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公主天天撩暗卫》作者:余生怀 文案: 风羿是梁轻鸢的暗卫,从她十岁起就是。 后来,她长成明艳动人的公主,嫁给了别人。他依旧陪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直到有一天,她说,“你带我走。” 他带她离开劲武国的皇宫,也死在了那个雪夜。 大梦初醒,梁轻鸢不记得梦里有什么,只记得自己该去见一个人。 这一见,她便将风羿从暗卫营里带了回来。 白芷姑姑的课后,梁轻鸢想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心头躁动不已,翻身正好对上自己的暗卫。 他带着常年不摘的面具,她已经五年没见过他的脸了,今晚,她起了看他的心思…… “你下来,把面具摘了。” 横梁上的风羿眼神微妙,“请公主三思,卑职的面具不能摘。”他嘴上拒绝,手上很诚实。 梁轻鸢:“我看了你的脸,是不是得娶你?” 风羿:…… 第二次。 梁轻鸢看着手里的某种书说,“这画上的男人真丑,五短身材,你下来比对比对。” “……还请公主再三思,卑职是男人。”风羿又一次拒绝,心想,也不知她将他当做什么了。 梁轻鸢敲着书,盯着他,“本宫觉着,你习武,肩宽腰细,肯定比他好看。” 风羿:那也不是不可以。 风羿是灵族的祭司,来做皇宫做暗卫是为保护本族圣女,没想被梁轻鸢强行拉去做她的暗卫。 他性子又冷又拧,甚至宁愿挨打也不愿做她的暗卫,但当他被人所害奄奄一息时,梁轻鸢用性命留他。 至此,他就觉得,她该是他的。 只要她想,只要她要,他什么都给。 美艳撩人公主X表面正经暗卫 排雷:女主前期脾气比较差,不喜点X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轻鸢,风羿 ┃ 配角:梁钊,孟苟,王若朦,白堇 ┃ 其它:傲娇,青梅竹马 一句话简介:美艳撩人公主X表里不一暗卫 立意:自信放光芒 1. 前世记忆 你说愿意,我听见了。   劲武国。   初七,酉时初,暗黑色的天幕里落下一片雪粒,稀稀疏疏的。今晚,孟苟在乾坤宫摆了大宴,为贺皇后有孕之喜。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小雪转大,不消片刻,宏伟绮丽的皇宫已是满身银妆,前头灯火辉煌,后头昏黄冷清。   “呼……呼……”   “嘶。”冷风裹着大雪从领口灌入,冻得肌肤生疼,梁轻鸢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气。毕竟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她哪里穿得惯。   闻声,风羿停住脚步,飞快脱下外袍包住梁轻鸢。   “不……”   后头几字还没出口,冷冽的男声便在耳畔响起,比风雪还冷,又比炭火还暖,“穿好。”   短短两字,语气强硬。   梁轻鸢抬头,身前的男子正垂着眼眸为她系腰带,他身上只留一件单薄的黑衣,瞧着像棵没什么枝丫的树,却能为她遮挡住绵延的风雪。   他叫风羿,是她的暗卫。   在她的记忆里,风羿是个极为顺从的人,不管她如何欺负,他都不会表现出丁点儿情绪,这般强硬还是头一次。   望着他冷冽如画的眉眼,梁轻鸢心头淌过一道温温的暖流,连带全身都热了起来。   两年。天巽国覆灭后,她在劲武国的皇宫里待了两年,而这两年里,她失去了母妃、父皇,除夕那晚,她还失去了五姐,纵然毒酒是她亲手端的,可她并不后悔。   不后悔的原因有三。   一,五姐患了痨病,且积郁成疾,活不过一月;二,新皇后初一便要去冷宫处置五姐;三,五姐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自然该去黄泉路上陪父皇。   她想过,五姐死在自己手里总比死在其他人手里强,这才送去毒酒。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都想赢五姐,嫁人方面也是。最后,她嫁了孟苟,也算赢五姐一次。事实上,五姐死后孟苟连去冷宫瞧一眼都不曾,那时她才明白,孟苟谁都不爱,他只爱江山。   如此一看,她还是没赢。赢不赢的,其实她早不在乎了。国破了,家亡了,谁还在乎这点事。   她嫁孟苟是为保父皇母妃的性命,可惜他们都不懂。   *   今晚有宴,数百宾客来来往往,守卫并不会查得太仔细,况且梁轻鸢带了易容的面皮,按理说不会出什么差错。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视野里勉强能看到宫门,梁轻鸢踮起脚,满心雀跃。   倏地,集结的号角声在夜幕下窜起,先是一道,再是二道,三道,一共四道,正好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   梁轻鸢不安地握紧了风羿的手,心道,有人发现她逃了?   “不必担心,一切有我。”风羿一字一字道,张开五指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嗯。”梁轻鸢点点头。   没等两人走出一丈距离,黑压压的侍卫便从四面涌来,甲胄相撞,步伐整齐沉重,每人手里都拿着火把,成千上百的火把,足够照亮黑夜。   梁轻鸢自嘲地哼了一声,怕是那位忠心耿耿的小宫女背叛她了。   眨眼间,密密麻麻的侍卫将两人包围,一圈又一圈,围得是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鸢儿。”   突然,熟悉的男声顺风吹来,由远及近,携着半真半假的怒意。话音方落,一角侍卫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半丈宽的走道来。   孟苟踩着雪地走进人群,眉梢眼角尽是威严,满身帝王气,早已不再是那个去天巽国求娶荣华公主的活泼二皇子。   “朕自认待你不薄,为何要逃。”   他语气中有怒,不多,说上天也就三分。   既然孟苟认出自己,梁轻鸢也不继续扮别人。她探手到鬓边,捏着易容皮的一个边撕下,皮下是张明艳逼人的面庞,嫣红的唇瓣浅浅勾起,恍若挑了最浓的胭脂,姿容倾城,压得火光都黯然失色。   天巽国的几位公主各有各的美,而梁轻鸢的美是艳,艳到锋利,锋利到多看一眼便会觉得目光被割裂了,所以天巽国子民选第一公主从不选她。   “因为,我待够了。”她说话的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求人。   孟苟站定,默然望着梁轻鸢。他以为梁轻鸢爱惨了自己,从未想过她会离开。不可否认的是,他喜欢梁轻鸢的脸,喜欢将她当做花瓶,高兴便去瞧瞧,不高兴便晾着。   她既是他的花瓶,就得养在劲武国的皇宫里。   “你若执意离开,朕今晚便杀光天巽国的百姓。”   “哦。可这跟我有何关系。”梁轻鸢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轻声笑开。“难道你觉得我会为他们委曲求全留在这里一辈子?”   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话,孟苟的脸霎时变得难看起来,挥手喊道:“弓箭手!”   他一发话,“唰唰唰”,不止包围他们的侍卫,便连城墙上的侍卫都拿出了弯弓,万千箭尖蓄势待发,齐齐对准他们俩,杀气森寒,将风雪的烈都比了下去。   见状,风羿明亮的星眸眯了起来。若此刻只他一人,逃走的机会便有八层,但要带上梁轻鸢,那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他做不到的事有很多,但答应她的事,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会做到。   所以,今晚他一定会带她走。   临近戌时,风雪愈发地大,大地迷乱人眼。终于,风羿做了决定,他举起空出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画了个五芒星的符号。   刹那间,黑夜犹如被什么奇异的力量洗刷过一般,成了微妙的白日,跟着,众人视野中的景物也全变了,不是雪夜,而是青翠的山林。   “嘶……嘶……”   冷不丁地,两条赤色巨蟒一左一右朝众人扑来,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兔起鹘落间已吞下五人“啊!”众人陷入可怖的幻境,纷纷拔刀相互乱砍,惨叫声迭起。   风羿僵硬地立在原地,额际已有冷汗冒出。灵族的术法素来只做善事,若是用来杀人,受的反噬便会扩大数倍。   面对这诡异的幻境,梁轻鸢微微出神。记得儿时,风羿总用术法来哄她开心。   那些事,她其实一件都没忘。   “快走。”梁轻鸢扯着风羿往前走,风羿没动,她急了,怒道:“你愣着做什么!”   “咻!”风羿还是没动,也没看她。他自顾自吹响口哨,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只见一匹黑马从宫门口闯入,它不受环境所扰,直奔两人。   梁轻鸢正要说话,风羿动作更快,一把拎起她扔上马背,“你先走。”说罢,他用力拍□□马,黑马吃痛,撒开四肢狂奔。   “风羿!”梁轻鸢坐在马背上颠簸,拉着缰绳想回头,奈何黑马根本不听她的。   倩影远去,风羿费力地扯开嘴角,露出一缕虚弱的笑意。   幻境之术由施法者的精力支撑,一旦他走远,这些侍卫便会脱离幻境,所以他不能走。再者,让一大群人陷入幻境,施法者损耗极大,承受的反噬也大。他很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时间一点点溜走,意识也开始涣散,全身脱力,几乎控制不住术法。“噗!”风羿单膝跪地,俯身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深吸几口气,竭力拉回涣散的意识,咬破手指在地上划了一个六芒星的符号,用以巩固之前施下的幻境。   “铿铿铿”,六芒星一亮,金属交击声变大,杀戮声变响,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变得更浓,周遭士兵跟疯了一般,遇着人便砍。   两刻钟后,全身精力耗尽,风羿捏着脖子里的系绳阖上眼皮。临死前,他脑中闪过一句稚嫩而霸道的话。   “你的命是我的,只能为我而死。”   施法者一死,山林之景便开始变薄,真实的夜景逐渐显现。地上倒了成片的侍卫,血流成河,鲜血将白雪染得通红。剩下的侍卫面面相觑,握着刀,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混账!”孟苟捂着肩头的伤龇牙,视线转了转,最后定格在圈中“雪人”的身上。   风羿单膝跪在雪地里,身上落满白雪。   “皇上,贵妃一人跑不远,可要关上城门?”老太监问。   “不必。她自会回来。”孟苟大步上前,一脚踹向风羿。“将此人的尸体挂在城墙上,十日为期,若是没人来领便拿去喂狗。”   *   “哒哒哒”,黑马像是认得路,出宫后直往城门奔。   梁轻鸢时不时便会回头看一眼,盼着风羿能追上来。眼见快到城门口了,道上也无人追来。“吁!”她用力拉紧缰绳,强制掉转马头。   这时,风羿出现在街道中央,面色苍白如雪,目光有些漠然。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衣裳,肩头有环扣,正是她送他的那件生辰礼。   “……”梁轻鸢又惊又喜,差点哭出声。   风羿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马背,“驾!”他一句别的话都没说,从她手中拿过马鞭便往后抽去。   黑马跑动如风,两人顺利离开都城。   “你是不是,受伤了?”不知为何,梁轻鸢总觉得哪里奇怪,心头一直紧绷着,松不开。她惶惶地抓住了风羿的手。   他的手很冷,冷地她发慌。   “没有。”风羿抬头看向前方,眸中浸着漫无边际的黑夜,“公主想回天巽国吗?”   “天巽国没了,母妃没了,父皇也没了。我回去做什么。”说到这,梁轻鸢开始瑟缩。   风羿收紧手抱她,又抽下一鞭子。   一个时辰后,黑马停下。此处山峦起伏得厉害,渺无人烟。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头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听得马蹄声,老人即刻跳下木舆,一看马上两人,神色微变,眸中隐有泪光闪烁,他哽咽道:“快上马车吧。”   *   马车内布置周全,放有四个汤婆子,坐垫也厚,倒是不冷。   车壁上挂着一盏风灯,风灯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晃,落在马车内的光便也跟着摇晃。   风羿坐下身,目不转睛地注视梁轻鸢,梁轻鸢抱着汤婆子回看他,语气略显别扭,“我以前总欺负你,你还不顾性命地救我,真是个傻子。”   “嗯。”风羿伸手将她拉近,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乌黑的长发犹如一匹上好的黑缎,从指尖飞速滑落,怎么也抓不住。许久,他出声,“公主愿意嫁给我么?”   “……放肆。”   心尖一阵乱跳。   他真是长胆子了,这话都能问出口。梁轻鸢别开目光,似是羞赧,她用整齐的指甲刮着汤婆子,沉默了半晌。   “我愿意。我愿意。”第一个“我愿意”,梁轻鸢说得很轻,说完便靠进风羿的怀中,拨高音量又说一遍。   曾经,她一叶障目看到不清自己的心。直到今日,直到今时,她才发现,这个怀抱才是最真实的东西,也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还好,一切都不算太晚。以后,他们会有几十年的时间,去天之涯,海之角,不论哪里,只要有他在。   “你说愿意,我听见了。”风羿笑了,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连带苍白的面上都有了几分光彩。   “傻子。”   “只在公主面前傻。”   两人相互依偎,谁也没打破这一刻的温馨。   等天边露出鱼白肚时,风羿睁开眼,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它在变虚,虚地穿过了梁轻鸢的肩头。   “我要食言了……”他哑声说道,脑中缓缓想起一件事来,自己早就死了,死在劲武国的皇宫里。   “嗯?”梁轻鸢刚醒,意识朦朦胧胧的,她挪了挪身子,猝不及防地往旁倒去。而在倒下的间隙,她看见风羿的身子正在消失。   他朝她伸手,她赶忙去抓他的手,却不想抓了个空。   “风羿……”她不敢置信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颤得几乎听不清,“你,你怎么了……”视线瞬间模糊,她终于明白,那奇怪的感觉由何而来,大哭着去抱他,“你不准死!你答应过要带我去塞外,你答应过的!”   “轻鸢,对不起……”风羿不舍地凝望梁轻鸢,抬手做了个抱她的动作,“我要走了。你答应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以后不准再答应别人。”   说完,他的五官愈发模糊,模糊地与空气融为一体。当晨光落在马车上时,车内只留梁轻鸢一人,空荡而悲凉。   “不!”梁轻鸢跌坐在厚厚的垫子上,失声痛哭。“风羿……”她紧紧抱着他的外袍,将脸埋在其中。   这一切怪不了任何人。她任性地太久,醒悟地太晚,所以老天罚她,罚她永远失去他。   没有风,再精致的纸鸢,也飞不了。   “驾!”风释狠狠抽了一鞭子,沉痛地闭上双眼。昨晚见着两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风羿并非活人。   带梁轻鸢离开皇宫是风羿的执念,即便死了,他也会继续做;让梁轻鸢答应嫁给他,是风羿的心愿,心愿一了,自然该去轮回。   *   二月初一,积雪消融。午后,春日从窗户落进,照得寝殿内暖洋洋的。   “风羿……”   梁轻鸢转醒,愣愣地望着云锦帐帘,整个人很沉,仿佛刚刚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梦里有什么,她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很痛苦,心口很疼。   “公主醒了?”老宫女白堇从外间走入,一路行至床榻前,顺道撩起帐帘卷到挂钩上。   瑶霜宫里的宫人都怕梁轻鸢,唯独白堇除外,她是王若朦的贴身宫女,自小看着梁轻鸢长大,梁轻鸢待她也不同其他人。   “嗯。”梁轻鸢起身晃了晃脑袋,双眼微红。   白堇板着脸,提醒道:“申时快到了,公主该去炼狱训练营。”   “训练营……”经她一提,梁轻鸢这才记起一件事,昨日父皇答应给她一个暗卫,让她自个儿去训练营挑选。   五姐八岁选的暗卫,而她今年十岁,这么看,父皇还是偏心。   梁轻鸢哼了声,掀开被子走下床榻,脑中想着,自己该选个什么样的暗卫,一定要比五姐的那个好。 2. 霸道公主 你若不做本宫的暗卫,就得去……   培养暗卫的地方位于皇宫最西边,有个响亮的名字,炼狱训练营。   天晴,积雪化水,“啪嗒啪嗒”地顺着屋檐往下落,仿佛下起了雨。   梁轻鸢裹着厚重的狐裘披风前行,艳丽的红裙被风吹得飞扬,白堇在旁打着伞,为遮阳,也为遮雪水。   大总管仇末早早等在训练营门口,见梁轻鸢过来赶忙去迎人,恭恭敬敬道:“老奴见过六公主。”   “嗯。”梁轻鸢看向不远处的两栋高楼,直截了当道:“本宫不挑,就要排名第一的暗卫。”   仇末沉默一瞬,好声好气道:“今年排名第一的暗卫年纪尚小,当不得保护公主的重任,反而排名第二的……”   “放肆!”一听“第二”两字,梁轻鸢心里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话是几个意思,本宫只配要第二名的暗卫?”   皇宫里有个美人排行榜,梁轻鸢总是得第二,年年第二,第二,第二……以至于她对“第二”两字厌恶极了。   正常情况下来说,她该排倒数第一,毕竟她脾气差,脾气差意味着人缘差,可她又实在长得美,强行排了第二。倘若她的脾气能好上那么一点,那“第一”的名头兴许还能争一争。   “还公主请息怒,小心气坏身子。”仇末是宫里的老人,最会看人脸色,立马说了句讨好的话。“在老奴眼中,六公主才是全皇宫最美的美人。只是,风羿因不服管教受了罚,这会儿正在养伤。”   风羿。   梁轻鸢暗自念着这个名字,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问道:“他在哪儿,本宫要见他。”不知为何,此刻她心底一直有催促的声音冒出。   去见他,去见他,去见他……   “是。”仇末应声。   *   炼狱训练营分为明部和暗部,独自为楼,明部训练太监,百里挑一,暗部训练暗卫,千里挑一。   前头是训练的地儿,后头住人,而伤者有特殊的养伤房,不过养伤房里只躺排名靠前的暗卫,排名靠后的暗卫通常会被扔出宫去,或是就地用化尸水处理。   一进屋,便有浓厚的血腥味和药味闯进鼻尖,熏人得很,梁轻鸢不由皱起了漂亮的柳眉。   养伤房不大,三丈见方,里头摆着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桌子。窗户紧闭,显得屋内很是阴暗。   风羿虚弱地躺在木板床上,像是刚从刑房里出来,黑衣破损多处,没一处完好,血淋淋的。他面上早没了血色,白得吓人,整个人仿佛稍微一碰便会碎裂。   不知为何,见得他此番模样,梁轻鸢捏紧了披风上的毛团,总觉喉间压了东西,喘不过气来。   “微臣见过六公主。”金喆慌张下跪行礼,他刚来,手上的药箱都没放下。   “免礼,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梁轻鸢一步步走近床榻,榻上少年的五官也逐渐清晰起来。   眉骨深而直,鼻梁高挺,嘴唇偏薄,下颚线折角既有少年感又不失男子的英气。   他倒长了一副好皮囊。   “仇公公,你说,他是不是不愿来当本宫的暗卫啊?”她年纪尚小,声音也嫩,冷脸说话的模样却有几分梁钊的气势。   闻言,仇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梁轻鸢会说出这样的话,急道:“老奴管教不当,这便让人处死他。”   仇末这般说话,金喆按着药箱的手便硬生生停住。   “谁说本宫要处死他了。”梁轻鸢挑眉,不悦道:“金御医,你没睡醒么,还不赶紧给他治伤!”   “回公主,微臣睡醒了,微臣这便给他治。”金喆拘谨地坐下身,从药箱中拿出治伤的止血生肌膏。   梁轻鸢眼尖,正好瞥见风羿的手指在动,她用脚点着地面,慢悠悠道:“向来只有本宫不要的东西,还从没人敢拒绝本宫。你不愿来瑶霜宫,本宫就偏要你来。”   风羿醒着,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梁轻鸢的话,其实他来皇宫只有一个目的,保护灵族的圣女,风璃,梁钊的璃妃。   他是祭司的后代,而在灵族,祭司的职责除了承受圣女使用窥天术的反噬外,还得护圣女周全。   八岁那年,长老带着他来了天巽国的帝都。起初,他进宫是去慎刑司当太监。那扇红门里惨叫连连,他听得心里发毛,正想逃命。便在这时,仇末来了,仇末一抓他的肩膀便觉他筋骨极好,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于是将他带来炼狱训练营,这才有了当暗卫的事。   事实证明,仇末没看走眼,暗部三年考核一次,而风羿在六年内连拿两个暗部第一。   原本,风羿考第一是为去宣宁宫保护风璃,结果昨日仇末给了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或许对于别的暗卫来说,六公主和七公主只差一个字,可对他来说却是千差万别。他不愿做梁轻鸢的暗卫只能兵行险招,故意让自己犯错受刑,想逃了此事。   今早仇末宣布换人,他暗自庆幸,谁料梁轻鸢竟找过来了。好好的计划泡汤,风羿尤为不甘,紧紧蹙着眉头。   他的神色变化,梁轻鸢尽收眼底,“你若不做本宫的暗卫,就得去死。”   “死”这个字,她咬得特别重,威胁意味十足。   终于,风羿睁开眼,他的眼角是内勾的,眼尾上扬,显得眸子很亮,仿佛蕴了一片流光在里头。   霎时,梁轻鸢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她想了许多事,又似乎,她什么都没想。   “……”治伤自然得脱衣裳,可梁轻鸢是公主,公主金枝玉叶,哪里能看这些。金喆拉着风羿的衣袖,掀也不是,不掀也不是,战战兢兢道:“微臣要替这名暗卫敷药,还请六公主出去小憩片刻。”   梁轻鸢兀自站着,灵动的眸子转了一转,“本宫看看怎么了。莫非他身子上长了金子,看不得?”   “这……”金喆不敢反驳,面露难色。早闻六公主刁蛮任性,今日他算是见识了。   “咳。”白堇捂嘴咳嗽,上前提醒道:“公主,男女有别。”   梁轻鸢对着风羿微微扬起下巴,故意道:“不,本宫偏要看。金御医,你迟迟不动手,是打算让本宫一直等着么?”   金喆伸出手,苦着脸道:“微臣不敢。”若是皇上知道此事,他定有好果子吃。做御医难,做一个碰上梁轻鸢的御医更难。   梁轻鸢整整衣领,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字,“脱。”   “……”风羿气地张开嘴,谁想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好了,本宫开心了。”望着他气晕过去的模样,梁轻鸢轻哼出声,转身道:“金御医,你可千万要治好他,若是治不好,本宫便要找你的麻烦。”   “是。”金喆吓得手一抖,差点跪在地上。直到梁轻鸢出门,他才颤巍巍地站起身。今天为何是他当值,这运气简直背得不行。   他定定神,望着病床上晕厥的风羿连叹三口气。   被六公主看上,可怜人啊。   直到梁轻鸢出门,仇末这才从地上起身,追上去道:“六公主,风羿有伤在身不宜做暗卫,老奴……”   “不必。”梁轻鸢回得不假思索,她拨弄着鬓边的发丝,柔柔地压至耳后,坚决道:“本宫只要他。仇公公,等金御医给他敷完药,你派人将他抬去瑶霜宫。” 3. 就要看你 这张脸还算俊俏,本宫喜欢得……   皇宫里设有两类学堂,以是否成人划分,成人前,男童女童在一处上课,成人后,男女便得分开上课。   梁轻鸢这会儿才十岁,正是上未成人学堂的时候。   “铛”,下课钟声响起,忽地,梁钊进门,今日小测出成绩,他记挂着这事便过来瞧瞧。   梁轻鸢素来不爱学习,成绩马马虎虎,梁绯絮也不是什么爱念书的人,功课平平,倒是梁缨,平日里丝毫不起眼,这次小测反而样样第一,令人刮目相看。   学堂里一共二十三人,梁绯絮得了十三名,说差不差,说好不好。原本她没如何,可梁钊一来,她便眼眶红红,似要哭了。   梁轻鸢不明梁绯絮的心思,只觉她在做戏,暗道一句,虚伪。   “皇上,七公主今……”范儒开口,打算在梁钊面前夸一夸梁缨。   “絮儿别难过,学不好便学不好,父皇照样宠你。”然而梁钊像是没听见范儒的话,直接揽过梁绯絮往外头走,竟就将梁轻鸢跟梁缨丢下了。   梁轻鸢收拾着桌上的白麻纸,神情淡淡。从懂事起,她就知道父皇偏心五姐,要说有多偏,打个比方,若有一日,她、大姐、五姐、七妹四人同时掉入水中,父皇只能救一个,那她猜都不用猜,父皇一定会救五姐。   至于会不会为她们仨儿难过,不好说。兴许会,兴许不会。   梁缨怔怔地站在原地,面上腼腆的笑意才开到一半。梁钊那话一出,她嘴边的弧度瞬间枯萎。许久,她落寞地低下头,两鬓发片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此刻,堂内只剩两人。   “七妹。”梁轻鸢走上前,一手搭着梁缨的肩头,一手拉住她。她们俩都不得父皇喜欢,算是难姐难妹。“我们走。”   “嗯。”梁缨抬起头,朝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梁轻鸢的心思不说多细,但肯定不粗,她沉思片刻,夸赞道:“你啊,是我们学堂里的小才女,哪儿都不比男子差,父皇看不到你是他眼瞎。”   闻言,梁缨诧异地抬起头,“六姐,你怎么能这般说父皇。”   “我说错了?”梁轻鸢挑眉反问,她顺着梁缨的目光往前看去,梁钊与梁绯絮已然走远,怎么瞧都是父慈女孝的画面,而这画面,她们俩永远都挤不进去。“你放心,他听不见。”   梁缨闭嘴没再说话,也说不上什么话。   *   夕阳落下。   半个时辰前,仇末派人将风羿抬来瑶霜宫,到底是梁轻鸢亲自觉选的暗卫,白堇不敢轻视,便将他安置在偏殿旁的小屋里。   晚膳后,梁轻鸢独自回到自己的寝殿。   “汪!”只见一条雪白的小狗从墙角的篮子里跳出,跟个雪球似的,直往她裙摆上扑,时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撒娇声。   “棉花团。”梁轻鸢顿下身,拖着棉花团圆滚滚的屁股将它抱了起来。   棉花团是她养的狗,养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她最喜欢跟它谈心,因为有些事她不能对母妃说,也不能对白堇姑姑说。   “呜……”棉花团不安分地吐着舌头,总想凑过来舔她。它的眼睛又大又圆,还是罕见的冰蓝色,再配上一身白毛,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梁轻鸢抚着棉花团柔顺的毛发往床榻上走,走着走着,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风羿,还真没人敢这般拒绝她,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   他不愿做自己的暗卫,难道想做五姐的暗卫么。   天巽国的几位公主中,她的风评年年倒数第一,所以他不愿意来?   梁轻鸢鼓起脸。其实七岁以前她还真没什么坏风评,有坏风评全因两件事,而这两件事,她自认一件都没做错。   第一件,有个宫女手脚不干净,她知道是她偷拿银子,但她拿不出证据,之后,宫女不要脸地喊冤,她便罚她三天三夜不准吃饭,结果这宫女死了,至此,全皇宫的宫人都对她有了别样的看法。   第二件,有人在背后说她的闲话,她想着杀鸡儆猴便罚他杖责五十,差点打死人。   这两件事一过,她恶名远扬,其他几位公主跟她一比,那可真是善良得上了天。   “棉花团,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恶毒的公主?”小棉花团子在锦被上乱跑,蹦跶得欢快,梁轻鸢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它的后颈,将它强制拎到面前。   棉花团眨巴着眼,吐着粉嫩的舌头,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在笑。   “恶毒就恶毒,正好让他们都怕我。”说到怕她这事,梁轻鸢侧头顿了一瞬,抱起棉花团走下床榻,“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不仅不怕我,还敢拒绝我。”   *   偏殿旁的屋子不大,却比训练营的养伤房要干净地多,窗户半开着,多多少少能看到点外头的景,不至于太闷人。   风羿全身包着细布,僵硬地躺在床上,心道,他已成梁轻鸢的暗卫,自是不能再去宣宁宫,这六公主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为何非要挑他做暗卫。   心头不舒服,连带身上的鞭伤和刺伤都开始隐隐作痛。   “吱呀”一声,突然,房门开了,风羿收敛思绪飞快闭上眼。   梁轻鸢抱着棉花团在木床前站定,怕吵醒人,她的每个动作都放得很轻。不知为何,一遇着他,她脑中便会闪过一片模糊的记忆,跟中了邪似的。   当真奇怪。   她低头审视风羿,他睡着的模样很安静,没先前那股子疏离感,眼睫又长又翘,像振翅的蝶,勾得她想摸一摸。   这么想,她就这么做,一手抱着棉花团,一手朝那俏皮的长睫摸去。   便在此刻,风羿睁开眼,清亮的眸子里恍若浸了一汪泉水,可惜,这水是冷的。   “啊……”梁轻鸢被他遽然睁眼的动作吓了一跳,左手一松,棉花团失去支撑,后腿一蹬便往前跳去,轻盈地落在风羿身上。   然而不管棉花团有多小,终归是有重量的,而它落地之处正好在伤口上。风羿疼得直冒冷汗,剑眉锁得死死的,瞧着有几分令人心疼的碎裂感。   梁轻鸢不悦地鼓起脸,不愧是她选中的暗卫,脾气比她还大。看他一副疼地要命的模样,她也跟着难受起来,便主动将棉花团往旁赶。   做完以后,她又想,自己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棉花团委屈地“吱”了一声,半坐在风羿身侧。   梁轻鸢坐下身,硬声道:“我问你,你不愿当本宫的暗卫,是不是想着去当梁绯絮的暗卫?”   其他的东西,她或许不会在意,可自己看上的,到手的东西,她会格外在意,在意到容不得一点沙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同梁绯絮较劲,起先是母妃教的,后来,她习惯了,主动跟她较劲,不论哪里都想压她一头。   风羿沉默着,对于梁轻鸢的话置若罔闻。他来皇宫是为灵族圣女,哪里会想做梁绯絮的暗卫。   他久不说话,梁轻鸢恼了,伸手去扯风羿的嘴,一手一边,使劲往两边拉,“快说!”   她扯,他就使劲抿嘴。   风羿对上梁轻鸢的脸,她还没完全张开,面上稚气将脱未脱,即便如此也是十足十的美人坯子,不过她最惹眼的不是脸,而是脾气。   果真如传闻那般,刁蛮任性。   她下手没轻没重的,半个人还趴在他身上,根本不管会不会压到他身上的伤口。两人较劲中,风羿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薄唇跟着一开,含糊地吐出两字,“不是。”   梁轻鸢放开手,又问一句,“真话?”   这奶香是从她身上飘出来的。风羿尴尬地别开脸,闭眼轻声应道:“嗯。”   一旁,棉花团趴在被褥上,好奇地望着两人,短短的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算你识相。”梁轻鸢心满意足地抱着棉花团起身,语带威胁道:“你若是想做她的暗卫,我一定让人先打死你,再把你的尸体扔出宫去喂狗。”   听得这话,风羿再次睁开眼,暗忖,她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恶毒。   真想看看,她哭起来的样子。这个念头一出,风羿自己都愣了,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的东西。   他该想的是璃姑姑。   眼下,他根本没得选择,只能做梁轻鸢的暗卫。做了暗卫之后,他便得时刻跟着梁轻鸢,至于风璃和梁缨,应该也能见着。   “嗯……”梁轻鸢俯下身,用双手使劲掰过风羿的脸,上瞧下瞧,左瞧右瞧,大有一番将他看透的架势。   她一靠近,鼻息间的奶香便浓了几分。   风羿被看得很不自在,苍白的面皮上渐渐浮起一层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来天巽国时还小,进入炼狱训练营后,日日对着男人和太监,都没怎么见过女人。   此刻被梁轻鸢盯着瞧,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棉花团歪头,圆溜溜的眼睛大张着。   梁轻鸢想,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可比方才有趣,于是更来劲儿了,“这张脸还算俊俏,本宫喜欢得紧,可别长歪了。以后兴许能兼个职,做,男宠?”她仔细想了想,那种人是叫男宠吧?   “……”风羿咬牙。 4. 男女有别 野狗有野狗的好,够劲儿,本……   这一闹,梁轻鸢顿觉自己通体舒畅,连带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些许多。   瑶霜宫北面有个空屋子,通常用于放置杂物,当值的太监宫女便将它当做歇息的地儿。   路过此处时,梁轻鸢想,自己该去交待一句,让他们好生照顾风羿,谁敢怠慢谁吃罚。   还没等她进门,只听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人见梁轻鸢过来赶忙藏起手中的东西排排站好。   “你们在做什么?”梁轻鸢沉下小脸,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她目光一转,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啪”,芙盈是新来的宫女,胆子也小,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上话本就掉了。   见状,在场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将芙盈突显出来。   “公主饶命,奴婢,奴婢再也不看话本了,求公主饶命……”芙盈面色惨白,当即下跪认错。   “月下会佳人?”梁轻鸢没搭理她,上前捡起书册随手一翻。上头的字她都认得,但她看不懂。   里头的人总说“我心悦你”,“我愿与你在天比翼”,“你可愿嫁我为妻”,黏黏腻腻的。这是什么书,她为何没见过。   “无趣。”梁轻鸢随手将话本往桌上一扔,冷声吩咐道:“偏殿旁新来的那人,你们需得仔细照料。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后面的话她没说,只哼哼两声。   这“哼哼”两声里包含的东西可多,几人脑中纷纷浮现出自己受刑的画面,吓得直点头。   *   翌日。   全帝都的百姓都堵在进城的主街道上,意欲一睹威远将军的风采,此次出征,廉冠不出三月便灭了西边的希赫族人,胜得相当漂亮。   按照规矩,大军得留在城外,廉冠与十几位功臣进宫接受封赏。   听说廉冠班师回朝,又是下课时间,不论是成人学堂还是未成人学堂,学生们都去了前头看热闹。   梁轻鸢与梁媛在玄武门的城墙上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站得双腿发酸,前头道上愣是空无一人。   “大姐,威远将军长得很俊么?”   “他那样的人不能用俊不俊来形容。”不管站多久,梁媛都站得直直的,仪态端庄。听得梁轻鸢的话,她摇摇头,温婉的面容上满是仰慕之意,“应该说,他是英雄,我们天巽国的英雄。”   梁媛今年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李皎凤安排她见了不少都城里的俊杰,可她一个都瞧不上。   对于嫁人一事,她有自己的想法。天巽国的大公主,要嫁也该嫁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英雄?”梁轻鸢站得腿疼,受不住了便趴在墙垛上,“大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廉冠?梁媛呆住,白皙的面上飞快升起一朵红云,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说完,她利落地转了话题,“听说你昨日挑了暗卫,如何?”   “嗯。”梁轻鸢交叠双手,将下巴搭在上头。她记得,大姐也是八岁时挑的暗卫。“他是暗部排名第一的暗卫,配我正好。”   梁媛自然明白梁轻鸢为何强调她的暗卫排名第一,轻笑一声便没再说话。   这时,道上终于有人来了,为首的正是廉冠,他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黑色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刚气息。   在此之前,梁媛绝不信一见钟情之事,但今日,她信了。   因为有些人,你只需看一眼。   梁轻鸢瞧了又瞧,没觉得廉冠有何特别,不过尔尔。“大姐……”她侧过头,见梁媛一副看痴的模样便没打扰她,悄然离去。   *   立春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燕子衔泥归来,在屋檐边筑起鸟巢,白日都是“叽叽喳”,“叽叽喳”。   许是独处别扭,梁轻鸢每日都带着棉花团一道来小屋。   棉花团是个自来熟,第二次来时直接跳上了床榻,乖巧地趴在一旁,小脑袋左摇右摇,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在看戏。   偶尔,它会舔舔风羿的手,而风羿大多时候都沉默以对,除非被它压着伤口。   若是被它压着伤口,风羿绝不会忍着,眼刀频出,扎得它嘤嘤叫。   起初,棉花团还真挺怕他的,一怕就跳到梁轻鸢怀里,而风羿一对上梁轻鸢便会闭眼。次数多了,它像是明白了什么,不仅不怕还敢挑衅。可能,这就是俗话说的“狗仗人势”。   这天,用过晚膳,梁轻鸢抱着棉花团在院子里散步,散着散着,散到了小屋。   棉花团轻车熟路,屁颠屁颠地跳上床榻,刨着被子往里钻。   它又漂亮又可爱,没人会不喜欢,然而风羿不是正常人,他是暗卫,一个被训练得对任何事物都麻木的暗卫。   暗部有这么一个规矩,进训练营的那日,他们会领一只狗或是一只猫养在身边,餐餐亲自喂养,等到三年期满考核时,这些猫狗便是入考核楼的门槛,他们得杀之,烹之。   下手越快,吃得越快,得到的点数就越高。   因为暗卫要的是服从,绝对的服从。   他在训练营里待了六年,心早就埋在雪地里了,冰冷而坚硬。   看着棉花团窝在风羿肩头的欢快样,梁轻鸢不乐意了,一把抓住它的后颈提起,教训道:“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主人。”   “呜……”棉花团软软地叫了一声,蹭着她的颈子撒娇,弄得梁轻鸢满脸口水。   “哎呀,痒死了,快停下,不准再舔了。”梁轻鸢使劲按着棉花团,被它舔得“咯咯”直笑。   笑声清脆如铃,荡在空荡的屋内煞是好听。   风羿忍不住睁开眼,斜眸看去。梁轻鸢半垂面庞,明艳的面庞上落满烛火,好似发了光,清晰地连绒毛都能瞧见。兴许是被光迷了眼,他看得有些出神。   “再闹不给你饭吃。”放完狠话,梁轻鸢抱着棉花团转身,视线与风羿不期而遇,她眨眨眼,拿话逗他,“怎么,你也想当狗?”   “……”风羿瞬间反应过来,高冷地闭上眼。   “你要是狗,也是条不听话的野狗。不过野狗有野狗的好,够劲儿,本宫就喜欢驯野狗。”梁轻鸢边说边坐,俯身往风羿面上打量。   近来,他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身上的伤也都结了痂,估计要不了多久便能正式做她的暗卫。   好巧不巧的是,金喆来了,那句微妙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哪里还敢上前,只得站在门口说话。“微臣见过公殿下。”   闻声,梁轻鸢扭过头,问道:“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回公主,微臣站在门口是怕打扰公主聊天的雅兴。”金喆如实回答。   “本宫没在聊天。”梁轻鸢抚着棉花团,淡淡道:“你进屋来。”   “是。”金喆拎着药箱往床榻边走,他低着头,走得很慢,仿佛在等梁轻鸢开口,“若是公主还有话说,微臣可以再等等。”   “你磨叽什么,过来换药。”梁轻鸢不耐烦道,起身给金喆让位置。   “是,是。”公主让位怎么说也是天大的恩赐,金喆诚惶诚恐,总觉得梁轻鸢要为难他。坐下后,他缓缓打开药箱,将待会儿用的东西一一摆好,打算等梁轻鸢离开再给风羿换药。   奈何梁轻鸢迟迟不走。   “公主,微臣要,要脱他的衣裳了。”金喆拿起药,试探道。   “然后呢?”梁轻鸢绕着床榻踱步,目光紧盯风羿闭合的双眸,“你要本宫给你搭把手?”白堇姑姑那日说“男女有别”,至于男女有什么别,她还真不知道。   “扑通”一声,金喆跪在了地上,求道:“男女有别,还请公主先回寝殿休息。”   “不回。”梁轻鸢想都没想,果断拒绝。   这一次,金喆是真想哭,他不明白,为何今日又轮到他当值,为何他又遇上了梁轻鸢。   忽然,风羿抬起眼皮,冷声道:“我自己来。”   梁轻鸢循声往风羿瞧去,说出的话却是对金喆的,“金御医,你出去吧,顺道把门关上。记住,今日之事不得跟任何人提起。”   金喆:“……” 5. 成为暗卫 你的命是我的,只能为我而死……   这话一出,屋内随即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金喆懵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魂儿,亏得梁轻鸢今年才十岁,否则,他一定以为自己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但他走了,因为他怕梁轻鸢。   “哐当”一声,房门被合上,此刻,屋内只剩一狗,一男,一女。   狗被女的抱在怀里,女的站在床榻边,男的躺床榻上,气氛更加微妙。   梁轻鸢歪头冲着风羿挑眉,用甜甜的声音说:“要不要本宫帮你?”她一个公主,娇生惯养里的娇生惯养,哪儿会帮人换药,不过说说而已。   “好。”令人诧异的是,风羿应了。他坐起身,两手无力地垂着,似乎在等她。   “……”万万没想到风羿会真的应下,梁轻鸢重重一怔。她想,他定是在报复她,报复她方才逗他的事。可话都说出口了,再拒绝就是打自己的脸。   屋内烛火透亮,她看向他的侧脸,干净中犹自带着一丝青涩。恍惚间,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翻涌。   一张张模糊的画面闪过,凄清的雪夜,绮丽的皇宫……   蓦然,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接着,眼前一黑,梁轻鸢差点往前跌去,好在她及时稳住了心神。   她走上前,拿起祛疤的药盒再次坐下,干巴巴道:“你把衣裳脱了。”   闻言,风羿细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他说“好”是反其道而行想劝退她,结果她还真敢上手。老实说,他对男女之别没太多概念,只觉得如此不合礼数。   “快点。”梁轻鸢催促道,第一次给人上药,她是既紧张又兴奋。   风羿僵硬地像个木偶,咬牙解开了衣裳。   少年的身子略显削瘦,肩骨平直,不够结实,手臂和腹部的肌肉也只是微微隆起,皮肤上多是长条形状的痂,是鞭子抽打造成的,有浅有深,交错相间,几乎布满全身。   念及他不愿来瑶霜宫当暗卫之事,梁轻鸢便觉心头有气,但一对上他身上的伤,梁轻鸢又觉得难受。   被一个姑娘家直溜溜地盯着瞧,饶是风羿再冷漠,也有点经受不住,面上不由自主地发了烫。   “本宫手艺不好,忍着。”梁轻鸢用手指抹了点祛疤的药膏,不轻不重地糊了上去。   “……”那触感一来,风羿特想抽气,又生生忍住。倒不是疼,是她的指尖太热,他不舒服。   梁轻鸢是公主,而公主的手是日日用花瓣泡养的,细嫩光滑,连点茧子都没有,相比之下,金喆就不一样了,手上满是老茧。   这两只手上身,触感差别可大,加之奶香味入鼻,风羿顿觉自己不对劲。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悄无声息地快了起来。   梁轻鸢的手就放在风羿身前,手下一切变化清晰无比,“嗯?”她将右手挪到心跳那处,好奇道:“你的心为何一下子跳这么快,是不是有毛病?”   风羿紧紧抿着嘴,面上微红,他不善言辞便选择不说,何况眼下还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这种朦朦胧胧的情绪,从未有过。   “嗯……”棉花团半坐在两人中间,两只小耳朵不住地扑闪。   手下的心跳越来越快,怎么瞧都不正常,梁轻鸢收回手,以为风羿哪里出了毛病,赶忙出门去喊金喆。   她一走,屋内的奶香味便淡了,心跳也渐渐恢复平静,风羿不由松了口气,松气的同时,竟也有一分失落。   他重新躺下,在屋内等了将近一刻钟。   突然,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往前看去,然而来人并不是梁轻鸢,是金喆,并且只有金喆。   金喆:“……”怎么感觉有股冷风直往他面上吹,凉嗖嗖的。   *   一到夜里,梁轻鸢便会坐在书案边缝制衣裳,除了白堇姑姑外,没人知道她有这喜好。   她喜欢做衣裳,也喜欢画衣裳,画不同样式的衣裳。   关上房门后,梁轻鸢从墙角拖出一只红木箱子,里头全是白堇姑姑给她买的布料,什么材质都有。   她随手挑了快绣花的烟罗,放在地上对折,合着边缘再叠一次,再将棉线缠住画粉块,棉线那头用镇纸压在布尖处,随后捏着画粉块一转,画下一个顺滑的弧度。   这算不上高雅的喜好,没哪个皇子喜欢,   记得有一次,她穿了自己做的衣裳出门,不想被母妃瞧见了,母妃当即变了脸色将她大骂一通,说她伤风败俗,至那之后,她再没穿过自己做的衣裳,做好之后全放进箱子里。   棉花团趴在书案上,它腿短,屁股又圆润,从背后看便是一团毛茸茸的雪球。   “滋啦滋啦”,梁轻鸢拿起剪子,顺着她方才画的那道线开始剪,边剪边道:“等风羿的伤好了,我打算让他穿我做的衣裳,你说怎么样?”   “嘤嘤”,棉花团软软地叫了两声,跳下书案来舔她的手。   梁轻鸢放下剪子,将棉花团抱入怀中,温热地抚着它的毛发,好笑道:“吃醋了?放心,我绝不偏心。你是你,是我最喜欢的棉花团,他只是暗卫,你的地位一定比他高。”   “唔唔唔。”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棉花团开始往她怀里钻。   梁轻鸢低头看着撒娇的棉花团,心思几转。人在夜里总会想些悲伤的东西。前几日,她听人说,狗的寿命只有十年,棉花团现在两岁,算起来比她还大。   万一有一日,不,不会有那一日。   “棉花团,你一定要一直陪着我,陪着我嫁人,生子,听见了么。”   *   到底是暗卫出身,日日训练,身子骨强健,所以风羿恢复地很快,经过一月多的调养,他身上的鞭伤已结痂脱落。   这天,他正式成为梁轻鸢的暗卫,戴上了独属于暗卫的面具,是一张银色的面具,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   他穿着一身黑衣,从而显得脖子处的肌肤尤为白皙。少年的腰很细,人又高,瞧着跟文弱书生似的。   梁轻鸢侧躺在贵妃椅上,将风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比她大四岁,算不上老,但他会跟自己一辈子。   一辈子,命运有时真奇妙。   “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宫的暗卫。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都得保护本宫。”梁轻鸢直起身,目光紧紧盯着风羿,一句话脱口而出,“记住,你的命是我的,只能为我而死。”   “是。”风羿应声。此时的他对这话还没什么特殊感觉,应便应了。   “自己找位置待。”春日炎炎正好眠,梁轻鸢懒散地指了指上头的某处,起身往床榻走去,“本宫乏了,要困觉。”   “是。”风羿往上方扫了一眼,足尖一点,飞身跃上横梁。他想,今日自己似乎比之前要心甘情愿一些。   就因为她日日去看自己?   很快,梁轻鸢入了梦。   她醒着的时候,刁蛮任性,总喜欢欺负人,而眼下,她睡着的模样很是温顺,跟棉花团差不多。   只一眼,风羿便收回了目光,背靠木檩闭眼想事。   梦里花开花落,匆匆离别。   “不!”梁轻鸢尖叫一声醒了过来。她猛地坐起身,额上不停地冒着冷汗,浸得两边发丝都湿了。   风羿急忙往下看去,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梁轻鸢胡乱擦着面上的冷汗,同上次一样,她依旧不记得梦里发生过什么,就是觉得痛苦,还有悔恨和自责,这些情绪交织在一处,比刀子都利。   她掀开被子,缓缓往浴房走。与其他皇子不同,她的浴房跟寝殿就一室之隔。   “本宫要进浴房沐浴,你不准跟进来。”走着走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命令道。   风羿从上头落下,淡淡道:“恕卑职不能听命。”   听这意思,他是要进去了?梁轻鸢扭过头,不悦道:“你敢跟进去,我就敢将你的眼睛挖下来,不信的话,你试试看。”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以为风羿不会跟上来,可事实上,风羿跟过来了。“放肆!”   只听面具下的薄唇一开一合,说出一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公主可以挖卑职的眼睛,但卑职一定会进浴房保护公主。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卑职都得保护公主,这是公主自己说的。”   “你!”梁轻鸢被他的话一堵,面上气得鼓了起来,比染了胭脂还红。他竟然用她的话来堵她的嘴。   “哼!”她用力地哼了一声,用力推开连接两室的那扇门。“嘭!”   风羿跟着进门,维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等她站定,他自觉站在屏风后,背对浴池。   方才,他走动间往浴池里瞧了眼,里头的水是白色的,且有浓厚的奶香味,想来是羊奶或是牛奶,怪不得她身上有股奶香味。   梁轻鸢低头解开腰带,脱下外衣时,她忍不住转头望向山水屏风,屏风后隐隐显露出风羿的身姿,修长挺拔。   他倒是规矩,知道背对她站着。   她又哼了声,褪下全身衣物后进入浴池。   此刻,风羿心如止水,纵然水流被撩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他丝毫没有旖旎的念头。   一来,他并不想做她的暗卫;二来,他还不懂男女之情:三来,他只是暗卫。 6. 你敢推我 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怎么……   “铛……”下课铃响。   梁轻鸢想不出新衣的花色便去了御花园,走过小石子路,越过小拱桥,这才步入弄春花圃。临近午时,天端春日耀眼,将花圃里的万紫千红都镀上一层金光。   她到处寻着心仪的花,暗自记下。   “微臣有一事相求,还请皇上成全。”忽地,前头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男声,一听便是个习武之人。   梁轻鸢转着灵活的眸子,轻手轻脚地往那处走去,前头立着一圈矮墙,矮墙上爬满藤蔓,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廉爱卿但说无妨。”接着,梁钊的声音响起。   廉爱卿?梁轻鸢微微一怔,是廉冠?他与父皇说事为何不在御书房,而是选在御花园。   正当她疑惑时,廉冠说话了,短短几字却是格外刺耳,“微臣想与荣华公主定亲。”   天巽国的婚嫁习俗是,女子满十岁便可与男子定下亲事,等到及笄年再出嫁。荣华公主梁绯絮今年十一岁,已到定亲的年纪,谁都晓得梁钊最宠爱她,必定不会将她许给一般人,所以一直没人敢提。   梁轻鸢听得皱眉,这个廉冠倒是大胆,许是灭希赫族的事给了他说话的底气。   等等,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大姐喜欢廉冠。   对面没了声音,梁轻鸢提着裙摆凑近矮墙,只听梁钊道:“荣华年纪尚小,也不懂事,倒是金玉,她已过及笄之年,又是大公主,与你相配地很,朕便赐婚你二人,你意下如何?”   “……”   半晌,廉冠低声道:“微臣,谢皇上赐婚。”话中听不出情绪。   梁轻鸢转过身,一下子没了赏花的兴致。   *   十日后,梁媛出嫁。   婚礼由李皎凤亲自操办,不论嫁妆还是陪嫁人,都是最好的,婚礼也是几个出嫁的公主里头最大的。   这天,皇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按照祖宗定下的规矩,出嫁公主得去皇宫最中央的宫殿拜别长辈,未嫁娶的皇子不得进殿,只能在外头瞧。   梁砚书与梁绯絮一处,两人低头私语;梁轻鸢与梁缨一处,一个满脸心事,一个满眼羡慕;梁淳低头站在后头,不声不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震耳的鞭炮声中,梁媛穿着一身喜庆的嫁衣缓缓走出大殿,薄纱洒金,一摆一动间,摇曳生姿。   廉冠踏着大步而来,虽是喜服裹身,面上却无任何欢喜之意。经过几位皇子所在位置时,他装作不经意地瞥来一眼,这一眼很快,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随后,梁媛将手搭在廉冠的手中,大手握紧小手,两人并肩往台阶下走去,喜服与喜服相互映衬,男的威武,女的温婉,怎么瞧都是一对神仙眷侣。   从梁媛进殿起,梁轻鸢就一直皱着眉头,等看到梁媛跟廉冠一道离去,她更觉不舒坦,当然,这不舒坦不是为自己。因为她知道一件事,廉冠喜欢的人并非梁媛,而是梁绯絮。   丈夫的心在别人身上,大姐她,会幸福么?   尽管梁媛盖着盖头,看不清面上神情,但梁轻鸢能想象出,盖头下的脸一定是笑着的。   她以为自己嫁给了对的人,实际则不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梁轻鸢轻声叹了一句,眼下,她倒是觉得自己懂了点男女之情。   “六姐,你方才说什么?”梁缨没听清,侧头问道。   梁轻鸢靠近梁缨,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廉将军喜欢的人是五姐,原本是想等五姐及笄之后娶她的,没想父皇给他和大姐赐了婚。他们俩不相爱,我猜大姐以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什么?”梁缨惊得张大了嘴巴,急急道:“六姐,话不能乱说。”   梁轻鸢站直身子,高深莫测道:“你看着吧。”   她说是真话,可听在别人耳朵里,那便不是什么好话了。   *   当夜,将军府里坐满了宾客,酒桌甚至摆到了隔壁的尚书府。毕竟是大女儿出嫁,梁钊和李皎凤即自是要喝这杯喜酒。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院子里闹哄哄的,礼官在堂前高喊。   梁轻鸢默然望着前方,她在想,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武官,还是文官,亦或是跟二姐三姐四姐那样,被送去他国和亲。   和亲……她使劲头,用力挥走这个可怕的念头。   “礼成,送入洞房!”高喊声中,梁媛在喜婆的搀扶下进了新房,廉冠则在院子里敬酒,敬了一桌又一桌,直到醉得不省人事,才被人扶回新房。   新房内红烛高烧,梁媛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管廉冠有没有来,她始终都挺着身子,仪态端庄。   兰香搅着双手,不停地在屋内踱步,步伐混乱。   “兰香,你不舒服?”梁媛开口,温柔的声音中携着一抹掩饰不住的羞。   “奴婢……”兰香转过身,欲言又止。   “怎么了?”梁媛又问。   兰香默了默,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近梁媛身旁小心翼翼道:“公主,奴婢今日听到个事儿,是六公主说的。她说驸马喜欢五公主,还说公主以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每听一字,梁媛便会握紧手,握得骨节泛白。心潮起伏许久,她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用一种柔和的声音说道:“六妹还是个孩子,说的也是无心之言,你不可再向其他人提起此事,否则,本宫一定不会轻饶。”   “是。”兰香委屈地点了点头。   长时间维持端庄的姿势,梁媛原本并不会觉得累,可现在,她觉得累,很累。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廉冠并不喜欢自己。   但她没说,装作不知道此事。她想过了,成婚后两人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处,只要她对他好,他一定会喜欢上自己。有人说过,一辈子的温柔,就算再冷的石头,也会被捂热。   “哐当”一声,新房门被推开,两家丁扶着醉醺醺的廉冠进门。   “哎呀,驸马喝醉了。”兰香上前一看,廉冠已醉得不省人事,便指挥家丁将他先放到矮榻上。   此时,梁媛端不住仪态了,肩膀渐渐下落。   她不笨,自然知道他是故意喝醉……   等家丁出门,房门被关上,梁媛一把掀开了盖头。   *   暗卫在通过十八岁的正式考核前并不叫暗卫,叫下等货,   风羿没到十八岁,也没通过正式考核,自然得回训练营训练,并且是在梁轻鸢去学堂上课的时间里,直到十八岁通过考核,他才能算暗卫。   有时他会想,倘若自己没通过考核,或者没拿第一名,那多半不用再做梁轻鸢的暗卫,兴许还有机会去璃姑姑那儿。   可他又想,梁轻鸢对自己不差,他不该忘恩负义。   学堂下课后,梁轻鸢匆匆跑回寝殿,方才她在路上想了个新样式的衣裳,得赶紧画下来。   她边研磨边拿纸张,不想压到一个会动的东西,抬手一看。   “啊!”是只大蟑螂,还在动的大蟑螂,由于皇宫的伙食太好,它长得相当肥硕,两条触角正拂过她的掌心。   便在梁轻鸢出声的刹那,风羿闪身过来,见状,梁轻鸢以迅雷之速跳到风羿身上,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   “你快赶走它!”   少女身上带香,越近越香,而她那一头长发也跟着她缠了上来,有几缕扑到了他脸上,带着微妙的痒。   “……”少年当即愣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风羿是暗卫,而暗卫是绝不能让人近身的,很快,他回过神,推开了梁轻鸢,怕她摔着又特地放轻力道。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嫌弃地推开,梁轻鸢又惊又气,俏脸涨得通红,扬手便打了过去。   “啪!”   这一声很响,风羿的脸痛不痛梁轻鸢不知道,但她的手是真的痛,因为她的手打在了面具上,她强忍着痛意,怒道:“你,你给我跪下!”   风羿二话不说,单膝跪下,一副任由她处置的模样。她的手打在面具上,一定很疼。   见他如此,梁轻鸢更是气,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还真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形容他,大概是,没雕琢的翡翠,烂石头,说美不美,说硬又硬。   “公主该去……”风羿目不转睛地盯着梁轻鸢的手,她的手嫩,哪里时打人的料,这会儿已经肿了。   “你给我老实跪着!今日不准吃饭!”梁轻鸢打断他,握着隐隐作痛的手咬牙,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怎么能嫌弃她。   王八蛋。还是棉花团好。   说到棉花团……   梁轻鸢侧头,这要是平时,她一进门,棉花团便会跳到她的怀里撒娇,可眼下她都进门一刻钟了,也不见它。   奇怪,这种事从未有过。   “棉花团?”梁轻鸢在寝殿里找了一圈,气呼呼道:“棉花团,出来,快点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给你吃骨头了……”   风羿看向棉花团的小窝回想,他记得自己离开寝殿时,棉花团还在,回来时,它不在。   梁轻鸢找遍寝殿里的每一个角落,愣是没棉花团的影子,她急地上火,飞快跑出寝殿喊太监宫女们一起找。   瑶霜宫不大,棉花团也不小,众人找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找到,只得齐齐跪在院子里,等着挨梁轻鸢的罚。 7. 她伤心了 他不会安慰人,不知道该说什……   “怎么会找不到,一定是你们没仔细找!”梁轻鸢拿着一只青花瓷杯走上前,时间越久,她的心便越沉。   十几名太监宫女跪在院子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先挨罚。   “还不快去找!”说罢,梁轻鸢举起手,用力将手中的茶杯仍在地上,“啪”地一声,瓷杯碎成五六片,“没找到棉花团之前,谁敢回来,本宫就让他跟这茶杯一样。听见了么?”   “奴才听见了。”“奴婢听见了。”   宫人们垂着脑袋,一个比一个低,哆哆嗦嗦地说着,应声后赶忙起身,走得飞快。   他们一走,院子里便只剩下梁轻鸢一人,她担心得有些脱力,按着石桌才勉强坐下身。   棉花团鲜少出瑶霜宫,即便出,也是她抱着它出去玩,所以她想不通,它会去哪儿。   转念一想,她又开始安慰自己,找了这么久,不见棉花团也许是见好事,好比一个人失踪,没有消息,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姑且也算一个好消息。   她仰起头,双手合十,对着蔚蓝的天空祈求。   老天爷,求你让我找到棉花团吧,只要能找到它,我做什么都愿意。   此刻,风羿依旧跪在寝殿里。   梁轻鸢不在,他便站了起来,轻声走出寝殿。见她一副要哭的模样,他敛起眉心跃上屋檐。   空找只会浪费时间。棉花团身上有梁轻鸢的味道,若是让御狗监里的猎犬闻一闻,应该能顺着她的味道找到棉花团。   *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夜幕四合,将瑶霜宫紧紧笼罩在其中。   “哒哒哒”,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来,“哎呀!”他还没靠近梁轻鸢便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直直摔进院子里。   怕梁轻鸢生气,东岭立即压下自己的痛呼,又慌又怕道:“公主,奴才们找到棉花团了。”   找着棉花团的人并非是他,只是那些人都不愿回瑶霜宫告诉梁轻鸢。他是个新人,这种事便落到了他头上。   “它在哪儿!”闻言,梁轻鸢惊喜地站起,却在看到东岭的脸时,浑身血液骤冷,犹如掉进了冰天雪地里。   她希望自己看不懂人的表情,但事实是,她看懂了。   “你,带本宫去。”这句话,梁轻鸢说得很是平静,平静得不像是梁轻鸢。   “是。”东岭偷偷拿目光打量梁轻鸢,说出消息的那一刻,他还以为她会先处罚自己,然而她没有。   外头的夜色比瑶霜宫里的更黑,黑地伸手不见五指。   东岭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梁轻鸢走在后头。   她只能告诉自己,在没见着棉花团之前,她不该难过。即便这么想,一直这么想,她还是觉得腿软。   一刻钟后,两人到达冷宫。   蓦然,梁轻鸢停住身形,她颤着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她想咽下喉间的苦涩,却发现喉间颤抖得更厉害,连个吞咽的动作都做不出。   前头站着十几个瑶霜宫的宫人,人手一个灯笼,将冷宫的墙角照得亮如白昼。   “……”梁轻鸢艰难地挪着步子,一点点穿过人群,终于,她在墙角看到了棉花团,它闭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瞧着像是睡着了,跟平日一样,睡着了。   周遭很静,只留晚风吹拂的声音,“呼,呼……”微凉的夜色中,风羿坐在屋檐上头,一席黑衣与夜色已融为一体。   他检查过,棉花团的嘴里有驱虫药,而驱虫药里带有信石,毒性稍重,宫人使用驱虫药时都会带着护具。   至于这个药是它自己吃的,还是有心人喂的,不得而知。   算起来,他与棉花团相处了将近两月,不长也不短,说感情还算不上,只是有点心闷。   “棉花团,不睡了,我们回去,回去再睡。”梁轻鸢缓缓蹲下身,笑着说道。她还像平常一样,拎着棉花团的后颈将它抱入怀中。   她收拢双手,紧紧抱着棉花团往前走。   宫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前后左右分散地围着梁轻鸢,默默提灯前行。   梁轻鸢漠然走着,脑中闪过无数自己与棉花团的回忆。   第一次见棉花团时,它的身子更小,更圆润,一点都不怕她。她选中它的时候,它也选中了她。   它的小衣裳,被窝,都是她亲手做的。   母妃不是和她不亲,只是,她喜欢的东西,母妃都不喜欢,白堇姑姑又更向着母妃。所以许多事她只能跟棉花团倾诉。   可以说,棉花团是她养的狗,也是她的玩伴。   它喜欢将下巴搭在她的腿上,喜欢舔舐她的手指,喜欢钻她的被窝,喜欢在她回寝殿时跳到她怀里,喜欢在她做衣裳时趴在书案上陪她,喜欢……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就成了回忆。   她一直以为,它会陪伴自己十年。   越想,眼眶就越是湿润,她兀自忍着,暗中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究竟是谁害了棉花团。凶手一定不是瑶霜宫里的人,但瑶霜宫里一定有帮凶。   “你们去太医院喊个太医过来。”   这个帮凶,她绝不饶他……   “是。”东岭跟得近,应声也快。   风羿一路跟随,不同于他们,他走的是屋檐,身姿矫健,如燕子一般。   每一次落地,他都会瞧梁轻鸢一眼,看得出,她很难过,几乎要哭了,可她没哭,或许是不想让太监宫女看到她哭的样子。   *   瑶霜宫。   是夜,院子里跪了一排宫人,个个神经紧绷,全等着金喆开口。   “回公主殿下,棉花团口内有驱虫药的残留,近来宫内蟑螂泛滥,宫人便用驱虫药洒扫,想来它是误食了。”仔细检查过棉花团的身子,金喆才敢说话。   “误食?它告诉你它是误食的?”梁轻鸢冷哼,稚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微,微,微微臣,臣失言。”金喆被这声吓得脸色一白,双肩止不住地发颤,心道,定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   “本宫今晚便要知道凶手是谁,倘若半个时候后没人站出来,本宫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说完,她抱着棉花团往后头走。   回到寝殿前的院子里,梁轻鸢轻轻放下棉花团,去宫女住的屋拿了把小铲子,她要把棉花团埋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风羿坐在屋檐上,面具后的眼睛微微闪烁,看不清是喜是悲。   “铿铿铿”,每一铲子,梁轻鸢用的力都很大,仿佛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悲伤。   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平日都是宫女太监伺候,哪里会干活,这几铲子下去,她手上便被杆子磨破了皮。然而,她像是不知道疼,依旧一铲子,一铲子地挖。   “轻鸢?”忽地,女声响起,是王若朦回来了。她快步走进院子,一把夺下梁轻鸢手中的铲子,不悦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让他们全都跪在外头。”   说话间,她往土堆旁的棉花团瞄了眼,面色平静。   梁轻鸢愣愣的,任由手中的铲子被人夺走,哽咽道:“母妃,棉花团死了,是他们害死的。瑶霜宫里有帮凶,我一定要找出凶手。”   王若朦面上神情淡淡,“金御医说了,它是误食驱虫药而死,让你不教好。你平日里胡闹母妃不管,今晚你父皇要来,消停些。棉花团不过就是一只狗,母妃明日再送你一只。这东西埋在这里多晦气。”语毕,她用眼神示意白堇姑姑,“白堇,拿走。”   白堇没动,她虽更向着王若朦,却也是真心疼梁轻鸢。   “你。”王若朦皱紧眉头,大声道:“来人,将这死物拿出去埋了。”   她一吩咐,身后的宫女立即过来拿棉花团。   “狗奴才,不准碰它!”梁轻鸢怒道,飞快从宫女的手上夺过棉花团,随后一脚踢向宫女的膝盖。   “哎呀”,宫女吃痛,跪倒在地。毕竟是皇妃公主,得罪谁下场都惨,她也不笨,能装不行的时候便装不行。   见状,王若朦沉下脸,言语中带了几分警告之意,“轻鸢,听话。”她走过去,柔柔地抚着梁轻鸢的头,“你再不听话,母妃要生气了。”   梁轻鸢侧头,静静望着王若朦。许久,她低下头,似乎是妥协了。   便在这时,白堇将梁轻鸢手中的棉花团抱走。   期间,梁轻鸢一直低着头,没看白堇,也没看棉花团。这样的事,她是该习惯的,因为母妃从来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是,母妃一直很宠她,让她无法无天,可是,母妃也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抛弃她。   “好了,别难过,母妃明日送你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狗,此事到此为止。”王若朦拿起梁轻鸢的手,满眼心疼,“都弄破皮了,快去上点药,公主的手不能留疤。”她抚摸着梁轻鸢的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没出息,为了只狗要死要活的。”   “皇上驾到……”冷不丁地,外头传来了仇末的声音。   “回屋吧。”王若朦拍拍梁轻鸢的脑袋,眼角眉梢满是喜色。   梁轻鸢失魂落魄地往寝殿里走,今晚,她没了做衣裳的兴致,什么兴致都没了,像个木头人。   棉花团不会乱吃东西。她不信,她甚至不信今晚发生的事。   风羿跟着进屋。寝殿内气氛压抑,他坐在横梁上,频频看向梁轻鸢。   “你下来。”梁轻鸢坐上床榻,轻声道。 8. 生辰礼物 以后,你当我的棉花团。   黑影急速一动,稳稳落在床榻前,距离梁轻鸢十步远的地方。   “若非必要,暗卫必须离主子十步远”,这是规矩,倒不是说风羿多怕梁轻鸢。之前的养伤期间,他没遵守规矩,被仇末知道后狠狠扣了将近一半的点数,成绩岌岌可危。   按照训练营里的制度来说,点数太低的暗卫得去隔壁明部当太监。   同当太监相比,他还是更愿意当梁轻鸢的暗卫。   正值三月中旬,夜里还是凉的。   梁轻鸢抱着双膝,死死地盯着一处,似乎要把这个地方看穿。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比今夜的晚风还凉,“你能不能找出杀害棉花团的凶手?”   “不能。”风羿低声答道。   方才他仔细思量过棉花团的事,通常情况下,太监宫女撒驱虫药时会加在剩饭里,用以引来更多的蛇虫鼠蚁。一般的狗确实会吃剩饭,但棉花团不一样,它吃惯了精致的菜肴,嘴刁,应该不会去吃剩饭,更别说冷宫的剩饭。   如此一看,棉花团的死疑点诸多。   梁轻鸢性子差,得罪过的人不说一千也有五百,然而这些人大多是太监宫女,他们地位低下,有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害棉花团,而敢的那部分人不屑于做这事,除非,梁轻鸢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她年纪尚小,应该还不到触动利益的层面。   那此人的目的便不好说了。不管他是谁,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怕梁轻鸢的报复。   皇宫这般复杂,璃姑姑不得宠也并非坏事,至少不会招人嫉恨。   “呵呵。”梁轻鸢冷笑一声,柔顺的长发从肩胛骨处滑落,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她无意识地揪紧被褥,恹恹道:“那你走吧,本宫不要一个废物做暗卫。”   “……”风羿不动。   不可否认,他心里一直存着想走的心思,毕竟他来天巽国不是为了她,然而真当梁轻鸢赶他走时,他竟会觉得不舒服,仿佛被花上的小刺轻轻扎了一下。   疼地细微,后劲倒是分外持久。   梁轻鸢没看风羿站的那处,但她知道,风羿没走,其实她也不是真心要他走,只是想找件事宣泄一下内心的痛楚。比如,赶他走,再比如,撕了自己做的衣裳。   别人发泄情绪的方式可能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她不是,她只会做让自己更难过的事。   “过来。”   这一次,风羿没犹豫,大步上前。至于那劳什子的点数,先去他的。   “坐下。”犹如被人牵动的木偶一般,梁轻鸢缓缓移动目光,她的眸子里已布满血丝,细长的眉毛耷着,半点不像平日里那个刁蛮任性的六公主。   见状,风羿愣了一瞬,矮身在床缘边坐下。两人身份有别,加之男女有别,他便背对她。他心里头清楚,她这会儿正难受,想发泄情绪。不论是打还是骂,他都无所谓。   事实上,梁轻鸢既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反而倾身过去将小脸靠在了他肩头。   那股奶香味随着她的靠近而浓厚,并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力。   心尖乍然一跳,风羿下意识想走人。   “不准动。”梁轻鸢低低地喝道,嗓音沙哑,无力中又带着一丝恳求。   她一说,风羿的身子便停住了。   “不准走。”梁轻鸢闭上眼,脑中思绪万千。母妃说明日再送她一只小狗,但那是棉花团么,不是,所以她不要。   母妃说棉花团的事到此为止,她不想,一万个不想。可同时她也不愿母妃生气,因为母妃一生气便要将她关进佛堂。   她讨厌去那个地方。   恍惚间,她闻到了棉花团的味道。   棉花团也喜欢亲近风羿,还喜欢挑衅他,时间一久,风羿身上便带了点棉花团的味道。这个味道并不是说风羿不洗澡不换衣裳,而是一种假想的感觉。   少年的肩膀还算不得宽,却叫人安心,让她无处存放的悲伤有了落脚的港湾。   “以后,你当我的棉花团吧……”梁轻鸢嗅了嗅风羿身上的味道。便在此刻,她做了决定,以后再也不养狗了。棉花团是狗,狗有狗的优点,可爱,听话,却也有缺点,太单纯,没有人聪明。   风羿:“……”她这是几个意思。要他当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梁轻鸢快一步说道,根本没管风羿是否心甘情愿。   风羿嘴角一抽,缄口不语。   寝殿内灯火阑珊,一缕浅香幽幽地浮动在空气里,与光亮融合,宛如开在午夜里的昙花,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你得陪我一辈子。一辈子……”说着,梁轻鸢转过脸,将面庞埋进风羿的背后,抬手在他背上划拉几下。   她喊的手很软,划拉的力道也轻,风羿却觉得很痒,痒得他抓紧了护腕上的系带。这种感觉着实微妙,微妙地令人心慌。   *   三月过到四月,梁轻鸢没再提棉花团的事,瑶霜宫里的宫人不由松了口气。   四月十六,梁轻鸢的十岁生辰。天巽国的习俗是,逢十生辰最大,其次是及笄那年的生辰,所以这天该是个大生辰。   当晚,王若朦在瑶霜宫摆下生辰宴,只邀了梁钊,连小宴都算不上。   从年初起,秦初开始缠绵病榻,梁钊心系她,对许多事都不怎么上心。但今日毕竟是梁轻鸢的十岁生辰,他来了。   席间,王若朦时不时便会说几句好听的,哄着梁钊喝了一杯又一杯。“皇上莫要担心,秦初妹妹吉人自有天相,臣妾相信,过不了多久她的病便会痊愈。”   她今晚是精心打扮过的,华服露肩,妆容妩媚俏丽,极尽少妇风姿。   梁轻鸢坐在两人对面,一声不吭地吃着饭菜,味同嚼蜡。从小到大。她还真没跟父皇说过几句像样的话,关系更是一般。   但今晚他能来,她心底还是开心的。   一壶酒下肚,梁钊醉了七八分,眼神微醺。   “嗯。”见状,王若朦立马给梁轻鸢使眼色,示意她该走了。   她们是母女俩,哪儿会看不懂对方的眼神。梁轻鸢利落站身,不冷不热道:“父皇,母妃,儿臣乏了,想先回寝殿歇息。”   长在皇宫里,看得多,有些事想不懂都难。她不喜欢后宫的争夺,更不喜欢牵扯进去,然而母妃说过一句话,“我不争,你有什么资格任性。”   确实。   “去歇息吧。”王若朦扶过醉酒的梁钊,给了梁轻鸢一个赞许的眼神。“轻鸢,生辰喜乐。”   “谢母妃。”梁轻鸢勉强扯了扯嘴角,独自一人往寝殿走。   仔细算算,棉花团离开有二十几日了。起初她还真不习惯,夜里怎么睡也睡不着,如今,她已习惯了一个人睡的日子。   所以说,许多事情只是自己以为很重要,其实时间一久也就那样。   今晚圆月高挂,又大又亮,银色的余晖撒了一地,照得地面清透如水。   十岁生辰,该好好过的。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好歹父皇来了。毕竟他最宠爱的秦妃病了,他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陪她已是天大的恩德,自己不该要求太多。   再者,母妃对自己并非不在意。   “哒,哒,哒。”梁轻鸢用力踩着皎洁的月光,艳丽的红衣在庭院中翻飞,犹如一只在空中飞扬的蝴蝶纸鸢。   “哐当。”   梁轻鸢推开寝殿门时,风羿正在小憩。梦里有他的母亲和父亲,还有儿时的玩伴。   推门这一声很响,直直将他从梦境里拉了出来。他睁开眼,习惯性地往下瞧去。上次,梁轻鸢说要他做棉花团,他还以为自己得当狗,然而梁轻鸢什么都没对他做。   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依他看,小女孩的心思也难猜。   梁轻鸢拖着微长的裙摆快步行至床榻前,眉心紧蹙,似乎在生气。   今日是她生辰,他还记得她日落时分仔细打扮的模样,对着镜子一笔一笔地描眉,一套一套地试衣衫,没想这么快便回来了。   想来,这生辰宴她吃得不怎么样。   偌大的寝殿里,谁都不说话,衬得满室空荡。   一片寂静中,梁轻鸢走上踏板,猛地扑到了被褥上。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地跟父皇母妃一道过生辰,而不是独自一人回寝殿。   可惜,事与愿违。   “呼……”她叠着双手,侧脸搭在上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久,她换了个姿势,这个视野刚好能看到横梁上的风羿,他是侧对她的,单腿曲着坐在横梁上,更显身姿修长。   梁轻鸢眨眨眼,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你,下来。”   风羿从容落下,垂着眼眸,不带情绪地说:“公主有何吩咐。”   梁轻鸢坐起,直截了当道:“今日是本宫的生辰,本宫要生辰礼物。”说罢,她朝他伸出手。   礼物?风羿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梁轻鸢喊他下来是要生辰礼物。他如何会有礼物给她。“卑职,没有。”   今晚,梁轻鸢最不愿听到的就是拒绝,“不成,本宫要生辰礼,你说什么都得给本宫拿出来,不然……”她拖长调子,不知道面该说什么,索性不说,留个悬念。 9. 同过生辰 下个生辰,她要给他做一身新……   “……”   风羿紧紧抿着唇瓣,颇有些为难。半晌,他取下腰间的匕首递了过去。   “匕首?”梁轻鸢好奇地接过匕首,仔细瞧了瞧,这是赤铁做的匕首,长约四寸,乌木为柄,上头还刻着一个“羿”字,一看就是他的东西。   这是她今晚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意义比礼物本身更重要。   梁轻鸢握着乌木柄缓缓抽出匕首,霎时,一股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尖锐的光。   “本宫喜欢。”她拿着匕首上看下看,像是看不够似的,扫了心头大片郁闷。忽地,梁轻鸢停下动作,仰头问道:“你何时过生辰?”   风羿原本在偷瞧梁轻鸢,见她抬眸望来,他急忙收敛目光,恭恭敬敬道:“四月十八。”   “四月十八,那不就是后日?”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梁轻鸢的眸子瞬间亮了,欣喜地朝他迈了一步。“原来你跟本宫的生辰就差两日。”   梁轻鸢日日用羊乳沐浴,香味入体,且容易跟着她的情绪而动。情绪起伏愈大,香味越浓。   她一靠近,风羿便能闻到浓厚的奶香,这个味道说不出的霸道,摄人心魂,他受不住,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他往后退是几个意思?讨厌她么。梁轻鸢不悦地皱起眉头,但她这会儿开心,不想计较,“以后,你跟本宫一起过生辰。”   没等风羿回答,她转身跑了出去,吩咐宫女去御膳房让御厨做两碗寿面来。   风羿默然站在原地,面具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训练营里的训练不止是杀人技,还有追踪术,以及炼心,“炼心”有十八个层次,足够让他们做到心如止水,对任何东西都麻木,绝不会生出妄念。   *   一刻钟后,宫女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梁轻鸢坐在桌边,双手来回把玩匕首,眼角余光正好瞥着风羿,不由开口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吃长寿面。”   “是。”风羿阖了一下眼皮,迈着牵线木偶般的步伐行至桌前,坐姿僵硬,十分的拘谨里有二分局促。   灵族从不过生辰,他自然也没过生辰的习惯。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位子,梁轻鸢凑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风羿,郑重其事道:“倘若有一天你擅自离开本宫,本宫就打断你的腿。”   风羿面无表情地听着,等梁轻鸢说完后,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是。”来瑶霜宫的几月中,她隔两日便要说句难听的话,譬如“打断他的腿”“毒哑他”“挖了他的眼睛”,这一点,他倒是习惯了。   其实小公主也就嘴上说说,从没动过真格,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太监宫女。   对于他的顺从,梁轻鸢尤为满意,“吃面吧。”   “是。”风羿颔首,拿起筷子便吃。夹面,咀嚼,吞咽,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很快。   倏地,他吃到一段红辣子,顿觉嘴里火辣。梁轻鸢在旁,他自是不能做出不雅的举动,只能强行咽下。   嗯?梁轻鸢将风羿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道,他竟不会吃辣。不吃辣,人生会少很多乐趣。   风羿挑着筷子,有意避开辣子,梁轻鸢觉着好玩便想捉弄他,“再吃一个辣子,本宫想看。”   “是。”   她吩咐,他就照做,果断夹起辣椒往嘴里送,嚼碎了才吞下去。   灵族人不吃辣,他也不例外。两颗辣子下肚,风羿面上通红,红地几乎要透出面具,而那两片薄薄的唇瓣更红,如同上了胭脂一般。   梁轻鸢没动身前的长寿面,只管歪头注视风羿,她最不喜别人跟自己对着干。他不听话,她便要驯服他,他听话,她又更想欺负他。“行了,你不会吃辣便放着吧。”   “是。”闻言,风羿拿筷子的手一顿,隐有不舍。辣子是辣,但吃着有种爽快感。放下碗筷后,他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好,似乎在等她吩咐。   梁轻鸢去了墙角,从箱子里拿出上次还未做完的衣裳,兴冲冲地跑去书案前缝制。   她开心的时候要做开心的事,让自己更开心。   好一阵,风羿面上才褪红,期间,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梁轻鸢的手上。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堂堂天巽国的六公主会喜欢做衣裳。   时间在悄然中溜走,夜色深地醉人。融化的蜡油顺着柱身往下落,蜡烛一寸寸变短,寝殿内的光亮便越来越沉。   “哈……”梁轻鸢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中,困意席卷全身,她的眼皮开始不听使唤,接着,手也开始不听使唤,捏着绣针乱窜,时不时便会扎到手指。   “嘶!”清醒了,又困了。   “嘶!”清醒了,更困了。   风羿听得皱眉,实在不懂她为何要在今晚做衣裳。   “嘶,好疼。”终于,梁轻鸢倒在书案上,沉沉睡去。那件衣裳还是没做完,可怜兮兮地掉在了地上。   风羿走过去,脚步放得极轻,他捡起衣裳,连带案上的针线盒一并收起放回箱子中。   回身那一刻,他看向她,她睡熟了,红唇嗫嚅着,不知在说什么梦话。踌躇片刻,他将梁轻鸢从椅子上抱起。   “你是我的棉花团,要听话……哼,不听话就欺负你……欺负你……”她窝在他怀中,软软地哼哼两声。   此刻,风羿的第一感觉是,她睡着的模样比醒着可爱。   他抱着她,走得目不斜视,恪守暗卫本分。书案距离床榻也就十几步远,没过三个呼吸,他就到了床榻前。   “嗯……”梁轻鸢动了动,嘴角勾起甜甜的笑,许是做了好梦。   风羿单膝跪在床榻边缘,俯身将她轻轻放下。   这会儿,屋内烛光灭了一半,她躺在略显昏暗的光晕中,美得朦胧而梦幻。   只一眼,风羿即刻收回视线走向书案,那把匕首正躺在书册边,他拿起匕首,薄唇微弯,掠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   翌日。   梁轻鸢睁开眼,通体舒展,想来是昨晚睡了个好觉的缘故。   说到昨晚,她隐约记起一件事来,有人抱自己。她侧过头,没想这一转头看到的不是风羿,而是枕边的木雕。   这木雕约六寸高,人不像人,物不像物,也没有棱角,根本看不出是何物。梁轻鸢拿起木雕,审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再一看,书案上的匕首没了。   她眨眨眼。他这是用木雕换匕首的意思?   相比之下,她确实更喜欢木雕,但这东西也太丑了。梁轻鸢拿着木雕下床,没往上头看,故意大声道:“真丑。”   说完,她走到墙角,找了个偏小的空箱子,小心翼翼地将木雕放在里头。   风羿不是聋子,哪里会听不见梁轻鸢的话。他不是不愿将匕首给她,而是匕首太过危险;再者,这匕首是暗卫的东西,叫有心人瞧见,他的点数还得再少一半;第三,木雕是他亲手做的,再不济都比匕首强。   可一听她说“丑”,他又觉自己的手艺委实差劲,辱没了她。   “公主若是不喜欢……”   “不给,你放在我这里就是我的东西。”一听这话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梁轻鸢仰着下巴,言语中有点耍无赖的意思。   经过生辰一事,两人之间算是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梁轻鸢白日上学,夜里做衣裳。有时,她做的衣裳会给自己穿,在镜子里照了又照,还会问风羿的看法,“我穿得不好看?”   起初,风羿只会说“好看”两字,后来,他用的词多了,比如,“这件衬公主的肤色。”“这件领口太低,”“公主不适合穿鹅黄色。”   几次下来,梁轻鸢明白一件事,风羿并非冷漠的工具,他会说的字很多,也有自己的想法。   某天,她做了件蹩脚的男装,硬是让风羿试试,风羿也不拒绝。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比她高出半个头,而她做男装是按自己的身量做的,肩宽小,他穿上差点撑破。   她笑着想,下个生辰,她要给他做一身新衣裳。   *   除夕那天,晚饭摆在太极宫,帝后皇子坐了满满一桌,剩下的嫔妃坐一桌,梁媛和廉冠也来了,两人频频相望,怎么瞧都是一对恩爱夫妻。   出于关心,梁轻鸢朝两人多看了几眼。   梁媛正与李皎凤说话,目光转动间恰好对上梁轻鸢,她愣了一下,朝她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   被发现了。   梁轻鸢俏皮地吐吐舌。其实除了梁绯絮外,她与其他几个姐妹的关系都还成。   席间,梁钊随口道:“媛儿,你们俩成亲快一年了吧,打算何时要孩子。”   “这,急不得。”廉冠面露尴尬,他是个武将,应付不来这催生孩子的场面,说不出话便只能喝酒。   梁媛复杂地睨了他一眼,面上依旧温温柔柔的,“父皇,孩子这事急不得,得看天意。再说,儿臣都不急,父皇急什么。”   “母后想抱孙子,你们俩来年必须给母后生一个。”李皎凤直直看向廉冠,眸中似有不满。   “媛儿,你多吃点东西补补身子,等来年,我们生个大胖小子。”说着,廉冠开始给梁媛夹菜,一直夹,一直夹……   碗里的饭菜堆积如山,其他人都没在意,梁媛反倒看得出神。许久许久,她才出声,“好。”   饭后,梁钊带着众人去城门上抛铜子祈福。   “嘭嘭嘭”,满城放起烟花,纵横交错,照得天际亮如白昼。   梁轻鸢悄悄行至梁媛身侧,小声问:“大姐,你真的,过得好么?”太极宫的那顿饭,她看出了廉冠眼底的敷衍。   闻言,梁媛面上的笑意瞬间破裂,她冷漠地朝城下扔去一把铜钱,对上梁轻鸢时已重新戴上温婉的面具,完美无瑕,看不出一丝假意。   “我,我想同你说一件事。”思索再三,梁轻鸢决定将自己那日偷听到的事告诉梁媛,她举起手道:“我发誓,我没想破坏你跟姐夫之间的感情,只是,我觉得这件事你有资格知道。天下的男人千千万,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梁媛停下手,斜眸望着梁轻鸢,面容淡淡的,“时候不早,我要跟他回将军府了。”她大步往前走去,话中细听之下有股冷意,“轻鸢,你也早点回瑶霜宫吧。”   “大姐,等等。”她这是什么反应?梁轻鸢思索片刻,小跑着绕到梁媛身前,盯着她细细一瞧,恍然道:“你是不是知……”   “轻鸢!”忽地,梁媛出声打断她,这一声更像是斥责,携着夜风的利和冷,十分有力道。她拉起她的手,用长辈的口吻说:“过年意味着长一岁,你该懂事了。”   以往,梁媛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梁轻鸢听得不大舒服,闷闷地应声。“嗯,我知道了。”   她这般明示,她也不傻。   既然大姐知道廉冠喜欢梁绯絮的事,此番说话便是认定了他。那她还有什么好劝的。   “你知道便好,回去吧。”梁媛拍拍她的手,放开后独自离去,一身华服在漫天的烟火中更显落寞。   梁轻鸢目送梁媛远去,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大姐跟她认识中的不大一样。 10. 他喜欢的 她的眉眼间张开了,更俏丽了……   除夕过后,梁轻鸢惦记起了给风羿做衣裳的事。   首先得有身量尺寸,不然做出来的衣裳多半不合身,而量尺寸要经过他。   若是直说“给你做生辰礼”,那便没惊喜感了。纠结几天,梁轻鸢终于想出一个还算凑活的理由。   夜里,梁轻鸢拿出布尺,搅着手指绕了两圈,回身看向横梁上头的风羿,故作平淡道:“你下来。”   此刻,风羿正握着一把小刀,不停地在木头上雕刻修饰。听得梁轻鸢喊他,他立即收起木雕和刻刀,翻身落下,一眼瞧见梁轻鸢手中的布尺。   对上他探究的视线,梁轻鸢理所当然道:“过几日便是大哥的生辰,我想给他做件衣裳。可我若找他要身量尺寸,那便没惊喜了。”说着,她开始上下打量他,边打量边点头,“你俩身量差不多,你过来我量一量。”   原来如此。风羿垂下眼帘,纤长的眼睫跟着扇动。他面无表情地张开手,像个任由人摆弄的木偶。   梁轻鸢展开布尺,打算先量肩宽,他高,而她不够高,踮起脚又吃力,只得命令道:“蹲下。”   “是。”风羿应声蹲下。   梁轻鸢按着布尺的一头,再往旁拉去。这一量,她倒是发现一件事,他比去年高了点,身上隐隐泛着压迫人的气息。   肩宽之后是臂长,臂长之后是胸围。   “站起来吧。”每每量完,梁轻鸢便会及时在纸上记下数字。   男人的身子跟女人区别可大,梁轻鸢上手时顿觉古怪,她带着探究的心思摸了摸,仰头问道:“为何你这里跟我不一样?”   风羿:“……”这叫他如何回答。   “这就叫男女有别吗?”不等风羿回答,梁轻鸢开始自言自语,“去年我跟你差不多,今年好像长大了。”   长大了?风羿听得满头雾水,稍加思索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她说的地方瞥去一眼。   确实是……   察觉到自己在看什么后,他飞快收回目光,竭力将目光往上抬。   幸好有面具。面具盖住了他的脸,也盖住了他微妙的心境。   另一头,梁轻鸢早已过了那事,她也就顺嘴一说,压根没其他心思。“最后,量腰围。”她比划着,拉开布尺往风羿的腰上绕了一圈。   从风羿的角度看,梁轻鸢是在抱他,只不过,这个抱只有一瞬。   沉默间,他端详起了她的面庞。同初见相比,她的眉眼间张开了,更俏丽了。   *   近来,秦初病危,梁钊日日守在榻边,寸步不离,连国事都无暇顾及,更别说一个小小的生辰。   四月十六的晚上,王若朦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一大桌菜,她自个儿却不在。前厅冷清,纵然满桌佳肴,梁轻鸢也没什么胃口。   她疾步走回寝殿,刚进门便对上了风羿,他手里拿着个木雕。这木雕有模有样,不是别人,正是她。   看衣裳样式,还是去年初见时的她。   “生辰礼,送你。”风羿伸出手,声音清淡如水。   梁轻鸢接过他手中的木雕,看了又看,佯装疑惑道:“什么东西,人不像人,树不像树的。”   “它……”风羿盯着梁轻鸢手中的木雕,耳尖微红,想说又没说出口。他自认雕功还是有长进的,怎么到她嘴里就成四不像了。   这衣裳,这发髻,除了她还有谁。   “都一年了,你的雕功还没长进啊。”梁轻鸢捧着手中的木雕行至桌边,将它轻轻放在桌上,笑着道:“笨蛋。”   风羿抿着嘴,没做声。   “公主,御书房送来两碗寿面。”过了会儿,门外有人说道。   “端进来吧。”梁轻鸢拿手指点着木雕手里的小狗,她知道,这是棉花团,不过这个棉花团他雕得并不好,人像倒是有神。   宫女放下寿面后快步离去,顺道关上了房门。   面对前厅那一大桌子的菜,梁轻鸢提不起半点兴致,眼下,她倒是食欲满满,“快坐下,我们一起吃长寿面。”   “是。”风羿也不推脱。   两人面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是怕辣么,怎么还吃辣子。”梁轻鸢眼尖。   “卑职没有怕。”风羿垂着脑袋往嘴里夹面。这一年,他顿顿吃辣子,可算学会了吃辣。   “是么。”时间差不多了。梁轻鸢放下筷子,起身从墙角的箱子里拿出一身崭新的男装,惋惜道:“大哥不喜白衣裳,我做的生辰礼没送出去,反正你俩身量差不多,便宜你了。”   望着她手里的衣裳,风羿只觉心口“怦怦”一跳,生出几缕翻涌的欢喜来。跟梁轻鸢相处一年多,他对她的性子也算了解。   口是心非。   之前他还在奇怪,为何她不去尚衣局问梁砚书的身量,反而要量他的。原来,这衣裳根本就是他的生辰礼。   “卑职穿不了白衣裳。”   “啊?”听得这话,梁轻鸢的第一反应是他不喜欢她做的白衣裳,她皱起一对妩媚的翠羽眉,不悦道:“你不喜欢?”   “卑职喜欢。”怕她误会,风羿急忙补了一句,“只是,暗卫穿白衣裳在夜里容易暴露身份。”   “让你今晚穿,又不让你日日穿。”他解释后,梁轻鸢旋即收了那股不悦的心情,“不要便不要,我还不想送你呢,给你也是浪费。”说罢,她转过身。   风羿眨眨眼,闪身到梁轻鸢身前,梁轻鸢走得急,没看清,一头撞了上去,“哎呀!”她揉着被撞红的鼻子,气地一拳打在风羿身前,“谁让你站我前头的!疼死了!”   “卑职该死。”风羿单膝跪下,仰头往梁轻鸢的鼻子瞧,红彤彤的,估计很疼。   “你确实该死。”梁轻鸢抱着衣裳绕过他往墙角走。   风羿兀自跪着,背对梁轻鸢道:“卑职想要公主手上的衣裳,求公主赐给卑职。”   他倒是会说她想听的话。脚下步子一顿,梁轻鸢得意地哼了一声,“既然你这么想要,本宫就赏给你。快换上。”随后,她将手中的衣裳扔了过去。   风羿回身一接,薄唇轻启。   “在,这,里,换。”梁轻鸢重新坐下,单手搭在桌面上,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他方才让她疼了,她要报复回来。   “……”   风羿微微侧脸。她在捉弄他。   只听“呼!”地一声,所有烛光瞬间暗下,不过两个呼吸,烛光又悉数亮了起来。屋内恢复光亮时,风羿已换好衣裳。   这衣裳的白不是肃杀的白,而是暖意的白。   他穿黑色有种冷峻的气质,一换上白衣,整个人都柔和了,多了几分张扬和贵气。   “你赖皮!”梁轻鸢回过神,大骂道。   忽地,风羿往房门口看去,“有人。”他迅速脱下衣裳,重新换回暗卫服,足尖一点便上了横梁,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间隙。   梁轻鸢看得目瞪口呆,好快的动作,她都没看清。“有人怎么了?”她往上头望去,风羿将衣裳放在怀里,看样子喜欢得紧。   视线一转,外头还真有个人影,一动不动的人影,瞧着有几分诡异。   “哐当”,她悄悄上前,猛地打开房门,“大胆奴……”剩下的话在看到那人时全收了回去。   门口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是白堇,她板着脸,用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她。   若是换做别人,梁轻鸢定会让人将他拖下去痛打三十大板,可白堇不一样,她看着她长大,陪着她长大,真说起来,她跟白堇姑姑比跟王若朦亲。   白堇没进门,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老奴有句话要讲。暗卫是奴才,公主不该跟他走得太近。”   梁轻鸢听得不甚明白,接道:“他是奴才啊。我有说过不是么?”   白堇追问道:“公主当真这么想?没有其他意思?”   “那不然呢?”梁轻鸢反问,她想了想,继续道:“他跟棉花团差不多。”   “公主既然是当他奴才,便不该与他同桌用饭。”白堇语气平平,却字字尖锐,步步逼人,“一个奴才,与主子一道用饭已是逾矩,若被仇公公知晓,他定会被送去明部当太监。”   风羿与她一道吃饭会被送去明部当太监?   这是什么道理。   梁轻鸢蹙紧眉头,她敬重白堇姑姑,但不代表她可以教她做事,“为何不可以。白堇姑姑,本宫是主子,主子想做什么便要做什么。”   言外之意,仇末算什么东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公主,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见她态度强硬,白堇长长地叹息一声。她年纪不大,两鬓却已花白,瞧着格外苍老,许是心老了。“忠言逆耳,老奴是为公主着想。”   梁轻鸢转着心思,问,“白堇姑姑,你是不是被男人伤害过?”   白堇:“……” 11. 他生病了 她怕极了,怕他跟棉花团一样……   春末,夏初,正值雷雨时节,近来总是下雨,黏黏腻腻的,空气也沉 ,叫人无端烦躁。   便在前日,梁钊染上怪病,太医们束手无策,李皎凤日日守在床榻边,其他嫔妃又只会哭哭哭,于是乎,整个皇宫都陷入了压抑恐慌中。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大雨不停地下着。   梁轻鸢走出寝殿,望着屋檐上坠落的雨滴,双手合十祈求。   希望父皇能早日醒过来。   五日后,梁钊没醒,璃妃薨逝。   梁轻鸢怕梁缨一人待着生出病来,便想去宣宁宫安慰她,奈何王若朦拦着,说是璃妃死得诡异,不吉利,小孩子去不得宣宁宫。   正巧,风羿也想去宣宁宫,梁轻鸢一说,他立马带着她翻墙去了宣宁宫。   李皎凤不准宣宁宫设灵堂,梁缨便在自己住的院落里供奉牌位。这晚倒是没下雨,只是圆月被乌云掩盖了,星光也无,夜幕出奇地黑。她跪在牌位前,一张一张地将纸钱往火盆里丢。   梁轻鸢走过去,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更多的是抱住梁缨,轻轻地拍她的背。   风羿站在外头,直直盯着灵堂中央的牌位,心头五味陈杂。   他来帝都是为保护璃姑姑和她的女儿,但如今璃姑姑死了,这叫他以后如何面对父亲和族里的长老。   成为梁轻鸢的暗卫后,他隔几日便会来宣宁宫瞧瞧,还真没瞧出璃姑姑有自杀的迹象。宫里人都说璃妃有疯病,可他知道,那不是疯病。   风羿满心自责,暗自愧疚,直到梁轻鸢喊他才回过神。   *   璃妃死后的第二日,梁钊的怪病好了,巫医说是老天开眼,李皎凤欣喜若狂,当日便带着众人去祠堂祭拜列祖列宗。   夜里,风羿等梁轻鸢睡下后去了宣宁宫。   “啪啪啪。”外头雨势不小,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他行至庭院中,对着风璃的排位跪下,只听“咚”地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梁钊一醒,他便明白了一切,璃姑姑是用自己的命救人。可惜,梁钊爱的人是秦初,对她毫无情意。   在他看来 ,自是不值得。   很快,大雨便将风羿打湿了,不算厚重的暗卫服全都黏在了他身上。   *   翌日。   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瑶霜宫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风羿疾步从外头回来,身上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他唇瓣发白,显出一丝病态。   这日休沐,不必去学堂,梁轻鸢闲着无事便开始研究衣裳的样式。   她左手托腮坐在书桌前,食指不住地点着面庞,右手拿着墨块,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着磨,想得正出神。   乍然,横梁上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修长的黑影从横梁上坠落。   风羿单膝跪地,没撑多久,直直倒在地上,像是昏死过去了。“铿!”长剑落地,这一声很重。   梁轻鸢被吓了一跳,抬眸望去,见风羿昏倒,忙将手中的墨块往研盘里一扔。“风羿!”   她飞奔过去,扑到风羿身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探他的鼻息。   此刻,她怕极了,怕他跟棉花团一样离开自己。若是他也离开,她想,自己就再也不会有人陪了。   还好,老天没作弄她。手下的温热气息告诉她,风羿没死。   梁轻鸢不由松了一口气,又觉手下的热意不大寻常,她试着摸了摸风羿的脖子。   很烫。   他这是,发热了?   “来人!”顾不得多想,梁轻鸢便扯着嗓子喊人。   *   片刻后,御医来了,是金喆。   金喆提着药箱匆匆进屋,内心翻江倒海,今日又轮到他当值。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跟六公主有缘罢了,而这种缘分,其他御医羡慕不来。   放下药箱时,金喆愣住,暗忖,六公主对这暗卫还真是上心,竟让他睡自己的床榻。   他走上前,在梁轻鸢那十分关切的眼神中拿起了风羿的手。   “怎么样,他病得重不重?”一等金喆搭上风羿的脉搏,梁轻鸢就开始问,问得急切。   金喆没回话,面色渐渐凝重,许久才道:“回公主,他染了风寒,病得算是有些重,微臣得尽快给他去热,再这么烧下去,他多半会被烧坏脑子,兴许还会变成傻子。”   “变成傻子?”梁轻鸢惊呼,她从未想过风羿会生病,还病得这般重。在她的认知里,风羿是暗部第一名,跟铁人差不多。“不成!他不能变成傻子!”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救治。”金喆从药箱里拿出白布和一壶酒,小心翼翼地瞥了梁轻鸢一眼,生怕惹得她不开心,小声道:“请公主放心。”   “别废话,快治。”梁轻鸢脱口道,她搅着双手站在床榻便,一脸担忧。   “是。”   金喆拿着瓷瓶的手微微颤抖,从里头倒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先将药丸碾碎放在茶水里,随后,掰开风羿的嘴倒进去。   “咳咳咳。”茶水进了气管,风羿剧烈地咳嗽起来,面露痛楚。   “混账!你小心些!”眼急心急,梁轻鸢的话更急,当即怒吼一声。   “是是是。”金喆的手应声又抖了一下,不敢动作了。风羿是躺着的,躺着的人喝水容易呛着,所以即便他如何小心,茶水也会进气管,但这些事儿他不敢说。   小心再小心。   废了好大劲儿,金喆才将安宫牛黄丸喂进风羿的嘴里,直到风羿咽下,他才吁了口气,抬手擦着额际大片的冷汗。   下一步,拿药酒擦身子。   这又是个难事。   金喆偷偷往梁轻鸢看去,她正黑着脸,他立马收了嘴里的话。   “波!”他拔开酒瓶上的塞子,将里头的药酒倒在白布上。暗卫的面具不能摘,他便只擦风羿的脖子和上半身。   梁轻鸢拉了张凳子坐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风羿。他没醒,她的心就是绷着的,仿佛一根弦,一不小心便会断裂。“风羿。”她吸着鼻子,伸手去拉他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两手之间。   “……”金喆放下布巾,见得这一幕即刻低头。后宫里头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不准你出事,你听见了吗?”梁轻鸢凝望着风羿的脸,每一字都说得很重。 12. 公主哭了 她哭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直到晚上,风羿的高烧才勉强退下。   “嘶……”他掀开酸涩无力的眼皮,只觉浑身乏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目光稍稍一转,他便瞧见了身侧的梁轻鸢,她正趴在床缘,面庞侧压在交叠的双手上,眉心深锁,双眼紧闭,瞧着是累极了。   她?   风羿慢慢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他在大雨中跪了一夜,多半染上了风寒。   所以她这是,照顾自己?不对。她一个娇养惯了的公主,哪里会照顾人。   再一看,风羿惊得差点忘了呼吸。他躺着的地方竟是梁轻鸢的床榻。   一个奴才如何能睡公主的床榻,不说被梁钊知道,单单被仇末知道,他都必死无疑。如此一想,风羿便想起身走人,奈何身子发软。   “嗯?”听得耳畔嘶哑的声音,梁轻鸢瞬间清醒过来,她搓着困倦的睡眼,欣喜道:“你醒了,你总算醒了,呜呜呜,狗东西,你怎么能生病,你不是暗部第一名么,不经用,呜呜呜,害我,害我担……”   没说几句,梁轻鸢就忍不住哭了,她觉得自己委屈。不过这个委屈倒不是时时刻刻守着他,而是她觉得自己被他抛弃了。   她哭得大声,丝毫不在乎公主身份,睫下泪水盈盈,神情似嗔似怨,恍若一朵开在最高处的虞美人,却被大雨不留情面地打湿了,狼狈至极,又艳丽到了极致。   望着她难得的模样,风羿怔怔的,脑中隐隐约约想起一件事来。初见时,他最想看她哭,如今,她还真哭了。   很美。惹人怜惜,又让人想使劲蹂/躏。   他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抬到一半时又收拢五指放了下去。理智告诉他,她不仅是公主,还是他的主子,而他是暗卫,暗卫不能主动触碰主子。   片刻后,风羿哑着嗓音道:“卑职是奴才,不值得公主掉泪。”   “……”听得这一句,梁轻鸢猛地停住哭声,颊边晕了恼火的情绪,更红,她恶狠狠地瞪他,“谁为你掉泪了!我是为自己!”   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在他的话里听到了“划清界限”四个字。   “是,卑职多想了。”风羿垂着眸子,神情淡淡,也不继续言语。   “公主,药来了。”   倏地,宫女进门,低头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床榻前的矮凳上。   “这里不用人,你出去。”梁轻鸢用视线锁着风羿,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宫女急急应声退出寝殿外。   *   “哼!”气归气,药还是得喂。   梁轻鸢拿起药碗用调羹搅拌,又凑近试了试温度,等它不那么烫了,她才捏着汤匙凑近风羿,硬声道:“张嘴喝药。”   看着她熟稔的动作,风羿此刻的心情尤为复杂,似乎,他的心头困了一头野兽,而这头野兽沉睡多年,便在今晚,它有了苏醒的迹象,“公主千金之躯,哪里能……”说着,他朝药碗伸去手。   “别乱动,你躺着!”他不听话,梁轻鸢发出一声大喝,顺道将汤匙往他嘴边递,命令道:“吃。”   许是被她的气势镇住,风羿听话地张开了嘴。   一口,两口,三口,四口……   汤药见底,梁轻鸢放下药碗,心道,这是伺候人么?她的公主身份是不是掉价了?   不是。   一定不会。   以前,她还亲自给小白洗过澡,剪过毛发。至于理由,她只能归咎为性子使然,不喜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   “咳咳”,风羿咳嗽两声,梁轻鸢的语气便软了几分,“你可是我的暗卫,我们绑定了,没有你,以后谁来保护我。”   风羿弯起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故意拿话试探她,“卑职要是死了,公主便能换一个暗卫。”   “你说什么?”闻言,梁轻鸢重重拍向被褥。她关心他照顾他,不愿他出事,结果他还是想离开自己,简直是忘恩负义。“狗东西,你再说一遍!”   倘若换做别人,梁轻鸢还真不会磨磨唧唧,想罚便罚,怎么畅快怎么来。   “不论是谁,他都比卑职听话。如此,公主也不换?”风羿抬眸,他的眸色很浅,通常情况下,里头瞧见不见任何情绪。   “……”   梁轻鸢死死地咬着唇瓣,咬得它发白,她往前挪了挪,一把揪起风羿的衣领,狰狞道:“你再说这话,我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想不想离开瑶霜宫。”   这话恶毒又稚气。风羿听笑了,笑在心里。   昏迷中,他梦见了璃姑姑,她对他说了许多,他还不算大人,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璃姑姑确实是为梁钊而死,且死得无怨无悔。   她说,他自然会看得开些。   “公主要真打断卑职的腿,卑职就是废人,废人如何能保护公主?”   风羿是暗卫,同时也是灵族的祭司,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他的内心不一定火热,但绝对不冷,只是被训练地冷了。   训练营千锤百炼,在他的心上裹了一层冰雪。   梁轻鸢上下打量他,奇怪道:“你今晚不对劲,是不是还在发热?”心里起了担心,她立马伸手往他脖子里试温度。   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风羿想躲,又生生压住了“躲”的意识,任由她的手往他脖子里摸。   梁轻鸢歪头细细感受,认真道:“温度刚好,没发热。”   “哐当”一声,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力打开,霎时,夜风灌入,吹来一抹冷意。   为首那人是王若朦,她身后跟着白堇,还有几个瞧着高大有力的太监。   “轻鸢,你这是在做什么?”王若朦冷声道,面上覆满乌云,仿佛下一刻便会涌起狂风暴雨。她直直盯着风羿,一见他躺在梁轻鸢的床上,脸上更黑。   相比之下,白堇面上一派平静,比老僧入定都平静。   对上王若朦的眼神后,梁轻鸢情不自禁地颤了颤。毕竟是母女,她自然清楚母妃的脾气。   “来人,将这狗奴才从床榻上拉下来,拖出去杖责五十。”王若朦冷脸吩咐。 13. 我只要他 他的心动了。   她话音方落,当即有四名太监过来拉人,一人两只手,一共八只手,齐齐朝风羿伸去。   “站住!”梁轻鸢怒喝,猛然站起身,奈何坐太久腿软,她一下子没站稳,歪歪斜斜地往旁摔去。“啊!”   “公主小心!”见状,风羿长臂一伸,勾着梁轻鸢的细腰揽回床榻边缘,待她坐下,他便放开了手,看似非常规矩,不该碰的地方都没碰。   刚放下手,他便觉眼前一黑,几乎看不清眼前的画面。   而这恰好给了四个太监机会,四人抓肩抓手,利落地将风羿从床榻上拖下。   风羿正想挣开四人,谁知一动真气,体内气血便开始翻涌,直往喉口冲,“噗!”他吐出一口鲜血,俊美的面庞再次苍白。   “风羿!”   风羿合眼倒下时,梁轻鸢心头狠狠一跳,恍如自己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她飞快扑过去,紧紧抱住风羿,无措地擦着他干涩染血的唇瓣,语无伦次道:“血,你吐血了,怎么会,你醒醒,醒醒啊!”   “……”公主跪着,太监们哪儿敢站着,四人纷纷停下手,跪着不敢再动。   王若朦立在五步外,看得柳眉倒竖。她从不希望梁轻鸢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棉花团是,风羿也是。“你们几个还不拉开公主。”她漠然吩咐,精致的妆容因怒意而生出几丝裂缝。“轻鸢,你是天巽国的六公主,不准再胡闹了。有些事母妃不想说第二遍。”   “母妃,儿臣求你,求你千万别带走风羿,儿臣求你了。”说着,梁轻鸢用双手环住风羿,十指相扣,将他抱得死死地,“儿臣要他,儿臣只要他做儿臣的暗卫。”   这番话哪里是一个公主该说的。王若朦更气,眼尾徒然收紧,漾满愠色。此时,她心底冒出了一簇烈火,但她倒没以为这俩之间有男女之情,只当梁轻鸢小孩子心性,要玩伴而已。“轻鸢,生病的暗卫便是废物,换一个吧。”   她一使眼色,四名太监又开始拉人,接着,两宫女过来拉梁轻鸢的手,将她圈住风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放肆!”眼看双手即将被掰动,梁轻鸢急了,低头一口咬在宫女的手上。这一口,她咬得相当狠,刹那,齿间血腥味弥漫。   “哎呀!”两宫女吃痛,连忙放开手。   然而太监更耐疼,被咬了也继续拉人。   梁轻鸢眼疾手快,一把抽出风羿腰间的匕首,对着迎面太监的手一刀扎下,狠狠地扎穿手骨。   “啊!”被扎手的太监失声痛呼。   “这……”另外三名太监开始犹豫,却没松开手,而被扎手的太监还维持着拉人的姿势,王若朦不说停,他也只能拉着。   一时间,屋内飘满血腥味,将香炉里的香味都掩盖了。   梁轻鸢坐在地上,牢牢将风羿抱在怀中。她仰头望着王若朦,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事,让她想起了棉花团。上次,母妃带走了棉花团的尸体,她没能留住,而这一次,她说什么都要留住风羿。   自小到大,母妃不懂她也就算了,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喜欢的东西剥夺。   风羿被疼痛刺激,勉强找回几分意识,“啪嗒”,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很热,热得烫人,烫到心上。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梁轻鸢的眼泪。   她哭了。   他想睁眼,奈何怎么也睁不开。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拉人?”对上梁轻鸢的眼神,王若朦怔了一瞬,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似是不敢与她对视。   这么多年,轻鸢一直很听她的话,从未反抗过,可今日,她竟执意违抗自己的命令,还如此强硬地摆出态度,真真是头一遭。   四名太监相互交换眼神,继续用力扯。   眼见那四人又开始拉人,梁轻鸢反倒松开了手,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拔下发髻里的簪子抵在脖子上,“若是母妃执意让人带走他……”   “公主!”四名太监瞬间松手,躬身趴在地上。梁轻鸢出事,王若朦定会拿他们出气,所以说,奴才不好做。   “轻鸢!”万万没想到梁轻鸢会做出这般举动,王若朦惊得花容失色。说到底,梁轻鸢是她肚子里的肉,她还是心疼女儿的。“快把簪子放下!”   “公主快将簪子放下,小心伤着自己。”白堇也慌了,话间稍稍泛起情绪。   “母妃,我说,我要他。”一字比一字重。   梁轻鸢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若朦,说罢之后,手腕往前一递,抵得更为用力。尖锐的簪子直直刺破肌肤,一点猩红从白皙的皮肤上透出,好似胭脂融化在了血中,红得惊心。   “咚咚咚”,宫人一致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轻鸢!”见得那深绯色,以及簪子扎进皮肤的画面,王若朦险些晕过去,好在白堇及时扶住了她。此刻,她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立马妥协道:“好好好,母妃不赶他走,你快放下簪子!”   “不,除此之外,母妃还得再答应儿臣一件事。”梁轻鸢停住手,没再用力,也没拔出簪子。   簪子刺入皮肤自然是疼的,又冷又疼。她是公主,含着金钥匙出生,哪里受过这样的疼,可今日,她忍住了。疼与失去风羿相比,是失去风羿更难受。   “关于风羿的事,母妃一件也不能管,他是我的东西,有什么事我自己做主。只要母妃答应,儿臣即刻放下簪子。”   苦肉计没用,她打算用第二招,反正说什么她都要留下风羿。   风羿迷迷糊糊的,不过梁轻鸢的话他听得还算真切。他明白屋子里发生的事,想抬手,想拉住她,然而自己始终都困在黑暗中,开不了口,也睁不开眼睛,更无法阻止她。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好!母妃答应,你快放下簪子!”前头几字,王若朦说得急,急得吞音,而后头几字,她说得很重,重得破音。   白堇跟着说道:“公主快放下簪子,娘娘答应了。”不说王若朦急,她也急,也心疼。   “希望母妃说话算话。”说完,梁轻鸢放下簪子。突觉怀中的人发抖得厉害,她一把扔开簪子去探他的鼻息。“风羿?”   鼻息微弱。   梁轻鸢放下簪子,王若朦绷紧的神经才渐渐松开。她复杂地望着梁轻鸢,心头生出一种这样的感觉。   女儿长大了。   “太医!快,你们去叫太医!”梁轻鸢大喊,然而屋内的宫人都跪着,没人敢动。“太医,我要太医!”她无助地喊着,双眼水雾朦胧,求救似的看向白堇。   “去叫太医。”王若朦长长叹息一声,挥手道:“轻鸢,母妃答应不带他走,但你也要懂事些,不能再让他躺在你的床榻上。快去上药。”   母妃让步,她自然也要让步。梁轻鸢点头,“嗯。” 14. 背后之人 等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   “微臣先给公主……”   金喆拎着药箱匆匆赶来偏殿旁的小屋,话还没说完便被梁轻鸢一把扯了过去,“先救他!”   “哎哎哎,公主,男女授……”金喆低头看向拉着自己的那只小手,当即浑身一震,使劲往回抽。   “他方才吐血了,快给他瞧!”梁轻鸢将金喆拉到榻前质问。“你前几日不是信誓旦旦地他三日便能恢复如初么?”   “这……”   瞬间,金喆的双腿软了,差点没跪下。行医多年,且是皇宫里的御医,他一眼就看出了风羿的问题。   中毒。   他不清楚是何人下的毒,但此时他更怕了,怕自己卷入后宫的斗争中,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什么?”梁轻鸢转过目光,担忧地盯着风羿,冷声试探道:“金御医,你熬的药里可是有毒?”   “扑通”一声,金喆跪倒在地,跟着“咚”地一声,他手上的药箱摔在地上,“六公主,微臣冤枉,便是借微臣一万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对暗卫下毒啊。”   “呵。”梁轻鸢定定地瞧着金喆,丝毫不放过他面上的任何表情。“别急着求饶,先治他,若是治不好,你该知道后果。”   “是,是,微臣知道,微臣治不好他便不回太医院。”说罢,金喆撑着发软的身子站起身,顺道擦了把额间细密的汗水。   他伸手撑开风羿的眼皮,眼球发红,再看眉心,眉心发青,鼻间尚有一息在。   风羿是暗卫出身,身子骨强健,硬生生抗过了一阵毒发时间,倘若换做普通人,小命早没了。   “如何?他究竟中了什么毒?”金喆来之前,梁轻鸢想了许多,她不懂医术,自然看不出风羿是否中毒,但不知怎么的,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了棉花团的模样。   这瑶霜宫里果真有人想害风羿。   更准确说,是害她,害她失去喜欢的东西。棉花团那次她没追究,这次,她要追究到底,将此人揪出来。   “是碧奎毒,微臣能解,还请公主稍安勿躁。”金喆边说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包,三指一夹,飞速扯开风羿的衣衫,下针如神,眨眼间便将银针扎入十八个穴位中。   碧奎毒,无色无味,毒性一般,不致死,却能叫人浑身巨痛,而中此毒之人大多死于自杀。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动,毒便会停留在某一穴道处,叫人查不出死因。   为清毒素,金喆在风羿的手指上割下一刀。   “啪嗒”,“啪嗒”,“啪嗒”,墨绿色的血液从风羿指尖低落,缓缓落在床榻前。   梁轻鸢看得焦心,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风羿指尖滴落的鲜血恢复红色,她才开口,“解了?”   “是。”金喆收完银针,再次跪下,诚惶诚恐道:“求六公主明察,微臣真没下毒。暗卫是皇上的人,微臣……”   “行了,本宫信你。”梁轻鸢不耐烦地打断金喆,示意他过来处理脖子上的伤,“你专心治人,至于下毒之人,本宫自己找。”   倏地,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   一刻钟后,院子里跪了十几人,太监跪一排,宫女跪一排,个个都低头伏在地上。   梁轻鸢拖着长长的裙裳拖尾走过去,凛冽地扫了几人一眼,问道:“这几日是谁负责风羿的饮食和风寒药,以及进过小屋的人,都抬起头来。”   十人抬头,无一人吱声。   十个……   梁轻鸢挑了挑眉,从跪在最前头的太监那处开始踱步,她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很重,“哒”,仿佛每一下都落在他们的呼吸上,迫人地紧。   终于,有人受不住了,不停地磕头求饶,“公主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做。”   他一说,其他人也开始说。一时间,庭院内声音杂乱。   “没人承认是么?”梁轻鸢敛起眉头,言语中不带一丝情绪,“来人,将这十六人拖出去杖毙,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们的嘴有多硬。”   众人大呼,纷纷磕起求饶。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喊声越来越大,带着颤音和哭腔。   随后,一群侍卫进门,挨个将这十六人拖出去。徒然,跪地的其中一人出声了,“六公主,奴才说,奴才知道!”   “放开他。”梁轻鸢命令,侍卫立马放开手。她望着此人,正是上次领自己去冷宫的小太监东岭。   他是新来的太监,新来的太监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的是,勤快听话;坏的是,容易被人收买。   东岭被侍卫放下后直哆嗦,连滚带爬挪到梁轻鸢身前,抽气道:“今早,奴才去,去太医院取药时,药童不在,当时,药房里有个宫女,行为举止颇为古怪。奴才想,风侍卫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日才查出中毒之事……”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知是说不出,还是有意为之。   “宫女?”梁轻鸢锁眉深思。东岭说得没错,风羿前几天还好好的,再者,金喆日日看诊,他根本不会中毒。“你可认得她?”   所以,他中毒的时间一定是今日。   东岭摇头,诚恳道:“奴才是新来的,没认识几个宫女。”说完,他连忙举起手做发誓状,“奴才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奴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这般表忠诚,梁轻鸢也不疑有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她的模样?”东岭在脑中细细回想,他记得,自己离去时瞥过那宫女一眼,她长得普普通通,“还有点印象。”   “好。你随本宫去画师那儿。”梁轻鸢急着找出下毒之人,有点线索便想继续查下去。   “是。”东岭应声。   *   “她的脸,圆圆的,额头比一般人稍微高一些,有四根手指头宽,眼睛不大,眼尾上钩,鼻子小巧玲珑,唇色偏淡,还有……”   东岭闭眼回想晨间在药房里看到的那人,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他前头正坐着四名皇宫里的御用画师,每人一张桌子,根据他说的特点画人像。   一炷香后,人像出炉。   梁轻鸢走上前,拿起第一幅画观看,画上的宫女平平无奇,之后,她拿起第二幅画,第二幅与第一幅相差无几。   第三幅也敲不出什么,可瞧到第四幅时,她脑中有道白光闪过,可惜太快了,没抓住。   等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名宫女。 15. 他的誓言 我会一辈子陪着你。   是谁来着……   梁轻鸢闭上双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缓缓在脑中勾勒出此人的脸,再一点点具象化。   她穿着一身喜庆的丫鬟装,头梳双髻,嘴角带笑,正扶过一人往旁走去,而这人不是别人,是梁媛。   “……”梁轻鸢睁开眼,一把捏紧手中的画像。   大姐的陪嫁侍女。陪嫁侍女与贴身宫女不同,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又想不起。   原来,给风羿下毒的人是大姐。棉花团的事也是她么?所以母妃才说“到此为止”?   是了,一定是。母妃向来与李皎凤交好,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啪!”梁轻鸢扔下画像出门,步子迈得飞快。她想不通,大姐为何要这么做。上次,这一次,她究竟哪里对不起她。   想了又想,她真是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过大姐,硬要说的话,只有那事。   可廉冠喜欢梁绯絮是事实,她为何要置气,况且她说这事是为她好。   *   翌日。   梁轻鸢看过风羿之后即刻出宫前往将军府,有看望大姐的名头,梁钊便准了她出宫的事。   这会儿,梁媛正在自个儿的屋内绣花,神情专注,指尖灵活地穿针走线,戳,挑,拔,每一针每一线都极具情意。   廉冠的生辰快到了,她打算做个鸳鸯戏水的荷包送他做生辰礼。   兰香立于一旁伺候着,眉心微微拢着,似是不舒服。   清晨温度适宜,日光穿过落下的竹帘,被割成一条条的细线。   “哒哒哒”,忽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兰香顺着脚步声往外瞧,惊喜道:“公主,驸马回来了。”   “当真?嘶!”一听廉冠的名字,梁媛便分了心,绣花针扎入手指,细嫩的皮肤立马渗出一滴鲜血,刚好落在鸳鸯的眼睛上。   鲜红无比。   “公主的手受伤了。”兰香上前,急道。   “无碍。”梁媛只管瞧向外头。“你去拿帕子。”   “是。”兰香应声。   廉冠刚从校场回来,古铜色的面上流着豆大汗珠,衣衫也湿了大片,男子气息十足。“公主。”他语气生硬,目光也没落在梁媛面上。   “夫君。”梁媛起身,这时,兰香拿了打湿的帕子过来,她连忙接过帕子去给廉冠擦汗。“来,擦擦汗。”   谁想廉冠避开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样,她的帕子落在了地上,位于两人之间。   廉冠僵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俯身捡起帕子,胡乱擦了两下才还给梁媛。“多谢公主。”   梁媛没接帕子,她仰头瞧他,妄图在他面上找到一点夫妻情意,然而廉冠面对她时总端着恭恭敬敬的姿态,很是疏离。   他们俩根本不像夫妻,更像君臣。   成亲一年,她还是个黄花闺女,说出去谁信,怕是没人会信。   其实她自己也不信。   “……”廉冠的手一直举着,许久,他挪动目光,对上梁媛的脸,“为何不接?”   “你今晚还睡书房?”梁媛略过廉冠的话,问了这么一句。   面对一张温婉柔情的脸,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可廉冠拒绝了,他说:“我今晚有事要回军营,你……”   “你喜欢我的五妹,是不是?”这一次,梁媛终于问出了口。   这个秘密她早就知道,没说是想让自己有个美好的幻想,可惜廉冠从未让她有过念想。   听得这直截了当的诘问,廉冠别过脸,不冷不热道:“没有的事,公主多想了。”   “我多想?那你来告诉我,我没有多想,你没有求娶过梁绯絮。”梁媛冷笑一声,伸手拉住廉冠的手。   廉冠下意识便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又生生忍住。   他的动作,神色变化,梁媛都看在眼里,她是个聪慧的女子,而对于一个聪慧的女子来说,许多事情是不该说出口的。   可就因为她一直没说出口,这件事便一直压在心里,压得她难受,压得她不畅快,夜不能寐,快疯了。   一年,夜夜独守空闺,足够让一个温婉的女子变了性子。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廉冠直视梁媛,语气平平,“如今,我是你夫君,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倘若公主还想再过下去,便别再提及五公主,对你,对我,都好,”   梁媛怔怔地,突然,她往前一扑,抱住了廉冠,轻声道:“我想跟你过下去,那你呢,你想跟我过下去吗?”   见得这样的场面,兰香面上一红,默默退出方外。   “嗯。”廉冠轻轻应了一声 ,两道浓眉紧紧蹙起,“公主,我身上有汗。”说着,他抬手想推梁媛。   “我不介意。”见状,梁媛使劲收紧手,大着胆子去拉廉冠的腰带。   “公主。”廉冠一把抓住梁媛的手,平静地说:“我约了人。”   “呵呵。”仿佛碰着了什么扎人的东西,梁媛飞快放开手,她退后几步,大喊道:“你不爱我为何要娶我?”   廉冠漠然道:“是皇上下旨,而我是臣。”他从没想过要娶梁媛,但梁钊赐婚,他根本无法拒绝。   说到底,他也是为人臣子的,如何能拒绝皇上的美意。   “呵呵。”梁媛自嘲地笑了起来,笑中有泪。   *   屋子里的话,梁轻鸢勉强听了几句,廉冠那语气,怎么听都冷漠,比初见时风羿对她那模样还冷漠。   这俩在皇宫里装得恩爱,怎么回到将军府就成陌生人了。   大姐自己过得不如意,便想让她也过得不如意么。   没等她走近,兰香出屋,顺道关上了房门。   兰香靠近着房门听了听,红着脸转身,没想一下对上了梁轻鸢,吓得她面上瞬间转为惨白。“奴,奴婢,见,见过六公主。”   梁轻鸢没做声,一瞬不瞬地盯着兰香。画像上的那人确实是她。“抬起头,本宫问你一件事。”   “……是。”兰香心里有鬼,心虚地不敢看梁轻鸢,目光垂得厉害。   “昨日去过皇宫么?”梁轻鸢笑着问。   “回公主,奴婢进宫是去太医院拿药。”兰香小心回道,说后又补一句,“周御医给公主开了副补身子的药。”   “哦。”梁轻鸢嘲弄地哼了声。今日她特地来将军府是为问一句话,不过眼下她已经有答案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大姐温婉端庄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恶毒的心。   她虽是骄纵,但也直来直往,从未在背地里使手段。   “本宫随意问问,你别怕。既然大姐跟姐夫在屋里亲热,本宫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说罢,梁轻鸢拂袖离去。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对她好,她对别人不一定会好;若是有人对她不好,那她一定会加倍还回去。   梁媛害死棉花团,还打算害死风羿,不论哪一件,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都不愿她好过。   *   回宫后,梁轻鸢没去寝殿,径自去了小屋。   屋内药味浓厚,风羿还是没醒,静静地躺着。   “怎么还不醒。”   梁轻鸢鼓起脸,从衣领里取出贴身的护身符。   三角状的护身符,由红绳吊着,上头画有一个奇异的符号。这是母妃从寺庙里为她求来的,她从小戴到大。   说灵吧,算是有点儿。   她俯身将它戴到风羿的脖子里,用力道:“我把护身符给你,你快点醒过来。”   昨日金喆断言,风羿今日便会醒,可这会儿都落日了。   “我最讨厌等人,你要是再不醒,我就不要你了。”她用手指点着他的手指,人却是对着烛光的,小脸气地皱成包子,在生自己的气,也在生他的气,“你是我的暗卫,只能为我而死,听到了么!”   “卑职听见了。”   遽然,屋内响起一道虚弱的男声,接着,手中传来了触动,他握住了她的手。   “风羿?”   梁轻鸢双眸一亮,忙不迭转过脑袋。   两人视线相触,他的眸光幽幽的,恍如一汪沉谭,而倒映在里头的烛光,仿佛沉谭上飘过的云彩,异常明亮,里头,还隐隐约约有个她。   风羿握紧梁轻鸢的手,盯着她脖子里缠绕的布条,犹如发誓一般地说道:“卑职会保护公主一辈子,也会一辈子陪着公主。” 16. 书念得少 喉结做什么用的?   两日后,将军府里来了个乖巧可人的婢女,熙秋,老管家怕梁媛主仆在府里待着无趣便将熙秋安排去她那屋伺候。   这天,日头高照,热地院子里的花草都蔫儿了。   廉冠还没从校场回来,梁媛提早吩咐熙秋去打冷水。熙秋捧着一面盆冷水匆匆进屋,不想踩着了裙摆,整个人往前扑去。   “哎呀!”她娇呼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飞速闪过,一手接住面盆,顺道将撒出去的水悉数接了回来,一手稳稳扶住熙秋。   被一名英武的大将军扶着,熙秋瞬间红了脸,站稳后便往旁挪了几步,羞赧道:“多谢将军搭救。”   “你是新来的婢女?”婢女面生,廉冠便问了一句。   “是,大前日来的。”熙秋如实答道,面上红云渐深。   “嗯。”廉冠捧着面盆进屋,随口叮嘱道:“下次小心些。”   熙秋下意识抬头,撞上廉冠时又即刻低下头,她咬了咬唇瓣,将声音压得更低,“是。”   这一切都被梁媛看在眼里,上次那事后,她跟廉冠之间的窗户纸算是捅破了。以前,廉冠还会装一装,日日来她屋里转转,说几句客套话,如今,他是连装都不愿装了,三五天才回一趟将军府。与她说话时,他也是能少说几字便少说几字。   夫妻生活过成这样,怕是帝都城里头一对。   梁媛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反正不是公主,也不是将军夫人。   赐婚前她就知晓廉冠喜欢梁绯絮的事,但她总想着,婚后廉冠会看到她的好,会慢慢喜欢上她,可事实正好相反,无论她对他多好,他都看不见。这一年半里,两人的感情并没升温,反而越来越远。   “夫君。”理理失落的心情,梁媛勉强扯了个笑,“你回来是要拿衣裳么?要哪件?”   “不劳烦公主,我自己拿吧。”廉冠平静地颔首,算是回应她,之后,他径自走向衣柜,拿出衣裳便要走人。   “廉冠。”梁媛咬牙,出声喊他。   熙秋张大眼,被兰香用力拉了出去。   廉冠停住身形,却并没转身,“公主有事要说?”   这么久了,他同她说话还是如此生疏,生疏地像是陌生人。梁媛自然是生气的,她是个公主,还是大公主,生来被人捧在手心,然而在嫁给廉冠之后,她比普通人的妻子都不如,日子过得又累又痛苦。   “倘若我跟母后说一句我们俩的事,你觉得母后会如何对你。”   闻言,廉冠的脸冷了几分,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公主尽管去说便是。若非皇上赐婚,我兴许不会娶公主。”   “你!”听得这般直白的话,梁媛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说的每一字都是一把刀,一刀一刀扎进她心口,还在心里头乱搅一通。她仰头瞧他,泪水刹那间模糊了视线,“你,你这个,混蛋!”   “敢问公主还有其他事说么?若是没有,我就回军营了。”廉冠挺直身子,面无表情道。   “有。”梁媛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廉冠身前,冷声道:“你从来都没扶过我,今日竟会扶一个婢女,你是不是瞧上那个婢女了,是不是?”   其实梁媛有许多话要说,只是廉冠始终都冷冷淡淡的。对他好没用,威胁也没用。   于是她想,既然平静无用,那便吵吧。   这是什么话。廉冠听得皱眉,只觉梁媛不可理喻,“没有,若是公主想无理取闹,我不奉陪。”   说罢,廉冠转身走人,丝毫不管梁媛如何作想。   “哐当”,房门被关上。   “廉冠!你给我回来!”   梁媛打开房门匆匆追出去,然而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廉冠的影子。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失了三魂七魄。她想,她的姻缘快要死了,不,已经死了,它从一开始就是死的,从没活过,是她觉得自己能救活。   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欺骗自己。   *   白日,偶然听得宫人们调侃东岭与芙盈,梁轻鸢便将芙盈喊来寝殿。   “芙盈,本宫要你做一件事。若是做得好,本宫有赏,若是做得不好……”说到此处,梁轻鸢故意停住,在芙盈惊恐的神色中继续道:“本宫便让你尝尝天牢里的酷刑,看你能挨几个。”   “公主饶命,奴婢什么都做,奴婢什么都做,奴婢发誓。”芙盈胆子小,一听“天牢”两字便吓坏了,使劲磕头,每一下都撞在地板上。   梁轻鸢幽幽地坐着,纵然芙盈磕破头,她面上也无一丝波澜。确实,她一直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欺负人,可这公主身份,她是凭自己投胎的本事得来的,有权利为何不用。假使有一日,她投胎成宫女,那自是被欺负的命,没什么好说。   “好,本宫要你日日看着东岭,不论他去哪儿,你都得告诉本宫。”   东岭这个小太监,她总觉得有问题。起先半个字都不说,非要等到她下令杖毙他们才说,多半心里有鬼。   而这个鬼是大姐,还是其他,她不知道。   “是。”芙盈停下磕头的动作,小声应下。尽管不懂梁轻鸢为何要这么做,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芙盈走后,梁轻鸢起身出门。   *   养伤多日,风羿躺不住了,梁轻鸢不准他去训练营,他便只能在院子里练剑。   院子里有棵梧桐树,上头做了个秋千。   梁轻鸢坐于木椅上,一边点着地面摇晃,一边看风羿练剑。   不知不觉中,少年的身量高了些,身子也厚实了些,从而显得这身暗卫服有几分拘束。她想,他该换身暗卫服。   “唰唰唰”,风羿手握长剑,利落地跃起,旋转,戳刺,每一招都使得极为漂亮,与之相反的是剑气,剑气杀性重,扫得地上落叶都成了碎片。   他练剑时,眼神与平日南辕北辙,狠辣无情,像匹雪地里的狼。   她瞧了他这么久,他居然一眼都不瞧他。梁轻鸢心里不舒坦,故意用力点着地面,将秋安荡得很高。   等秋千荡到最高处,她松开手,“啊!”   风羿在练剑,同时,他的余光也在梁轻鸢身上,他知道她在看他,所以练得更为卖力,将最好看的招式都展示给她。   觑到她松手时,他心口一窒,闪电般飞身过去,搂着她腰在半空中一旋,轻轻落地。   这个动作很短,不过眨眼的瞬间。   梁轻鸢的个子还不高,视线刚好落到风羿的脖子里,她伸手过去,摸向那处凸起的喉结,“这是什么?”以前她都没注意过这东西。   小姑娘的手柔柔软无比,基本没茧子,光滑细嫩,触上来时,立时起了一片酥麻,风羿连忙放开她,哑声道:“喉结。”   “喉结?”梁轻鸢眨眨眼,她好奇地点了点,只听“咕噜”一声,手下的喉结上下一滚,“它动了呀,真好玩。”她往自己的脖子里摸去,疑惑道:“我怎么没有?”   风羿握紧剑柄往后退去,耳尖起了古怪的红,尴尬道:“卑职,书念得少。”他垂着眼帘,心里暗道,为何她碰自己,自己会不对劲。   “你躲什么?”梁轻鸢更疑惑,往前逼近,“不念书的人长喉结?”   风羿:“……” 17. 在你身边 在我眼里,你最好看。   这一年,秦初风璃两位皇妃相继薨逝,皇宫里一直笼罩着一道无形的阴霾。临近中秋,李皎凤便打算办场晚宴增增喜气。   晚宴上,梁钊喊梁绯絮坐他身侧,李皎凤离得远了,面上的笑多多少少有点僵硬。   中秋晚宴与其他晚宴没什么不同,都是吃酒看舞看杂耍,说有趣也有趣,说无趣也无趣。   梁轻鸢与梁缨坐在一处,偶尔聊聊天,更多的时候,她在看人。   看梁钊以及他身侧的梁绯絮。自打秦妃死后,梁钊对梁绯絮愈发宠爱,宠爱到仿佛其他几人都是捡来的。   她冷哼一声,目光往旁移,梁媛和廉冠也在。   这两人也是孽缘剪不断,暗里都吵得脸红脖子粗了,在外头竟还能表现出恩爱非常的模样,演技怕是比戏园子里的台柱子都强。   “六姐,看什么呢?”梁缨端着酒杯凑过来。   “看戏。”梁轻鸢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一碰,笑得意味深长。近来,将军府应该更热闹才是。   身为梁轻鸢的暗卫,风羿自然也来了中秋晚宴,隐身于黑暗之中。   他一手拿着木头,一手拿着刻刀,频频抬头。   仔细想想,其实当梁轻鸢的暗卫也好,至少梁轻鸢跟梁缨的关系不错,他能时常见见梁缨。璃姑姑死后,她便是灵族的圣女,然而她并不懂窥天术。   不懂也好。   倒不是他怕死,早在父亲说出祭司的由来时,他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他答应梁轻鸢要保护她一辈子。   中毒那几日,梁轻鸢紧张他紧张得不行,一日看六次,还亲自喂药,生怕别人要害他。除了父亲母亲,从未有人如此对他。   他心底欢喜,又有些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的感觉。   许是她为他求情的那一刻,他决定陪她一辈子。   风羿一刀一刀刻着,木雕在他手下渐渐成型,是个小姑娘,也是明媚的公主,眉眼间的线条尤为生动,瞧着就像是活的。   “絮儿当得起天巽国第一公主的名头。”忽然间,梁钊说了这么一句。   风羿停下手,他想,梁轻鸢这会儿一定会生气,视线一扬。果然,她气地脸都鼓了。   天巽国的几位公主都美,这些人选人只看梁钊的心思,梁钊宠爱梁绯絮,他们便选梁绯絮,并非绝对的公平。   *   晚宴结束后,梁媛跟廉冠坐上了离开皇宫的马车。   一上马车,廉冠立马放开梁媛,坐得远远的。   梁媛心里恼极了,凉凉道:“廉将军的演技真真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跟你有多恩爱呢。”   对于梁媛话中夹枪带棒的行为,廉冠也不动怒,心平气和道:“做足样子罢了。公主若想合离,尽管与我合离。”   一针见血。   男女情爱里,总是爱的那个伤得深一些。   梁媛捏紧手,冷笑道:“本宫为何要与你合离?你不会是想着,与本宫合离后娶五妹吧。呵呵,五妹是我们天巽国的第一公主,你也配。”   马车里昏暗,没什么光线。听得她的话,廉冠抬起深邃的眸子,棱角分明的五官一片模糊。   梁媛满脸挑衅,她以为,他们俩都这样了,不会再有更多可能,能让他多跟自己说说话便好,哪怕吵架,也是好的。   她不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执着什么。按理说,她是个豁达的女人,没想在情爱上这般放不开。   以前,她希望能捂暖廉冠的心。   如今,她只想看廉冠的不顺心。   任由梁媛如何挑衅,廉冠的脸总是不起波澜。   他性子硬,被皇上赐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已是极限,再让他对她千依百顺,宠她爱她,那是毫无可能。   “方才母后说,我们俩成婚一年还没子嗣该去太医院瞧瞧,本宫想不出搪塞的理由便说你有点儿毛病。”说罢,梁媛靠在马车壁上,闭眼讥讽道:“你记得去。”   “……”廉冠沉下脸。这事,以后会有很多。   *   晚宴散场,宫灯一簇簇熄灭,夜色漆黑如墨。   风羿跟着梁轻鸢回到寝殿,利落地跃上横梁继续雕刻。   渐渐地,木雕的衣裳越来越清晰,样式华美,正是梁轻鸢今晚穿的宫装。   “哼!”梁轻鸢气呼呼地脱下外袍往木施上扔去,一念及父皇对五姐的宠爱,她心里就气,跟有团烈火在烧似的。   今晚,他们都说五姐是宫里最美的公主,极尽赞美之词。她不觉得,一点都不觉得。   父皇先说,他们不过是跟着父皇说罢了。   她跺了跺脚,往横梁上看去,哼道:“你说,我跟梁绯絮谁好看?”   风羿手上动作一顿,果断道:“你好看。”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称呼变了,开始用“你”了。   梁轻鸢纠结着今晚的事没发现,发现了也会不介意。   “骗人,我不信。”梁轻鸢两手撑在被褥上,用力踢着自己的裙摆。她心里门儿清,自己有多不讨人喜欢,这皇宫里的宫人怕是没人会喜欢她。   可他们越是怕她,她就越要作恶,让他们更怕自己,如此循环。   “卑职从不骗人。”她打开话头,风羿索性收起了木雕,侧身往下看去,认真道:“卑职可以发誓。”   “好吧,我信你了。”梁轻鸢扬起小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冬天为何还不来,我想看雪。”   风羿见她闷闷不乐便问:“公主看到雪会开心么?”   “嗯……”梁轻鸢拔了发髻里的簪子扔在地上,“咚”,发髻如瀑直下,几乎铺满了她的背部,“不知道,就是想看。”   “卑职有法子。”风羿不假思索道。   “什么法子?”顿时,梁轻鸢来了兴致,忍不住往风羿看去。便在她抬头的瞬间,眼前场景全变了。   不是寝殿,而是白茫茫的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落,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眨眼间融化,她感受不到任何冷意,却能感受到湿意,温热的湿意。   漫天飞雪,看似清冷,实则温暖如春。   随后,一群蓝色的蝴蝶从天边飞来,恍若一道绚丽的蓝光,美丽至极。她看呆了,好奇地伸手去触摸。   有一只蓝蝶落在她手上,翅膀磷光滢滢,它低头轻轻点着,仿佛在亲吻她的指尖。   她开心地弯起嘴角,欣喜道:“好漂亮的蝴蝶啊。”   这时,风羿在半空中又画了五芒星的记号。   她对他好,他也会对她好。这是不是喜欢,他还不清楚。   “风羿,你在哪里?”半晌,梁轻鸢环顾四周,大雪一望无际,半点没风羿的身影。此刻,她内心徒然升起一股恐惧和慌乱,心头整个空了。   风羿翩然落下,站在床榻前。   “在你身边。” 18. 来月事了 你想不想做太监?不,我不想……   屋内放了十几盏琉璃灯,明晃晃的地亮,梁轻鸢坐在床榻外头,烛光正好落在她纤细雪白的颈项间,肌肤如瓷般光滑,不见一丝瑕疵。   但风羿知道,她靠近下巴一寸的地方被簪子刺过。一念及那样的画面,他心头便跟万剑穿过似的,掠起绵延的绞痛。   他想着事,精神散了,幻境便跟着消失。   “啊,怎么没了。”雪景渐渐变薄,寝殿里的景物一寸寸清晰起来,梁轻鸢失落地看向风羿,“你会变戏法儿?”   风羿垂下目光,恭恭敬敬道:“这是幻术。”   “幻术?”梁轻鸢疑惑地眨着眼,倒也不纠结幻术究竟是何物,“不懂,不过一听就很厉害。”   “咚咚咚。”有人扣响房门。   梁轻鸢侧头,“进来。”这个点,是芙盈来了。   芙盈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没敢太靠近床榻,只敢站在珠帘后,“奴婢今日跟了东岭一日,除去歇息的地方,他还出过宫。”   “出宫?”梁轻鸢冷哼一声,她就知道东岭有问题,出宫怕是去见梁媛吧。“好,你下去吧。”   “是。”芙盈应声退下。   东岭。风羿眯起眼,他认得这个太监,若非东岭,他上次也不会被扣一半点数。可东岭多少也算梁轻鸢的太监,他便没动他。   至于这次为何没被扣点数,他想,要么是王若朦压着此事,要么是东岭出于某种原因没同仇末说起此事。   不管如何,留仇末的眼线在瑶霜宫,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想什么?”见风羿神色不对,梁轻鸢开口问道。   “卑职什么都没想。”风羿果断道。那样的心思,他自是不会让她知道。   “说谎。”梁轻鸢肯定地下了结论,随后,她朝他伸出手,“骗人要罚,把那套衣裳还我。”   “……”听得她的话,风羿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冷硬道:“东岭害卑职扣了一半的点数。”   “扣一半的点数?什么意思?”梁轻鸢不明白,双眼张得大大的。   风羿回道:“暗卫排名看点数,考核成绩,保护主子都能加点,若是犯错,则会被扣除相应的点数。”   “嗯。”梁轻鸢想了想,继续问:“那你为何会被扣点数?”   “暗卫不得跟主子太过亲近。”说到这几字,风羿的语气中含了一抹不以觉察的笑意。   “这是什么规矩。”梁轻鸢蹙起眉头,正想骂一句“有毛病”,转念一想,她忙道:“若是点数太低,你是不是就不能做我的暗卫了?”   静默半晌,风羿轻声道:“兴许能做公主的内侍。”   “啊?”梁轻鸢愣住,反应过来后,“噗嗤”,她笑出了声,故意拿话问他,“你想不想做太监?”   “不想。”风羿说得很重。   “为什么不想做太监,我听说,太监不是完整的男人。”她凑过去,上下打量他,“哪里不完整?嗯,好像,他们没有你说的喉结,没有胡子,嗓子也要细一些。”   风羿:“……”这些都不是重点。   没等他回答,梁轻鸢的心思便转了东岭身上,“照你这么说,东岭多半是仇公公的人。仇公公跟棉花团无冤无仇,那帮凶应该不是他。”   “公主讨厌东岭么?”忽地,风羿出声,声音比起平日还冷。   “讨厌。”梁轻鸢短促地说了两字,“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棉花团的死。算了,不说这个。”她松开眉心,勾着耳边的发丝道:“以后,仇公公若是再扣你的点数,我亲自去找他算账。”   有梁轻鸢这句讨厌,风羿立即做了决定。   碍眼的东西,消失最好。   *   至此,梁轻鸢一有不开心,一有不如意,风羿便会用幻术哄她。   十二岁的那年,风羿送了梁轻鸢一个更为精致的木雕,还是她,而梁轻鸢则将平安福一分为二,她一半,他一半。   十三岁的那年,梁轻鸢送给风羿一条自己做的腰带,而风羿又雕了个四不像,因为这次他用了玉,玉跟木头不同。   一转眼,三年过去。   这一年,梁轻鸢十四岁,风羿十八岁。   三月份的时候,桃花开得烂漫,瑶霜宫里春意潺潺。   今日是上学的日子,可梁轻鸢越大越爱赖床。通常情况下,白堇姑姑会提早二刻钟过来,过一盏茶时间喊一次,喊到她起床为止。   等白堇姑姑喊完第三次,梁轻鸢才幽幽转醒。   一醒来,她便觉自己不对劲,身下有股子异样的湿润感,凉凉的,黏黏的,很不舒服。   这滋味,让她不由想起了儿时尿床的经历。然而她都十四岁了,如何还会尿床。而且,她仔细一感觉,小腹疼地厉害,钝钝地疼,犹如被人打了一拳头。   所以不是尿床,是其他什么。   她扯开被子往下瞧去,这一看差点吓傻。只见白色的亵裤下淌着一大摊带黑的血,将被褥和床单都染红了。   不是尿床,是流血,她流血了。   鼻尖满是血腥味,难闻地紧。   “啊!”梁轻鸢惊叫一声,颤着嗓音喊风羿,“风羿,我,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她尖叫的瞬间,风羿猛地睁开眼,他向来浅眠,一听她叫喊便急急落下身,径自去了床榻前。   撩开帐帘一看,他也愣住了。   以他如今的身手,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闯进寝殿,还伤了梁轻鸢。但她确实受了伤,也确实流了这么一大滩的血。   梁轻鸢痛苦地捂着肚子,害怕道:“我肚子疼,定是被人打了一拳,伤了五脏六腑。你是怎么保护我的,没用,没用……”她断断续续得说着,泪眼朦胧,瞧着可怜兮兮的。   说完,她将寝衣往上拉去,丝毫不管风羿是否在侧。   腰肢盈盈一握,腹部光洁如雪,并没被人打过一拳。   “……”风羿下意识别开眼。   梁轻鸢皮肤嫩,倘若真被人伤了,定会有痕迹留下。没痕迹,那便不是被人打了,至于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只能去问太医。   “我抱你去找御医。”语毕,风羿拉过被子将梁轻鸢包住,将她连同被子从床榻上抱起,飞速往外跑去。 19. 长大成人 她会嫁给谁,又该嫁给谁,谁……   没等风羿跑出院子,白堇迎面而来。   “……公主这是?”   白堇姑姑不明所以地望着两人,古板的面上五官紧皱,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她一向不喜风羿,因为梁轻鸢上心他,而这个上心并非好事。   以后要真有什么事……她没敢往下想。   见到白堇,梁轻鸢便跟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眼泪婆娑道:“白堇姑姑,我受伤了,流了一大滩血。”   “公主受伤了!”白堇惊呼,目光直往梁轻鸢瞧,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一个小脑袋,面色略微苍白。   是不大对劲,但若说是流了一大摊血……   忽地,白堇脑中想起一件事来,梁轻鸢今年十四岁,是来月事的年纪。她微妙地瞥了眼风羿,沉着嗓子道:“公主,可是小腹胀痛?”   “嗯,跟刀子搅一样疼。”梁轻鸢使劲点头,吸着鼻子道:“白堇姑姑,我是不是要死了?”   “……”风羿听得眉心一紧。依譁   白堇松了一口气,安慰道:“公主说什么傻话,这是好事。”说着,她瞪向风羿,“你快将公主抱去浴房。”说完,她又转向梁轻鸢,“公主先去浴房清洗清洗,不必害怕,稍后老奴会同公主详细说说这事。”语毕,她对着风羿又补了一句,“从今日起,公主便是大姑娘了,你不得进浴房,只准在外头候着。”   虽不懂其中意思,风羿还是应了声。   交代完一切,白堇连忙喊人进寝殿收拾床榻。   梁轻鸢委屈地撇撇嘴,她都快疼死了,怎么会是好事。   为何流一滩血便是大姑娘了。风羿想不明白,也没继续往下想,当务之急是抱梁轻鸢去浴房。   以往,梁轻鸢沐浴,他都守在屏风后头,而今日,他站在了门外。两者自然有别,叫人莫名不舒坦。   *   浴池里的热水常年流动,并不需要提前烧水,宫女们手脚麻利地准备着沐浴用的东西。   梁轻鸢坐在一旁的矮榻上,等她们准备完了,她才扯开被子,刚起身,伴随着小腹的胀痛,一股热流往下涌出,她低头一看,“又流血了……”   四名宫女上前,她们怕梁轻鸢,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管做事。   一个都不回她,梁轻鸢更恼,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御医过来,想看着本宫死么?”   “是,是,奴婢这便去。”芙盈被她这一声吓得身子一抖,急急忙忙跑出去传御医。   “公主莫慌。”突然,一年纪稍长的宫女出声,“这叫月事,一月一次,女子来月事便是长大成人,并不会死人。”   “长大成人?”梁轻鸢将信将疑地念着四字,她一直都想长大,可她并不知道,长大成人会流血。   “是。”宫女颔首,恭恭敬敬道:“还请公主先行沐浴。”   褪去衣衫后,梁轻鸢搭着宫女的手走进浴池。温热的水流一来,倒是缓解了几分疼痛感。她胡乱拨着水流,随口问道:“你们也会流血么?”   “回公主,奴婢会流血。”三名宫女低头答道。   “月事,有何用处?”梁轻鸢张开双手,任由宫女替她擦洗身子。眼下,她对这东西十分好奇。   宫女不敢说得太过直白,便挑了个委婉的说法,“来月事意味着公主可以嫁人了。”   “嫁人?”从她们的话中,梁轻鸢得出一个结论。女子成人后一月流一次血,流血就意味着到了嫁人的年纪。   她会嫁给谁,又该嫁给谁,谁又配得上她。   *   洗了足足半个时辰,梁轻鸢总觉自己依旧在流血,犹豫着该不该起身时,正巧,白堇姑姑推开了浴室门。   她一眼看到白堇手里的古怪东西,长条状,鼓鼓的,上头还系着四根带子。   白堇姑姑大步走近,将月事布拿到梁轻鸢面前,“这叫月事布,来月事时用的。”她将如何穿戴月事布的法子说了一遍,抬头一瞧,梁轻鸢整个人懵着,“公主若是没听懂,老奴再说一遍。”   “听懂了。”一看这东西,梁轻鸢便觉长大成人全是坏处。   穿戴整齐之后,梁轻鸢走小门进了自己的寝殿,此刻风羿并不在横梁上。   “风羿?”两人相处将近四年,她习惯风羿坐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而今日他没坐那儿,她顿觉心口空荡荡的,仿佛缺了一块。   “卑职在外头。”片刻,风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见状,白堇姑姑开始说话,“公主已长大成人,风羿是个男人,男女有别,从今往后,他必须守在外头,这是皇上定的规矩。”   梁轻鸢不悦地坐下身,目光往风羿所在之处飞去,“本宫不明白。”   白堇正要继续说,这时,芙盈端来一碗暖宫汤,她立马从芙盈手中接过汤药递给梁轻鸢,“来,公主将这碗暖宫汤喝下去。喝下去,小腹便不会疼了,若是还疼老奴再去喊御医。”   “不喝。”梁轻鸢不动,执拗道:“本宫要风羿进来陪着。”   白堇姑姑摇头,拿起汤匙搅着碗里的汤药,语重心长道:“公主明日会换个学堂上课,上了课之后,自会明白其中道理。”   “我现在不明白,我要他留在寝殿里。”梁轻鸢来气了。为何她长大成人风羿就得出门,这是什么道理。她扬起日渐妩媚的眉眼,冷声道:“白堇姑姑,我是主子。”   “是。”白堇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她这般做是为她好。“老奴去喊他进来,公主快些喝吧,凉了没效果。”   “嗯。”她答应,梁轻鸢才接过暖宫汤,一入口便觉又甜又辣,入肚之后,随即有股暖意从喉咙口往下走。   没一会儿,风羿进门,雷打不动地去了横梁上。   梁轻鸢将瓷碗交给白堇,挪到榻上问道:“我明日得去五姐那个学堂上课么?”方才白堇提起换学堂,她便想起一件事来。   去年五姐换了个学堂。那时她还以为父皇偏心,没想是为这事。   “是。”白堇走上踏板,拉过被褥盖住梁轻鸢,仔细掖好,“白芷女官会教公主一切成人之事,包括月事在内。今日公主不用去学堂上课,休息一日,老奴去学堂告假。”   “嗯。”梁轻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于明日的换学堂,隐隐有了期待之意。   白堇走后,梁轻鸢闭眼养神。不得不说,身下垫了个东西还真别扭。   今日,她长大成人,要嫁人了。   说到嫁人……   她瞬间想起前头那几个姐姐,一二三四,四个姐姐,只大姐嫁在天巽国,其他三位都是远嫁,还是和亲,日子过得一团糟。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看向上头的风羿,他在雕东西。这么多年练下来,他的雕工是越来越来好,每一个生辰,每一个除夕夜,他都会送自己一件木雕。   倘若哪天她真要嫁人,第一件事不是问对方是谁,而是,她要将风羿带在身边。   “风羿,你会不会来月事?”   风羿摇头,果断道:“不会。”   方才他虽是站在外头,里头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从今日起,她便能嫁人了。嫁人……一念及这两字,他手中猛地用力,刻刀狠狠一划。 20. 故意调戏 我若是嫁人,你得做我的陪嫁……   “凭什么男人不用来月事,女人就得受这份罪。”   梁轻鸢气恼地抱怨着,她侧过身,手指在枕边胡乱划拉,“我若是嫁人,你得做我的陪嫁暗卫。”说完,她瞥向风羿,目光如蜻蜓点水,一触即走。   “……”   风羿没吱声,然而他手中的刻刀动了,转得又快又狠,稍差一分便会割破手指。   按照仇末定下的规矩,他必须在九月参加训练营的考核,考核过了才能正式成为梁轻鸢的暗卫,否则还得回去训三年。   成为暗卫……   暗卫的规矩有三条,并且只有三条,进训练营的第一天,仇末便让他们牢牢记得心里,准确说,是刻在心里。   第一条,不得爱上自己的主子,无论男女。   第二条,若是被主子抛弃,轻则去慎刑司当太监,重则死路一条。   第三条,永远将主子摆在第一位,绝不将自己当人看,暗卫没有秘密,没有感情,也没有过去。   做暗卫并非一生都为暗卫,倘若主子恩准,他们到不惑之年便可回家娶亲生子。   娶妻生子这事,他从未想过。其实他对女人也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其中大多来自训练营,年纪稍长的暗卫总会说几句微妙的话。   “有些皇妃公主耐不住寂寞可是会拿你们寻乐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别为一时爽快丢了性命,千万管好自己那二两肉。”   更深的东西他还不明白,但他知道一件事,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发生点暧昧的事。   以前,他兴许没将梁轻鸢当女人看,可今日白堇说了一句话,她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   原本,他是为保护圣女、承受术法反噬而存在的。不过,保护梁轻鸢一辈子是他自己选的,为他既定的命运增添一点意外和心甘情愿。   *   一个时辰后,梦醒。   由于姿势不当,亵裤又被染红了,梁轻鸢掀开被子一瞧,臊地想骂人。   她没喊宫女,半是尴尬半是苦恼,自己拿着月事布进浴房。   在她进门的前一刻,风羿从横梁上落下,心头几番犹豫该不该进去。直到梁轻鸢喊他,他才进门,规规矩矩地站在屏风后。   这屏风料子用的是织锦,半透不透,隐隐约约。   “哗啦”,“哗啦”,浴池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水声,每一声都打在他的呼吸上。   换做以前,风羿还真不觉得自己站在此处会心浮气躁,可今晚,他有感觉,自己不对劲。大抵是屋内的炭火太足,有点闷人,他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领。   “哗啦啦”,梁轻鸢搅动浴池里的温水,盯着水面上的人影思索。   现在,她是不是该叫“女人”了?   看这脸,她往面上抚去,肤如凝脂,光华如缎;再看眉眼,丝丝妩媚,一颦一笑都能艳到极致;三看嘴,玉齿樱桃小嘴;四看颈子,优美细长的天鹅颈;五看身前,挺翘圆润;最后看腿,修长光洁。   怎么看,她都能当第一公主。   哼,他们都不识货。   记得祖母在世时曾对她说,“我们鸢鸢生得真美,可惜,这张脸美地太锋利了,一般人瞧见都会觉着不舒服。还好你性子软,不打紧。”   性子软?她的性子,从来都不是软的。   如此一比较,五姐的外貌与她恰恰相反。五姐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美,第二感觉是舒服,况且五姐脾气好,她脾气差,差距进一步拉大。   通常来说,公主过完十岁生辰便可定下亲事,及笄礼过后便可成亲。都城里青年才俊众多,求梁钊为自己跟梁绯絮赐婚的人绝不在少数,而求梁轻鸢的,寥寥无几。   “啪。”一想起这事,她用力拍了一下水面。   气人。   梁轻鸢扭过头,风羿正背对她站着,站得直直的,纹丝不动。   他呢,会想娶自己,还是五姐?   倏地,脑子里来了点子。她往水里钻去,没想脚下一滑,“啊!”   风羿正在想事,听得这声,身子反应比脑子都快,如箭一般地飞过去,一把抓住梁轻鸢的肩头从水中捞了上来。   “……”空气停滞。   毕竟是在沐浴,梁轻鸢身上该没有的都没有。   而风羿不是瞎子,看了个全,浑身一僵,他猛地转过身,磕巴道:“卑,卑,卑职,卑职,冒犯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脑中不断闪现方才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风羿使劲捏紧剑柄,暗自调整微微急促的呼吸。   忽然,鼻尖一热,他连忙捂住鼻子。   梁轻鸢红着脸,往水里缩了缩,两手环手臂抱在身前。方才,他,好像看到了。她是打算戏弄他,没想自己没站稳滑倒了。   “你为何不敢看我?”   闻言,风羿怔住,一听她的声音,脑中刚下去的画面瞬间涌了上来,鼻尖更热,吓得他念了十几遍静心咒。   嗯?不对劲。梁轻鸢歪头打量风羿的背影,他的手,怎么好像在捂脸。   他脸红了?   “你转过来。”   半晌,风羿稳住心神,擦干鼻子才转过身,尽量将视线往上抬。   此时,梁轻鸢正坐在水里,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粉色花瓣,刚好遮住该遮的地方。她的面庞红透了,不知是水汽熏的,还是其他,像极了三月里的桃花,还是清晨带露水的桃花。   “公主有何吩咐?”风羿出声,声音低低的,仿佛刚从喉咙口挤出来。   梁轻鸢目不斜视地盯着风羿,他耳尖通红,连带脖子都红了。难得见他窘迫,她起了玩心,命令道:“抱我上去,我不想动。”   什么?风羿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垂下眸子,那是戏谑的眼神了。果然,她又在戏弄他。他倒不怕她戏弄,只是,他多少算个男人,她不该如此。   “还请公主放过卑职。”他轻声道,语气中有一分恳求。   “你敢不听我的话?”   听得“放过”两字,顿时,梁轻鸢不舒坦了,眼神冷冽如刀,像是要在风羿身上扎出了个窟窿。“我数三声,一!”   风羿深吸一口气,无奈道:“那,请公主穿上寝衣。”   梁轻鸢扬起白瓷般的脖子,傲气地瞧着他,“我的手动不了,你给我穿。”她来劲儿了,存心为难他。   风羿不动,想说“公主自重”,又将这话咽了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还是木头,梁轻鸢鼓起脸,使劲磨了磨后槽牙,自顾自从浴池里站起身,只听“哗”地一声,池水被她带起,又顺着凝脂肌肤流下,晶莹剔透。   清水出美人,画面香艳。   这一刻,风羿几乎是闭着眼的。只听不看,最适合想象。   梁轻鸢走出浴池,也不遮,因为她知道,风羿不会看。她走到木施前,拿了块干布巾,一点点擦拭自己的身子,穿上新寝衣后径自离去,没管他。   见状,风羿不由松了口气。   “哐当”,浴房门被打开又合上。   重新躺到温暖的床榻,梁轻鸢忍不住笑了。就在方才,她发现一件乐事,逗他。看到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心里头特开心。 21. 成人学堂 她抱得越紧,他的心跳就越乱……   翌日,梁轻鸢进入新学堂,俗称“成人学堂”。   成人学堂与未成人学堂区别可大,成人学堂里男归男,女归女,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三岁,而未成人学堂里有男有女,且年纪都不大。   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懂了。   男女有别。   两学堂上的课倒是相去不远,只是成人学堂里的课更多,还有一节特别的课。“闺房课”,这三字听着就容易遐想连连。   今日,梁轻鸢正式来成人学堂,恰好赶上闺房课。   她坐下身,一一扫过堂内的女同窗,大多是面熟的,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暂时没人搭理她。   “你定亲了?对方是谁?”   “平远侯的世子。”   “好亲事,闺房课学的东西记得在新婚之夜用。”   “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别闹别闹,白芷姑姑来了。”   听得白芷的名字,梁轻鸢下意识往前瞧去,来人是个年约四十的女人,五官端正,面容冷肃,自有一股威严气势,手上拿着个小箱子。   此前,她听许多人提过白芷姑姑,说她为人古板,不通人情,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她想说,不对。   白芷姑姑长得相当有气质,而气质这个东西很难用语言描绘,是一种感觉,有气质的人会耐看一些,越看越有味道。   “铛。”上课铃响起。   白芷在案几前站定,语气平淡,“今日,我们女子学堂新来了两位学生,六公主与李妍媃,为方便起见,我再讲一节月事课。”说着,她打开了手边的箱子。   梁轻鸢坐第二排,离案几近,便扬起脖子往箱子里瞧。   白芷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月事布,小册子,还有一幅画。“大多数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来月事,而有一种不会,这种人叫做石女。”说到此处,她的声稍稍停顿了会儿,“女子来月事的年纪一般在十三四岁,提前一年或延后一年都有。月事,事如其名,通常是一月来一次,来时会伴随着小腹胀痛,也有人身子好,丝毫不会疼……”   这就叫闺房课么?梁轻鸢倾着身子,单手托腮,。   没想到世上还有石女一说,做石女有何不好,反正她讨厌来月事。   “这是月事布。”简单讲解月事的相关后,白芷拿起了手里的月事布,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从下往上穿,先系一边固定,再系另一半,睡觉时尽量少翻身,毕竟月事布容易打滑。月事期间必须注意这几点。第一,切勿触碰食用生冷辛辣之物;第二,不得骑马;第三,不得行房事;第四,小腹特别疼的得去看御医。”   梁轻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昨晚喝完暖宫汤便不疼了,今日量也小,可她还是讨厌那黏黏的感觉。   “女子来月事意味着成人,成人才能成亲生子,一旦怀孕,月事便会停止,等孩子出生后,你们会继续来月事,直到步入中年……”   *   这一节课,梁轻鸢听得是有滋有味,了解了不少以前懵懂的事。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做女人真麻烦,她想做男人。   “六公主。”有人喊她。   梁轻鸢扭过头,是李妍媃,舅舅家的千金,“妍媃姐姐。”   “真想不到啊,我们俩会在同一天进入这所学堂。”李妍媃小跑过来,她穿着一身嫩生生的裙子,裙摆很大,整个人跟刚抽箭的兰花一般。   “嗯。”梁轻鸢勉强扯了个笑,她对李妍媃的印象一般,也可以说没什么印象。   两人一道往前走,此时,梁绯絮就走在她们前头,学堂里的女同窗不少,却没人愿意跟她一处。   对于这事,梁轻鸢并不觉得奇怪。毕竟父皇独宠五姐,而他们怕惹五姐不快自己受罪,所以一个个都疏远她。   “我觉着六公主更好相处。”顺着梁轻鸢的视线一瞧,李妍媃开始说话,说得意有所指,“矫揉造作的女人最讨厌。”   梁轻鸢侧头瞥向李妍媃,她自然知道李妍媃在说谁,“比如谁呢?”   在她看来,其实梁绯絮本身没什么大问题,有问题的是秦妃。   秦妃总霸占父皇,让父皇少去其他嫔妃那儿,再者,父皇只对五姐和大哥上心,纵然大哥和五姐没做错什么,也会叫人不舒服。   这些事她都明白,但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问,李妍媃显然愣了一下,讪讪道:“前几日,五公主当选天巽国第一公主,呵,我真替六公主抱不平,你才是天巽国最美的公主。”   “是么。”梁轻鸢轻描淡写地回了两字。父皇和他们的看法只能代表别人,她从没觉得自己输过。   *   瑶霜宫。   就在方才,李妍媃朝她奔来的那一刻,梁轻鸢想出了新裙裳的样式。   她暗自在脑中勾勒着衣裳的模样,蹲下身去开箱子,忽地,一只蟑螂从箱子边沿爬过来,刚好碰到她的指尖。   “啊!”她大叫出声。   只听“嗖”地一声,刻刀划破空气,力透木箱,将蟑螂死死地钉在了箱子上。   见风羿下来,梁轻鸢便往他身上跳,双手双脚一股脑儿地缠上去。   这种小虫子,她是又讨厌又怕,长得难看不说,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她迫切地想忘记被蟑螂触碰的感觉,便使劲往风羿怀里钻。   风羿身上有种好闻的橘子味,清新自然,闻着极为上头。   “……”   女子整个都挂在他身上,还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风羿瞬间意识到不妥,赶忙推开梁轻鸢,大步往后退去,“公主,蟑螂已死。”即便他尽力压稳声音,还是能听出一丝紊乱。   又一次被推开了。   梁轻鸢抬起小巧的下巴,不悦地瞪着风羿。   四年时间,不止她长大,他也长大了,身姿颀长而结实,声音比起初见那会儿更为低沉,像是从瑶琴里发出来的,直直挑人心弦。   很奇怪,她这么瞧着他,心头立时涌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类似高兴,又不全是高兴。   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不想了,不想了。   梁轻鸢没开口,转身疾步走出寝殿。眼下不是逗风羿的时候,她得去找那些宫人,他们不及时处理蛇虫鼠蚁就该吃罚。   风羿重新回到横梁上,此刻,他心头竟起了微妙的涟漪,就在她跳上来的那一刻。她身上的奶香味传到了他的鼻息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   她抱得越紧,他的心跳就越乱。   那股奶香味道久久不散,仿佛有颗石子投进了他的心湖。石子下沉,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往外荡开。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了,而这种感觉,是陌生的。   *   出了寝殿,梁轻鸢直奔宫人休息的小屋。远远的,她便能听到人声,一个个嗓门都大地出奇。   “近来天热,蛇虫鼠蚁多,待会儿你们去各处撒些祛虫粉,不得偷懒!”   “是!”   “方才朦妃娘娘让准备冰块,你,去地窖里取!”   “是!”   “嘭”,梁轻鸢面无表情地推开房门,屋内有十几人,或坐或站,年长的太监刚拿起洒扫之物,不料被推门声吓住,“咚”,笤帚落地。   “公主……”须臾之间,宫人齐齐跪地,面色发白。   梁轻鸢走上前,用冷锐的目光扫过众人,厉声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为何本宫的寝殿里有蟑螂?”   闻言,十几人跪得更低,低得趴到了地上。   “还跪着做什么,等着蟑螂在本宫的寝殿里生一堆蟑螂,你们好加餐?”一想到方才那触觉,她便觉得恶心。“这个月的俸禄,本宫全扣了。”   “是。”宫人苦着脸应声。   等这群人走后,梁轻鸢吐了口烦躁的气,她转动视线,定格在一本老旧的黄册子上,上头的字倒是显眼。   “冷漠暗卫爱上我。” 22. 情窦初开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梁轻鸢拿着话本回到寝殿,这会儿闲着无事,加之没到晚膳时间,她便坐上了床榻。   还记得十岁那年,她也瞧过一眼芙盈的话本,《月下会佳人》,当时她是真看不懂,虽然字都认得,但怎么都理解不了黏黏腻腻的词儿。   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开始明白书里那种黏糊的感觉了。   《冷漠暗卫爱上我》,这书光看名字她就相当感兴趣,因为她身边正好有个暗卫,也说得上“冷漠”两字。   临近黄昏,夕阳西下,“铛铛铛……”微风卷起廊上的风铃,清脆而悦耳。   合着风铃声,梁轻鸢背靠在床头,轻轻翻开话本,仔细看着书里的字。   书里的女主角儿颜之是个锦国公主,原本她活得无忧无虑,父皇宠,母后爱。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她十六岁那年,锦国被玄国灭了,为保父皇母后周全,她嫁给了仇人,玄国的帝王。   年轻的帝王苏桀并不爱她,他单爱她的美貌,喜欢将她当成金丝雀养着,有空便去瞧她,没空便是连想都不曾想她。   宫里头伺候的太监宫女全被毒哑了,颜之没有说话的人,只能日日对着空荡的天际发愣。敌国的月亮,再圆也难看。她想父皇母后,想得没了骄傲,可苏桀硬是不让她见。   仅仅一个月,活泼可人的小公主成了郁郁寡欢的皇妃。   “狗男人!该死!”待看到颜之被苏桀欺负时,梁轻鸢忍不住低声狠狠骂了一句。   嗯?风羿循声往下挪去目光,梁轻鸢半坐着,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遮了半边的脸,她双膝并拢曲起,上头放着本黄皮小册子,   他坐的位置距离梁轻鸢有一定距离,且是斜方,自然看不着话本上头的字。   奇怪。她何时爱看话本了,还看得这般投入,骂人不说,甚至将眼睛都粘在了话本上。   作为一名暗卫,风羿对任何事都不在意,只在意梁轻鸢。对话本也一样,没有丁点儿兴趣。   他收回目光,继续雕刻手中的玉石。   梁轻鸢气不过,又在心里骂了苏桀几句“狗男人”,等平静下来了,再翻一页。   书上写道:   无趣的日子过了将近半年,苏桀的后位一直空着,朝中大臣怕苏桀迷恋颜之无心政事,日□□着他娶丞相的嫡女,苏桀也不拒绝,思索两日便定下了皇后的人选。   至此,颜之住的宫里隔几日便有刺客来拜访。   三次之后,苏桀才觉有人要害颜之,而非害他,他对颜之不上心,却还是挑了一名暗卫来保护她。   起初,颜之并没留意苏桀派来的暗卫,直到刺客出现的那一刻,暗卫现身救她。   暗卫戴着漆黑的铁面具,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名字也是两个字,渃风。   看到这两字,梁轻鸢微微一怔,下意识朝横梁上的风羿瞧去,此刻,风羿正在雕刻玉石,神情专注。有面具挡着,她只能看到他的薄薄的唇瓣,紧紧抿着,有种说不上来的诱惑感。   叫她想戏弄他。   兴许是他们俩的身份跟话本里的男女主角儿一模一样,她将自己代入了颜之,将风羿代入了渃风。   顿时,脑子里有人有画面了。   再往下看。   渃风并非玄国人,他是颜之的暗卫,自小便是。两人一道长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锦国破灭那日,渃风杀敌将近千人,同时也受了重伤,他被叔父悄悄救走,养伤半年才来玄国找颜之。   时隔半年,两人在敌国重逢,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相视一眼后,颜之坐下身,继续望着窗外出神。   秋末,枝头枯叶纷飞,一片接一片地落在地上,或被人扫去,或被人压在树根,直到烂成泥土。   “……”   不知为何,看得这些字眼,梁轻鸢顿觉满心怅然,似乎有股熟悉的滋味蔓延在心头,瞬间抓住了她的痛处。   “倘若公主想走,卑职会立即带公主走。”   这是渃风说的第一句话,颜之没回应他,反而说了一句,“我爱苏桀,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你走吧。”   渃风垂脸默然,没走。   “这说的是人话么!”梁轻鸢脱口而出,气得揪紧了裙衫。虽然书上没说颜之喜不喜欢渃风,但她有感觉,是喜欢的。既然喜欢,她还说这样的话,“小暗卫的心要碎了。”   之后,渃风再没说过类似的话,只管默默陪伴颜之。在他看来,留在颜之身边即是天大的福分。   渃风性子冷清,话也少,除非颜之喊他,否则他都隐藏在隐秘的角落里。   每当苏桀出现,小公主笑脸相迎,渃风便会背过身,他死死地抓着剑柄,心尖杀气与怒气交织翻涌。   “真笨,生气有什么用,快拿刀砍死狗男人啊。”看得上头,梁轻鸢根本不顾自己的嗓门,情绪一来,喊得尤为响量。   可惜,话本中的人物并不会因她的生气而改变,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风羿耳力好,即使梁轻鸢小声说话他都能听到,更别说她这般大声了。   他不明白,不就是个故事么,全是假东西。   又看一章,两人还是那状态,“我说话气你”,“我默默承受”,梁轻鸢咬着牙,几次想摔书,最后都忍住了。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话本里都是骗人的,世上哪有如此纠结的事。   这要换做她是暗卫,她一定强行将小公主带走,管她说什么。小公主明明不喜欢苏桀,也不情愿留在玄国,小暗卫怎么看不出呢。   气人。   不过这小公主也是,总在渃风面前说自己喜欢苏桀,想以此逼他离开。   她明白,小公主是身不由己,毕竟父皇母后都在苏桀手上,确实不能走,说那些话是想保护渃风,不让他趟这浑水,可问题是,渃风在皇宫里,浑水都趟一半了。   “呼……”梁轻鸢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话本看得她又气又难受。   后头,她耐着性子翻过一章,正想快速略过,不想故事出现了转折。   便在颜之说出“你是聋子么,我说,我心悦苏桀……”这话时,渃风一把拉过颜之堵住了她的嘴。 23. 起小心思 她是他的主人,想做什么做什……   “啪!”   梁轻鸢猛地合上书本,紧紧阖着唇瓣不作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心跳悄然变快,快地即将跳出嗓子眼。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又羞又慌又喜,而这交杂的情绪中,最多的是羞。   自小到大,她极少害羞,哪怕是那晚沐浴被风羿看到全身,她也没过多羞涩,反而比风羿镇定。这会儿是怎么了,她缓缓摸上自己的脸,不想被烫了一下。   手下的皮肤正发着热,热得古怪。   她将话本死死地抱在怀里,下一瞬,情不自禁地看向风羿。风羿埋头雕刻玉石,似乎并没留意她。   见他没注意自己,梁轻鸢便往床榻里侧挪了挪,翻开手中的话本继续往下看,那样的场面,又是紧要的关头,叫人心痒。   事实上,梁轻鸢的一系列动作,风羿尽收眼底,毕竟她方才合上书本的声音过于响了,他想听不见都难。同时,他也瞧见了她脸上的红晕,比窗外的晚霞还艳。   她脸红什么,与这书里的东西有关?然而疑惑归疑惑,风羿暂时还没瞧瞧那话本的念头。   再读几字,梁轻鸢只觉自己的脸更烫,烫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   书上写道:   唇上的触觉异常清晰,有霜夜的冷,也有素夏的热。颜之瞪大眼,反应过来便臊红了脸,连带小巧的耳朵都红了大片。   她伸手推人,却不想被渃风反剪在身后。他眼神暗下,气势瞬间转变,变得强势而压迫人,“公主当真喜欢苏桀?”   “我喜……”没等颜之说出那两字,渃风再次吻住她。他用双臂牢牢地箍着她,半垂的眼睫不住扇动,在面上投下一道阴影。灵活的舌尖长驱直入,强悍地搅翻她。   “唔……”下巴被迫往上抬起,颜之仰着头,长发如流墨一般倾斜而下,娇美的面庞春色荡漾,没一会儿便软了腿。   许久许久,他用目光锁住她,不管是心还是人,都不能逃,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带了点蛊惑的味道。“我要你跟我走。”   上册完。   上册完?梁轻鸢不敢置信,盯着上头的三字看了又看。这才多少字,感觉故事只说了一个开头,真吊人味口。   梁轻鸢气呼呼地扔下话本,没看到结局,她整个人都不舒坦了。后头呢,小公主有没有推开小暗卫,两人有没有表明心迹,这些她都无从得知,只能靠自己想象。   自己凭空乱想能想出什么。她又不是写书的人。   默了会儿,她又开始看最后那一段,渃风搂着小公主的腰,将她抱入怀中按着亲,一遍又一遍,反复看。   起初的那几遍,她是越看越脸红,且热度一次比一次高。到后头,她脑子里全是亲人的画面。   亲人,究竟是怎么亲的,单单将嘴唇贴上去?   书上说“长驱直入”,“渃风亲得很是用力”,“很是用力”是多用力?亲人而已,为何要用力,用力把嘴唇压到对方的嘴唇上,那不是很疼么,后头还写,“小公主腿软了”,腿软又是怎么回事。   不懂。   里面是有什么门道吗。   *   连上两次月事课后,白芷正式开始讲解男女之事。   这日,她拿了一幅画,高高挂起,画卷用红绳系着,没打开。堂间,小姑娘们好奇极了,那幅画上到底画的什么。   “从今日起,我们正式讲授闺房课。”语毕,白芷伸手去解画卷上的红绳。   梁轻鸢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芷,睁大眼。她有预感,话本上那些看不明白的地方,白芷姑姑能教。自打看了话本后,她对这些东西尤为感兴趣,再者,母妃让她好好学闺房课,以后驭夫有道,她说自己后悔没学,还说秦妃那方面一定厉害。   “六公主。”忽然,李妍媃斜着身子过来,揶揄道:“我听说你们做皇子的,每人身边都有一个暗卫,是不是?”   暗卫?梁轻鸢转过头,不紧不慢道:“嗯。”   “真的?”听得她的回答,李妍媃再移几分,靠在了梁轻鸢肩头,“那,你有没有拿他找乐子?我听人说,公主可以拿暗卫当面首。”   “啊?”梁轻鸢蹙眉,这话若是她自己说,她不会觉得如何,可从李妍媃嘴里说出来,她竟然会膈应。   见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李妍媃微妙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说到面首……梁轻鸢托腮陷入回忆,记得跟风羿初见时,她故意拿话气他,要他长大之后做自己的男宠。一想他被气晕过去的模样,她哼了声,咧嘴笑开。   “啊!”   “哎呀!”   “白芷姑姑,你怎么能给我们看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白芷姑姑,你快将画拿走!”   只听“哗啦”一声,画卷自动落下,纸面上画的是个男人,没穿衣服的男人,简单明了,引得堂上几人大叫,捂脸的捂脸,低头的低头。   梁轻鸢眨眨眼,毫不避讳地地打量着画上的男人。原来男女真的有别,还不止一处。   “安静。”白芷回身,一眼扫过去,大喊大叫的两人即刻闭嘴。“首先,我来讲讲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之处,第一处,这儿。”她拿手一指,落落大方,“多数女人都有,极少数没有,可玲珑有致,可绰约丰腴,让女子更有女人味,亦是哺乳后代的地方。”   “你瞧什么?”   “你比我大。”   “呀,你乱说!”   各式娇嗔声中,梁轻鸢低头往自己看了眼,又往周围的人看了眼。这一看,她倒是发现一件事,每个人都不一样,不一样在大小和位置。   相比较而言,她觉得自己还算可以。   “一般女子到了年纪之后便会走向成人,而走向成人有三件事,一,身量变高,二,来月事,三,便是这个位置,也是女子的象征之一。”猝不及防地停住,白芷意有所指地掠过几人,“若是对自己不满意,课后可以同我交流。”   梁轻鸢歪头,跟着看向那几人,交流什么?   她说后,堂间又开始互相调笑。   “安静。”白芷扬起手,缓步走出案几,拉近了自己和学生的距离,“上节课,我提过一句话,女人来月事后便具备了为人母的资格,那么,如何才能成为一名母亲?生孩子并非一个人的事,而是需要两人完成。”   她先是抛出一句话,勾起大家的兴趣,再接着说,“民间,新娘会在婚前一日收到一本母亲给她的册子,倘若新郎也如此,那两人的新婚夜多半会闹出过不少笑话。但皇家的女子不同,我们要学闺房课,提早学,毕竟夫妻生活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据……”   有道理。梁轻鸢点点头,全程竖起耳朵。她觉着,白芷姑姑虽然外表一本正经,可她的思想一点都不正经,或许,这也是她一直没嫁人的原因。   白芷边说边走到画像前,继续往下指,“第二点,男人跟女人最大的区别,第一特征,这。男人的身体里有一种东西,元阳,在此处,女人的身体里也有一种东西,元阴,在小腹处,这个位置,你们来月事时会疼的地方,而这两种东西合二为一,便是孩子的由来。”   有人发问,“白芷姑姑,那要如何才能合二而一呢?”   “问得好。”白芷扯开嘴角,给了个赞赏的眼神,“元阴,一月一次,一次一个,而元阳每日数不胜数,只一个能跟元阴结合。两者之间的结合还得看缘分,就好比,你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一个你心悦的人,而这个人不一定心悦你,若是恰好他心悦你了,那你们才有结婚论嫁的事,跟生孩子的道理差不多。”   “……哦。”梁轻鸢听得似懂非懂。   *   用过晚饭之后,梁轻鸢径自回了寝殿。今晚,她没做衣裳,而是靠着床头想事。   不得不说,今日这闺房课上得她大开眼界。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居然如此奇妙,生孩子也是一件奇妙的事。   小时候,她总问母妃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母妃支支吾吾,要么不说,要么就说,“等你长大了自会明白”,再要么就说,“你是宫门口捡来的。”   她当时不懂事,还真信了,小小的心灵的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后来,长大一些,她隐隐约约明白,孩子是生出来的。   至于从哪里生,不知道。   一摸手边的话本,梁轻鸢便重重拍了一下,昨晚一直想着后续的故事,她难受地抓心挠肝,差点失眠。   结合白芷姑姑说的话,再结合话本上看到的东西,她依旧不明白,房事是什么,亲吻?   不对。   想不明白。她张口吹着额前的发丝,不经意间刚好瞥见风羿。他没雕刻玉石,而是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仿佛触电一般。   “……”   他带着面具,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和弧度优美的下巴。因为终日不见阳光,他的皮肤带点病态的苍白,跟雪一样的白。   他的唇,形状姣好,颜色并不比她浅。   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她想起了话本里的情节,最后一章,暗卫亲吻小公主。   “!”她在想什么。   梁轻鸢使劲晃动脑袋,懊恼地收回目光,起身将挂在床头的帐帘放下。帐帘一落,自然而然地将两人隔开。她曲起双腿,两手局促地相互勾着。   上闺房课时,李妍媃说过一句话,“公主可以拿暗卫当面首。”   拿他当面首……梁轻鸢拿起一缕长发慢慢把玩,心底思量着,她应该也可以吧?   为何不可以。她是他的主人,想做什么做什么,他没有拒绝的权利。而且,她只是看过男人的画像,还没瞧见过真人。   真人跟画像定然有所不同。看看而已,他又不会少块肉。 24. 故意逗她 你下来,本宫,想瞧瞧你的脸……   如此一想,梁轻鸢立即做了决定。   看他。   仔细算起来,她有四年多没见过他的脸了。初遇那时,他还带着青涩和稚气,如今,应该是个男人了吧?   梁轻鸢是公主,自小到大任性惯了,想做什么做什么,从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只管自己开不开心。什么规矩,什么男女之防,都去一边。   “风羿。”梁轻鸢坐起身,嫩白的小手一寸寸撩开帐帘。瞬息间,烛光大片闯入,将帐帘内的一切照亮,她整个人落在光晕里,美得梦幻。   “卑职在。”风羿应声。他奇怪一件事,为何她对上自己的目光会躲,不仅躲了,还特地将帐帘放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过,他心底似乎挺享受这微妙的感觉。一向高高在上的公主,突然间露出娇羞的模样,反差惹人心痒。   听得他应声,梁轻鸢便挪到床榻边,命令道:“你下来,本宫,想瞧瞧你的脸。”   自棉花团的事后,梁轻鸢在风羿面前极少用“本宫”这个词儿,都是用“我”,今晚用“本宫”,是故意拿身份压人,掩饰那一点微末的紧张。   “……”风羿身形一动,差点从横梁上摔下,好在他及时抓住了木椽。   他没听错。只是,这么多年她都没看他的脸,为何今晚要看他的脸。   稍一作想,他便猜到了缘由,是那话本。白日,她去学堂上课,他去训练营里训练,两人都有事做,但他回来得比她早一些。她不在,他待着无趣,忍不住看了那话本。   写得马马虎虎,倒是两主角的身份有点耐人寻味,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暗卫。毕竟是情情爱爱的话本,他没看得太认真。   不知为何,一看这话本,他便觉得心头发闷,仿佛有千金巨石压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然而闷归闷,他还是看完了。最后一章……印象深刻,想必她昨晚定是看到这儿才合的书。   所以他猜测,她多半是受了话本的影响,将他当成了书里的暗卫,可他跟书里的暗卫并不是一个人。   “请公主三思。仇公公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暗卫不得脱下自己的面具。”作为暗卫,风羿只能这么说。   规矩不一定要守,形式一定要走。   “三思?”梁轻鸢怒极反笑,冷声道:“看个脸而已,三什么思,我不思,你给我下来。”她平生最讨厌被人拒绝,而风羿,拒绝了她许多次,倘若换做别人,那他这会儿早被打得哭爹喊娘的了。   她是个脾气比人大的公主,一两次拒绝可以当新鲜,一旦时间久了,她只会更生气,生气了就想使劲欺负他。   沉默半晌,风羿还是没下。以他对梁轻鸢的了解,她此刻该是生气了,但没到很生气的地步。   关于自己的性子问题,他说不上来,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表面无比冷漠,实际则不然,相比于顺从,他更想逗她。   风羿迟迟不下,梁轻鸢急了,大步走下床榻,没穿鞋,露出一双莹白的小脚。“本宫再说一句,你下来。”她仰着脖子瞪他,眼睛张得大大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目光触及她的裸足,风羿下意识别开了脸。   倏地,门外传来一道女声,“轻鸢,你怎么还没睡?”   是母妃。梁轻鸢颤了一下,三步并做两步跑回床榻,脚丫子在地上踩出“啪啪啪”的清脆声。   她麻溜地上了床榻,盖好被子,假装自己已然睡熟。   “哐当”,白堇推开房门。   王若朦拖着华服踏入寝殿,径自去了床榻边,她长长地叹出一声,“都成人了,还不让人省心。白堇,熄灯。”   “是。”白堇点头,等王若朦走后便灭了寝殿内的琉璃灯,只留一盏起夜。   很快,房门又被合上,偌大的寝殿昏暗而静谧。   风羿落下身,站在距离床榻三四步的位置,静静凝视装睡的梁轻鸢。从理论上来说,暗卫没有心,就算有,也是麻木的,绝不因任何事物而动。   他是么?   不是。   他不是不愿给她看自己的脸,拒绝她是为了让她说更多的话,想看她露出更多的情绪。   梁轻鸢闭眼躺着,心思到了其他处。   她一说话,母妃若是听到声儿会立马回头找她。还是再等等吧。至于风羿,他真是越大越出息,小时候不听自己的话,长大了也不听自己的话,倒是很专一。   就在她腹诽时,风羿开口,“公主不想看卑职的脸了?”   偏低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入了耳,尾音拖长,仿佛挂了个钩子。梁轻鸢阖着眼皮,果断道:“不看,滚。”   说完,她将被子拉上,盖住了脑袋。他方才拒绝她,她现在回他一次。   风羿转动眸光,长腿一动,上前一步,膝盖即将碰到床缘。透过朦朦胧胧的光线,他意识到一件事。   她真的长大了,是个大姑娘。   “公主真的不看了?”他又问一句。   夏日用的被子薄,尽管梁轻鸢整个蒙在被子里,却还是听清了风羿的话。她心道,男人是不是都这么犯贱,你拉下面子靠近,他不在意你,你不搭理他时,他又喜欢巴巴地贴上来。   “哗!”梁轻鸢一把掀开薄薄的锦被,抬头对上风羿的脸。他正望着他,眸中流光涌动,好似带了层雾蒙蒙的纱。   有面具隔着脸,他的眼神便显得极为突出,恍若所有情绪都蕴藏在里头。   见她看来,风羿缓缓垂下眼眸,单膝跪地,表现得极为顺从,“卑职的脸,不怎么好看。”   他这般一说,梁轻鸢顿觉自己生气生得没道理。虽然她自己讨厌自己这么快就被他顺了毛,但眼下,她想先看他的脸。   翘首期盼的同时,也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滋味,淡淡的,浅浅的,抓不住。   “你长得什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她面对他坐着,直勾勾地瞧他,两条纤细的小腿交替踢着衣衫下摆。“脱。”   那双光滑的小腿出现在视野里,风羿面上一热,随即将视线垂得更低。 25. 摘下面具 我看了你的脸,是不是该娶你……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风羿久不动作,梁轻鸢用力掸了一下床板,微微拨高嗓子催促。“你是不是男人。”   “是。”风羿出声,不知是应她,还是回答她方才问的话。说罢,他抬手按上自己的面具。   殿内烛光幽幽,将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墙上,一个坐着,一个跪着,离得还不远,无端生出一抹暧昧来。随着面具被拿下,风羿的面庞出现在梁轻鸢的视线里。   “……”   梁轻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大胆而直接,并不觉得自己这般做法有何不对。   时隔四年,他的五官已完全张开,俊逸如画,犹自带着两分少年人的青涩,许是做了多年暗卫的缘故,他整个人看着很冷,而这冷冽疏离中又含着一丝禁欲的味道,格外惹人。   随后,他扬起视线,星眸从眼头到眼尾慢慢展开。   这一下过后,他的面庞也更为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尤其是那一簇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不带任何侵略性,却又专注地叫人想逃,让人觉得自己成了他的猎物。   恍惚中,她感觉这双眼睛莫名熟悉,不是平日里的熟悉,是记忆中的熟悉。   旖旎的夜色中,梁轻鸢就这么愣愣地凝视着风羿,面上神情不住变幻,先是惊讶,再是痴迷,又到气愤,最后回归平静。   在她盯着他的同时,风羿也在观察她。除她之外,他没怎么接触过女子,自然不懂女子的心思,可她既然能看他许久,那就证明一件事。   他的脸还是好看的。   “哼。”梁轻鸢得意地哼了一声,渐渐平复心头的不快,淡淡道:“你过来点儿。”   “是。”风羿往前挪了挪,单膝跪在床板边沿。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对她的了解不说□□也有五六,单听这语气,他就知道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梁轻鸢偏头拿目光打量他,她很清楚,他从未真心臣服过自己,即便是此刻,他跪下身,矮她一截,但他的心没有跪。   她喜欢他身上的傲气。他若是太卑躬屈膝,太讨好她,她必然会觉得无趣,也不会执意留他。   或许,人都是犯贱的,得到的不珍惜,得不到的拼命想抓住。   梁轻鸢阖了一下眼皮。风羿的脸除了好看之外,还有种令人着迷的抑郁疏离感。她徒然起了欺负他的念头,想看他红着眼眶又受伤的模样。   但她也清楚一件事,风羿绝不会露出她想看的那般模样,无论她怎么对他,他都只会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真不知道该说他木,还是该说他冷。   “风羿。”她轻声喊他,故意抬腿去踢他的膝盖,俯下身,凑近他揶揄道:“我看了你的脸,按照训练营里的规矩,是不是该娶你?”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风羿呆了。少女温热香甜的气息扑在面上,自上而下,酥酥麻麻的,勾得他心头直跳,一下比一下快。   “说啊。”他不答,她抬起脚,伸到他半跪着的左腿上,好玩一般地踩着,“你再不说,我就要你……”   她拖长调子,放软了声音,偏偏不说后头的话,有意吊着他。   “卑职是暗卫,公主别闹了。”风羿回过神,视线一触及到那只捉弄人的脚丫子,眼神悄然一暗,呼吸也跟着稍稍急促。   他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我偏要闹。”他的语气中带了丁点的求饶,梁轻鸢更来劲,她抬起他的下巴,挑着眉道:“再惹火我,我就让你做太监,叫你当不成男人。你知不知道怎么当太监,我知道。”   倏地,她记起一件事,是仇末两年前同她说的。他说,暗卫到了不惑之年得主子点头便可回家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   一念及这事,她顿觉心头不畅。她不愿意风羿同其他女人成亲生子。   他是她的暗卫,是她的人,到死都是。   他要敢娶别的女人,她情愿他去当太监。   闻言,风羿嘴角一抽。谁要当太监。她又开始捉弄他了。“卑职一直都是公主的人。”   “算你识相。”梁轻鸢舒坦了,“咯咯”笑开,俏得流光生辉。她看向自己的脚,白嫩光滑,而风羿穿了一身黑衣,黑与白的对比尤为惹眼。   寝殿可大,一盏灯太少,从而显得光线太暗。她踩着他的衣衫,瞧着瞧着,面上忽地一热,又固执地停留着。   “公主。”   “嗯?”   这场面,两人目光一接,心境都开始微妙起来。   风羿心思几转,吃不准梁轻鸢究竟想做什么,于是开口试探道:“夜深,公主该歇息了。”   “我想睡就睡,不想睡就不睡,轮得到你来管我。”怕外头有人听着,梁轻鸢尽量压低声。她不喜欢别人教她做事,谁都不喜欢。而且,他的话听在她耳朵里不是个滋味,怎么听都是拒绝的意思,他不想让她捉弄。   刚还说他识相,这才多久。   欠管教。   “是,卑职逾矩了。”风羿抿嘴,不再说话。她的裸足踩着他的膝盖,被踩过的地方登时升起一片痒意,仿佛有羽毛在挠,挠得他浑身不对劲。   他无法,只得闭上眼。   见得他摆出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梁轻鸢无来由地气,怒道:“你以为本宫喜欢看你么 ,长得马马虎虎,不过如此,平平无奇,乏善可陈,丢在男子学堂里都找不出。”   胡乱一通说,梁轻鸢冷脸躺下身,转身背对风羿。   风羿兀自跪着,因为她没说出让他走的话。   闭上眼的刹那,梁轻鸢脑中浮现出了话本上的最后一章。之前看话本时,她代入得比较模糊,因为风羿的脸在记忆中模糊了,而此刻,他的脸是清晰的。   那画面一清晰……她使劲揪紧被子,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风羿默然望着梁轻鸢的背影,她漆黑的长发散在外头,跟匹黑色的缎子一般,柔顺丝滑。手指情不自禁地动了,意欲触摸那缕长发,又被长期以往训练出来的服从念头压下。 26. 各自失眠 他喜欢她对自己的占有欲。……   夏去秋来,天气渐渐冷下,庭院里的桂花开了,风中留香。   九月,训练营的考核月,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说,通过考核者才算真正的暗卫,否则便要再训三年。   夜里,梁轻鸢坐在灯下缝制新衣裳,鬓发被光染得金灿灿的,小脸微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风羿静静站于一旁,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开口,“明日卑职得去训练营考核,为期一月,还望公主应允。”   “要一个月?”闻言,梁轻鸢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连夜赶制衣裳是想在明日送给他,庆祝他通过考核,但她万万没想到,训练营的考核会这般久。   “是。”风羿点头,想想又道:“若是卑职没通过考核,公主可再选一名暗卫。”   再选一个暗卫?梁轻鸢沉下脸,他居然还不死心,妄想离开自己。她放下手里的银针,抬头认真道:“留在我身边是你的荣幸,别不知好歹。若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你自己去慎刑司切了当太监。”   听到“切”这个字,风羿忽觉背后一凉,想说一句话回她,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其实她算不上恶意,更多的,是一种占有欲,而他喜欢她对自己的占有欲。   “嗯。”风羿轻轻应声,暗自发誓,为了她,他会尽快通过考核。   这么一说,梁轻鸢顿时没了缝衣裳的开心劲儿,她走出案几瞧他。   他今天穿的衣服领口偏低,刚好露出她给的那半只平安符。那时她想着,他得平平安安地陪自己一辈子。如今再看这东西,感觉跟从前截然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今晚不用你在这里守着,去休息吧,好好准备。”梁轻鸢略带不快地说道。不快因为他今晚不在。   她性子直,有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是。”风羿握紧剑柄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利落地转身离去。   梁轻鸢目送风羿出门,等看不到他了,她急急走到房门口,远远瞧着,他走得很快,瞬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许久,梁轻鸢才回身,怔怔地对着满室烛光。   两人相处四年,一千多个日子,他每一日都在自己的房里,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和陪伴,而今晚,他走了,她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到点之后,她躺上床榻,紧紧合着眼。   半个时辰过去,清醒。   一个时辰过去,还是清醒。   越来越清醒,怎么也睡不着。梁轻鸢开始翻来覆去,双手环着被子,将它的一个角抱在怀中,时不时便朝风羿坐着的地方看,然而那里空无一人。   这会儿她后悔了,为何要放他走,应该让他等自己睡着之后再走。   失策。   *   另一边。   风羿独自回到训练营,他如今算半个暗卫,地位自然比那些下等货高出一截,住的是两人间。   与他同住之人叫沈炼,梁媛的暗卫。   按理说,他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说说话也无妨,何况两人的主子还是姐妹。但暗卫的性子多是冷的,对一切事物都足够麻木,根本说不上话。   自从去了瑶霜宫,风羿几乎没来这里睡过,只有一次,璃姑姑死的那晚。   风羿躺下身,睁着眼想事。他习惯在梁轻鸢的寝殿里睡觉,今晚来这儿还真睡不着了。脑子里很是清醒,清醒得在想一个人。   此刻,她应该是睡下了。   前几日,她一直囔囔着想看那话本的下一册,还喊了芙盈过来让她出宫买,可惜,芙盈没买到。这几日她倒是不囔囔了,又开始做衣裳。   由此看,她对话本的兴趣热度也就那样。   那么,她对人,对他的兴趣热度呢。是不是也就几天。等他回瑶霜宫时,她兴许就不再需要他了。   她是说过只要他不要别人,但轻飘飘的一句话算什么,所以他隔三差五地试探她。   一个月是仇末按考核内容定下的时间,因为其中有几关相当累人,甚至会受重伤,考核之后需得休息几日才能缓过神,倘若不休息一直测试,差不多只要半月。   可以早一些的事为何要迟一些,中间多出的时间都是隐患。   而他,不喜欢隐患,更不喜欢意外。   *   翌日。   天还没亮,风羿便醒了,是单纯睡不着,也是记挂考核。他收拾完毕正要出门,这时,沈炼进门,带来一阵秋日清晨的凉,他别有深意地朝他看了一眼。   两人擦肩而过时,只听对方说,“六公主来了。”   风羿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   待他走到一半时,身后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细听之下有股提醒之意,“你只是个奴才,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们做暗卫的,永远不得对主子动心,动心便意味着死。   风羿继续往前走,下意识在心里问自己,动心是什么?喜欢?   他喜欢梁轻鸢么?   *   一夜未眠,梁轻鸢早早来了暗卫的住处。   还没等她走到大门口,风羿就出来了,他穿着平日里常穿的黑色暗卫服,戴着面具,袖子被护腕牢牢包裹住,腰间缠了根普普通通的腰带,没用她送的那条。   梁轻鸢瞧得不舒服,上前几步怒道:“为何不用我送你的腰带,拿不出手么?”她颦起眉心,透着几分小孩子的嗔怨不满,煞是可爱。   这话问得正中靶心,风羿心头泛起喜悦,面上却是淡淡,“考核过程激烈,卑职怕到时弄破它。”   “哼。这还差不多。”他一解释,梁轻鸢的语气随即转为平和。   风羿垂眸看向她,她该是走得急了,两颊红扑扑的,气息也不大稳,“公主还有话要说么,若是无话可说,卑职……”   “谁准你说话了?”一开口就劝退人,梁轻鸢气得鼓起脸,“狗东西,给你三分颜色便要开染房。”她收回视线,转身道:“本宫想去看看传说中的炼狱训练营。”   白堇默然瞧着两人,心情万般复杂。   她看得出,公主对风羿的感情不一般。   除棉花团外,从不见公主对活物如此上心。之前,朦妃一直以为公主将风羿当玩伴,期初她也这么觉得,可自打求情那事后,她便不那么想了。   这件事,她一定要同朦妃认真商量,公主如今正值情窦初开的日子,若是不好好管着,容易走歪路。 27. 陈年故事 我想听就一定要听。   辰时初,第一缕日光挨近皇宫。   风羿垂眸走在梁轻鸢身后三步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前瞥。   她今日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衫,张扬又贵气。   他想,她该是来送他去训练营的。依照她的性子自然不会直说,所以找了个“去瞧瞧训练营”的借口。   “倘若你能在二十五日内通过考核,本宫就赏你一件东西。”梁轻鸢迈着轻快的步子,左瞧右瞧,不经意间说了一句。   送他东西?风羿稍稍加快脚步,拉近自己与梁轻鸢之间的距离。“好。”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   梁轻鸢嘴上说来见识见识炼狱训练营,实际上呢,她什么都没注意,心思全在风羿身上。她暗自盘算着,若是风羿过不了考核,她便让仇末放水。   与皇宫里的大多朱红色宫殿不同,炼狱训练营是纯黑色的高楼,约十三四丈,一共两栋,一个明部,一个暗部。   三人行至一扇黑铁大门前,风羿走上石阶,每一字都说得犹如发誓一般,“公主放心,卑职定会尽早通过考核。”   “嗯。”梁轻鸢抬着下巴,佯装冷漠道:“你记住,本宫的暗卫是最好最厉害的。”   风羿勾起嘴角,没接话,最后瞧了她一眼才进门。   “嘭”,铁门被重重关上,不漏一丝缝隙,完完全全地隔绝了梁轻鸢的视线。   *   两人往回走,忽然,白堇开口,“公主可是喜欢风羿?”   梁轻鸢心里头正想着风羿,听白堇问起风羿,下意识便道:“喜欢。”说完之后她愣了一下,急忙干咳一声掩饰情绪,“我当他是棉花团而已。”   白堇拢起眉心,又问:“公主想嫁给风羿么?”   “啊?”梁轻鸢停下身,似乎是被问倒了。嫁给风羿?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听话。”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虚,但她坚信自己是这么想的,那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对于她的回答,白堇不置可否,始终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跟着梁轻鸢,“公主成人了,该早日定下驸马人选。”梁轻鸢没搭话,她只得再提醒,让她明白自己同风羿的差距。“公主身份尊贵,驸马必定也是人中龙凤。不过老奴以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还请公主切记。”   自小到大,梁轻鸢在白堇嘴中听了无数遍“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话。每次,她都觉得里头的感情不一般,像是有一个特别的故事,而最近她喜欢看故事。   “白堇姑姑,我想听听你的事。”梁轻鸢回头,故意拿期盼的眼神望着白堇,“这儿到瑶霜宫还得走小半个时辰。我们来聊天,成不成?”   白堇摇头,坚决道:“老奴没有故事。公主,老奴是过来人,经事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公主着想。”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人,死气沉沉的,有种看不到希望的悲凉感。   梁轻鸢挑了挑细长的柳眉,朝着她走了一步,“你说自己经事多,那不是故事么?”   白堇放慢脚步,低头道:“老奴是见过的故事多,并非自己身上故事多。”   两句话一过,梁轻鸢登时皱起眉头,她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白堇姑姑,你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想听就一定要听。”   “呼……”白堇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很长,长地仿佛过了十年。“既然公主想听,老奴便说说吧。”   *   日头渐渐拨高,温度适宜,空中金桂飘香。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明媚的日光里。朱红色的宫墙围了一道又一道,喜欢的会觉得辉煌绮丽,不喜欢的,会觉得它是华丽的笼子。   对于梁轻鸢来说,它不是笼子,也不是家,是她长大的地方。   白堇低着头,轻声道:“没进将军府之前,老奴是个小商贾的女儿,父亲好赌嗜酒,且性子火爆,日日对母亲拳打脚踢。即便如此,母亲也从未想过离开父亲。我一直觉得,母亲是个傻女人。日子一天天过着,家里的银子全被父亲送给了赌场,生活拮据。后来,父亲开始借钱去赌,等到实在还不了钱了,便将我和母亲卖进窑子。”   “窑子?”听得一个新鲜的字眼,梁轻鸢随即念出声。关于“窑子”,她只知道一点,男人喜欢到这个地方寻乐子,“他该死。”   然而白堇直接略过了她的话,继续道:“我那时还小,接不得客,被安排做了花魁的丫鬟。每晚,老鸨都会拿着鞭子逼母亲接客,没过几日,母亲撑不住折磨死了。我埋了她,独自一人在风月场里长大,看尽了男人的嘴脸。”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字一字滑落,散在风里,若不是有人听见,它便是没存在过。   “这样过了十年,我及笄了,站在花魁身旁也丝毫不回逊色。老鸨从来都不是善人,是商人,她迫不及待地开始拍卖我。那晚,买下我的人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公子。”说到此处,白堇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让她整个人都亮了,可她的语气却是急转直下,“公子买下了我,却没夺去我的清白,而是同我聊了一夜的天。之后,他每日都来,来了也是听曲儿,偶尔与我谈心,不做其他。时间一久,我开始动心。那时我满心欢喜,天真地以为男人里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是好的。女人啊,一旦动心就容易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念头一起,我时时刻刻都盼着跟他走。事实上,公子一直没开口。其实他很清楚我的心思,他在等我开口。我开口,便是他的工具。”   梁轻鸢眨眨眼,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还不大明白白堇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她发现一件事,白堇姑姑对这个男人的感清有点儿复杂。   “大约过了一年,我等不及了。男女情爱里,先动心的人总是会输,输得一败涂地。便在他将我赎出风月楼的那晚,他告诉我一件事,他身患重病,需一味药要做药引。我心悦他,心疼他,当然会帮他。所以第二日,他将我送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白堇幽幽地说着,浑浊的眼中早没了光,有的全是怨和恨。“那个男人是个恶鬼,他总用恶心的言辞来羞辱我,也会用卑鄙的手段折磨我。他根本没把我当人看。那些日子,我咬牙忍着,心想,拿到药引之后,我与公子便能长相厮守。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竟会相信男人的鬼话。”   这个问题,梁轻鸢答不上来,在她看来,白堇姑姑确实是傻子。“后来呢?”   “后来,我终于拿到了药引,可等着我的不是花轿,是另一个女人。公子不是有病,是他的心上人有病。更可笑的是,我竟与她有九分相似。他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那个女人,接近我不过是为了利用。”白堇扯开嘴角,她是从来不笑的,所以这动作也算不得笑,僵硬地很,“那人病好后,公子说要纳我为妾,我不甘心,也不愿离开。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当妾便当妾。谁知,新婚夜的那天晚上,公子在交杯酒里下了毒,临死前的一刻,我看到的反而是另一个男人,那个给我噩梦的男人,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我。呵呵……”   说到后头,白堇的声音愈发哽咽,待到那一声冷笑时,情绪升至最高处。 28. 意乱情迷 考核他的人怎么会是她。……   故事说完,白堇侧头望向宫闱深处,眸中水光一片。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哭,但一想到那人愿意牺牲性命救她,想起他临终前的眼神,她便觉心底某处泛起了细碎的疼。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很恨,很恨。   “白堇姑姑?”梁轻鸢小声喊了一句。这个故事听得人心情压抑。原来白堇姑姑遇到的都是坏男人,从父亲,到风月楼的男人,再到公子和恶鬼。   怪不得她总说那句话。   其实仔细想想,她遇到的男人也一般,父皇有后宫佳丽三千,以前,他独宠秦妃时,她恨他,年纪大了,她对父皇的恨反倒淡了些。   兴许是长大之后,知道的事多了,看法变了。   大哥嘴上说会对其他兄弟姐妹好,可他其实只对五姐一个人好。虚伪。再说二哥,他是个结巴,长得跟她差不多高,整日只晓得闷在广阳宫,她对他知之甚少,虽不嫌弃他,但宫里头那么多人看着,她也拉不下脸面跟他说话。   还有那些个叔叔伯伯,她听入耳的事千奇百怪,好的,不好的,终归是坏的多,也可能是大家都喜欢听坏的,好的就显得尤为难得,且好的还得特别好,才会被人记住。   最后说一个男人,风羿。   他不能算正常男人,暗卫只是好听的说法,本质上还是奴才。倘若他若是个公子哥,那他会如何,会不会是坏男人?   这么几年,她身边只有他一个男人。学堂里头倒有许多跟她年纪相仿的男人,他们为人如何,她不清楚,姑且算作好男人。   可即便坏男人多过好男人,白堇姑姑说得也不对,太绝对了。   梁轻鸢吐着舌,岔开了话题,“那照你这么说,我适合孤独终老。”   “公主别说傻话,老奴不是这个意思。”白堇跟在后头,此刻她已恢复如常,“老奴是觉得,公主不该喜欢一个暗卫,更不该对男人动心。天巽国有律,驸马公主一旦成亲便不得合离,驸马死了,公主可以再娶,而公主死了,驸马得守一辈子,倘若有人真心实意娶公主,他纵然算不上好东西,但至少是个东西,毕竟有哪个男人愿意这般窝囊。   梁轻鸢哼了声,她没觉得自己喜欢风羿,顶多,是喜欢自己的狗罢了。   *   考核楼位于明部最中央的位置,是练营里的最高一栋高楼。   未通过考核的暗卫对仇末来说就是废物,传说有不少暗卫死在这座楼里,运气好的能有个草席裹着扔出去,运气不好的,会被化尸水化掉,连尸骨都没有。   风羿面无表情地走进一楼,他信自己,不仅能顺利通过,并且能提早出去。   大厅里头站着三人,仇末着一身深紫色的大总管服,两旁各站一个小太监,一人手捧托盘,另一人拿着记录的书册和毫笔。   风羿单膝下跪,不卑不亢道:“卑职见过仇公公。”   仇末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风羿是他亲自挑过来的暗卫,并非贫民区里的孩子。那日在慎刑司,他见他筋骨极佳,便将他领来了训练营。   “风羿,你是六公主亲自选的暗卫,莫要叫她失望。”   “是。”风羿颔首。   随后,仇末示意身侧的小太监将手中的托盘端到风羿面前,上头只有一杯酒,酒香清浅,好似黄昏浮动的花香。“这是考核的第一关,喝下去。”   “是。”风羿毫不犹豫地拿起托盘上的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知道里头的东西,听其他暗卫说过,“情迷”,会勾起人心底的欲望,也会见到心里头最想见的人,从而让人堕落。   “上去吧。”仇末挥手,眼底漆黑,看不清情绪。   风羿径自走向楼梯,进入他今日考核的第一关。以前倒是听人提过暗卫考核的第一关,考定力。但以什么为考核题,他无从得知,其他暗卫也没多说,倒是神情都有点微妙。   等他进屋后,“哐当”一声,房门被关上。   他直直往前瞧去,里头是一间平常不过的屋子,空气中有股浅浅的脂粉气息,左侧摆着一个书案,右侧放着一张床,帐帘放着,在他的角度里,他看不清帐帘内的一切,但从微微隆起的被子看,床上有人。   而且,他能听到呼吸声。   这就是第一关,杀人?   他按上腰侧的剑柄,秉着气息,一步步走进床榻。便在这时,床榻上的人坐了起来,素手撩开帐帘。   这只手分外熟悉。看清她的模样时,风羿整个愣住。   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来考核他?   他心头觉着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古怪。   “你看到我怎么不跪下?”梁轻鸢开口,勾着妩媚的柳眉看他,衣裳单薄,兜衣外只一件薄薄的纱衣,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   视线一热,风羿赶忙垂下眼眸。   这声音,的的确确是梁轻鸢。起初,他以为眼前的梁轻鸢是假的,心思转了几转,联想到梁轻鸢今早硬要陪他来的事,他又觉此人是真的。   因为梁轻鸢的神态很难有人能把握住,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既有公主的高贵,又有少女的娇憨,还有一丝与她年纪不相称的妩媚。   “卑职见过公主。”风羿单膝跪下,使劲压低脑袋,声音紧绷,“敢问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梁轻鸢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笑嘻嘻道:“你猜啊。”   风羿不知如何回话,顿了半晌,“卑职猜不到。”以梁轻鸢的性子来说,她做得出这事,毕竟她喜欢捉弄人。   “真的猜不到?我不信。”梁轻鸢站起身,没穿鞋,赤脚走到风羿身前。她拖着雾蒙蒙的纱衣,慢悠悠地绕着他走了一圈。   “嗯?”她在他面前站定,伸手勾起了他的下巴。   下巴触感清晰。风羿不由拧起了眉心,那股子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甚。仇末怎么敢让她打扮成这副模样,若是被皇上知晓,他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她一靠近,风羿便觉得鼻尖问到了一股诡异的香味。这个味道,他从没在梁轻鸢身上闻到过。   忽地,体内血液流动加快,有种奇特的冲动在身体里乱窜,使得他整个人都沸腾了,右手不受控制地想放开了剑柄。   “狗东西,你好大的胆子,我问你话你敢不回答?”梁轻鸢沉下脸,扬手便要打他,可真当她的手触碰到他时,力道瞬间收去,改成了抚摸,细细地抚摸。 29. 男女之念 风羿,你喜不喜欢本宫?……   她指尖的热意顺着皮肤相接处传来,激得心头一阵软痒,刹那间,风羿失了神,下意识往后退去。   这一退,他体内涌动的燥热更为剧烈,剧烈得妄图占据意识。   “这里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还请公主尽快回瑶霜宫。”风羿哑着嗓子,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干涸的唇瓣。   “不,成……”梁轻鸢故意拖长调子,抬起白嫩小巧的下颌,用一种娇滴滴的语气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热了?要不要脱下衣衫去热?”   她眨着一双明眸,眼神火热而大胆。   被她一瞧,风羿顿觉体内火焰凶猛,几乎招架不住,“公主,别再……”   “别怎么,别逗你?”梁轻鸢娇笑一声打断他。   他退,她就进。   风羿无措地又往后退了几步,倏地,双腿一软,他支撑不住身子往下跪去。   “咯咯”,梁轻鸢笑了起来,涂着蔻丹的手指在他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妩媚道:“没力气了?看你这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本宫心里可是开心得紧。”   她用手指点着他的时候,那个位置很痒,痒得抓心。   风羿咬紧牙关,暗自用内力对抗情迷的药性。他隐约能猜到所谓的“定力”是指什么。若是面对别人,他自然是岿然不动,可对面之人是她,他确实难了。   “让本宫想想。”见他久不说话,梁轻鸢扬起螓首,将食指置于下巴处,指尖刚好按在娇艳的唇上,端的是一副娇憨天真的模样,“这个时候,本宫是不是该说,你喊啊,你就算喊破喉咙也只是增加情趣而已。”   闻言,风羿瞪大眼。许是对抗药性的缘故,他双手使不上劲儿了。“卑职……”   “嘘。”梁轻鸢将食指压在风羿的唇上。   风羿颤了一下。这只手指,她刚刚放在自己的唇上,线下就这么放在了他的唇上,暧昧非常。   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张嘴咬她。   “来,本宫问你一件事。风羿,你喜不喜欢本宫?”说着,梁轻鸢移动纤手,从下巴走到脖颈,再到结实的胸膛。   “公主请自重!”风羿脱口而出,气息愈发凌乱。   “说啊。”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梁轻鸢继续往下滑动手指,上扬的尾音中带了一丝蛊惑的意味。“不说便不说,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说。对了,你知道自己为何会难受么?”她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想要我。”   语毕,她往他的耳蜗里吹了一口热气。   风羿猛地一震,待双手恢复力气,他凭着本能按住梁轻鸢的肩头,眼神深邃而晦暗,一个用力便将她按在了地上。   被人困在身下,等同于与砧板上的鱼肉,然而梁轻鸢并没表现出惧怕之意,她伸出藕臂圈住他,“怎么,我的小暗卫想造反?”   “咕噜”一声,喉结上下蠕动,风羿急促地呼吸着,全身肌肉紧绷。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情迷”,也明白了考核的内容。   比如现在,他想撕烂她的衣裳,按着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他理智尚在,理智便是一道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他的行为。   “卑职不敢。”   “你这是不敢的样子么?不过,本宫不准你动。”梁轻鸢弓起身子,欲拒还迎的小模样说有多勾人就有多勾人。   风羿没动,目光一寸寸收紧,渐渐变得凌厉起来。此时,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梁轻鸢太主动了,主动得不像她。   梁轻鸢的性子是主动,但她的主动中总带着一点好奇,而眼前这个,她的主动带着目的性,过于直白。   想通这一点,犹如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风羿直起身,盘腿而坐,闭眼调整呼吸。   “风羿?”梁轻鸢眨了眨迷蒙的眼起身,也不管自己的衣裳是不是乱了。她在他身边坐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话,“为何不继续,本宫想你继续。”   “你是不是听不见本宫的话?”   “再不说话,本宫便将你送去慎刑司,让你做太监。”   ……   她说任她说,风羿全当耳旁风,只管自己运功。不一会儿,他额际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稍稍缓解了体内的热流。   半个时辰过去,等他睁眼时,梁轻鸢不见了,原先那间屋子也不见了,面前什么都没有,是个空荡的楼层。   风羿握紧手中的长剑,心道,方才的一切竟都是幻觉,而他幻觉里的人是梁轻鸢。   如此看来,自己对她确有男女之念,并非只是纯粹的主仆关系。   这个意识出现,他没选择逃避,更没强行将它压下去,反而顺其自然地让它存在着。   *   闺房课。   自打来月事后,梁轻鸢便喜欢上了闺房课。一来是学学月事怎么处理,二来是想听听男女情爱里更深的东西。   她不晓得别人喜不喜欢,反正她喜欢。   “上次,我提过一嘴生孩子的事,大家都还记得吧。那么,男人跟女人之间究竟是如何生出孩子的,这便是我们今日要讲的内容,以及今后一直要讲的东西,闺房课。”   最后头那三字,白芷加了重音。   “房事,说风雅一些,叫男欢女爱,也叫鱼水之欢。”白芷一板一眼地说着,面上没什么喜悦之色,也没什么厌恶之情。   很多时候,梁轻鸢都会想,白芷姑姑对男女之事这般精通,为何一直不嫁人。她要是嫁人,那她夫君一定是男人中的男人。   “作为一个正常人,到了相应的年纪便会产生冲动,这很正常,你们千万别羞于启齿。”白芷走到课桌中央,随意挑了一人问,“你可曾做过春梦?”   被问的那人是梁思思,只听她冷声道:“没有。”   白芷点点头,又问:“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梁思思愣住,微微垂了一下脸,不自然道:“没有。”   “嗯。”白芷略有深意地扯开嘴角,继续往前走,这次,她挑到了梁绯絮,“五公主可有做过春梦?”   “没有没有。”梁绯絮羞红了脸,忙不迭摇头。   白芷摇头叹息,没再问,“房事也是夫妻生活的一部分,且是重要的一部分,它好,夫妻之间的感情便会更好,不好,那延伸出的问题可就多了。倘若你们往后嫁了一个不行的男人,千万不要将就,合离。”   天巽国的风俗相比于其他小国确实开放,却也没到将“合离”两字挂在嘴边的地步。白芷这话一出,堂间顿时热闹了,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开。   “合离?那不是要被人说闲话吗?”   “不合离岂不是要忍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   “没那个事,应该也能过下去吧。”   听着周围的种种议论,梁轻鸢开始想象,没有那个事为何不能过下去。只要她喜欢对方,对方就是最好的,管他行不行,不行就不行。   “房事不仅是一种包含爱恋与交流的活儿,也是体力活儿,男人不行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根本不行,另一个是体力不行,抛开根本不说,习武之人的体力大多都……”   说到习武之人,梁轻鸢难免会想起风羿。距离风羿去训练营已有五天了,这五天过得极为漫长,漫长得她想去训练营瞧瞧他。   一眼都行。可惜,她不能。   至于剩下的二十几天,她还得硬熬。 30. 我想你了 被她一喊,那些不快瞬间消散……   夜里,梁轻鸢闲来无事便在庭院里踱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间踱到了宫女太监们休息的小屋。   那件衣裳她早缝完了,风羿不在,她也提不起兴致做新衣裳。   再说,《冷漠暗卫爱上我》的故事她只看了上半册,不看到结局,她心里头还真不舒坦,跟卡了根刺儿似的。   临近小屋,谈话声顺着晚风吹来,吹进了她耳内。   “你们说,六公主最近是不是转性子了?”   “女大十八变。如此也好,起码不会总拿我们撒气。”   “六公主不折磨人的时候越瞧越美。”   “这话你也敢说啊。”   “为何不敢说,不提其他光论脸,咱们六公主不是数一数二?”   ……   这一字字,一句句,梁轻鸢听得清清楚楚,那双正要推门的手就此停在半空中,此刻,她犹豫了。   今日是她第一次听到宫人们对她的看法,真心实意的看法,有好有坏。   仔细算起来,她也不是总罚他们,哪次不是他们自己脑子笨做错事。身为主子,她自然要给他们点教训,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奇怪。他们一夸她,她浑身不自在。   大约是她这个人受不得夸。因为她怕,怕别人会对她失望,所以自己更喜欢保持着一个“恶”的姿态。   恶人做一件好事会被人大肆称赞,甚至有人会给他做恶事的行径找各种理由,但若是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哪怕是小坏事,他之前做的好事都会被抹黑。   这个道理,她听白堇姑姑感叹过,扎在心里生了根。   “嘭!”梁轻鸢推开房门,房门可怜兮兮地发出一声巨响。   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木然看向房门,绣花的停住了落针的动作,看话本的停住了翻页的动作,整理洒扫用具的也停住了动作。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十几人反应过来,齐齐跪下身。   梁轻鸢冷着脸,也不看其他人,直直往芙盈走去,一把夺了她手里的话本,厉声道:“若是再让本宫瞧见你偷看话本,本宫一定赏你三十大板。”   说完,她带着话本离开,留下一屋子瞠目结舌的人。   芙盈:“……”公主前几日还让她买话本来着。   *   回到寝殿,梁轻鸢匆匆忙忙上了床榻。话本的名字很别致,《锁欢疯情》,简介是:疯子王爷爱上了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她轻轻哼了声。   《冷漠暗卫爱上我》写得颇为暧昧,两人你进我退,还没下一步,让她生出一种心头被吊起来的感觉,而这本正好相反。   它开头写的就是男主角强迫女主角的戏码。   没读几句,一下子上来香艳露骨的词儿,冲击力极强,梁轻鸢顿觉脸红。上次的闺房课里,白芷姑姑是说过男女之事,却只起了个头,还没往下说,所以她对房事是一知半解。   整个过程,话本里描写得很是详细,每一步的动作和神情都有。   “啪!”她没看几页便将话本仍在了床榻里侧,“扑通”“扑通扑通”,她局促地坐着,心跳如鼓,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发烫的面颊。   她在怕什么。芙盈那般胆小都敢看这书,她为何不敢。   况且,看到一半更挠心。   她拿起话本继续看。课都上过了,还怕一本书么。   这个故事讲的是“强取豪夺”的事。男主角儿是个有钱有权的王爷,女主角儿是个官家小姐,嫁了个尚书郎,夫妻相敬如宾。一日,女主角儿上街,路遇见马车失控,男主角儿英雄救美,便是这一救,男主角儿看上了女主角儿,非要女主角儿嫁给他。   女主已为人妇,断然是不答应的,翌日,男主利用自己的地位之便将女主的丈夫调往外地。当晚,他来了女主角住的府邸。   尽管白芷姑姑没说男女之事的过程,可今晚一看,她觉着自己懂了七八分。书里头写得足够详细,详细到她看得面上冒出了一阵阵的热意。   她看话本时习惯将自己代入女主角儿,而男主角儿,她脑子里的印象模模糊糊,不算太清晰,然而当话本里写到男主角儿的身子时,她一下想到了风羿。   男子腰臀强劲……   “呀。”梁轻鸢娇呼一声,再次扔开话本,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心口剧烈跳动着。   *   第一关,情迷:第二关,速杀;第三关,暗器:第四关,追踪术;第五关,阵法;第六关……   暗卫考核一共二十关,正常情况下来说,一日到两日过一关。然而风羿急着回梁轻鸢身边,一日能闯三关便一日闯三关。   他是人,而人并非铁,难免受伤。   等到第十八日,考核楼的门开了,风羿拖着虚浮的步伐走出训练营,浑身是血。为早点赶去瑶霜宫,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许是第一关的“情迷”让他明白了点儿事。   风羿跃上熟悉的墙头,还没跳下去,目光扫到一处旋即一停。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梁轻鸢的院子里看到男人。   那个男人跟她一般大,外貌不算出色,至少在他看来很是一般。   他想,自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新学堂里有不少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同龄男子,他们一道上课,接触的时间多,自然会生出好感。   风羿缓缓垂下视线,右手使劲按上心口。从训练营到这儿,他一直没觉得伤口疼,但这会儿,它开始疼了。   “呵呵,你倒是会说话。”   那一头,梁轻鸢正跟男人谈着什么乐事,笑得开怀。   她还从未在他面前笑得这般开怀过。风羿落寞地想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凉薄,而凉薄之下是杀气。   没多久,两人不聊了,梁轻鸢将男人送到门口。   风羿踌躇半晌,终于,他做了决定,便在他转身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乘风而来。   “风羿!”   梁轻鸢刚进院子,视线往上一抬便瞧见了风羿的身影,刹那间,她满心欢喜,提着裙摆朝他跑去。   风羿侧眸,目光稳稳落于梁轻鸢身上。不用看,他也晓得她在哪儿。   她今日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浓烈的奶香味直入鼻息,霸道得很,长及腰部的发丝随着她的跑动而飞扬,潋滟地嵌在这秋景中。   原本,他不快极了,被她一喊,那些不快瞬间消散。 31. 微妙转变 头一次,她觉得自己没有压住……   “你受伤了?”刺鼻的血腥味袭来,梁轻鸢不禁隆起眉头,直盯着他身前瞧。黑色的暗卫服破损多处,边缘多是干涸的血渍。她又急又气,跺脚道:“还不快进屋,我让御医过来为你治伤。”   风羿二话不说便从墙头跳下,因着受伤的缘由,他的唇瓣略显苍白,嘴角紧紧绷着。   才十几日不见,他竟弄成了这副模样,梁轻鸢瞧得心疼,奈何又说不出心疼他的话,只能骂他,“你的本事不是很高么,为何会受伤。笨蛋,真没用。”   风羿沉着眉眼,缄口不语。此刻,他正为一件事困惑。她关心自己,是把他当成棉花团了,还是有其他的情绪在里头。   他决定保护她一辈子并非是为她的公主身份。   所以,他想知道她关心自己是否也与身份无关。   “卑职技不如人。”风羿一句话带过,只字不提自己没日没夜闯关的事。倘若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他绝不会受伤。   “蠢货,蠢死了。”梁轻鸢气地小脸鼓鼓的,既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她那日就该让仇公公放水。“愣着做什么,进屋。”她仰头瞪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往寝殿里走。   “……”   风羿垂眸看着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心头猛烈一跳,脑中缓缓浮现出中了情迷之后的事。   *   一刻钟后,金喆急急赶到瑶霜宫。这么多年下来,他面对梁轻鸢时早没了当初的害怕劲儿。   其实风羿受的伤不算重,但梁轻鸢焦心,百般叮嘱金喆好好治,留疤便要找他的事,金喆无法,于是给风羿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细布。   入夜。   殿里多出一个人,梁轻鸢反而更习惯。   她曲腿坐在床榻上,继续翻阅那本《锁欢疯情》。   其实这话本没什么剧情,内容多是男主角儿将女主角儿囚禁在身边这样那样的事,用词香艳露骨,看得人脸红心跳。然而到后头,梁轻鸢只觉不痛快。   因为话本里的女主角儿一直没爱上男主,而两人不相爱,会叫人觉得少了点东西。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男主角儿对她除了强迫还是强迫,女主角儿会爱上他才是有点毛病。   这样的夜,熟悉而宁静,风羿一上横梁便开始闭目养神。   “哗”,“哗”,“哗”,梁轻鸢翻了几页。   终于,男主角儿开始问女主角儿,“你是不是从未爱过我?”   他爱上了女主角儿,从强势逼迫到放下身段再到极致的卑微,而女主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性子硬,说不爱就不爱,丝毫不会因为男主的卑微而改变。   曾经,男主是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如今低到了尘埃里。梁轻鸢倍感唏嘘,站在男主的角度上说,她觉得完全没必要,没爱怎么了,人在就行,要什么心,而站在女主的角度上说,她会觉得过瘾,这狗男人也有今天,活该。   “这个答案你不知道?从,未。”   在女主说出答案的那一刻,男主心碎了,笑了,再次强逼女主。话一说开,女主也不再做戏,以至于这场床事格外悲伤,一个是火,一个是冰,梁轻鸢看得心头发闷。   不看了。梁轻鸢放下话本,心情久久平静不下。不知为何,她联想到了自己和风羿。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强逼他,欺负他。   他是不是也同话本里的女主那般,因为反抗不了而听话。实际上,他是厌恶她的。   是吧。   越想越纠结,梁轻鸢忍不住转过身子,厉声道:“你下来。”   黑影飞速一动,轻飘飘地落在床榻前,由于受伤,风羿的动作没之前快。两人独处时,他不会戴面具。   梁轻鸢盯着他细细瞧了会儿,总觉得他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了。她上下打量他,将他与学堂里的男同窗都比了一遍。   鼻梁高挺,眼窝比寻常男子偏深几分,眼睫长而密,唇瓣自然状态下微微上扬,下巴弧线带点小方,兼具少年感和英气。按理说,这长相的人该是温和深情的公子,可风羿整个人是冷的,透着股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   除了周宸游,他不输任何人。   倒不是说他比不过周宸游,而是两人不好比,周宸游的俊带着出尘之气,而风羿的俊带着锋利,说不出谁更好看,就好比,有人喜欢吃白米饭,有人喜欢吃面,看口味。   “抱我去沐浴。”忽地,梁轻鸢开口。   “……”风羿被这几字惊住,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   说话后,梁轻鸢眯眼观察风羿的神情,一丝细节都不放过。他眼里漆黑一片,没什么情绪,面上淡淡的,更没情绪,根本看不出是喜是怒。   风羿有伤在身,她自然不会折腾他,下这命令不过是试探试探他罢了。   梁轻鸢暗自咬着唇内的软肉,心思四起。看样子她猜对了,他不喜欢自己逼迫他。“哼。”她冷哼一声,从床榻上走下,姿态高傲。   还没走出两步,忽然,整个人凌空,被人抱在了怀里。这下轮到梁轻鸢愣了,她呆呆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的事。   抱着她的两只臂膀结实而有力,她离他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跳动,一下一下,直直震到她的心口。   风羿抱着她,面无表情地走进浴房。纵然他不晓得她想做什么,但她的命令,不论是好是坏,他都会服从。   梁轻鸢僵直身子,面上情不自禁地起了热意。以往都是她强逼他,他不情不愿,今晚这般利落果断还是头一回。而且,瞧他这样子,她竟看出了话本里男主角儿的意思。   以前他顺从她,是带着下对上的意思在里边儿。至于今晚,她说不上来,顺从是顺从,可其中滋味不大一样。   头一次,她觉得自己没有压住他。   “放,放本宫下来,本宫不要你抱。”梁轻鸢稍稍直起身,单手撑向风羿的肩头。顾忌他身上的伤,她没敢使劲。   然而风羿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大步一迈,瞬间到了浴池边。 32. 想入非非 你瞧了我两回,我怎么着也该……   风羿放下她,径自去了屏风后头待着。   “放肆!”终于,梁轻鸢反应过来,不知是气还是羞,怒喝一声。他又不听她的话了。狗东西。   然而风羿并没回应她,背对她守在一旁。   梁轻鸢重重哼了一声,褪下衣衫坐进浴池,心头思量着,他在考核期间定是碰了什么难事,否则不会如此。   这样的他,她是陌生的,不满之中又喜欢地紧。   她一边想,一边慢腾腾地洗,足足洗了半个时辰。今晚宫女没进屋,浴房里只有风羿一人。   向来刁蛮任性的六公主,别的不会,捉弄人倒是无师自通。梁轻鸢侧过头,脑中油然生出一计。“过来,替本宫擦拭身子。”   “是。”风羿沉沉应声,略一思索便往梁轻鸢那处走。以往她下命令,他也不是不顺从,只是觉得于理不合,而今,他觉得很合。   梁轻鸢坐在浴池里不动,素手好玩似的拨弄着浴池里的花瓣,她没穿衣,就是想看风羿见着她时的表情。   跟那次是否一样。   风羿行至浴池边,脑袋自然地垂着,右手一拂便拿了凳子上的布巾,淡淡道:“还请公主起身。”   万万没料到他真敢做,梁轻鸢瞬间合上嘴,有种骑虎难下感。他要扭扭捏捏的,她会更强势,结果他这般直接,她反而臊了。   不过,臊归臊,她绝不认输。“哗啦”一声,梁轻鸢从浴池里站起,带起千万滴莹润的水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这般美景,男人看了都会动心,可风羿没有,他像是什么都没瞧见,规规矩矩地替她擦拭身子。   若说没点想法,他自己都不信,只是他的定力太强,   “……”梁轻鸢张开手,摆出一副皇家公主的高姿态。   忽地,他的指尖擦过一处,掀起撩人的酥麻,梁轻鸢下意识颤了一下,她如今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姑娘。“笨死了,本宫自己来。”   说完,她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布巾,匆匆擦了两下便穿上寝衣离去,动作快地犹如落荒而逃。   风羿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手,方才,他还真不是故意的,毕竟太近了,免不了会碰着。   念起那光滑软嫩的触感,他滚了滚喉头,眸光悄然一暗。   之后,梁轻鸢再没让风羿独自伺候,两人之间的关系隐隐变了几分。   临近年关,辛玛族人来犯,气势汹汹,搅得边疆不得安宁。梁钊日日为这事发愁,廉冠自然是出征的最佳人选,可梁媛刚有身孕,他心疼女儿。   *   将军府。   冬至,天儿一日比一日冷,窗纸上结着厚厚的冰霜。屋内早早生起炉火,梁媛正坐在绣架前,右手却迟迟没落。   其实她根本没怀孕,欺骗母后是怕母后为难廉冠。   银针刺入绣布,她将手探到架子下,准确地顶着一个地方往上走。   兰香低头立于一旁,时不时便往梁媛瞧去,如此看了五遍,她忍不住开口,“公主受了五年的委屈,为何不对皇后娘娘说?”   “说了又能如何。”梁媛一脸平静,专注刺绣。“让他继续演戏?”   “还真叫六公主说对了,公主的日子当真是不好过。”顿了顿,兰香又道:“六公主也是狠毒,竟派个不要脸的东西来勾引将军,好在公主聪明,及时发现了她的阴谋诡计。要奴婢说,六公主真是被朦妃宠坏了。”   走线动作倏地一缓,梁媛没接话,秀雅的小山眉微微蹙起,“她是年纪小爱胡闹,心肠不算坏。以后,等着她的事不少。”   “是。”主子不让说,兰香便自觉闭了嘴,私心为梁媛不平。六公主对付她时可没手软。   “哐当”,廉冠打开房门,冷意扑面而来。见梁媛瑟缩,他当即关上房门,眉心拧得死紧,似乎是不敢置信,“你,怀孕了?”   梁媛瞧都没瞧他,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更为利落,“嗯,不是你的。”   “你。”廉冠被她这话堵得语塞,粗犷的面庞整个黑了。这几年里,她不知抽了什么风,先是将府中的年轻丫鬟赶走,后变本加厉,将厨房里的老妈子也撵走,实在不像一个公主该有的行径。   “怎么,不成?”梁媛轻飘飘地反问,温柔地抬眼。   廉冠身前不住起伏着,瞧着像是动了怒,天下间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带绿帽子,除非他爱极了这个女人。“堂堂天巽国的大公主,尽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   不甘寂寞……他竟用这样的词儿说她。他们俩成亲快五年了,五年时间,足够长,长地她了解了他的每一个习性,而他呢,不仅没看到她的心,还曲解她的为人。   他能说出这种话,她对他却还存着一点幻想。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下贱。   梁媛心头苦涩,面上倒没变现出,“你能让一个丫鬟爬上你的床,本宫为何要耐得住寂寞?”   “我没……”那日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廉冠张嘴想解释,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毕竟她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五年时间,他不是瞎子,知道她对自己的关心,一年四季的衣物都提前缝制,天热准备凉水,天冷准备热水,回来永远有一口热饭。   近来,他想了许多,打算跟她培养培养感情。谁知,他话都没说出口,梁媛便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廉冠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得平常,“把孩子堕了,我可以当无事发生。”   “堕了?”梁媛喃喃地念着这两字,面上温柔悉数褪去,抬头道:“听说辛玛族人来犯,你身为我们天巽国的大将军,为何不出征?打算做窝囊废?”   这孩子是无中生有,可堕胎会伤身子,他怎么能说出口。   他终归还是喜欢五妹。   廉冠直直盯着梁媛,沉默半晌,他开口,“如你所愿。明日我进宫同皇上请命出征。”说罢,他转身离去。走出门槛时,伟岸的身躯忽地停住,“倘若我战死,你带着孩子改嫁那个男人吧。”   这几字入耳,梁媛猛地停住手。   “啪嗒”一声,热泪从下巴处落下,重重跌在绣布上。   *   日子一天天过,很快便到了除夕。除夕那晚,众人在太极宫用年夜饭。   半月前,廉冠领兵去了南边,梁媛身侧无人,有些心不在焉。   梁轻鸢幽幽地朝她投去目光,以往她们俩关系还算可以,而下毒之事后,她们俩极少说话,关系比薄冰还脆。   期间,李皎凤说了一句,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绯絮,过完年你就十六岁了,可有心仪之人?”   闻言,梁钊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他不笑,桌上十几人纷纷噤声放下筷子。   不愧是皇后,问出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梁轻鸢不由觉得好笑,她是打心眼里希望五姐早日出嫁,不,不只是她,估计除了大哥外,其他兄弟姐妹都盼着五姐出嫁。   因为只要她和大哥在,父皇的宠爱永远不会分给其他皇子。   “皇后,你这话说得厚此薄彼了。”梁钊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毛肚放在李皎凤碗里,轻描淡写道:“等过完年,轻鸢和平南十五岁,也该嫁人了。”   听得“嫁人”两字,梁缨双眼发光,跃跃欲试,而梁轻鸢是皱眉,眉头皱得比梁绯絮还深。   这下,梁媛看起了戏,她还没忘一件事,梁轻鸢有多紧张自己的暗卫。   她是过得不如意,而她,也不见得能嫁个如意郎君。   *   瑶霜宫。   炭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屋内暖意浓浓,烛光也亮,适合看话本。   “啪”,梁轻鸢扔下话本,一想嫁人的事,她的心情便躁了,饶是话本再好看,她都瞧不进。她侧眸,对着风羿吩咐,“过来。”   风羿从横梁上跃下,单膝跪下,距离床榻只有两步。   她静静望着他,望了许久才觉心情没那么躁。上次浴房那事,她总觉得自己输了。不,她才不会输。“你瞧了我两回,我怎么着也该瞧你一回,是不是?”   风羿没做声,眉眼淡然。上次那事后,他们俩鲜少说话。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吓着她了。或者说,她就喜欢强迫自己的调调。   “脱吧,本宫想看。”他一抗拒,她又来劲儿了。   思量片刻,风羿放下手中的长剑,面无表情地拉开腰带。这腰带是她亲手做的,材质上乘,绣花精美。   通常来说,暗卫比太监的地位要高一截,吃穿用度都有人负责,衣裳也有人洗,而风羿担心这腰带被洗坏,从不准别人动。   每回沈炼瞧见了都会嘴他一句,“记住自己的身份。”   梁轻鸢饶有兴致地眨着眼,两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果然,她喜欢强迫他的滋味。   风羿的动作不快也不慢,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极为好看,叫人挪不开视线。   直到他除下中衣,她才看清他的身子。他身上伤疤不少,有的像蜈蚣,有的是一道白肉,还有刚长出来的新肉,粉的。   他脖子里带着半只平安符,平安符的系绳是黑的,从脖子两边斜着落下,与偏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极具诱惑。   习武之人全身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跟女子的柔美的确不大一样。   她看过自己的身子,两相比较,她还是喜欢他的。   他单膝跪着,腹部肌肉明显,大小适中,正如白芷姑姑所说,是一个有力量的男人,体力多半不会差。   念及此处,梁轻鸢便觉面上热地厉害,脑中却又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摸一摸。 33. 醋意大发 你给我张嘴!   “行的男人体力一定好, 体力好的男人不一定行。”   梁轻鸢暗自琢磨着白芷姑姑说的事,明眸半开半阖,面上呈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风羿习惯性地保持沉默,只要梁轻鸢不问, 他能一月不说话。以前, 她虽也喜欢捉弄他, 但都带着点儿小孩子的心性, 绝不是这样的微妙捉弄。   他思量着,莫非是她换了学堂的缘故?   成人学堂跟未成人学堂区别可大, 然而里头讲的什么课,他并不知晓,因为暗卫禁止进入学堂, 只能在学堂外候着。一年前,他曾听暗卫首领说起过成人学堂的事,而他们提起此事总会“嘿嘿”一笑。   “嘿嘿”一笑,里头包含的东西令人遐想无限。   “起身,靠过来。”梁轻鸢出声命令,目光在那半个平安符上来回流连。她喜欢他戴着它,最好一直戴着。   风羿站起身, 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出一步,膝盖正好抵住床缘。双眼微微垂着,一派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内心起了如何的波澜。   暗卫守则第一条, 永远不得对主子动心, 但他也清楚一件事,人心是活的,活的自然会动。   他困惑的点在于, 自己是因她而动心,还是因着年纪的缘故。   事实上,他并没将自己彻底当成暗卫,他还记得自己来帝都的目的,保护璃姑姑和她的孩子。如今璃姑姑走了,梁缨暂时没出差错。   梁轻鸢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触感温热而坚实,还有弹性。初见那会儿她就摸过,那时他的身量没如今高,身子也没这般结实。   此刻,她脑中再次浮现出话本里写的东西,男主角儿的腰精瘦有力,她凑过去,左右观摩,确实是精瘦,至于有没有力,待定。   那只作怪的小手随意游走,又摸又捏,尾椎骨处立时窜起一道压抑的酥麻,这滋味一般人绝对忍不了。风羿死死地绷着下颚骨,双手下意识捏紧,臂膀上的青筋渐渐暴起。   他不大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诡异的感觉,跟中情迷那日十分相似。   风羿久不说话,寝殿里静悄悄的,空气停滞,一寸寸收紧,变得闷人且暧昧,勾人心痒。   “不错,本宫喜欢。”许是弯着身子累了,梁轻鸢往后挪了点位置,顺手拍了两下他的腹肌。   风羿:“……”   两人相处多年,他对她的了解比她自个儿都多。他知道怎么让她开心,也知道怎么惹火她。而眼下这状况,他竟弄不清楚她的心思。   “好了,你穿上衣裳吧。”梁轻鸢绕过他下床,快步行至书案前,从抽屉里头拿了个鼓鼓的钱袋,兴冲冲地朝风羿走去,毫不顾忌地拉过他的手,将银子放在宽大的掌心上,“男人的身子也重要,我既然摸了你就要负责。喏,这个钱给你。”   她晓得他不喜欢被人强迫,心里必然会不痛快,而世人都爱钱,他收了钱,应该会痛快些。   风羿拿着梁轻鸢给的银子,整个人僵地如同木偶一般,不是跪得久了脚麻,而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脑中一片空白。   她,给他银子?因为看了他的身子?   他没弄懂里面的关系。   原本,他是心甘情愿给她瞧,毕竟自己前几日看了她的身子,可她一给钱,什么都变味了。就好比,他是风雨楼里的小倌儿,她是来寻乐子的客人,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给完银子后,梁轻鸢自顾自躺下,双眼一闭,瞧着像是睡着了。“你在床榻前守着,等我睡了再走。”   “是。”风羿颔首,五指缓缓收紧。手里沉甸甸的,银子还不少。   不知为何,他有种甩了这银子的冲动。   尽管闭着眼,梁轻鸢心里却在惦记婚事。听父皇那意思,是打算今年将她嫁出去。嫁出去,她该嫁给谁?   不说邻国单说本国,学堂里的那些男同窗,她真瞧不上。倒不是说他们不好,是没意思。   想来想去,她又想回了风羿。是他的话,嫁了也无妨。可他若是个王孙公子,他们俩兴许都说不上话,许多事都会不一样。   风羿低着头,越看银子越别扭,正想说自己不要,往前看时,梁轻鸢呼吸均匀平和,该是入睡了。   睡得倒是快。   瞧她方才那样子,莫不是对自己起了兴趣。   风羿弯起唇角,双眼一扬,比屋内的烛光还亮。他想,自己是喜欢她的。   也许是在她为自己做衣裳的时候,也许是在她为自己求情的时候,更有可能,是在她照顾自己的时候,反正,他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她。   虽然她脾气差性子恶劣,可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可爱面。   她会过度欣赏自己的美貌,会跟同龄人一样看话本,还会对着话本里的故事骂人哭泣,说到底还是小姑娘。   待梁轻鸢睡沉,风羿矮身坐下,没敢坐太近。这么多年,他们俩相互看着长大,从某种层面上说算是青梅竹马。   如今,她的眉眼长得更开了,明艳绝丽,明明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却偏偏生出与年龄不相配的妩媚来。   视线再往下,猝不及防地被红唇勾住,娇艳欲滴,引人采撷。   “……”   风羿竭力收回目光,不甘不愿地移开。那话本被她丢在枕头边,孤零零的。她每次看话本都会捉弄他,上次是看他的脸,这次是看他的身子。   他免不得好奇,这话本写的又是什么故事。   上回那话本叫他印象深刻。   风羿拿起话本,一看上头的名字,嘴角一抽,她来月事之后,看的话本是一本比一本古怪。   随手翻了几页,他的呼吸乱了。   原来男女之事是这样的。   话本里言辞露骨,跟避火图差不多,该写的不该写的都写了,亏她一个公主能看得下去,怪不得想看他的身子。   怕是情窦初开……   是好,也是坏。好,意味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个男人,想看只能看自己;坏,她在学堂里遇见的男人可多,也会对其他人有意思,保不准明日就变心。   所以说,他得引起她的兴致,让她只对自己好奇。   *   廉冠走后,梁媛又遣了不少人,大将军府里愈发空荡。他在时,梁媛总叫人打扫庭院,及时备菜烧水,烟火气足,他不在了,梁媛便懒得管这些。   不爱是不爱,但廉冠日日准时归家,还能有个盼头。而今,他不知几时才能凯旋。   梁媛后悔了,悔地想骂自己一通,她就不该因着一时之气赶他走。   可话都说出口了,人也走了,任她百般后悔都没用,只望他早日回来。   “沈炼。”梁媛侧头靠着床杆,轻声喊了一句。   “卑职在。”下一刻,沈炼的声音在窗户外响起。他从不与梁媛待一处,除非梁媛要求。暗卫守则他牢记在心,不妄动,不妄想。   梁媛抬起眼皮,静静看向紧闭的窗户。今日是个下雪天,天色晦暗,瞧着便觉闷人。“听说你跟风羿住一间屋子?”   “是。”沈炼稍稍迟疑,终是应了声。   梁媛将手随意地搭在膝上,轻轻点着,柔声道:“你的妹妹还没出嫁吧?本宫可以给她说门亲事。”   她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以牙还牙的时候。感情深了,失去的时候才痛苦。   沈炼默了默,低声道:“是,卑职明白了。”他不笨,晓得梁媛想做什么。   “下去吧。”梁媛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床头,长发顺势垂落,遮住了半张脸。   雪从大年初五开始下,一直下,下得地面积了厚厚一层。   *   几日后,风羿被仇末调走,说是去秘密执行一项任务。   既然是秘密任务,除了当事人,谁都不晓得。   等了足足半月,风羿迟迟未归,梁轻鸢急了,他不在,她又开始失眠。连日失眠,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什么任务,匆匆赶去暗卫的住处。   先瞧瞧他究竟在不在,顺道问问仇末,其他暗卫是死人么,为何非要用她的暗卫。再拿父皇压人,她定要找人抽他一个嘴巴。   刚到那儿,还没进大门,她就气着了。   元宵刚过,小巧的院子里开满梅花,风送浮香。而风羿正与一个年轻姑娘站在梅树下,男俊女俏,相当刺眼。   这个姑娘她没见过,看穿着打扮是个普通人,并非官宦人家的小姐。   那姑娘先是抬头,怯怯地看向风羿,随后又低了头,一脸娇羞。此刻,风羿是背对她的,她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   想必是说了情意绵绵的话,否则人家姑娘羞什么。   他都没对她说过情话,这个狗东西。   梁轻鸢愤愤地搅着双手,差点将衣袖给扯烂。她不由将自己跟这姑娘做了个对比。看脸,她能吊打她几个来回不止;看身姿,她有前有后,这人什么都没有;再看身份,她是皇家高贵的公主,这女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平民。   怎么能跟她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女人。   “哼!”梁轻鸢发泄似的哼了一声,使劲跺着脚,见那头还没反应,她带着一肚子气回了寝殿。   狗东西,她不准他娶妻,他竟敢养野女人,不知死活。她的话,他是当耳旁风么。   “狗东西!”怎么想怎么气,气得肝疼。梁轻鸢拿起枕边的话本,想借话本来缓解暴躁的心绪,结果满脑子都是风羿跟那姑娘站在一处的画面,半个字都看不进。   她还以为风羿只在她面前摘面具,没想他在其他女人面前也摘面具。他若不是对她说了情话,那便是对她笑了,否则那姑娘不会一脸荡漾。   狗东西,他对她一直冷冰冰的,好声好气地说句话都难,对别人倒是热络。   越想越气,越气越要想,越想越看不进话本。   “啪”,梁轻鸢将手上的话本往地上扔去,使劲将自己摔进锦被里。她仰躺着,盯着床顶出神。“狗东西!”她怒骂一句,拿起被子盖住自己,想想又觉得闷,厌恶地掀开。   “哐当”,房门被人打开,从外头走进一个颀长的身影。   风羿没看梁轻鸢,径自去了横梁上。   他弄出的动静不小,梁轻鸢也不是聋子,听得清清楚楚,何况他的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她扭过头,恶狠狠地瞪向风羿,艳丽的五官显出几分扭曲,却依旧美丽。   风羿侧身而坐,他知道梁轻鸢在看他,也知道她在生气。她向来是个感情外放的人,生气和高兴都摆在脸上,在别人面前是否如此他不知道,但在他面前,是。   这几日,他确实被仇末安排去执行密令,行程密集,根本没时间同梁轻鸢解释。便在他回来后,久不说话的沈炼开了口,说是让他见见自己的妹妹。   他想都没想便回绝了,沈炼问出一句话,“你喜欢六公主。”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   当时他没回答,谁想第二日,沈炼将自己的妹妹沈清清带来了住处,多次给他们俩制造独处的机会。   这事仇末也知道,甚至在明里暗里示意他,皇上准了这门亲事。他愈发觉得奇怪,嘴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梁轻鸢是他的主子没错,但他最终的主子是皇上。   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娶亲。   依沈炼的性子,他绝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所以他觉得其中有猫腻,正想试探试探沈清清,谁知天公不作美,被梁轻鸢给撞见了。   她一来,他是慌的,可转念一想,不如也趁此机会试试她,看她有几分气。   做好打算后,他对沈清清笑了,沈清清是个小姑娘,一见他笑,随即羞地满脸红晕。梁轻鸢正对沈清清,一定看得见。   试探的结果是,她气了,很气。尽管这个生气多半是出于对他的占有欲,但终归,她是在意他的。   占有欲,姑且也能说喜欢。   “你给我下来跪着。”梁轻鸢坐起身,冷声命令。现下,她是压着十万分的怒火,再看风羿那脸,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真想一巴掌抽上去,留下一道鲜红的五指印。   “是。”风羿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既然要惹火她,他自然有心理准备。   梁轻鸢大步走向风羿,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另一手摘了他的面具,俯下身道:“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本宫要听真话。”   风羿毫不犹豫道:“有。”他仰头直视她的双眼。她压根没掩饰自己的情绪,眸子里盛满怒意,红红的。   闻言,梁轻鸢呼吸一窒,心口那团烈火顿时烧得更为热烈,她使劲捏着他的下巴,又问:“那个野女人是谁?”   “公主不认识。”风羿轻声说着,长翘的微微颤动。   他这是跟主子说话的态度么。梁轻鸢磨了磨牙,硬声道:“她比本宫美么?”话中隐隐含着威胁之意。   风羿忍着笑,故作纠结,“她与公主一样美。”   “放肆!”梁轻鸢扬起手,脾气上来便要打人,“啪”,一个巴掌落下,她人在气头上,下手相当重,很快,风羿面上浮出了一道漂亮的五指印。   他是暗卫,常年不见光,皮肤白皙,红色印在上头更显眼。   下手后,梁轻鸢瞬间便后悔了。右手疼地厉害,疼地发麻。但她一想风羿喜欢那女人,还说自己跟她一样美,她更气,那点后悔又没了。   风羿默不作声,心道,没想到她会这么气。   这一巴掌还真疼。   以前,在训练营里挨各种刑法他都没觉得疼,在她面前,他倒是觉出了各种感受,喜悦、悲伤、疼痛……   “你是不是打算娶她为妻?说!”梁轻鸢放开风羿的下巴,改为拉他的衣领,她人小,手劲儿不小。   风羿沉思片刻,如实道:“眼下不成,她没到年纪。”   “她没到年纪”,听他话里的意思,等那女人到年纪他就娶她。梁轻鸢气得牙痒,再次扬起手,对上风羿那双枯井无波的眼神,右手倏地停在半空中,没打下去。   “哼!”她一把推开他,回身坐上床榻,冷声道:“本宫再说一遍,没有本宫的同意,你若敢娶妻生子,本宫便将你那位意中人活生生杖毙,再将你送去天牢,尝遍十八道酷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够,光有气和占有欲还是不够。风羿乘胜追击,问道:“公主为何不让卑职娶妻生子?”   他还敢顶嘴?是有多喜欢那平民姑娘,不怕她继续打他么。梁轻鸢揪紧手下的锦被,音调拨高,高得尖利,“因为本宫是公主,这个理由够不够?”   风羿失落地沉下视线,假装不情不愿道:“是,卑职明白了。”   梁轻鸢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就来气,用小腿踢了一下他的膝盖,“滚去沐浴,本宫讨厌你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洗十遍,少一遍都不成。你给本宫记清楚,以后不准靠近别的女人,说话也不成,否则,本宫现在就将你扔进天牢。”   “是。”风羿点头应下。   *   趁着风羿沐浴的间隙,梁轻鸢便让人传了那名女子过来问话,地点选在临近天牢的临冬阁,意思不言而喻。   沈清清胆子小,见梁轻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快吓哭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公主饶命,民女什么事都没做,求公主饶命……”   她声音软,求饶更好听。   梁轻鸢端坐在主位上,眼神犀利如刀,说话却是慢悠悠的,“来,你说说,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强过本宫,说出一个,本宫赏你十个板子,说不出,本宫赏你五十个板子。”   “求公主饶命。”一听要打板子,沈清清吓得面色惨白,不停地磕着头,没两下便将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   “磕什么头,本宫要听你说话。”梁轻鸢不耐烦道,她不明白,风羿怎会喜欢这种娇娇弱弱的女人?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本宫数三声,你再不说……”   “皇后娘娘到……”没等她说完,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太监音,由远及近。   梁轻鸢皱起眉头,心头纳闷,李皎凤怎么来了,巧得没边。   那绵长的气息方落,李皎凤进门,华丽的宫装在日头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一眼都没瞧地上跪着的沈清清。   “儿臣见过母后。”梁轻鸢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本来她对李皎凤的感官就一般,因着梁媛的事,更一般。   她们母女二人像极了,明面上都是大方端庄之人,背地里却使尽下作手段。   “轻鸢,这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叫你父皇知道定要发怒。”李皎凤上前拉过梁轻鸢的手,笑容温和大方,说真也真,说假也假。   “儿臣在这儿玩玩。”计划被人打断,梁轻鸢极为不悦,面上倒没表现出,反问道:“母后,你来这儿做什么?”   “母后是路过,听见你的声音便进来瞧瞧。”说着,李皎凤看向沈清清,不解道:“她是谁?犯了何事?”   “皇后娘娘,民女是掌事公公的家眷,今日是来瞧哥哥的。”见李皎凤问话,沈清清忙不迭开始说话,双眼哭得通红,一副委屈坏了的模样,“不知为何被六公主抓来,她,她不分青红皂白,要,要……”她说不下去了,又开始磕头,“求皇后娘娘救民女一命。”   “轻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皎凤沉下脸。   梁轻鸢对上李皎凤的脸。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掐得真准。心思几转,她笑着道:“母后,她方才顶撞儿臣,儿臣想教训教训她罢了,这也不成?我们皇家不要面子?”   “你一个公主,如何能跟平民斤斤计较。都十五了,还跟小孩子一般。”李皎凤宠溺地拍了拍梁轻鸢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别折腾她了,我们去佛堂,为南边的将士祈福。”   对方搬出南边的将士,梁轻鸢也不好多说,走前,她凌厉地扫了眼沈清清。   再被她撞见,可不是吓唬这么简单了。   *   夜里,天上下起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身上很快便化成水珠,浸入衣裳。   梁轻鸢从佛堂出来,怔怔地望进天际,远处黑漆漆一片,像个深渊巨口,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下雪了,雪……   她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人点了穴道。看得久一些,她心底随即涌出一层又一层的痛意,犹如海浪一般,层层推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很奇怪,但她并不抗拒。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白堇靠过来,关切道,话中焦急清晰可闻。   “没有。”梁轻鸢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神情呆愣,出口的声音也透着几许缥缈,“白堇姑姑,你信前世今生么。我现在有点,说不上来的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   便在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梦里的雪也这般大,大得她看不清景物,只有刺骨的痛楚。   “老奴不信。公主别乱想。”白堇脱下身上的衣物披在梁轻鸢身上,催促道:“老奴陪公主去太医院瞧瞧吧。”   “不用,我不冷。”梁轻鸢将衣裳脱下重新披回白堇身上,“我是娇气,公主都娇气。”她无所谓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咔嚓”,“咔嚓”,“咔嚓”,绣鞋在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   瑶霜宫。   风羿坐在横梁上雕刻东西,还有三月多,梁轻鸢的生辰就到了。   按照天巽国的习俗,十五岁的生辰也就是及笄日,过完之后便能嫁人。   他很清楚。   不管从哪方面说,他都不想她嫁给别人,但他没有资格说这个话,眼下,他只是个暗卫,还受制于人。   回宫后,梁轻鸢径自去了浴房,白堇拿起铁棍拨弄炭盆里的炭火,让它烧得更为旺盛,生怕梁轻鸢冻着。   倘若白堇不在,风羿一定会进浴房,然而事实是,白堇在,他只能守在门外。近来,他一进浴房便会被白堇赶出来,纵然他身手好,能躲开她,可当白堇看向他时,那双洞察一切的眸子叫他不舒服。   这一次,风羿选择留在横梁上,继续雕刻手中的人偶。   池口里流出的全是热水,空中水雾弥漫。   梁轻鸢半坐在温水里,长发全部盘着,露出修长的脖子。   她不高兴。白堇看得出。对于她来说,主子想说事自然会说,主子若是不想说,她也不该问。   水面上飘着层层叠叠的粉花,依稀倒映出屋内的一切。   梁轻鸢望着一池花瓣陷入沉思。从佛堂走出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惨烈至极的场面,雪地里倒了密密麻麻的尸体,鲜血将白雪染得通红。而死人堆里跪着一个人,被风雪盖住了,看不真切。   “嘶。”梁轻鸢按上心口,那里疼地厉害,疼地抽出了她全身的力气。   这些东西,她的直觉告诉她,是前世,但她同时又觉得匪夷所思,倘若在梦里,那还算合理,这大晚上的,该叫幻觉吧。   不想了,一定是幻觉,她念了太多经文,出现幻觉实属正常。   今日之事,从沈清清到李晈凤,她不觉得是巧合。整件事的走向,怎么说都不大合理。   “公主,您已经洗了将近半个时辰了。”白堇出声提醒。   经她一说,梁轻鸢这才回神,她想事想得太专注,忘了时辰。   “嗯。”梁轻鸢从池水中走出,水珠顺着光滑如蜜的肌肤流淌,走过盈盈一握的纤腰,水光潋滟。   擦拭间,白堇多看了两眼,戚戚地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也是这般,花一样的年纪,正是绽放的时候,可惜,绽放在了错的地方。   不得不说,老天爷真会捉弄人。   伺候梁轻鸢睡下,白堇灭灯离去。   今夜风羿在侧,梁轻鸢却还是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翻了许久许久,反倒更清醒了。   她转过身,朝横梁上的风羿投去目光,恰好,风羿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对上,彼此都没读懂对方的意思。   梁轻鸢想的是:脸看过了,上半身看过了,还有一部分没看。他让她睡不着,她要羞辱他。   而风羿想的是:她还在生气?他下次可不敢试了。   在梁轻鸢开口前,风羿收起刻刀和木偶,纵身往下一跃。   “你今晚倒是识相。”梁轻鸢嘲弄道。   学了将近半年的闺房课,再加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她觉得自己是该懂的都懂了,就差来一场真的男女之事。   什么清规名誉,什么身份地位,她才不在乎。只要她想,她就会做,由着性子做事最自在。   话本里看到的房事,大多称得上“美妙”二字,所以她一直担心,以后自己的嫁的那人能不能给她幸福。   幸福的前提是喜欢。这要是不喜欢,还谈什么幸福。跟大姐和大姐夫那样,演戏度日,虚情假意,她情愿出家当尼姑,可出家当尼姑要戒荤,还得清心寡欲,这一点,她委实做不到。   往后,她若真嫁个不喜欢的,过一年就合离,不能合离就各过各自的。   再者,她不是有他么。   “脱衣裳吧。”梁轻鸢单手曲起,悠闲地搭着太阳穴,身姿曼妙地横陈在锦被上。“本宫上回只看了一半,还有一半。”   瞳孔蓦然放大,风羿惊了。他是想引起她的兴趣,但太过了一定不行,她又是个由着自己性子的人,两人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而眼下还不到时候。   他得等梁缨嫁一个好人家,到时才考虑自己的事。   见他神游,梁轻鸢登时来气了,心里恨恨地想着,他莫不是在思念那个平民姑娘。那女人别的不行,扮柔弱的本事倒是强得过分。   狗东西,竟敢在她面前想别的女人。今晚,她非要让他长长记性。   “这,于理不合,还请公主别为难卑职,早点歇息吧。”风羿一本正经地说着,言辞恳切。   梁轻鸢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股莫名其妙的悲伤再次涌现,她烦躁道:“滚出去,本宫现在就去训练营重新挑暗卫。别以为本宫对你好就以为自己特别,还拿乔,你是什么东西,本宫少你一个不少,快滚!”   风羿不动。他想,她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莫不是对自己没耐心了,那怎么成。   “呵呵。”梁轻鸢冷笑一声,翻涌的心境渐渐趋于平和,“你是聋子吗?再不走,本宫便让侍卫来将你……”   “若是公主不要卑职,按照训练营里的规矩,卑职会被送去慎刑司做太监。”风羿抬起头,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梁轻鸢,语调放得格外轻,“公主,真想让卑职去做太监?”   气归气,梁轻鸢犹自感叹,他长得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这一眼看过来,她心头都跳了。   有祈求的意思,像只受伤的小狗。   这样的眼神,她在棉花团身上见过。   然后呢,那又如何。梁轻鸢毫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无所谓道:“那你去当太监,反正留着也没用。”   风羿:“……”她的话,他接不上来了。   “等公主嫁了人,自会看到。”沉默许久,风羿开口,嗓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沙哑,听着微微苦涩。   这张嘴真不会说话。不说话就该闭上。此时,梁轻鸢脑中闪过一个话本里头的情节。   女主角儿说,“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别碰我。”之后,男主做了一件事,说,“不听话的嘴就该好好闭上。”   梁轻鸢走下床榻,在风羿身前坐下身,她一坐,又比他矮了许多。他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冰冷冷的眉眼看得她再次出神,恍惚间,她又看到那场大雪,以及,大雪中的人,他也是单膝跪着,垂着脑袋。   如此一作想,心口立马泛起了一簇接一簇的疼。   “公主……”   梁轻鸢胡乱摇头,一把揪住风羿的衣领,仰头堵住了他的嘴。她看了那么多话本,而话本里有各种法子。   “……”   风羿满脸错愕。她,居然真的会亲上来。唇上一阵柔软,还有,淡淡的香味。   然而梁轻鸢并没做出下一步的动作,她是不想么,不,她是不会。   话本里常写,男主角的舌头闯进了女主角的嘴里,要么就是用力撬开女主的唇瓣,再是,什么拖着她纠缠吮吸,扫过她口腔内的每一处。   眼下的问题是,风羿的嘴巴是闭着的,她要怎么撬?   拿手掰开么?   她睁眼注视他,他眸中蕴满了震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子是僵的,比木头还僵。   哼。   她敛起心神,仔细回忆话本上的字词,试着用舌头去撬开他的唇瓣,奈何无论怎么做,他都不肯张嘴,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反应过来。   几次过后,梁轻鸢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大声道:“你给我张嘴!”   这一喊,风羿回神了,他张开嘴,出于本能含住了她探过来的粉舌,一手抬高她的下巴,一手将她按入怀中。   灵巧的舌尖使劲拖着她,硬是不让她逃,浓烈的气息全然盖住了她。   “唔唔唔”,风水轮流转,一个呼吸之后轮到梁轻鸢震惊,她还想着羞辱他一番,没想他主动了。   还主动得这么热情。 34. 及笄之年 这就是我给你生辰礼。   梁轻鸢是不懂, 可她看过的话本多,依样画葫芦也行。   相比较而言,风羿更不懂,他看的话本还是捡梁轻鸢的, 在认知层面上要差一截。   这是他第一次亲人, 局促又按捺不住骨子里的兴奋感。许是小郎君天生就通男女之事, 亲着亲着, 他忽然开了窍,粗暴的动作渐渐转为温柔, 用舌尖细细地舔舐梁轻鸢的唇瓣。   缠绵而细腻的吻,饱含深情却并不深入,如山里魅人的精灵, 抛出灵药诱捕身前的女子,勾引她进入他的陷阱。   “嗯……”梁轻鸢被亲得晕乎乎的,几乎说不出话。   温柔过后又转轻佻,风羿捉弄似的卷着她的舌,绕得不分彼此。   他一手箍着梁轻鸢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霸道地禁锢她, 完全是一副狩猎者的姿态,哪里像是个暗卫,而她, 此刻并非公主, 是他的猎物。   口中空气被夺得一干二净, 身子软绵地不像样,梁轻鸢呼吸不畅,难耐地推着风羿。“不……放开……”这会儿, 她脑中闪过一件事,原来话本没骗人,亲嘴真的会让人腿软。   他真亲过来的时候,她根本反抗不了,一是男女之间的力量诧异,二是她根本不想反抗。   等等等等。   心思转动间,她又想到一件事,风羿为何这般熟练,自己看那么多话本都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他呢,是不是跟那个做作的平民女子亲过,所以才如此熟练。   这个意识叫她极为不舒服,仿佛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生生地疼。她使出浑身力气猛地推开他,使劲擦着自己的唇瓣。   梁轻鸢站起身,可她忽略了一件事,腿软,人还没站直便跌坐在地上。   被推开的瞬间,风羿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方才是情不自禁,也有点忘情。心爱的女子在前,又这般主动,纵然他定力好也架不住。   “你!”梁轻鸢抬起水雾弥漫的眸子,又气又恼。她都摔了,他居然还在发愣。   风羿垂下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两片红唇上,微微发肿。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境,俯身抱起梁轻鸢往床榻上走。   两人刚刚做了亲密的事,梁轻鸢气归气,心里头倒是开心的,她终于逼得他主动了。   他主动的样子,她喜欢,被人强迫的滋味其实也不错。   “卑职该死,冒犯了公主。”将她放下后,风羿跪下身,语气中尽是自责。   被他这话一说,心头刚起那点愉悦“嘭”地炸开了,化作阵阵怒气。梁轻鸢冷笑一声,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确实,你冒犯了本宫,该死。”   不出所料。风羿听得想笑,面上反而做出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面无表情道:“卑职是个正常男人,经不起公主的勾引。”   “你说什么,勾引?”梁轻鸢挑起眉头,她从没觉得自己在勾引他,她是随性而为。他一说,她反而觉得勾引他也挺有意思的。   她双手撑着床榻边缘,整个人俯身凑过去,小巧的鼻尖即将贴近他的鼻尖。   他身量高,不止是四肢修长,所以即便跪着也没多矮。   她强势地拨开风羿的衣领,直直盯着他脖子处挂着的黑色系绳,系绳在颈项里,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得意感,仿佛他是她的所有物。“你告诉本宫,有没有亲过那个野女人?”   “没有。”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颈间皮肤时,风羿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喉头上下一滚,他竭力压抑着躁动的血液,费力地吐出两字。   那便好,她多少舒坦了点儿。他没亲过人,那便意味着他心里对那人没多少喜欢。梁轻鸢将那半只平安符拿出来,用手指缓缓摩挲,嚣张道:“本宫就是要勾引你,但是,你给本宫忍着。”   风羿默然。在他看来,她对自己还是占有欲作祟,算不上喜欢。   如何才能让她真心喜欢自己,他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有句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先让她喜欢上自己,至于要不要留在皇宫里,到时再决定。自然,他想回灵族。   让一两人进入幻境问题不大,若是让成千上万的人进入幻境,他得消耗大量精力,弄不好会死。   语毕,梁轻鸢转过身,背对风羿躺着。   她悄悄摸着自己的唇瓣,仔细回味,亲人的感觉真奇妙,亲密而暧昧。哼,她早该亲他了。   *   翌日。   王若朦与梁轻鸢一道用膳。   昨晚经历新鲜,梁轻鸢自顾自想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筷子都伸错了位置。   王若朦这几日正为将军府的事烦闷,见梁轻鸢走神更来气,精致的面容登时起了怒意,厉声道:“轻鸢,你在想什么?”   被她一斥,梁轻鸢便回了神,她对上王若朦,讪讪道:“没,儿臣没想什么。”   “啪”,王若朦放下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瞧着梁轻鸢。如今,在外人看来,他们王家势头正盛,树大好乘凉,可她心里门清,王家早已大不如从前了,小一辈被外派,老一辈辞官的辞官,修养的修养,大多没什么实权,反而是皇后所在李家渐渐拔高。   若非如此,她又何必去巴结李皎凤,日日看她脸色。相当年,她也是被人捧在手中的娇女。   再者,她年华已逝,而梁钊正当风华,每年进宫的秀女不计其数,有人便意味着竞争,她都不晓得自己还能得宠几年,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保王家瞧着好看。   “轻鸢,你年纪不小了,能不能有点大人的样子,没事做便去御书房找你父皇,去讨讨你父皇的欢心。”王若朦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一叹,她苍老了许多。“待在寝殿里有什么用,虚度光阴。”   梁轻鸢愣了愣,不大明白王若朦说这话的意思。自小到大,她过得太顺利,完全没想过其他的事。她总觉得,有母妃在,自己什么都不用愁,享受便成。   “母妃,儿臣……”梁轻鸢放下筷子,怯怯地瞧着王若朦,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王若朦抬手,轻轻抚着梁轻鸢的脑袋,头一次,她露出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柔,“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十五岁了。这么多年,你可曾怪过母妃?”   “不,儿臣不怪。”没想到王若朦会如此说话,梁轻鸢还真不晓得怎么接,眼神乱转,“在母妃心里,儿臣那么不懂事么?”   该在的时候,不该在的时候,母妃都不在,她都习惯了。   “呵呵。你若是真懂事那便好了,母妃还用操什么心。”说着,王若朦再次叹息一声,想想还是将王家的事说于了梁轻鸢,“轻鸢,母妃同你说说话。”   “嗯。”梁轻鸢乖巧地点点头,直觉告诉她,母妃即将说的话不是好事。   “你不是皇上最宠的女儿,为何能在皇宫里任性?别人看的是你公主的身份,不,更多的是王家。”说到此处,王若朦眼神犀利,“想当年,你外祖父可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叫那些个小国闻风丧胆,而今,他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只留个大将军的名头。没错,王家在朝廷里当官的人很多,文官武官都有,然而事实上呢,武官被外派驻守边疆,文官没什么实权,没有实权做不了事,你听得懂么?”   梁轻鸢眨了眨眼眸,勉强点头,“嗯。”她鲜少接触朝廷中的事,也不甚在意,总觉得离自己遥远。   且那些事又无趣又肮脏,她即便是听了也会自动忘记。   “母妃嫁来皇宫是想让王家继续兴旺,光耀母族。”王若朦说得很是认真,眼神坚定,似乎那是她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可惜,母妃年纪大了,斗不过年轻的美人。”她紧紧拉住她的手,抓得她骨头疼,“记住,往后你得会讨父皇的欢心,而不是整日只顾自己,明白么?”   “……嗯,儿臣明白。”梁轻鸢瞧着那只被抓住的手,心头情绪复杂。   “母妃答应你的事,母妃都做到了,你答应母妃的事也一定要做到。”王若朦定定地注释她,一句话说得意有所指,说完之后便松开了她的手,“吃饭吧。”   “嗯。”梁轻鸢再次点头,她晓得,母妃在说风羿的事。   *   两月后,及笄生辰。   清晨,梁轻鸢早早起来了,按照天巽国的习俗,及笄这日,她得在卯时起床,梳洗半个时辰,换上喜庆的衣裳去祠堂祭拜祖宗。   日出那一刻,梁轻鸢端端正正地迈入祠堂,一一行拜礼。   梁钊站在祠堂前头,李皎凤站祠堂里头。   等梁轻鸢祭拜完列祖列宗,白茯姑姑为她挽发,随后,李皎凤亲自为她戴上发簪。   行过及笄礼后,意味着梁轻鸢步入了待嫁公主的位置,除她之外,上头还有一个公主,梁绯絮。   是夜,为表示庆祝,梁钊谁的牌子都没翻。   这是个好机会。王若朦精心打扮,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就等着梁钊过来。   宫女们捧着佳肴来回走动,梁轻鸢讷讷地坐着,一声不吭。   王若朦对着白堇手中的镜子打理着鬓发,随口道:“轻鸢,倘若待会儿皇上问你想要什么生辰礼,你该如何说?”   闻言,梁轻鸢看过去,母妃今日穿着一身金色华服,薄绡为里,外披为纱,朦朦胧胧的,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她不是孩子了,自然懂。   况且,这样的生辰她不是第一次过,词儿都快背熟了。   “儿臣尽力会求父皇留下。”梁轻鸢木然说道。以前,她可以不在意,可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她很在意,想同父皇好好过个生辰。   同时,她也想与父皇讨一个生辰礼,她希望可以自己选夫婿,而不是被赐婚。   母妃都这般说了,她还能说了什么,不答应便是不懂事。   梁轻鸢自嘲一笑,慵懒地扫过饭桌,燕窝鱼翅,鲍参翅肚,全是名菜,可她却提不起一丁点儿的食欲。   果然,这样的日子,她还是喜欢同风羿过。   没一会儿,梁钊来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眯眯的。“朦妃,轻鸢,朕来晚了。”   “皇上。”见他过来,王若朦赶忙起身迎了上去,丰腴的身子一动一扭,风情万种。   梁轻鸢跟着站起身,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儿臣见过父皇。”   饶是王若朦风韵勾人,梁钊也没太关注。他直直看向梁轻鸢,今日毕竟是女儿的及笄日,他就算再不喜欢也会表示表示。   “我们轻鸢长大了,姿容倾城。”   梁轻鸢听得诧异。记忆中,父皇从未夸过她长得美,多是夸梁绯絮。不过今日是自己的及笄生辰,他自然要说些好听的话。“儿臣多谢父皇夸奖。”   “别站着了,坐吧,我们吃饭。”梁钊撩着衣袍坐下,王若朦在他身侧坐下。   “是。”梁轻鸢没打扰两人,选择坐对面。   “你中意哪家公子?”宫女倒酒时,梁钊问了这么一句,他跟梁轻鸢不算熟悉,话说得也少,一坐下便觉得没话,眼下正值她及笄,便说起了婚事。   一听嫁人相关的事,梁轻鸢便藏不住脾气,眉间生怨,不悦道:“五姐比儿臣大一岁,等她出嫁儿臣再出嫁,父皇急什么。”   她很清楚,父皇最舍不得梁绯絮出嫁,所以在廉冠请求赐婚时直接拒绝了他,还将大姐许出去。在她看来,父皇根本没想过大姐和廉冠成亲之后会不会幸福。   廉冠没走之前,跟大姐过日子过得是相当“有趣”。   梁钊眸光一顿,面上徒然升起阴云。几个儿女的起皮,他摸得还算清楚,梁砚书耿直,梁淳懦弱,梁媛温和,梁绯絮娇柔,梁缨怯弱,而梁轻鸢,是任性,任性过头的任性。   见状,王若朦飞快瞪了梁轻鸢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怎会生出个这么没脑子的女儿。“皇上,轻鸢年纪小,性子直,说话快,她本意也是想绯絮嫁个好人家。”   梁绯絮向来是梁钊的心头宝,梁轻鸢说得直白,要她先出嫁自己再嫁,梁钊当然摆不出好脸色。不过他还没到直接走人的地步,再说,梁轻鸢就算是行过及笄礼,在他眼里也还是个孩子,他还不至于太计较。   “无妨。”梁钊摆摆手,面上阴云悉数退散,他转向轻鸢,问道:“今日是你生辰,说吧,父皇许你一个生辰愿望。”   梁轻鸢在心里哼笑一声,她是有愿望,但那没母妃重要。“儿臣,想要一个弟弟,希望父皇成全。”   原以为她会说些与嫁人相关的事,结果她说自己想要个弟弟,实属出人意料,梁钊微微一怔,他话都说出去了,君无戏言。“这个愿望,父皇说不准,得看天意。”   王若朦故作娇羞地垂着脸,暗自感叹,她今晚这表现真叫她一时悲一时喜。   梁轻鸢起身,笑着道:“父皇是天子,只要父皇想,老天爷一定会给的。儿臣累了,先行回房歇息。”   说罢,她也不等梁钊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开。一是怕他拒绝,二是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寝殿。跟他们俩过生辰,她永远都是多余的那个。   *   离开前厅后,梁轻鸢立马让芙盈去御膳房吩咐,做两碗寿面送过来。   好好的生辰,不吃寿面怎么成。   眼下,她心情尤为烦闷,可话都说出口了,根本收不回。至于自己的婚事,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嘭”,梁轻鸢带着怒意推开房门,两扇可怜的房门撞墙后来回摇摆,“吱呀吱呀”。   风羿听见脚步声便从横梁上跃下,那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就藏在衣袖中。见她一副恼火的模样,他不由觉得奇怪。   想必是王若朦打算与梁钊独处将她支开了。   梁轻鸢径自行至床榻上坐下,抬手拔着发髻中的簪子扔在地上,一根,一根,直到拔光,发髻散落。她盯着一处,自顾自地生闷气。   风羿走上前,从衣袖里拿出玉雕,是只小白狗,而这小白狗的脖子里带着一根黑色系绳。   很微妙,带着点欲语还休的意思。   “……”   视线中的景物无端多出东西,梁轻鸢一下子便被吸引了目光,她呆呆地盯着风羿手中的小白狗。   是棉花团?   不,是他吧。   她抿了抿嘴,没接。还记得十岁生辰那日,她强制让他送礼物给自己,奈何他身上实在没什么东西,于是她抢了他的匕首当生辰礼,不过他隔天拿回去了,雕了个四不像的木头给她。   之后的每一年,他都会送她亲手雕刻的东西,手艺还真是一年比一年好。今年,他送她玉雕,栩栩如生。   她想,他就算不做暗卫,去做雕刻师傅也能养活自己,而这是她的功劳,算起来,他得感谢她。   目光往上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好看得赏心悦目,鬓边散了两缕发丝,再配一身黑衣,真有种行走江湖的侠客味。   “看在你今日这么听话的份儿上,我陪你一起吃长寿面。”梁轻鸢拿过风羿手里的玉雕跑去床榻边,俯身将玉雕放在枕头边。   其实她有一个箱子,这个箱子里什么都不放,只放他送的生辰礼,不过今晚,她要将生辰礼放在枕头边。   “这是卑职的荣幸。”风羿瞄了一眼梁轻鸢。她还是没变,即便是饿了也不会说自己在前厅没吃饱,而是说自己陪他一起吃。   很快,芙盈进门,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上头有卤肉鸡腿煎蛋,满满一大碗。   两人净手后在桌子前坐着,凳子放得近,挨得也近。梁轻鸢从没觉得哪里不对,风羿从前或许会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不会。   两大碗面,香味扑鼻。   通常来说,主子吃饭的时候暗卫也能吃,训练营里训练过,如何在短时间内吃饭,而与梁轻鸢一道吃饭的日子,风羿总是吃得很慢。   皇宫里的御厨经过一批一批筛选,手艺自然不在话下,寿面劲道,鸡腿鲜美,卤肉醇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寿面再好也只是食物,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   灵族人向来不过生辰,在梁轻鸢的强迫下,他过了许多生辰,都快过习惯了。若是今晚能许愿,他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辰,他都能和她一起过。   梁轻鸢食欲不大,吃到一半便觉得肚子饱胀,她停下动作,交叠双手搭在饭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风羿。   第一次,他吃得很快,几次下来倒是变慢了。吃饭还是得细嚼慢噎,吃快了伤胃。   看着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动到那两片薄唇上。   他的唇瓣偏艳,盈盈水润,跟上了口脂一般,至于吻起来的感觉,她只能说,很软。那个吻,她到现在还记得,炽热地让人窒息。   男色也很美好。   那次之后,她装作没发生过,他亦是如此。   她由衷希望,自己嫁的男人跟他差不多,各方面都差不多。太好,她想不出那样的人,太差,她瞧都不想瞧,更别说做哪些事了。   一碗面见底,风羿不舍地放下筷子,好奇地朝梁轻鸢看来,星眸眨了又眨,似乎在等她送东西。   梁轻鸢偏头,理所当然道:“我今年没礼物给你。”   “……嗯。”风羿低低地应了一声,什么都没说,眸中光芒刹那间黯淡下去,瞧着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卑职吃完了。”   等他起身想上横梁时,梁轻鸢出声喊住他,“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身形一顿,风羿缓缓转过身。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怕是又在戏耍他。   梁轻鸢朝他走了几步,绕到他身前,高傲地仰着下巴,“伸手。”   风羿不解地伸出手,不明她想做什么,不明的同时又隐隐期盼,因为她每回都能给他惊喜。   梁轻鸢盯着他,拉起他的手慢慢凑近唇边。   风羿:“……”手边被温热的呼吸弄得热了。   在他惊讶的目光下,梁轻鸢张开口,对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下去,咬出深深的印子。她直起身,抚着那排整齐的牙印子,得意道:“这就是我给你生辰礼。” 35. 给你盖章 凭什么要她去和亲。   手腕上的牙齿印鲜红而整洁, 显出主人有一排好看的牙齿,且她咬得很重。不过对风羿来说不算疼。   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有什么寓意?   梁轻鸢转过身, 双手交握在背后, 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 “给你盖个章, 让你知道一件事,你这辈子都属于我, 从身到心,以后不准看别人的女人,你的眼里, 只能有我。”   这句话,即便梁轻鸢不说,风羿也会做,但她说了,他心里开心,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没等她走床榻,风羿翻转双手结了个印。   忽地, 寝殿内烛光全数熄灭,黑漆漆一片。   梁轻鸢没慌,这景是风羿施幻术前的征兆, 从小到大, 他用幻术哄过她许多回, 让她难过的时候忘掉难过,开心的时候更开心。   “风羿?”今晚,黑暗的时间比以前漫长了几分。长时间待在黑暗里, 梁轻鸢难免不自在,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话音方落,豁然,一道明媚的亮光闪现,周遭景物一层层蜕变。此刻,她正处在一个美丽安静的峡谷,正值日落,花开漫山遍野,彩蝶飞舞。   随后,风羿出现了,他站在半丈外,朝她伸出手,一瞬不瞬地凝望她,眉眼含着淡淡的情意,好似尘世浮华中的一点艳。   大概是气氛正好,梁轻鸢走上前,将手放在他手中,任由他带着往前走。   他们并肩穿过青青草丛,走到一处隆起的小山坡上。远处落日灿烂,余晖满地,有不少野物围绕在两人身边。   “小兔子。”梁轻鸢蹲下身,开心地抱起一只肥肥的白兔,爱不释手。她将它抱在怀里,一直摸着它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跟棉花团差不多。   风羿侧头看她,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可惜梁轻鸢的心思都放在小兔子身上,没有看到风羿的笑,不然,她一定会看到风羿面上最难得的笑。   常年不笑的人一旦笑了,极为好看。   “小兔子可爱,你变的景也美。”梁轻鸢转身看向风羿,好奇道:“这个幻术要怎么学,你教我吧。”   在她转过来的那一刻,风羿已经收了笑,恢复成一惯冷淡的模样,“这是灵族的秘术,公主学不了。”   “秘术?”梁轻鸢来了兴致,眉头挑高,“为何,你觉得我不够聪明?”   “不。这是我们灵族的秘术,不外传。”风羿垂下眸子,她不晓得的是,学秘术容易折寿,况且,他学秘术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圣女和灵族。   至于给她做幻境,是想她开心。   每回使用幻术都耗精力,不过一人倒没什么。   “好吧。”梁轻鸢撇撇嘴。她是任性,不过这种强行学人家秘术的事真做不来。   她侧头看他,许是做了多年暗卫的缘故,他的许多情绪都藏在心里,她几乎看不出他的感情,包括他何时开心,何时难过。   算起来,她从未看他笑过,倒是有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过悲伤,在那年,那个下雨夜。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所谓的秘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你学的这个秘术,是不是要经常流血,还是会一夜白头?”她看的话本多,自然将秘术都跟话本上写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话本里那些东西写得可是玄乎。   风羿眨眨眼,她说的虽然不大一样,但确实有那么回事。“不会。”他在空中画了个奇异的符号,紧接着,场景再次变换。   “这是哪儿?”梁轻鸢问。   眼下,他们俩正坐在一叶扁舟上,小船静静飘荡在如镜的湖面上,不知是什么时辰,湖面上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也看不清方向。倘若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定会害怕,但风羿在,她不会害怕,反而更好奇。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说啊。”梁轻鸢抚摸着怀里的小白兔,将手伸进了湖中,湖水温热,不冷。   这一次,风羿还是没回答,小船继续往前行驶,直直进了雾气里。   视线渐渐模糊,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人。   风羿默然望着一处,目光像是被雾气所染,变得水雾弥漫。   许久许久,雾气终于散开,小船自动到岸。风羿利落地跳下船,梁轻鸢跟着跳下船。   眼前的景象叫她大吃一惊。   是个大大的岛屿,视野里全是人,且都穿着素白的衣裳,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注意他们俩。   与天巽国人不同,这里的男人脸上画着太阳,女人眉心画着月亮。前头不远处有个诡异的四方祭台,台下围着一大群人,满脸虔诚。案几上摆着一头刚杀的鹿,一名穿着白袍的男人高举双手,对着上空喊话。   看样子,他们是在祭拜天神。   她站得远,听不真切,下意识往风羿看去,风羿不动声色地站着,像个木桩子。   直到祭拜天神结束,白袍男人从祭坛上走下,梁轻鸢这才看清他的脸,眉眼间与风羿有七分相似。   是他爹?   梁轻鸢扭过头。终于,风羿的神情变了,嘴角抽了抽,眸中带着一丝细微的伤感,浅浅的,不热烈。   不是么?   正当她想开口询问时,眼前的景物瞬间消失,入目处是自己的寝殿。“怎么没了?”   风羿没瞧她,声音沙哑,“时候不早,公主该睡了。”方才,他给梁轻鸢看的便是灵族全貌,他出来许久,也不知爹娘和几位长老过得如何。   十几年前,灵族是个与世无争的岛屿,后来,有圣女出逃,族里的长老怕天神怪罪急忙选出下一任圣女,由于选得及时,灵族暂时无事。   数月后,几个外族人结伴来了岛上,自那以后,灵族开始不太平,时有外族人来犯,伤亡惨重。   长老为保灵族便同上天祈求化解厄运的法子,据父亲说,天神指示,灵族该将圣女献出去。后来,父亲与长老们彻夜商议,最终将圣女献来天巽国。   就这样,璃姑姑做了梁钊的妃子。   “不成。”梁轻鸢果断摇头,低头看着空空的两手,小兔子没了,“我不想睡,今日是我生辰,我最大。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风羿抬眸睨她,语气中的冷漠比起之前少了将近一半,“公主想要什么?”   “嗯……”梁轻鸢拖长调子,双眸狡黠地转着,“我要你,今晚陪着我睡觉。”   眸光闪烁,风羿低头跪下身,平静道:“还请公主换一个愿望,卑职只是奴才。”   “我又没说你不是。”她走近他,盯着他俊逸的面庞。男人长得赏心悦目确实是好事,至少看着让人心情好。“我说了,今晚我最大,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准说不。”   风羿闭上嘴,好半晌没说话。她还说他不知死活,他看,是她不知死活才对。   “为何不说话?”梁轻鸢伸手拉住风羿的手,仰头瞧他,“不说那就是答应了。”   说完,她使劲拉住他往床榻上走,似乎是铁了心要这么做。风羿开口,话还没说,好巧不巧的是,“咚咚咚”,房门响了。   梁轻鸢皱眉,风羿跟着皱眉,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听脚步声便能听出来。这个人,他不大喜欢见。   “谁?”梁轻鸢侧头问,手还没放开。   “公主殿下,是老奴。”白堇姑姑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她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冰凉凉的,像一把利刃,直直刺了进来,破坏了屋内略显暧昧的氛围。   “白堇姑姑?”听得她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梁轻鸢心头竟然起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下意识放开了风羿的手。   白堇挺着身板站在房门外,她晓得梁轻鸢和风羿在里头做什么,也知道梁轻鸢让下人去御膳房做了两碗长寿面。   她之前便跟她说过,暗卫是奴才,而且梁钊定了死规定,暗卫绝不能对主子动心,她一再引诱,到时只会害了风羿。   公主年纪小,小孩子心性没退,可风羿年纪不小了,竟也如此不知轻重。   “白堇姑姑,我要睡了,你去休息吧。”梁轻鸢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床榻,当着风羿的面脱了外衣,丝毫不怕羞。   倒是风羿觉得不大好,自动转过身。   其实,他挺想看的。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哐当”一声,白堇姑姑推门而进。果不其然,一眼就见到了风羿,他在下头,不在横梁上。   此情此景,她只觉悲哀,事情已经朝着她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这多年,她真不该让他们俩一直独处一室。   王若朦那里,她提过几次两人的事,可她忙着讨梁钊的欢心,哪里会管这些事,对此根本不以为意。   梁轻鸢刚躺下,见白堇过来,假装打了个哈欠,“白堇姑姑,你怎么来了,啊,我都要睡着了。”   风羿站在一旁,没做声。   白堇径自走到床榻前,淡淡道:“今晚是公主及笄的日子,按照规矩,老奴应该陪着公主。”   “什么?”梁轻鸢以为自己听错了,宫里何时有过这规矩,她怎么不晓得。   “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朦妃娘娘。”白堇姑姑说得一本正经,瞧着不像是假话。   梁轻鸢心想,母妃现在正跟父皇在一处,她哪里敢进去打扰。所以啊,按她看,白堇姑姑就是不想她跟风羿单独在一块。   白堇姑姑不喜欢男人,甚至觉得世上没有好男人,阻止她也合情合理。   可她觉得风羿是好男人,暂时是。   “算了,你想陪便陪吧。”梁轻鸢无力地挥挥手,不经意间瞥了风羿一眼。   两人一眼相接,风羿飞身上了横梁。   *   连着五日,白堇姑姑总来梁轻鸢的房间里过夜,弄得梁轻鸢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人在旁监视自己,那双眼睛的存在感可太强了。   弄得她跟风羿说话都不自在。   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去找王若朦诉苦,王若朦却说,“轻鸢,你年纪大了,确实该让白堇姑姑陪着,风羿毕竟是男人,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他的性命是小,你的名节是大。”   梁轻鸢不泄气,又说,“母后,白堇姑姑再待着,我定会日日失眠,神经失常。你不知道,她……”   没等她说完,王若朦便转了话题,“白堇姑姑是睡在外间,又不睡在里间,怎会吵到你?你有这功夫不如去御书房与你父皇多处处,这才是正事。”   “我。”梁轻鸢哑口。   “今日学堂没课,去吧。”王若朦开始催促她。   梁轻鸢鼓起脸,怏怏地往外走。   今日是个阴天,上头灰蒙一片,闷人地紧。   到了御书房外,她还没上台阶便听到了梁钊的声音,以及她外祖父的声音。   她不明,外祖父为何会出现在父皇的御书房里。他如今只有个“大将军”的名头,没什么实权,也从未插手过官场里的事。   正因如此,母妃才一直巴结李皎凤,还让她想方设法讨父皇的欢心。   当然,这么多年,不管她怎么做,做什么,都无法让父皇喜欢自己。因为她不是梁绯絮,不是秦初生的。   她哼了一声,只听父皇说道:“王爱卿,今早十谷国的使节来了,说是要同我们天巽国结为秦晋之好,喀失王子求娶之人是五公主,但朕思虑许久,五公主身子弱,去了十谷国必定受不住那里的气温,所以朕决定将轻鸢嫁出去,你看如何?”   “!”   梁轻鸢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事。   父皇真的要送她去和亲。   什么叫五姐身子弱,受不住十谷国的生活,在她看来,五姐身子好得很,她才身子娇弱。   这个破烂小国,她听都没听过,凭什么要她嫁。   她上头有四位姐姐,大姐就不说了,有皇后护着,留在了天巽国。不管她嫁什么人,总比去他国和亲强。而二姐三姐四姐,她们嫁出天巽国后再没回来过。   二姐身子不佳,染了肺病,她想天巽国,想回来住一阵子,奈何那狗男人不准她回来,最后,二姐直到闭上眼睛也没回来,死在了异国他乡。   这一想,梁轻鸢只觉恐惧,她不想死在天巽国外。   再说三姐,她嫁的是个游牧民族,游牧民族与天巽国劲武国不同,许多习俗都很古怪,跟野兽一样,三姐夫死后,三姐便改嫁给了三姐夫的弟弟,没过几年,这个弟弟又死了,于是三姐第二次改嫁,嫁给一个族里威望比较高的人。   若是这人死了,三姐还得再改嫁一次,嫁这么多,她都觉得恶心,跟牲口一样,被推来推去。   还有四姐,她嫁去的地方是西北酷寒之地,一年到头都冷,必须整日裹得很粽子一样。她不喜欢,她还是喜欢有春夏秋冬的日子。   看看这些外出和亲的公主,有哪一个是好下场,再说,天巽国又不小,为何要去和亲,简直是主动放低自己的身份。   在她看来,父皇就是不喜欢他们,想将她们送走。   就五姐金贵。   倘若父皇一视同仁,她说不定也同意亲事,但父皇没有一视同仁,她说什么都不会嫁。   一个不在乎自己的父皇,她为何要讨他欢心。   “六公主……”见她在外站了许久,看门的侍卫开口。   梁轻鸢冷眼,狠狠地瞪了他们俩一眼,飞快往瑶霜宫走。 36. 不想嫁人 男女之间的吸引力。   “轰隆隆”, 天边响起震荡的雷声,浓云积聚,衬得天色都暗了几分。   “偏心。”   “谁要去和亲。”   “破烂地方,我才不去, 谁爱去谁去。”   “哼!”梁轻鸢一路踢着裙摆, 越想越气, 心肝脾肺肾都气疼了。走着走着,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人,她停下身, 愤恨地盯着前头那人。   冤家路窄。   前头不远处,荣华公主梁绯絮与宫女柳色走过,两人说说笑笑, 笑容惹眼。   一瞧她面上的笑容,梁轻鸢更气。为何她要替五姐去那小国和亲,五姐这身子明明硬朗得很,看不出一丁点的娇弱感。   父皇偏的心未免太过了。   她继续往前走,面上比天上的浓云还黑。   两人都爱穿红衣,穿出的却是不同味道,因为长相区别太大, 一个灵,一个艳。距离渐渐减少,两人相遇之处正好在一座石桥上, 石桥狭窄, 墩子也低。   恼到极致, 理智崩塌,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理智之人。梁轻鸢暗自盘算着,她非要绊她一跤, 让她闹笑话。   她们俩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差,见面不打招呼是常态。梁绯絮这会儿还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态度,自然不会自找没趣,从始至终都面朝柳色,瞧都不瞧梁轻鸢。   这注意力一转,她还真没留意到脚下。   擦肩而过时,梁轻鸢偷偷伸出脚,梁绯絮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便要摔在地上。   “公主!”柳色失声尖叫,反应也快,急忙伸手去拉人,奈何没扶稳,回拉时踩着了梁绯絮的裙摆,将她整个往池塘里送。   “啊!”梁绯絮往一侧栽去,直直掉进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红影落水后浮起,在水中扑腾得厉害。   万万没料到梁绯絮会掉进池塘,梁轻鸢吓得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只想让五姐在自己面前出个丑,根本没想过她会掉进池塘。   “救,救命,救命……”梁绯絮在池塘里奋力挣扎,四五月的天犹自带着冷,她穿得不少,过水之后更沉。   “公主!”柳色急地满头大汗,可她不会凫水,况且林琛在训练营没回,只能放声喊人,“来人,五公主落水了!快来人啊,五公主落水了!”   没两下,周围闻着声儿的太监宫女纷纷跑来,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池塘救人。   很快,梁绯絮被几个太监给救了上来,她昏迷了,浑身湿透,长发全黏在脸上,又狼狈又脆弱。   两名宫女轮番施救,迫使梁绯絮吐出腹部积水。   “五姐……”等到梁绯絮被人救醒,梁轻鸢才回神,她想走近,又怕五姐趁此报复自己,迟疑半晌,转身跑了。   “轰隆”,“轰隆”,连着两道雷声打下,愣是没雨滴落下。狂风四起,带着阴沉的闷,吹在脸上犹如砂纸磨过一般。   *   瑶霜宫。   梁轻鸢搭着大门喘气,心口跳得激烈,半是害怕,半是后悔。一想起方才梁绯絮在水里扑腾的模样,她心里头又生出几许自责之意。   真害五姐溺水,她怕是会被父皇处死。   不。她不想死。   眼下,五姐没死,必然会在父皇面前告她一状。倘若父皇知晓此事,他定会连夜将她送去和亲。   梁轻鸢迈着沉重的双腿踏入门槛,一设想自己在他国的生活便开始害怕。   这会儿天还没黑,前厅里坐着两人,王若朦和李皎凤。   “母妃!”梁轻鸢一边跑一边喊,在两人面前跪下,泪眼婆娑道:“儿臣给母后母妃请安,求母后母妃救救儿臣。”   此刻,王若朦跟李皎凤还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只觉梁轻鸢的行为极为古怪。   王若朦皱眉道:“轻鸢,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好好说话。”   李皎凤多少也是看着梁轻鸢长大的人,对她还算了解,今日,她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慌张,慌张地简直不像她,“你别急,慢慢说,外头出什么事了?”   “方才……”梁轻鸢怯怯地看了李皎凤一眼,小声道:“我,我绊了五姐一脚,她,她没站稳,摔进池塘里去了,好在周围有人,及时将她救了上来。”   “你说什么!”听得她的话,王若朦猛地站了起来,花容失色。这宫里头谁都知道梁钊多宠梁绯絮,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以梁钊对梁绯絮的偏爱来说,女儿绝不会有好下场。   相比于王若朦的惊吓,李皎凤显然要淡定得多,“轻鸢,你先起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轻鸢兀自跪着,不敢起。   “你啊你。”王若朦走上前,拿指头戳着梁轻鸢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母妃不是同你说了吗,不喜欢梁绯絮就离她远点,你倒好,直接上脚,真是蠢到家了!”   换做平时,王若朦这么骂,梁轻鸢肯定会将父皇打算将她送去和亲的事大声说出,现在么,她有点懵。   “轻鸢?”李皎凤疑惑地喊了一声,“怎么不说话?”   “母后,事情是这样的。儿臣想着自己年纪不小了,便去御书房求父皇赐婚。”李皎凤在旁,她怎好说自己特地去御书房讨父皇欢心,只得换个说法。   梁轻鸢搅着衣袖里的双手,字句中有哭腔透出,“结果,刚到御书房门口就听父皇说,他说,要将儿臣送去和亲,那人明明求的人是五姐,父皇却要儿臣替五姐出嫁,儿臣听了气不过。路上又正好遇着五姐,便想绊她一跤,让她出出丑,我心里舒坦了,和亲就和亲,没想五姐会掉进池塘。”   她一句句说着,全是实情,说到后头哭得泣不成声,有真感情,也有演的成分。   “皇上让你替五公主出嫁?”王若朦的脸白了又白,对于梁轻鸢的话有些不敢置信,近来,她百般讨好梁钊,为的就是让梁轻鸢留在天巽国。   “是么,那倒也怪不得你。皇上确实太偏爱她了。”李皎凤柔声道,细听之下冷意乍现。   王若朦想不出法子,转向李皎凤道:“皇后姐姐,你看这……”   “她被救上来时可是醒着?”李皎凤问。   “不,五姐晕过去了。”梁轻鸢试着回忆当时的场景,此时想来,那股子复杂的心情依旧清晰,“儿臣是见太监宫女们将她救醒才跑回来的。”   “嗯,她人没事便好。”李皎凤站起身,面上神情淡淡的,并无责怪之意,“本宫先去灵素宫,瞧瞧皇上是个什么态度,你别怕。”   说完,李皎凤拖着凤服离去。   “皇后姐姐,嫔妾跟你一道去。”王若朦急急跟上。   纵然李皎凤如此说话,梁轻鸢却没松一口气,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梁媛,李皎凤不会真心保她。但她知道一件事,李皎凤对梁绯絮的讨厌一定比她还多。   但愿她能劝住父皇,劝不住,她也只能认命。   *   训练营。   暗卫集中在一地用饭,是个低矮狭小的屋子,屋子里只一张桌子,上头放着一木桶的白米饭,菜倒是不少,荤素皆有,其余空出的地方全摆长条板凳。   除了梁轻鸢主动喊他一道用饭,风羿大多时候都在这里解决温饱,这是规矩。   按实力分,排名低的暗卫没位置,即便有也得让给排名高的暗卫。   自打考核后,风羿从二十一直升第一,又因与梁轻鸢走得太近被扣了二十个点,可怜地跌至第八,但第八名拿板凳绰绰有余。   他自顾自打了饭菜,独自坐着,并不与人搭话。   屋内暗卫不少,虽说暗卫心冷不善言辞,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例外,他们在仇末面前装冷,到了饭点便开聊。   “我方才瞧见六公主将五公主推进了池塘。”   “是场好戏。”   “六公主?风羿的主子?”   “……”夹菜的手腕猛地停住,风羿侧过脸,心想,她为何要将梁绯絮推进池塘,其中必有隐情。他了解她,她行事随性,但绝不会做这种害人性命的事,何况那人还是梁绯絮。   其中一人又开始说话,言语中满满的惋惜,“六公主可真是白瞎那一张好脸,心思歹毒,相比之下,五公主人美心善,确实当得起我们天巽国的第一公主。”   “嗯。”有人咳嗽示意。   “你嗓子不舒服?”男人不解。   “……咳咳咳。”再咳嗽。   “你怕什么,风羿又不喜欢六公主,再说,六公主就算想撒泼也……”没等男人把话说完,倏地,一只便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刚要反应,人便被重重按在了地上,动惮不得。   “嘭!”几张长条板凳齐齐碎裂。   “你!”男人睁眼瞪视风羿,手都没来得及抬,只听“咔擦”一声,骨骼被生生扭断。   风羿直起身,冷漠地擦了擦手,用一种平淡的调子说道:“妄议主子,死。”   有人死了,而大部分暗卫都只管自己吃饭,并不关注周遭发生了何事,少数则低下头去。   训练营没“妄议主子”的规矩,但这是皇宫里的规矩,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自然没人愿意站出来蹚浑水。其次,风羿的排名虽然不高,实力如何大家有目共睹,是历年来通过考核最快的暗卫,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自讨没趣。   *   夜幕落下。   梁钊迟迟没来,梁轻鸢更慌,从进前厅那会儿起,她便一直待在前厅,就怕梁钊找过来。   “杵着做什么,听金御医说她高烧不退,你父皇这会儿正守在灵素宫,没空管你,回去歇息吧。”王若朦从外头回来,语气中的责备少了一半,没之前浓,“等她醒了,皇后娘娘带你去灵素宫赔罪。”   “哦。”梁轻鸢应声,这事不解决,她哪儿有用饭的心情。   回寝殿后,她什么都不想做,直接上了床榻,坐在最里头,曲起身子将自己紧紧抱住。   风羿早便回来了,见梁轻鸢神色不对立即跳下身。“公主是在为五公主的事自责?”   梁轻鸢将脸埋在双臂之中,长发从肩头滑落,几乎将她整个人包住。眼下,她真是提心吊胆了。   许久,她抬了头,盯着自己裙摆道:“谁说我在为她的事自责,我只是在想,她掉进池塘都没死,命真够大的。”说完,她移动视线看他,“看什么,我就是这么恶毒的人,你第一天认识我?”   风羿没出声,只拿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神望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过来,抱本宫去沐浴。”坐得久了,腿麻。梁轻鸢揉着自己的腿,主动转了话题,不知为何,她不喜欢被他这般瞧。   “是。”风羿上前抱起她,径自走向浴房。   梁轻鸢虚搭着他的脖子,主动将脑袋搭在宽厚的肩头。   她任性惯了,做事鲜少会考虑后果,以前没出事,自然也没得到过什么严厉的教训,而这一次,她碰着了铁板。   可她能怎么办,那个时候她在气头上,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事情已出,也只能随父皇罚了。   看样子,她十有八九要嫁去十谷国,走几个姐姐的老路。   去和亲便去和亲,至少,有风羿陪着自己,她不会太孤独。梁轻鸢稍稍转了转脸,看向风羿,双手下意识圈住了他的颈项,圈得紧紧的。   那个十谷国的王子她没见过,但她想,一定不如风羿好看。   她能接受一个不喜欢的人碰自己么?不能,只会觉得恶心,说不定还想吐。   如此一想,她心底涌起了从未有过的难过,不由将脸埋进了他的肩头,鼻尖呼吸渐渐加重,似乎有东西堵住了。   风羿观察力极佳,瞬间察觉到了梁轻鸢的不对劲。他冷声问:“怎么了?”   “没事,有事也与你无关。”梁轻鸢低声回答,声音被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   王若朦记挂梁轻鸢的事,刚用完晚膳便急急赶去李皎凤那儿,生怕商量的对策出现差错,白堇自是陪着去了,所以今晚寝殿内只他们俩。   到了浴池边,风羿小心翼翼地放下梁轻鸢,漂亮的剑眉颦蹙着,她不说,他也不强逼,一声不吭地走去屏风后头。   梁轻鸢褪了衣裳往浴池里走,心思全在和亲上之事上。若是嫁的那人不爱她,或是受不住她的脾气,那她该如何。   她望着水池里朦胧的自己,自嘲地哼了一声。“风羿,我的身子好看么?”   “……嗯。”风羿轻轻应了声。她不说还好,她一说,他脑子里瞬间便有了画面,香艳撩人,呼吸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   继续待着是一种煎熬,当然,这种煎熬他并不讨厌。   听着耳畔“哗啦”“哗啦”的水声,风羿顿觉口干舌燥,深深吸了一口气。兴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早年他就没这异样,甚至内心毫无波澜。   也可能是,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她的喜欢,而喜欢后头能延伸出许多东西,比如话本上写的那些。   女人对男人有天生的吸引力,男人对女人,也是。 37. 安排婚事 卑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然而梁轻鸢只问一句, 后头没了,她总是如此,想到哪里说哪里,前一句是东边, 下一句是西。   夜色沉沉, 窗户外漆黑一片, 淹没了风铃摇晃的影子。   梁轻鸢斜靠在池壁上, 单手曲起,慵懒地搭着脑袋, 另一手无意识地划拨水流,从左起,一直往右, 再掬起一抔粉色花瓣扔向远处。   呵。   自己过几日便要离开皇宫,有些人会拍手叫好吧。   不对,她为何要在乎那些下等人,他们也配?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而说到“在乎”两字,梁轻鸢停下手,用力抓了把花瓣,她侧头看向风羿。若是她真嫁了人, 他会同话本里的小暗卫一样难过么?   假使真有这一天,成亲那晚,她一定不会让他待在新房里, 也不会让他待在新房附近。   她甚至不想他知道。   “呼…… ”梁轻鸢松开手, 任由手中花瓣洒落。没发生的事还是不想了, 越想越难受。   她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浴池里的水流缓缓流淌,就像抓不住的时间, 过了一百年那么长。“你站过来些,万一我又摔着了,你也好及时过来救人。”   捉弄人的话语入耳,风羿有点哭笑不得,压着声音道:“卑职是男人,该站远些。”   “男人?”梁轻鸢挑着湿漉漉的眉眼,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可从来没把你当男人,站过来。”   风羿还是不动,心道:她不将他当男人当什么,不会真当他是棉花团吧。   这个念头一起,他随即沉下脸,似有愠色。   风羿久不动作,梁轻鸢不耐烦了,但这次她没命令他,而是主动站起了身,一步步踏着热水朝他走去。   “为何不动?”她行至最靠近屏风的位置,两手交叠搭在浴池边沿,再将下巴置于上头,“怕我会吃了你?”   吃了他?听得这三字,风羿细不可闻地哼了声。任性的小公主还真不知好歹,他哪里会怕她吃了他,他倒是怕自己会将她连皮带骨地吃下去。   “卑职是怕……”话说一半,风羿转过身,淡淡道:“自己吃了公主。”   “……”梁轻鸢愣住。向来都是她调戏风羿,风羿反调戏她真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立在屏风后,身形隐约,低着头,端的是一副下人规规矩矩的模样,说的却是混账话。   她弯起嘴角,心头竟浮现出一丝喜悦,“过来。”   “是。”风羿从屏风后走出。   他是低着头的,她只能偏头去看他的脸,那双明亮的眸子此刻深如穹夜,瞧不出一点情绪,勾得人妄图一探究竟。   按照规矩,暗卫不该看主子的身子,轻则自戳双眼,重则即刻处死。但风羿低垂视线不是怕规矩,而是怕自己把持不住。   “原来我的……”   梁轻鸢开口揶揄风羿,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咚咚咚”,清晰地传至两人耳内。   风羿敛了敛眉,再次回到屏风后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用猜,梁轻鸢都知道敲门之人是谁,白堇姑姑。   “轻鸢,你可是洗完了?”下一刻,王若朦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梁轻鸢诧异地直起身。“洗完了。”她从浴池里走出,拿过布巾匆匆擦干水珠,顺道披上寝衣。她估摸着,母妃今晚过来多半是为了五姐的事,怕是五姐的高烧退了。   *   “吱呀”,浴房门被人打开,黑影飞速一闪,梁轻鸢抬起手,将挽发的簪子抽出,任由长发散落。方才沐浴间,她的鬓发沾了水,水珠衔而不落,更显眼眸水盈。   王若朦仔细瞧了她一会儿,眼中透出的情绪愈加复杂,有欣慰,有宠溺,有惋惜,还有一抹怨。她女儿这般貌美,为何要去和亲。   那个小国皇子她方才见过,外貌尚可,为人却没什么魄力,按照女儿的性子,嫁过去自然不会吃亏,可长虫哪儿能配凤凰。   见母妃一直打量自己,梁轻鸢顿觉心头发憷,她从未用过这般眼神看她。“母妃?”终于,梁轻鸢提醒地问了一句。   王若朦挪开目光,往身旁的位置示意,“来,坐下说话。”   “是。”梁轻鸢坐下,手指灵活地绕着一缕长发。   王若朦主动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她们是母女俩,一道住在瑶霜宫,却鲜少有这般安静的独处时间。以前,她顾着王家,忙着讨好梁钊,对梁轻鸢几乎没上心过。“轻鸢,你愿不愿嫁给十谷国的皇子?”   “……”风羿正坐在横梁上雕刻玉器,手上刻刀越转越快,快得即将割破手指,然而他并没伤到自己,反而让粗糙的木头一寸寸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一听这话,梁轻鸢便知母妃不想让她出嫁,于是她果断摇头,“儿臣不愿嫁,他配不上儿臣。母后,儿臣要留在你身边。”   “拒绝得倒是快。”王若朦沉沉地叹了口气,哼道:“想我天资聪颖,哪儿会生出你这么个傻女儿。”她骂归骂,心里还是疼梁轻鸢的,“母妃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希望你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和亲。方才,你外祖父来过,说是先去侯爷府问问动静,倘若周宸游愿意娶,我们便把后头的事安排了。”   “周宸游?”梁轻鸢不昂置信地接了一句,同在成人学堂上课,她怎会不认识他,再说,他“都城第一公子”的名头相当响。   他长得好看,她也曾多看过两眼,但真嫁给他,她并不乐意。   可如今事态紧急,不是她乐不乐意的问题。嫁给都城国的第一公子,怎么瞧都比嫁给小国皇子强,起码她能经常见见母妃和王家人。   “嗯,他外貌英俊,又是文武双全,足够配得上你。明日你去与他会一面,处处感情。”王若朦低声说着,略微无力,即便精致的妆容也没挡住眼角的疲惫,“至于你五姐那里,等她醒了皇后娘娘自会带你过去赔礼道歉。轻鸢,你千万要摆好认错的态度,别再犯蠢了。”   梁轻鸢望着王若朦疲惫不堪的模样,悄悄红了眼眶,哑声应道:“嗯。”母妃为她如此劳心,她没有理由再任性。   闻言,风羿手上动作猛地一划,在玉器上拉出一道可怖的裂缝。   那声是小,终归有人听着了。白堇往上瞧去,她早便提醒过,公主与他之间只有鸿沟。   “还有一事,你也得记住。”王若朦抚了抚紧绷的额头,斜眸瞧她,一字一字道:“风羿只是一个奴才。”   对上那道了然的视线,梁轻鸢立马别开脸,目光闪烁不定。   白堇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暗自感叹一句。迟了,又不算太迟。   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风羿握紧手,握得骨节发白。   “你早些睡吧。”该说的说完,王若朦也不多待,起身走人。   白堇没走,恭恭敬敬地站于一旁,她一句话都没说,其中意思倒是不言而喻。   梁轻鸢这会儿情绪不佳,迫切地想往上头看,谁知一抬眼便撞上白堇的脸。“白堇姑姑,我去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她起身去了床榻前。   *   翌日,小侯爷周宸游被老侯爷硬生生拉着来见梁轻鸢。   梁轻鸢今日没怎么打扮,着一身简单的素服便出门了。她五官艳丽,穿素色容易显得气色差,但她无所谓。   她出门时,风羿在想,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见周宸游不打扮,那周宸游一定称不上“悦己者”。   正值春末,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加之独到的亭台楼阁,宛如天然画卷。   “六公主。”周宸游率先出声,温润如玉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将“翩翩公子”四字展现到了极致。可惜这个笑不达眼底,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小侯爷。”梁轻鸢直勾勾地盯着周宸游,也不怕他厌恶,兴许对她来说,他厌恶她最好,“你觉得本宫如何,愿意娶么?”   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周宸游整个呆住,捂嘴咳嗽了两下,“六公主说笑了。”   “本宫没开玩笑,本宫在认真地同你说事。”梁轻鸢走近他,故作一副娇滴滴的姿态,“既然我们俩都见面了,也别藏着掖着,本宫如今急需一个驸马,当然,你有资格说不。”   周宸游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只是这个笑淡了。早闻六公主梁轻鸢性子刁蛮,今日一见,他顿觉传闻说少了,岂止性子刁蛮,还不讲矜持。若非父亲逼着他来,他根本不愿来。   “本宫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梁轻鸢越过周宸游继续往前走。老实说,嫁他比嫁那个小国王子强百倍。   周宸游思虑许久,抬眼时,梁轻鸢已走远,他小跑着追上去,“六公主,我想,我们俩还是先聊聊天吧。”   “聊什么?”梁轻鸢随口回他,纤手柔柔地抚过一丛桃花,“聊你平日里喜欢吟诗作对?我没兴趣。”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狡黠道:“若是,聊你去过什么风月楼,找过什么姑娘,我倒是很有兴趣。”   风月楼?周宸游皱了眉,略带不悦道:“还请六公主注意言辞,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梁轻鸢挑眉,见周宸游生气了,不由来了逗人的兴致,“哦,也对,小侯爷是冰清玉洁的第一公子,怎么回去风月楼呢。是本宫说错了话。那,本宫再问你,你可上过白芷姑姑的闺房课?”   她说话半点不讲矜持二字,哪里像个公主。周宸游听得不大舒服,更不想多待,出于良好的家教和对方的身份,他便强忍着没走,“没有,男子不上白芷姑姑的课。”   “哦。”梁轻鸢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过花丛,轻笑道:“那倒是会少许多乐趣。”   周宸游讪笑,没再说话,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他从未见过梁轻鸢这样的姑娘,一开口便让他说不出话来。 38. 要你的心 你招惹了我,就要负责到底。……   “怎么不说话, 本宫让你觉着无趣是么?”周宸游默然走着,似乎不愿开口 ,梁轻鸢忍不住开口问了他一句,有好奇的意思, 也有为难的意思。   她想嫁给他, 又确实不愿意嫁给他。   “……我觉得, 公主甚是有趣。”周宸游说得勉为其难, 许是不大会说谎的缘故,他面上神色不大自然, “我不大会聊天,还请公主见谅。”   “是么。”梁轻鸢随口回道。两人继续往前走,走得越久, 距离越大,气氛越尴尬。   不远处,风羿正坐在屋檐上方瞧着两人,薄唇抿得紧紧的,面具后的眸子一寸寸眯起。他们俩在下面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的心思跟话本里差不多,只要她想走, 他会立即带她走。可她愿意跟自己走么?   今日跟来,他反倒瞧出了另一件事,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喜欢逗人。以前, 他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如今才发现,自己跟别人没什么区别。   “你倒是说话啊。”长时间闷着声,梁轻鸢不舒坦了。她想着, 干脆早点说完早点回瑶霜宫,比在这里硬聊强。   周宸游开始绞尽脑汁想聊天的话术,除了阿准,他真不大会同别人聊天。“敢问公主,可有吃过饭?”   梁轻鸢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他到底会不会聊天。她揶揄道:“没有,打算待会儿跟你回侯爷府吃,顺道见见老侯爷。”   闻言,周宸游呆了,脚下步子跟着一停。   见着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梁轻鸢不禁开始担忧起后头的事,母妃和外祖父究竟会安排什么东西给她和周宸游。“诓你的。你还有话聊么,没有的话本宫先回宫了。若是你父亲问起今日的见面,你一定得说自己对本宫一见钟情,死活都要娶本宫。”   “……”周宸游更呆,宛如谪仙般的脸上顿时生出一股委屈的可爱。   “本宫走了。”话一说完,梁轻鸢也不多留。   等梁轻鸢走远,周宸游才反应过来,他压根不会接她的话,真要将她娶进侯爷府,侯爷府得日日翻天。   他是该娶一位公主,但绝不是她。   *   将军府。   如今,梁媛不怎么管事,日日只想着去寺庙给廉冠祈福。午后,她特地命人将贵妃椅抬到凉亭里,想借着赏花换换心情。   时值四月底,距离廉冠出征已有半年之久,南边传来的消息时好时坏,她的心便一直悬着。   今日日头正好,均匀地铺散在花丛间,照出一道道细描的金光。   兰香低头站于一旁,梁媛侧躺在贵妃椅上,神情戚戚,面上无光,眼中也无光,模样比起刚出嫁那会儿可以说足足老了十岁。   暖洋的日头催人入眠,没瞧一刻钟,她便睡着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梦中见着了廉冠。   “嗡……”是敌军来犯的号角声。廉冠连着两日作战,半顿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听号角声,飞速拿上铁枪往外走。   这一次,敌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四队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刀枪不入,且轮番作战,打得天巽国人溃不成军。   铁甲极重,杀伤力大,却也有弱点,不宜长时间穿戴,且在夏日容易生热,后来,廉冠想出了火攻之法。   两军交战到一半,铁甲军死伤无数,剩余几万人落荒而逃。见此,副将赵无谏乘胜追击,廉冠大声喊他,奈何他报仇心切根本不听。   敌军虽已落败,但天巽国人损伤也重,当务之急是赶回军营治伤。   赵无谏并非一般人,是他的患难兄弟。无法,廉冠便带了一队人马去追赵无谏,不想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两人被困奇相猛虎阵中,生生被耗死。   临死前,廉冠手里抓着的正是她送的那只荷包,鸳鸯眼睛上头还落了血。   “……”   梁媛猛然睁眼,茫然地望着南边,一想起梦中那令人心痛的场景,她喉间便堵得厉害,面上不由自主地滑落一行清泪。   “公主可是做噩梦了?”见状,兰香赶忙拿着帕子上前。   “嗯。”梁媛接过兰香手中的帕子擦拭两颊,声音又低又哑,她站起身,怔怔地眺望远方,“方才,我梦到他了。”   “公主梦到了将军?那是好事啊。”兰香疑惑道,不明梁媛为何要哭,莫不是将军在梦里待她也不好。   梁媛扯起嘴角,含泪摇头,“不,不是好事。”   “公主,南边有消息传来了。公主,南边来信了!”老管家挥着手臂从大门口跑来。   梁媛愣了会儿,目光一转,定格在显眼的信封上头。   “快给我!”她跑上前,一把夺过老管家手中的信封,以闪电之速拆开,然而在看到那几字时,她双手一软,整个人往前倒去。   信纸轻飘飘地落下,仿佛冬日的飞雪。   “公主!”兰香失声。   *   当晚,风羿一直背对床榻,连个侧脸都没给,加之有白堇姑姑在,他比从前更安静,安静地几乎不存在。   从进寝殿起,梁轻鸢的目光便控制不住地往上瞥,若非白堇姑姑看得紧,她哪会安分上榻。   今晚,风羿从始至终都背对她,不说话也就罢了,居然连个眼神都不给。那滋味,跟吃了黄莲似的。她心头渐渐起了担忧,他是不舒服么?   回想之前,他似乎很少背对她,正面与侧面较多。如此反常,只能是他病了。   梁轻鸢放下帐帘,心里盘算着,自己该怎么支开白堇姑姑,她要同风羿说话。再憋下去,她真要疯了。   而风羿在想,他是不是该再主动些,毕竟时间不多。若是不主动,她不日便会嫁给别人。   白堇一脸肃容地守在床榻边,昨日王若朦交代过,她得看着梁轻鸢。对于这两人的事,她是千方百计想阻止,毕竟这是为他们好。   心绪躁动,梁轻鸢侧头往帐帘外瞥去,白堇姑姑一动不动地站着,跟尊门神似的。   万般无奈下,她只能先行睡觉。   这两日,梁轻鸢事情可多,一要应付周宸游,二得去佛堂为梁绯絮祈福,三要上课,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自是没时间顾及风羿。   仔细算起来,她已有二十二个时辰没同风羿说过话了。   第三晚,等白堇姑姑去了外间后,梁轻鸢曲起手指敲着床板,“哒,哒,哒。”她知道,风羿一定能听到,他的耳力向来好。   事实上,风羿听到了声儿,他稍稍侧头,没直接看她。   梁轻鸢撩开帐帘往外间投去视线,白堇姑姑像是睡着了,在打鼾。风羿明明是自己的暗卫,而今,她想与他说几句话还得偷偷摸摸的,憋屈。   她转动视线,直接落在风羿身上,用小声说道:“白堇姑姑睡着了,你快下来。”   白堇入睡是个两人说话的好机会,奈何风羿不配合,不仅不配合,还假装睡着了。   梁轻鸢瞪大眼,气得重重捶了一下床板。狗东西,又不听她的话。还以为他病了,原来是故意气她。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故意气她。   “哼!”梁轻鸢哼了声,示意自己在生大气。半晌过去,风羿还是没下,“嘭!”她又捶了下床板,外头的打鼾声猛地一停。   生怕吵醒白堇,她只得放弃今晚这难得的机会。   梁轻鸢转过身,拿了枕头胡乱一捶,“狗东西!气死我了!”她一边骂,一边打,累了才渐渐睡去。   待帐帘内呼吸均匀,风羿才从横梁上头落下,悄悄走近床榻。   寝殿内的琉璃灯全被白堇吹灭,只留一盏起夜的小灯,此刻,殿内昏暗。纵然如此,他隔着帐帘也能看清她的面容。   若没那些暧昧的事,他对她或许只是暗卫对主子的态度,而她勾得他动了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一样了,至少,他不会单纯将她当成主子来看。   他愿意一辈子陪着她,也要相应的回报。   *   翌日,梁绯絮醒了。   李皎凤用完早膳便带着梁轻鸢去灵素宫道歉。   从灵素宫出来后,梁轻鸢只觉奇怪,在她的记忆中,五姐是那种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的软绵性子,但今日一见,她大为震惊。   五姐变了,跟从前截然不同,整个人凌厉不少。再者,以前的五姐多数时候都会听李皎凤的话,而今日,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李皎凤。   她那一声拒绝的话下来,她当时心都跳了,生怕父皇下一句话便是让她去十谷国和亲,好在父皇没说和亲之事,只让她去佛堂面壁。   然而他不提和亲之事,她反而更记挂,其次,她还得跟周宸游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五姐病了几日,她心里确实自责,可自责归自责,她并不会因此不讨厌她,这是两码事。   *   佛堂位于太极宫边上,修得有五丈长,三丈宽,一丈高,里头整日点着烛火,日夜不灭,即便在夜里也如同白昼。   通常来说,佛堂是禁地,太监宫女除了日常打扫不得入内。   梁轻鸢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仰脸对着上方的观音,双手合十。其实她不信佛,今晚会拜它是临时抱佛脚。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轻鸢想跟您求一件事。十谷国太远,又是个小国,轻鸢不想被送去和亲,您能不能帮帮我,保佑我。若是事成,我给你……”她想了想,实在不晓得菩萨需要什么,“您说吧,您想要什么,我都尽量给。”   这时,风羿就站在佛堂门口,一身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他静静望着里头摇曳的人影,月光将他的身影无限拉长。   身形一动,他来到佛像后头,故意压低嗓子,用内力发声。“信女何人?”   嗯?梁轻鸢愣了。菩萨真的能说话?而且听这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之感,十分逼真。   “信女梁轻鸢,观音菩萨,您真能听到我的话?”   风羿不答,只问:“信女何求?”   梁轻鸢一眨不眨地盯着观音菩萨的像,急忙道:“信女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去和亲,菩萨能保信女心想事成么?”   风羿握着剑柄,接着问道:“信女愿以何物还愿?”他不喜听到那两字。   “啊?”梁轻鸢心道,菩萨可直接。“那您先说,您要什么?只要信女能做到,信女一定做到。”   顿了顿,风羿继续压低嗓子,说话的调子稍稍变化,带了一抹异样的波动,“本尊,要你的心。”   “我的心?”梁轻鸢听得不甚明白,她的心?菩萨不会是想要她的魂吧。这怎么成。“不,不成,您能不能换一个条件?”   她要是没了魂儿,那就是傻子,谁要当傻子。   话音一落,对面没声儿了。   等了半天,梁轻鸢坐不住了,起身上前,小心翼翼道:“菩萨,菩萨,您还在吗?”   风羿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气,暗道,真菩萨哪儿有空跟她聊天。他不说话,看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没人回应,佛堂里静悄悄的。梁轻鸢泄了气,怏怏地坐在蒲团上。反正没人看着,她想反思便反思,想睡觉便睡觉。   “您为何不搭理我。我是不想拿心换还愿,但其他东西我都能答应。”梁轻鸢扬起头,两手撑着蒲团边缘,她吹了吹额前的发丝,语气酸涩,“其实我也不想嫁给周宸游。” 39. 生离死别 觊觎她的人,他会一一除掉。   说到嫁人, 梁轻鸢默了会儿,眸光渐渐转为迷茫,她侧头看向憧憧烛光,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张脸, 冷漠而俊美的面庞。   倏地, 她面上一热, 小声嘀咕道:“其实细细比较起来, 我更想嫁给他,可惜, 我们俩身份悬殊太大。”   谁?   身份悬殊太大?那便不是周宸游了。风羿抱剑立在佛像后头,银质面具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   从未听她提起过此人。他们一道长大, 她遇着的人他大多都见过,为何丝毫没有印象。   难道,是他自己?   左思右想,风羿实在挤不出其他答案,所以这个念头占了上风。他心底窃喜又不敢确定,混乱地正要转身离去。   这时,梁轻鸢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轻轻的,一字一字淹没在了烛火里,“也不晓得他看到我嫁人是什么心情, 会不会难过。”   看到她嫁人是什么心情?风羿停下步子, 试着在脑中勾勒出那样的画面, 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在喜堂抢亲,会带她远走天涯。   然而, 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真能习惯外头的日子么?   恐怕不能。   风羿惦着这事,悄然退出佛堂。   一连五日,梁轻鸢都在佛堂里面壁思过,风羿守在佛堂外头陪了她五日。   *   不日,廉冠战死沙场的消息传至帝都,他们胜了,天巽国的疆土大了,但廉冠死了,忧大于喜,梁钊深感痛心。   此战连损天巽国两员大将,按照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宫内一月不得婚嫁,于是和亲之事就此搁置,王若朦松了口气,梁轻鸢也松了口气。   听得消息的那一刻,李皎凤差点没站稳,幸好白茯及时扶住了她。   两人匆匆赶去将军府,此刻,梁媛正躺在床榻上,面上惨白地吓人,跟片薄薄的麻纸一样。前来诊治的御医已被兰香买通,陪着演了场戏,说是梁媛悲伤过度,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什么?”李皎凤大惊,紧紧抱住梁媛,自责道:“媛儿,是母后对不住你,母后当初真不该同意你们的婚事。”   “儿臣不怪母后,这是儿臣的命。”梁媛虚弱地说着。嫁给廉冠之后,她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可不好过归不好过,她至少还能日日看着他。   如今,她是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了。   他在时,她总与他吵,吵东吵西,直到吵得他不耐烦。没想,那般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仿佛做梦一般。   她依稀记得午后做的梦,他死前握着自己绣给他的荷包,倘若梦中之事为真,那便说明他对自己并非无情。   只是他们相遇地迟了。   梁媛吸着鼻子扑进李皎凤怀中,抽泣道:“若能从来一次,儿臣还是愿意嫁给他。”不过,她一定不会再逼他上战场,她宁愿他不回家,宁愿他不爱自己。   “真傻……”李皎凤哽咽地叹了口气。   头一次,梁媛在李皎凤怀中哭得泣不成声。自打懂事后,她就没哭过,再疼也不会哭,因为大公主是天巽国的门面,然而今日,她忍不住了。失去心爱之人宛如挖心,她真的很疼。   没人会比李皎凤更懂自己的女儿,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便一下一下地抚着梁媛的脑袋。   *   二十日后,戚征带着廉冠的遗体回到都城。那日,道上商铺风月楼赌场全全闭门,挨家挨户都在门上挂了一道白幡,指引逝者的亡灵。   梁轻鸢与梁缨同坐一顶轿子过来,梁绯絮身子不适没到场。   去往将军府吊唁的人不在少数,从平头百姓到达官贵族,再到皇宫里的大人物。   望着大片白色,梁轻鸢心底五味陈杂。许久以前,她劝过大姐跟大姐夫和离,如今他们走到了生离死别这一步,不知该说孽缘还是该说世事无常。   那事一出,她是恨极了梁媛,毕竟她踩着了她的禁地。她不让自己舒坦,自己自然要回以颜色。   但她也只安排了熙秋一人,故意闹得梁媛不顺心,她不顺心,她才舒坦,两次下毒之事就此作罢,之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侍卫在前头开路,她一步步走近灵堂。   梁媛讷讷地跪在棺椁旁,整个人削瘦地厉害,显得那身白衣格外空荡,她像个被人控制的木偶,一动一下,往金盆里送着纸钱。   两侧跪着的老仆人哭得厉害,此起彼伏,听得人难受。   梁缨上前抱住梁媛,梁轻鸢跟着上前,低声道:“大姐,节哀顺变。”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梁媛缓缓抬起脸,用死气沉沉的眸子瞅她,这一眼很深,看不到底。   梁轻鸢顿觉周身一冷,犹如北风强劲刮过,她想皱眉头,顾忌场合便生生忍住。   等所有人都走后,梁媛扬手将纸钱全扔入盆中,“哄!”火焰被一叠纸钱压住,势头小了一半,又因纸钱多了,燃起来反而更旺。   *   一月期未满,十谷国发生内乱,喀失王子担心父母,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和亲,匆匆离开天巽国。 依譁   梁钊并没留他,也没提和亲之事,如此,梁轻鸢总算放下了吊着的心。   一月后,皇宫日子照常过。   是日,正好轮到闺房课。课前,白芷姑姑命人抬了一大口箱子进门,“嘭”,箱子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层灰。   “这是什么?”   “我猜,是上课用的书籍。”   “我猜也是书。”   “什么书?”   “必定是闺房书。”   众人被引了兴致,纷纷讨论起这箱子里头的东西,你一句,我一句,猜得起劲。   梁轻鸢好奇地打量着箱子,是个黑木箱,平平无奇,光看外表还真看不出什么。   “里头装的确实是书。”白芷挺着身板走过去,在女学生们各异的目光中打开木箱。   随着盖子被打开,摆放整齐的蓝皮书册展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她随手拿起其中一本,抬眼示意前头的梁思思来分发书册。   梁思思点头,也不多话,从座位上站起,神情清冷,她默然着脸,拿起箱子里的书册轮流发过去。   看着眼前包装精美的书册,梁轻鸢拿起掂了掂,很沉,确实有分量,约有两寸厚,封面烫金,上头写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   “鸳鸯秘戏。”   她自认是个饱读话本的人,不论暧昧直接,该看的都看过。所以一看这书的名字,她下意识以为是那种话本。   瞧这架势,白芷姑姑要教她们看话本?   没等白芷姑姑说话,也没等梁思思发完,她耐不住好奇心打开了书册,随手一翻,登时傻眼了。   这根本不是话本,而是图册,画面直冲心灵。她没反应过来时,双颊便红了,红得彻底。她不敢置信地又翻了几页,全是图,还是十分露骨的图。   若说她看话本对房事还有点疑惑,那看完图册后,她是一点疑惑都没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家都拿到书了么,你们先翻翻,可以带回去,我下节课讲解。”白芷姑姑拿着书册在案几前坐下,面色如常。案几上摆着一盏热茶,她一边翻,一边品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古书。   梁轻鸢瞥了眼周遭的人,小声拍拍自己的脸。第一眼确实震惊,多看几眼还成,最后她想说,不过如此。   “哗哗哗”,她快速翻阅,翻过一页又一页,每副画都不同,且画下带着注释,想看不懂都难。话本上那些所谓的姿势,她都能在这画册里找到对应的图。   原来房事是千奇百怪的。   “啊。”   “你喊什么?”   “这书,这书……”   “白芷姑姑上回不是让我们看过图么,你太大惊小怪了。”   见堂间几人羞涩,白芷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大家都是女子,人生大事迟早要经历,没什么好羞的,大胆看,不懂便问。之前我们说的都是浅层知识,这书才是真正的闺房事。”   ……   *   “铛……”下课铃响,众人意犹未尽,想带书册走又不好意思,开始相互交换眼神。   梁轻鸢拿起书便走,走得相当潇洒,就连李妍媃喊她都没注意。   “嘭。”一回瑶霜宫,梁轻鸢哪儿也不待,直直跑回寝殿。   风羿睁开眼,忍不住往下看去,他听得出,她的脚步声比平日里急切,一定有事。   前几日,他连夜出宫堵截喀失王子,顺道让他爱上了别人。事实上,十谷国并无内乱,那是他造出的幻境。   不管她的答案是谁,觊觎她的人,他都会一一清除。   让一群人陷入幻境必须大耗精力,所有他这几日得尽可能地休息,便没陪她去学堂。听其他暗卫说,闺房课主教男女之事,这些个公主贵女可比他们懂多了。   说起男女之事,他也看过话本,勉强算懂。   风羿侧过身,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梁轻鸢。   “哒哒哒”,梁轻鸢抱着书册上了床榻,这册子很厚,比她看的话本要厚上不少,封面还是描金的,瞧着很不一般。   即便离得远,他还是看到了上头的字。   “闺房秘戏。”   这是,传说中的避火图?风羿眯起眼,心道,莫非她是想试试自己学得如何,所以才使劲撩拨他? 40. 她喜欢他  她,心动了?   临近端午, 白堇忙着安排瑶霜宫内的相关事宜,根本分不出神儿管梁轻鸢与风羿,但到了夜里,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寝殿歇息 的。   白日里没她盯着, 梁轻鸢自在许多, 想如何便如何, 要如何便如何。   上榻后, 梁轻鸢赶忙将水绡帐帘放下,隔断了风羿的视线。不知出于何种缘由, 她总觉得在风羿眼皮子底下看闺房秘戏不舒服。   自打上次亲了他后,她对他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情不自禁之感,想更近一步, 想看他主动,甚至想嫁给他。   可惜,他是个暗卫,他们俩的身份实在悬殊。   申时末,夕阳斜落,霞光透过浅色的水绡帐进入床榻,照得金丝锦被闪闪发光。   梁轻鸢翻开书册, 看得很是仔细。上课那会儿她光顾着看图了,没怎么专研注释,眼下一看, 这注释也是重要知识点, 极尽详细地介绍了动作的要领及用处。   看到后头, 她不得不感叹,房事学问真大,比她做衣裳的学问还大。   关于做衣裳, 她是有天赋,连拆两件衣裳便明白了其中的构造,但这个,她不敢说自己看完书就能上手。   帐帘内不断传来“哗哗”的翻书声,再者,梁轻鸢时不时便会发出几句抑制不住的惊叹。   勾得风羿尤为好奇,他转过身,正对床榻,目光穿过帐帘,轻飘飘地落在梁轻鸢身上。他不明白,她看闺房秘戏为何要躲着他。   难不成在他面前她还会羞涩?   这个意识叫人心头不快,风羿憋着口闷气,握着长剑的手几次收紧又放开。   “嗯……嘶……”   梁轻鸢看得蹙起眉梢,画册上头男女主的外貌画得很是一般,也可以说“难看”。不过这书主讲姿势,人物外貌确实是其次。她虽不至于盯着男女主的脸看,但终归会瞥到一眼。   看着看着,她的脑子主动将画册上的两张脸全换了。   女子的脸模糊了,而男子的脸……   “!”仿佛做下什么亏心事,梁轻鸢不由自主地将书册扔了出去。   “啪”,她用劲儿可大,书册华丽地飞出帐帘,在半空中走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眼看就要与地面相撞。   风羿是个暗卫,而暗卫对周遭一切事物都足狗敏感,何况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梁轻鸢身上,只会更敏锐。   书册飞出帐帘的刹那,只见横梁上的黑影飞速一动,从上头跃下,身法快如鬼魅,于书册落地之前稳稳接住了它。   “……”   风羿的手很长,单手接住之后转了一转。书册是摊开的,而他不是瞎子,随意那么一瞥都能看清上头的画。   尽管他知道闺房秘戏就是避火图,然而亲眼看到画面时他还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那个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想象跟亲眼所见截然不同。想象中的男女之事带着未知的朦胧,可现实的画面直接而干脆。   听得外头的声音,梁轻鸢猜都不用猜,风羿下来了。   嗯?   她低头一看,自己把书册甩出去了?何时的事?   梁轻鸢偏头往外瞄去,风羿已接住画册,人也站好了。方才那画面一来,她太过诧异,哪里还会注意手上的动作。   自己为何会想到他,她是想跟他做这些事么?莫非,她少女怀春了?   吸气,呼吸,吸气,呼吸……   梁轻鸢暗自调整呼吸,使劲将面上的热意降下去。同他做书上的事,她倒不抗拒,至于缘由,兴许是自己习惯他吧。   她调整好呼吸才撩开帐帘。果不其然,风羿站在床前,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面上淡淡,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如描的五官迎着光,熠熠生辉。   视线往下挪。   他手上正拿着那本闺房秘戏,书册是合上的,霎时,梁轻鸢只觉得刚降温的脸又热了。但她是什么人,天巽国的六公主,尽管心里上羞涩,可在明面上,更准确说是嘴上,她绝不会表现出“羞涩”两字。   “嗯嗯。”梁轻鸢清了清嗓子,抬起纤长的脖子问道:“方才,你一定看到了上头的画面,好看么?”   风羿并没回话,而是躬身将书册双手递上。“还请公主将书册收好。”   梁轻鸢直勾勾地盯着他,接过他手中的闺房秘戏随手一扔,“为何不回答我的话,你害羞?”   从初见起,她便喜欢欺负他,想看他露出冷漠以外的神情。而面对他这一副顺从的模样,她只会更想欺负他。   她自上而下打量他,常年不见日头,他的肌肤很白,手指也白,且这双手生得极为好看,骨节分明,跟细竹节差不多。   犹记画册上正好有一副图与手指有关。   她抿嘴注视着风羿的手,他的手比画册上的还长,“哄”,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梁轻鸢猛地红了脸,又娇又羞,比胭脂上颊还绮丽。   风羿垂着视线,可即便如此,他也瞧见了她面上的红霞。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她的心思。“若是没事,卑职得上去了。”   “你闭嘴。”梁轻鸢不悦地斥责一声,他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一开口她就想堵上它,“站过来些。”   “是。”风羿听话地上前几步。她是公主,她坐着,他自然不能站着,单膝下跪。   他跪得近,暗卫服的下摆似有似无地与裙摆摩擦。   这个视角看不到他的脸,梁轻鸢抬腿踢了他一下,高傲地命令道:“抬起头来,本宫想看你的脸。”   “是。”风羿缓缓扬起头,他刚睡醒,星眸湿漉漉的,纯真无害,像极了一只闯入狼窝的小白兔。   刹那间,梁轻鸢的心跳慢了一拍,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看风羿看到心跳骤停,这感觉,她只在话本上见过。   是女主角心动的讯号。   她,心动了?   她,喜欢风羿?   怎么可能。   逗他是为好玩,想亲他是他亲着的感觉不错,想嫁他是习惯他的存在,看他心跳骤停是因他长得俊,可这些感觉,她从未对另一个男子有过。   “没有没有没有!”梁轻鸢脱口而出,她慌了,慌得不知所措,急切道:“本宫要歇息,你上去,快上去!”说完,她立马转过身,背对风羿躺下。   风羿兀自跪着,满眼不解。   刚刚见她那样子,他还道她是看画册看出了感觉,喊他下来是想亲他,谁知,山路十八弯,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说实在的,他有那么点失望。   *   初夏的傍晚,暮色渐渐模糊苍穹,从窗纸映入,催人入眠。   睡熟之后,梁轻鸢做了个梦。   她睁开疲惫的双眼,眼珠子漫无目的地转着。眼前景物一片陌生,并非自己的寝宫。云顶檀木为梁,白玉为灯,到处都是奢侈的金器,看样子也是个皇宫里的寝殿,   再仔细打量周遭的布置,她停住目光,画像上头的小字她认得几个。   劲武国。   奇怪,她不是在自己的寝殿里歇息么,为何会出现在劲武国。   正当她为此感到困惑的时候,那些可怖的记忆悉数涌入脑海,如同画卷一般展开在眼前。   因着孟苟的设计,劲武国与淮越国联手灭了天巽国,她成了亡国公主,为保父皇母妃的性命主动嫁给孟苟。   然而孟苟并不爱她,他只爱她这张脸,得空便来寻她,没空便一直晾着她,晾一月两月是常有的事。   为了父皇母妃,她只能硬生生忍着。   这不是那话本上的事儿么?   她愣愣地感受那些记忆,随着记忆的推进,身子上也出现了相应的疼痛感,全身都疼,跟被人用棍子打过似的,比来月事还疼。   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着一身薄薄的纱衣,露出的肌肤青青紫紫。倏地,厌恶感席卷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出于本能,她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肌肤,力道很大,大得几乎要将它撕扯下来。   为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床榻前,即便他只露一双眼睛,她还是认出了他。   风羿。   “瞧见我这般模样,你还愿意要我么?”一句话从口中说出,落在清晨的日光中。 41. 我不介意 公主永远是那个一眼选中的卑……   风羿走上前, 单膝跪下,姿势同她记忆中的风羿并无两样。他仰起脸,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头沁着暖洋洋的晨光。   “愿意。”他吐出两字, 说得很轻, 但语气很重。   正因为他说了“愿意”, 她更觉痛苦。天巽国灭亡后, 她做了孟苟的皇妃,那便意味着许多事都不同了, 她不再是天巽国的公主。   天巽国没灭时,她没听到风羿的真心,如今, 她已嫁他人,却在这样的时候感受到了他的真心。   “可是我不配,不,配。”她将目光垂落得很低,低得几乎看不到风羿的脸,似乎如此心里会好受些。   短短几字,梁轻鸢听得心头压抑, 迫切地想控制住自己。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这般卑微的话。天巽国的六公主,何时不是自信的, 何时不是骄傲的。   说着, 她扯下肩头的薄纱, 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身上的伤痕。   她没看他,怕看到他厌恶的情绪,也怕看到他诧异的情绪, “我脏了,洗不掉的脏。”   晨光中,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起先是平淡的,说到那个字时停顿了一下,到最后,她已经哽咽了,眸中水雾弥漫,连裙摆上的纹路都看不清。   “在卑职心里,公主永远是那个一眼选中的卑职的公主。”语毕,风羿默了默,又补一句,“卑职是暗卫出身,经历更脏。”   闻言,她缓缓转动视线,再次对上风羿,此刻,他的眼神变了,与方才截然不同,温柔而坚定。“你敢亲我么?”   她不是不信他的话,而是想要一个更为肯定的答案。   风羿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与她平视。两人相视良久,没等她开口,他凑过来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那个瞬间,她抓紧了双手,下巴一直在颤。   梁轻鸢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自己其实很想哭,又因为那一点微妙的自尊没哭出来。   她吸着厚重的气,喉间仿佛堵了东西,堵得说不出话来。   风羿抬手将她按入怀中,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无声胜有声。   “……”她顺从地伏在他怀中,那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现,她开始放声大哭,抱着他哭,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尽情释放出。   直到哭够她也没起身,依旧待在他怀中。两人一起长大,她都没发现,原来他的怀抱这么让人安心。“父皇和母后在他手上,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卑职一定尽快寻到关押皇上与朦妃的地方。”风羿出声。   他说话时,她能听到他胸腔里的跳动。   “嗯。”她点了点头,一下一下地划拉着他的衣衫,不知不觉中,她将手放在了他的心口上,又问一句,“你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风羿说得果断,他吐出一口带着怒意的气息,自责道:“卑职只会觉得自己没用,没能保护公主。”   “胡说。”她加大音量,转头看他坚毅的下巴,“其实……”那些话,她还是等有机会再告诉他吧。   *   “呜呜呜……呜呜呜……”安静的寝殿内,忽来一阵压抑痛苦的哭声,风羿瞬间睁眼,飞速跃下横梁。   他一步上前,直接撩开了帐帘。   外头夜幕四合,寝殿内没点灯,略显昏暗。梁轻鸢平躺在榻上,闭着双眼,眼角滚落一滴滴晶莹的泪珠,直将枕头都打湿了。   她怎么哭了?   梦到了伤心事?   风羿不解地拢起剑眉,他侧着坐下身,伸手过去,试图将她面上的泪珠擦干。然而任由他怎么擦,她面上的泪就是止不住。   他看得心疼,便打算叫醒她。“公主,公主?”   可惜梁轻鸢陷在梦中,并没听见他的声儿,“呜呜呜……”她哭得愈发大声。   “公主?”见状,风羿放下长剑,按着她的双肩晃动,“醒醒。”   这时,梁轻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在心口。   她的手很小,根本包不住他的手,同时,她的手又很软,跟棉花一样软。风羿愣了一愣,没抽手,安安静静地停在她手中。“我在,公主别怕。”   “风羿……”渐渐地,她停下哭声,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异常打动人心。   心头一震,风羿抿起嘴,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梦中的男人是自己。   奇怪。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让她哭成泪人。   倏地,梁轻鸢睁开眼,见风羿在旁,起身猛地抱住了他。   霎时,奶香味扑鼻。风羿说不出话,便拍着她的背安慰。   没多久,梁轻鸢止住了抽泣的双肩,然而哭意一停,她登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方才,她是下意识地抱他,没有经过脑子,现在,她的脑子回来了。   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是她的寝殿,而非劲武国的寝殿。   原来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的事她都记得,包括梦中自己的记忆,她也记得。   那些事,梦中的体验很是真实,即便她出了梦,仍旧觉得真实。   天巽国与劲武国已有百年交好,所以劲武国为何要联同淮越国灭了他们天巽国,再说孟苟,她儿时见过几次,是个朝气蓬勃的皇子,跟梦中的冷血帝王没有一丁点儿的相似。   这个梦,是真的么?   “公主做噩梦了?”风羿问。   他一出声,梁轻鸢的意识登时回到了他身上,眼下,她是抱着他的,从主仆角度来说,极为不合适。   回忆梦中那种被欺负的恶心感,她疯狂地摇了摇头,“对。”话音方落,她用双手按住他的肩头,使劲将他推到了锦被上。   这一下始料不及,风羿压根没反应过来。倘若换做别人,他伸手过来时便是个死人了,但梁轻鸢,他不会防备。   梁轻鸢俯下身,两手随意一抓,揪起了他的衣领,“我现在想亲你,张嘴。”   “是。”虽不懂她为何会做出这奇怪的行为,但风羿顺从地听了话。   他同意了,可梁轻鸢并没亲他,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我想与你做画册上的事,你做不做?”   风羿:“……” 42. 他的转变 谁让你不说,你不说我怎么知……   夜幕层层递进, 一寸寸沉淀,直至吞噬整个寝殿。此刻,帐帘内几乎看不到任何光线,黯淡地寂静, 徒留两人的呼吸声。   一个前, 一个后, 一个快, 一个慢,又渐渐重合。   作为一个暗卫, 遇上这场面想都不用想,必须坚决拒绝,不仅要拒绝, 还得自觉回训练营领罚。   风羿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刹那间,暧昧的热意弥漫在两人之间。   梁轻鸢紧紧盯着他,尽管她看得不大清晰,但她知道一件事,他也在看她。“我数三声, 你不说话便是答应了。”   语气还是一贯的高高在上。她向来不管风羿愿不愿意,她做事的原则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她开口时,风羿伸出手。一个天旋地转后, 梁轻鸢被按在了下面, 被困于他的双臂之间。黑暗中,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势比猛虎。   两人的姿势变了,她由主导者变成被控制的那个, 而他成了主导者。   她习惯欺负别人,偶尔被人欺负会觉得新奇,尤其对方是他。他主动时有种野性和放肆,那种霸道感格外地吸引她。   可惜屋内太暗,叫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眼睛。   “嗯?”忽地,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故意拿话揶揄他,“我的小暗卫要造反?”   风羿微微一怔,这话他听过,在中情迷后的幻想中。原来她真的会说。   “怎么不说话?”他久不说话,梁轻鸢急了。念起他前几日的爱答不理,她更想欺负他了。她抬起嫩白的手臂,妩媚地圈住了他的脖颈,轻声道:“你要是不会,我来。”   不可否认的是,她喜欢和他亲近。兴许,她喜欢他吧。   倘若他不是暗卫,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然而现实没有倘若,她不能嫁给他,公主不会嫁给一个暗卫。但她想把自己给他,只想给他,梦里的恶心事,她不愿意再感受一遍。   “咕噜”一声,喉结上下滚动。风羿直勾勾地盯着她,即便在夜里,他也能看清她的脸,她面上略显哀伤,跟平日里的高高在上截然不同。   他了解梁轻鸢。她性子别扭,从不会表达自己的羞涩和胆怯,只会用相反的行为来掩盖内心。   他想,她是真喜欢他,所以才会在梦里喊他的名字,才会跟他做暧昧的事。   训练营里只教习字不教修身养性,所以风羿的观念里并没什么非要成亲才能行周公之礼的观念,只有“服从主子”四字。当然,他算不上真正的暗卫,他有自己的思想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跟她的性子差不多,想做就做,但眼下不是时候,她年纪还小,容易伤着。   “把位置让给我。”双手借力,梁轻鸢主动贴上去。   感受到身前的柔软,风羿登时低头堵住了梁轻鸢的嘴,粗暴地吻着她。对于她,他是万般珍惜,能忍则忍,可她偏偏喜欢勾引他,勾引地他控制不住自己,想狠狠欺负她。   灵巧的舌尖在她口中来回拨弄,凶得仿佛要将她吞下去。   “公主喜欢这样?”好半晌,他才放开她,单手撑起自己,似笑非笑地看着身下瘫软的人。她想玩,他倒是愿意陪她玩,就怕她受不住。   她的领口有些乱了,檀口大张,急促地呼吸着,像是溺了水的鱼儿,使劲抓住机会呼吸,有点别致的可爱。   原本梁轻鸢没觉得如何,他一问,她反而觉得羞了,面上不由自主地发起热来。   她与他亲近,是将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但他问出这话便是将两人的位置再次拉开了。他还是在下,她在上,可他做的事恰好相反,是他主动的姿态,她在承受。   两者正好有一个反差。   她短促地呼吸着,并不回答他的话,生怕自己回答了便会低人一等。“本宫不喜欢。本宫要你亲本宫,你得服从命令。”她硬声说着,奈何说话声软绵绵的,没什么魄力,听着更像是在撒娇,增了几分情趣味。   风羿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一声很低,低地几乎听不见,“嗡嗡”的。   但梁轻鸢听见了,自小到大,她都没见他笑过,更别说听他的笑声。现在听到,她觉得,他笑起来的声音很勾人,同话本里写的妖差不多,带着惑人的意味。   “是。”风羿回应她,字面还算恭敬,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尾音上扬,似乎带了戏谑。“这可是公主自己说的,倘若之后公主喊停,卑职也不会停。”   “扑通扑通扑通……”心头跳得厉害,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出嗓子眼儿。他说这话,她觉得开心的同时也觉得刺激,故意呛他,“你是什么东西,还敢命令我,我就要喊……”   没等她说完,风羿再次吻住她,他捏着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迫使她扬起脸,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他的吻跟他的人很像,带着股狠劲,时不时咬上一口。   “唔……嘶……”舌尖被咬得疼了,她忍不住伸手推他,却不想被他扣住往上举起,牢牢地压在枕上。   上次那次,他虽然霸道却没怎么弄疼她,所以她的感觉相当不错,而这次,显然不怎么好,舌头疼。   “嗯!”她不停地用眼神瞪他,试图让他温柔些。   风羿对她对视,悄悄放轻力道,温柔地舔舐着她被咬的地方。等安抚好她,他才偏头去吻她的耳朵。   “啊!”他的呼吸一扑上来,她便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儿。类似的酥麻感觉,她在话本上见过,通常情况下,姑娘的耳朵会比较敏感,碰了会软下身子,看时她没在意,真亲自体验了,她只能说,写得对。   “你不能亲那里,啊,停,嗯,本宫让你停下,狗东西……”她娇声娇气地说着,甚至抬腿踢了他一下,奈何他腿上肌肉多,她把自己给踢疼了。   “卑职方才说过,只要公主下了命令,卑职便不会停。”他摆正脸,定定地注视她,眸子在黑暗里出奇地亮。   “你!”梁轻鸢被噎住,双手被举着,她想捶他都捶不了。“本宫命令你,不准亲耳朵!”   “这叫前戏。”风羿淡淡地说着,语气丝毫不起波澜,“没前戏,公主吃不了正餐。”   这是风羿会说的话?她心里头的那点开心瞬间消散,一点一点地成了怒意。梁轻鸢转着心思,怒道:“你怎么会知道前戏?你是不是跟那个野女人做过?”   “卑职只亲过公主,也只碰过公主一个女子。”见她误会,风羿连忙解释。他生活单一,除非是去执行密令,其他时间只会待在两个地方,训练营和她的寝殿。上次的事他解释过,她为何还要冤枉他。“至于这些事,话本上都有写,公主不是看了许多遍么,怎么不知道前戏和调情?”   风羿这一席话把梁轻鸢听愣了,她印象中的风羿寡言冷漠,根本不会说太多话。   “我觉得你不是风羿。”她不安地挣扎起来,大声道:“风羿才不会说这么多话,你到底是谁?”   “别动!”风羿按住她乱动的身子低斥,声音沙哑地厉害,“公主并不理解卑职。”嗓音沉沉,像是在叹息。   梁轻鸢不动了,眨着眼,回嘴道:“本宫是公主,为何要了解你一个暗卫。”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想了许多。仔细说起来,自己确实没了解过他。   她没了解过他的身世,没了解过他的喜好,更没了解过他在想什么。   风羿垂下眼眸,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是,卑职说错话了。”   听得短短一字中的平淡,梁轻鸢顿觉心头难受,犹如卡了根鱼骨,动一下便疼。“谁让你不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   这还真是她会说的话。风羿轻笑出声。“公主当真会听?”   笑声直入耳膜,直直打在心尖儿上,梁轻鸢抿住嘴。   “哒哒哒……”蓦然,外头走廊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榻上两人齐齐一震,煞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风羿快速直起身,顺道将梁轻鸢被扯乱的衣裳弄好,恭恭敬敬道:“卑职先上去了。”说完,他亲了她一口,利落地飞出帐帘,身影比平日要僵几分,不怎么灵活。   “……”梁轻鸢按上唇瓣,面上热烫地很。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白堇问道:“公主醒了么?”   “醒了。”梁轻鸢扬声回应。   白堇推开房门,手里捧着一盏蜡烛,将殿内的琉璃灯一一点亮,“公主?”她走近床榻,撩开帐帘,“该用晚膳了。”   “嗯。”梁轻鸢掀开被子,假装刚从睡梦中醒来,单手拢了拢散乱的发髻。   只一眼,白堇便看出了她哪里不对,她是过来人,还是一个非常有故事的过来人。她暗忖,公主必须嫁人了。刚发芽的东西还算好掐,再不掐,它怕是会长成大树。   “白堇姑姑?”对上白堇深沉的眼神,梁轻鸢心里一慌,她不喜欢被人看穿。   “公主快去前厅用晚膳吧,朦妃娘娘已经坐下了。”白堇长长地叹了口气。   “嗯。”梁轻鸢打理好自己,临走前给风羿打了个手势。 43. 身份之别 本宫就喜欢你害羞的样子。……   等梁轻鸢行至前厅时, 王若朦刚坐下身,她面上妆容精致,眉梢眼角带笑,似乎遇着了什么好事。   “母妃, 何事这般开心?”她快步走过去, 好奇地问。   王若朦拿起筷子, 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劲武国的二皇子明日抵达都城,听皇后娘娘说, 他此行是为求娶我们天巽国的一位公主。”   “劲武国的二皇子,孟苟?”听得这个名字,梁轻鸢拿筷子的手忽地一顿。她记得梦里的事, 那一幕幕,一件件,全都记得,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   “嗯。”王若朦并没留意梁轻鸢的异样,神态自然地夹着菜,顺道给她夹了一只红烧肘子,“不过是个二皇子, 便让梁绯絮嫁吧。她走了,你们才有好日子过。”   闻言,梁轻鸢更觉梦中之事古怪, 竟同现实走向相差无几,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她和风羿的关系, 梦里头,她与风羿并没如今这般亲近,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他很少开口。   “在想什么?”见她呆呆傻傻的,王若朦不悦地放下筷子,跟着,嘴角一耷,“你啊,已经不是小孩了,快些嫁出去。等下一个他国皇子过来,倘若皇上非要送你去和亲,母妃真的保不住。轻鸢,你要不想和亲便该为自己考虑。听说老侯爷好赌,家产都快败光了,你嫁去侯爷府定没好日子过,周宸游那性子护不住你。这样,母后明日让白堇姑姑去要些青年才俊的画像,你挑挑。”   此刻,梁轻鸢的脑中是一片混乱,但王若朦的话,她听清楚了。“嗯。”她想,自己终归是要嫁人的。   *   饭后,王若朦跟白堇说起了画像的事,两人聊得起劲,梁轻鸢根本插不上话,独自一人回到寝殿。   她想,正好白堇不在,自己能跟风羿聊聊天。   “哐当”,房门被人推开。   风羿环抱双臂坐在横梁上,背靠木椽养神,他脑中一直惦着梁轻鸢的梦,她在梦里哭得那般伤心,醒了之后也确实在哭,可哭完之后怎么就想做那事了。   真是怪哉。   梁轻鸢关上房门,仰头对上风羿喊,“下来。本宫的话本都看完了,再看无趣,可本宫今晚又实在想听故事。所以,你来说说自己的事。”   她就是这样,明明是想了解他,偏偏说成是自己喜欢听故事。   口是心非。   风羿翩然落下身,没走近。   “站那么远做什么。”梁轻鸢径自上了床榻,饶有兴趣地瞧着他,“怕我吃了你?”她喜欢他站在自己身边,最好,是坐在自己身边。   “是。”风羿上前。   “坐下。”梁轻鸢好笑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故意为难他。   “……”风羿迟疑了。其实,只要他想,白堇姑姑根本不是事。然而在皇宫里,他们俩永远都是公主与暗卫的关系,做点什么都要避着人,他并不喜欢这滋味。   仇末曾说,“一旦做了暗卫便别想摆脱这个身份,除非是死了,残了,废了。”   “快啊,愣着做什么,你再磨磨唧唧的白堇姑姑就要来了,她一来我们就……”后面的话,梁轻鸢没再说下去,见他走神,她忍不住呵斥一声,“本宫命令你,坐下。”   “是。”风羿低头坐下。如此坐着,他觉得两人像是新婚夜的新郎和新娘。   梁轻鸢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凑过去,按着他的双肩,偏头故意凑到他下垂的视野里。那会儿明明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变乖了。“你害羞?”   风羿抿着嘴,没说话。他还真不能告诉她,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说话就是。”梁轻鸢来劲儿,站起身,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装作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啧啧啧,本宫就喜欢你害羞的样子,比小娘子都好看。”   风羿顺从地抬起下巴,任由她闹。方才他还有点不舒坦,被她一闹,他的心立马放了晴。   “算了,不逗你了。你快说故事,本宫要听。”毕竟白堇随时都会来,梁轻鸢不得不适可而止。   她放手后,风羿微微失落,平静道:“卑职并非天巽国人。”   “哦?”梁轻鸢侧头看他,“我记得你曾说过一句话,幻术是灵族的秘术,所以你是灵族人?”她仔细打量他,确实,他的长相与天巽国人还是有所区别的,五官确实要更深一些,眸色也要淡一些。   “是,卑职是水莺岛灵族人。”风羿回道。   “水莺岛?”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及笄生辰那日,你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便是你的故乡?我喜欢,是个漂亮的地方。”   她说水莺岛漂亮。风羿勾起唇角,荡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灵族以族长为尊,族长之下又以圣女祭司为大,而卑职的父亲正是灵族祭司。”   “那你为何要来天巽国?”梁轻鸢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直觉告诉她,这里头肯定有秘密。祭司地位不低,他又是祭司的孩子,长大以后多半也会做祭司,既如此,他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天巽国当暗卫。   但他不来,他们便不会相遇。   风羿小心翼翼地瞧了梁轻鸢一眼,若他说自己来天巽国是为保护风璃,她铁定会发火,可他还是说了,因为他不想骗她。“已故的璃妃娘娘便是灵族圣女,身为下一任祭司,我必须保护她。”   至于承受窥天术的反噬一事,他只字不提。   “璃妃?七妹的母妃?”经他一提,她开始回忆起与风璃相关的事,风璃是外族献给父皇的女人,说是什么宝物,可惜父皇并不在意。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梁轻鸢鼓起脸,她一直以为他只会保护自己,原来她想错了,他生来是为保护另一个女人的。这个念头叫她很不快,仿佛有个东西在挠她心肝儿。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自动坐远。   风羿:“……”不出他所料。   “卑职……”没等他说完,梁轻鸢蹬开绣鞋躺下,拉起被子往身上一盖,闷声道:“本宫要歇息了。你上去吧。”回寝殿前,她还想着,等听完故事便把那件做好的衣裳送给他。   现在,她不送了。   风羿讷讷地坐在床榻边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今晚是个适合聊天的好日子,只要她想聊,他可以让白堇陷入幻境,谁知,话才开头便被掐了。   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最后看她一眼才回到横梁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堇进门。她一进门便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前一次进门,气氛是暧昧的,而这会儿,是又冷又酸,耐人寻味地紧。   她说不上欣慰,但也不会觉得焦心。   这两人之间身份差距太多,胡闹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出事。于她而言,失去不如从未开始。   *   翌日,劲武国的二皇子孟苟来了。   今日休沐,不用去学堂上课。梁轻鸢不信梦中之事,便拉着梁缨一起去看人,走时还特地打扮了一番,原意是要同梁绯絮比美。   风羿身为梁轻鸢的暗卫,自然是跟着过去。   一番寒暄后,孟苟与太子梁砚书开始比文比武。   而梁轻鸢赶到时,他们俩正在木桩阵里比试武艺,两人的身手不相上下,各自见招拆招,暂时没人从木桩上落下。   梁砚书性子温和,是个谦谦君子,而孟苟爱笑,是个朝气的少年郎。   她行至前头,一眼便看到了孟苟,他嘴角带笑,自信从容,与梦中的孟苟没有一丝相同。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吧。   不管怎么说,他要娶五姐是好事,但若要借那十万精兵,她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说到五姐……梁轻鸢环顾四周,怎么五姐连个影子都没有。   明媚的日头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场中上下翻飞,最后都稳稳落在木桩上,梁砚书含笑拱手道:“承让。”   孟苟轻轻一笑,右手缓缓举起,两指间正夹着一块精美的玉佩,“承让。”   梁砚书愣住,低头往腰间一看,霎时,他脑中飞速闪过方才的画面,两人交错间,孟苟做了个假招式,原来如此。“孤输了。”   “小王只是侥幸罢了。”孟苟拱手,“若是再来一回,胜负难定。”   “这场比试甚是精彩,你们俩也别谦虚。”梁钊示意梁轻鸢与梁缨上前,对着孟苟介绍,“孟苟,朕为你介绍介绍朕的两个女儿,富贵公主。”   梁轻鸢应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   见状,孟苟嘴角的笑僵了,“富贵公主,小王这厢有礼了。”   “还有一位,平南公主。”随后,梁钊指了指梁缨,语气平淡。在这比试前,他兴许会同意梁绯絮出嫁,但这比试一过,他对孟苟的为人品行存了疑虑。一个会在比武中使诈的人,绝对称不上“君子”二字。   他看上的公主是梁轻鸢也好,是梁缨也罢,只要不是梁绯絮便成。   “二皇子。”梁缨柔声道。   “七公主。”然而孟苟对这两人是谁也没多看一眼,他心里清楚,梁钊最宠爱梁绯絮,且只有梁绯絮。所以他要娶就娶梁绯絮,娶其他人无用。饶是她们俩长成天仙,他都不稀罕。 44. 孽缘来了 她还是喜欢他强势的样子。……   闲着无事, 梁轻鸢便去了院子里荡秋千。   白堇不在旁,听芙盈说是出去了。   她想,白堇姑姑出去是为了找那些青年才俊的画像吧。等画像到位,她再挑一个顺眼的, 估计不日就能出嫁。   出嫁……   梁轻鸢握着绳索, 不住地在风里摇晃。初夏的风并不热, 单单是带点温, 透过树荫吹在面上极为舒服。   她渐渐往后仰去,闭眼感受日光的气息。艳红的裙摆随风飘扬, 犹如一圈圈翻涌的水波。   自小到大,她都喜欢红色,因为张扬, 还因为五姐喜欢。她不仅要同她比,更要将她比下去。   事实上,宫人都喜欢说五姐穿红衣美,没人夸过她穿红衣的模样。   她使劲荡秋千,丝毫不在意自己飞得有多高,有多危险。   秋千高了,她的视野也高了, 高地能望见瑶霜宫外头。天空澄净如洗,蔚蓝一片,皇宫很大, 一眼望不到边。   她记得, 七妹喜欢去宫外玩, 可她不喜欢,她喜欢留在宫里,至于缘由, 她自己也不晓得。或许,皇宫这样的金丝笼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梁轻鸢,鸢,纸鸢的鸢,按理是该在空中飞扬的,转念一想,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没有风,纸鸢能飞起来么。   风,风羿……   她念着他的名字,上手突然一松,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飞了出气。   “公主!”   “公主!”   飞出去的瞬间,她听到了许多惊呼声,有太监,有宫女。她觉得,他们此刻一定在害怕,怕她受伤,怕自己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下一刻,身子被人接住,伴随着一股熟悉的橘子味进入鼻尖,浅浅的,跟这午后的阳光一样,好闻地叫人贪恋。   许多年前,她掉落过秋千,也是他接的她。   风在耳畔流动,带起了发丝飞扬,迷乱人眼。她侧头看向风羿,他戴了面具,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眸子,以及形状优美的薄唇,紧紧抿着,无端显出一丝冷峻。   其实他的手很规矩,是握成拳头的,不该碰的地方都没碰。估计是有外人在的缘故,所以他特别规矩,但她不喜欢。   恍惚间,她想起了昨晚。昨晚,她又做了一个梦。   还是在劲武国的寝殿,她依旧是孟苟的皇妃。不同处在于,两人各自表明了心迹。原来之前他真信了她的鬼话,以为她喜欢孟苟。   她笑他傻,更喜欢他的傻。   孟苟行事周全,并未将关押父皇母后的相关事宜交给身侧之人,反而交给了那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风羿查到关押点地时才知道,王若朦前几日患病去了。   她得知消息后伤心欲绝,哭着让他去杀了孟苟为母妃报仇。   “孟苟身边护卫太多,卑职不能贸然行事……”没等他说完,她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了理智,满脑子都是报仇报仇报仇。   “你就是贪生怕死!滚,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冲着他打骂,说了不少难听的话,骂够了又抱着他哭。   梦中一切痛楚她都能感受到,痛得整颗心都揪起了起来。   醒来发现是梦,她才松了一口气。   一等两人落地,风羿便放开了她,接着往后退去,有意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她不喜欢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很不喜欢。梁轻鸢走上前,用力捶他一下,“嘶!”他全身硬邦邦的,她的手又软,这一打便跟打在石头上似的。   纤细的手,肌肤白嫩,一下子就肿了。   风羿不解地眨着眼,实在不明她抽的什么风。听那些个多话的暗卫说,女人在来月事时会变得喜怒无常,可他清楚,她今天没来月事。   “公主的手发红了,该上药。”他垂着脑袋,摆出一副下人谦卑的模样。   梁轻鸢愈发不舒服。她讨厌他这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就好像,他只是因为她的身份才说话。   身份,身份,她厌恶身份。   她喜欢他强势的样子。   “放肆,本宫准你说话了么?”梁轻鸢咬着一口细牙,提起裙子便往风羿腿上踢。   风羿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她发泄情绪。不论是十岁还是十五岁,她都没什么力气,跟挠痒痒一样,训练营里随便一种刑法都比她打人疼。   她生气时喜欢噘嘴,面颊也鼓,瞧着更可爱。   没踢两下,梁轻鸢又觉心疼,狠狠地瞪了风羿一眼,大步走进寝殿。风羿短促地哼了一声,紧随其后。   此刻,院子里站着不少太监宫女,方才梁轻鸢飞出去那会儿,他们吓得是魂飞魄散,好在风羿及时出现。   “近来,公主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差了。”   “今日还算可以,起码没让这暗卫跪一天一夜。”   “我看啊,公主是心里不舒坦。你们方才瞧见没,她对着侍卫的眼神,说不上讨厌,古里古怪的。”   “我胆子小,哪儿敢看她。”   “你们在聊什么。”忽地,白堇从蜿蜒的回廊里走出,她板着脸,目光定格在紧闭的寝殿门上。   众人纷纷闭嘴。   *   当晚,为给孟苟接风洗尘,梁钊在太极宫设下小宴。   日落时分,白堇进屋给梁轻鸢上妆。   梦里事归梦里,不好太当真,当真容易出事。梁轻鸢竭力抛却脑中的混乱思绪,该如何还是如何。   风羿曲着单腿侧坐在横梁上,目光幽幽。她刚画了眉,细细长长的,衬得那双上挑的眼睛更为妩媚。   他不懂,她为何如此看中今晚的晚宴。是为与梁轻鸢比美,还是为劲武国的二皇子孟苟?   白日里,他见过孟苟,不知为何,见到孟苟的那一刻,他心头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杀气。   “咔嚓”一声,风羿徒手捏碎了手下的木块,霎时,横梁上头飞下大片木屑。   “什么声音?”梁轻鸢偏头。   白堇拿起白玉梳子,将梁轻鸢的脑袋掰了回去,淡淡道:“没声儿,公主听错了。”她心里门儿清,这声音是风羿发出的,但她并不想让梁轻鸢知道。   “是么?”梁轻鸢将信将疑。   风羿没说话,将捏碎的木块重重按下。   梳妆后,梁轻鸢急急赶去太极宫。   风羿抱着长剑从横梁上落下,按理说,公主去参加晚宴时,暗卫也得跟去,可他们进不得门,只能留在外头。   *   太极宫。   说是小宴,却也不小。   “六公主到……”守门太监一见着梁轻鸢便扯开嗓子,喊得尤为大声,生怕自己声小惹怒她。   梁轻鸢应声踏入太极宫,径自去了梁缨身侧。视线一转,她瞧见了梁媛。   梁媛正跟李晈凤聊着天,似乎没注意她。   她不同她打招呼,她也不会巴巴地贴上去。   “六姐。”梁缨仰头冲着她笑,不怀好意道:“今晚这般花心思打扮,可是看上那劲武国的二皇子了?”   “胡说。”梁轻鸢伸手捏了一把梁缨的脸,回嘴道:“我早有……”说到一半,她猛地打住,随即将话题转开,“是你看上他了吧。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皇宫么,来,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他拿下。”   闻言,梁缨面上一红,不安地搅着衣袖,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六姐,你说,他会喜欢我这样不起眼的公主么?”   一听这话,梁轻鸢便知梁缨是退缩了,她按着她的肩头,柔声道:“为何不会,我们七妹可是大才女,再者,人长得也美,我倒是觉得你配他委屈了。”   梁缨笑了笑,抬眸看她。“六姐,你当真不喜欢他?若是你喜欢……”   “不喜欢,真的。”梁轻鸢果断道。   “劲武国二皇子到……”   两人谈话间,一道尖细的声音顺风传来。   梁轻鸢扭头看去,只见孟苟踏光而来,身上穿着天巽国的衣裳,容貌俊朗非凡。据说他与大哥比试后,看上他的贵女不在少数。   在太监的指引下,孟苟大步走向自己的位置,而这座位恰好在梁轻鸢身边。   对此,梁轻鸢颇为意外。她下意识往李皎凤那儿望去,然而李皎凤并没关注她。   “六公主。”孟苟坐下身。一看这座位安排,他暗中冷嗤一声。也不知是谁搞的鬼。   “嗯。”梁轻鸢勉强扯起嘴角。纵然她告诉自己,梦中之事不可信,但真面对孟苟时,她全身都在抗拒。   那些事,她都记得,尤其昨晚。她记得自己去给母妃收尸时有多痛苦。   嗯?孟苟愣了一愣,这眼神……倘若他没理解错的话,是恨?   她恨自己?他们俩都没见过几面,何来的恨。许是将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吧。他给梁轻鸢的不寻常找了借口,笑道:“六公主今晚真是明艳动人。”   自然,他这话是真话。   在他看来,梁轻鸢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只是她的美过于艳丽了,有股狐媚子的劲儿,不大讨人喜欢。相比之下,梁绯絮的美要讨喜些。   “……”除父皇外,第一次有男人夸她美。梁轻鸢有些意外,尴尬地收回视线。被孟苟夸美,她还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恶心。   梁缨好奇地瞧了瞧两人,默默挪回身子。   孟苟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目光直指梁绯絮的位置。   这次来天巽国,他的目的很明确,娶梁绯絮为妻。至于梁轻鸢,他是不敢碰的。她这样的美人,对拥有者要求极高,不然,头上容易绿。   “二皇子谬赞了。”梁轻鸢客气地回了一句,也不多说。   她低头看向矮桌上的佳肴,毫无食欲。说起来,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应该是跟风羿一道吃的长寿面。   还记得他第一次吃长寿面时根本不会吃辣,如今倒是会了,想来是下了许多功夫的。   是拿一堆辣子练,还是拿辣椒酱练?   想着想着,她不由笑出声,唇畔绽开浅浅的笑涡。   这情不自禁的一笑竟分外惹人,将万千烛光都比了下去。   孟苟有过一瞬恍神,很快,他回过神,心道,不过是个女人,只要他拿下天巽国,这里的公主,都是他的东西。 45. 挑选对象 他希望,她喜欢他的全部。……   酉时末, 丝竹声起,宫人们在矮桌间穿梭上菜。   太极宫到场三位公主,各有各的独到。   梁轻鸢长得美,今晚的打扮也衬她, 但关注她的人还是在少数;梁缨鬓边有发片盖着, 挡住了一部分面庞, 显得怯怯的, 不怎么起眼;梁媛则是温婉大方,端庄高贵, 第一眼便能让人喜欢。   然而对于孟苟来说,男女情爱与大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终于,梁缨鼓起勇气, 偏头问道:“二皇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也不整扭扭捏捏的那套,直截了当。   “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这,小王不好说。”孟苟搭着手沉思,轻快道:“小王以为,姻缘之事该讲眼缘,空口说的不作数。比如,小王喜欢善解人意温婉大方的女子, 可这样的女子真站在小王面前,小王不一定会喜欢。”   “是么。”梁缨轻声接了一句,垂眸若有所思。   目光转动间, 孟苟再次看向梁轻鸢, 她满脸的心不在焉, 怕是对自己没意思。   起先,他还道梁钊如此安排座位是打算撮合自己与梁轻鸢,谁想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真对他有意的公主是梁缨。   有句话说得好,男人都是犯贱的,你在意他时,他不在意,你不搭理他了,他又开始巴巴地贴上来。   孟苟暗自思量着,梁轻鸢为何不喜欢自己,是嫌弃他并非太子么。确实,有机会做皇后谁愿意当王妃。她这样的女人,心气必然高,怕是瞧不上他。   没一会儿,门外再次传来太监的声音,“荣华公主到……”   梁绯絮来了。   梁轻鸢被拉回神儿,她今晚特地打扮便是想与梁绯絮再比一场,看是梁绯絮美,还是她美。   听得“荣华公主”四字,众人纷纷扭头往大门口望,动作出奇地一致。   天巽国的皇宫里最不缺美人,至于谁最美,得看个人喜好,倘若梁钊对几个女儿一视同仁,她们能站在一个起点上,那“第一公主”的名头花落谁家会十分有悬念。   可事实上,这个名头给谁完全没悬念,是梁媛梁轻鸢梁缨不够美么,不是,是梁钊足够宠梁绯絮,他说梁绯絮是最美的公主,那梁绯絮就是最美的公主,即便其他人心里不觉得,他们也会跟着说,其次,梁绯絮确实美。   以前,梁绯絮会穿一身如火的红衣,而今晚,她穿了素白的裙,整个人淡淡的,更像空谷幽兰。   一个白,一个红,不大好比了。梁轻鸢气愤地哼了一声,反正,她绝不认为自己比美会输。   *   人一到齐,晚宴便正式开始。期间,梁砚书与孟苟相互敬酒,端的是“知己好友”“惺惺相惜”的姿态。   突然,李皎凤开口,“听说二皇子从劲武国远道而来是有意同天巽国结亲,眼下,我们皇家适龄未出阁的公主都在,不知你相中了哪位?”   梁轻鸢循声往主位瞧,不出所料,父皇的脸黑了。他那么宠爱五姐,自然舍不得五姐出嫁,还嫁去劲武国那般远的地方。   “不瞒皇上皇后,小王确实相中了其中一位公主。”孟苟起身行至中央,朝着梁钊李皎凤躬身施了一礼。   “扑通扑通……”心跳加快,梁轻鸢有些紧张,然而这个紧张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个梦。   梦境与现实重合了。   “朕以为,一见钟情最是不靠谱。”梁钊示意仇末倒酒,随后道:“不如你先在宫内住上几天,与几位公主好好处处,届时再说心仪谁可好?”   不对,这一句不对。梦里,父皇是笑着答应了孟苟。梁轻鸢听得皱眉,为何这里转了弯。   转弯也好,起码梦中那些可怕的事不会发生。   孟苟不明梁钊为何要打太极,心道,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么?正常情况下,梁钊该点头才是,还是说,他宠梁绯絮已经宠到了不愿她出嫁的地步。若是如此,他便只能从梁绯絮身上下手。   “如此甚好,小王也正有此意,不过小王还是想在宴席上说一说,表明自己的爱慕之意。”说罢,他转向右侧,正对梁绯絮,“我们劲武国的儿女向来敢爱敢恨,所以小王一定要说,小王心悦荣华公主,想娶你为妃。”   下一刻,梁绯絮出声,说了句让全场鸦雀无声的话。   “父皇,荣华昨夜将清白给了魏公公。”   这话好比平地惊雷。在座所有人,无一不惊。   反应过来后,梁轻鸢只想笑,她与梁绯絮自小比到大,除了美貌有异议外,其他几乎没区别。   而在选人这方面,她想,自己赢定了。   魏栖长得再好看也是太监,并非真男人,所以她找个真男人就算赢。   为了下半生幸福着想,她自然要找正常男人,光脸好看有何用。   不管怎么说,她今晚赢了她一回,心里高兴,便想为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说说好话,“父皇,既然五姐如此喜欢魏公公,又将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他,父皇为何不能成全他们。”   “六姐。”梁缨伸手过来,扯着她的衣袖示意。你不该说。   “嗯?”梁轻鸢扬起目光对上梁钊。   “放肆!”梁钊扬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这一声尤为响亮,震得众人抖了三抖,宫人齐齐跪下。   被这一声吓得不行,梁轻鸢缩着身子往后挪,又委屈又怨。明明放肆的人是五姐,她为五姐说话还要被骂。父皇心里果然只有五姐和大哥,其他皇子想来都不是他亲生的。   那头孟苟又开始说话。   梁钊笑得勉强,似乎不愿再继续扯梁绯絮的事,“今晚让二皇子看笑话了,既然荣华心有所属,何况已……你还是另选其他几位公主吧。”   无法,孟苟只得作罢。   “散宴。”梁钊面无表情地吐出两字,视线一转,定格在梁轻鸢身上。   见他看来,梁轻鸢即刻垂下脑袋,须臾,一句话传入耳中,“轻鸢,从今晚起,你再去佛堂面壁五日。”   “是。”梁轻鸢气地跺脚。又是去佛堂面壁,佛堂已经快成她第二个寝殿了。   *   佛堂外有守卫看着,里头倒是无人,静悄悄的,唯有烛光摇曳。   梁轻鸢走了几步在蒲团上跪下,闲着无事便开始同观音菩萨许愿。   “菩萨菩萨,我又来了,您还在吗?”   佛像后头有个四方形的通风口,距离地面约一丈多高,周围没借力点,一般人不容易进。风羿轻功好,旋身进入通风口。他一落地,听到的便是这句。   “信女何人?”他捂着嘴,用内力发声。   “您能听到我说话?”真有这等好事?梁轻鸢虽觉奇怪,但她又想,兴许是自己有佛缘。“菩萨,我这次不许愿了,就问个事儿。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一个人换了原来的身份?前提是不能被父皇发现。”说完,她开始自言自语,“今晚,五姐做出有辱皇室颜面的事,可父皇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她。倘若我是她就好了。”   “可惜……”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嘲道:“我不是。母后说,王家如今不比从前,落魄了,我得讨父皇的欢心,要么,嫁一个对王家有利的男人。”   风羿方才还在想梁轻鸢为何要问这话,是不是为他问的,听到后头,他才发现两人之间不仅隔着身份,还有其他东西。   朝廷里的事,他多少了解一些。   倘若王家得势,她便不用心有顾忌。   “菩萨?”无人回应,梁轻鸢急了,小心翼翼道:“菩萨,你怎么不说话?”仔细想想,她倒是记起一件事来,“您是不是怪我上次实现心愿没来还愿?”   依旧无人回应。   梁轻鸢有些泄气,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坐在蒲团上。   意识到自己喜欢风羿之后,她变得焦虑了,而这焦虑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她是个公主,根本不可能嫁给一个暗卫,就算有那么点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见不得光;二,王家需要她;三,她还不清楚风羿是否喜欢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她在主动。   偶尔他会主动,但她不明白他是出于一个什么心态主动,是服从,还是觉得好玩,还是喜欢她。这一点,他从来都没说过。   *   五日后,梁轻鸢回到瑶霜宫。   白堇不知从哪儿搜来一堆画像,全是都城里的青年才俊。   芙盈与其他宫女搬来一个红木架子,用于展示画像。白堇站在木架旁,板着脸道:“公主,这些都是都城里风头正盛的青年才俊,您先挑吧。”   “嗯。”梁轻鸢下意识朝横梁上瞥去,风羿闭着眼,并没看她。   这个狗东西。   她收回目光,烦躁地想,嫁给都城里人怎么着都比去他国和亲强,但从内心看,她觉得,嫁给一个喜欢的人,比嫁给都城里的才俊要强。   这些人再好,她都不会喜欢。既然都不喜欢,那她嫁谁其实无所谓。   “公主,公主?”白堇出声提醒。   风羿在闭着眼养神,并没睡着。他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白堇的话,也晓得他们在做什么。   她尽管看,反正结局只有一个。   这些个所谓的青年才俊,大多都有自视过高的毛病,怕是忍不了她的性子。再者,梁轻鸢本身就挑,能看顺眼的估计没几个。   被白堇一喊,梁轻鸢火速回神,懒散地看向第一幅画像。   长得还成。她认得这人,是学堂里一道上课的男同窗,阮熙光。她听人提过他,习惯依赖父母,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不喜欢,他为人太规矩了,无趣。”梁轻鸢随意找了个借口,示意芙盈换画,“下一个。”   “是。”芙盈扬手解开第二幅画的绳结。   “哗啦”,画纸落下,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五官平淡,面上找不出一丝亮点。   “过,下一个。”梁轻鸢从盘子里捏了块杏仁酥,讥笑道:“谁给他的自信。本宫长得这般美貌,他配得上么,也不照照镜子,就敢拿画像过来。人长得不俊,想得倒是美。”   “噗嗤”,芙盈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她看来,梁轻鸢只要不罚人,性子相当可爱,说话也有趣,跟其他公主不大一样。   大公主温温婉婉的,见谁都笑,瞧着有点假;五公主是文文弱弱的,少了点活泼劲儿;七公主唯唯诺诺的,太不像公主;相比之下,六公主要鲜活地多。   “嗯?”白堇投去严厉的一眼,冷声道:“没规矩,待会儿下去领罚。”   “是。”乐极生悲了。芙盈害怕地闭上嘴,抿得紧紧的。   这一副,还是学院里的人,小王爷朱式开。   梁轻鸢单手撑着下巴,嫌弃似的摇头,“白堇姑姑,他跟李妍媃定亲了,全皇宫都晓得。有亲事的男人还敢送画像过来,不守夫道。你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我还能要么?”   白堇疑惑地往画像上一瞧,还真是朱式开。“下一幅。”   “是。”芙盈再展一幅画像。   “不行,太老了,当本宫的叔叔都嫌老,他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太嫩了,本宫不想嫁过去给人当娘。”   “这个身高不成,太矮,不像男人。”   “这个长得太女气,像女人,容易招桃花,本宫可不想日日跟别人斗智斗勇。”   ……   一连十几副画像,梁轻鸢总能找出刺儿。   白堇听得眉心纹路都深了。   芙盈则听得开心,险些笑出声,一对上白堇姑姑的黑脸,她又生生逼了回去。   那一个个理由,各不相同。   风羿睁开眼,侧头往下瞧。起先,他心里确实有那么点不舒服,现在,他心里舒服地很。纵然他也觉得那些人配不上她,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嫌弃他们,他非常受用。   相比之下,她从未拿带刺儿的话嫌弃自己,就会嘴上说自己平平无奇,实际上能看自己看呆。   这些人里头,他只觉周宸游有点威胁,然而他知道一件事,周宸游喜欢男人。   “下一副。”眼看画像即将到头,梁轻鸢却是一个合眼的男子都没挑到,白堇的语气越来越沉。   倒数第二副画。   画像一展开,梁轻鸢正准备找个理由打发,不想怔住了。   这人跟风羿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毕竟是老太傅的公子,两人的气质天差地别。风羿是冷,他是温。   白堇跟芙盈都没瞧过风羿的脸,见梁轻鸢看呆,便以为这人入了她的眼。   “公主,此人如何?”   梁轻鸢默然看着,她在想,倘若风羿是个世家公子,那他应该就是这样的,温润如玉,可他若是温如如玉的公子,她大概不会喜欢他。   “马马虎虎吧。”   “……”她没找理由。风羿不悦地看向那幅画,这一看,他瞬间发现了端倪。   这人跟他有些相像。   她没挑这人的毛病,便是侧面证明了她喜欢自己的脸。是脸,不是他整个人。如此一想,风羿捏紧了腰间的佩剑。   他希望,她喜欢他的全部。 46. 睡前想我 我动心了, 你也必须动心。……   “公主若是瞧得上眼, 老奴明日便安排他与公主见面。”白堇趁热打铁。不合眼缘她是没法子,而这合眼缘的,她有的是法子。   多见面,多处处, 总能生出点感情。   “嗯, 你安排吧。”梁轻鸢懒散地挥挥手, 也不多看。假的就是假的, 哪儿有真的好。她不排斥去见人,可真要嫁给这人的话, 她多多少少会有点不舒服。   “是。”白堇颔首,随即示意芙盈收起画像。   一行人陆陆续续走出,寝殿内霎时一空。   梁轻鸢起身坐上床榻, 拿起枕边的闺房秘戏随手翻阅,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觉得画上那人如何?”   风羿目视前方,他知道她在问谁,“公主喜欢便好,卑职没有意见。”   嗯?梁轻鸢眯起双眼,一把捏紧了书册。   他的语气听着相当平淡,甚至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这么说, 他是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了,跟自己做那些事纯粹是因为她的命令。她是主子,他是暗卫, 仅此而已?   呵呵。她要被他气伤了。   “本宫觉着他各方面都不错, 比你强。”梁轻鸢赌气似的说了一句。倏地, 她没了看书的心情,翻身躺下。   风羿拧起眉心,没说话。   *   是夜, 入睡后,梁轻鸢再次回到前世。   王若朦的葬礼一切从简,没有随行,只六名小太监抬着寿木棺材上山,草草掩土封碑。   她原想在这里陪母妃最后一夜,谁料没待多久,孟苟差的人来了,说是让她尽快回宫。   这天下着小雨,整个秋岭山都雾蒙蒙的,叫人看不清前路。不管愿不愿,她都得回宫,还得笑着去迎孟苟。   “孟苟……孟苟……”   梁轻鸢迷迷糊糊地喊着,话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下,一下,风羿转着尖锐的刻刀,越刻越狠,心道,除自己外,从没见她喊过其他男人的名字。   孟苟,劲武国的二皇子,此次来天巽国是为亲上加亲。   她怎会在梦中喊他的名字。不管她梦了何事,他都不舒服,周身控制不住地涌起杀气。   她看上孟苟了?应该不至于。   “铿”,刻刀重重嵌入玉器。风羿收起东西跃下横梁,黑影一闪,“哐”“哐”两声,房门被打开,又迅速合上,声音极小。   他踩着夜色行至孟苟的住处,正准备掀开瓦片,只听“吱呀”一声,底下房门被人打开,里头奔出七八名黑衣人,鬼鬼祟祟地进了黑夜。   这些是什么人?大晚上的要去做什么?   他心里奇怪便跟了上去。   黑衣人匆匆赶到司礼监附近,全都埋伏在假山后头,各自打着诡异的手势。   风羿挑了处高楼,坐于上头看戏。   众所周知,孟苟心仪梁绯絮,日日大献殷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近来,宫里流言不断,都说梁绯絮跟魏栖有暧昧的牵扯,他虽不感兴趣,却也听了几句。显然,这群人是冲魏栖去的。   五年来,他一直都晓得,梁轻鸢不喜梁绯絮,还喜欢与梁绯絮较劲儿。如今,梁绯絮与魏栖传出这事,她应该开心了吧。   “哒哒哒”,轻盈的脚步声随风而来,直直打断了风羿的思绪,他侧过头,往脚步声处望去。   来人确实是魏栖,他认得。   两人在训练营里见过几次,但彼此间不算熟。一个是明部第一,一个是暗部第一,偶尔会被人拿来说事,虚空比武。   倘若魏栖与梁绯絮的事是真,那他们俩的前路会很像。不过梁绯絮有梁钊独宠,所以魏栖的路会比他容易走。   一等魏栖靠近假山,数名黑衣人便纵身跳了出去。   然而这场所谓的刺杀毫无悬念。风羿扔了手中的石子,掉头回瑶霜宫。既然魏栖与孟苟有仇,那自己就不掺和了,还省些精力。   *   翌日清晨。   “母妃,你去哪儿了?”梁轻鸢放下碗筷,见王若朦满脸喜色地从外头回来不由觉得奇怪。   白堇连忙盛了碗小米粥放在王若朦身前,催促道:“娘娘,快吃早点吧。”   “不急。”王若朦摆摆手,气息稍急,对着梁轻鸢道:“今日李渭尧落马,你表哥补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她眼中的喜色显而易见,声音却还是克制的。   “是么?”梁轻鸢淡淡地接了一句,并没太高兴。一来,她对官场之事毫无兴趣;二来,她觉得不大对劲儿。既然父皇有意打压他们王家,为何还让表哥补那个位置。“那他也算熬出头了。”   “哼。”王若朦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抬手夹起小笼包往嘴里送,等全咽下去了,她才开口,“不是他熬出头,是李家人太放肆,皇上忍无可忍罢了。说起来,你表哥前几日连立两功,时机还真凑巧。”   “嗯。”梁轻鸢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表哥能升职,对王家来说是好事。   “本宫待会儿得去桦妃那儿转转。”连吃三只小笼包,王若朦立马放下筷子,偏头吩咐,“白堇,你带着本宫准备的东西去趟将军府。”   “是。”白堇颔首。   *   今儿休沐,不必去学堂上课。   梁轻鸢回到寝殿,打算再做件衣裳。   她铺了张白麻纸,提笔画着新样式的衣裳,准备先打个版。画着画着,笔锋偏了,她脑中在想这几日做的梦。   梦中,孟苟来到天巽国,与五姐两情相悦,两人很快便定了亲。成亲前夕,孟苟问父皇借了十万精兵,说是要打下一座城池给五姐做聘礼。   可真到他们成亲那日,孟苟没有带回一座城池,而是带了二十万兵马。   现实前头跟梦境差不多,然而从晚宴起开始走偏了。五姐将清白给了魏栖,这还怎么嫁,除非孟苟的心胸有海那么大。   再者,现实的五姐和梦中的五姐天差地别。梦中的五姐更像以前的五姐,弱弱的,被欺负了也不会同父皇告状,而如今这个五姐气势很足,对付李妍媃来丝毫不会手软。   毫笔无意识地游走在白麻纸上,一笔一划,缓缓勾勒出一张青年男子的脸。   “咔嚓”,风羿又捏碎了横梁上的一块木板。   “嗯?”梁轻鸢被木板断裂声拉回注意力,她仰头看向上头,问道:“你再回答一遍,我跟梁绯絮谁更美?”   风羿心头有气,不大想回话。一望她满脸期待的眼神,他的嘴巴飞速忽略脑子,“公主更美。”   梁轻鸢又问:“真话?比真金还真?”   “真话。”风羿点头,“比真金还真。”   梁轻鸢斜靠书案,暗自琢磨着,风羿是不是做暗卫做久了不懂感情。   不对,她记得,自己曾问过他是否有心上人,他说“有”,可她从来都没听他提过自己的心上人,也没在他身上发现过这个所谓“心上人”的蛛丝马迹。   难道说,他是诓她的?为了不让自己逗他?   一定是。   她哼了声,脑中想起白芷姑姑上节课说的话,日久生情四个字可以有另一种解释。“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风羿挑着眉梢,单手一撑,从上头飞下,稳稳落在书案前。“公主想要卑职如何证明。”   嗯?梁轻鸢不敢置信地拿眸光瞥他。以前扭扭捏捏的,这会儿倒是直接,直接好,她喜欢。   “啪”,毫笔被扔在白麻纸上,墨汁四起,恰好落在孟苟的脸上,晕出一大块污渍,衬得那张脸丑陋非常。   她走出书案,用力揪起他的衣领往下拉,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风羿不明她想做什么,但还是配合地低下了头。   她踮起脚,红唇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面颊,靠近他耳畔道:“亲我。”   “……”   风羿垂下眸子,似乎有些为难。   “我就知道,你……”没等她说完,他单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按,另一只手牢牢地扣住她的脑袋,张口就咬。   “啊。”唇上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楚,梁轻鸢惊呼出声。他把她咬疼了。“你……唔……”   这一次,他亲得格外激烈,激烈地要将她吞下去。   他抱得也很紧,她全身都贴在他身上,细嫩的肌肤被压地有些疼。“疼……”她费力地挤出一字,然而风羿并没减轻力道。   修长的手指顺着后脑往下移,抚着她颈部的血管细细摩擦,略带凉意的指尖,一碰上肌肤,立时带起了酥酥麻麻的刺激。   “唔……”口腔内的空气被掠夺干净,脑子晕眩,梁轻鸢受不住了,按着风羿的胸膛推拒。   说真的,他就是个狗东西,可以冷到她发火,也可以热到她腿软。   分开时,她不住地喘着气,急促而暧昧。“你,你竟敢……”话说一半,她停住了。毕竟两人贴得近,互相有点变化都能感受到。   她瞪大眼,好奇地往下瞧去。   低头的瞬间,一只手覆盖上了她的双眼,随后,低哑的声音钻入耳畔,“公主不该看。”   “放开,我要看。”她使劲掰着他的手,奈何人被按着使不上劲儿。“放开!”   谁让他是习武之人,而她,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比力气根本没得比。   “今日无事,公主可以再睡上一觉。”说完,风羿也不管梁轻鸢同不同意,抱起她便往床榻上走。   梁轻鸢没拒绝,反而张手圈住风羿的脖子,故意咬了一口他的耳朵。“这是给你的教训,让你方才欺负我。”   咬完之后,她得意地看着他。他对自己有反应,这个意识让她心情愉悦。“你有没有做过春梦,我要听真话?”   春梦……   风羿面上一红,耳尖更是红地厉害,像是要滴出血来,“没有。”算起来,他还看了她两次,结果什么春梦都没做。   他倒是想做,可惜梦神不给机会。   没有么?梁轻鸢失望地撇撇嘴。她就知道,他心里没她。不成。她都动心了,他怎么能不动心。“今晚你睡前必须想我,想一百遍。”   闻言,风羿僵了僵。她再勾引下去,他可真要把持不住了。想到这里,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一口灼热的气。   尽管他抱她的位置抬得很高,但她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么,我知道。”   她凑近他,双眼亮晶晶的。   风羿没回答,薄唇紧紧闭着,瞧着十分禁欲。   “因为……”暗卫只会杀人,料他也不懂这些。梁轻鸢再次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你想要我,小淫贼。” 47. 以下犯上 公主再闹,卑职便要不顾规矩……   “……”   这个称呼可是特别, 又直接又暧昧,惹得人心痒。   此刻,风羿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弦,稍稍不慎便会出事。怀中的小公主娇颜酡红, 艳色的唇瓣一张一合, 煞是诱人, 两手还牢牢圈着他, 不让他走。   “还请公主放开手。”他艰难地吐出几字,几乎用了十万分的自制力才挪开视线。   之前还道自己能陪她玩玩勾引与被勾引的游戏, 眼下看来,实在不行。   他的自制力越来越差了。   “不,放。”梁轻鸢故意拿使坏的调子气他。   她能明显感觉到, 抱着自己的那只手很紧,紧得似乎要嵌入皮肤,与此同时,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过来的热度,很热,热得她的脸都要烫了。   风羿无奈,踩着踏板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卑职不是太监, 是男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股顺从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霸道, 语气却又恭恭敬敬的, 矛盾而迷人。   “呵呵。”梁轻鸢娇笑一声, 勾着他脖子的手再次收紧。“你是什么样儿的男人?我不知道。”   她喜欢他,他要真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她铁定会怀疑自己身为女子的魅力。   喉结不由自主地蠕动着, 风羿缩起瞳孔,眸中光芒一暗再暗。   “怎么不说话,难受啊?”这会儿白堇姑姑不在,她也不用去学堂,正好有时间折腾他。梁轻鸢仰着浓丽的脸,诱惑道:“要不要我帮忙?”   她倒不是真的想帮,就是喜欢嘴上说说罢了。   “咔哒”,骨节摩擦声响起。风羿捏紧双手,鼻息间的气息愈发浑浊,眼神因忍耐而变得凶狠。   “你再不说话,我就掀……”   梁轻鸢诧异地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风羿按在被褥上,这动作猝不及防,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哗啦啦”,“哗啦啦”,廊上有风拂过,恍如恋人的手,吹得风铃摇摇晃晃。晨光从一侧照入,落在他脸上,一面迎光,一面背光。   “公主再闹,卑职便不顾规矩了。”他俯下身,鼻尖即将碰到她的。霎时,冰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直直盯着她,语气极为平淡,“连皮带骨,将公主吃干净。”   平淡下暗潮汹涌。   “扑通扑通扑通……”他此话一出,梁轻鸢顿觉心跳快了,仿佛是在回应他。论说荤话的功力和脸皮,她从不觉得自己会输,“白芷姑姑说,处男第一次都不行。所以,你的能力配得上你说的话么?”   风羿:“……”   沉默良久,风羿出声,认真地凝视她,“你喜欢我这样待你?”   万万没想到他会问出这般直白的话,梁轻鸢哑巴了。他自称“我”的时候,语气跟方才全然不同。   以她的性子如何会回答,就算是喜欢也会说不喜欢。   “谁说本宫喜欢了,本宫,本宫是喜欢欺负你。”梁轻鸢硬声道。先承认的人注定要输。她不认,她要等他先说。   对于她的答案,风羿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里清楚,她是喜欢自己的,可他仍是想听她说,只要她亲口说出来,他愿意为她当一辈子暗卫,一辈子留在皇宫里。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扭了扭,朝他面上吹出一口热气。“在想什么?”   “卑职先回训练营了。”风羿飞速整理衣摆翻身下榻,背对着她道:“一个时辰后过来。”说罢,他闪身出门。   “狗东西。”梁轻鸢低低骂了一句,心想,他是出去自己解决了么?   想想,她又躺下身,摸着脖子里的半只平安符笑开。   *   入梦。   她睁开眼,率先对上的便是一面铜镜,铜镜里的女子盛装打扮,穿着惹眼的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姿容无双。   饶是妆容精美,也掩盖不住眉眼间的嘲讽。   天巽过覆灭后,孟苟派人接管了皇宫,而她和五姐还住在自己的寝宫里。   听人说,大姐不甘受辱自刎而死,大哥力战而亡,二哥打开城门后不知去向,而七妹和八妹失踪了,也许生,也许死。   至于五姐,她一直以为孟苟多多少少是有点喜欢五姐的。事实上,孟苟对五姐的兴致不大,反而说自己喜欢她的脸,要娶她回去当个花瓶。   真是好笑。   自己居然因为美貌赢了五姐一次,还是在天巽国破灭后。   忽地,外头放起了鞭炮,不是天巽国人放的,是劲武国人,准备亲事的奴才全是劲武国人。   孟苟执意让她在这里出嫁,怕是要羞辱她吧。   确实,她一个亡国公主,轻如浮萍,在这情况下也只能如此。为了保住父皇母妃的性命,她做什么都愿意。   尽管父皇从未宠爱过她,但她还是舍不得父皇死。   这就是亲情,想割舍也割舍不掉。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外头的鞭炮声越来越响,响得吵人耳朵。   “公主,该上花轿了。”这时,喜娘乐呵呵地踏入寝殿,扬手挥着红帕子,“外头都等着您呢。”喜娘面上在笑,眼底却尽是不屑。   在她看来,喜娘、侍卫、劲武国人,都是下等东西,没必要理会。   “嗯。”她站起身,自己拿了盖头往头顶放。盖头一落,视线中的一切便成了红色,不是喜庆的红,是鲜血淋漓的红。   她永远记得那日,劲武国大军是如何杀害天巽国人的,也记得孟苟是如何毁了太极宫的。   以前,她对孟苟是存了想赢五姐的执念,而今,她是恨,但这恨不深,起码没深入骨髓。   因为她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   见她提着裙摆踏出门槛,喜娘连忙过来扶她的手。“公主慢些,老奴来扶您。”   她讨厌这人,下意识往旁一动,不料,喜娘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拉得很是用力。   “小公主,天巽国已经没了,您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同以前一般任性妄为吧,识相点儿。”喜娘冷冰冰地说着,话中讥笑意味十足。   “天巽国已经没了”,这几字虽然刺耳,但却是真的。她深深吸了口气,没再动作,也不再抗拒,任由喜娘拉着往前走。   迎亲队伍很长,足足有百人,乐师二十,侍卫四十,宫人四十,排场相当大,可这排场是劲武国的礼数。   在欢庆的鼓乐声中,她坐上了八人大轿。   “新娘上轿,双双吉昌,天赐良缘……”前头有人扯起嗓子,喊着一句句吉利话儿。   乐师吹吹打打,花轿渐渐离开皇宫去往主道,道上两侧全是天巽国的百姓,道上站不下了便站在茶楼里,守卫全是劲武国人,对待天巽国人并不会客气,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哀嚎声断断续续。她不悦地皱起眉头,两手握得死紧,尖锐的指甲猛地扎进皮肉。她不会打仗,不会算计,什么都不会,要做得了事就不会把自己卖了。   “这不是我们天巽国的六公主么,她居然要嫁给劲武国的皇上!”   “不要脸!不要脸!”   “皇上皇后下落不明,她竟有心情嫁给孟苟,真不是东西。”   “说起来,还是我们大公主有血性,自刎而死,宁死不屈。”   “六公主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女子,五公主都没这般窝囊。”   “说明皇上没宠错人,她就是白眼狼。”   “唉,我们天巽国怎么就出了个这样厚颜无耻的公主。”   “她不是天巽国人,她不配!”   ……   声声入耳。梁轻鸢是人,不是木头,纵然她觉得自己不在乎,可心里终归还是会难过。以前,她也上过街,也曾肆意妄为,那个时候,他们只敢在背后骂她。   如今,他们是正大光明地骂她,群情激奋。   她撩起盖头,木然看着外头的人群,他们全都摆出一张愤怒至极的脸,面目狰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呵。”她起了叛逆的劲儿,故意对着他们笑。   大姐是不错,宁死不屈。那五姐呢,若非五姐执意嫁给孟苟,若非父皇借那十万精兵,天巽国会亡么,不会。   所以他们有什么资格踩着她吹捧五姐。   愚昧。   骂吧,任由他们骂,反正,她不痛不痒。   她转过视线,不舍地望着皇宫。再走一段路,她就真的要离开天巽国了,以前没觉得自己多爱天巽国,可真离开了,她是万般留恋。   故土永远都是故土,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   看着看着,视线模糊得不成样子。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里的半只平安符。这平安符原本是一只,那日,劲武国大军攻入都城,她让风羿去杀敌,顺道把一半平安符给了他。   之后,她再没见过风羿,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他是死了么。   是吧。那么多人都死了,他怎么可能活得成。   他死了……   “风羿……”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喉间一片酸涩,险些要哭出来,但她没哭,因为她知道,哭泣无用,反而会让人看笑话。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她要笑,她该笑。   开开心心地笑。   她捏紧平安符,力道大得要将它捏碎。   恍惚间,她脑中闪过无数自己和风羿相处的时光。两人一道长大,他性子冷,不爱说话,她也不喜和他说话。仔细算来,他们俩之间跟陌生人差不多。   这么多年,只有他一直陪在身边,若说没有一点感情,她自己都不信,可要说更深的感情,或是男女之情,她又不敢信。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想到了他,心底很难过。   *   醒来后,面上冰凉凉的,梁轻鸢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濡湿。   为何近来总梦到奇奇怪怪的事,而且,她什么都记得,这次是在上次那梦的前头。   难道里头有玄机?   “不想了不想了。”她拍拍脸,下床洗漱,换了身衣裳才走出寝殿,在院子里荡秋千。   不得不承认,荡秋千的感觉真的很妙,她喜欢在空中摇摆,也喜欢风吹裙摆。   “公主,还要再高一点么?”芙盈站于秋千后头,一等梁轻鸢荡过来便开始推秋千,一下比一下重。   “要,再高点儿!”梁轻鸢大声道。秋千一点点荡起,她迎着风,暗自回忆起梦里的种种,出嫁时被骂的委屈,离开皇宫时的难受,还有,想他时的复杂……   等秋千荡到最高处,眼角余光瞥到一个黑影,梁轻鸢双眸一亮,朝着风羿喊道:“你下来。”   风羿略一思索,利落地从屋檐上飞下。   “芙盈你让开。”秋千慢慢停下,梁轻鸢盯着风羿,心想,幸好,梦境只是梦境。   “是。”芙盈垂首推开,好奇地望着两人。不管怎么瞧,她都觉得公主看这暗卫的眼神不一般。至于这个暗卫,眼神冷冰冰的,不像是喜欢公主的样子。   难不成,他们俩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惨,真惨,想她们家公主,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材有身材,竟然吸引不了一个小小的暗卫。   “大公主到……”倏地,门口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48. 母女合谋 只有吃到嘴里的东西才安心。……   听得这声通传, 梁轻鸢怔了一怔,足尖用力点向地面,迫使秋千停下,飞扬的裙摆跟着一停。   “她怎么来了?”她嘴里念叨着, 没在意脚下, 起身时正好踩着裙摆, “哎呀!”   “公主小心。”风羿眼疾手快, 闪电般出手,拉住了往前扑的梁轻鸢, 随意一带便将她带到了身前。   这时,梁媛踏入大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 两人虚抱着,郎有情,妾有意,两人对视的眼神说是“含情脉脉”也不为过。   “呵呵。”她勾起唇角,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那眼神分明就是喜欢。真叫人想不到,向来眼高于顶的六妹竟会喜欢一个暗卫。众所周知,暗卫只是说得好听, 实际上还是奴才。   同其他几个姐妹一样,她也不喜欢五妹,因为五妹剥夺了父皇所有的宠爱。宫里人都道她“温婉贤淑”, 可她心里清楚, 自己并非温婉贤淑之人。   一直装是会累的, 许多时候,她都想学梁轻鸢,想做什么做什么, 丝毫不用搭理别人的看法。但她不能,因为她是皇后的女儿,是天巽国的大公主。   倘若孟苟能一举拿下五妹和六妹,她会很开心。可惜,这俩都有心上人,怕是走不了了。   毕竟有外人在,一等梁轻鸢站稳,风羿立即放开手,飞身进入寝殿。   对此,梁轻鸢虽有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更不能表现出不悦的情绪。她整了整鬓边散乱的发丝,笑着去迎梁媛。   自打下毒那事后,不知梁媛是心里有鬼还是大将军府事多,她们俩除了宴席上头便没说过话,还真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大姐。”不管怎么说,两人互敬对方一杯罚酒,算是扯平了,梁轻鸢也不想老揪着那事,再者,两人还存了姐妹的关系,明面上撕破脸皮终归不大好看。   “六妹。”梁媛望着停摆的秋千,满脸温柔,似是羡慕。   梁轻鸢扯起嘴角,故作端庄道:“大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瑶霜宫?”   “今日走了御花园这条道,路过瑶霜宫便来瞧瞧你。说起来,我们姐妹俩已有许久没聊过天了。”梁媛略有感叹地转过视线。   “确实。”梁轻鸢附和一声,侧头道:“芙盈,你去拿些茶点过来。”   “是。”芙盈应声退下。   回到寝殿后,风羿便一直坐在横梁上,这个位置是为暗卫量身定做的,视野宽广,不仅能观察寝殿内的一切,还能看到外头的院子。   直觉告诉他,梁媛这个女人不简单。   而沈炼,是梁媛的暗卫。   正式成为暗卫后,他和沈炼被分在同一屋。平日里,沈炼几乎不说话,说也只说一句,提醒他切莫痴心妄想。这样一个寡言的人,如何会主动给自己的妹妹说亲。   必是梁媛授意。   可梁媛为何要撮合自己与沈清清,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   *   芙盈上完茶点 ,默默退至一处等候差遣。   期间,梁媛没聊什么重要的东西,多是在说自己对廉冠的思念之情,梁轻鸢静静静听着,偶尔安慰她几句。   “轻鸢,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快些挑选夫婿才是。”   终于,她说到了点子上。   梁轻鸢捡了块糖糕塞入口中,用一种娇滴滴的语气说:“大姐怎么跟我母妃一般,喜欢催人成亲。五姐都没嫁呢,我为何要先嫁。”   梁媛摇摇头,跟看小孩子似的看着梁轻鸢,“父皇向来宠爱五妹,你又不是不晓得,五妹想何时嫁人就何时嫁人。但你不同,你若不及时挑个好的,被送去他国和亲可怎么办。朦妃娘娘就你一个女儿,你走了,她定然要伤心。”   嗯?梁轻鸢缓缓收起面上的笑,梁媛这话听得她极其不舒服。她们俩都不得父皇宠爱,半斤八两,她为何要拿梁绯絮踩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牢大姐操心。”   梁轻鸢说话直白,梁媛也不恼,依旧淡淡地笑着,这笑经年不变,仿佛长在了她脸上。“轻鸢,大姐是好意提醒你,毕竟世事难料,我们谁都无法知道厄运会在何时降临。”她落寞地垂下眼帘,眉心荡起哀怨的愁,“所以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嗯,多谢大姐的好意,我记住了。”梁轻鸢敷衍地回了一句。这话不用人说,她自己也明白。   只是她明白无用,风羿的心太冷,不好焐。   “六妹,大姐看得出,你红鸾心动了,眼下就我们俩,不妨说来大姐听听。”梁媛凑近她,端的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大姐到底是个过来人,没准还能给你支支招。”   “红鸾心动?”梁轻鸢捂嘴假笑,暗道,梁媛这是唱哪儿出。上次在将军府,她看自己的眼神明显带着恨意。“大姐说笑了。”   “你不愿说,大姐也不勉强。时候不早,大姐便不继续待着了。”梁媛站起身,目视前方,柔声道:“轻鸢,大姐有句话要送你,只有吃到嘴里的东西才安心。”   说完,她拖着宫装袅袅离去。   梁轻鸢站在原地目送梁媛,心下不解,大姐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   梁媛一路走着,身板摆得很直。   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油然露出一抹怪异的笑。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之人,那些痛楚,她回一一讨回来。梁绯絮夺走廉冠的心,她不会让她好过;梁轻鸢害死廉冠,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金玉公主到……”守门太监见她过来赶忙开喊。   “媛儿。”一听梁媛的名字,李皎凤急急放下手中账本从书案后走出。   “儿臣给母后请安。”梁媛矮身施了一礼。   “快起来快起来。”李皎凤托起梁媛的双手,对着她细细打量。跟一月前相比,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   廉冠被送回都城那会儿,她真真是担心坏了,就怕梁媛做傻事,自己又不能天天去将军府陪着,只能派心腹去看紧梁媛。   她如何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梁媛就是个实心眼。   “媛儿。”李皎凤轻轻喊了一声,慈爱地抚着梁媛的长发。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恨不得将天下间最好的东西给她。至于梁砚书,再好都不是自己亲生的,其次,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一般。   只能说,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血浓于水,什么都比不了。   “儿臣不孝,叫母后担心了。”梁媛吸吸鼻子,哽咽道。   “傻孩子,看开便好。”李皎凤拉着梁媛坐下,一句一句地安慰,“人生太长了,你也还年轻,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比廉冠更好的男人。”   “嗯。”梁媛点点头,坐下后有些局促,双手用力地捏着衣袖。   “你看着像是有心事。”李皎凤是什么人,后宫皇后,一眼便看出了梁媛的古怪。   梁媛扫向门口的宫女,支支吾吾道:“儿臣……”   “白茯。”李皎凤会意,扭头看向白茯示意。   等宫女们都走了,房门被人关上,梁媛才开口,“母后,儿臣这次进宫是想同母后商量一件事。”   李皎凤接道:“何事?”   梁媛抬起眸子,直视李皎凤,一字一字道:“让五妹和六妹都嫁给孟苟。”   “什么?”李皎凤面露疑惑,她是有意让梁绯絮嫁去劲武国,好让梁钊多看看梁媛,但梁轻鸢确实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为何要轻鸢也跟着嫁?”   王若朦日日来太极宫走动,左一个关心,右一个关心,李皎凤自然也念着她的好,一些小事上,她是能帮便帮。   “哼。”梁媛冷哼一声,面上温婉之色荡然无存,“她做了什么,母后怕是还不知道吧,倘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廉冠根本不会死!”   “你这话是何意?”李皎凤满脸错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她,她如何会去害廉冠。”   “她不是直接害死廉冠,是间接。四年前,她找了个婢女来勾引廉冠,引得我跟廉冠日日争吵。那日,我口不择言,骂他是缩头乌龟,这才将他逼上了战场。倘若没有这事……”说起那些往事,梁媛又伤心又自责,险些要哭出来。   没有熙秋,他们之间顶多也就是日日吵闹,她根本不会逼着廉冠去南边。   况且,他对自己已经生了点感情,只要再处处,他们还是有可能的。   姻缘被毁,叫她如何能善罢甘休。   廉冠死了,她做了寡妇,梁轻鸢却跟自己的暗卫郎情妾意,这谁能忍。   她一个毒妇,凭什么得到幸福。   “原来里头还有这样的事。”李皎凤敛眉思索着梁媛的话,既是梁轻鸢间接害死廉冠,她自是要报复回去的,即便王若朦与她的交情再好,也抵不过她跟梁媛的母女情。“那你想母后怎么帮?”   梁媛垂下眼眸,讷讷地盯着棋盘,没看李皎凤,“母后可还记得上回六妹将五妹推入池塘的事,加之晚宴上六妹又说错话,五妹心里必定有气,两人隔阂颇深。所以儿臣想请母后做个和事佬,邀五妹与孟苟去瑶霜宫吃顿饭,先劝两人和解。”   “这倒没问题。”李皎凤琢磨着,“只是,你喊孟苟过来,是要用……”后面那个字,她没说。   “嗯。”梁媛轻描淡写地应道,话语间沁了森寒的冷意,“母后不必担心,儿臣自有法子。”   “好。”李皎凤应了,她一直以为女儿是个端庄大方之人,原来她不是,是同自己一样的人。也好,起码不会被人欺负。倘若可以,她更希望梁媛来做皇上,梁砚书性子太弱,根本不适合那个位置。   若非他有个好母亲,他跟梁淳就是一个下场。   这一想,她又想起了秦初,幸亏她死得早,不然这皇后之位还轮不到她。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母后会安排妥当的,你放心。”李皎凤拍拍梁媛的手,肃容道:“你受的委屈,母后一定给你讨回来。”   “嗯。”梁媛张开嘴,咽下了喉间的苦楚。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喜欢是要霸占一个人,容不得一点沙子。而爱到深处了,分开时才会极尽痛苦。 49. 努力一次 门当户对也不一定合适。……   翌日。   一大清早, 魏栖去灵素宫当差的消息便传开了,宫人私下聊得火热,瑶霜宫的宫人虽不管灵素宫如何,嘴上倒也提了几句。   下课后, 梁轻鸢从学堂归来, 一路上听了不少流言。   她是真想不明白, 为何父皇能宠五姐宠到这个地步。晚宴上五姐自毁名声, 父皇居然丁点儿都不追究,不追究也就罢了, 今日还将魏栖赐给五姐。   简直宠得没边儿了。   临近午时,日头正烈,光亮地刺眼。   她拖着飘逸的裙摆继续往前走, 渐渐的,流言声远去。   父皇那么宠爱五姐,为何不能分点宠爱给她,哪怕一回,一回便好。以前的事她都能不介意,可在风羿的事上,她想为自己求一个好结局。   不成, 她非要去试一次,试了至少有一半机会,不试便连一半机会都没有。   赌一把。   于是, 梁轻鸢转了头, 快步往御书房走去。   *   “吱呀”, 御书房的房门被人打开,里头出来一人,新晋一等太监, 李桑。   他直直对上她,偏白的面上满是红光,笑眯眯道:“奴才给五公主请安。”   原本,魏栖才是梁钊的贴身太监,而今日魏栖去了灵素宫,李桑上位,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公公,父皇这会儿有空么?”梁轻鸢抬眸看了李桑一眼。许久以前,母妃教过她一件事,若是遇着父皇的贴身太监,得想发设法拉拢他们,即便拉不拢,能套出点消息也是好的。   自然,她的性子不允许她做这样的事。   “回六公主,皇上这会儿正好有空。”李桑伸手,恭恭敬敬道:“六公主,请。”   “嗯。”梁轻鸢僵硬地弯起嘴角,努力做出笑的表情。她提起裙摆跨入门槛,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头关上。   “嘭。”   屋内光线被挡了大半,而她正好站在暗处。   此刻,梁钊正坐在案前批阅奏章,眉眼舒展,嘴角带着一丝笑,仿佛瞧见了什么好事。   梁轻鸢走上前,暗自盘算着,眼下父皇心情不错,说不定自己能成事。“儿臣给父皇请安。”   闻言,梁钊抬头,诧异地看了眼梁轻鸢。除梁绯絮外,他对几个女儿都没怎么上过心,但也不是完全不上心。   “难得,我们轻鸢竟会来御书房。”只一眼,梁钊便低了头,继续批阅奏章。“可是又犯错了?”   见状,梁轻鸢撇撇嘴,她往龙案上瞥去,奏章层层叠叠,多得快将父皇的身子都盖住了。每日都得批阅这么多奏章,父皇确实辛苦。   “儿臣今日来御书房,是想问问父皇的意思。”沉思片刻,梁轻鸢开口。   “关于何事的意思?说清楚。”梁钊依旧没抬头,这几个女儿中,他多多少少都有点了解,其中属梁轻鸢最会来事儿,还最管不住嘴。   有时罚她,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梁轻鸢不自觉地搅着手,并不敢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想嫁给风羿,只能试探,“父皇,儿臣能不能嫁给普通人家的公子?”   “普通人家的公子?”被这话强行拉起注意力,梁钊握着朱笔的手忽地停住了。   半晌,梁钊从奏章中抬起头,慢慢看向梁轻鸢。他估摸着,她是一时兴起,看上了哪家寒门子弟。“轻鸢,你要记住,你是天巽国的公主。门当户对,这几字的意思知道么?”   门当户对……梁轻鸢用力捏紧手,感觉自己已经没戏了。“父皇,门当户对是不错,可,两个门当户对的人成亲就一定合适么?”她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难道父皇不知道大姐在将军府过得是什么日子?儿臣不信,父皇一定知道。他们俩确实配得上对方,然后呢?互相折磨?父皇,儿臣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梁钊坐直身子,看她的眼神跟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差不多。“轻鸢,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父皇问你,你喜欢他什么,外貌,还是他的性子?若是喜欢他的外貌,那父皇告诉你,外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不重要,能力才重要。等时间久了,再难看的人你也不会觉得难看,再好看的人,日日对着,你也会看厌,这才是生活。若是你喜欢他的性子,同性子的人有很多。”   那一句句说教的话入耳,梁轻鸢听得极为不舒服。脾气一上来,她便忍不住了,明明他自己当年为了秦妃要死要活,怎么到别人身上就得说门当户对,就得将就。   “父皇,儿臣能问您一个问题么,您爱秦妃哪一点?是秦妃长得特别美,还是秦妃的性子尤为好?难道其他妃子长得不美性子不好么?”   “放肆!”秦初是梁钊心中永远的痛,谁提都是触逆鳞。“咔嚓”,梁钊一把捏断了手中的朱笔。   “……”梁轻鸢登时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去三步。   梁钊沉下脸,一声不响地盯着她,气势强劲迫人,犹如雷霆千万横扫而来。   这样的目光下,谁都撑不住,梁轻鸢也不例外,她不由自主地又退三步。说真的,她倒不是怕父皇,是怕父皇的惩罚。   她鼓着一张倔强的脸,身子退了,眼神没退。   梁钊静静打量了梁轻鸢一会儿,对于她今日的行径颇为赞赏,至少勇气可嘉,可也仅限于“勇气可嘉”。“喜欢上哪家的公子了,说来朕听听,若他是个可造之材,朕可以给他机会。”   风羿的名字,梁轻鸢哪里敢说。她转过身,自嘲道:“无名小卒罢了。怕是说出来父皇都不认得。”   “……是么。”梁钊不悦地蹙了蹙眉,面色再次冷下。   梁轻鸢不答,大步朝房门走去,“父皇,今日若是五姐站在这里说同样的话,您是不是就答应了。说到底,还是儿臣不配。”说完,她也不管梁钊面上有什么表情,开门便走。   *   当晚,风羿用饭时再次接到了执行密令的任务。   他想,或许自己可以借着这几件大事让梁钊刮目相看,说不定能逐渐摆脱暗卫的身份。   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今晚时间难得,风羿自然不愿白堇打扰他们,便趁着白堇不注意时直接点了她的睡穴。   是夜,殿内点着大片的琉璃灯,烛光幽幽,窗户开着,偶有晚风吹入。梁轻鸢闲着无事,起身铺了匹绸布在书案上。   “公主,卑职有事相告。”风羿进门。   “咯吱咯吱”,梁轻鸢低头裁剪布料,闻言赶忙放下手中的剪子,“何事?”    风羿淡淡道:“卑职明日去执行密令。”   “怎么又是你。”梁轻鸢用力握住剪子,眉心狠狠拧起。她就奇了怪了,凭什么次次都要选她的暗卫去执行密令,就因风羿是排名第一的暗卫?   仇末敢不敢选一次五姐的暗卫。当她好欺负是么?越想越气,“啪。”梁轻鸢扔下剪子,气呼呼地走出书案。“我去找仇末。”   “卑职已经接了任务,今晚便要走。”等她走到身前,风羿立马拦住她。   脚步一停,梁轻鸢侧过脸,不吭声,只拿眼神瞪他。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敢拦我?”   梁轻鸢仰头看他,翁声翁气地说:“这次要多久?你敢不敢在外头拈花惹草?”   风羿好笑地抿着嘴,“卑职不清楚,兴许要一月。嗯,卑职不敢在外头拈花惹草。”她鼓脸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像个吃醋的小娘子。   他今晚要走,梁轻鸢便舍不得跟他发脾气了。“哼。”她哼了声,回身从箱子里取出那套特地为他做的衣裳,白底长衫,身前绣着翠竹,贵公子气息十足。“拿去,给你当卧底用。”   风羿愣愣地望着梁轻鸢手中的衣衫,伸手接过。“卑职谢公主赏赐。”他可舍不得穿着它去当卧底。   “嗯。”梁轻鸢高冷地应道。他们俩聊了这么久,她突然发现一件事,白堇姑姑没出现。这不合常理。若在平时,她早进来了。   心思一转,她好奇地往外头看去,外间床榻上隐隐约约地躺着一人。   难道,他用幻术让白堇姑姑睡着了?   那…… 50. 哄我睡觉 只对公主有感觉。   “等等。”风羿转过身, 还没走出一步,梁轻鸢便喊住了他。今晚白堇姑姑不在旁,她想做什么做什么。   “公主有何吩咐?”风羿回身。   梁轻鸢上前,双眸飞快地扫过他手中的衣裳, 语带命令道:“在我面前换衣裳。这一次, 你不准耍赖。”   风羿移动目光, 慢慢看向她。她是真的喜欢逗他, 但她也是真不知道一件事,男人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再者,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有句话叫,“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快啊。”梁轻鸢开口催促, 她喜欢看他为难的样子,越为难越喜欢,“早点换,我让你早点回去。”   “是。”风羿无奈地应道,他放下长剑,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依次脱下外衣, 中衣。灯影憧憧,越发显得他轮廓俊朗,骨相优越。   许是烛光太过朦胧, 梁轻鸢从他脱衣裳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勾引的意味。他脱得很慢, 跟上回那闪电般的动作截然不同。   她看得心生感叹, 不愧是自己瞧上的人,哪里都好,除了身份。至于身份, 她倒不是嫌弃他是个暗卫,而是忧心,因为他这个身份不能娶自己。   莫说父皇不同意,便是宠爱她的母妃也不会同意。他们俩不同意,她和风羿就永远只是主仆的关系。   脱下衣裳,风羿身上只剩一条绸白的长裤。他虽低着头,但她觉得,他其实在看她。   梁轻鸢看得目不转睛,没想看着看着面上发热了,她不由在心里头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又不是没看过”,用得着不好意思么。   确实,风羿在故意诱惑她,他想知道,她对自己的喜欢究竟到了哪一步,会不会就这么扑上来。   “……”梁轻鸢站在原地,明明今晚不热,她却觉得热,从心底涌上来的热。她走上前,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他。   练武之人线条结实,跟那画册上的男子完全不同,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等当她看得起劲时,风羿瞬间穿上了新衣裳,系衣带,绑腰封,动作一气呵成。他将长发从衣服里拿出,静静站着,似乎在等她说话。   梁轻鸢略微失望,没看够。“等我睡着你才能回训练营。”说罢,她拿了寝衣进入浴房。   *   “哗啦啦”,温水不停地从鲤鱼雕像口中流出,热气蒸腾,散得池边白雾弥漫。   梁轻鸢好玩地搅着水流,目光时不时便往屏风后头瞥,“今晚睡觉前,你得做什么事?”   风羿一动不动地站在屏风后头,听得她的话只觉哭笑不得,真是个爱折腾人的小公主,“想公主一百遍。”   很好。梁轻鸢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今早你为何要走?”忽地,她想起了今早那事,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说到这事,风羿尴尬地握紧了剑柄,视线一低再低。他是个男人,今早那情况,再待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她吃了,那要哭的绝对是她。   可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能对她说的。   “卑职回训练营去见仇公公。”   “撒谎。”梁轻鸢起身走向靠近屏风的浴池边,半趴着道:“我要听真话,你是不是,有反应了?”   被她这么一问,风羿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耳尖红了个透。回训练营后,热意迟迟不消,他连着冲了几桶凉水,险些被沈炼瞧见。   他极轻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尽管屏风后头的画面隐隐约约,梁轻鸢还是看到风羿点头了,她想,他还挺诚实的。“点头算什么,说话,你又不是哑巴。”   “嗯。”风羿应声,应完之后耳尖更红。和她讨论男子的冲动问题,他还真不大自在。   他亲口承认,梁轻鸢算是舒坦了,她将下巴抵在交缠的双臂上,仰头望着他高挑的背影,“那,你是只对我有这种感觉,还是对其他人也有过,又或是,自己莫名其妙地会有这种感觉。”   她记得,白芷姑姑讲过一件事,男子与女子的身子构造不同,在晨起时会产生控制不住的冲动。   他都这般大了,应该有才对。   风羿深深吐了一口气,最后那半句,他听得不是很明白,什么叫莫名其妙会有这感觉。“只对公主有。”   “噗嗤”,梁轻鸢笑出声,这个答案十足十地取悦了她。不管他是否喜欢自己,反正,他的身子喜欢自己。   比较两人今晚相处时间不多,不该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梁轻鸢快速洗净自己,坐在浴池边的藤椅上擦拭。   风羿的耳力极好,一丝轻微的响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在思索,她今晚为何不让自己给她擦拭,是因着清晨那事赌气?   “窸窸窣窣”,衣料相互摩擦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内,他浑身僵直。背着听还不如直截了当地看,至少不会乱想。如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放肆。   “呼……”他张嘴吐出一口气,气息微微发热。   梁轻鸢穿好衣裳,欢欢喜喜地上了床榻。她半躺在里侧,,一脸开心地瞧着他,“过来,哄本宫睡觉。”   “是。”风羿抱着长剑上前,没靠太近。   见他没存上榻的意思,梁轻鸢即刻装作一副恼怒的样子,大声道:“杵那儿做什么,太远了,本宫听不见你的声音,过来点儿。”   “是。”风羿将长剑斜靠在床板边缘,自己则坐上了床榻。   梁轻鸢单手撑着脑袋,斜眸睨他。   突然,她想起了白日梁媛说的话,“吃到嘴里的东西才放心”,这话说得在理。老实说,她还挺想吃他的,可他武艺高强,若是他不愿意,她自然吃不了。   风羿不作声,暗自揣测梁轻鸢此刻在想些什么。   “快躺下,你早点哄我睡着,我早点让你回去。对了,你明日外出,是不是得提前准备准备?”梁轻鸢不懂执行密令究竟要什么,按照她的理解,跟出远门差不多,只不过这个出远门有点危险。   “是。”鼻尖有奶香味涌入,风羿咽下口中的干涸感,僵硬地躺下身。他从来都不知道,跟她睡一处会这般紧张,紧张地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三拍。   “扑通”,“扑通”,“扑通”……   她凑近他,好奇地拨弄着他的喉结,觉得很是有趣。   “公主。”几次之后,风羿开口喊她,似是忍无可忍。他嗓子沙哑地厉害,又低又沉,仿佛裹了翻腾的血气。 51. 公主善变 我看到你便想如此。   “嗯?”梁轻鸢循声抬起螓首, 严丝合缝地对上了风羿的眼神,里头的深邃叫她心头直跳。她躺下身,竭力平复躁动的心跳,大声道:“放肆, 本宫没让你说话, 你不准说话。”   “是。”风羿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句。他想, 她再折腾下去, 不出一炷香,他的自制力便会荡然无存。   她身上散发出奶香, 若隐若现的沟壑,窈窕的曲线,无一不在诱惑他。近距离的诱惑, 是个男人都无法抵挡。怪不得暗卫首领总说一句话,“有时候怪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即便是我,当年也差点毁在女人手上。”   女人是毒药,而她,是毒药中的毒药。   两人平静地躺着,内心相近却不相似, 一个是紧张期待,另一个是暗流汹涌。   “说话哄我,你不哄我怎么睡得着。”终于, 梁轻鸢憋不住了。她转过身, 纤细的藕臂压在了他结实的臂膀上。   “咕噜”, 喉结翻滚,风羿将躁动的气息强行推了回去,此时, 他脑中天人交战,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哄她的事,而是一片蔚蓝的海,转瞬又成她娇俏的模样,再转瞬,一片青葱的林木……   “嘶。”外头烛光太亮,晃眼,梁轻鸢抬手挡了挡,半遮面庞,“你灭下灯。”   “是。”风羿挥手一拂,只留床榻前一盏小灯。瞬间,寝殿从明亮成了昏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原以为灭灯之后自己会自在些,事实上,并没有。梁轻鸢懊恼地捏了一下锦被,气呼呼道:“快说话,本宫不喜欢对着哑巴。”   “……卑职不知道说什么。”她一开口,他脑中的大海顷刻间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脸,说有多勾人就有多勾人。风羿僵硬地平躺着,许是暧昧的气氛作祟,他想起了上回在风月楼里看到的画面。   “你!”她被他的话堵得语塞,气了便起身跨上他的腰腹,“不知道说什么?那好,我来问。”她挑着眉,玉指似有似无地点着他的面颊,“今早你回去之后是浇了冷水,还是自己解决的?”   风羿:“……”他脑中本就在乱想,她还来撩拨他,堪比火上浇油。“哄”,内心的火焰越燃越旺。   “呀。”梁轻鸢惊呼一声,往下一看,诧异中又带着几许得意,“真是个小淫贼。”   风羿捏紧双手,全身肌肉纠起。   梁轻鸢往前挪了挪,转身往后瞧去。   “公主。”风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跟着一个利落的翻身。   梁轻鸢再次被压在下头,她不满地望着他,双腿蹬地厉害,斥道:“谁让你压本宫的,下去!”   风羿沉着脸,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复杂的东西,“公主不是喜欢卑职这样么?”他早看透她了,她喜欢自己,喜欢跟自己做亲密的事。   听得他直白的话,梁轻鸢面上一红,狡辩道:“胡说,本宫就是好奇,好奇你跟画册上的男人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风羿嗤了一声,不屑道:“不一样。”   被他一说,梁轻鸢登时忘了自己被压的事,略带天真地问:“哪里不一样?”男人不都长一个样么?   风羿张开口,不知如何回答便挑了个折中的话,“等过些日子,公主便知道了。”   “放肆,给你个梯子就上房。”虽说双手被人擒住,可梁轻鸢的公主气势是一点都不落下,“为何要过些日子,你还得挑个黄道吉日是么?我今天就想知道。”   闻言,风羿微微拱起身子,使得衣袍下摆蜿蜒垂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单手拉开腰封扔出帐帘,淡淡道:“不,卑职是怕自己伤到公主。”   不知为何,梁轻鸢从这扔腰封的动作中看到了潇洒的美感,勾着她一起沉沦。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风羿解开中衣,没脱下,任由它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放开擒着她的手,带着她的右手按上锁骨。   第一次,梁轻鸢在风羿的眼里看到了“玩味”两字。她咬着唇内的软肉,顿觉口干舌燥。   手下皮肤热烫,烫得几乎要烧起来,热意顺着两人的相连处传来,一点点走进她的四肢百骸。   今晚的他还真主动,但是不够。   她更希望他把持不住,两人生米熟成熟饭。她就不信,她都怀上孩子了,父皇还能决意杀他。可若是父皇执意杀他,她就得来几次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么想着,她的手开始蠢蠢欲动。   风羿并不晓得梁轻鸢此刻在想什么,但他看得出,她在发愣,在想别的事。眼下是什么时候,她居然分神。   他加大手中的力道,按着她的手从锁骨处往向下滑,缓缓经过胸肌,来到腹肌,暗示意味十足。   这一系列大胆放肆的举动把梁轻鸢给整懵了,她呆呆地瞧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这人真是风羿?   还是说,她从来都不认识真正的风羿?   “怎么,公主怕了?”风羿问,眉目间还是恭敬的神色,语气却同以前南辕北辙,隐约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谁怕了,你才怕!”她强硬回嘴。向来正经顺从的青年忽然来了个大转弯,真叫人猝不及防。   他勾起偏薄的唇角,带着她的手继续往下走,走到一半又停住,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可以自己试试。”   梁轻鸢扬起眸子,再次撞进风羿的眼,此刻,他的眼神比方才更暗,暗得极具侵略性,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半点不像只会顺从主人命令的暗卫。   除了训练营,他哪儿都没去过,如何会这些。   “哪里学来的这套动作,谁教的?”梁轻鸢回神。她不信他是无师自通,定是有人教授。纵然沈清清的事过去良久,但她心里就是存了个结。   只要他在男女之事上表现出一点熟练,她就会想到沈清清。   “没有人教卑职。”风羿快速接话。他总不能直白地说,“我看到你便想如此”。谁叫她总千方百计地勾引他,他又不是太监,再有,他明日要走,确实想逗逗她。   “呵呵。”梁轻鸢冷笑,“我不信。你说实话。”说着,她揪着他的臂膀拧了一下。   然而她这点力气对于风羿来说不痛不痒,他怕她想多误会,立马解释道:“上回卑职去执行密令,地点正巧在风月楼,闲着无事便看了几眼。”   “风月楼?”梁轻鸢念着这三字,双眼瞪大,“你也跟着去找女人?”一想到他碰过那些女子,她浑身都竖起了尖锐的刺。   风羿好笑地瞧着她炸毛的样子,沉声补了一句,“卑职没有找女人,那人在风月楼,卑职是不得不去。”   “哼。”尽管风羿解释了,梁轻鸢心里头还是不舒服。她希望他是一张白纸,那样,自己便能随意欺负他,同时,她又希望他能主动亲近她,但他要主动,什么都不懂肯定不行。   梁轻鸢久不说话,风羿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思量着该不该翻身躺下。   这时,梁轻鸢用手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下次去风月楼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语毕,她又说:“都看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52. 他的心意 还请公主闭上眼睛。   “……”   一会儿要他别说, 一会儿又要他说,一会儿让他别看,一会儿又要他说看到了什么,这反反复复的。风羿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小公主真难伺候。   “说啊, 又哑巴了?”梁轻鸢不悦地吸了吸气, 两手按着他的左右嘴角往上拉, 做出一个她认为好看的弧度。   风羿也不恼,任由她摆弄。等她放开手了, 他才说话。“看了许多,小倌伺候女子,妓子伺候男子。”   “小倌伺候女子?”梁轻鸢眨巴着眼, 回想白芷姑姑在闺房课讲的内容,主要是男女之间的情趣,如何挑起对方的兴致,但她觉着,风月楼里的东西跟闺房课上的东西应该有点区别。“怎么伺候的?”   风羿眯起眼,她正用天真的明眸望他,犹如一只闯入狼窝的小白兔, “方才那样便是。”想想,他又补了一句,“小倌勾引女子所用。”他说这话并非是将自己当成小倌, 而是想取悦她。   “是么。”她平淡地吐出两字。原来小倌勾引女客是这样勾引的。确实叫人心动。等等, 她一下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所以,你方才是在勾引我?”   风羿不答,微启的唇瓣缓缓合上, 拉成一条直线。   “不回答就是承认。”仿佛收到了惊喜的礼物,梁轻鸢咧嘴笑开。主动勾引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开始喜欢自己了?“本宫对男女之事可是好奇地紧,既然你看了那许多,不如多来几个花样,让本宫长长见识。”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风羿鼻尖哼出一声磁性的音,状似担忧道:“卑职是怕公主受不住。”   一听这话,梁轻鸢只道风羿是在拒绝她,气道:“你看不起谁呢!本宫是什么人,天巽国的六公主,比那些个庸脂俗粉强百倍!”   “是,公主比她们强百倍千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风羿差点笑出声。她上闺房课学的东西是多,可真的男欢女爱是半点都没体验过。   他倾下身,用英挺的鼻尖轻轻点她。   梁轻鸢阖了阖眼皮,心里疑惑,这也算勾引的一个花样?不过如此。   没等她弄清楚,风羿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背,修长的手指顺着脊背往下滑去。   “啊……”被他触碰的地方犹如羽毛拂过一般,又痒又麻。梁轻鸢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这样的刺激,她还真没感受过,跟看话本看画册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怪不得他说自己受不住。   但紧张归紧张,她还不至于退缩,越是怕的东西,她越是要面对。   梁轻鸢强忍着退缩的感觉,努力张大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凤眼,眼神恶狠狠的,像是在看仇人。   这下,风羿真被逗笑了,唇边扬起一个清朗的笑。方才那点暧昧的小心思被她一瞧顿时收敛了许多。   她还是孩子心性,他有点下不去手。“倘若公主不习惯,卑职还是哄公主睡觉吧……”风羿单手撑起自己,话语中蕴满揶揄的笑意。   梁轻鸢不傻,自然听出了他言语的笑意,而这笑意对她而言便是挑衅,“不成,本宫命令你继续。”语毕,她又加了句威胁的话,“你不继续,本宫就不放你走,叫你完不成任务。”   真拿她没办法。风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公主别后悔。”   “本宫才不会后悔。”梁轻鸢继续拿眼神瞪他,下巴高傲地扬起。   风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俯身咬住寝衣的系带拉开。   他咬得很慢,勾引感十足。简单的蝴蝶结被一点点解开,使得原本宽松的寝衣变得更为宽松,几乎要从两边落下。   整个过程缓慢而撩人,梁轻鸢看呆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只觉自己的脸烧起来了,比任何时候都要烫。   风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帐内光影朦胧,小公主害羞了,不仅面上红,颈子也红,身前露出的肌肤更红,恰似六七月绽放的荷花,粉到极致的红。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哑声道:“还请公主闭上眼睛。”   “闭就闭,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她嘴上呛他,身子却很诚实。   此时,风羿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各式各样。最后,他做了决定,只取一个。   双眼一闭,梁轻鸢便处在了黑暗中。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会更清晰,尤其听觉和触觉。不算长的等待中,额上覆来一片柔软。   她不大明白他想做什么,紧张地屏着呼吸,双手不受控制地抓紧了锦被。   床榻前的小灯是不够亮,但也不至于暗,索性风羿眼力好,在黑暗中视物也清清楚楚。   她细长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两片小巧的红唇用力闭合着,瞧着是紧张极了。   他继续往下亲,灼热的气息依次拂过眼睛,鼻子,面颊,就是不亲她的唇。   梁轻鸢被引地开始乱想,他为何不独独不亲嘴,是嫌弃她还是有其他缘由?   便在她胡思乱想时,风羿含住了她的耳朵。瞬间,梁轻鸢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消片刻,她的身子便软了。   “啊……”那股子半带熟悉的酥麻涌入心底,叫人迫不及待地想逃。梁轻鸢缩了缩,轻喊出声,喊完之后,她赶忙闭上嘴。   娇喊声入耳,风羿心尖荡起层层涟漪,压抑已久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好在他没忘自己今晚要做什么。   他强忍着血液里的翻腾,伸手掀开她的衣衫。   “……”梁轻鸢僵了一瞬,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真敢掀她的衣服。   她没阻止,她想知道,他究竟能做哪一步。其实就算两人如何了,她也不介意。左右是难嫁他,相比于嫁给别人,她更希望自己嫁不出去 ,做老姑娘都比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强。   望着近在咫尺的美景,风羿费劲儿地挪开目光,偏头从她的脖子处开始亲,吻得很细致。   “嗯,痒……”梁轻鸢想躲,奈何没躲开。正如他所说,自己受不住。受不住便不受,她抬手推他,结果毫不意外,又被他捉住了手,往上举起,按在软枕上。   “卑职先把答应公主的事做了,之后,随公主处置 。”说着,风羿继续往下亲,并没停留逗她。   今晚,他就是单纯地想亲她。   随后,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肌肤上,温柔而暧昧,大多时候都小心翼翼,偶尔放肆霸道,用牙齿挤压。   直到此刻,梁轻鸢才明白,风羿并没打算勾引她,也没打算同她做什么。可他如此,比勾引更让她心动。在这些吻中,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高高低低,起伏地厉害。   隐隐约约地,她察觉到一件事,他也喜欢自己。   ……   等亲完了,他立即将她的寝衣穿上,侧身将她紧紧按在怀里,凑近她耳边问道:“卑职做得还成么?”   梁轻鸢使劲闭着眼,这会儿,她心跳如故,激烈地都要跳出胸膛了。骂也好,夸也好,她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她甚至不敢睁眼看他,只能假装自己睡着了。   “公主可是生气了,要罚卑职?”   梁轻鸢:“……”不知道他喜欢自己时,她气;知道他喜欢自己,她竟觉得难过。   风羿低头看了梁轻鸢一眼,她面上通红,长睫颤如震动的蝶翼,根本是醒着的。装便装吧,他也不戳穿。   两人安安静静地抱着,等她真睡了,风羿才起身离去。 53. 公主心事 他值得我喜欢。   入梦。   又是熟悉的劲武国寝殿, 熟悉的空荡,熟悉的孤独。   殿内烧着地龙,还算暖和。今日除夕,本该是很热闹的一天, 可这热闹属于劲武国, 与她无关。   她半趴在棋盘上, 无趣地拨弄着棋子。以前的除夕夜, 她会盛装打扮,跟母妃一道去太极宫用晚膳。众人说说笑笑, 不一定真心,但明面上还过得去,瞧着像一家人。   那时, 她喜欢跟五姐比美,喜欢拉着七妹去看各国的王子,日子过得轻快。   越想越痛苦,她无力地趴了下去,将脸贴在冰冷的棋盘上。这会儿风羿在外打探父皇的下落,至今没有消息。   只能说,孟苟做事确实周全, 怪不得能坐上那个位置。听人说,他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连夜逼着自己的父皇让位。   不愧是做帝王的人, 反正这些事, 她做不来。   趴得久了, 心口不舒坦,她直起身,心血来潮想看雪。这几日都在下雪, 鹅毛纷飞,跟破了天似的。   “吱呀”,她打开窗子。瞬间,风雪扑面,吹得两颊甚是凉快,是凉快,不是冷。这样的日子,她更喜欢自己冷一点。   她倚在窗棂上,仰脸望着飞雪出神。今日的皇宫是真热闹,各处张灯结彩,太监宫女们都带了点红色的配饰,说话声儿也大,喜庆非常。   “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自己是皇妃,看着风光,其实不过如此,跟打入冷宫的五姐没什么区别。   母妃不在了,但愿风羿能早日寻到父皇的下落。   倘若他能顺利救出父皇,倘若他们能顺利逃出去,她不想再做什么公主,只想跟他们一起好好过完下半辈子。   忽地,宫门被人打开,吕迁从外头走了进来。吕迁是孟苟身边的太监,也是宫里的大总管,她认得。   一对上他,她心口猛然一跳,随后,一股凉意从脊背窜上心头。   “鸢妃娘娘。”吕迁匆匆行至她身前,躬身行礼,姿态还算恭敬。   “何事?”她拿了件披风穿上,不安地睨着他们。   “梁钊服毒自尽,太医们没能救回来。”说话间,吕迁没起身,语气中倒是颇为同情,“皇上吩咐,让您去地牢见他最后一面。”   这消息真冷,比大雪还冷。短短几天里,她连失两位至亲。   兴许是母妃那里疼过的缘故,眼下,她倒没觉得自己心里有多痛苦,就是觉得冷,浑身都冷。   她拉着披风的系带打结,淡淡道:“好,有劳吕公公带路。”   “是。”吕迁直起身,见她衣裳单薄,不由提醒道:“天冷,娘娘还是多穿几件衣裳吧。”   然而她像是没听见吕迁的话,径自越过了他。天是冷,可她的心更冷。   *   之后,她跟着吕迁去了关押父皇的地方,这个地方并非是皇宫里的地牢,在藏书阁下头,单单关人,没什么刑具。   看管之人全是聋哑人,只会埋头做事,怪不得风羿寻不到。   她不明白,孟苟为何要一直关着父皇,还这般隐秘,难道父皇还有利用价值?天巽国都没了,父皇能有什么价值。   原本,他是天巽国的一国之君,要多尊贵就有多尊贵,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怪谁呢。   怪他自己偏宠五姐,怪他借出那十万精兵,害得他们一个个都没好下场。大哥死了,大姐死了,二哥七妹八妹下落不明,她和五姐成了笼中雀。   真是唏嘘。   石墙两侧挂着大量火把,照得整个通道灯火通明。   这通道并不深,隔一丈便有一道石墙,跟牢房的布局相去不远。里头一共关着六人,凭空想想,其他五个应该也是一国之君。   “娘娘,我们到了。”吕迁停住,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去开门。   她往前看去,父皇正躺在石床上,面容削瘦,两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身上穿着泛黄的麻衣,头发脏乱,与她记忆中的父皇压根是两个人。   “父皇……”她张开嘴,牙关打颤,没喊出声儿。   说起来,她跟父皇相处的时间很少,除了生辰和大小宴几乎没有。自小到大,他将全部的宠爱都放在五姐和大哥身上,极少注意到自己,有也是因为她得罪了五姐。   可即便如此,她看到这样的父皇还是觉得难过,从心底涌起的难过。   她不想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恨父皇,相反,她很渴望父皇的宠爱。   现在,父皇要死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咽了咽喉间的痛苦,缓缓走进牢房。   “轻鸢……”听得脚步声,父皇缓缓转着浑浊的眼球,费力地看向她,声音沙哑,根本听不出原来的声音   他急促地喘着气,朝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   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往事,急急上前握住父皇的手,哭着道:“父皇,儿臣来了,儿臣在这里。”   父皇摇头看她,满眼地不敢置信,质问道:“你,为何,要,嫁给孟苟……就,为了要赢,絮儿?”   她愣了一下,没料到父皇第一句话会问她与孟苟的事。   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嫁给孟苟是想赢五姐,只有母妃不那么想。   其实父皇问出这话也正常,毕竟,他从来都不懂她。   “对。”她讷讷地应道,苦涩道:“我终于赢了五姐一次。”   “逆子,你,怎能如此,你,是天巽国人啊,看看你大姐,宁死不屈。咳咳咳……”说到激动处时,父皇一口气没上来,面色涨得通红。“你……”   “父皇,父皇。”她看得揪心,连忙给父皇顺气,他这一喘,她整颗心都提起来了,眼泪愈发汹涌,“父皇……”   “你……”渐渐地,父皇的气息平静下来,却更为微弱,他拉着她的手,紧张地问:“你五姐呢,她,她怎么样了?”   她垂下眸子,僵硬地别过脸,心里五味陈杂,“被关在冷宫里。”   “什么?”一听这话,父皇突然来了力气,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   将死之人,手上力道却出奇地大。她觉得疼,可没她敢喊疼,任由父皇拉着。   “轻鸢,答应,父皇,一件事。”父皇撑起身子,双眸明亮,瞧着像是回光返照,他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字道:“照,顾,好,絮儿。”   她没应,因为她存了一肚子的埋怨和委屈。在天巽国时,父皇独宠五姐,仿佛只有她一个女儿,如今,天巽国没了,她们都是孟苟的掌中物,父皇还要她照顾好五姐,他就没想过自己的日子么。   “轻鸢。”见她不答应,父皇又开始喊她,沙哑的嗓子听在耳中有种声嘶力竭之感。   她张开嘴,含泪望着父皇。她很想问,为何他不关心关心她,哪怕是说一句让她好好活着的话。难道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么。   “儿臣……”正当她要答应时,抓着她的那只手遽然一松,无力地掉落,冰冷冷地打在石床上。   “父皇!”她失声。   *   “父皇!”   清晨,梁轻鸢从梦中惊醒,额间冷汗直流。她大口喘着气,一下一下地抚着心口,许久才平静下来。   当真奇怪了,为何自己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说是梦,倒也不完全是梦,更像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以前她做梦就没这真实感。   而今,五姐跟魏栖流言漫天,孟苟连插一脚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后续的婚事。   “公主做噩梦了?”白堇一听里头的喊声赶忙起身过来查看,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   “我没事。”梁轻鸢扯起嘴角,摇头道。   白堇默不作声,瞧了梁轻鸢许久才开口,“老奴该死,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梁轻鸢侧头,一对上白堇的眼神便觉心虚,讪讪道:“近来宫里事多,白堇姑姑应该是太累了,以后你早些歇息吧。”   “不瞒公主,奴婢以前也学过一些点穴的手法。”白堇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昨晚早睡的缘由,“若是风羿下次再点老奴的睡穴,老奴一定会告诉娘娘。”顿了顿,她问道:“昨晚,公主可有欺负他?”   “我怎么会欺负他,都是他在欺负我。”话一出口,梁轻鸢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尴尬地视线乱飘。   “他太不守规矩了,该罚。”白堇淡淡道。他们俩没事倒还好,若是有事,风羿必须死。   自己理亏在先,梁轻鸢语塞,沉思半晌,她拉着白堇的手撒娇,“白堇姑姑,他值得我喜欢,真的。”   “公主年纪尚小,还不会看人。老奴以为,他不值得公主喜欢。”白堇没抽回手,语气依旧古板,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都十五岁了,哪里小。”梁轻鸢不满地撇撇嘴,用力拉了一下白堇,迫使她坐上床榻,“白堇姑姑,你知道么,我见到他的第一刻就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那天,我脑中有个声音在说,一定要他来当我的暗卫,只要他。这几年,我对他的喜欢与日俱增,你应该看得出才是。”   别人不了解白堇,说她嘴硬心硬,为人跟玄铁似的,油盐不进,可她不这么认为。两人相处多年,她看得出,白堇姑姑是真心疼她的。   白堇听得皱眉,忍不住提醒道:“公主,他是暗卫。”   “我知道,但我不介意。”梁轻鸢坐直身子,认真道:“我同你说自己有多喜欢他,不是求你帮忙,而是告诉你。这辈子,我若是不能嫁给他,要么死,要么孤独终老。”   为了说服白堇,她是绞尽脑汁,能想到的词儿都用上了。这话中固然有夸大的成分,但也没差太多。   白堇默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来刁蛮任性的小公主竟会喜欢人了。她是看着梁轻鸢长大的,十几年里,从未见她对什么事如此执着过。   恍惚间,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模样。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义无反顾。   “我知道你的故事,知道你不信男人,可我不是你,也不会是你。”梁轻鸢伸手,重重按着白堇的双肩。她没反驳,她就乘胜追击,“白堇姑姑,我不求你帮我同母妃隐瞒什么,只希望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宫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老奴先出去了。”白堇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54. 我不想嫁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任性一回……   今日日头正好, 暖意流洒,照得整个寝殿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自噩梦中惊醒后,梁轻鸢便睡不着了,她呆呆地望着空荡的横梁, 硬是躺足半个时辰才起身洗漱。   用完早点后, 她如往常一般, 慢悠悠地走去成人学堂。   也不知风羿何时回来。才分开六个时辰, 她便开始想他了,很想, 很想,想地害怕。至于这害怕从何处而来,她说不出。   兴许, 是害怕他会出事。   不会的,一定不会。   她连连摇头,使劲摆脱心底涌出的不安,随后找了个一百个理由来安抚自己。风羿是训练营排名第一的暗卫,他若出事,那其他人岂不是只能去送死。   不管怎么说,她都得去仇末那儿走一趟。不给他施施压, 他还真以为自己好欺负了。   待走到一处拐角时,倏地,前头传来几道年轻的声音, 她听得出, 是学堂里的男同窗。   “来来来, 我们打赌,看谁能率先摘下六公主这朵高高在上的罂栗花。”   “赌什么?”   “黄金百两。”   “好,一言为定。”   “到时你们可别输不起。”   “你最输不起。”   ……   梁轻鸢斜靠在拐角, 懒洋洋地勾着鬓边长发,哼出一声细碎的嘲弄。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男子间这么受欢迎。   呵呵。她暗忖,他们并非是真心喜欢自己,只是想看她从云端上摔下来的模样吧。   *   日升第一课,书法。   授课老师李庚在上头讲得一脸陶醉,底下的十几人姿态各异,放空的放空,画画的画画,扔纸团的扔纸团,极少有人在认真听课。   整整一堂课,梁轻鸢什么都没听,不是在想昨晚的梦便是在想风羿。反正习字而已,她又不是不会,再者,李庚总喜欢讲多余的废话,顺道吹吹自己当年响亮的名头,半个时辰都说不了两个重点。   “铛”,下课铃响,不论是女子学堂还是男子学堂,一个个都活了,飞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夺门而出。   见梁缨没走,梁轻鸢立马喊住她,“七妹。今日我们一道用午膳。”方才,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风羿进宫是为保护灵族的圣女,风璃,七妹的母妃。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保护七妹。这一想,她心里还真不大舒坦了。没办法,她就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这辈子,他只能保护她一人,只能为她而死。   “六姐?”梁缨被梁轻鸢几近凶狠的眼神看得汗毛直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你没事吧,不舒服么?”   “我没事。”梁轻鸢冷冷道,大步走出学堂。   “六姐,等等我。”梁缨心思细,瞬间便察觉到了梁轻鸢的不寻常,而这个不寻常一定与她有关。她们俩关系一直不错,她并不想与她生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六姐能不能同我说说。”梁缨跑上前,亲昵地挽住了梁轻鸢的手臂。   梁轻鸢是生气,但被梁缨这么一弄,她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儿。毕竟风羿没说自己一定得保护七妹。自己生这气是不是早了些。也罢,等他回来,确认了再生气不迟。   “没什么。”她闷声道,语气还是不快,不过比方才要收敛许多。   “哦。”梁缨乖巧地应了一声,没继续问,她并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两人手挽着手走出学堂,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由远及近,似乎是朝她们俩来的。   那人越过她们后一个急转弯,长发甩动,丝丝顺滑,故作潇洒地站住身。等他站定后,四面渐渐响起一片琴声。   琴声泠泠,很是动听。   来人是长平郡王的小儿子,刘桢。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着花鸟折扇,加之琴声相伴,挺像那么回事。“六公主,前几日我差人送了副画像给白堇姑姑,当日便退回来了,这是为何?”   她认得他的声音。梁轻鸢心里冷笑,开口毫不留情,“还能如何,自然是本宫瞧不上你。倘若将一人的外貌以百文钱算,在本宫看来,你最多也就值七十。”   “……”刘桢目瞪口呆,手中折扇也不摇了,只值七十文的脸慢慢涨红。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越积越多,男女皆有,打赌的那几人没说话,其他人大多在偷笑。   “六公主都敢招惹,刘兄真男人。”   “这叫什么,四个字,自取其辱。”   “不值得不值得。”   “真娶六公主,家里怕是要翻天。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娶。”   “张兄,话不能这么说,六公主脾气是差了点,但她好歹是个公主,你配得上么?”   “你!”   众人议论纷纷,其中难听的话居多。   “咳咳。”刘桢站不住了,假意咳嗽一声,收起折扇又展开,僵硬地笑道:“六公主,我方才喝了碗酒酿圆子,有点上头,说的都是胡话,你别介意。”   “噗嗤。”梁缨笑出声。   “哦。”梁轻鸢冷哼一声,拉过梁缨便走。对于这种人,她没让他颜面扫地都是她仁慈。   “啧……”此刻,孟苟背靠在树干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好戏。他还真欣赏梁轻鸢这眼高于顶的性子,容易叫男人生出强烈的征服欲。如此,他更想看她跌进泥地染上污秽的模样。   折断她的所有骄傲,那该是何等的畅快。   *   晌午。   用过午膳后,梁轻鸢与梁缨躺在贵妃椅上聊着天,还没聊两句,白堇来唤人了。   梁轻鸢无法,只得匆匆赶回瑶霜宫。   一进瑶霜宫,她便觉事有诡异,院子里的太监宫女频频给她使眼色。这滋味怪别扭的,她暗中盘算,自己是不是该寻点由头罚他们,找回公主该有的地位。   她不习惯拉近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几月,梁轻鸢的心思全放在风羿身上,没怎么折腾人,再有芙盈的各种好话,宫人对梁轻鸢没以前那般怕。   嗯?视线转动间,梁轻鸢瞧见了厅上坐着的两人,一个是她表哥王茂赢,另一个,她不认识,眼生。   须臾,她明白过来。   “朦妃娘娘,微臣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凳子都没坐热,戚闲便忍不住了,起身要走。   见状,王茂赢跟着起身,微笑道:“姑母,我也还有事处理,便与他一道走了。”   “好,你们俩都是大忙人,本宫也不留你们。路上小心。”王若朦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放在戚闲身上,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瞧怎么满意。   戚闲年纪不大,身量高,长得也结实,整个人英姿焕发的。她觉着,他与女儿甚是相配。   两人转身往大门口走,梁轻鸢往厅上走,双方正好遇着。   王茂赢见梁轻鸢过来,双眼登时一亮,急急拉着戚闲介绍,“表妹,这是戚将军的弟弟,戚闲,也是我的同窗好友,他五月剿匪平乱有功,刚被皇上封为武卫中郎将。”   “微臣见过六公主。”戚闲颔首。   “戚将军,恭喜了。”梁轻鸢随意地往戚闲面上扫了眼。不用母妃解释,她也晓得表哥为何与戚闲交好,为了王家,纵然也有同窗之情,但她觉得,那个同窗之情不值一提。“慢走,不送。”   说罢,她拖着艳丽的裙裳,娉婷袅娜地进了前厅,并不在乎戚闲对她如何作想。   还从未有人将他当成空气过。戚闲拧起眉头,面上缓缓浮起一层寒霜。   来前,王茂赢将梁轻鸢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好词都用上了,而他却晓得一件事,是人都说六公主梁轻鸢刁蛮任性,目中无人。眼下一见,确实如此。   这样的女人,他自然不会娶。   梁轻鸢如此行径,王茂赢不禁有些尴尬,“戚兄,她就这性子,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嗯。”戚闲淡淡道,迈起步子往前走去。   越过两人,梁轻鸢径自进了前厅。她不大明白,表哥刚升吏部尚书,势头正好,为何要与戚闲走得这么般近,不怕父皇起疑心么。   “轻鸢。”王若朦喊她,眉眼舒展,瞧着心情不错,“过来坐下,母妃同你说说话。”   “母妃,儿臣困了,想去小憩。啊……”梁轻鸢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困兮兮的模样。   “坐下。”王若朦沉声道,等梁轻鸢坐下了,她才继续开口,“你对戚小将军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梁轻鸢垂着眼,假装听不明白。   “别装糊涂。先说外貌,他长得合不合你眼缘?”说着,王若朦拿手指点了点梁轻鸢的额头,“母妃觉得他长相尚可,身量也好,还不错。以前,天巽国有你外公坐镇北边,靳将军坐镇南边,后有廉冠,他虽不及前两位,却也是个人物。如今,他们老的老,死的死,眼下只剩戚征还能独挑大梁。你外祖父很看好他,可他年纪大,母妃也不愿你嫁给一个老男人,所以母妃和茂赢为你挑了戚闲。”   王若朦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梁轻鸢又不是傻子,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母妃,儿臣不想嫁给戚闲。”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任性一回。   闻言,王若朦皱起眉头,用一双了然的眸子盯着她,问道:“为何不愿,他哪里不如你的意?还是你心有所属?”   一旁,白堇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这一天,终是会来。   梁轻鸢搅着手,酝酿许久,“儿臣……”   “轻鸢。”没等她说出后头的话,王若朦一把抓住她的手,抓得牢牢的,冰冷冷的三只护甲全压在她手上,“母妃早便说过,你的任性是王家给的。若是王家失势,母妃人老珠黄,你还能活得这么自在么?”   梁轻鸢想抽回手,奈何王若朦用劲大,她根本抽不回。   她不想听这些事,一点都不想。   “自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母妃都会给。你求母妃留下风羿,母妃应了,还不够宠你么?”王若朦好声好气地说着,言辞平缓,“让你嫁给戚闲,并非只为王家,也是为你的下半辈子着想。”   “……”梁轻鸢直直盯着桌上的纹路,一声不吭。   “听话,母妃是真心为你好。”王若朦放开手,改为细细地抚摸,柔声道:“今早皇后娘娘来过,说是要我们请梁绯絮来瑶霜宫吃个酒,你给她道歉,之前的事便算过了。她在打什么注意,母妃心里一清二楚,正好,母妃寻思着,也将你的事办了。”   “什么?”恍如一道惊雷当头劈下,梁轻鸢睁大眼。 55. 带我走吧 我想跟你私奔。   是夜, 十五月圆,寝殿里的灯全灭了,唯有凄清的月光从窗纸透入,凉凉如水。   梁轻鸢侧躺在床榻上, 手中抱着风羿送给她的木人, 她眉心蹙地死紧, 在惨白的月光下凹出一道折痕。   白日, 母妃问的那事她没答应,可她知道, 母妃决定的事,她无法改变,只能听从。   她将木人紧紧压在心口, 轻声道:“你何时才能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说完,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木人,仿佛要将它捂暖似的。   自小到大,她任性惯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活得尤为潇洒。没想, 前十几年的任性是用她的婚事换来的。   其实想想,人生还真好笑。   她能如何,逃么, 逃到哪里去。她早已习惯了皇宫里的生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一旦出宫,她就得一个人生活,那样的日子, 她根本不会过。但若是不逃,她就得听从父皇母妃的安排,而父皇的安排只会更残忍。   越想,她越觉得前路难走,鼻尖酸得厉害。   关于嫁给戚闲,她的脑子在说:“他是个不错的人选。”,然而她的心一直在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种情况话本里常见,最好的法子是私奔。她倒是想跟风羿私奔,可惜,她只能想想,真做起怕是比登天还难。她不会武,即便风羿本事再好,带着她也走不远。   每一次觉得难受,觉得痛苦,觉得绝望,梁轻鸢都会叹息一声。一晚上,她连叹几百次。   白堇在外间听得清楚,跟着摇头叹息。她看着梁轻鸢长大,早已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女儿伤心难过,她又岂会好受。   从她的角度看,王若朦没做错什么,甚至是做了最好的决定。一来,梁轻鸢不用去他国和亲;二来,与戚家联姻,对王家是利大于弊;三来,戚闲各方面都不差,也算配得上梁轻鸢。   只是梁轻鸢不喜欢戚闲罢了。“不喜欢”这三字,往小了说是个人的情情爱爱,往大了说是一辈子的命。   *   过了几日,学堂里再上闺房课。   以前上闺房课的时候,梁轻鸢很是积极,一字不落地听入耳,可今日,她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脑子想的全是风羿和婚事。   不逃,她就只能嫁给戚闲,一辈子对着个不爱的人。逃了,她又不知该去何处,再有,风羿还没回来,她也不晓得去哪儿找他。   这一件件的,她快想破脑袋了,结果非但没想出头绪,反而将自己想得烦躁至极。   梁轻鸢气呼呼地打开书册,抬眸往梁绯絮瞧,目光阴鸷。   她不甘心,凭什么五姐不用去和亲,凭什么五姐就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她只能焦心烦躁。   “今日,我们继续来讲这闺房秘戏。”等上课铃响,白芷便拿起厚厚的闺房秘戏继续讲解,“男人的身体构造与女人不同,动情时间较女人相比也更短,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未经男女之事,那我先……”   梁轻鸢冷哼一声,出言讥讽道:“谁说我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谁不是?”闻言,李妍媃立马接话,她前几日出言不逊得罪了梁绯絮,近几次交的作业全被贴在学堂外供人取笑,肝火旺盛,正愁没地方发泄。   梁轻鸢不答,目光直指梁绯絮。   这时,梁绯絮侧脸瞥了眼李妍媃,柔声发问:“白芷姑姑,我想知道,如何能挑动男子?”   梁轻鸢随手翻着书册,继续拿话呛梁绯絮,“不愧是做女人的人,这种不要脸的问题都能出口……”   “有人失身了?”   “是有人。”   “对方是谁啊?”   “哪家公子能得她青睐?”   顿时,堂间几人开始交头接耳,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火朝天。李妍媃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靠近梁轻鸢道:“轻鸢,你刚刚那话可是当真?”   梁轻鸢忽略她,暗自想着,父皇禁止有人在外头提这事儿,而她提了,说不定今晚就得去佛堂面壁思过。她进佛堂面壁思过,那母妃的计划自然得延迟。   延迟再延迟,她不信等不到风羿回来。   以前,她最怕去佛堂面壁思过,而今,她是巴不得自己去佛堂面壁思过。   *   果不其然,一入夜,梁钊便让李桑来传话,说是梁轻鸢口无遮拦,罚她去佛堂面壁思过五日。   “是。”梁轻鸢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道,怎么才五日,起码得十天吧。是她话说少了,还是说得不够狠毒。   算了,五日就五日,五日之后再来一次。   传话之后,李桑去了外头等候。   “轻鸢,母妃不是同你说过么,见着梁绯絮躲远点,你怎么还去招惹她。”王若朦扶额,一脸嫌弃地瞪着梁轻鸢。原本她都安排好了,两日后的晚上请梁绯絮来瑶霜宫吃酒,再邀孟苟与戚闲同来,结果梁轻鸢今晚要去佛堂面壁思过,那一切计划就得改。   梁轻鸢扬起脖子,故意做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母妃说两句便说两句,她不痛不痒。“谁让她挑衅我,我可不是软柿子。”   “你!”王若朦气结,作势起身。   见状,白堇赶忙倒了一杯参茶递过去,劝道:“娘娘,公主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置气。”   “哼。她年纪还小?十五岁,都能嫁人了。”王若朦重重吐出一口怒气,伸手接过白堇手中的瓷杯,轻轻呷了一口,再次看向梁轻鸢,“还不快去佛堂面壁,迟了说不定皇上又给你加一日。”   “是。母妃,儿臣先走了,您好好照顾自己。”梁轻鸢委委屈屈地说着,说完才慢吞吞地离开。   一路上,梁轻鸢是能拖则拖,各种刁难李桑,想着他回去之后在父皇面前告她一状,好让她多面壁思过几日。   奈何李桑脾气太好,一直笑眯眯的,半点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   “公主进去吧,五日后老奴来接您。”李桑躬身道,姿态同之前别无二致。   五日?此时,梁轻鸢还真希望来接自己的人是仇末,毕竟仇末没李桑这般好说话。换做仇末,她若如此戏弄,他一定会在父皇面前告她一状,五日说不准就成了十日。   “嗯。”   进了佛堂后,梁轻鸢在蒲团上跪下,望着佛像虔诚道:“观世音菩萨,信女又来了,您在吗?”   “……”满室寂静。   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面前的雕像始终没回应她。   梁轻鸢失落地软下身子。这一次,连菩萨都不肯帮她。   或许,这就是她和风羿的宿命吧。   *   五日后的黄昏,李桑打开了佛堂门,梁轻鸢从里头走出,王若朦亲自来接。   “这次老实了?叫你管不住嘴。”   “你啊你,母妃都说腻了。”   “下次再去招惹梁绯絮,皇上不罚你,母妃都要罚你,让你长长记性。”   这事说够了,王若朦才转下一事,“今晚的小宴母妃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回去先梳妆打扮,换身华贵的衣裳。等梁绯絮过来,你记得摆正姿态,好好给她道个歉,以后见着她走远点。”   “嗯。”梁轻鸢并不想听这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这会儿只想知道一件事,风羿有没有回来。   进入瑶霜宫后,王若朦火急火燎地赶去前厅,梁轻鸢独自一人回到寝殿。   “吱呀”,她推开房门,低头往前走。隐约间,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橘子味,心头猛地一喜,她立即朝横梁上头看去,然而横梁上头空空如也。   风羿没回来。   “狗东西,怎么还不回来。”她低低地骂了一声,既委屈又忧心。   梁轻鸢怏怏地走到床榻前,整个人往前扑去,直直倒在锦被里,顺道将脸也埋了进去。   没一会儿,白堇进门,见梁轻鸢趴在被褥上,不由心生感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谁也不能替人做决定。   “公主,该沐浴更衣了。”   听得白堇的声音,梁轻鸢慢慢直起身,双眼微红,面上却是干的。她面无表情地走进浴房,四肢僵硬,犹如一个被人控制的木偶。   沐浴更衣,上妆打扮。   她双眼无神,纵然再精美的妆容也显得死气沉沉。   白堇一边给梁轻鸢梳头,一边时不时看向横梁,心里奇怪,方才她瞧见过风羿,为何又不在了。   终于,等她看第十一回时,风羿出现在了横梁上。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宫女们齐齐退了出去。   白堇掬起梁轻鸢披散的长发梳了梳,随后放下梳子,轻声道:“老奴去前头看看,待会儿过来。”   说罢,她疾步离开,“嘭”,房门被人关上。   梁轻鸢怔怔地对着铜镜,她像是在看自己,又不像是在看自己,眼神空荡,跟失了三魂七魄似的。   风羿侧坐着,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梁轻鸢。   黄昏时分,他一回瑶霜宫便听得宫人在议论今晚的事,说是王若朦有意撮合梁轻鸢和戚闲。戚闲,他听过这个名字,上月刚被封为武卫中郎将。想来,王若朦是看上了戚家的前途。   之前,若非他帮忙,王茂赢哪会那么容易升官。他还以为如此便够了,原来不够,远远不够。   紧接着,他想到了这次的命令,三名暗卫中只有他知晓孔悬将军通敌卖国之事,兴许,他能借此事与梁钊谈一谈。   “公主。”   梁轻鸢愣了一下,下意识觉得自己幻听了。   直到铜镜里出现一人,她睁大眼,“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张开双手抱住风羿。“狗东西,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后面的话,她没说,全压在嗓子里,声音哑哑的。   “我知道。”风羿伸手抱住她,他抱得很紧,紧得要将她融入骨血。   梁轻鸢安安静静地伏在风羿怀中,他身上还有橘子味,怪不得,她方才问到了他的气息。   许久,她抬起头,眸光水盈一片,“你愿意带我走吗?” 56. 鸿门宴上 你没说完的话再琢磨琢磨。……   “……”   风羿微微一怔, 心情微妙,其中最多的自然是欣喜。转念一想,他立即反应过来,她会说出这话是因王若朦的安排。   可他不想就这么带她离开。   若是如此, 他们日后便要过着到处躲藏的日子, 对她, 对他, 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正大光明地和她在一起。   风羿久不说话,梁轻鸢便以为他不愿, 自尊心受挫,她猛地推开他,用发红的眼睛盯着他。   难道上次那事是自己的错觉?他并不喜欢自己, 对自己那般单单是出于她的命令,仅此而已无关其他?   是了,他从来都没说过喜欢自己这几字。兴许,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呵呵。”梁轻鸢自嘲得笑了一声。他没回来之前,她存了诸多幻想,将他当成话本里的男主角儿,将自己当成话本里的女主角儿, 两人偷偷私奔,浪迹天涯……想这,想那, 谁想, 男主角儿根本不愿意带她走。   还真可笑。   猝不及防被推, 风羿满眼困惑,待见到她眼里泛起水光,他才明白过来, “卑职并非是不想带公主走,而是……”   话说一半,风羿停住声,那事跟她说倒是无所谓,可她会信么。   “而是什么?”他一解释,她心里便重燃了希望,迫切地催促道:“你说啊。”   风羿伸手按住梁轻鸢的双肩,俯身认真地凝视她,“卑职想堂堂正正地与公主在一起,而不是东躲西藏隐姓埋名。”   “你,真的愿意带我走?不管以后如何,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梁轻鸢顺着风羿的双手抬起视线,她定定地瞧着他,生怕错过他面上的一丝变化。   “愿意。”风羿回得不假思索。此刻,他心底掀起了一阵海浪般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以前她没问,他没答,而今她问了,他答了,就好似囚着他的铁笼终于被打开了。   顿了顿,他用力抿了一下唇瓣,张口正要说话。   “咚咚咚”,白堇扣响房门,声音如常,细听之下竟竟有种淡淡的温柔,“公主,娘娘召您过去。”   梁轻鸢侧头,不安地望向房门。她很清楚,今晚的小宴上会发生何事。一,撮合五姐和孟苟,当然,这是皇后的意思。二,撮合她与戚闲,而这是母妃的主意。   若是去了,自己便要走上嫁给戚闲的路。   梁轻鸢迟疑着,没动作。   风羿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迟疑,收紧双手搂住她,一字一字道:“你先过去,免得朦妃娘娘等急。我保证,他不敢娶你。”   最后几字,他说得很重,仿佛一剂定心良药。   “嗯。”有他这句话作保证,梁轻鸢的眉眼瞬间绽开,配上妆容更显明艳璀璨,美地惊心。她开心地踮起脚尖,偏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你等我回来。我,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同你说。还有,你没说完的话再琢磨琢磨,我也要听。”   “嗯。”瞳孔蓦然一缩,风羿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闪,往下一瞥,再看向她时却是笑了,嘴角弯出明显的弧度。   说完,梁轻鸢不舍得地转身离去。   白堇垂首在外等候,见梁轻鸢出来,她便默默跟上,什么都没说。   梁轻鸢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前走,背对白堇说了一句,“白堇姑姑,谢谢你。”眼下她终于明白过来,方才白堇姑姑让宫女出去的缘由了。   真没想到,自己的那番话居然起了作用。   白堇回道:“公主言重了。”她做这些不是为了撮合他们俩,只是见不得梁轻鸢难过,但这行为在某种层面上也确实撮合了他们。   “不,我不觉得言重。”梁轻鸢继续走着,恰有晚风吹过,将她的话语送到了空中,“你比母后更了解我,但我不怪母后。”   “公主长大了。”白堇低声叹息。   *   晚宴。   为了让这出赔礼道歉的戏像个样子,王若朦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心思,从酒菜到请人,到时间安排。   梁轻鸢到的时候,前厅里只有王若朦和上菜的宫人,那些重要的角色一个都没来。   见梁轻鸢过来,王若朦赶忙拉着她坐下,先是朝着她打量一番,满意道:“我们轻鸢这模样才配第一公主的称号。”随后,她开始交代,“今晚这酒菜可不一般,你千万要记住,酒和菜都得吃,少吃一样都不成。”   梁轻鸢不解地眨眨眼,心道,母妃为何要特地叮嘱这事。莫非她在酒菜里做了手脚?应该是下了迷药之类的东西,但酒和菜一起吃的迷药,她倒真没见识过。   这一想,那念头再次蠢蠢欲动。   待会儿,她该不该赌一把。   “母妃,这酒菜里,嗯?”她扫了眼桌上的酒菜,试探道。   “傻女儿。”王若朦没好气地白她一下,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这酒菜里下了情迷,单吃酒菜会中毒,两样都吃反而不会中毒。等戚闲来了,母妃会要他喝两杯,随后你找个由头带他走。”   闻言,梁轻鸢错愕地张开嘴,不是为自己,是为梁绯絮和孟苟。下药这事,李皎凤都敢做,真不愧是一国之母,好手段。   见她发愣,王若朦不由沉下脸,“发什么呆,记住了么?”   “儿臣记住了。”梁轻鸢应声,脑中反而想起了自己前几日做的梦,梦中也有这一段。正是因为这一段,父皇才给五姐和孟苟赐婚,原本,他们俩的婚事要拖一年。   现实跟梦境,应该不一样吧?   *   夜色渐渐加深,却被一排排宫灯照得七零八落。   约莫过了两炷香时间,宫人们上好酒菜。王若朦期盼地望着大门口,时不时跟梁轻鸢确认一嘴,“轻鸢,千万记住母妃方才与你说的事。”   梁轻鸢敷衍道:“记住了记住了。”她坐下身,一门心思都在风羿身上。   他方才究竟要说什么来着。跟自己表明心意?   “噗嗤。”一念起风羿那羞涩的神情,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儿。   王若朦寻声看来,心里难免觉得奇怪。女儿前几日还说不愿嫁给戚闲,怎的这会儿又笑了。真是小孩子心性,一下想,一下不想。   “桦妃娘娘到。”忽然,门口传来了太监的第一声通传。   随后,一个身穿紫色华服的女子进了瑶霜宫,身姿婀娜,步步生莲。   梁轻鸢认得她,桦妃,年初生了位小皇子。说起来,皇室已经许久没添新人了,可惜,这小皇子也不得宠。   “妹妹来得早啊。”王若朦起身迎了上去,拉着冯桦的手笑道:“今晚这宴席可少不得你。”   桦妃长相温婉,一笑更温婉,整个人像是从花丛里走出来的,有点朦胧感。   “大公主到,五公主到。”片刻后,门外又传来一声。   太监话音方落,梁媛牵着梁绯絮踏入前厅,两人一个大气一个娇美,托得烛光都黯淡了几分。   “金玉,荣华。”王若朦刚招待桦妃坐下,见她们到场,唇边笑容更大。这两位,今晚是缺一不可。   梁轻鸢跟着走上前,礼貌性地打了招呼。“大姐,五姐。”   五姐一来,她脑中立马浮现出那些断断续续的梦。说实话,她确实想五姐去和亲,最好嫁得远远的,可孟苟,她总觉得不成。   等等,大姐为何也来了。   梁轻鸢不安地皱起眉头,忽地,一抹诡异爬上心尖。大姐的心机跟皇后有一比,绝对不是善茬儿。她一来,她整个人都不舒坦了,飞快竖起全身的刺儿。   “金玉给朦妃桦妃请安。”“荣华给朦妃桦妃请安。”两人异口同声喊道。   冯桦含笑点头,赞道:“今晚有你们三位公主在,这瑶霜宫都敞亮了。”   “是啊。皇室多美人,尤其是絮儿。”王若朦一手拉着一个按在凳子上,对着梁绯絮夸了又夸,“跟你母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宫听说,你母妃当年是珲州第一美人,怪不得叫皇上至今念念不忘。”   晚宴没开,还没到自己的戏份,梁轻鸢也说不出夸赞梁绯絮的话,只能跟着笑。   让她跟五姐道歉没问题,毕竟那日是她推的她,害她差点送命,再者,自己也没被送去和亲,算起来确实欠五姐一次。倘若她被送去和亲了,那她一定不会跟五姐道歉。   “朦妃娘娘谬赞,荣华当不起。”梁绯絮讪笑,一步步往梁媛身侧挪,似乎是不大习惯这样的王若朦。   王若朦像是没看到梁绯絮的尴尬,故作亲昵地拍着她的手,“本宫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你这孩子,还受不住夸么。”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而这桌上有五个女人,唱了起码三台戏。   期间,梁媛帮梁轻鸢说了不少好话,但梁轻鸢始终觉得,她不对劲儿。   梁轻鸢暗自盯着两人,越瞧越却觉着奇怪。五姐跟大姐的关系何时变得这般好了,以前都没觉得。   倏地,一道白光闪过。她记起一件事来。   廉冠喜欢五姐,而大姐知道这事,依她那睚眦必较的性子,真有可能对五姐这么好?   她不信。   今晚之事,大姐怕也是其中一份子。   “皇后娘娘到……”最后一位,通传太监喊得尤为大声。   “皇后姐姐总算来了。”王若朦起身,上前扶住李皎凤的手臂,堆笑道:“我们可都在等你。妹妹方才还想着,该让宫女去热一热酒菜,省得皇后姐姐吃凉食。”   “这酒菜哪儿凉了,正好。”李皎凤摆摆手,对着众人道:“今日本宫只做个和事佬,你们随意,最重要的是轻鸢和絮儿,家和万事兴。皇上日理万机够伤神了,你们几个以后莫要再使脾气,闹得他还得分心处理这些小事。”   众人纷纷点头,齐声应道:“是。”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用饭吧。”王若朦招手,示意白堇过来倒酒。   按照计划,这小宴还缺了孟苟和戚闲,但她们得先开饭。若是孟苟提早过来,梁绯絮必定要走。   *   前头热闹,后头安静。   浓厚的夜色下,一道黑影从院子里飞出,身形快如鬼魅。   风羿轻功好,疾驰在光滑的琉璃瓦上也稳稳当当。   他记得芙盈说过一句话,“今晚来的人可不止劲武国二皇子,还有王大人和戚小将军。奴婢以为,朦妃娘娘是打算撮合公主与戚小将军。”   许久以前他便对自己说过,凡是要娶她的人,他会一一除去。   远远的,他看到一辆马车,刚进皇宫。车帘起落间,他瞧见了王茂赢,以及他身边坐着的戚闲。   风羿举起手,在空中画了个五芒星的符号,幻化出全新的景物。   “咯吱咯吱”,马车兀自前行,行到拐角处猛地停住,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拉住了。   王茂赢与戚闲坐在马车里,突然,脑子晕了一下,跟着双眼一黑。待他们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所处之地不是皇宫,而是风月楼,身侧围着不少穿着清凉的姑娘。   两人齐齐懵住,根本分不清楚状况。   “公子……”嫩白的藕臂从四面八方伸来。   王茂赢是个文人,不会来硬的,扭扭捏捏地推拒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姑娘们,你们穿些厚实的衣裳吧,夜冷,容易着凉,在下,在下……”   而戚闲是习武之人,性子跟王茂赢大相径庭,他从不怜香惜玉,抬手便挥开了身侧的姑娘,丝毫不管她们是否会受伤。   “哎呀,公子好生用力,奴家都摔疼了。”登时,地上倒了大片莺莺燕燕,一个个都做着委屈的表情,当真是我见犹怜。   戚闲黑脸起身。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风月楼里。怎么都不该。“滚!”   嗯?风羿察觉到戚闲在对抗他的幻术,不由有些诧异,这还是第一个会用脑子跟他对抗的人,意志力不错。   姑且算个男人,比那小国王子要难对付。   倘若戚闲执意要娶梁轻鸢,他也只能杀了他。灵族有族训,“不得滥杀无辜”,所以若非必要,他不会轻易杀人。   风羿抱剑立在陡峭的飞檐上,双眉缓缓蹙起,五指一收,幻术瞬间消散。 57. 鸿门宴下 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叫我离开……   眨眼间, 嘤嘤做戏的女子消散得一干二净,马车内室之景渐渐浮现。   王茂赢挥舞着双手,嘴里大喊道:“你们太轻浮了!”下一刻,他整个呆住, “奇怪, 她们人呢?怎的不见了?”   “王兄, 你待在马车内别动, 我出去瞧瞧。”戚闲眯起狭长的眼眸,直觉告诉他, 方才的一切不对劲儿。“哐!”他破门而出,立在马车前舆上头。   晚风将他的衣袍吹起,猎猎的, 他仰头环顾四周,倏地,凌厉的视线直往风羿所在之处扫去。   两人的视线穿过夜色,在半空中撞上,一个恼怒,一个阴狠。   “唰”,风羿拢起眉心, 拇指按着剑柄往上顶起,长剑随之铮然出鞘。   足尖一点马头,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戚闲借力飞上屋檐, 立在另一飞檐上。是夜, 月光如水, 冷冷地照在两人的面上。“你是暗卫。为何要杀我。”同为习武之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散发的杀气,强劲而霸道, 直冲面门。   他想不通,一个暗卫为何要杀他。莫不是自己这几日得罪了哪位皇子?   这场晚宴他并不愿意来,是哥哥戚征一直催着他,他不得已罢了。   “只要你此刻掉头出宫,我便不杀你。”风羿手执长剑,剑身轻颤,发出“嗡嗡”两声,如仙鹤长鸣,他盯着戚闲,眸子在银色的面具后更显阴翳。   “出宫?”戚闲立马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定是梁轻鸢的暗卫。以前听人说她的心思如何如何歹毒,他还留着几分怀疑,此刻么,他是被挑起了胜负心。“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叫我离开。”   话音一落,他飞身上前,出手便往风羿的肩头抓。   风羿迎了上去,手腕飞速翻转,剑气如虹,锋利的剑刃直直往戚闲伸来的手削去,见状,戚闲随即旋身一转,两指一并,闪电般朝风羿的手腕点去。   断骨指,若被它点中,风羿右臂上的三大穴道便会被封住,成为废人。   索性风羿的反应够快,身法也快,长剑当即回转过来,而戚闲那一指正点在剑背上。“叮”,剑身发出阵阵低吟。风羿手腕一抖,很快便止住了其中的内劲。   两人手上全是取人性命的杀招,自然,戚闲不是等闲之辈,风羿想杀他并不容易,但也谈不上难事。   两人在屋檐上方左右翻飞,身影来回交错,对了将近八十招,最终,戚闲败了。   他低头看着脖子的长剑,迫近咽喉,剑尖银光闪闪,却没再进一步,“是六公主想杀我,还是你想杀我?”   “我。”风羿承认得相当干脆。   刚刚大动真气,戚闲的脸色有些苍白。习武多年,他还从未遇上过对手,没想今晚输了。虽然落败,但他并不觉得这是耻辱,反而觉得自己技不如人,还得再下苦工。“我喜欢温婉的女子,对她没有一丝兴致,你大可放心。况且,君子不夺人所好。”   “铿”,长剑入鞘。   “你走吧。”既然对方没有娶梁轻鸢的意思,风羿自然不会继续纠缠,转身跃下屋檐。   戚闲抬手按了按颊边的血痕,他思量着,暗卫的身手都这般好么?许久之前,他听说训练暗卫的地方叫“炼狱”,真能当上暗卫的人绝对是千里挑一。   若真如此,他输得也不冤。   *   戚闲飞下屋檐,利落地跳进马车,他一来,车夫才继续赶车。   “戚兄!”王茂赢正握着手干着急,见戚闲平安归来,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你方才是去抓刺客?”   “没有刺客。”戚闲端坐着,目视前方道:“王兄,今晚这宴我不打算去了。”   “为何?”王茂赢追问道,一脸困惑,上下打量他道:“你怎么出去一趟后变得古里古怪的。”   戚闲回身看他,肃容道:“王兄,不瞒你说,我对六公主并无男女之情。而她对我什么态度,你那日也见着了。再说,我性子硬,娶她回去必然会日日争吵,说不定还会让她独守空房。你说,她嫁来将军府会同如今一样自在么?”   “这……”王茂赢被戚闲的一番话说得语塞。他不是没想过他们俩合不合适,但他觉着,表妹年纪不小了,该为大局考虑。   可他又想,表妹要真能改性子,也不至于将梁绯絮推进池塘。   “不止如此,还有,我是个将军,日后免不得要去边关打仗。倘若我真娶了妻子,我一定会将她带在身侧,生则一起生,死则一起死,你确定她在边关能吃得了苦?”戚闲步步紧逼。   “她……她……”这几问,王茂赢是真答不上来,按他对梁轻鸢的了解,她怕是嫁进将军府的当晚就要闹,更别说去边关吃苦了。   见他迟疑,戚闲站起身,神情淡淡,“今晚这酒席我便不去吃了,王兄若是想吃便自己去吧,若是王兄不去,我们一道去千金楼吃个痛快。亲家做不成,我们还是同窗,不是么?”   沉思许久,王茂赢叹了口气,依父亲的意思,他是必然要促成这桩婚事的,可戚闲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们只想着联姻,却没想过这两人的性子及往后。   戚闲说不喜欢,那便是真不喜欢,而梁轻鸢瞧不上戚闲,也是真瞧不上。硬生生撮合,两人会如何都不好说。   万一两人闹僵,两家都有隔阂,还不如眼下。   “戚兄,我先差人去跟姑母说一声,随后跟你一道去千金楼。”   闻言,戚闲爽朗道:“好,我们去千金楼,今晚我请客。”   *   瑶霜宫。   众人入座后说说笑笑,等时候差不多了,王若朦便给梁轻鸢使眼色。   梁轻鸢不瞎,哪里会瞧不见王若朦的眼神。她端起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梁绯絮,“五姐,之前轻鸢不该绊你,害你落水染病,在此,轻鸢给你赔礼道歉。”   说罢,她将其中一杯酒水送入口中。先不管后头的事,这歉,她确实该道。   然而梁绯絮迟迟不接酒杯,只是冷漠地望着她,似乎要给她难堪。   梁轻鸢举着手,不免有些尴尬,“五姐,你不接这酒是不肯原谅轻鸢么?”   她这一问,引得桌上几人纷纷往梁绯絮看。   王若朦赶忙放下筷子,恳切道:“絮儿,你就原谅轻鸢吧,她真是小孩子心性,并非故意害你,往后本宫一定好好管教她。”   “……”梁绯絮还是不接。   “五妹。”梁媛在桌下扯了扯梁绯絮的衣袖,轻声提醒她,“一桌子的人都在等你。”   “哎呀!”半晌,梁绯絮收回目光,假意急着起身,衣袖拂过桌面带倒了酒杯,“啪”,酒杯掉落,摔在地发出一声脆脆的碎响。   “碎碎平安。”众人神色不对,梁绯絮却不以为意,拎起酒壶在梁轻鸢的酒杯里倒了半满,“我与六妹同喝一杯以示诚意。”   梁绯絮仰起头,一口喝完后,她将杯子轻轻放下,语气由轻到重,“轻鸢,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想为难你,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你愿意改过我们还是好姐妹,不愿改我们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下次你若再害我,或是口无遮拦,那我便不客气了。”   “嗯。”梁轻鸢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在纠结,纠结该不该告诉五姐酒菜里的秘密,倘若她说出来,五姐八成会同父皇告状,到时父皇震怒,母妃必定首当其中。“五姐,轻鸢以后不会再使性子了。”   “好。家和万事兴,你们俩早该这样了,都是亲姐妹,哪来的仇。”李皎凤对于两人和解喜闻乐见,颊边笑意潺潺。   “呵呵。”梁媛无声无息地轻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两人倒真是一对好姐妹,一个偷了他丈夫的心,一个害死她丈夫,都不是好东西,都不配得到幸福。   其实她们俩互撕,撕得头破血流,那她会更高兴。   “白堇,去给荣华公主再拿个酒杯过来。”王若朦偏头示意,随后转向她们几人殷勤道:“我们先吃菜吧,这一大桌子的菜可不能浪费了。”   白堇很快便送来了新酒杯,顺道倒满清酒,可梁绯絮没碰,酒没碰,菜也没碰,就这么坐着。   “小王见过皇后娘娘,朦妃,桦妃。”冷不丁地,孟苟的声音顺风传来。   他从门口大步踏入,上扬的嘴角仿佛永远在笑,即便这身锦衣华服也不及他嘴边的笑夺目。   “对不住对不住,小王有事来晚了,先自罚一杯。”孟苟笑着挑了梁轻鸢身侧的位置,顺手拿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孟苟坐得近,梁轻鸢下意识往梁绯絮那边挪了挪,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前后放在孟苟和梁绯絮脸上。   这场面她在梦里见过,只两点不同。一,七妹没来;二,五姐对孟苟的态度天差地别。不管怎么说,现实与梦境接上总叫人心慌。   其实让五姐吃点菜便成,真说出来,倒霉的只会是母妃和她,皇后那样的人肯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滴淤泥也不沾。   想完解决的法子后,她又忧心起了另一件事。戚闲是不是快到瑶霜宫了。他一来,母妃便会找机会让她带戚闲走,那还怎么提醒五姐。   这一件件的,怎么都凑一起了。恼人。   她烦躁地跺了跺脚,悄悄退后身子往大门口瞥。大门口空无一人,且根本没来人的迹象,估摸戚闲过来还要一会儿。   “二皇子海量,这样,我们……”李皎凤温柔地端起酒杯,她一举,其他人立马跟着举起酒杯。   “嘶。”忽然,梁绯絮轻吟一声,抚着额际晃了晃脑袋,起身虚弱道:“荣华不胜酒力,恐怕不能陪你们了。”   “五公主这就要走?再喝一杯吧。”孟苟出言挽留,语气平淡,不怎么急切。今晚的一切,他了如指掌。他正愁拿不下梁绯絮,有人愿意帮一把,谁会拒绝。   “对不住大家了,下次吧,下次,荣华请大家去灵素宫一聚。”梁绯絮没搭理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   “等等,五姐,这一桌子是母妃特地让御膳房做的,多半是你喜欢的菜,你吃一些。”梁轻鸢开口道,她紧紧盯着梁绯絮,使劲地眉头都皱了。   见此,李皎凤放下酒杯,满脸关切,俨然像个慈母,“絮儿,你不舒服还是先回去吧,身子重要。”   “咳咳。”王若朦不满地横了眼梁轻鸢,跟着道:“是啊,身子重要,你先回去歇息吧,有时间本宫与轻鸢去灵素宫看你。”   “五妹我送你。”这时,梁媛优雅地放下象牙筷,起身扶住梁绯絮,“母后,朦妃,桦妃,我们先走了。”   “五姐,我,我还有话同你说。”眼看她们俩要走,梁轻鸢“腾”地站起身,一把拉住了梁绯絮的手。   梁绯絮柔柔一笑,似真似假,软声道:“下次吧。”说完,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跟着梁媛离去。   “五姐……”梁轻鸢张口,惶恐地站在原地,不知怎么的,她心头跳了,跳地不安。   走之前,梁媛深深地看了眼梁轻鸢,高深莫测。之前,她提醒过梁轻鸢,看样子,她的好妹妹是听进去了。   倘若今晚不出意外,她能送走两个。   梁绯絮一走,王若朦与李皎凤随即露出一抹奇特的笑意。   “几位娘娘,小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孟苟不经意间瞄了梁轻鸢一眼,眼神几度变幻。语毕,他出了前厅,步子迈得飞快。   等不相干的人走尽,前厅就只剩四人。“朦妃妹妹,做事讲究有始有终,光开头好可不行,收尾也得收好,还得收得天衣无缝。”李皎凤兀自坐着,话间尽显皇后的端庄。   王若朦虽不喜被人教做事,但对方是皇后,何况两人还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是,妹妹知道。”   桦妃在旁,安静地笑着,并不搭话。   “呼……”眼睁睁看着大姐五姐孟苟相继离去,梁轻鸢急了,情绪翻涌地厉害,正逢酒劲药力上头,她双眼一黑,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58. 梦中全部 她死的时候,也是个雪夜。……   “轻鸢?”桦妃率先发现梁轻鸢的异常, 倾身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轻鸢,喝醉了?朦妃姐姐。”   王若朦循声看来, 见梁轻鸢趴在桌上不由愣了一下, 心头顿觉万分奇怪, 她也没喝多少酒, 怎么就倒下了。   自小到大,女儿的酒量虽说算不上好, 但也没这般差。王若朦瞧得有些心慌,方才,她与李皎凤说话, 都没顾得上梁轻鸢。   酒席前她对她是再三提醒,女儿应该不至于中招,想来是真喝醉了。   “这才几杯,轻鸢的酒量真是不大行。”李皎凤摇摇头,嘴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   “兴许是在佛堂连着未睡好的缘故,累着了, 她平日里酒量没这般差。白堇。”王若朦无奈地收回视线,冲着白堇吩咐道:“你先扶公主回房休息,再去煮碗醒酒汤给她。”   吩咐这事后, 她不安地看向大门, 空空如也。时间已过去大半, 然而王茂赢和戚闲的影子都不曾出现。   这两人怎么回事。总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是。”晚宴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里,白堇看得清清楚楚,梁轻鸢只喝了酒, 并没吃菜。至于公主是不是故意如此,她不晓得,可她晓得“情迷”这个药,药性不大,硬抗也能抗过去。   “桦妃,小皇子近来如何,长牙了么?”   “夜里老呛奶,睡得不大安稳。”   “妹妹怎么不早说,本宫与皇后姐姐可都是过来人。”   ……   闲着无事,前厅上三个女人开始聊天,白堇与芙盈扶着昏沉沉的梁轻鸢走回寝殿。   一回寝殿,白堇仰头便往横梁上头看,结果风羿不在,“他人去哪儿了?”   芙盈跟着往上头看,随口道:“白堇姑姑是问公主的暗卫么?这个时辰,他该是去用饭了吧。”   两人将梁轻鸢扶到床榻上。芙盈出门打水,白堇侧身坐于床缘,静静觑着榻上之人,此刻,她心底冒出了两个声音。   今晚,她必须留下,否则,他们两人必会犯错。   不,今晚她不该留,说不准,事情会有转机。   没一会儿,芙盈端了盆温水过来,目光触及白堇的脸便觉古怪,但她只是个小宫女,不该问的不能问。   “芙盈,你守在这里。若是公主有什么不对劲儿,千万不能告诉朦妃娘娘,你尽量想法子按着公主,等我回来再说,明白么?”许久,白堇开口,她说话的语气间有种刚做出决定的轻松。   闻言,芙盈更觉古怪,纵然不明白白堇的意思,却还是点了头。“是。”   交代完,白堇匆匆赶去训练营找风羿。   *   昏睡中,梁轻鸢又做了一个梦。   那晚后,她与风羿的叔叔风释易容成普通人的模样,隐姓埋名住在海边的小镇上,开了家小医馆维持生计。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日,帝都那头传来消息,说是风羿的尸体被掉在城墙上,烈日曝晒,风吹雨淋。若是无人认领,便会被拿去喂狗。   她听得心口揪紧,生生地疼,起身便要出门。   “轻鸢。”风释一把拉住她,平淡道:“他已经死了,尸体,只是尸体而已。”   尽管他竭力压抑情绪,她还是从他口中听出了一丝紧绷。   “不,即便是尸体,我要把他带回来。风叔,我不能看着他的尸体被孟苟糟蹋,那比让我死还难受。”说完,她哭出了声,眼泪止不住地掉。   一想到那残酷的画面,她便觉得痛楚席卷全身,整个人都是无力的,险些站不主。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大步往前走。   “你冷静点儿。”风释快步行至她身前,他双眉紧皱,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息,“孟苟这么做就是为了引你现身,你现在回去正如他的意,风羿牺牲性命救你出牢笼,你却要自投罗网,你对得起他么!”   被他一骂,她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几分,哭着道:“风叔,如今,我什么都没了。亲人不在,风羿也死了,我真的觉得很痛苦,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每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对,我是活着,可我跟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   风释别过脸,双眼微红,他怔怔地望着院子里的一排树苗,那是前两日刚种的,“我的亲人也都死了,我又何尝不痛苦。可我还是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我不想活着……”她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轻声道:“我若死了,便能跟他们相聚。”   “你在说什么傻话!”忽地,风释转过头,眉眼之间瞬间变得凌厉起来,“风羿在去皇宫之前便同我说过,倘若他不幸遇难,要我来照顾你。你记着,只要我在世一天,我便会照顾你一天,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般。以后别说死不死的,我来当你的亲人。”   听了风释的话后,她还是摇头,痛苦地摇着头,“啪嗒”“啪嗒”“啪嗒”,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往下落,一滴滴打在地上。   “别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活着的人不能为了死去的人痛苦一辈子。你活得开心,他才会安息。”风释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我去找件他穿的衣裳,等吃完早点,我们一道给他立个衣冠冢。”   “……嗯”   最终,她没去帝都,没去要回风羿的尸体,而这事便成了她的心结。   两年后,她积郁成疾,风释想了千千万万的法子也医不好。   她死的时候,也是个雪夜,白雪跟风羿死的那晚一样大,纷纷扬扬。合眼前的那一刻,她看到风羿站在雪中,身上穿着她做的白衣裳。   “公主。”他开口喊她。   *   “!”   梁轻鸢猛地从梦中惊醒,愣愣的,仿佛魂儿还在梦中,没及时收回来。   她急促地喘着气,转着脑袋环顾一圈,好在眼前的景物无比熟悉,不然,她真会以为这是梦,而梦境里的一切才是真。   说来诡异,她为何会做那些莫名其妙的梦。   梦境里的所有事都是连贯的,一件接着一件,不像是自己随意而为,反而像是另一个人生。   难道,那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天巽国破灭,父皇母妃死了,风羿也死了,她抑郁而终。真惨,芙盈的那些话本里,再惨的都没这故事惨。   呵。孟苟简直不是人。不管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他都是畜生。   念及梦中之事,梁轻鸢下意识朝横梁上瞧,黑影不在。狗东西,他不是答应过自己,要留在寝殿里等她回来的么。   言而无信。   “公主醒了?”听得声响,芙盈撩开珠帘,迈着小步子朝床榻奔来。   “嗯。”心头不快,各种不快,梁轻鸢狠狠地瞪着横梁,眼神如刀,狠厉地像是要把横梁给拆了。   芙盈半垂脑袋,一望表情狰狞的梁轻鸢还以为她身子不适,立马问道:“公主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虽然白堇姑姑交代过,公主的不对劲不得告诉朦妃娘娘,但她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   “没有。”梁轻鸢坐起身,脑中突然闪过今晚的晚宴。她记得自己原本打算出去追五姐,不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接着呢?   她晕过去之后,母妃直接将戚闲喊来寝殿里,伪造了两人如何如何的局面,再是,父皇来了,无奈赐婚,所以风羿走了?如此一想,梁轻鸢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她扭过脸,用力抓住芙盈问:“戚将军是不是来过寝殿?”   “戚将军?”芙盈瞧着自己的手,皮肤红了,看得出,公主很急。她想了想,摇头道:“公主醉酒后,奴婢便与白堇姑姑将公主扶来寝殿,之后,白堇有事出去了,她临走前吩咐奴婢留在这里看守公主,所以前头的事奴婢不大清楚,但朦妃娘娘并没差人来喊公主过去。”   “那他多半是来。没来便好。”梁轻鸢松了一口气,右手跟着放开。她转念一想,难道风羿不在此处是去堵戚闲了?应该是。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   梁轻鸢掀开被子走下床榻,暗自思索着,五姐没吃菜,而且跟大姐走了,孟苟还跟了上去,这事怎么看都不妙。   等等,她倏然停住脚步。自己也没吃菜,按理说肯定中了情迷,为何这么久都不见药效。   这药不会是假的吧?   假的,应该不至于。母妃做事向来牢靠,绝不会犯这种错。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晚风携着夜色吹入,温柔地拂上面颊。风羿抱剑进门,银色面具覆脸,只露眼睛和嘴巴。   “公主,卑职……”   梁轻鸢抬眸对上他,因着梦中那些痛苦的经历,她眼下是百感交集,心口泛起了细碎的疼。她情不自禁地跑上前,张手抱住他,双臂圈得紧紧的。   芙盈:“……”这个场面,她似乎有点多余。   毕竟看了那么多话本,芙盈明白得很,低头悄然离开,顺道为两人关上房门。   “怎么了?”风羿察觉到梁轻鸢的不寻常,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59. 意乱情迷 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忍。   “没怎么, 就想抱你。”她将小脸埋在他的衣襟里,语气间带着难得的撒娇。   从不见她如此,风羿呆了呆,随后莞尔, 喉间发出一声低笑。   “你方才去哪儿了?不守承诺, 要罚。”她佯怒道, 双手却没松开。他的衣衫上有日头的味道, 想来是刚换的。说话间,她揪起他的衣衫, 轻轻闻着他身上的干净气息,像只粘人的小狐狸。   “卑职方才去截了戚闲,他不会娶你。”说到正事, 风羿的话中便只剩下冷意。   “嗯。”虽说自己已经猜到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才觉安心。“你们俩不会打了一架吧?”等等,戚闲年少成名,不像是好说话的人,念及这一点,梁轻鸢连忙从风羿怀中站直, 扯开他的衣衫就要看伤,“可有伤着?”   “凭他的本事还伤不了卑职。”见她大有一副要将自己扒光的势头,风羿有些不自在, 出手按住了梁轻鸢的手。   “嗯, 没伤着便好。”梁轻鸢也不继续探究, 因为她记起了另一件事。“你陪我出去一趟,我得去瞧瞧五姐,不能让她落在孟苟手中。”说完, 她拉过他往门口走。   “五公主被魏公公带走了。”风羿出声,人却是跟着她在走。   “什么?”听得这话,梁轻鸢旋即停住步子,回身看向风羿,问:“她是被魏公公带走,不是孟苟?你确定?”   风羿点头,肯定道:“卑职确定。半个时辰前,卑职在回来的路上见着了孟苟,他正抱着五公主往冷宫走,卑职觉得奇怪便一路跟随,没一会儿魏公公来了,将五公主从孟苟手中抢了过去。”   “哦?”梁轻鸢眨眨眼,心思几转。五姐被魏公公带走还真不算坏事。一来,梦里的事不会重演;二来,五姐喜欢魏公公。   如此甚好,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那我们不去了。”梁轻鸢很快便做了决定,带着风羿往床榻上走。   短短的距离中,风羿暗自酝酿着情绪,待会儿,他该用什么样的词儿表明心迹,该以什么话作为第一句开头……   “今晚……”梁轻鸢坐下身,仰头幽幽地打量风羿。幸好,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不重合,她不会失去他。“哄我睡觉。”   可惜,她也只是不会失去他而已,并不能嫁给他。   “是。”风羿除下外衣,顺从地坐上床榻。期间,他想起一件事来,看梁绯絮那样子,八成是中了情迷,倘若他没猜错的话,这药定是王若朦下的,说不定还想借此撮合戚闲与梁轻鸢。   一想到这事,他便后悔了,后悔自己没重伤戚闲。   亏得他回来及时,若是晚回来一天,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庆幸。   她还是他的。   他抬眸看向梁轻鸢,愕然一震。她褪了外衫,中衣带子也解开了,将脱未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兜衣带子松散,春光要露不露的。   只一眼,他的目光便热了,飞快低下头去。   “你不是看过么,还害羞啊,本宫都不害羞。”任由衣衫暧昧地挂着,梁轻鸢丝毫不管,开始拿话调戏风羿。她记得,白芷姑姑说过一句话,全脱了不如半遮半掩有诱惑力。   今晚,她存了心思勾引他,本想借着情迷壮壮胆,没想情迷压根没作用,那她只能硬来。   风羿默然不作声。他倒也不是装正人君子,是怕自己活不好,弄伤了她。上次在风月楼里,他见识了不少东西,据说姑娘家初次都会疼,而若是男子活儿不好,那她们会更疼。   他原是想着,自己先练练,摸索摸索。   “为何不说话,你在想什么?”风羿久不说话,梁轻鸢不舒坦了,她按着他的肩头,偏头去看他的双眼。   “卑职没想什么。”她一看,他的视线便垂得更低。   “撒谎,我不信。”梁轻鸢挑了挑细长的小山眉,主动跨坐在他腿上。她拿下他的面具,伸出柔嫩的手指去抚他的脸。   浓烈的剑眉,又直又深的眉骨,高而挺的鼻梁,微翘的薄唇。   她紧紧盯着他,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似的。“五姐中了情迷,你说,魏公公带她回去会做什么?”   风羿张开薄唇,不解地瞧她。她这问的什么话,“卑职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不是用手,就是用工具。”她故意拿话刺激他,双手柔若无骨,越过他的肩头往上探,身子也跟着贴了过去,“真好。我在挑男人的眼光上头赢了五姐,别的不说,起码你是个正常男人。”   她一靠近,身前的软绵便也贴了上来,若有若无地挤压着他的胸膛。风羿不由咽了口口水,竭力压抑自己道:“公主该歇息了。”   “我不。”此刻,她是坐在他腿上的,两人视线没差太多。“为何叫我歇息,你等不及了?”她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他,揶揄道:“呀,原来本宫的小暗卫这么心急。”   纵然他百般压抑,该躁动的东西还是躁动了,风羿缓缓握紧手,哑声道:“卑职……卑职哄公主睡觉。”他想,她真是个撩人的小公主,一颦一笑都足够撩人。再待下去,他一定会将她按在身下欺负。   “本宫现在不想睡觉。”她生气,生气便要罚他,用力咬在他的唇角上。   渐渐地,梁轻鸢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了,有种奇特的热意从心尖处散出,没几个呼吸便扩散到了全身。   这热意来得古怪,来得陌生,她起初觉得自己是动了情,转念一想。   不对。   是情迷。它不是假药,只是它的药性来得慢。   药性随着血液的流动四处游走,缓缓渗进四肢百骸,叫人意识迷糊。她无力地伏下身,不住地喘着气,一手不受控制地往下扯衣衫。   不知为何,她贴着他,身上的热意便会褪一些,然而这凉意只有片刻,片刻的清凉过后,随即有更猛的热意翻涌而来,如同海浪一般,一层,一层,重重拍打在心口,夺走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力气。   “嗯……”她软绵绵地依偎在他肩头,红唇一开一合,瞧着像是口干。   “公主?”风羿顿觉不对劲儿,侧头往梁轻鸢看去,这才发现她的脸一片绯红,呼出的气息灼热无比。   他心下一跳,飞快拿起她手腕把脉。   情迷。   原来吃药的不止梁绯絮,还有她,她方才为何不说,难道不晓得自己中招了么。   “风羿……”她无意识地扯着他的腰带,奈何怎么扯都扯不开,秀气的黛眉委屈地皱了起来,“你快解开它,它碍事。”   风羿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克制地喊她,“公主,你中了情迷。”   “嗯?”她使劲睁开眸子,询问似的看他,面颊红似罂栗,双眸氤氲涣散,跟喝了酒一般,醉醺醺的。   “这药可以忍过去。”许久,他艰难地憋出几字。   “我不忍,风羿,我难受……”一只手被擒,她便用另一手去扯他的衣襟,出口的声音更委屈了,“我喜欢你,想要你……”   “……”瞳孔一张,风羿深深地吸了口气,全身肌肉紧绷。此刻,他心里的那只野兽用利爪摧毁了摇摇欲坠的理智囚笼。 60. 情到深处 你答应了我,以后就是我的人……   偌大的寝殿, 左一排,右一排,点着十几盏华丽而明亮的琉璃灯,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默然将夜色拉长。   紫金香炉里点着清浅的龙涎香, 青烟缓缓走入鼻息, 混合着女子的肌香, 浓烈地勾人。   “狗东西。”风羿久不回应,梁轻鸢又急又恼, 使劲抡起手去捶他的胸膛,奈何没力,瞧着像调情, “我要抛……”   没等她说完,风羿将她往后一推,直接将她按倒在锦被上。他一手捏着她的腰,一手撑着自己,定定地瞧她,呼吸急促,吐出的气息同样灼热,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给我?”   “嗯……”梁轻鸢轻吟一声,呜呜咽咽, 身体里热浪一阵接一阵, 她难受地喘着气, 额际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给了,狗东西……”   即便她没了理智, 叫人的词儿还是没变。风羿勾唇轻笑,手指灵活地解开她的衣衫,低声问道:“公主若是给我便不能反悔,假使以后嫁不了我也不能嫁给别人,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凶狠的眼神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否则什么?”梁轻鸢被情迷迷了理智,只能隐约听清风羿的话,她无意识地扭着身子,妖娆地蹭着他,长发摇曳,拂过空气,凌乱而香艳,“本宫,想,如何,就如何……不过,我只想,嫁给你,不想嫁给,其他人……”   “哄”,冲动如火蔓延,一路烧上脑子,风羿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霸道地勾着她,怎么也不让她逃,“我当你答应了。”   “唔……”舌根被吮得麻了,梁轻鸢摇着头,眼角泛红,湿漉漉的,瞧着像是在哭。   她这般撩拨,圣人也下凡,何况他就不是圣人。风羿支起身子,玩味地盯着身下的人儿,面容愉悦,“这才到哪儿,公主就受不住了?夜还长呢。”他拉下她的衣衫,随手往帐帘外扔。   “不公平。”他身上的衣衫完完整整,叫她羞恼非常。梁轻鸢眯起醉醺醺的眸子,不悦地拍打他,“你脱,你也要脱。”   风羿单手拉开腰带,再将她的手按上腰封,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来脱。”   耳蜗被男子的气息刺激到,她颤栗了一下,随后伸出小手去拉他的腰封。她还没忘,这个东西方才是怎么阻碍她的。但是,这一次她毫不费力地脱下了它。   她学着他的动作,将脱下的腰带扔出帐帘外。   风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梁轻鸢,她急急忙忙的样子,当真是可爱。   “哒哒哒”,忽地,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从回廊里走来。风羿瞬间收敛心神,侧头看去。   这脚步声,是王若朦。她怎么过来了,真不是时候。   他直起身,飞快在半空中画了个五芒星的印记。顷刻间,瑶霜宫内的人全部陷入幻境,而这幻境不伤人,只会叫人觉得梁轻鸢已经睡熟了。   “哒,哒,哒。”脚步声慢慢远去。   “你在做什么?”时间一久,梁轻鸢便恢复了几分理智,她睁大眼,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分外好看,分外地吸引她。   她扬起脑袋凑近他,张嘴咬他坚毅的下巴。“讨厌,怎么不说话,我想听你说话。”   风羿回过脸,任由她咬,他放下手,长指柔柔地拂过发簪,将她的发髻拆散,让一头青丝铺散在被褥上,蜿蜒如水。“公主怕疼么?”   “怕疼?”梁轻鸢眨眨眼,认真地想了片刻,“不知道,你会让我疼么?”她知道初次会疼,但究竟有多疼,她并不晓得。   风羿张口吐出灼热的气息,声音低沉沙哑地厉害,“尽量不让你疼。”说完,他咬住她的半只耳朵,细致地逗弄。亲吻沿着耳垂一直往下,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好痒,嗯……”他的气息全喷洒在她的脖子里,酥酥麻麻的,他弄得她很痒,她想躲,可腰被他扣着,怎么也躲不掉。   “别动,听话。”他宠溺地亲着她,手也没闲着。   没多久,梁轻鸢的理智又没了,全然被药性占领。她拱起柔软的身子,做出一个迎接他的姿态,“风羿,要……”   这一声,妩媚到了极点,叫他几乎控制不住手中的力道。   他舔了舔干涸的上唇,胸口剧烈起伏着,右手狠狠掐着她纤细的腰肢,忍不住用牙齿去咬她。   “啊,疼,疼啊。”她吃痛,幽怨地瞧着他,小模样要多惹人怜惜就有多惹人怜惜,“狗东西,不准咬。”   风羿轻哼,使坏地捏着她的小鼻子,“我是狗东西,你是什么?”   仿佛是被问倒了,梁轻鸢紧紧抿着嘴,没回答,许久,她才挤出几字,“我,我是公主。”   “是,我的公主。”他扔开碍事的衣物,坦诚相待。脖颈里的半只平安符随着他的动作飘荡,时不时与她身前的平安符摩挲,“公主喜欢这样么?”   梁轻鸢说不出话,隐忍地咬着自己的指节。他明明是第一次,她居然被逗得丢盔卸甲。   可恼。   以前,都是她在主动,主动欺负他,主动勾引他;今晚,是他主动,主动撩拨她,主动欺负她。   这感觉又新奇又暧昧,不过她喜欢。   “嗯。”她细不可为闻地应了一声,应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放荡,不由偏过脸。   他捧着她的脸摆正,再次吻她红透的面颊,“原来公主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听得他话里的揶揄,梁轻鸢愈发羞窘,下意识抬腿去踢他,不料被他捉住。“狗东西,放开。”   “不,放。”他好笑地看着她,浅色的瞳孔里映着烛火,好似写满了柔情,“你答应了我,以后就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   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是我的,我的。”她抬起双手去勾他的肩头,执拗道。   ……   “疼么?”他俯身亲她湿润的双眼,不住地抚着她的脸。   “疼。”她疼得直抽气,红润的面颊褪去一半春色,成了白,尖利的指甲在他结实的臂膀下留下一道道血痕。 61. 同床共枕 你是禽兽吧?   “……”   风羿锁着眉心, 迟迟不动作。   见状,梁轻鸢便以为他不愿继续,连忙收紧手中的力道,将他箍得紧紧的, “你不继续, 我明日就让仇公公阉了你。”   她嘴上放着狠话, 小脸却是皱着的, 因为疼痛而皱,眼尾还闪着盈盈泪光, 好不可怜。   听了她的话后,风羿哭笑不得,低头用濡湿的舌尖吻她, 身子跟着逼近,“阉了我?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守活寡?”   虽说他没打算就此停住,可她也太心急了,比他都心急。   毕竟吃了情迷,可以理解。   “嗯……”她扬起细长瓷白的脖颈,大口呼吸着,似是难以承受, 眉心皱得更紧。疼痛拉回了理智,她气恼地瞪他,“你到底会不会, 我都快疼死了。笨蛋, 长痛不如短痛。”   风羿无奈地抿了抿嘴, 他是怕她疼才忍着翻天的冲动慢慢来,结果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怪他。   真难伺候。不过这个事他确实一知半解, 兴许正如她所说,长痛不如短痛。   她这么小,真怕把她弄坏了。   “……”   一点点压迫的疼和一瞬间灭顶的疼截然不同。那一刹那,梁轻鸢完全懵了,失神地没反应过来。   “公主?”风羿时刻关注梁轻鸢的神情,一有不对便不敢再动。纵然体内热意汹涌,但他还是将它抑制住了。“你……”   “呜呜呜……”过了会儿,梁轻鸢至于反应过来了,哭着去捶他,“狗东西,王八蛋,呜呜呜,你怎么不说一声,呜呜呜,我都没准备好……”她哭得伤心,泪光不住地从睫下坠落,整个人梨花带雨的,瞧着像是委屈到了极致。   风羿默不作声,心情复杂。此情此景,他根本不晓得该说什么。   随着时间流走,帐帘内的空间渐渐变得狭小起来,他沉沉地呼吸着,额间有汗水凝结,顺着流畅的线条滑下。   “呀。”汗水正好落在她身前,梁轻鸢慢慢止住哭声,眨巴着眼看他,哭红的眸子含着一片碎光,恍如荡着春日的水色。   他额间青筋突起,双眼红地厉害,血丝分明,怎么看都是隐忍难受的模样。    恍惚中,她想起了闺房课上白芷姑姑说的一件事。其实他们俩都疼。   “你……随意。”她说得小声,后面两字几乎是压在了嗓子里。疼自然是疼的,可她也不想他难受。   她一动,风羿便觉要命了,狠狠地按住她,骨节用力得泛白。“别动!”他说得又快又重,跟呵斥人一般。   梁轻鸢竖起眉梢,赌气道:“偏要。”她为他着想,他竟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简直不知好歹。   风羿眯起眼,暗道,她有心跟他斗气该是不怎么疼了。方才他忍得辛苦,无需忍的时候,怎么畅快怎么来。   随后,独属于男人的呼吸包围了她,层层逼近,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沉。   “嗯,你,混蛋……”娇养惯了的小公主哪里受得住狂风暴雨,不悦地拿双手推他,“狗东西……慢点……”尾音散落,她摆不出表情,一头长发凌乱地晃着,如同暗夜里的妖精。   酥麻的滋味在体内一寸寸堆积,猛然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抱紧了他。   “别,不要……”然而风羿没停下的意思,她无力地攀着他的胸膛,身体直哆嗦。“你再……再……”   热浪上涌,她话都说不完整,浑身都是汗,长发全黏在脸上和脖子里,有种狂乱放肆的美,勾人心尖。   风羿微微喘气,好整以暇地看她,坏心眼地问:“真人跟画册里比怎么样?”   “讨厌……”她将脸贴在他颈间,娇软地回应。   “还疼么?”他扶着她的身子,又问了一句。   梁轻鸢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虚弱道:“疼,不过,没方才那么疼。”   风羿轻哼一声磁性的鼻音,长指柔柔地拂过长发,嘴角勾起一个贪婪的笑,“我没尽兴,再来?”   梁轻鸢:“……”   ……   “别咬,啊,你是禽兽么。”   “我不是,公主才是。”   “你放肆。”   “不放肆怕你把我阉了。”   “嗯……明日就把你阉了。”   “公主舍得么?”   “谁说我舍不得……嗯……混蛋……你是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我了?嗯……说真话。”   “是公主主动勾引我,我本本分分,压根没肖想过这些事。”   “撒谎,你假正经,我不信。狗东西,不诚实。”   “公主嘴上厉害,身子倒是诚实。”   ……   烛光憧憧,足足烧了一夜,临近天明才黯淡下去。   *   雪海阁。   夜里多梦,梦里辗转,全是痛楚,所以梁媛早早醒了,偏头望着灰暗的窗纸发愣。   昨晚,她将梁绯絮送给孟苟之后便装作喝醉的模样回来,路上遇着不少人。即便父皇要问什么,也会有人替她作证。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妄图叹出胸腔里的压抑,可惜,越叹越闷,闷得她想哭。   一个人的日子当真寂寞,没有念想,没有盼头,更寂寞。   为何她们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她却要熬着无边无际的苦。   她恨。   忽地,黑影一动,沈炼从外头归来。   梁媛没看他,依旧盯着窗纸,仿佛上头画了什么令人留恋的物事,“两边如何?”   沈炼低着头,声音平淡如水,“昨夜,魏公公从孟苟手中抢走了五公主,回到灵素宫后,他让五公主硬生生忍过了药性。至于六公主……”他停顿片刻,想想还是将瑶霜宫的情况如实说出,“已与风羿成其好事。”   “哦?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梁媛单手撑着自己起身,忧郁的双眸渐渐有了神采。梁绯絮没被孟苟得逞,她确实有些失落,但梁轻鸢这边给了她足够的惊喜。   从恨的角度说,她其实更恨梁轻鸢,梁绯絮是夺了廉冠的心,但至少他人是在的,而梁轻鸢害得廉冠连人都不在了。   她冷冷地走下床榻,挥手道:“下去吧。”好戏,即将开场。   “是。”沈炼敛眉,飞快退至阴暗处。   *   卯时初。   薄雾氤氲,天还是蒙蒙亮的。风羿睁开眼,不是他不困,而是他习惯这个时候醒来。   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一睁眼便能看到自己的心爱之人。   他一只手抱着她,被她压在身下,现在已经麻木了,可他并没打算抽出它。   梁轻鸢还在熟睡,眼底有一圈浅浅的晕,她呼吸平稳,半点儿没醒来的迹象。他想,昨晚折腾她良久,累着她了。   她有心勾引,他压抑多年,一旦解禁,自是难以自拔。   他将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到一边,正想捉弄她一番。   倏地,门外传来大片的脚步声,起码有二十人,整齐中混着些许凌乱,为首的那个沉着有力。   梁钊?他怎么会来?   风羿不安地蹙起剑眉,出手便要施展幻术,却意外发现一件事。   他的术法,没了。 62. 命运捉弄 他答应过,会一辈子陪着我。……   怎么可能?   风羿大感震惊,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为何自己的幻术会消失。“哒哒哒”,外头,脚步声渐渐逼近, 气势汹汹, 眼看就要到达房门口。   来不及作他想, 他飞快跳下床, 以迅雷之速穿上衣衫,顺道将梁轻鸢的衣衫扔上床榻, 再将帐帘放下。   风羿侧过身,本想去横梁上头待着,略一思量, 他选择站在原地。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再者,梁钊此刻过来一定不是巧合,他怕是避不过。   幻术没了,他也只能赌一把,毕竟他手里还握着孔悬通敌叛国的秘密,姑且可以一试。   没等他想完, “哐当”一声,寝殿大门被人重重推开,为首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梁钊, 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压迫力十足。   “……”梁钊面无表情地望着风羿, 长眉深深凹陷,显出两道折痕。单从寝殿内的表象看,确实看不出昨晚发生过什么, 但他是个过来人。   跟着,王若朦踏入寝殿,她下意识往床榻前的风羿瞧去,心口猛地一跳,险些没站稳,再看床榻,帐帘层层叠叠,几乎看不清里头的人。   纵然一切如常,可她比谁都清楚,昨晚发生过什么。空气中的味道骗不了人。昨晚,她明明再三提醒女儿,没想她还是犯了糊涂。   都说母女连心,她又怎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倘若风羿出身官宦人家,梁轻鸢嫁便嫁了,然而他不是,他只是一个低贱的暗卫,奴才如何配得上身份尊贵的公主。   那次她就该做绝,不管梁轻鸢如何求,如何用性命威胁她。便是因为她宠爱女儿,才有今日之事。   说来也怪不得别人。如今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   寝殿内的画面定格,白堇忧心忡忡地站在人堆里,只盼着梁轻鸢能尽快醒过来,瞧上风羿最后一眼。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破,尤其是当着梁钊的面,所以风羿今日必死无疑。   她一直阻止他们俩独处便是为此。   梁钊冷冷地盯着风羿,他记得此人。尽管训练营里暗卫众多,他还是记住了他,因为他的考核成绩相当出色。除了自己的暗卫,能让他记住的暗卫就两个,一个林琛,一个风羿。   当初,梁轻鸢选风羿做暗卫,他着实诧异了一下,原本,他是打算留风羿在身边用的。不过君无戏言,她挑了,他给。   万万没想到,最好的一把刀玷污了他的女儿。   “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梁钊开口,训练营里的规是他定的,暗卫不得同自己的主子扯上关系。   若是扯上了,下场就是一个字,死。   风羿跪下身,恳切道:“请皇上屏退左右,卑职有话要说。”说罢,他瞥向梁钊身后站着的仇末,心头隐隐不安。   孔悬的事,他总觉得仇末在其中有点关联。   自打魏栖走后,梁钊身边一直是李桑在伺候,而仇末则是偶尔进宫。李桑不会武还好说,但仇末来了,那便是天意。   这会儿梁钊正在气头上,一个字都听不进,只道风羿在拖延时间,“来人,将他拖下去!”   他一下令,门口待命的一群侍卫纷纷冲上前来,出手拿人。   风羿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即刻抽出长剑隔开他们,“唰唰唰”,随后,侍卫齐齐拔出佩刀,十几把长刀出鞘,光亮如雪,刀尖直指一人。   “皇上小心!”见状,仇末跨出一步,张手护在梁钊身前。   “铿铿铿”,金属交击不绝于耳,长剑不停地翻转,用力扫过四面八方的长刀,只是生生将它们切断,并没伤人,“叮叮哐哐”,地面掉了不少断刀。   “混账东西。”王若朦吓得面色惨白,生怕风羿发疯伤害自己的女儿。   “娘娘别去!”白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正欲上前的王若朦。   仇末挥手,外头再次涌入一群侍卫,几乎将风羿包围在了人群中。   帐帘外打得火热,而帐帘内,梁轻鸢睡得香甜,丝毫没被影响。她动了动嘴,软软地吐出两字,“风羿……”   听得这声叫喊,风羿挥剑的动作瞬间一顿,   以风羿的战力,杀光这群侍卫根本不是难事,可他不能。他一边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一边看向梁钊,“皇上,卑职当真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只要皇上听完,卑职任由皇上处置。”   闻言,仇末眯起了精明的眼眸。直觉告诉他,风羿即将说的事与他有关,即便不与他有关,也与他在意的人有关,否则,他不会拿它来当筹码。   不待梁钊吩咐,他主动掠入人群当中,身形快如闪电,出手便去抓风羿的肩头。   风羿收剑偏头一躲,下一刻,仇末的手打在侍卫身上,侍卫受力飞出,压倒了一大片人,“啊!”“啊!”“啊!”人群中发出接二连三的惨叫。   仇末拧动眉头,手上招式连连变化。他是炼训练营的头儿,是日日看着暗卫训练的,谁有弱点,什么弱点,他清清楚楚。再强悍的暗卫都会有弱点,风羿也不例外。   趁着风羿与侍卫交手,他暗自蓄力于掌中,找准机会一掌拍过去。   “嘭!”风羿反应极快,回身与他对上一掌。他年纪轻,论内力自是比不过仇末,况且仇末还将内力汇聚到一点,破了他的曲池穴。   “噗。”手腕一软,风羿中掌后连退五步。   仇末乘胜追击,五指为抓,深深嵌入风羿的肩胛骨,顺势点了他颈侧的哑穴,叫他动不得也说不得。   风羿抬头,急切地看向梁钊。他肩胛骨被锁,根本运不了真气,运不了真气便冲不了穴道。   梁钊默然站着,眼中流露出一道微妙的惋惜,但这惋惜抵不过女儿被玷污的愤怒,“拉下去,即刻处死。”   “是。”仇末不言其他,果断将风羿带了出去。   “……”白堇的目光跟着风羿远去。她也只是个奴才,什么都做不了。若是公主醒来没见着风羿……她不敢往下想。   风羿被擒,侍卫们当即有序地退出了寝殿。   几十人离去,略显拥挤的寝殿霎时一空。梁钊转头看向床榻,嘴巴紧紧闭着。前几日,他还在想,该送梁轻鸢去他国和亲,毕竟她的任性让絮儿受了不少罪。如今,她已非完璧之身,送去他国和亲只会引起祸端。   “皇上。”猜不透梁钊的心思,王若朦立马跪下身,红着眼求道:“皇上,定是那暗卫勾引轻鸢,轻鸢只是个孩子,她何其无辜,还失了身。臣妾求皇上千万别罚轻鸢,要罚便罚臣妾吧,是臣妾没有管教好轻鸢,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语毕,王若朦掩面哭了起来,哭得甚是伤心。今日有这一遭,她确实有责任。   “你,还有轻鸢,禁足半月。”梁钊冷哼一声,拂袖走人。   *   日上三竿。   “嗯……”梁轻鸢幽幽转醒,意识一来,浑身酸疼的感觉便也跟着来了。她睁眼侧过头,正想说几句应景的话。   毕竟他们俩有了夫妻之实,今后,他就是她的人了。   “……”   率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风羿,风羿也不在身侧,边上冷冰冰的。而白堇姑姑站在床榻前,神情悲戚,一脸欲言又止地瞧着她。   再看横梁上头,空空如也。   心头“咯噔”一声,梁轻鸢也顾不得自己是否穿没穿衣衫,起身便问:“白堇姑姑,风羿呢?”   她一动,身上的锦被便跟着滑落,细腻光洁的肌肤上红红点点,委实暧昧。   白堇垂下目光,有些不敢看梁轻鸢。短短一夜,公主的五官变得更浓艳了,眉梢绽开妩媚,是初为女人的象征。   “他在哪儿。”梁轻鸢用力抓住白堇的手,直直盯着她,“说啊!”第二句,她是用喊的,因为过于用力,嗓音沙哑。   “他……”白堇没抽回手,犹豫着。她了解公主,公主任性惯了,知道真相后必不会善罢甘休。方才,王若朦交代,她不许道出真相,只说风羿是被送出宫了。   这样对梁轻鸢是好,可她不想骗她。   沉思片刻后,白堇决定说真话。“今早,皇上来了瑶霜宫,说是要见见公主。奴婢没拦住。一进门,皇上便晓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于是下令……处死风羿。”   说来奇怪,她想不明白,皇上今早为何会过来,还非要见梁轻鸢,仿佛他晓得寝殿里头的事一般。   这其中,她觉得不大对劲。   “处死?处死?”梁轻鸢喃喃地念着这两字,忽地,她笑了出来,使劲拉着白堇的手,眸中泪光闪烁,“我是不是听错了,白堇姑姑,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成不成。不,想来是昨晚太累了,我还没睡醒,这是在做梦吧?”   “公主……”梁轻鸢神情恍惚,强忍眸中泪水,白堇心疼地紧。“公主,别这样……”   “不会的,我不信!我要去找父皇。”梁轻鸢使劲摇头,不断地咽着喉中的苦涩,“不会的,他不会死,他答应过,会一辈子陪着我。他答应过的……”她低声念着,一句一句地念,慌慌忙忙穿上衣裳。   “啊!”梁轻鸢刚一起身便摔下了床榻。   “公主!”白堇失声。 63. 父女感情 为了我好?我配么?   “我没事。”梁轻鸢推开白堇的手, 提起裙摆便往房门口跑,她心急,跑得也急,被门槛绊了一下, 再摔一跤。   她愣愣地坐在地上, 忽地放声大哭起来。   “公主!”白堇疾步上前。   这时, 王若朦从回廊上走来, 面色阴郁。她差人去求了李皎凤,不为自己, 只为梁轻鸢,可惜,出去的宫女一直没回来。   她等得苦恼, 心里也放心不下梁轻鸢,思前想后还是先来寝殿瞧瞧女儿。   “轻鸢!”见梁轻鸢坐在地上抽泣,王若朦心疼坏了,急急跑过去拉她,“坐在地上做什么,快起来。”   梁轻鸢不住地抽泣着,抬眸看向王若朦, 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妃,父皇究竟将风羿怎么了?”   闻言,王若朦张开的唇瓣瞬间闭了起来, 她伸手抚着她的脑袋, 沉默片刻才开始说话, “轻鸢,一切都会过去的。等时间一久,你便会发现, 他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   “过客?”梁轻鸢拧眉念着这两字。确实,母妃心里没有情爱,她只为王家而活,万般讨好父皇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她这样的人,又怎会明白自己对风羿的感情。   还记得另一个世界里,她跟风羿生离死别,为何在这个世界里,他们还是生离死别。   难道他们俩注定无法在一起么。   这就是命?   她自嘲地笑开,痛苦的将脸埋入掌心,双肩哭得一抽一抽的。   听得那断断续续的哭声,满是压抑的痛楚,白堇满脸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慰梁轻鸢,毕竟眼下说什么都没用。或许,她可以去打探打探今早后的事。   不管怎么说,都该让公主见见风羿的尸体。她虽然会难过,但至少不会遗憾。   这般想着,白堇便没继续待着,默然走了出去。   “轻鸢,地上凉,小心得风寒。快进屋吧。”女儿如此,王若朦心里也不好受。她牵起梁轻鸢的手,温柔地拍着,哄道:“风羿只是一个暗卫,根本配不上你。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母妃同你保证。等过几日,母妃给你安排……”   “我不要!”梁轻鸢使劲甩开王若朦的手,她睁着红肿的双眸瞪她,犹如在看仇人一般。“我谁也不嫁,你再让我嫁人,我就去死。”   被梁轻鸢这一瞪,王若朦震住了。她没想到,女儿对风羿的感情会那么深,比她想得还要深。   “是父皇下的命令么?”许久,梁轻鸢再次出声。   “嗯。”王若朦无奈叹息,缓缓点头,“你也别怪皇上。这是太上皇定下的规矩,谁都不得违反。一旦有人开头,诸如此类的事便会越来越多,那后宫像什么样。再者,若非你昨晚任性,风羿也不会死。说到底,你自己同样有错。”   “呵呵。”梁轻鸢冷笑一声,嘲弄道:“是啊,我任性,我有错。梁绯絮失了清白,父皇半点没处置魏栖,不仅如此,还将他送去灵素宫,这样像话么?今日轮到我,父皇连问都没问便处置了风羿。我是不是他亲生女儿?我就这么不配?”   “你!”王若朦不悦沉下脸,她并不喜梁轻鸢将自己跟梁绯絮比。说不定梁绯絮今日也有惊喜,只是她没听到消息传来而已。   不对。她仔细一想,倘若灵素宫真有惊喜,为何她现在还听不到风声,不应该。   莫非孟苟昨晚没成事?   再一想今早梁钊要见梁轻鸢的急切样,她心头蓦然发冷。   “别说了,进屋吧。你这样子哪里还像个公主!”王若朦板起脸,起身招了四个宫女过来,厉色道:“将六公主扶进寝殿,看紧她,没本宫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是。”   四名宫女应声,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将梁轻鸢强制拉回自己的寝殿。   “放开!”梁轻鸢挣扎地厉害,奈何力气不够,怎么也挣脱不了,只能被人强行拉回寝殿,“你们再不放开,我就剁了你们的手!放开!”   王若朦扶了扶沉重的脑袋,并不做声。   *   既然梁钊下了令,王若朦便只能待在瑶霜宫里,日日吃斋念佛,装成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第三日,梁钊来了瑶霜宫。   下朝后,他与老太傅赵光继一同商量过,赵阙已到适婚年纪,他为人敦厚老实,兴许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但做个四五品的官儿绝对没问题。   梁钊寻思着,梁轻鸢没了清白,配他最好。   “皇上驾到……”李桑拨高嗓子喊道,心头感叹。   以前,瑶霜宫可是热闹,当然,这个热闹不是指人多,而是事多。王若朦会来事,梁轻鸢也会来事。而今,瑶霜宫前空空荡荡,里头冷冷清清,真叫人唏嘘。   “皇上?”此刻,王若朦正跪在佛像前念经,一听李桑的声音立马放下经书。这几日,她日日陪着梁轻鸢,自是没什么上妆打扮的心思,整个人素得很。   白堇站在一旁,急忙提醒,“娘娘,要换衣裳么?”   “不用,就这么见皇上吧。”王若朦搭着白堇的手从蒲团上起身。梁钊今日特地过来,她想,定是给梁轻鸢安排了婚事。   赵阙那玩意儿,如何配得上她女儿。   下一刻,梁钊进门。   “臣妾恭迎皇上。”王若朦软软地行了个礼,声音虚弱。跟以往的明媚娇艳简直判若两人,似乎,她近来受了不少苦。   梁钊上前扶住她,仔细端详她一番,问:“轻鸢怎么样了?”   王若朦含泪摇头,眸中泪花盈盈,哑声道:“她一直不吃不喝,瘦了大半圈,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您千万别罚轻鸢,她身子吃不消……”   “朕没打算罚她。”梁钊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除了梁绯絮与梁砚书,他对其他几个儿女的感情很淡。可他们终归是他的亲生儿女,他也没想过严厉地惩罚他们。“她在哪儿,朕朕去看看她。”   “在寝殿,臣妾带皇上过去。”王若朦抬袖擦着面上的泪。   *   “吱呀。”白堇推开房门。   寝殿里的窗户全被木板钉住了,光线昏暗,显得里头阴沉沉的,甚是压抑。   而梁轻鸢就坐在床榻上,长发凌乱,面容惨白憔悴,瞧着像是还未梳洗。她周围摆着不少木偶人和玉人,有精致无暇的,也有粗糙简陋的。   梁钊不悦地吐出一口闷气,他还是喜欢以前的梁轻鸢。任性是任性了些,但至少鲜活,这般死气沉沉的梁轻鸢,看得他极为不畅快。   “轻鸢。”王若朦行至床榻前,低声道:“皇上来看你了,快喊人。”说着,她坐上床榻,伸手想抚摸梁轻鸢的长发。   梁轻鸢侧头躲开,神情冷淡,仿佛不想见着她。   王若朦尴尬放下手,眸色倏然一暗。   梁钊走近床榻,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个暗卫要死要活,哪儿有公主的半分模样,简直给皇室丢脸。”   梁轻鸢哼了声,讥讽道:“父皇当年为了秦妃要死要活,全皇宫都知道,那样不丢脸么?”   “……”梁钊哑口,面上乌云密布。   梁轻鸢如此直白地冲撞梁钊,王若朦当即吓了一跳,赶忙按住她,“母妃知道,你是太累了才会胡言乱语,躺下好好睡一觉吧。你看了看你,多久没休息了。”   还从未有人在他面前频繁提秦初的,梁钊虽气,竟也觉得好笑,“先皇定下的规矩,谁都不能破。其次,朕处死风羿是为你好,公主清誉比什么都重要。”   “清誉?”梁轻鸢兀自低着头,她拿起周围的木偶缓缓摩挲着,“那五姐的清誉呢,魏公公玷污了五姐,父皇为何不处死魏公公,反而送魏公公去灵素宫当差。这是什么道理?啊。”她装作一副恍然的模样,“不对,五姐和大哥才是父皇的孩子,我不是。你说为了我好,我配么?”   “你!”梁钊气上心头,抬手便要打下去。 64. 思念成疾 几个儿子女儿里,她是独一份……   “皇上!”见状, 王若朦当即挺身拦在梁轻鸢身前,一脸哀求地瞧着梁钊。   “求皇上开恩,饶过六公主。”白堇连忙跪下身,恳求道:“公主连着两日不吃不喝, 神智迷糊才会胡言乱语, 求皇上开恩。”   “胡言乱语?”梁钊冷哼, 他转过身, 凌厉的视线直指梁轻鸢,“朕看她脑子清醒得很。”说起来, 媛儿与絮儿性子温婉,平南文静乖巧,这几人难得要他费心, 更不会跟他顶嘴。唯独梁轻鸢,既要他操心,又要顶撞他。   几个儿子女儿里,她还真是独一份。   梁轻鸢眷恋地抚着木偶人,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   梁钊静静看了梁轻鸢一会儿,她这模样,倒叫他想起了秦初刚死那会儿, 他亦是如此,茶饭不思,觉得天塌了, 只想跟她一并去了, 可他不能。他是一国之君, 秦初可以没有他,但天巽国的子民不能,所以他强行命令自己走出悲痛, 将对秦初的爱全投到梁砚书与梁绯絮身上。   “轻鸢,父皇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等过段时间,你心情好些了,父皇再来瞧你。死去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你再伤心都无济于事。”语毕,梁钊转身离开,踏出房门前,他又补了一句,“人这一辈子,不会只爱一个人。”   梁轻鸢停下动作,轻声道:“儿臣已经是风羿的人了,若是父皇执意为儿臣赐婚,那对方只会娶到一具尸体。这个脸,不知父皇丢不丢得起。”   闻言,梁钊身形一顿,然而他什么都没说。   等梁钊走远,王若朦不由吁了口气,半是责怪半是恼怒道:“你为何要这么跟皇上说话,你不要命了?”   她没控制音量,几乎是用吼的。   “对,我不要命了。”梁轻鸢讷讷道,她抬起脸,茫然地望着一处,   *   离开瑶霜宫后,白堇直接去了训练营。   这会儿,仇末刚从训练营里出来,一眼看到白堇,他面带微笑地打了声招呼,“白堇姑姑,稀客啊,怎的有空过来。”   白堇颔首,声音不冷不热,“奴婢见过仇公公。”   仇末勾起唇角,这抹笑意在粉白的面上尤为诡异。他自然知道白堇今日过来做什么,而瑶霜宫的事,宫人明面上不说,私下里却早传开了。“白堇姑姑,你若是来问杂家风羿的事,那杂家只能说,风羿已被化尸水处理,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了,什么都没留下。毕竟这是皇上的命令,杂家也无能为力。倘若公主要怪,便让她过来怪杂家吧。”   这语气,白堇听得直皱眉头,又问:“敢问仇公公,风羿往日住在何处,奴婢想拿几件他穿过的衣物回去,给公主留个念想。”   “确实,六公主需要个念想。”仇末阴阳怪气道,侧头吩咐身旁的小太监,“你带白堇姑姑去风羿的住处。”   “是。”小太监应声,规规矩矩道:“请白堇姑姑随奴才过去。”   “嗯。”   白堇跟着小太监进了风羿住的地方,最后头一间。   一开房门,她便瞧见了沈炼,沈炼平躺在床榻上,双眸紧紧闭着,像是睡熟了。   屋子不大,木床、衣柜、桌子、凳子……所有东西都分为两侧,相互对称。   白堇径自走向空着的床榻,上头叠着整齐的被褥,没什么其他东西。她往旁走了几步,抬手打开衣柜。   衣柜里只有三套漆黑的暗卫服,底下放着一打银色面具。她暗自沉思着,公主不是送了两套衣裳给风羿么。   为何不在这儿?难道被仇末拿出去烧了?不对,仇末要烧风羿的东西为何不烧齐全。   白堇沉默片刻,将衣柜里的衣物全部拿出。   待她走到门槛处时,沈炼开口,“衣柜里原本有一件白衣裳,那日过后便不见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缥缈,很快便散在了空中。   心头一喜,白堇回过头,惊喜地望着沈炼,然而沈炼还是那副睡着的模样。似乎,方才那话只是她的错觉。   出门前,她白堇特地觑了觑小太监,他面上并无异常,该是没听见那句话。   回瑶霜宫的一路上,白堇一直在琢磨沈炼的话。   倘若她没听错的话,沈炼的原话是,“这里原本有一件白衣裳,那日过后便不见了。”   为何不见,是有人拿了?   她想,自己晚上还得再来一次。   *   翌日,梁轻鸢早早醒了,任由宫女们为她梳洗打扮,至于早点,她是一口都没吃。以前,她最在乎外貌,穿是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哪儿哪儿都要最好的,可如今,她什么都不子在乎。   她将自己关在床榻上,整日对着风羿送给她的生辰礼。或哭,或笑。   刚用完早膳,王若朦便急着来看梁轻鸢。这几日,她禁足,许多心思都没了,只想着女儿何时能吃东西,何时能同以前一样。   “吱呀”,宫女推开寝殿门,   梁轻鸢抱膝坐在床榻边缘,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偶人,她整个人都愣愣的,跟木头人几乎没两样。   “公主,您就吃一点儿吧。”芙盈捧着饭菜劝说,满心满眼的焦急,“您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公主……”   王若朦此刻是又气又心疼,且怒气比心疼多,她劝也劝了骂也骂了,都没什么用,那也只能来硬的。“来人。”   她一喊,当即有两名宫女进门,“娘娘。”   王若朦指着芙盈手中的托盘,大声道:“把饭菜灌进公主嘴里。”   “娘娘!”芙盈失声,连连摇头,“万万使不得啊。”   “这……”站着的两宫女面面相觑,几度迟疑不敢动作。榻上之人可是刁蛮任性的六公主,虽说她许久未拿下人寻乐子了,但往后的事,谁说得准。   “还不赶紧的,再不做,本宫便罚你们俩杖责五十。”王若朦本就存着气,被两人一弄,更气。   “是。”两宫女无法,只能颤巍巍地上前。   “娘娘……”芙盈正想说话。   “你闭嘴!”王若朦厉声喝道,直直打断了她的话。   “是。”芙盈抿起嘴,默然低下头去。依譁   两宫女配合默契,一人拿着饭菜,小心翼翼地用调羹盛了一口饭,一人去掰梁轻鸢的嘴,怕伤着梁轻鸢,她压根不敢有大动作。   梁轻鸢一动不动,任由她们弄,等饭菜进口了,她也不咬。   “娘娘,公主她,她不吃。”其中一宫女为难地瞧着王若朦。没有王若朦的话,她不敢主动做事。   “愣着做什么,再灌。”王若朦盯着梁轻鸢,眉眼间尽是怒意。   “是。”两宫女应声,继续往梁轻鸢嘴里灌饭菜,每灌一口,她们俩的额际便跟着冒出一片汗珠。   “呕。”梁轻鸢嘴巴小,没两下,口腔内便没了间隙。饭菜全堵在嘴里,她又咽不下去,胃里翻涌地厉害,加之喉间难受,她下意识将嘴里的饭菜全吐了出来。   “娘娘,公主吐了。”见此,两人宫女飞快停下动作跪在了地上。   王若朦几次抬手又放下。   “娘娘。”这时,白堇进屋。一看床榻前的饭菜,她便猜到屋内发生了什么。她走上前,对着王若朦说,“娘娘,您别逼公主了,老奴有法子让公主吃饭。”   “当真?”闻言,王若朦双眼一亮,衬得气色都好了几分。   白堇点点头,继续道:“不过,这个法子只能私下用,所以,老奴恳请娘娘先去前厅候着。”   王若朦瞥了眼白堇手里的包袱,细长的柳眉微微一簇,却没多说,“嗯。”   她一走,寝殿内的宫女便跟着离开。   白堇将手里的包袱放在床榻上,叹息道:“公主,这是风羿的暗卫服。”   听得她的话,梁轻鸢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侧的包袱,瞬间,她的双眼盈满泪水,泫然欲泣。   她伸出纤瘦的双手,颤巍巍地解开了包袱。   “啪嗒”,眼泪掉落,一滴滴打在黑色的暗卫服上。泪水渗入黑衣,转眼即逝。她抱起衣衫,紧紧按在心口。   白堇瞄了眼房门,确定没人偷听才收回视线,靠近梁轻鸢低声说:“公主,老奴觉得风羿没死。”   “你说什么?”梁轻鸢猛地抬头,震惊道。 65. 重燃希望 他说,希望与公主好好活着。……   “老奴只是猜测, 并不敢肯定。”白堇缓缓摇头,回忆道:“昨日,老奴去训练营取风羿留下的东西,想着给公主做个念想, 正好遇着仇公公。他说风羿是被化尸水处理了, 那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滴血迹都不曾留下, 可老奴觉得其中有所蹊跷,昨晚便借着给公主选暗卫的名头又去了一次。”   “然后呢?”梁轻鸢追问。   “后院的面儿上确实干净, 一滴血都没留下。”顿了顿,白堇又道:“石板上的血迹确实能清洗干净,可缝隙里的血迹不行。老奴走过那处时特地放了几只血蝇试探, 结果血蝇毫无反应,反而飞去了别处。所以老奴以为,倘若仇公公没记错地儿,那他必然在撒谎。”   “当真?”越听越激动,梁轻鸢一把抓住白堇的手,这几句话让她燃起了生的希望。“对,我想起来了, 他会幻术,一定是用幻术逃了,一定是。”   她想, 风羿没死。   但他若是逃了, 为何不来见她。这一点, 她想不通,“白堇姑姑,风羿那日可是受了重伤?”   “是。”白堇点头, 言语中沁着一丝冷意,“仇公公内力深厚,且趁机偷袭,风羿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之后,仇公公锁了风羿的琵琶骨。公主应该不晓得,对于习武之人而言,琵琶骨一旦被锁,短时间内根本动不得真气。”   “仇末这阉狗,本宫迟早要他好看。”梁轻鸢狠狠握紧手,眸子里似有碎裂的瓷片划过,尖锐而锋利。之前仇末屡次派风羿执行密令,这事她还没来得及找他,如此也好,新仇旧仇一并算。   “公主,快用饭吧。”见梁轻鸢恢复几分神采,白堇立马端过一旁的饭菜,也不管它是否冷了,在她看来,先让梁轻鸢吃下东西才是正事,“他眼下该是离开皇宫了。公主快将身子养好,老奴陪你去寻他。”   “嗯。”重重应了一声,梁轻鸢拿起碗筷便想用饭,转念一想,她又放下了筷子。   自己无缘无故不闹性子,父皇一定会怀疑。叫他知道风羿没死的事……   “公主,五公主和七公主来了。”突然,芙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五姐来做什么,看笑话?”听得那个名字,梁轻鸢面上的欣喜之色瞬间消散,果断道:“不见。”说完,她脑中飞快闪过另一个念头,“等等,你先假装拦一拦,再放她们进来。”   白堇诧异地看向梁轻鸢,不明她意欲何为。   *   六日后,王若朦重新带了个暗卫回来。她觉着,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谁都不例外。有了新的,梁轻鸢便会忘了旧的。   而另一头,梁轻鸢刚用午膳,抱着风羿的暗卫服在贵妃椅上歇息。近来,她的气色好了许多,削瘦的面颊也长了点肉。   她琢磨着,风羿该是躲在某个地方养伤,就同梦里那般,等伤养好了,他便会来找自己。   “轻鸢。”   王若朦进门,她先往桌上的饭菜瞥,吃了将近一半,是个好兆头。看来她猜对了,小孩子懂什么男女情爱,抵不过时间。“母妃重新给你挑了暗卫,你瞧瞧,喜欢便留下,若是不喜欢,我们待会儿再去训练营挑一个。”语毕,她挥手示意暗卫上前。   然而梁轻鸢头也没抬,几番摸索衣衫倒是摸着个破的地方。“我不要。”   她出口的语气疏离淡漠,甚至有点儿不耐烦,可王若朦却没生气,只是挥手屏退了暗卫。“皇上给你安排了驸马的人选,是老太傅家三公子,赵阙。你觉得如何?”   闻言,梁轻鸢手上动作一顿,“这么刚好的人,父皇怎么不留给五姐。”她嗤笑一声,抬头望向开着的窗户,“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会嫁。母妃,儿臣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王若朦听得不怎么明白,问道:“去哪儿?”   梁轻鸢移动视线,慢慢落在王若朦身上,“儿臣想出宫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兴许心情会好些。”   王若朦为难道:“还有五天我们才解禁,再等几日吧。”她心下疑惑,为何女儿忽然转了性子。   “嗯。等禁足结束,儿臣想去将军府一趟。”说着,梁轻鸢放下手中的衣衫,起身去挽王若朦的臂弯,“儿臣可是许久没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王若朦侧头仔细打量她一番,没看出任何异样,便道:“也好,你确实该去见见他们。”   *   解禁的第一日,梁轻鸢火急火燎地赶去训练营寻仇末算账,不想在大门口碰上了梁媛,以及她的暗卫,沈炼。   两人站得远,只见嘴巴一动一动,倒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白堇撩开帘子,梁轻鸢矮身走下软轿,冷冷地盯着那两人。   昨日白堇姑姑一说,她便知道,这一切都是梁媛的计策,故意引她对风羿动心思,随后以送梁绯絮和亲为名让李皎凤安排鸿门宴。等她跳入陷阱,她再让父皇赶来瑶霜宫处死风羿,真是一手好算盘。   廉冠下葬的那日,她就该看出来,大姐绝不会善罢甘休。   倏地,梁媛转过头来,对上梁轻鸢的眼神时显然怔了一下。她迈着小步子过来,柔声道:“轻鸢,你还好么,瞧着都瘦了。那日我本想去瑶霜宫瞧你的,奈何父皇母后不让。你,不怪大姐吧?”   “哦?”梁轻鸢挑起眉梢,此刻她真想上去撕了她,“大姐,说真的,轻鸢很羡慕你,不管做过什么都跟没做过似的。相当洒脱。”   梁媛眉目一紧,面上的温柔渐露瑕疵。她如何会听不出梁轻鸢话中的讽刺,然后呢,如今,梁轻鸢也失去了心爱之人,跟自己没两样。   她痛苦了,她便痛快了。   “父皇严厉处死你的暗卫,确实是做得太过,但这也是为了你好。”   “是啊 。”梁轻鸢似真似假地叹息一声,“我心爱的人死了。说起这个,我跟大姐可真是难姐难妹。”说到一半,她停住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不,也不能这么说,至少,风羿心里只有我一个。唉,姐夫心里自始至终只爱五姐,这一比较,我比大姐还是要幸运地多。果然,幸福不幸福都是比出来的。”   “是么。”梁媛轻轻吐出两字,面上当即升起一片阴霾,周遭景色秀丽,却葬在了那双幽深的眸子里。   刹那间,梁轻鸢在她眼里看到了一股杀气。她戳她的痛楚,她自然要同一个地方戳回去,不仅戳回去,还要戳得更重。   “呵呵。”没一会儿,梁媛凉凉地笑开,“六妹,你得意什么。起码我能留在天巽国,至于你,不好说。”   话一说完,她也不多待,拖着鹅黄色裙裳袅娜而去。   梁轻鸢静静站在原地,心道,自己方才该说得更伤人些。   *   进入训练营后,梁轻鸢直接去了主事处。   她坐在主位上,用余光扫过案几上的册子和卷宗,一抬手,将它们全都挥了下去。“哗啦”一声,书册满地。   “奴才见过六公主。”仇末匆匆进门,恰好撞上满地的卷宗。不快归不快,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是奴才,梁轻鸢是主子。   “仇公公,你见着本宫为何不跪,是觉得本宫这个公主身份不配你跪么?”梁轻鸢端坐着,神情肃然,双手却玩着自己的发辫,仿佛根本没当回事儿。   “扑通”一声,仇末跪下身,求饶道:“奴才知错,还请六公主责罚。”他是宫里的大总管,按规矩来说,可以不用跪皇上皇后太子以外的人,只行躬身礼即可。   但梁轻鸢执意如此,又拿藐视皇权的罪名压他,他如何能不跪。而今,他处境微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仇公公,你来同本宫说说,那日是怎么处置风羿的?本宫想听。”梁轻鸢倾下身,单手撑在空荡的桌面上。   仇末抬眸,飞速觑了眼梁轻鸢,斟酌再三才道:“那日,皇上下令处死风羿,奴才无法,便将风羿带回训练营,按照规矩,第一名的暗卫得用化尸水执行。他死前并无痛楚。”   “……”梁轻鸢捏紧手,声音微颤,“他有没有遗言?”   “有。”仇末肯定道,“他说,希望与公主好好活着。” 66. 信鸽秘密 父皇居然会帮她?   好好活着……   梁轻鸢紧紧地捏起双手, 涂着蔻丹的指尖险些嵌入皮肉。霎时,心口绞痛起来,纵然她竭力隐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盈满了视线, “还有呢?”   仇末兀自跪着, 声音略显阴气, 他继续道:“他说, 自己不后悔。”那日风羿什么都没说,可他知道梁轻鸢想听什么。   她想听什么, 他便说什么。不管她今日来训练营所谓何事,他都得将她哄舒坦了。   “是么。”听得那五个字,鼻尖哭意更甚。   他不悔, 可她悔,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点醒过来。   梁轻鸢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可以哭,但绝不能在仇末面前哭。于是,她将眼泪一寸寸逼了回去。再次抬头时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六公主。   “仇公公,本宫的玉佩丢了。”说着,她用手比划玉佩的大小, “这般大小,来之前还在的,走到你这儿便不见了。你快让人找找, 那是本宫外祖父送的古玉, 少说也值黄金万两。”   古玉?仇末眸光一闪, 他是宫里的大总管,见的人怕是比梁轻鸢吃的饭还多,若是看不出她这点小伎俩, 那他也不够资格做大总管。   看样子,他没能哄好她。她铁了心要闹,他也只能听从。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小公主,能翻出什么花来,无非是想看他跟傻子一样给她找东西。   “是,老奴这便去找。”仇末转身出门。走动间,他蓦然想起一件事,白堇怎么没同梁轻鸢一道来,奇怪。   之后,仇末吩咐整个训练营里的人都出门去找古玉,包括暗卫在内。他们足足找了一个时辰,都快将训练营的地板都翻面儿了,奈何那古玉还是没影子。   仇末心想,闹吧,最好能闹到梁钊那儿去,看梁钊会站哪边。   “好好找,找仔细了!”   “你们究竟有没有好好找?”   “谁在偷懒?”   “再寻不着古玉,每人杖责二十!”   不论外头动静多大都影响不了里头,梁轻鸢冷脸坐在主事处等候。桌上摆满了糕点水果,而那些被挥开的小册子和卷宗仍旧躺在地上,暂时没人收拾。   她站起身,随手捡了一本小册子,上头记录着暗卫每日该加该扣的点数。   风羿排名第三,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每一个处都看得仔仔细细。   原本,风羿的名次该排第一,可他扣的点数实在太多了,而这点数里头,大多是关于她的。   “与主子走得太近,扣三点。”   “救主子时抱得时间过久,扣五点。”   “收了主子的东西,扣三点。”   ……   梁轻鸢翻了几页,她想不明白,谁在监视风羿,为何知道得这般详细。这人在瑶霜宫?一念及此处,她便觉浑身不自在。   等等,她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东岭。   她记得有一日,风羿问过她一句话,自那之后,东岭便没再出现过,听白堇姑姑说是被调走了,她从不关注太监宫女,自然也不在意。   难道……   再翻几页,从某日起,他便没扣过点数,反而是两次执行密令加了六十点。   如此看来,东岭是仇末的人。   “咕咕姑姑。”突然,一只白鸽落在了窗沿上。梁轻鸢转过身,一眼瞧见白鸽腿上的红绳。   她走过去,将绑在鸽子腿上的字条取下。   字条上写了一句隐晦的话,“愚弟已达,望兄珍重。”没有署名。直觉告诉她,这东西有古怪。   梁轻鸢顿了顿,飞快捡起地上的白纸,对着日头将上头的字一笔一划地描了下来,再将字条重新绑回信鸽腿上。   她转过身,听得门口有脚步声便开始踢地上的卷宗发泄,“怎么还没找着?都是废物。废物,废物……”   下一刻,仇末跨入门槛,下意识往窗沿上瞧去,心头乍染一跳,再看梁轻鸢,见她在使性子,他立马道:“还请公主去外头重新走一遍,方便我们找寻古玉。”   “本宫不去。”梁轻鸢抬眸,故意往窗沿上瞧,“哪儿来的鸽子?”   “是老奴养的,特地用来与家人通信。”仇末笑眯眯道,明面上瞧不出一丝破绽,“公主……”   “找着了,公主,老奴找着了!”白堇“蹬蹬蹬”地跑进门,手里正拿着一枚古玉。   “古玉!”梁轻鸢定睛一瞧,连忙将古玉从白堇手中拿了过来,“白堇姑姑,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两人谈话间,仇末收了白鸽进笼。   “回公主,是在仇公公房内找着的。”白堇淡淡道。   闻言,仇末诧然,急急转过身,辩解道:“公主,老奴冤枉。”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梁轻鸢不是想为难他,而是要栽赃给他。   方才,众人都出去寻古玉了,白堇定是趁着无人之时进了他的住处。   “哼。”梁轻鸢冷哼,厉声道:“仇公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本宫的古玉,走,我们去父皇那儿,看父皇如何处置你。”语毕,她大步出门。   仇末愣了会儿,快步跟上。他不信,梁钊会看不出梁轻鸢的小把戏。   *   御书房。   听完梁轻鸢的话后,梁钊瞥了瞥书案前的两人,一个理直气壮,一个百口莫辩。   他如何会看不出,女儿是在报复仇末。   前几日,絮儿说了她梦中的事,天巽国灭亡后,他们几个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下落不明,甚是可悲。而天巽国破灭那日,正是梁淳给孟苟开的宫门。   当真讽刺。   他听后心头感慨万千,仿佛自己亲眼看到了那些血流成河的画面。   确实,他太宠爱絮儿了。倘若孟苟娶的是轻鸢或平南,别说十万精兵,便是一万,他都不会借,他不借,那后头的事自然不会发生。   兴许,会有那一切都是他偏爱絮儿和砚书的结果。   所以他这几日一直在反思。   梁钊沉吟片刻,低声道:“不管怎么说,轻鸢的玉佩是在你房里找着的。仇公公,你没拿,不代表其他人没拿。”   “皇上,老奴……”万万没想到梁钊会帮着梁轻鸢说话,仇末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在他的印象中,梁钊单宠梁绯絮,对梁轻鸢向来不冷不热,甚至有点不喜欢的意味。没想,他今日帮了梁轻鸢。   怕是因着风羿的事内疚。   不说仇末诧异,梁轻鸢自己也诧异,父皇居然会帮她。风羿多半没死,所以她没那么怪梁钊,可仇末对风羿的伤害却是真真切切的。“父皇说得对。仇公公,本宫相信你的为人。可若是其他人拿了古玉送你或是栽赃你,那不就证明你管教下人不当么。父皇,你说,仇公公该不该罚?”   “老奴……”   仇末再次开口,谁料,梁钊立马截了他的话,“嗯。仇公公,既是你失责,朕便要罚你,这样吧,隔去大总管之职一月。”   仇末暗中咬牙。他心底清楚地很,梁钊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他,并非是帮梁轻鸢。   可梁钊为何会如此,他思量着,莫得是自己与孔悬通信的事叫他知道了?   “老奴,遵命。”这每一字,仇末都是从牙齿缝间挤出来的。   “父皇英明,儿臣先行告退了。”这结果还真出人意料,目的达到了,梁轻鸢也不多待。   梁钊看向仇末,眼底光芒不住变幻着,“仇公公,轻鸢近来心情不大好,朕想让她开心开心,你不介意吧?”   “老奴不敢,公主开心与否最重要。”仇末低头道,将一切情绪隐藏在笑意中。 67. 希望反复 还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对我好。……   禁足令解了之后, 王若朦第一时间去御书房找梁钊,说是王老将军近来身子不大好,昨日还摔了一跤,而老人家最忌讳摔跤, 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不去看看实在不孝。   有这理由, 梁钊哪儿会不同意。再者, 王折峰确实立下过汗马功劳, 他也不想让人说他轻慢老陈臣。   从初六起,连着五日都在下雨, 空气沉闷,而今日出了日头,最适合出行。   “咯吱咯吱”, 马车缓缓前行,出了宫门,走一段大路才到主街。   “小伙子,你这青菜怎么卖啊?”   “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   “客观里边儿请。”   ……   外头传来嘈杂而热闹的人声,听着很是热闹。   王若朦侧过头,梁轻鸢正在出神, 长翘的眼睫一扇一扇的,似乎在想事,“轻鸢, 待会儿母妃陪你上街走走。”   “……嗯。”反应了一会儿, 梁轻鸢才出声。她抬手撩起帘子, 茫然地投去目光,外头人来人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视线里走过, 有时间的流逝之感,更有抓不住命运的无助感。   距离那日已经十五日了,半月时间。   她出宫是觉得风羿没死,觉得他应该还在帝都,心里想着,兴许她一出宫,他便会赶来见她。   然而外头这么多人,她该如何让他知道自己出宫了。   母妃一向行事高调,就怕旁人看轻王家,可今日却是例外,选的马车普普通通,宫人也只带了两个,丁点儿看不出皇妃的排场。   怕是难了。   *   “吁……”车夫勒紧缰绳,马车跟着停下。   王若朦先下马车,梁轻鸢后下,下车的那一瞬间,她急忙往四周瞧,一切正常,并无奇怪的人出现。   没有风羿,没有带着斗笠的人,也没小孩子塞给她字条,什么都没有。   对此,她不由有些失望。   究竟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有其他可能,比如,仇末出于某种原因将风羿关押在暗房,再比如,仇末记错了处理风羿的位置……   越想,她的心就越沉,直直往下坠,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狱。梁轻鸢失落地低下头,面上光芒退却。   奇怪。王若朦盯着梁轻鸢,心道,她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时蔫儿了。   不等她问出心头的困惑,梁轻鸢率先进了将军府。   王折峰与汪氏坐在前厅聊天儿,聊的还是王若朦与梁轻鸢,两人头发花白,精神倒是出奇地好,声音也有力。   “爹,娘,女儿回来了。”王若朦快步上前。   “外祖父,外祖母。”梁轻鸢笑着喊人,纵然面上有笑,但这笑略微僵硬,算不上好看。   “我的宝贝孙女,怎的瘦成这样了?”汪氏张眼一瞧梁轻鸢的脸,顿时心疼坏了,连忙将梁轻鸢搂进怀中,对着王若朦道:“你怎么照顾轻鸢的?”   王若朦撇撇嘴,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语气中尽是委屈,“娘,这次可不是我惹您的宝贝孙女。”   “那是谁?”汪氏拉着梁轻鸢坐下身,心疼地抚着她的脑袋,“轻鸢,快同外祖母说说,究竟是谁欺负你。”   王折峰身板直,即便腿脚有伤也坐得直直的,他年事已高,面皮自然不年轻,可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比年轻人还锋利。他不一定宠王若朦,但确实宠梁轻鸢,见小孙女瘦了一圈,脸都绿了。   相比于汪氏的不知情,他很知情。宫里头的事,不管被捂得多严实,他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没谁欺负我。”梁轻鸢摇摇头,关切地转向王折峰,“外祖父,你的腿伤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我没事,先说说你的事。”王折峰将话题又抛了过来。   这一次,梁轻鸢没接话,微微垂了眼帘。   见状,汪氏便道:“行行行,不说便不说,今日在这儿吃饭,外祖母亲自下厨,给你做卤猪蹄。你要知道,外祖母的手比黄金还贵,从不轻易下厨。你外祖父想吃这想吃那,我都没做呢。”   “那确实,整个将军府我老头子最没地位。”王折峰特地拨高嗓子,语气中夹着似有似无的埋怨,“你就会宠轻鸢。”   说完,他转向许久没出声王若朦,“女儿,你去厨房挑挑菜,好叫你娘少废点神儿。”   “是。”王若朦起身离去。她也不是傻子,知道王折峰支开她是想跟梁轻鸢聊事儿。可父亲不让她待着,她便不待。   “轻鸢,现在能说了么?”起初,汪氏还以为梁轻鸢是不想说,见王折峰支开王若朦,一下子明白了。   “是为那个暗卫?”突然,王折峰冒出一句话。   汪氏愕然,“暗卫?”   闻言,梁轻鸢面上一赧,搅着衣袖道:“嗯,我喜欢他,很喜欢,可是父皇下令处死了他。”   “……”汪氏说不出话,拉着梁轻鸢的手拍了拍。   从前,梁轻鸢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原本还头疼,该让她嫁给谁,没想她自己找着了心仪的郎君。王折峰有些欣慰,又愈发地感叹,他戎马一生,自是想王家长盛不衰,奈何两个儿子都不灵光。   其实他并不想女儿为王家而活。在他看来,女孩儿就该无忧无虑,有事儿子上,可王若朦偏偏是个要强的。   “人死不能复生,接下去,你打算一辈子不嫁人,当个老姑娘?”王折峰直截了当道。   “当老姑娘便当老姑娘,我又不在意。”梁轻鸢吸吸鼻子,将头靠在汪氏的肩头上,哽咽道:“外祖母,轻鸢难过。”   “外祖母抱抱。”汪氏收紧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罢了罢了,随你喜欢,反正我们养得起你。”王折峰伸手过去,慈爱地摸着她的脑袋,“来,跟外祖父说说,你喜欢他什么?”   若是面对王若朦,梁轻鸢绝对不会说这些,但面对外祖父外祖母,她会说,也更容易说,“他,表面正经,实际上花花肠子很多。”   说到风羿,梁轻鸢的眸子瞬间亮了,连带面上都携了笑意,自然的笑意。   “哦。”王折峰忽觉好笑,又问:“你喜欢表里不一的男人?倒是特别。”   “才不是呢。他对其他人正经,表里如一,就是对我表里不一,我就喜欢他这样。而且他本事好得很,是训练营里排名第一的暗卫。”说到风羿的排名,梁轻鸢的语气中明显带着自豪感,又在一个点后急转直下,“若不是仇末偷袭,他根本不会被擒。”   “被仇末偷袭?”抓住了梁轻鸢话中的重点,王折峰沉思道:“外祖父以为,倘若他真是训练营里排名第一的暗卫,那他没逃出皇宫便是配不上你。”   “啊?”梁轻鸢听得不甚明白,愣愣地望着王折峰,“外祖父,你是不是觉得他,他没死?”   王折峰摇摇头,“我只是说,他若是逃不出仇末的手,那他便配不上你。至于死没死,外祖父不好说,不过,外祖父可以帮你打探打探。”   “真的?”梁轻鸢挪过位置,亲昵地挽起了王折峰的手,“还是外祖父对我好,父皇母妃就只会逼我嫁人。”   “你母妃也是为你好。她,太顾着王家了。”王折峰望着通往后厨的那条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唉。”汪氏跟着道:“谁让你两个儿子太老实,不然,她也不用这般辛苦。”   听着这两句话,梁轻鸢没做声,她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母妃做的那些事她是不喜欢,但怪还不至于。 68. 悲喜交加 我有了他的孩子。   将军府里的饭菜, 梁轻鸢很是喜欢,吃着更舒服,也更有人情味。   午膳过后,王若朦带着梁轻鸢上了街, 两人都做普通人打扮, 然而那通体的气派跟普通人着实不同。   旁人来来往往, 时不时便往她们二人看来, 惊艳之情溢于言表。   梁轻鸢人是来了,心里想的却是王折峰的话, 他说,风羿若是逃不过仇末的手,那便是配不上她。被他这么一说, 她愈发肯定风羿是逃了。   可他既然逃过了,为何不来找自己。他受的伤,很重?   或许正如话本上写的那般,身上缠满布条,除了脖子哪儿都不能动。如此一想,她心惊胆战的,哪儿还有逛街的心情。   “轻鸢, 我们进去瞧瞧。”走着走着,王若朦将梁轻鸢拉进了一家卖金银玉器首饰的店铺,羽丝阁。   羽丝阁不小, 在帝都的商铺排名在也靠前, 价格适中加之样式繁多, 吸引的人流便多。   两人身后跟着四名保镖,隐在人堆里。   王若朦大有兴致,这里瞧, 哪里瞧,而梁轻鸢只是懒散地扫了眼,意兴阑珊,皇宫里也有做首饰的地方,用的东西都是上上层,但论样式和花色确实比不得这里。   这时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公子,约莫三十左右,样貌尚可,衣冠楚楚,手里还拿着折扇,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读书人。   梁轻鸢连瞧都不想瞧一眼。她方才注意过此人,偷偷摸了一个姑娘的腰,还被人姑娘发现了,却笑着说自己并非有意,且这行为持续了不下五次。   有些人还真就如此,容易到手的不要,反而喜欢偷偷摸摸的刺激。   男人经过梁轻鸢身侧时,故意用肩头擦了她一下,手便顺势往她的腰上摸了过来。   那恶心人的触感……梁轻鸢扭头瞪去,男子即刻道:“姑娘对不住,实在是人太多了,在下没注意,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是么。”梁轻鸢心里冷笑,别人不想惹事,她正好相反,想惹事。倘若风羿在附近,他一定会赶过来。“来人啊,给我打。”   “姑娘,你这人好没道理,在下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打我。”男人皱起眉头,刚说完便被人打了一拳,直直往地上倒去。“哎呀!”男人重重摔在地上。   见状,屋内的姑娘纷纷吓住,一个接一个地跑出门外,然而她们并没走,全躲在门口看热闹。   梁轻鸢环顾四周,不见有什么人,她不免有些失落,便想闹得再大几分。纵然他赶不过来,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情也好。“狠狠地打,打到我开心为止,不过别把他打死了,你们注意点儿。”   “是。”四人异口同声道。主子说打,他们便狠狠地打,又仔细避开了要害。   “轻鸢,你这是做什么?”见越来越的人指指点点,王若朦快步行至梁轻鸢身边。   “他调戏我,我教训他有何不对?”梁轻鸢反问。她看到了,周围的人都在对她评头论足,估计没一会儿,她的事迹就会传遍街头巷尾。   传就传,还怕他们不传。   王若朦劝道:“你要教训,打他一顿便好了,这么打下去容易出事。”   梁轻鸢并不说话,目光冷淡。   “救命……舅舅救命……”男人抱头在屋子里乱窜,四保镖围着他打,“叮叮哐哐”,几人砸了不少东西。   掌柜闻声忙从内室出来,扯着嗓子喊了六个打手过来,然而他的打手没打过王府的保镖。“姑娘,求求你了,本店可是小本生意,你再这么闹下去,我们可要关门了。”   “那就关门吧。”梁轻鸢冷哼,目光冷冷一扫,“你纵容这种人在店里胡来,也该打。正好,本宫今日心情不好,就拿你撒气了,不行么?至于你店里的损失,本宫可以赔。”   “公……公主……”掌柜一听她自称本宫,整个人都呆了,不用猜他都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哪个公主。   “公主?”   “她是公主?怪不得。”   “有一说一,打得好。”   “瞧这气势,想必就是那位刁蛮任性的六公主。”   ……   一听掌柜喊梁轻鸢公主,看戏人群瞬间沸腾了。   “知道本宫是公主还不让开,你挡着本宫的视线了。”说着,梁轻鸢抬脚便要踢人。   不出一炷香,街头巷尾便传开了,说六公主梁轻鸢如何打人如何耍脾气,将羽丝阁闹得鸡犬不宁,也有人说她是为民除害,打得好。   闹了将近一个时辰,保镖歇歇停停,看戏的人几乎包围了羽丝阁,可即便如此,风羿也没来。   梁轻鸢失落地垂着眼眸,“停手。”说完,回身离开。   王若朦顿感奇怪,女儿究竟怎么回事,情绪起起伏伏的。似乎在等人。   那个暗卫?   *   回到将军府后,梁轻鸢想了又想,难道自己猜错了?   她不信。   一个人想不出法子,梁轻鸢便去找王折峰,想听听他的想法。   风羿会藏在哪里,可能藏在哪里。   此刻,王折峰正在藏剑阁里,藏剑阁里摆着上百兵器,刀剑枪锏,有点生了锈,有点还是崭新的模样,有的只有刀鞘……   王折峰拿了一把刀,用白布擦拭着,“有事想问?站在门口做什么。”   “外祖父……”梁轻鸢扶着门框,没走进,“我觉得他没死,可是,他若没死为何不来找我,我今天已经把事情闹得够大了。他都不知道……”   王折峰摇头轻笑,继续擦拭自己的刀剑,“你有没有想过,他兴许已经离开帝都了。一个背井离乡的人,刚离开牢笼,他最想去见的一定是自己的亲人。”   “对,我怎么没想到。”梁轻鸢恍然,欣喜道:“我一直以为他只有我,其实他不是,他还有自己的爹娘。”这下,她又有了寻找他的动力,“我想,他一定是回灵族了。外祖父,你知道灵族在哪儿么?从帝都过去要多久?一个月够不够?”   “灵族?”闻言,王折峰立马停下手,他诧异地看向她,“灵族三年前被鬼族灭了。”   “什么?”灵族灭了?梁轻鸢心头一惊,那他多半是回灵族了。“我记得,灵族有献上璃妃,为何还……”   说起那事,王折峰眸光雪亮,“具体的事我不清楚,听说灵族与鬼族结了怨,天巽国派去的援兵并对没能及时赶上,不但没有救下他们反而全死在了那里。”   梁轻鸢咽了口沉闷的气。她想,他知道这个消息时一定很痛苦。   他不在,她做什么都无用。   *   连着一月,王折峰那头只查到一个消息,那晚训练营确实处死了一个暗卫,至于是谁,没人知道。   这个答案模棱两可,怎么想都成,以至于梁轻鸢心头总萦绕着一股恐惧之感。   白堇怕梁轻鸢无事做乱想,便买了一大堆布料过来。“公主,做几件衣裳吧,等风羿回来一件件试。”   “嗯。”在她的劝说下,梁轻鸢开始做衣裳。她想,等风羿回来,不管父皇怎么做,她都要嫁给他。   另一个世界,她和风羿生离死别,所以这个世界,她决心做他的妻子。   他回来之后便不再是她的暗卫。倘若父皇说什么暗卫不得与主子成婚,那他换个身份不成么,再不行,她可以不当公主。   上辈子,他为自己付出了性命,这辈子,她也可以为他付出。   “公主,快用膳吧。”白堇进门。她发现一件事,公主近来的胃口还不错。   当然,能吃是福。   “公主,今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芙盈在一旁布菜,边布边看梁轻鸢,“公主的手真巧啊,比起尚衣局的那些老师傅也不差,即便不当公主也能开个卖衣裳的店铺。”   闻言,梁轻鸢若有所思。   “嗯。”白堇不悦道:“好好做你的工作,插什么嘴。”   “是,奴婢多嘴了。”芙盈委屈地撇撇嘴,她明明是实话实话,根本没其他意思。   “这个想法好。说明我有门手艺,在外头饿不死。”梁轻鸢放下手里的衣裳,起身坐到桌边。兴趣归兴趣,真用来赚钱养活自己,她可能会不适应,那种喜欢的感觉也会变弱。   “公主,来。”白堇盛了一碗饭过来,还给她夹了菜,卤猪蹄。   “呕!”一闻那浓烈的味道,反胃感觉旋即上来,梁轻鸢赶忙朝一边侧去。   “公主!”芙盈眼疾手快,立马拿了痰盂过来,“公主怎么了,这还没吃呢。”   白堇捏着汤匙,静静瞧着梁轻鸢。   等梁轻鸢呕完了,白堇才递上丝绢。   梁轻鸢接过丝绢,仔细地擦了擦,难受道:“今日也不知怎么的,闻到荤腥的菜就觉得反胃。”   “芙盈,你去吩咐御膳房,做几道清淡可口的小菜过来。”白堇平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芙盈虽不明白各中理由,但白堇姑姑说,她便去做,“是,奴婢这就去。”   等芙盈走后,白堇沉眸看向梁轻鸢,“公主,老奴有问题问你。”   梁轻鸢心不在焉道:“什么问题?”她自己都不晓得怎么回事,原本自己喜欢吃的菜,今日却没了胃口。   “公主前月,可有来月事?”白堇问。   梁轻鸢仔细回想,双眼一瞪,“没有。”她怎么说也是上过闺房课的人,如何能不知道怀孕两个字。   “难道……”她低头看着依旧平坦的肚子,“真的,会是有孕了么?”她怀了风羿的孩子?   “嗯,八九不离十。”白堇点头,略带感叹道:“当年,娘娘怀公主时也如此。”   “白堇姑姑,无论如何,我都要生下他。”她伸出手,紧紧拉着白堇,恳求道:“你能不能帮我?”   白堇无奈叹息,“好。” 69. 真是你吗 她紧张地等待着,又期待又害……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再者,梁轻鸢想保孩子就得吃安胎药,所以白堇根本瞒不了多久。   很快,这件事便传到了梁钊和王若朦的耳朵里。   清晨, 王若朦先来。   她急匆匆地跨入大门, 又猛地停住了脚步。此时, 梁轻鸢正靠着窗沿站着, 状似眺望远方,面上倒是圆润了些。同之前大相径庭。   听芙盈说, 她最近胃口好的很,什么都吃,以前不大爱吃的东西都吃了。   她是过来人, 怀孕有什么症状哪里会不清楚。在这一事上,她打心眼里不舒服,明明自己才是梁轻鸢的娘,可这么大的事,她居然只跟白堇商量。   “轻鸢。”   梁轻鸢并没回头,依旧望着窗外的风景,仿佛一尊美丽的雕像, 眉宇间刻着淡淡的哀怨忧愁。   王若朦也不恼,直截了当道:“跟母妃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闻言, 梁轻鸢惊了下, 但也只是一下, 她侧过头,“若是母妃想打掉这个孩子,那儿臣便跟他一起死。”   当初, 她也这么说。王若朦听得直皱眉头,她是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还以为时间一久,她便会淡忘风羿,没想半路杀出个孩子。   真是天公不作美。   “母妃可以容忍你留下这个孩子,但你必须尽快找个人嫁出去,否则不仅皇室蒙羞,我们王家也会蒙羞。”   “我说过了,我不嫁。”梁轻鸢厉声道,眉心深深凹陷,“让皇室蒙羞的又不止我一个,难道五姐的所作所为让皇室很有面子?呵呵。”她冷笑一声,继续说,“母妃,我受够了。你说,我要是不当公主了,一些事情是不是就会简单许多?”   “不当公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听得这话,王若朦瞬间起了怒意。以往,她任性也就任性了,可这次,她绝不放任她的任性。   这大事太大了,牵扯的人太多。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说完,梁轻鸢低头摸上腹部,眼神细腻而温柔,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六公主。   这种微妙的感觉,王若朦看得内心复杂。   “皇上驾……”没等李桑喊完,梁钊大步踏入寝殿,他阴沉着脸,目光倒是没从前的严厉和冷漠。   “臣妾见过皇上。”王若朦心里“咯噔”了一下。   梁钊过来,梁轻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霎时,她背后窜起一阵凉意。的确,宫里没秘密,可父皇来得未免太快了。   不过她有些意外,父皇似乎没了前几日的疏离感。   “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孩子?”梁钊坐下身,神情淡淡的,语气中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梁轻鸢转过身,正对梁钊,一字一字道:“儿臣打算生下他,还请父皇成全。”她说得很是认真,语气很重,重得像是在发誓。   就知道她会如此回答。梁钊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叹息,似是自责。他对梁轻鸢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这几个孩子里头,论谁最听他的话,不好说,但若说谁最不怕他最不敢听他的话,那一定是梁轻鸢。   “罢了,既然事已至此,朕也不想多说。”梁轻鸢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温和道:“朕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想嫁人?给孩子找个父亲?”   “……”梁轻鸢正准备说些重话来表决心,没想梁钊根本不打算让她堕胎,于是,那些话全压在了嗓子口,不上不下的,“回父皇,儿臣不想。”   梁钊眯眼打量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行了,朕知道了,往后你好好养胎吧。”   语毕,梁钊起身离去,他走得很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大门口。   好半晌,梁轻鸢都没回过神,她还以为自己今日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父皇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让她好好养胎。   这转变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她心里还是开心的。   *   之后的每一日,梁轻鸢除了做衣裳便是等待,等王折峰告诉她风羿的消息,可她等了一天又一等,却什么都没等到。   一月后,天气愈发炎热,皇宫进入了盛夏。梁轻鸢总觉得自己躁,这个“躁”包含各个方面,有怀孕的焦虑,也有对风羿是否存活的担忧,还有天气变热的自然烦躁。   连着三天,她都没怎么用饭,人又瘦了些,这可把王若朦愁坏了,整日拉着金喆过来看诊。   而金喆对梁轻鸢的态度可以一天转十八次,从惧怕到习以为常再到更加惧怕最后到死心认命。   纵然王若朦没同梁钊说起这事,可梁钊还是知道了,亲自找了金喆问话,金喆也说不出具体的东西,只说这个孩子属火,眼下又是夏日,动得慌,所以梁轻鸢该去清凉的地方待着。   梁钊细细思索一番,决定将梁轻鸢送去圣清道观养胎,那里凉快,也清净。鉴于王若朦刚染风寒,他便请了梁缨陪梁轻鸢走一路。   随行的御医暗卫宫女,吃的用的,他都一一让李桑安排周全。   *   一路走走停停,将近半月,梁轻鸢等人才到圣清道观,道观为皇家所有,坐落在丹霞峰上,已有百年,是个老地方。   趁着宫女们收拾行李的空荡,梁轻鸢出门走动。她倒是挺喜欢这里的环境,空气清新,还有种别致的宁静,叫人能从心底里安静下来。   道观最右侧有个观景台,观景台正中央长着一颗老槐树,主干粗壮,枝叶繁茂,上头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布条与黄布条,乍一看,这老槐树像变了颜色。   听小道姑说,这老槐树吸天地精华,相当有灵性,梁轻鸢不信,便拿了根红布条过来试试真假。   她行至老槐树下,将手中的红布条系在空的枝丫上,轻声道:“你若是真有灵性,便让我见他一面吧。”她留恋地摩挲着布条,知道梁缨在后头看,又大声补了一句,“不过,这个愿望一定实现不了。”   忽地,从一面吹来一阵风,“哗啦啦”,晨风吹得满树的布条全飘了起来,宛如漫天彩蝶。   “……”梁轻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盯着自己的红布条道:“你要是听见了,能不能再吹得大声些,好让我知道你在。”   话音一落,“呜……”又来一阵大风,“哗啦啦哗啦啦”,千万布条飘得更加剧烈。   “呵。”梁轻鸢诧异地转了一圈,除了梁缨和几个小道姑,她什么都没瞧见。或许,这只是凑巧罢了。   可,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为何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他没死,而且他就在附近。   *   当晚,趁着梁缨熟睡之际,梁轻鸢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再次来到那颗老槐树下。   山间夜凉,她穿着单薄的裙裳,一人站在观景台上,却并不觉得冷。   此刻,四下无人,一切都静悄悄的,只留“吱吱吱”的虫鸣声,在无边的黑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观景台的四角点了四站风灯,周遭光线略微昏暗,但并非无法视物。   梁轻鸢定定地瞧着自己亲手挂上的布条,心绪翻涌,她还没弄清楚,究竟是风羿的鬼魂来了,还是巧合。   人来,她想是不会了,不然他为何不现身。   “你若是正在看我,再起一阵风吧。”   说完,她紧张地等待着,又期待又害怕,怕真是他的魂魄来了,又期待他在自己身边,从来都没离开过自己。   想着想着,她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呜……”风声响起,一道很轻,很轻的风声,并不冷,甚至比她感受到的山间凉气要热。   “风羿?”梁轻鸢试着喊了一声,她不停地转着身,一个一个角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然而她什么都没看见,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风羿……”   “又是巧合?”她自嘲道,失落地迈下台阶。   “呼!”身后突然起了一瞬间的烈风,似乎有衣料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她双眼一亮,欣喜地回过头。 70. 强抢民男 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清晨。   日光从东边升起, 明媚而璀璨,穿过疏晓的薄雾,如同恋人的手掌一般,温柔地抚上梁轻鸢的脸。   “风羿!”梁轻鸢惊叫一声, 从睡梦中醒来。霎时, 一片日光袭来, 她赶忙抬手挡住视线, 等适应之后才慢慢睁开双眼。   这一看便是第二日,她独自一人坐在老槐树下, 手里隐约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温度。   全身暖洋洋的,一点儿都不冷。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披了两件厚厚的道袍。   “谁披的?”她眨了眨眼, 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细细回想,昨晚,她只记得自己听到身后有奇怪的声音,以为风羿现身了,于是转身去看,谁料眼前一黑,当即失去意识。   之后的事, 她什么都不记得,似乎,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什么, 她不记得, 但心情应该是开心的。   这种体验,很奇妙。   梁轻鸢站起身,在观景台上转了一圈, 昨晚是幽静的空荡,此刻便是热闹的空荡,道观里的小道姑在下头打扫做庭院早课。   她走进院子问了一圈,一个个都在摇头,说自己昨晚没去观景台。   *   等到卯时,只听“铛”地一声钟响,山门大开,迎接前来许愿还原的善男信女。   络绎不绝的人群从山门涌入,老女老少都有,大部分都去了前头许愿,小部分则是在院中还愿。   吃过早点后,梁轻鸢想想又去了一次观景台,因为她喜欢去那儿,观主静渊师太便吩咐两小尼姑将通往观景台的门给关了。   毕竟是公主,倘若出了什么事,她可负担不起这个责任。   此时,日光越来越亮,照得满树的布条闪闪发光。   梁轻鸢穿着一身烈烈的红衣,静静站在树荫下,双手合十,虔诚又期盼道:“你要是正在看我,便再起一次风吧。”   一片安静,安静地令人悲伤。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四周没起风,只有两声清脆的鸟鸣传入耳中。   “呵呵。”梁轻鸢自嘲地地笑了笑,一把扯下自己挂上的红布条,既是没用的东西,就该扔掉。她拿着红布条行至观景台的最边缘,毫不留恋地将布条扔了下去。   红布条没什么重量,随风飘飘荡荡,时快时慢,时而左时而右,直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中。   她木然看着,心里头还真有点五味陈杂。兴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是,她依旧愿意等,等他来找自己。   “六姐,你怎么将那红布条扔了?”梁缨刚踏入小门,见梁轻鸢扔了布条,满脸担忧。   梁轻鸢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走下台阶,“假的东西,为何不扔。若是真有这么灵验的话,死人都能活了。”说完,她立马侧过头,不想让梁缨看到她面上的表情。   忽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张脸。   那一瞬间,她犹如被人点了穴道,整个人都停住了。   千百张面孔中,她一眼便看到了风羿,他显眼而特别,穿着一身素雅文质的白衣裳,头上束着白布巾,跟以前的打扮有着天差之别。   “风羿!”她失声,疯一样地往前院跑去。   院子里人头涌动,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很小,她一个一个,费力地拨开人,使劲朝男人所在的位置跑去,奈何人群实在太多,她走得很是艰难。   “风羿,风羿,风羿……”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人,生怕看不到他。他是背对她的,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由于上香之人众多,空气中充斥着香油的味道,烟雾弥漫,烟雾越浓烈,她越看不清前头的人。   明明看见了,明明他们俩距离这么近,她却够不着他,喊他也听不见,声音一出便被嘈杂的人声给覆盖了。   她拼尽全力推开一个又一个的人,奈何没他走得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远去。   但她并没放弃,依旧喊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喊,一步步朝他离开的方向移动,直到大门口,她才看到他。   此刻,他已经走远了,在下山的小道上,身侧跟着一个小书童。   她看到他侧头对着小书童说了两句,因着距离太远,她听不清楚,也看不清嘴型。别的不说,单论五官,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他这打扮,一看便是书生。   梁轻鸢迟疑起来,心想,或许,他是遇着了什么事,伤着脑子失忆了?   会是她想的那样么?她的心渐渐沉下去,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不管怎么说,另一个世界是他来找自己带自己走,那这个世界里,她一定要找到他,再带他走。   一下定决心,她便要实施计划,“出来。”   “卑职在。”倏地,梁轻鸢身后出现两名暗卫与两名太监,他们都穿着常服,鉴于人多没喊梁轻鸢公主。   梁轻鸢远远地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目光一片幽深,“我要你们去找一个人,他一定住在这附近。”   “是。”   *   走回后院的路上,梁轻鸢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有七妹陪着,许多事她都不好做。   若那人是风羿,她要他,倘若他不是,她也要他,拿来当个替身也好。她快被思念折磨疯了,哪怕是个长得相似的人,她都想留下。   单单看着,解一解思念之苦也行。   而这样的事,七妹一定接受不了,说不定还会劝她收手,所以得想个办法将七妹支开。再者,七妹想她的小情郎了,确实该早些回去。   等到用早点时,梁轻鸢故意在白粥里下了迷药,亲自端给梁缨。“七妹,喝粥。”   梁缨对她这个姐姐自然不会防备,说吃就吃,吃完便倒。   梁轻鸢看着昏迷的梁缨,知道七妹有了喜欢的人后,她心里头还是为她高兴的,毕竟她们俩更像姐妹。一方面,因为梁绯絮,她们俩和她关系都不好;另一方面,她们俩和大姐的关系也一般;还有一点,她总觉得她们俩的性格相反互补,她是外刚内柔,梁缨是外柔内刚。   “来人。”梁轻鸢冷声喊道。   “公主。”暗卫现身。   “将七公主护送回皇宫,路上千万小心,倘若她出了差池,你们的家人都得死。”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并不将人命放在心上。   “是。”暗卫应声,扶起梁缨就走。   梁轻鸢一边喝粥一边思量,母妃过几日便会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不仅要在这几日的时间里找到那个男人,还要确认一件事。   *   暗卫做事又快又准,当天晚上,他们便找到了那个男人,将他绑进了山下的一家客栈里。   一听这消息,梁轻鸢哪里会等到第二日,连夜下山。   客栈里没什么人,许是暗卫清过场了,掌柜和店小二见着她,跟见着洪水猛兽一般,害怕地躲进了后堂。   梁轻鸢来到二楼最中央的那间房,行至房门口时,她出奇地紧张,心口跳动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真的,她等他太久,也想他太久了,久得她觉得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比一生还漫长,所以在揭晓谜底时难免患得患失。   谁都不喜欢等待,她也是,且厌恶等待,没人喜欢在等待中浪费时间,也没人喜欢等不到结果的等待,又残忍又折磨人。   “哐当”,她推开房门。   房内一前一后点了两盏蜡烛,将不算宽大的屋子照得透亮,男人的双手和双脚都绑着麻绳,嘴里塞着一团白布,看样子是被暗卫强行绑来的。   这张脸,像极了,不,准确说是一模一样,连瞳色都像,唯一不像的一点就是眼神不对,风羿的眼神要冷一些。   “嗯嗯嗯!”一见有人进门,男人急忙扭头朝她看来,使劲给她使眼色,想要说的话很明显,“放开我!”   梁轻鸢走近他,俯身抽了他嘴里的白布。   白布一脱口,男人便道:“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绑我?”他说得很快,嗓子本就沙哑,一说快,更沙哑。   这声音,怎么会是风羿。梁轻鸢失落地垂下眼帘,眸中光芒逐渐黯淡。   风羿的嗓子更像是从瑶琴里发出的,略微偏一点低沉,却又有着暗卫该有的冷漠和这个年纪该有的清澈。   他不是他。   梁轻鸢烦躁地皱起脸,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冷冷地瞧着他,并不给他松绑。   对于这张脸,她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它跟风羿如出一辙;恨的是,男人好好活着,而风羿下落不明。   其实她想过许多,风羿那么思念爹娘,知道爹娘惨死一定会去找鬼族报仇,他单枪匹马,为鬼族人生性凶残,他必定凶多吉少。   不然,他为何不来找她。   她实在想不通。   “啪”,地一声,男人用内力崩开了手腕上的绳索。   梁轻鸢正在想事,没怎么注意,等她注意的时候,男人正朝她逼近,嘴角上扬,勾出一个邪肆轻佻的笑,与方才的书生样判若两人。   “姑娘,你绑我究竟想做什么?”他倾下身,戏谑道:“强抢民男?” 71. 你当替身 都是男人,还分高低贵贱不成……   这转变叫人猝不及防, 梁轻鸢有些诧异,因为此时的男人又变得像风羿了,不是全像,而是像一部分, 不正经的那一部分。   烛光摇曳, 幽幽地映着两人的人影, 她呆呆地望着他, 恍惚间,眼前男子的脸与那张脸重合了。   “这点绳索可困不住我。”见她一脸迷蒙, 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男人挑了挑浓烈的剑眉,好奇道:“你的情郎长得很像我?”   他不问, 梁轻鸢还真就沉浸在了回忆中,他一问,梁轻鸢立马从回忆中抽身,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却没推开他。   “不回答,那就是了。”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事,男人轻快道:“让我来猜猜, 他是不是人不在了?要么,就是他抛弃了你。所以你才会找一个跟他外貌相似的男人,不过我猜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倘若是后者的话, 你看到我还不得杀了我。”   一听那个“死”字, 梁轻鸢的脸瞬间黑了,抬手便往男人的脸上挥去。   “啪”地一声,清脆而响亮。打完之后, 梁轻鸢只觉自己的右手隐隐作痛,“他没死。你再说,我便让人杀了你,再将你的尸体剁成肉酱。”   她说得很大声,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像是在说服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男人没躲,也没恼,白皙的面上当即浮起一道漂亮的五指印,可见梁轻鸢打人的力道委实不轻。   他缓缓直起身,坐到刚才被绑的椅子上,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道:“姑娘,你长得这么美丽,性子应该温柔一点。不然好男人都被你吓跑了。”   “与你何干,你是什么东西。”梁轻鸢直直盯着男人,他说话的样子也像,即便声音不同,给人的感觉却极为相仿。   更像那晚的他。   平日里,风羿在她面前总是很正经,她不主动问话,他就不说。她得一直勾引才会将他的另一面勾出来。   否则,他就是戳一下动一下,只会在暗处保护她,跟个木头一般。自然,暗卫都如此。   而这个男人,就像另一面完全释放的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太思念风羿,还是因为两人外貌相近,有许多个瞬间,她都觉得,这个男人是他。   “好,与我无关,我走了。”说完,男人毫不留恋地往门口走。   “给我拦住他。”见他要走,梁轻鸢急了。眼下,她心里很乱,盘旋着各种疑惑。她还不确定此人是不是风羿。   他若是风羿,为何不认自己,还要装作两一个人?   理由是什么?   听到梁轻鸢的命令,门口守着的两名暗卫立马破门而入,一人一手朝男人擒去,男人象征性地左挡右挡,最后被暗卫擒住。   梁轻鸢默然看着,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光。风羿的身手才没这么差。   他一脸无奈地瞧着梁轻鸢,“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找我当替身?”   “替身?”梁轻鸢低声念着这两字,他倒是提醒她了,“你也配当他的替身?我喜欢你这张脸。你留下,我给钱。”   男人倒也不拒绝,直接问:“给多少?”   梁轻鸢反问:“你想要多少?”   “想要多少?”男人转着灵活的眼珠子,似乎真的在思索这事,“以后,我娶妻生子可少不得钱,一万两?怎么样?”   梁轻鸢并不在乎钱,她只希望自己开心,解一解思念的苦楚,再者,她又不缺钱。“嗯。”   “这么大方?早知道我便多说点儿了。”男人懊悔道,他看向她,“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和年纪?”   “不想知道。”梁轻鸢不假思索道,“我甚至不想听你说话。你们放开他吧。”她只需要他待在身边,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   “是。”两暗卫放开手,转身出门。   男人抿起偏薄的唇瓣,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腕。   梁轻鸢看得一愣,他抿嘴的动作也像风羿。可惜,再像也不是风羿。世上只有一个风羿。   “姑娘,我能不能问个问题。”男人凑近梁轻鸢,修长的身子挡住了半边烛光。   梁轻鸢懒散地睨了他一眼,红唇微微张开,冷淡地说出一个字,“说。”   “我是不是得时刻跟着你,包括……”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笑,“陪你睡觉。”   “闭嘴。”梁轻鸢低斥一声,起身行至床榻上,“我困了,你留下来。”语毕,她躺下身,漠然望着光秃秃的帐帘。   之前,她都是想着他入睡,有时想着想着便哭了,有时在梦里梦着了他,醒来发现他不在,哭意更甚。   现在有个替身在旁,不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男人大步行至床榻前,一声不吭地站着,那双浅色的眸子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淌过,跟水一样清澈,又跟黑夜一样深邃。   “坐下。”她没看他,话却是对他说的。   男人应声坐下。   梁轻鸢侧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男人,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低头瞧她,像极了风羿瞧她的模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拉他。   “……”男人没躲,任由她拉着手。   她拉住他的手,一寸寸收紧力道,生怕他会逃走。许久之前,她也拉过风羿的手,两者没什么区别。她从来都不知道,世上竟然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他手上的温度顺着两人相接处传来,暖暖的,叫她更想靠近。   “风羿……”她楠楠地念着风羿的名字,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男人复杂地望着榻上的女人,一句话也没说。等她睡着了,他才将手抽出,起身离去。   *   翌日。   “风羿?”梁轻鸢猛地睁开眼,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屋内荡着满满的璀璨日光。   她坐起身,无意识地环顾一圈。这儿是客栈,并非圣清道观,而昨晚的那个男人并没在身边,似乎,昨晚只是一场梦。   一场梦么?   她心头生起绵延的无措和失落。   “哐当”一声,男人推门而进,手里捧着一个大托盘,托盘上头有白米粥、小菜、一盒子小笼包和一盘油条。   余光瞥见梁轻鸢醒来,男人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嘴角微弯,比晨光还耀眼,他将早点放在桌上,随口道:“我买了早点,一起吃。”   梁轻鸢讷讷地看着他放下托盘,将东西摆上桌。   “愣着做什么,快去洗簌,你要是慢了我就自己吃。”男人抽空扭头看她,不大满意她发怔的行为。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梁轻鸢的行为没经大脑,听话地起了身。   这时,宫女进门,端来一盆温热的水。   梳洗打扮完毕,梁轻鸢才坐上饭桌。   “给。”男人盛了一碗白粥放到她面前,自然地问道:“吃什么,小笼包还是油条?”   “不吃。油腻,我要吃腐乳。”梁轻鸢一眼看到小菜里的腐乳,不知为何,自打怀孕后,她便爱上了吃辣的东西。   听芙盈说,老人管这叫“酸儿辣女”,兴许有点道理。不过生儿子还是女儿,她其实无所谓。   “给。”男人二话不说,夹了一块腐乳放进她碗里。他没动筷子,用那双与风羿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打量她。   “你瞧我做什么?”梁轻鸢自顾自喝着白粥,然而身侧那道目光实在难以忽视。   “我听说……”男人弯起食指,轻轻扣着桌面,“你有身孕了?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梁轻鸢放下调羹,目光还跟一沉,不悦道:“你拿钱,就该好好演戏,不该问的事不问。”   “我觉得该问清楚点儿,方便以后照顾你。”男人回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闻言,梁轻鸢愣了一下,“我不用你照顾。你配么?”   一阵沉默。   “我在想,你的意中人定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忽然,男人出声。   “他算不上沉默寡言。”梁轻鸢被男人引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脑中缓缓勾勒出风羿的脸,“他是习惯了不说话,那些规矩压抑了他。”至少,后来的他还挺会说话的。   男人轻笑一声,“哦。那不是跟我很像?”   梁轻鸢抬眸横了男人一眼,指正道:“是你像他,不是他像你。”   “都是男人,还分高低贵贱不成。”男人略带讥笑道,单手搭着下巴,慵懒道:“倘若你先遇着我,还会说我像他么?”   “你!”梁轻鸢被他的话一堵,瞬间,火气上来了。   “莫气莫气。”见状,男人飞快夹了个小笼子塞进她嘴里,“来,吃个小笼包,别光吃腐乳,对孩子不好。”   “啊。”梁轻鸢下意识咬了嘴里的小笼包,恶狠狠道:“要你多事。”她一点点嚼着口里的小笼包,肉香四溢。   明明昨日之前都不曾见过他,今日,他们却能坐在一张桌子边用饭,真是好笑。   “我是拿了钱的,不尽心尽力良心过意不去。”男人搭话,顺手又夹了只小笼包放进她碗里。   梁轻鸢定定地瞧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揶揄,“待会儿,你扮作女人随我上山。”   “啪。”男人手中的筷子掉落。 72. 专属称呼 日日思念度日,不好受。   梁轻鸢说到做到, 说让男人打扮成女人,他就得打扮成女人。下一刻,宫女进门,特地为男人梳妆穿衣。   “堂堂男子汉, 打扮成女人简直不像话, 也不是君子所为。”男人急了, “腾”地一下站起身, “姑娘,你别太过分了!”   “呵。一万两是那么好拿的吗?”梁轻鸢悠哉悠哉地吃着小笼包, 得意地挑起眉梢,娇俏而妩媚。   男人瞧得呆愣,趁着这会儿, 两暗卫连忙押着他坐在梳妆台前。   “你们给我好好打扮,若是被那些小道姑瞧出端倪,我回去便扣光你的月银。”吃完后,梁轻鸢支起手,好整以暇地看向男人。“还有你,再不配合我便不给钱,白嫖。”   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又使劲忍着。   这样的神情,她还从未在风羿面上见过,倒是新奇。   “不给便不给, 大不了我走人, 我们一拍两散。”男人侧头看她, 脖子高昂,气场丝毫不弱。   “你!”一听他说要走人,梁轻鸢瞬间气结。他还真会拿捏她的弱点。没办法, 谁让她需要他,而他想要钱。“你不怕我伤害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说到这句话时,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哀伤的暗淡,恍若烟花散尽的灰。   梁轻鸢眼尖,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奇怪情绪。她心头一震,似乎在他身上又看到了风羿的影子。   事实上,她很清楚,他不是风羿。纵然她一遍遍告诉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风羿,却还是会将他当成风羿。   “公子别动了。”此刻,一宫女拿了胭脂想往男人脸上抹,不想被男人躲开了,男人不悦地别过脸,“我不喜欢女人碰我。”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梁轻鸢站起身,一把拿过宫女手中的胭脂。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她心底也不怎么舒服。   见她过来,男人倒是没反抗,反而说:“不过是你的话,我倒是可以忍。”   梁轻鸢没搭理他,自顾自用食指抹了点胭脂往他面上涂,她哪里会上妆,她的妆都是别人上的,手下乱抹一通,直将男人的面庞抹得通红。   男人的面盘虽然俊美,但到底是男人,犹自带着坚毅的阳刚之气,一配上胭脂,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呵呵。”望着他滑稽的样子,梁轻鸢不禁莞尔。   男人紧紧盯着她,赞叹道:“你笑起来的模样,很美。”   “……我不笑的时候也美,不,我何时都美。”梁轻鸢收了笑,仔细打量男人的面庞,没什么要改,这漂亮的剑眉修可惜,唇色也艳,不用上口脂。   她端详了他半晌,往一侧指去,“去换衣裳。”   男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目光稳稳落在浅粉色的女装上,“不换。”   “你不换?”梁轻鸢加重语气,她动了动嘴,露出一个恶意的笑,“那我给你换。”说着,她便去扯他的衣领。   见状,男人猛地抓住她的手,他直直凝望她,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正倒影着她的模样,面上有了笑意和捉弄人的得意。   似乎,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梁轻鸢愣了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手,他牵她的感觉,也像。她告诉自己,只能将他当替身,却又觉得,他就是他,他们俩什么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他不记得她了。   他们之间没了回忆。   “放开。”她冷声道。   男人听话地放开手,不明她为何突然之间转了态度。“我不换。”   “随你。”梁轻鸢收回手,大步转身离开,走得半点也不留恋。   她一走,暗卫宫女便跟着走。   男人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想想还是拿过宫女放下的衣裳往屏风后走去。怎么说呢,钱还是要的。   *   暗卫处理后,客栈里没什么人,二楼更是空荡,安安静静的。   梁轻鸢呆呆地往楼下走,一格一格,小心地迈着步子。   “掌柜的,你这客栈是个鸟儿,大门敞开竟然不做生意,是把老子当猴子耍么?”只听,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出现在门口,衣服只穿一半,露出右侧肩头,凶神恶煞的。   掌柜与店小二还躲在柜台后,对上他欲言又止。   “你们怕什么,还不出来伺候老子!”大汉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一眼便看到了从二楼下来的梁轻鸢。   登时,他的双眼亮了,瞪得跟灯笼一样大。“想不到,真想不到,丹霞峰上还有这般标致的美人儿。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以为遇见狐仙了。”   然而梁轻鸢想着男人的事,并没注意楼下。她从来都不知道,除了风羿外,还有另一个男人会牵动起她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背叛了风羿。可她又想,或许风羿人都不在了,几个月来,他都渺无音讯,她真的很痛苦。   “小娘子,你打哪儿来啊,又是往哪儿去,能不能告诉在下,兴许我们顺路,我好送你一程。”大汉走上前来,色眯眯的。   梁轻鸢高傲地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故意将纤手伸出。   她一伸手,大汉嘴角的笑霎时变得□□起来,迫不及待地想抓住她,可惜,他一出手,手腕便被暗卫扣住了。   暗卫顺势将大汉的手往后一拧,“哎呀!”男人痛呼出声,本就不算好看的五官,一作表情更显得狰狞了。   梁轻鸢嗤笑,径自往前走。   “小姐,小姐,等等奴家。”突然,一道没压低的男声闯入耳中,依旧沙哑,听着肯定不是女子的声音,但他说的却是奴家两个字。   梁轻鸢眨着眼,轻飘飘地转过身,对上男人的刹那差点笑出声。   他穿着一身不怎么适合的宫女装,粉色与他的肤色还算相配,但那男子的发型着实不搭,其次,衣袖短了,裙子也短了,瞧着像是大人穿了小孩的衣裳。   这打扮,不能说难看,却也绝对称不上好看,更多的是别扭。   男人路过大汉身边时,眼尾细不可闻地往上扬起,掠起一片阴霾。他小跑至梁轻鸢身边,动作规规矩矩,语气轻佻,“小姐。”   梁轻鸢好笑地觑着他,揶揄道:“还不错,起码站在我身边不会被比下去。”   “有我在身边衬你,你不跟天仙一样?”男人随口道。   “哼。”梁轻鸢轻哼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地荡开弧度,“油嘴滑舌。走。”   “等等,我回去拿点东西。”男人停住脚步,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不等梁轻鸢回答,他“蹬蹬蹬”地跑走了。   “喂!”梁轻鸢急急忙忙喊出一字,“狗东西。”她情不自禁地骂出一句话,这话一出,她自己都惊呆了。   除了风羿,她还没这么骂过别人。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称呼一直是风羿专属,虽然不这么好听,但她喜欢。   不,她只是将他当成了替身。梁轻鸢心想。   双手恢复自由,大汉灰溜溜地挑了张桌子坐下身,时不时仰着脖子去瞥梁轻鸢的背影,心道,这姑娘必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身边的保镖甚是厉害。   “小二,来三屉小笼包,一壶酒。”   “好,好嘞。”店小二战战兢兢地从柜台后走出。   “啪啪啪。”吃完之后,大汉往衣袖里摸去,丢了三个铜板在桌上,起身便要走。   “客官。”店小二赶忙从柜台后走出,小心翼翼道:“一共是二十八文钱,你给少了。”   “什么?”大汉回过头,跟拎小鸡崽儿一般将店小二拎起,威胁道:“你再说一遍?老子给得少不少?”   “好汉,他新来的,不懂事,还请好汉手下留情。”掌柜不想惹事,只想息事宁人,无奈道:“好汉,三文钱够了。真的够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子可没吃霸王餐。。”说完,大汉顺手将未喝完的酒坛子拿走,边走边哼小调。   “小娘子啊,皮肤白又白,小娘子啊,屁股……”唱一句,喝一口,直到酒坛见底,大汉走路开始踉跄。   倏地,银光一闪,他下意识抬手去挡,须臾,鲜血喷涌,只见他右手被锋利的剑身斩断,孤零零地跌落在地,五指还动了一下。   “你,你,你……”大汉惊恐地看着来人,放声大叫,“啊!” 73. 偷看我么 我让他穿女装是罚他不听话。……   “你……”大汉缓缓倒下, 他痛苦地捂着喉部,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溢出,可怖得紧,“是……”两个字说完, 他便断了气。   男人默然震动手腕, 将长剑边缘的鲜血抖落, “啪嗒”, 鲜血顺着锋利的剑身往下流走,在剑尖汇聚, 最后低落在地。   片刻之后,剑身清澈如雪,泛着冷冷的光芒, 半点不见方才刺眼的的红色。   男人收剑入鞘,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那头,梁轻鸢坐着竹椅上了山。“咯吱咯吱”竹椅晃悠悠地前行,山路陡峭,一颠一颠的。   梁轻鸢侧坐着,身子往□□斜。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那个奇怪的男人, 想他回去拿什么,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开始关心他的去向了。   烦。   这滋味只有风羿在时才会有。她不喜欢。   可即便她如何告诫自己, 该动的心还是会动。短短几个月便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 她觉得自己跟父皇没两样。   不该。   她开始给自己洗脑, 是因为他长得像风羿,是因为她太思念风羿,所以才会关心他, 仅此而已,倘若他长了一张别人的脸,她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小姐,小姐。”忽然,一道嘶哑的男声从风中飞来,有猎豹觅食的急切。   一听他的声音,梁轻鸢立马回神,转念一想,她便忍住了瞧他的冲动。   他,只是替身而已。   等男人到跟前了,梁轻鸢也没动,依旧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不搭理他。她暗自琢磨着,方才他跑了一路,结果面不红气不喘,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总算让我追上了。”男人跟在竹椅边,时不时拿手扇扇风。   梁轻鸢沉默不语,勾起了男人的好奇,“为何不搭理我?嫌我难看?这身打扮可是你选的。”他别扭地扯了扯衣袖,眸中嫌弃之意明显。   “我为何要搭理你。”梁轻鸢侧头看他,他面颊上的胭脂还是她画的,不怎么均匀,确实丑。她拿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是我给钱你做事,而不是你教我做事,清楚了么?”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地,梁轻鸢手中的团扇被男人抢了过去。   他长得高,她虽是坐在竹椅上,却没比他高出多少。   男人长臂一抬,团扇便到了她面颊边,带起一阵凉风,“你们女人怀孕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怕热?”   听得他的话,梁轻鸢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肚子,才三个月多点儿,几乎瞧不出。“金太医说,我这个孩子属火,我随他,怕热。”   “是么?倒是稀奇。”男人随口附和一句,手上扇得快了些。   *   一个时辰后,众人到达圣清道观。   梁轻鸢昨晚没回道观,只留了一张字条,静渊吓得不行,一大早便在山门外头等候,生怕她出事。   见她平安回来,静渊才松了口气。她定定地看向竹椅边上的男人,心生疑惑。   轿夫们放下竹椅,男人头一个伸手,随后才有宫女伸手。梁轻鸢顿了会儿,将手放在宫女的手上。   静渊上前,低声道:“公主,他是谁?”   “咳咳。”梁轻鸢尴尬地咳嗽一声,甚至有些不敢看静渊的眼睛,“他,他是我的,新暗卫,昨晚惹我生气了,我让他穿女装是叫他长长记性,还请道长别见怪。”   静渊被她这番说错整得一愣,目光直指男人,光论模样,怎么都不像做暗卫的人。其他两个暗卫外貌平平,他实属是过于俊美了。   莫非是镇上来的小白脸?道观里可兴这个事。   “梁姑娘……”   “道长尽管放心,他的的确确是我的暗卫。”梁轻鸢沉下语气,言辞中加了几分威严。她是铁了心要将男人带进道观。   “……是。”对方到底是皇家人 ,想如何便要如何,静渊也不好说什么。她默默让开身。   进了屋,两暗卫习惯性隐身在暗处,两宫女在旁伺候。   梁轻鸢无事可做,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自打怀孕后,她鲜少缝制衣裳,能躺就躺,就怕这个孩子有什么毛病。   她慵懒地靠在软枕上,目光茫然,走着走着便到了男人身上。男人正在打量四周,似乎对这里的一切很有兴趣。蓦然,她起了一个念头,对着其中一名宫女吩咐,“你,去找身合适的暗卫服给他换上。”   “是。”宫女应声。   “暗卫服?”闻言,男人猛地扭头望向梁轻鸢,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你,让我穿暗卫服?”   “嗯。”梁轻鸢简单地应了一声,她想,他穿上暗卫服之后,会不会更像风羿?   很快,宫女捧来一套黑色暗卫服。   梁轻鸢支起身子,红唇微启,一双狐狸眼半眯半阖,“你们都出去。”   “是。”两宫女不疑有他,听话地退了出去。   一等不相干的人离去,男人瞬间自在多了,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静静走向桌上放着的暗卫服。   “现在屋子里只有我一个女人,暗卫绝不会偷看你换衣裳,换吧。”梁轻鸢淡淡地说着,语调平平,听不出轻情绪,“你拿钱就得哄我开心。”   男人低下头,轻轻地摸着暗卫服,故作为难道:“看样子,这个钱不好拿。”   “废话。本宫不喜欢浪费时间,你再不换,本宫便让暗卫进来帮你换。”等了有一炷香时间,梁轻鸢不耐烦了,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不耐烦。   也许,是在期待什么。   “姑娘,我有件事没告诉你。”男人背对着梁轻鸢拿起暗卫服,没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背影。   “什么事?”梁轻鸢被这话勾起了紧张。   “我有婚约在身。”男人轻快地吐出几个字。   “……”先是一怔,没反应过来,等脑子回转过来了,梁轻鸢当即蹙眉,眉心深深凹陷下去。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生气,还特别气,“一万两,解除婚约。”   “哈哈。”男人轻笑,纵然嗓子沙哑,可他笑得却很蛊惑人心,仿佛话尾带了个钩子,使劲勾引人。“一万两可比不上我跟她的婚约。”   梁轻鸢抿着红唇,两手捏紧衣裙,将下摆捏得皱巴巴的。听到他有婚约时,她的任性瘾犯了。   既然他都答应自己了,怎么能有未婚妻。这合理么?不合理。   “她比得上我么?”   “嗯……”男人沉吟着,思索许久才回答,“与姑娘你差不多,都很美。”   手掌再次捏紧,梁轻鸢气得不轻,一股股火气往心口冒,烧得她整个人更热。便是在这个刹那,她又静下心来。   自己为何会气,他又不是风羿,有未婚妻怎么了,与她何干,按理说,她又不会嫁给他,他只要随叫随到就成。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管他是不是替身,她都希望,他只属于她一个。   对,她就是这么自私任性的人。   “住口。”她怒喊道。   “嗯?”男人兀自背对着她,这一字尾音上扬了,听着像是在笑。“不会吧,你在吃醋?为了我这个只认识一天的男人?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知道你在为我吃醋么?”   “谁吃醋了?我没有。”梁轻鸢不甘心地反驳他,调子拨高,“你也配?我只是有洁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碰过,男女都不行。”   “呵呵,原来如此。”男人并没回应梁轻鸢的那句话。他拿过衣裳,快步走到屏风后头。   “你个狗东西,竟敢不听话。”梁轻鸢急匆匆地走下床榻,她就是想看他当面换衣衫,想看心底的那一点希望。   然而事与愿违,她走过屏风时,男人已经换好了衣裳,面上的胭脂也抹去了。   动作很快,跟风羿一样快;穿暗卫服的男人,外貌冷峻,跟风羿别无二致。   正是因为太像了,她才更想看。   梁轻鸢不免有些失落。   “看你的神情,怎么瞧着像是失落?”男人凑近她,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是想看我换衣裳吧?”   “不然呢?”梁轻鸢反问,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我过来不看你换衣裳,难道是看屏风么?这屏风画得可是差劲,不配我看。”   对上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果然,男人说不出话了。   “那我再换一遍?”男人挑眉,故意拿话逗她。   她扬起眸子,迎上男人的视线,带着命令的口吻道:“脱。”   这字一出,她脑中便浮现出了从前的一幕幕。初见、相处、后来,都是她在逗他。   有时候,她会想,倘若这个男人是风羿,为何不认自己,是失忆了,还是故意的。   失忆的话,她尚且能理解他如此,其次,说明他们俩终究还是有缘,至少能相遇。若是故意的话,那她会想,他是不是在报复她,报复她以前对他做的事。   男人按上自己腰带,见梁轻鸢陷入回忆,略微不悦道:“算了,不脱了 。”   “你个……”一次两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金主。梁轻鸢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抬手便去扒男人的衣裳。 74. 他是风羿 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男人眼疾手快, 没等梁轻鸢碰着他的衣衫,他便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重, 又刚好能扣住她。   “放手。”梁轻鸢恼火道, 除了风羿, 还从未有男人敢这么抓她。她自小到大任性惯了, 想做什么便要做什么,而对上眼前这个男人, 她连连碰壁。   感觉不是新鲜,是火大。   “我对你的耐性是有限度的,别不识好歹。”她黑了脸, 语气也不如之前平和,直接将怒意摆在明面上。   尽管她如此,男人却依旧没当回事儿,他扣着她的手道:“倘若我一定要不识好歹呢?你会怎么做,杀了我?我猜……”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副吃定她的模样,“你舍不得。”   “……”梁轻鸢咬牙, 冷冷地盯着男人。确实,他猜对了,她舍不得。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替身慰藉自己, 她都不想放他走, 又怎么会杀他。   可舍不得归舍不得, 他还没那么重要,她不会叫他怕爬到头上来。这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尊严。   梁轻鸢狠狠抽回手,默然走向床榻。   男人透过屏风看她, 好奇道:“他是你的暗卫吧?”   房内只有他们俩人,男人问后,空气中立即陷入一片沉寂,略微压抑。梁轻鸢躺到榻上,翻身背对着男人。   男人尴尬地摸摸鼻子,慢悠悠地从屏风后头走出,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榻上的人儿。那头乌黑的长发光滑如缎,在细碎的日光下泛着金光。   *   “风羿!”依譁   梁轻鸢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额上冷汗直冒,不住地往下流。   梦中,她是见着了风羿,却只看到他被仇末杀害的画面,他的咽喉被刺了一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最后被化尸水化为一摊血水。   一想那残忍的画面,她便觉浑身发冷,使劲抱着自己。   下一刻,眼前浮现出一张鲜活的脸。“你做噩梦了?”忽地,耳畔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剧烈地摩擦着她的耳膜。   她茫然地转过头,怔怔地望着他,这张脸跟心底深处的那一张重合。再也顾不得其他,她张手圈住男人脖子,抱得紧紧的。   他身上没有熟悉的橘子味,倒是有股似曾相识的日光味。   男人浑身一僵,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两只手根本不晓得该放在何处。“你……”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你不守信用……”刚说几句,她就哭了,哭得一抽一抽的,“你这个骗子,骗子,我讨厌你,狗东西,你听着,我不要你了,我要嫁给别人,我要抛弃你……”   她边哭边说,哭得甚是伤心,说得无助而痛苦。   “……”男人喉间一动,僵在半空中的手随即握紧。   “呕!”情绪一上来,孕吐的反应也跟着上来了,梁轻鸢急忙往旁边侧去。   见状,男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才明白过来,她是孕吐了。他飞快拿了面盆过来,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端着面盆。   “呕!”梁轻鸢俯身干呕,胃里难受,心里更难受。   等她呕完了,男人放下面盆,从洗簌架上拿了步巾和簌口水递给她,面无表情道:“给你。”   梁轻鸢缓缓拍着心口,目光顺着布巾往上走,眼神幽幽,如泣如诉。   “你倒是接啊。”男人看不得她这样的眼神,话语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一丝烦躁。“难不成要我伺候你?”   “不用。”梁轻鸢说起情绪,拿过茶杯簌口,再用布巾仔细擦拭面庞。她垂着螓首,鬓边的发丝全被汗水打湿了,湿哒哒地粘在面上。   平日里那股子高高在上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弱感,瞧着叫人心生怜惜。   只一眼,男人便别过脸。   *   梁轻鸢坐在床榻边缘,一声不响地看着男人忙前忙后收拾东西。   他是风羿么?   或许,她该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叫我公主。”她开口,一贯的命令口吻。   “公主?”男人正在洗手,闻言下意识朝她瞥,“哦,原来是个公主,怪不得自称本宫。”   “叫。”她再次开口,视线牢牢地锁着他。   “不叫。”男人自顾自擦净自己的手,大步行至床榻前坐下,“方才,你是不是梦着自己的心上人死了?”   听到“死”那个字,梁轻鸢怒了,气上心头,扬手便朝男人面上挥去。“放肆!”   这一次,男人偏了头,没让她打着。“你要再打我,得加钱。”   加钱?梁轻鸢更气,大喊道:“你有种再说一遍!”火气上脑,她基本管不住自己的手,说什么都要打他。   但男人偏偏不让他打,左一躲,右一移,后一撤,别说打他,梁轻鸢连他的衣角都碰不着。   此刻,梁轻鸢想,他跟风羿还是不一样的。风羿不会躲,可他会。   “狗东西。”几番动作下来,一次也没能近他的身。梁轻鸢身前不住起伏着,掀开被子朝他扑去,“加钱就加钱,你不准躲!”   “现在加钱也没用,我想躲。”说完,男人旋身一转,又一次避开了她。   “啊!”他坐在床缘边,梁轻鸢这一扑很是用力,根本没回转的余地,而他躲了,她扑空,眼见便要往床榻下摔去。   “公主!”突然,一道熟悉的调子从男人口中滑落,很是自然,似乎,他喊这个称呼喊过无数遍。他长臂一伸,将梁轻鸢的身子从半空中捞回床榻。   跟着将她稳稳地放在被褥上。   梁轻鸢扬起下巴,严丝合缝地对上男人的脸,眸光几经过变幻。方才那一声,她听得真真切切。虽然嗓音不对,可感觉是对的。   她确定,他是风羿。   “你到底是谁?”   男人眸光一窒,搂在她腰上的手却没放开,反而收紧了几分。“我就是我,还能是谁。怎么,你终于想问我的名字了?”   梁轻鸢屏着呼吸,双肩绷直,用力地瞧他,用力得像是要把他的伪装看穿,“你叫什么名字?”   “嗯……”男人佯装为难的模样,片刻后,他凑近她,反问道:“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75. 真正的他 你不要也得要。   尽管猜到了这种可能, 可真听他亲口说出来,梁轻鸢顿觉百感交集,霎时便红了眼眶。她很气,想闹, 又觉得自己心里的欣喜比气多。   两人分开的日日夜夜, 她悲痛欲绝, 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想他在哪儿,想他在做什么, 想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结果他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有心情来作弄自己。   狗东西, 欠打。   “我不知道。”梁轻鸢冷漠地转过身,留给风羿一个漂亮的后脑勺。   “嗯……”风羿垂下眼帘,将目光全放在梁轻鸢的背影上。他明白,小公主这是生气了,毕竟她的脾气本来就大,如今又怀了身孕,肯定比以往更容易动怒。   没办法, 因为他确实想弄清楚一件事。   她喜欢的,究竟是那个顺从听话陪伴在她身侧的风羿,还是纯粹喜欢他的人。这一番试探下来, 他心里多少有点数。   暗卫那沉默寡言的性子是被训练营强迫逼压出来的, 他本身的性子并非如此, 所以他格外在乎这点。   有时候,越是在意一个人,越是容易患得患失。再说, 灵族没了,除了下落不明的叔父外,他就只她一个有联系的人。   “生气了?”风羿几次抬起手又放下,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道:“以前你对我非打即骂,我可一次都没生气。”   听得他的话,梁轻鸢更气了,谁会拿生死之事来开玩笑。她宁愿他对着自己发火,也不愿他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呵呵。”梁轻鸢冷笑一声,依旧背对着风羿,瞧着像是铁了心,不打算原谅她。   风羿眨眨眼,凑近她试探道:“公主当真不肯原谅我?”   他的呼吸直直打在耳垂上,即刻带起一阵酥麻。梁轻鸢不屑地偏过头,一声不吭,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见状,风羿挑起眉头,轻声道:“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要走?闻言,梁轻鸢闪电般扭过脑袋,气呼呼道:“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间屋子,我就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人!说到做到。”   她向来由着性子行事,所以“带着孩子嫁给别人”的事真会发生。   风羿再次凑近她,伸手掬起一缕她的长发,柔顺的长发与指节纠缠旋转,又慢慢滑落,看似平淡,胜似暧昧。他没看她,只看着她的长发,淡淡道:“倘若你真的嫁给别人,我便会收回对你的感情。”   这一句,依旧是试探。   两人一起长大,他又怎会不清楚她的性子,想让她安静下来,就得来点不一样的东西。   “……”   他卷着长发玩弄,轻轻拉扯,不疼,反而有种舒服的感觉。可当她听到他说这句话时,那点舒服全没了。她开始害怕,害怕失去,害怕他不再喜欢自己。   这个狗东西,倒是会拿捏她的痛点。   另一个世界里,他那么喜欢自己,为何这个世界要这么对她。   然而不管她心里如何作想,嘴上都不会表现出来,“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本宫?”   “以前的风羿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灵族人风羿。威胁谈不上,只是说说真心话罢了。”风羿扬起视线,沙哑的嗓子低醇如酒,透着股隐隐约约的悲伤,仿佛预示着短暂的相聚和永久的别离。   说罢,他不舍地放开梁轻鸢的长发,起身离去。   长发随着他放手的动作而落下,轻飘飘地打在身前。两人连接的地方没了,心口跟着一空,梁轻鸢下意识朝风羿望去。   这个狗东西,他居然敢丢下她。   “滚滚滚,滚远点,以后你最好永远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哐当”,房门被人合上,隔断两人。   梁轻鸢讷讷地订着紧闭的房门,怅然若失,随后,心头漫上密密麻麻的刺痛。她将脸埋进膝弯,沉沉地痛哭起来。   *   出门后,风羿一直站在门外,耳朵扇动,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她都把自己给他了,他哪里会放手。   等那群人寻到叔父,他便会亲自去接人,中间自然有一段时间无法陪她。   这个期间,她还是得等。可她那随心的性子他不放心,万一哪天等不及了嫁给别人,届时,他一定会大开杀戒。   “呜呜呜,呜呜呜……”一道道哭声从门缝里传来。   身为暗卫,风羿的耳力极好,任何细小的声儿都能听见,更别说哭声了。一听梁轻鸢在哭,他想都没想自己的计划,破门而入。   “哐当”,“哐当”两声,房门被打开,又迅速被合上。   这时,树上的两名暗卫惊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此人的身手不在他们俩之下,为何会被他们俩擒住?   *   自小到大,梁轻鸢很少哭,不是不会哭,而是她觉得,许多事情都不值得自己哭。比如父皇独宠五姐,母妃满脑子都是争宠,没怎么关心过她,这些事是叫她难过,但她都能忍。   可今天,她忍不住了。   她本就委屈,还被欺骗,他不哄哄她也就罢了,竟然说要离开她。   狗东西,他是要气死她么。   “呜呜呜,呜呜呜……”她将这三个月的痛苦和压抑全哭了出来,放声大哭,根本不管外头的暗卫是否会听到。   “哭什么?不是你让我滚的吗?”倏地,风羿的声音出现。   梁轻鸢大喜,但一想到他方才威胁自己,那点喜悦的心情立马没了,“你给我滚出去……听……”   没等她说完,黑影瞬间便到了床榻边,一只大手将她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牢牢地按着她,将她禁锢在怀中。   “放开我!”梁轻鸢使劲挣扎起来,“狗东西,不准抱我,你去死……”她边骂边哭,边用双手捶他。   风羿低头看向她,小公主哭得梨花带雨,面上红通通的,泪痕纵横,跟个小花猫一样,委委屈屈,好不可怜,又别有一番风情。   他早便说过,她哭起来的样子更美。   “方才是逗你的,我现在重新回答。”风羿任由她捶打,反正她那点力道跟小猫挠痒痒差不多,“你是我的人,要是敢嫁给其他人,嫁一个我杀一个,让你当一辈子寡妇。”他说得很是认真,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副模样,跟以前那个顺从而听话的风羿半点不沾边,气势逼人,一下子将她的哭意给压停了。   他用手温柔地擦去她面上的泪珠,一字一字道:“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我不打算收回来,你不要也得要。”   梁轻鸢呆呆地张着嘴,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76. 口是心非 我就喜欢你霸道的样子。……   除了父皇和母妃, 没人会命令她做事,更别说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人。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还真就喜欢他这副霸道的样子,比自己欺负他时更来劲儿了。当然, 有些东西只能自己心里想, 说出来掉价。   “你以为你是谁?”梁轻鸢冷笑, 话中轻蔑全是假的, 三分怒气,还有一分浅浅的笑意倒是真的。“我不……”   不待她说出完整的字句, 风羿出手,扣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俯身重重咬在嫣红的唇瓣上。   “嘶!”蓦然, 唇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梁轻鸢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瞪大双眸,恶狠狠的,立马回敬他一口,力道比他还重。   然而风羿并没推开她,他神色如常,狭长的俊眸幽深似海, 任由她发泄似的咬他。   瞬间,两人都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带着泪水的咸和涩。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 齿间用力咬着他的唇, 丝毫没放松。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发泄, 她哪里会错过。   “倘若你这辈子心里只有我,只嫁给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包括自己的性命。”沉默间,他将一句低低的话送入她口中。   “……”   一想到另一个世界的结局,再听这话当真是感慨万千,梁轻鸢顿觉心头软了大半。   那个世界里,他们俩结局惨淡,她着实不想再经历一次。罢了罢了,毕竟自己欺负他多年,还一次便还一次吧。   如此,她也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虽然内里依旧不甘心,不过以后,他们俩有的是时间。   察觉到她放松了力道,风羿开始吻她,细细地吻,温柔地舔舐,扫过她口腔内的每一处。   起初,梁轻鸢象征性地反抗了两下,后头便没了动作。说到底,她喜欢他,拒绝不了他。。   两人从互明心迹时,感情最浓,却被现实无情地分开,中间隔了三月多,再相逢时,不管是思念还是爱意,都是最浓烈的,不然怎会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   亲得久了,梁轻鸢软下身来,两手不由自主地缠住风羿的脖颈,她扬起面庞,不知不觉地开始回应他。   “扑通”,“扑通”,两人相近的心跳渐渐加快,是情动。   风羿一手揽着梁轻鸢的腰,一手从下巴处滑到她的后脑勺,紧紧按着她,迫使她靠近自己,浅尝辄止的吻也跟着变得激烈起来。他的眼眸里染上了跳动的火焰,舌尖勾住她,时轻时重地吮。   没多久,两人的呼吸声愈发急促,凌乱而暧昧。   “……”门外,两暗卫不自然地拿出棉花耳塞,自觉地塞进耳朵。   风羿是故意的,他知道,里头若是有点那方面的声音,暗卫们会自觉堵上耳朵。当然,他也想这样做。   后头的话话,他们听不得。   *   “嗯……”腰处的那只手缓缓摩挲着,带着一丝抚弄的意味,梁轻鸢下意识轻唤出声。   听得她小猫似的呜咽,风羿只觉尾椎骨处一麻,霎时理智全无,身子快脑子一步将她按倒在了锦被上。   梁轻鸢不住地喘着气,此时,她的手还圈在风羿的脖子上,没什么力道,软绵绵的,广袖滑落,露出两只嫩生生的藕臂。   “咕噜”一声,喉结上下滚动。风羿眯起眼,默然望着身下的梁轻鸢。小公主双眼迷蒙,红唇一开一合的,衣襟散乱,小模样说有多勾人就有多勾人。   从次数上说,他算不上刚开荤,但眼下距离那晚确实有一段时间了,真碰着她,忍不住才正常。   “什么东西……”话说一半,梁轻鸢急忙收住后头的话,她如今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有些事比闺房课那会儿还懂。   此刻,风羿额间青筋暴跳,似乎在隐忍。   “想要么?”梁轻鸢支起上半身,故意凑近他耳边,甚至坏心眼地吹了一口热气,“不给。你憋着。”   “……小狐狸。”   风羿狠狠地掐了她一下,每说一字都伴随着灼热的气息。他就知道,她没那么好哄。“唉……我是想要,可我又不是禽兽。现在你怀着身孕,你最重要。”   说完,他垂落视线,往她平坦的小腹看。   “孩子,会动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言,梁轻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几个月,怎么会动,笨蛋。”语气娇嗔地很,这个时候听来,俨然是妻子在跟丈夫撒娇。   “嗯。”他应了一声,注视她的目光愈发温柔。“对不起。”他儿时见过族里的孕妇,怀孩子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没料到他会说这话,梁轻鸢有些诧异,又有些五味陈杂。怀孕初期,她吃不好,睡不好,有时双脚还会水肿,但她都忍了,因为这个孩子是他的。   如今想来,她觉得自己确实该揍他一顿。   “呵呵。”她面无表情地回他。   “公主还在生气?”风羿低头凑近她,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额头,哄道:“给你机会,咬解气了为止。”   “走开。”梁轻鸢拿手推他,其实只要他哄,她还是受用的。“你让我咬我就咬,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风羿轻笑,“哦,是么。那就是不生气了。”他躺下身,单手撑着自己,一手搂着她。   “胡说,我还在生气。”梁轻鸢出声反驳,故意不看他。   “我同你说说这几月的事吧。”风羿忽略她的话,径自道:“我知道,你想听。”   “我不想听。”梁轻鸢早早竖起耳朵,嘴上拒绝归嘴上拒绝,她向来这样。   “那日清晨,我被仇末暗算封住了琵琶骨,无法再用真气。”见她的手动了,风羿故意停住话,没往下说。   嗯?梁轻鸢急了,可她又不想自己表现得很急。“你不是有幻术么,为何不用,还等着父皇进来捉现成,真是蠢。”   说到这个事,风羿可是有话说了,他摇头叹息道:“若非你勾引我,我怎会失去童子身。”   “什么?”梁轻鸢听得云里雾里,侧身对上风羿,一把拎起他的衣领道:“什么叫我勾引你?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企图?”   “我不敢说。”风羿好笑地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她的指尖,“因为我对你有企图。”   “哼。”他亲口承认,梁轻鸢很是得意。她喜欢他霸道,但她也喜欢他被自己吃定的感觉。等等等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你方才的意思是,没了童子身就不能使用幻术?”   “不,暂时的。”风羿轻飘飘道,没直说缘由。 77. 这是爱称 你不会要我哄你吧?   “暂时的?什么意思, 它还能自己回来?”梁轻鸢被勾起了好奇心,一瞬不瞬地盯着风羿,迫切地像弄清楚其中缘由。   要真如他方才所说,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从小到大, 他用幻术哄过她许多回, 就这么没了, 她哪儿会不难受, 感觉属于两人的东西又少了点儿。   “别急,听我慢慢说。”风羿按住她, 一本正经地整理着她凌乱的衣衫,话中气息犹自带着几分迷乱,反差强烈, “你可还记得,我出去执行密令的事?”   “记得。”她怎会不记得,那两次她恼火地很。梁轻鸢追问道:“这跟你的事有关系?”   不知为何,此刻她脑中闪过一件事。他出事的半月后,她特地去训练营找仇末的麻烦,那天,她无意中撞见一只飞来的信鸽。   字条上的话, 她看得明明白白,不明白的是,这东西由何人所写。   某日, 她问过外祖父, 为何有人写信不署名。外祖父答她, 不署名只有两种原因,一是这人没有名字,二是他不愿让人知道他的名字。   外祖父一说, 她更觉奇怪,便将临摹下来的字条交给他。   当时,外祖父说,字条上的字迹有点儿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字迹。   “有。”风羿将梁轻鸢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回手时,捉弄地捏了她的耳垂一下。   梁轻鸢耳朵敏感,被他一捏便觉得酥了半边身子,“不准摸。”她张大眼睛瞪着风羿,伸手去拍他的手。   见状,风羿飞速扬起手,始终将手放在一个她够不到的位置。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他弯起嘴角,眸中笑意更深。   梁轻鸢转着眼珠,左手忽地改了方向,去捏他耳朵,用力道:“狗东西,你敢不听我的话?”   “我现在可不是暗卫,不用听公主的话。嗯……”风羿挑着眉尾,故意拉长音调,话中戏谑味十足,“以后,我只听我娘子的话。你是么?”   闻言,梁轻鸢面上一红,纵然他们俩知根知底,可听到他喊“娘子”两个字,她还是会觉得羞躁,连心跳都快了半拍。“我不管,是不是你都得听……”   然而风羿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继续道:“我自然不想就这么死了,于是想尽法子跟仇末周旋。外出执行第二道密令时,我无意中查到一件事,仇末与孔悬将军有往来,似乎,他与劲武国的丞相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证据我还没拿到,但我想,倘若皇上知道此事,一定会彻查他。”   “孔悬将军?”这个人……梁轻鸢暗自思索着,她有印象,另一个世界里,孔悬投靠了劲武国。虽说另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不大一样,可她总觉得,两者之间该是有联系的。   而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小字条便是由孔悬将军所写。外祖父辞官多年,孔悬也并非他的直系下属,他认不出他的字迹也正常。   “不成,我得尽快将此事告诉父皇,叫他彻查仇末。”说着,梁轻鸢猛地直起身,却又停住身形,“你说,父皇会信我么?”   风羿跟着起身,不解道:“为何不信?”   “因为我不是五姐。哼,他不信是他的事,我说是我的事。”梁轻鸢自嘲道,她作势下床,不想被风羿拦住,她不悦道:“你拦我做什么?”   “不必。”风羿用眼神安抚她,“我已经差人给魏公公送了信。”   “魏公公?”梁轻鸢一愣,知道风羿说的魏公公是何人后,她嗓门都大了,“他可是仇末的义子,你给他送信,你是傻子么?”   “我只在与你有关的事上傻。”风羿拉过她,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你或许还不清楚,魏公公从头到尾都是皇上的心腹。再者,他对五公主动了心,如何会替仇末做事,那不是害她么。”   “说的也是。”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梁轻鸢撇撇嘴,面上显出几缕落寞之色。风羿提到魏栖和五姐,她便想到了自己和他的事,明明是差不多的情况,父皇的做法却天差地别,真叫人心寒。   后头,她有察觉到父皇的关心和小心翼翼,可那又如何,能弥补她这么多年来缺失的父爱么。幸好风羿没死,若是死了,她想,她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风羿凑近她,曲起手指去刮她秀气的鼻子,“这嘴巴撅得都能挂一个油瓶。”   梁轻鸢张口咬向风羿的下巴,不重,只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她靠向他的肩头,用手指在他的心口打着圈儿。“我没有不高兴。早知道仇末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那天就该狠狠地教训他。后来呢,他因为孔悬的事心虚就把你放了?”   “没有。”风羿侧头瞥了梁轻鸢一眼,不明她这是怎么了,阴晴不定的。“那时,我的琵琶骨被锁了,运不了真气,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找机会逃,于是我同他说,我一死,便会有人将他与孔悬将军交好的证据呈给皇上。毕竟那事关系着他的性命,他立马慌了,说是愿意与我做交易,但前提是要与我一道销毁证据。之后,我带着他去暗卫们住的地方,他怕我逃跑便让我先服毒药,等事情了结再给解药。他防我,我自然也防他,便将毒药全逼在嗓子口。”   “原来,你的嗓子是这样弄坏的。”梁轻鸢抬起脸,心疼地瞧着风羿的颈子。她想,等回去了,倘若仇末没死,她定要让他受受天牢里的十大酷刑。   “说话会疼么?”她温柔地摸着他的下巴。以前,他有一副好听的嗓子,现在没了,沙哑得像是被撕裂过一般。   “不会。”说罢,风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点不自然地问:“我如今的声音,是不是特别难听?”   梁轻鸢眨眨眼,故意拿话逗他,“确实难听,跟以前比差远了。”   最后一字落下,屋内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听完她的话后,风羿心里起了一抹不安的情绪,他垂下眼帘,嘴巴委屈地抿着,瞧着仿佛一只委屈的大狗。   见他如此,梁轻鸢赶忙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郑重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人。我没嫌弃你,但我刚刚说的也是实话,你总不希望我骗你吧。”   风羿默然望着她,缄口不语,面上也淡淡的,琢磨不出一丝情绪。   “你,生气了?”梁轻鸢圈住他的劲腰试探道,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他久不说话,她整个人都不舒坦,“说话啊,我又不嫌弃你。你板着个脸做什么,是要我哄你么?”   “……”空气停滞不前,闷人。   风羿依旧闭着嘴,全然没开口的迹象。他暗暗盘算着,既然自己说话难听,以后便少说点儿。结果她后头说了那么一句。   嗯……   他转念一想,也行,让她哄哄自己。   真要她哄么?梁轻鸢为难地蹙眉,她都不晓得他对自己的嗓子如此在意。算了,到底是自己的夫君,哄就哄。“狗东西。”   又是这称呼。怎么说呢,这称呼挺微妙的。他说不上喜欢,更多的是习惯。风羿缓缓松开搂在梁轻鸢腰上的手,低声问:“在你眼里,我只是你的狗么?”   “不是!”梁轻鸢不假思索道,她以为他因着嗓子的事自暴自弃了,慌乱解释道:“它,是我对你的称呼,你。”她加重音,“只有你,独一无二的。你见我这么喊过别人吗?”   风羿想了想,那倒没有。以前,她身边也就他一个暗卫,根本喊不了别人。而现在这两个,她是有事吩咐无事无视,确实不会喊。   看他还是怏怏的模样,梁轻鸢豁出去了,柔柔地搂住他,仰头靠近他耳边,撒娇似的喊,“夫君,别生气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发誓。” 78. 听你的话 听你的话跟欺负你又不冲突。……   “……”   夫君?   霎时, 风羿眸中冒出一道璀璨的光。她叫这两字怪好听的,叫他心都酥了。可他又想,若是自己再假装假装,说不定能听到更多意外的词儿。   两人待在一起这么多年, 她喊“狗东西”的次数比喊他的名字都多。偶尔叫叫其他的, 煞是动听。   算起来, 自小到大, 他同样是喊她“公主”为多,其他的称呼几乎没喊过。而眼下, 作为暗卫的风羿已经死了,他是自由身,对她用不着遵守皇宫里的那一套。   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梁轻鸢抬起脸, 细细地端详他,眉目含情,湿漉漉的,俏若三春之桃,“你方才说,只听娘子的话,我已经喊了, 你听不听我的话?”   “嗯……”她露出这小媳妇儿的模样倒是难得,风羿心里高兴地很,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依旧冷漠, “听。”   “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准再板着脸了,跟个小老头一样,真难看。”说完, 她捧起他的脸,轻轻掰扯着他的嘴角,“快,笑一个。我喜欢看你笑。”   风羿垂眸看她,对上她认真掰嘴角的模样,忍不住便笑出了声。他一笑,似乎,整个屋子都亮了几分。   “继续说。后来呢?是不是有人帮了你?”梁轻鸢怕他继续执着嗓子的事,等他笑开,她立马转移了话题。   琵琶骨被穿,他铁定动不了真气,如何能逃出皇宫。   她将手伸进他的衣领,试探着摸向他的锁骨,确实有道凸起的圆疤。被穿琵琶骨的时候,他一定很疼。   想起他受的苦,她心里自是疼的,恨不得在仇末身上穿几个窟窿。   风羿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倒也不纠结称呼的事,薄唇微微张开,吐出两个字,“沈炼。”   “沈炼?”对于这个答案,梁轻鸢着实意外,“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大姐的人么?”大姐有病,沈炼天天与她待在一处,没被影响?   她不信。   “或许,他觉得自己欠了我一个人情。”风羿扬起脸,面无表情道:“两年前,他被楼里的人暗算,是我救的他。”   “这样看的话,他至少是个人,还知道报恩。”梁轻鸢冷哼。她对沈炼没什么印象,有也是梁媛给的。   “倘若我告诉你,当年杀害棉花团的人是他呢?你还觉得他是个人么?”顿了顿,风羿侧眸,目光牢牢锁着梁轻鸢。   “是他杀了棉花团?”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梁轻鸢猛地直起身,眉目间再次染上怒意,纵然棉花团的事过去多年,可她一念起那事,情绪依旧高涨。她的东西,谁都不能碰。“他该死。”   “好。等回到帝都,我去杀了他。”他与沈炼住在一个屋多年,却没什么交情,他并不会因为沈炼救过自己而放他一马,只要梁轻鸢说沈炼该死,那沈炼就该死。风羿继续道:“我受了伤,即便恢复真气也打不过训练营里的诸多暗卫,只能先逃出宫。”   “嗯。”他得波澜不惊,仿佛吃饭一般,可她却听得心惊胆战。   凭着风羿的话语,梁轻鸢渐渐在脑中勾勒出他当时所处的险境,越想越后怕。   之前,她以为风羿死了,怪老天不公平,如今,她又觉得老天爷对她还算可以,起码没再让她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   梁轻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带着痴痴的情意,许久,她攀上他的肩头,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真好,你还活着。”   风羿张开口,呼吸停滞了一瞬。忽然,他抱紧她,深深地叹息。   “后来呢,你是不是回了灵族?”记起自己从外祖父那里听来的事,梁轻鸢问。   “逃出宫后,我时刻想着你,本打算混在送菜人的马车上进宫,没想途中听到了灵族被灭的事。”说到这里,风羿的眼神徒然暗下,漆黑如夜,携着浓烈的杀气。   察觉到他的杀气,梁轻鸢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眉梢,柔柔地将他眉心的褶皱顺平,“不管你决定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她很清楚,灵族将圣女送来天巽国是为了寻求庇护,可天巽国没能庇护住他们。   她想,他心里应该是恨的吧。   “嗯。”风羿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低声道:“我一听到这消息便连夜回了灵族。三年时间,岛上早已荒废,白骨遍地,哪里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灵族……”最后,他的声音哽咽了,更显沙哑。   梁轻鸢知道他难过,而她此时也说不出安慰人的话,便张手抱他。   “我寻到了父亲与母亲的尸骨,将他们俩合葬在一处。按照族里的规矩,上一任祭司死后,我便是族里的祭司,所以我取下了他的指骨,继承他的记忆及前几任祭司的记忆。”他圈着她,心头隐隐泛着些许不安。   而今,他脑子里存了几代祭司的记忆,属于自己的却很少。   “听着真玄乎。”梁轻鸢眨眨眼,她不懂。   “这不叫玄乎。”风羿摇摇头,无意识地顺着她背上的发丝,淡淡道:“你知道么,原来灵族被灭是因为一个情字。许多年前,圣女风翎与鬼王私定终身,还有了孩子,我们两族向来水火不容,圣女又岂能怀上鬼王的孩子,父亲得知此事便与几位长老强制将这个孩子流了。”   “流了?”梁轻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如今也算个母亲,十分能体会作为母亲的心情,倘若有人要流她的孩子,她即便神魂具散也要报仇。   “之后,几位长老将她许给风也,不料风也在成亲前出了事,而她逃了,再后来便有了灭族之事。”语毕,风羿深深吸了一口气,单手紧握成拳,“父亲留给我最后的记忆是,不得为他们报仇,但我想报仇。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找到叔父,他应该还活着。”   “你的叔父?”风羿一说,梁轻鸢当即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风释。“他叫风释么?”   “你怎么知道?”风羿放开她,惊诧地望着她问:“我从来没与你说过叔父的事。”   “秘密,不告诉你。”梁轻鸢得意地挑了挑眉,小脸上尽是得意。“自然,你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   风羿眯起眼眸,冷不丁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说不说?”   “啊!”腰间被掐,梁轻鸢反射性地弹了一下,因为她怕痒,见他又要掐她,边躲边道:“狗东西,才刚说要听我的话,现在就想爬到我头上。你要造反啊,本宫要不治治你,以后还得了。”   “我有不听你的话?哪一句?”风羿揽着她,不让她躲,一本正经道:“对了,我喜欢掐你。”   “你!”闻言,梁轻鸢用力推倒他,正打算给他点颜色看看,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蹬蹬蹬”地到了门口。   “公主殿下,方才有人来报,说是朦妃娘娘两日后到。” 79. 明面吃醋 她占有欲强,他也一样。   母妃两日后到圣清道观?   梁轻鸢侧头看向房门, 这话一出,她仿佛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重逢的喜悦和小意温情顿时少了大半。   这次外出养胎,父皇原是让母妃陪她来的, 没想母妃甚是不巧染了风寒, 无奈之下, 父皇改让七妹来陪她。   风寒并非大病, 所以母妃只是暂时不来,等风寒好了, 自然会来。而她一来,风羿必然不能与她时时刻刻待在一处。   他若留下,便得戴上面具装暗卫。   不。她想天天见他, 想正大光明地与他在一起。但他若不隐藏身份,被母妃发现就完了。   当日,父皇下令处死风羿,他逃了,这是欺君,罪名非同小可。况且母妃向来不喜风羿,要知道他还活着, 定会直接处死他。   这样那样的烦心事一窝蜂地涌上心头,梁轻鸢什么兴致都没了,她怏怏地坐起身, 小嘴撅得更厉害。   风羿直起身,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灵族岛上灵药众多, 他带了不少出来,随意一卖都是大价钱。如今,他有钱, 也有自己的宅子,让梁轻鸢继续过公主的生活不是难事。   可欺君之事确实不好办。毕竟梁轻鸢是梁钊的女儿,他要娶她就得经过梁钊的同意,让她不过父母之命嫁给自己,想必她也不愿意。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我来想办法。”风羿伸手按上梁轻鸢的肩头,温柔地安抚着。“你只管安心养胎。”   “你?”梁轻鸢将信将疑地瞧着他,担忧道:“你能有什么好法子?欺君可是大罪,能瞒得住么。”   “秘密。”风羿张开口,梁轻鸢还以为他要说自己的好法子,没想,他回堵了她一句,“不告诉你。”   “你。”刚下去的火气又被拔了上来,不过这一次,她没纠结,因为她知道,她一纠结,他肯定得寸进尺地逗她。“爱说不说,我不想听了。喂,你的幻术究竟何时才能恢复?”   这个才是重点。   他没了幻术,只凭一身好功夫估计很难对付仇末,虽说用幻术也不是好事。她记得梦里,风释曾说,幻术以祭司的精神力施展,一旦过度使用,他会精疲力尽,活活累死。   风羿曲起腿,单手搭在膝盖上,姿态随意而潇洒,他偏头看她,似笑非笑道:“也不知是哪个祭司下的咒术。只要我一辈子不娶妻,幻术便永远属于我,可当我失去童子身时,幻术的能力便会转移至你身上,我想拿回就得继续跟你行周公之礼,倘若同别人行了周公之礼,幻术便会自动消失,叫我再也无法找回。”   “还有这等好事?”梁轻鸢惊讶地咋舌,故意拿话逗他,“那,若是我与别人行周公之礼,幻术是不是就给他了?”   按照正常思维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吧?   听得她的话,风羿的脸瞬间黑了,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拉,“哎呀!”梁轻鸢受力往前倒去,仰躺在他的长腿上。   她仰头看他,他低头看她。   “你可以试试看。”他低声道,沙哑的嗓音挟裹着一股危险气息,犹如一只饥饿的猛虎,下一刻便会扑过来咬断她的脖子。   “试试就试试。”梁轻鸢出言挑衅他,她还真喜欢听他说些特别的话。   风羿压下眉梢,眼眸跟着沉下,他用手背抚摸她柔嫩的面庞,动作宠溺味十足,说出的话却很邪气,“那不如我先把你喂撑了,叫你想都不敢想。”   嗯?梁轻鸢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面上蓦地一热。当初,她让金喆看诊,金喆还不知风羿的事,便说了这么一句话,“公主,微臣有句话要说,怀孕前三月与生产前三月万万不得行房事,中间几月倒是可以,但不得太过激烈。还请公主与那人多多注意。”   怕他真乱来,她赶忙护住肚子,“你不准乱来。”   “呵。”风羿轻轻哼了声,没说话。他就这么看着她,眸光闪烁不定,分不清是喜是怒。   两人在暖意洋洋的日光里对视,一个看似平淡实则带着侵略,一个看似高傲实则很虚,看了半晌,谁也不让谁。   “哈哈。”风羿莞尔,眉眼舒展,好玩似的捏了捏梁轻鸢的脸,“好,我听娘子的。饿了么?”   “嗯……”梁轻鸢想了想,用力点头,“嗯!”自打怀孕后,她比以前更容易饿。   “这地方我熟,带你去吃点好吃的。”风羿手上用力,将她从腿上抱了起来。   *   丹霞峰下有个小镇,因着圣清道观的缘故,来往的人流比寻常小镇要多上三四倍,夜里照样热闹。   夜幕一落,镇上住户依次亮起烛火,其中,店铺里的烛火要更亮些,金光连片,犹如一层薄薄的金雾笼罩在小镇之上。   出来时,梁轻鸢换了身平民女子穿的衣裳,长发全盘在脑后,露出白皙如瓷的颈子,发间只着一流苏,更显艳丽的五官。   今日,风羿再次穿上黑衣,而两人出来前,他又换回了白衣,还是她送的那件生辰礼。   “这衣裳经了我的手,价值连城。你好好珍惜,弄破了要你好看。”梁轻鸢挽着风羿的臂弯,揶揄道:“原来你早前回去是拿衣裳啊,是不是离不开它?”   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可她还是喜欢他穿白衣,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他面上冷峻的气质偏多,穿黑衣生人勿近,穿上白衣倒没那般锋芒,还多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风羿笑笑,不置可否。一半一半。   这主道不宽,却很长,灯火明媚,竟一时看不到头。   他带着她穿过人群,进了一家街尾的小店,一楼早已坐满客人,声音嘈杂,很是热闹。两人牵手径自上了二楼,在靠窗的那桌坐下。   “公子,今晚吃点什么?”店小二抽空跑过来,熟络地为两人倒水。目光瞥见梁轻鸢,少年清隽的脸上当即起了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嗯?梁轻鸢好奇地看向店小二,听他这意思,风羿经常来这儿吃饭?他是不是来丹霞峰有一段时间了。   “你点。”风羿偏头询问梁轻鸢的意思。   梁轻鸢扬起下巴,美眸一转,高傲道:“若是我点,这店怕是做一晚上都做不出,算了,来几样招牌菜吧。”   “好嘞,二位稍等。”少年应声,红着脸跑开了。   “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梁轻鸢满眼得意。   闻言,风羿靠近她,将她的脸强制摆正,再仔细打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恰恰说明我有眼光。”   “臭美。”梁轻鸢心里开心,面上正经,一巴掌推开他的脸,“我问你,那晚是不是你点了我的睡穴?”等饭菜时无事可做,她要同他算账。   “是。”风羿承认得很快。   “为何不现身,耍我好玩?”梁轻鸢不悦道。   “怕那两暗卫认得我,也怕他们是仇末的心腹。”风羿沉声道,他们到的第一日,他便试探了那两暗卫,见他们俩并不认识他,这才放心现身。   他杀他们容易,可后续的事难办,梁钊不好糊弄。   “嗯。”他如此解释,梁轻鸢立马消了气。说起仇末,眼下不急,她先好好与风羿聚聚,等回宫了,她有的是机会对付仇末。   很快,店小二捧着六盘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热情道:“这些都是我们店的招牌菜,两位慢用。”   上菜间,店小二有意无意地拿眼睛瞄梁轻鸢。第一眼,梁轻鸢冲他笑了,少年的脸顿时红了个透。   而他看第二眼时,梁轻鸢靠向风羿,浓丽的眉眼直盯店小二,笑盈盈道:“虽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夫君,不过,你若是愿意,我可让你做个男宠。怎么样?”   “……”仿佛听了惊世骇俗的话,少年猛地瞪大双眼,急急忙忙跑开了。   “哈哈哈。”见少年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梁轻鸢放肆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真是个可爱的少年,比你当年那副死样子有趣多了。”   风羿扣住梁轻鸢的下巴往上抬,迫使她看向自己,他就这么瞧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做什么?”梁轻鸢眨巴着眼,故作天真。她知道,他肯定在生气。她占有欲强,他也一样。   “我在想一件事。”风羿淡淡道。   “什么事?”梁轻鸢接话。   “听大夫说,女人在怀孕时,前三月与后三月不得行夫妻之事,中间可以。”风羿平静地说着。“当着我的面调戏其他男人,嘶……”他顿了顿,用疑惑的语气问道:“娘子是在怪为夫这几月冷落了你么?”   “……放肆。”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事,梁轻鸢有点儿羞又有点恼儿,“不准,你得听我的。”   风羿用拇指点着她的唇角,坏心眼道:“之前答应早了,我补充一点,这件事及相关的事除外。”   梁轻鸢竖起柳眉,正想骂两句,一抬眸,正好撞见风羿的眼神,里头只有一个她,以及满满的情意和占有欲。   心头一跳。   她生来便是公主,身份尊贵,拥有许多人妄想也得不到的东西,自然,她也渴望许多普通人轻而易举便能拥有的东西。   父母的陪伴。   从记事起,父皇只独宠梁绯絮与梁砚书,偶尔也会关心关心她,但大多时候都是敷衍为主,而母妃,母妃虽然比父皇爱她,可母妃心里最重要的是王家,她整日只想着怎么争夺父皇的宠爱,怎么与李皎凤打好关系,陪着她的时间还不如白堇姑姑多。   但她并不恨他们,因为她知道,有得必有失,人生不可能各个方面都完美,因为老天不允许。   她渴望有人陪伴,而风羿做到了。他陪着她一道长大,承受了她的喜怒哀乐。她不管哪一面,好的,坏的,他都见过。   所以不论另一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她想,这便是她喜欢他的缘由。 80. 我睡地上 你能娶到我是你三生修来的福……   “嗯?”风羿挑眉哼了一声, 低低的,沉沉的,意外蛊人。   梁轻鸢刚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他,再看向他时, 感情又不大一样了, 她慌乱伸出筷子去夹菜, 用来掩饰心底那一点莫名其妙的羞涩。   说真的, 两人分开这么久,她确实想与他这样那样, 当然,前提是他不能动,只能她欺负他。上回, 她随意一逗,他就难以自持,不管不顾的,根本不晓得节制为何物。   眼下她怀着孕,哪里敢冒险,万一出事可就麻烦了。   “狗东西,反了你了。”梁轻鸢狠狠地瞪了风羿一眼,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还能改呢。你要改,我就出家当尼姑。”   “当尼姑?”像是听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风羿忍俊不禁, “做尼姑可是要削发的, 你舍得这一头青丝?我不信。”他摇摇头,看她的眼神就跟看闹别扭的小娘子一般,“别闹了, 来,喝汤。”   一楼喧哗得厉害,二楼用饭的人虽没一楼多,却也是有的。   这俩男的俊女的美,调起情来确实养眼。   “你瞧瞧人家的夫君,多会照顾人啊,你再看看你,整一个木头。”邻桌同样坐着一对小夫妻,女的娇俏,男的则稍显木讷。   女人一看这边,先是目露羡慕,后是气恼,立马责怪自己的丈夫不解风情。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朝这边看来,温柔地给女人夹菜,小声嘟囔道:“那,你也没人家娘子貌美啊。”   “你说什么!”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女人更气了,起身便跑,“你今晚别回来了,睡在外头!”   “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娘子!”男人急忙抛下一锭银子,匆匆去追。   “真是一出好戏。”梁轻鸢笑得开心,一转头,碗里已经夹满了菜。   风羿拿起碗,优雅地盛了碗鸡汤,“这家店的鸡汤味道不错,你尝尝。”   默然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不知怎么了,梁轻鸢起了计较的心思,不悦道:“你说实话,是关心我更多,还是关心孩子更多。”   “……”风羿语塞,在他看来,她们俩都重要,“我两个都关心,不过,你最重要。若是怀孕太辛苦,你可以不生,我不介意。”   “这还差不多。”顺耳了。梁轻鸢凑近他,面庞微微抬起,示意他喂鸡汤。   风羿拿起调羹试了试温度,等不烫了才递到她嘴边。许久以前,她在他受伤时给他喂过药,跟今天差不多。   “方才听到了吗?”梁轻鸢咽下鸡汤,得意道:“人家说我长得美。你能娶到我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   风羿继续喂她,回嘴道:“那位夫人还说我对你好呢,你怎么不听?”   梁轻鸢顺势张口,满足地咽下汤汁,笑得像个小狐狸,“我可是天巽国的公主,公主生来就要人伺候的,再说,我还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该对我好点?哼,你要是不会伺候人,我就不嫁给你。”   风羿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没说话,一调羹一调羹地给梁轻鸢喂鸡汤。   这一顿饭,梁轻鸢基本没动过手,都是风羿喂她。   她是公主不假,可被人喂饭是极少的事,除非自己的手受伤,而今天,她是喜欢被他喂。   楼下吵闹,楼上也有旁人,但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眼里只有他,似乎,时光又回到了两人的世界。   她由衷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如此,他们俩便能永远在一起了。然而时间并不会因为她的想法而停止,它一直在走,向前走。   饭后,两人在小镇上漫步,安安静静地走了一圈,手牵着手,像对新婚小夫妻。   夜色渐深,主道两侧的摊子一个接一个地收起,等到了戌时末,道上全空了,此刻,小镇格外得静,格外得柔。   *   道观毕竟是道观,是个圣洁之地,在那儿可不适合夫妻亲密。所以梁轻鸢决定,今晚住客栈里头,也省得被静渊念叨。   这次下山,梁轻鸢没带太监,宫女也只带了一个,至于剩下的两暗卫,她是不得不带。   一见她进门,掌柜和店小二飞快躲到柜台后,比老鼠见猫还迅速。   进房前,梁轻鸢特地吩咐身后的暗卫,“从现在起,你们俩闭上耳朵,若是被本宫发现谁偷听,本宫一定会用尽法子处置他的家人。”   “是。”暗卫应声,利落地掏出怀中的棉花耳塞塞上,像两尊木头似的站着。   说罢,梁轻鸢拉着风羿进入房间。   上来前,风羿叫了热水,这客栈里就他们几个住,店小二烧水自然快。   桌上点着一盏蜡烛,床头前也点着一盏蜡烛,光线足够亮。   梁轻鸢坐在床榻上,正大光明地观赏自家男人,看他褪去衣衫。他背对着她,想来也有点不大好意思。常年习武的人,线条利落,肌肉与骨骼分布得既好看又具力量感。   他的身子,她不是第一回看,甚至上过手,兴许是太久了,今晚瞧着有点面热。   她想,主要是他白日说的那一句话在作祟,把她喂撑。   他敢。   梁轻鸢那头东想西想,这头,风羿的心态反而很静,自顾自洗澡。   “哗啦”“哗啦”,水声不断。碎发沾水,等多了,汇聚成水珠,缓缓落下,滴在形状分明的胸肌上,晶莹的水珠在烛火下折出一点亮晶晶的光。   好一副美男沐浴图。   梁轻鸢双手撑着下巴,看得是有滋有味,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男人好看,永远都看不够。   真想,吃了他。   即便不看,风羿也知道梁轻鸢在瞧他,毕竟那道视线太大胆太直接了,而他的感官又比一般人强,哪儿能注意不到。   洗完之后,风羿从浴桶里起身,依旧是背对着她。   不愧是训练营里的第一名,他穿衣的动作是真快,没等她反应,他就已经穿好了,整整齐齐的。   风羿走向她,顺手拨了拨额前沾水的碎发,不冷不热道:“你睡床,我睡地上。”   “不成。”梁轻鸢果断打断他,他们俩好不容易才重逢,而且过两日,母妃要来,他们俩不出意外又得分开,她想珍惜与他的时时刻刻。“你过来。”   风羿顿了顿,上扬的视线慢慢落下,似有似无地拂过梁轻鸢。她穿着一身素雅精致的亵衣,青丝披散,几乎包住了她的人。   他觉得,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往这儿一坐,就是最吸引他的。   “我要你陪我睡。”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风羿行至床榻前,迟疑了,不是不愿意,是怕自己忍不住。虽说他觉得能控制自己,但真到了兴头上,他不敢保证。   “你早上才说要听我的话,这会儿怎么又不乐意了。”梁轻鸢拉住他的小拇指,眼眶微红,形状娇美的红唇跟着撅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风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下身打量她。好一会儿,他俯身问道:“想要了?”   听得他如此直白的话,梁轻鸢一时怔住了,有点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她抬起手,圈住他的脖子,娇声娇气道:“你想要我就想要。” 81. 快来哄我 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右手不受控制地收紧, 环住她的腰肢,风羿难耐地喘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   嗓音在夜色下更显沙哑,充斥着挑逗的意味, 听得人面红耳赤。   “是么。”梁轻鸢开心了, 柔柔地挂在他身上, 又问:“那, 你是想要我,还是想要幻术?说实话。”她突然想起这事, 想到了就问个明白。   风羿不大明白,是不是女人怀孕后都喜欢胡思乱想,他认真地凝视她, 一字一字道:“没有幻术我照样活得好好的,可是没你不行。”说罢,他噎了口口水,喉间一动,“公主还想问什么,一并问吧。”   这回答还是叫人满意的。但满意归满意,梁轻鸢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她看着他肃然的模样, 再看他额间的汗珠,知道他忍得辛苦,便打算让他开怀一次。“我, 学过不少闺房课, 可以试试。”   “嗯?”风羿不解, 目光移向她酡红的面庞,忽觉空气中的奶香味浓了。他怔了一瞬,眼眸渐渐沉下, 不复清明。   她将脑袋倚靠在他心口,出口的声音细小如蚊,“母妃明后天就会抵达圣清道观,到时,我们俩就不能这般自由了。”她有意无意地拉着他的衣襟,揪得紧紧的,“我,我今晚把幻术还给你。你有了幻术,肯定不会被人偷袭。”   风羿还道她是真想要,结果不是,是存了归还幻术的念头。可她身怀六甲,保险起见,他确实不敢放任自己。“上次被仇末偷袭是因他知我弱点,如今我的弱点没了,你不必担心。”   “不。这次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而且它放我这里也没用,你快拿回去。”梁轻鸢使劲拍了风羿一下,觉得不快,又拍了一下。   她都暗示得这般明显了,他竟然还不懂她的意思。   故意的么?   “我发誓,没有下次。”在她打算拍第三下时,风羿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解释道:“放你这里也有好处,起码我不会经常用它。”   幻术用多了于他有害。再者,他想和她白头到老,少用才好。   “幻术是灵族的秘术,通常用来配合圣女指引族人,可惜七……”说到此处,风羿猛地打住,没继续往下说,他怕梁轻鸢吃味。   “圣女?”梁轻鸢抓住他话中的重要字眼,对那个“七”在意极了,讥讽道:“璃妃故去,七妹就是你们灵族的圣女了吧?祭司和圣女,好般配啊。”   他就知道。风羿好笑地吐出两字。“真酸。”   “哼。”梁轻鸢娇气地哼了一声,不悦地从风羿怀里退出,背对他躺下,“你不是说祭司生来是为圣女存在的么,那你去保护她好了,我不用你保护。哦,我昨日还给她下毒了呢,你是不是要怪我。”   她一席话跟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人辩解的机会。   风羿无奈地摇摇头,他就不该多说。毕竟她怀有身孕,容易想岔。他跟着躺下,从身后抱住她,“如今灵族没了,叔父下落不明,她是灵族仅剩的族人,我自然要保护她,这不仅是一个祭司的责任,还是我身为灵族人的责任。”   梁轻鸢没回应。她没觉得他的做法有错,可明事理跟不生气是两回事。   “我发誓,等她找到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人,我……”   没等他说完,梁轻鸢直接截断他的话,冷声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人家早有小情郎了,夜夜喊他的名字呢。”   “谁?”风羿并不晓得元千霄的事,随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他问得急切,梁轻鸢的火气便蹭蹭往上涨。她要他的心只属于她。倘若他的心要分给其他女人,哪怕一点,她都不舒服。   这语气,显然是更醋了。风羿凑过去,轻轻吻她的长发,“在我心里,她跟族长一样可敬,我没有将她当成女人来看,这点醋你也要吃?”   “呵呵。”梁轻鸢冷笑,推开他往里侧挪,“我才没吃醋。夜深,我要歇息了,你快滚下去。”   “我不滚。”她说滚,风羿反而缠了上去,伸手将她整个人掰过来,两人面对面,鼻尖相贴。   梁轻鸢紧紧闭着双眼,摆出一副漠然至极的姿态。“我问你,你当初为何不愿来瑶霜宫,是不是一心想去宣宁宫保护璃妃和她的孩子?”   “是。”风羿没打算隐瞒这事,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你!”梁轻鸢用力捏紧手,她要气疯了。倘若她那日没去训练营挑暗卫,他一定会用尽法子去宣宁宫当七妹的暗卫,之后,他肯定会与七妹情投意合,哪还有她的事。“滚出去,我今晚不想看到你。”   虽然那一切只是想象,可光是想象,她就够恼火了。狗东西,竟然一直瞒着她。   “我生来便是祭司的儿子,没得选,就如同你生来便是公主。”风羿软言道,他知道她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族里从未规定,祭司与圣女要结为夫妻,我对她更无男女之情,我心里都是你,你难道不清楚么?”   难得听他说情话,梁轻鸢心里的气稍稍消了些,依旧没说话。   “即便我去了宣宁宫,我和七公主也不会走到一处。她不会缝制衣裳,不会与我一道过生辰,不会舍命留下我,不会霸道地命令我陪她一辈子,更不会将自己的护身符给我一半。会做这些事的,只有你一个,所以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我愿意为你去死,可我不会为她去死。你明白我的心意吗?”风羿断断续续地说着,搂着她哄道:“别气了,小心气坏身子,我会心疼的。”   “……”   梁轻鸢沉默着,没搭理他,风羿慌了,急道:“我随你处置,别生气了好么。”   “当真?”一听这两字,梁轻鸢顿时来劲儿了,她睁开眼,直勾勾地瞧着他。在他说完那段剖析内心的话后,她就不怎么气了,本打算明日原谅他,不料他来了这么一句。   对上她诡异的眼神,风羿不由有些后悔,转念一想,她开心就好。等那边传来叔父的消息,他就得离开她,到时她又会气。“嗯。”   “我听见了,不许反悔。”梁轻鸢细细打量风羿,方才看了他那么久,她有点感觉,况且白芷姑姑说过,不伤孩子的房事有许多种。“脱。”   风羿抿抿嘴,就知道她要作弄他。不过话都说出去了,该如何就如何。他坐起身,顺从地脱下外衣,面上神色收敛,有几分以前没露出本性的味道。   “啧,本宫倒是许久没见你露出乖巧的模样了。”梁轻鸢侧躺在榻上,饶有兴致地瞧着风羿。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喜欢逗他,可能,心里头开心吧。都说男子好色,其实她觉得自己也挺好色。   好他的颜色。   风羿的真性子没这么温顺,只是喜欢在她面前扮一扮。目光往她一瞥,见她一脸激动便道:“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噗嗤”,梁轻鸢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察觉到自己笑了,她连忙板起脸,“做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显得本宫欺负你似的。不过……”她故意拉长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尽是狡黠,“本宫确实喜欢欺负你。”   风羿没答,低眉垂首,他想,反正是自家娘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噼里啪啦”,烛光燃烧得热烈,摇曳地映着榻上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半坐半跪。   “本宫要你……”梁轻鸢面上笑意颇深,眼尾上扬,更像小狐狸了。她张开红唇,轻声吐出一句话。   “……”闻言,风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是做好了被捉弄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她要这般作弄他。   确实是她能想出来的方式。   这一次,梁轻鸢存心为难他,谁叫他惹火她。她心眼比针眼都小,他不说七妹还好,一说,她哪里能善罢甘休。   风羿迟迟不动,面庞愈发冷峻,两道剑眉蹙着厉害,瞧着甚是为难。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本宫想歇息。”吊了他一阵,梁轻鸢便不打算继续了,谁让她喜欢他呢。   语毕,她顺势转过身。知道他脸皮不薄,但也不厚嘛,怕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然而她刚一转身,只见一团黑影罩下,跟着,视线瞬间一黑,什么都瞧不见了。没等她明白过来,耳畔便有灼热的呼吸直直打上来。   “你只说要我如此,没说看我如此。”风羿在她耳边说道,呼出的气息全往她耳蜗里钻,痒痒的。“我说到做到,你也说到做到。不准再生气了。”   “……嗯。”被窝里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   这被子是皇宫里带出来的,丝滑柔顺,还不透光。里头空气不多,两人共享,加之气氛暧昧,梁轻鸢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两人面对面,梁轻鸢看不着风羿的脸,只能透过他的呼吸来想象他面上的表情。应该,大抵,可能,兴许,跟那晚差不多吧。   他的面庞近在咫尺,呼吸粗重而紊乱,却没发出声儿。   听得他急促压抑的呼吸,梁轻鸢被勾起了掀被子的冲动。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看他的脸。 82. 短暂相聚 我不喜欢等待。   脑子里这么想, 她就这么做了。   梁轻鸢伸出手,趁着对方不能自持的时候,猛地一下,掀开了被子, 光线随之入眼。   “……”   饶是她看过再多的闺房秘戏, 也没见过如此撩人的场面。小郎君微微锁着眉心, 白皙的面颊红晕如话, 呼出的气息比火还热。他半阖着眼眸,长睫颤得厉害。   方才没瞧见还好, 真瞧见了,她不禁吞了口口水。   “扑通扑通。”心头跳得厉害。她被他勾得心动不已。   梁轻鸢这一下猝不及防,风羿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再者,他忙着自己的事,不知为何,总是不得章法,两道剑眉越蹙越紧,薄唇难耐地张着。   明明是张冷峻漠然的脸,做的却是最世俗的事。不消片刻, 梁轻鸢的脸便热了,可她没收回眼神,依旧盯着他。   察觉到光亮, 风羿瞬间睁眼。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 双方都愣了一下, 梁轻鸢愣是因为自己欣赏的画面没了,风羿愣是因为不想她看。   他本就不会,身心难受, 为了哄她才赶鸭子上架,没想她还来这一招,顿时,他更难受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那个……”他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对劲儿,虽然此时说话有点尴尬,但梁轻鸢不怕,她拿眼神瞄他,问道:“你好了吗?”她想,他是不是要她帮忙?   白芷姑姑教的东西多,她学得也仔细,精通说不上,略知一二吧,对付他绰绰有余。   风羿克制地一点点往她挪,俊脸通红。他再次将被子拉起,一手按住被角,一手去拉她的手,本就沙哑的嗓子此刻更沙哑了,透着股委屈的腔调,“……我不会。”   难道见他委屈。   “咕噜”,梁轻鸢又咽了口口水,被窝里听着可响,她觉得自己被他撩了,不确定道:“我可能,会一点儿?”   他贴着她的颈项,深深地在她耳边吐气。“我的公主……”   “……嗯。”   两人都是新手,难免紧张,加之看不见他的脸,不清楚他的感受,梁轻鸢根本不知道自己学得如何。   期间,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双眸紧闭,一下一下喊她的名字,不是常叫的“公主”,也不是新鲜的“娘子”,是她的名字,小名。   “鸢鸢……鸢鸢……鸢鸢……”   记忆中,鲜少有人这么喊她,即便有也是亲人,而从他嘴里喊出来,带着一抹蛊惑人心的味儿,叫她欢喜,更叫她得意。   她喜欢看他霸道,也喜欢他臣服自己。   ……   “小暗卫,小暗卫?”许久,她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一来是被窝里空气少,二来夏夜热,她整个人都热。   “……没。”她这个时候可真会喊人,存心逗他,风羿含糊道,低下头,细细密密地吻她的脸。   “白芷姑姑教过几种……”火一般的气息拂上面庞,差点将她烧着了,终于,梁轻鸢决定,换一种方式,顺道把幻术还给他。   “嗯?”风羿疑惑地哼出一声,他定定地瞧着她,眼眶红了大半,瞧着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梁轻鸢深吸几口气,掀开被子,整个人翻身在上。   风羿怔住,不明她要做什么。   “我来。”她按着他,居高临下像个女王,十分认真地说道,“一切由我做主,你听我的。”   “好……”   风羿忍得既难受又辛苦,额际不住滚落豆大的汗珠,全身肌肉都崩紧了,偏偏她还慢吞吞的,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他想翻身,想由着自己肆意,又顾忌她身怀六甲,最后只能强忍。   ……   *   翌日清晨。   “嗯……”梁轻鸢睁开疲惫的双眼,身侧空荡荡的,没人。顿时,她吓了一跳,赶忙穿衣下榻找人。   他不在,她的心便慌了,以为遇到他是一场梦,梦醒了,他消失了。   她连衣带都没系好,急急撩开珠帘,“叮叮当”,珠帘碰撞,发出清澈如山泉的响声。直到对上窗户旁的那人,她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这会儿,风羿正站在窗户旁,窗户开了一半,微风拂进,吹散了他鬓边的发丝。   他右手紧紧捏着,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里头。   “起了怎么不说一声,害我好生担心。”梁轻鸢走上前,不轻不重地拍了风羿一下,眸中幽怨颇浓。   风羿侧头看她,眸光复杂而深邃,顿了片刻,他才开始说话,“叔父有消息了,有人在淮越国境内见过他。”他转过身,仔细地系好她的腰带,郑重道:“我要亲自去找他,这是父亲的遗愿。”   梁轻鸢抿着嘴,一声不吭。风释有消息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俩要分开。而分开的日子,不知要多久。   她又得等。   她真的很讨厌等待。   见她皱眉,风羿立马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倘若你没怀孕,我一定带你去,可你有孕了,我不敢冒险。”   “嗯。”梁轻鸢安静地伏在他怀中,她知道自己有身孕多特殊。不说其他单说昨晚,起初是她在上,可她的体力极差,没几下便不行了,后面只能求他。他倒是会忍,每一次都竭力控制,不敢放肆。   最后,她是开怀了,他却没有。   老实说,她不喜欢这样。只能说有孩子跟没孩子区别可大,她无法任性。   “你去吧。”她闷闷地说着,双手缓缓抬起推开他,鼓着脸道:“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真的会嫁给别人。”   “我发誓。”风羿温柔地抚着她的脸,按平眉心褶皱,“在外绝不拈花惹草,每天想你一百遍,一找到叔父便去帝都娶你。”   “嗯。”纵然他说的话很动听,可一想到两人即将要分开,她的心只会往下沉。   风羿知道她不开心,也明白她不喜欢等待,但他也没办法,此去淮越国寻人凶险,他如何能带她一起去。“等你母妃过来我再走。”   “嗯。”梁轻鸢应道,蓦然,她脑中闪过一个事,“你的幻术回来了么?”   风羿单手搂过她,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回来了。”   *   这天,半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朦胧醉人,“滴答”“滴答”,“滴答”,雨声绵延,仿佛一曲悠远宁静的小调。   两人煞有默契地窝在床榻上,偶尔听听雨声,偶尔说些悄悄话,哪儿也不想去,待薄暮时分才回圣清道观。   风羿没什么行李,想走随时可以走。   用过晚膳后,两人早早回到后院的房间,按日子算,王若朦明日抵达道观,所以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梁轻鸢斜靠在床沿上,闷闷不乐地盯着夜空。月圆,人团圆。可惜,是暂时的。   不管外表多刁蛮,多霸气,她内里还是个小女人。这一点,她自己最清楚。   “我保证,绝不让自己受伤。”忽地,一双手从身后圈住她的腰,跟着,男人沙哑的声音钻入耳中,“公主快笑一个,让我走得安心些。”   “什么走得安心些,你会不会说话?”听得他话中有歧义的字句,梁轻鸢瞬间怒了。   “好好好,我说错了。”风羿赶忙认错,将她转过身,“别板着脸,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再说,你的秘密我还没弄清楚。来,笑一个。”   “不笑。”梁轻鸢撇过脸。   “轻鸢。”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接着,“嘭”地一声,房门被人打开。 83. 春日临盆 等他回来,要他好看。……   “快, 你快走。”梁轻鸢瞬间便反应过来了,双手用力推向风羿,将他往窗户口推。   风羿跟着往窗户口走了两步,目光直指房门, “我想我应该同朦妃娘娘……”   没等风羿把话说完, 他人已被梁轻鸢推到了窗户口, 她急急道:“你再不听我的, 我便要生气了。”   “公主。”风羿回身,恰好对上梁轻鸢执着的面庞, 他不愿惹她生气,只得压下脑中的念头,俯身亲了她一下后跳窗而出。   他轻功极好, 动作极快,窗户合上时也没露出什么大的动静儿。   “轻鸢,你方才在同谁说话?”王若朦踩着窗户合上的点进门,她风寒初愈,又舟车劳累,妆容精致也挡不住疲惫之色。   “没有,我方才在自言自语。”整整心绪, 梁轻鸢快步上前,主动挽起了王若朦的臂弯,“母妃, 你来得真快, 女儿还以为你明日到呢, 正琢磨着好好迎接一番。”   王若朦侧头,她看得出来,此刻的梁轻鸢跟出宫时截然不同。原本, 她眉心郁结,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如今,她眉眼间有了神儿。   “我看,你是不想我来吧。”王若朦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矮身在椅子上坐下,朝着房门道:“你们两个进来。”   她一说,那两暗卫当即应声进门,低头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   王若朦并不看梁轻鸢,只看两暗卫,“说说,六公主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梁轻鸢捏着衣袖,惊了。倘若这两暗卫是父皇的人,她倒是有法子对付,但他们若是母妃的人,那她着实没有办法。   “回朦妃娘娘的话,六公主第一日全待在道观里,与七公主偶尔去观景台走走,哪儿也没去。”   “第二日,公主在人堆里遇着一人,命令卑职们去寻他,当晚,卑职寻到男人,将他绑去山脚下的客栈,之后,公主与他单独待在房里。”   “第三日,公主与那人一道吃了早点,一道回了道观……”   两暗卫轮流细数几日来梁轻鸢做的事,什么都说,一件不漏。   梁轻鸢一看这架势便明白自己不交代不行了,果然,母妃就是母妃,姜还是老的辣。   王若朦冷冷地哼了声,浓丽的眉眼跟着的沉下,似乎是动了怒。她太了解女儿了,女儿心里有人,哪儿会那么轻易看上另一个男人,所以这个男人要么长得像风羿,要么就是风羿。   若是前者倒还好,不过是个男人,而后者万万不成,那是大事。   她又仔细瞧了瞧梁轻鸢,心头泛起隐隐的不安。替身再像也是替身,她应当不会动真格,即便被她撞上也无妨,但女儿这紧张反应叫她将可能定在了后者上。   “那男人是谁,轻鸢,你来告诉母妃。母妃要听真话。”王若朦直直看向梁轻鸢,目光中全是了然。   梁轻鸢心里清楚,王若朦瞧出来了,既如此,她也不想编造谎言骗她。“母妃都猜到了,又何必问我。不过他走了,走远了,他们追不上。”   “果真是他?”王若朦站起身,面色突然一变,仿佛受了什么天大刺激,大声道:“你可知道,他犯的是欺君之罪!为何还跟他牵扯不清!”   “我知道。”梁轻鸢对上王若朦,并不退缩,反而扬起了脖子,坚定道:“母妃不说,他们不说,谁知道?母妃,他只是一个和风羿长得像的人。”   “……”王若朦如何会听不懂梁轻鸢的话。她无奈地摇摇头,深感身心疲惫。“你打算怎么做?和他一直这样偷偷摸摸下去?”   梁轻鸢阖了阖眼眸,没回答,她缓缓走向窗户,默然看着窗外的圆月。这会儿,它已经不圆了,被乌云遮住了一部分。   “我说过,他只是一个长得很像风羿的人。母妃,我如今已不是完璧之身,配一个普通人不行么?”   闻言,王若朦双眉颦蹙。她管不了梁轻鸢,女儿的性子太固执了,半点儿不像她,倒是像极了梁钊。   也不知是好是坏。   “算了算了,母妃累了,懒得管你。”王若朦抚着沉重的额头,搭着宫女的手走出屋子。   “哐”,房门被人合上。梁轻鸢兀自站在窗户前,静静望着天际,圆月整个都被乌云吞没,视野里漆黑一片。   *   过了一月,炎热的夏天接近末尾,凉爽的秋天步步逼近。   梁轻鸢跟着王若朦回到帝都,继续过以前的日子。她不晓得自己要等多久,兴许半年,兴许一年,兴许更久。   等待,从来都是未知的。   鸿门宴的事后,她再没去学堂上课,可学堂里头发生的事,她都知道。   比如周宸游好男风,喜欢缘牵戏园子里的一个男戏子,被人发现后身败名裂,后因谋害七妹被打入天牢,而梁思思为周宸游杀了那个戏子,主动认罪,牺牲最好的年华陪他蹲大牢。   比如二哥长高了,同阮熙光成了知己好友。   再比如,那个淮越国的九皇子元千霄说要娶七妹。   她没见过元千霄,但她觉着,能让七妹念念不忘的男人怎么说都不会差。   她羡慕么,羡慕。不管如何,他们都能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不像她,只能等。   唯一一件她不需要等待的事便是找仇末的麻烦,他没了大总管一职,风光不再,她想如何便如何。   近来,父皇对他们几个的关心与日俱增,肉眼可见,是好事,起码大家有爹了,然而不知为何,她想笑,觉得讽刺。   有些隔阂一旦生了便很难消除。她习惯以前漠然的父皇,这样平易近人的父皇她不习惯。   某日,她无意中得知,父皇做了七妹与元千霄的媒人,于是她开始琢磨。而今的父皇跟以前大相径庭,或许,她与风羿还有机会。   没多久,父皇下令处死仇末,没想仇末逃了,不仅逃了,还逃去了劲武国,并与孔悬蒋鑫两位将军当了孟苟的狗。   半月后,孟苟挥军北上,连夺四城,气势高涨。   她担心极了,这走向跟梦里一模一样。边关失守,都城内人心惶惶,老百姓都不敢出门。后头,五姐用皇榜骗出了隐藏在城中的魏栖,他是靳荼将军的小儿子,又喜欢五姐,便主动请求与戚征出征。   幸好,他打赢了,没让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重合。   秋去冬来,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索性肚子里的孩子听话,没怎么闹,反而比怀孕初期更安稳。   除夕夜那天,皇室成员照常在太极宫用晚膳。   梁钊说了许多,有对几个儿女的愧疚,也有对魏栖打了胜仗的祝福,还有对梁绯絮和梁缨的催婚。席间,大家吃吃笑笑,喜气融融。   走出太极宫时,天上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跟那晚一样大,迷乱人眼。   如此的夜晚,梁轻鸢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风羿,想他在淮越国做什么,是否已经寻到风释。这几月里,他音讯全无。   她如何能不担心。   “公主慢慢走,小心些。”白堇在一旁撑伞,一手搀扶着她,时不时便会提醒一句,简直把她当不知事的孩子了。   “白堇姑姑,我又不是小孩子,会小心的。”梁轻鸢娇气地回道。对于白堇姑姑,她心里有着许多感激之情。她由衷希望,白堇姑姑后半生能有个人陪伴。   白堇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带了一张万年不化的面具,语气倒是比以前缓和,细听之下情绪起伏明显,“在老奴眼里,公主永远是孩子。”   大人都爱说这句。梁轻鸢没再说话,迎面感受着纷飞的大雪。   不冷,没那晚冷。   *   第二年的春天,梁轻鸢到了临盆的日子。   生产时,梁轻鸢喊天喊地,撕心裂肺。有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死了,可她没有,咬牙强忍,顺利诞下麟儿。   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他竟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念及此,她真心实意地想揍风羿一顿。   这个狗东西。   “恭喜公主,恭喜公主,是个女孩儿。”稳婆笑眯眯地抱着孩子放在她身侧。   婴儿小小的一个,已经洗干净了,粉粉嫩嫩的,包裹在喜庆的襁褓中,双眼紧闭,小口张着,手脚却动得厉害。   方才生产用了她太多的力气,这会儿是连说话都说不出了,尽管浑身无力,一见着女儿,她的心便化了,颤手摸了摸咿咿呀呀的婴儿。   生男生女她无所谓,只要像她和风羿便成。   她将脸贴向婴儿,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她想风羿,很想,真的很想。   外间,梁钊与李皎凤并肩站着。听得那压抑的哭声,梁钊忍不住了,打算上前安慰几句,刚走出一步又退回了原地。   直到今日,他都不曾后悔自己当日做的决定。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破。   只是,处死风羿是他下的命令,他还有什么立场安慰梁轻鸢,只会惹她伤心。   见状,梁绯絮与梁缨相视一眼,将几个长辈请了出去。   梁缨走上前,侧坐在床缘边,柔声道:“六姐,我能抱抱她么?”   “嗯。”梁轻鸢哭了好半晌才收声。她恨恨地想,等他回来,定要他好看。   “六妹,你还是躺下歇息吧。”梁绯絮按着梁轻鸢躺下,自己也跟着坐下,“抱孩子不急于一时,身子重要。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让御膳房做。”   “不用,谢谢五姐。”梁轻鸢掀起疲惫的眼皮看她。以前,她们俩水火不容,当然,也可以说她单方面恼她,后来有了梦里头的事,她对她的讨厌便少了些,再到怀上孩子,她对她的讨厌是越来越少。   今日,她们俩也能好好说话。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梁绯絮嗔怪地横了她一眼,侧身去逗襁褓里的婴儿。   梁缨抱着婴儿仔细打量,开心道:“我觉得,这孩子的脸和眼睛像六姐。”   梁绯絮低头瞧得仔细,接道:“鼻子不像六妹,应该是像爹。”   梁轻鸢无力地哼了声,“不能像爹,女儿像我才美。”   “噗嗤”,梁绯絮和梁缨不约而同地笑出声,不管什么时候,梁轻鸢都是最计较美不美的那个。 84. 不想等待 我给你一年时间。   是夜, 梁绯絮和梁缨相继离开瑶霜宫。   王若朦交待几句后便回了自己的寝殿,梁轻鸢躺在床榻上闭眼休息,心头一直念着风羿。   念他的近况和归期。   “来,宝宝张嘴, 笑一个。”一旁, 白堇抱着婴儿逗弄, 从接手起便没停过。倏地, 她喊出了声,“公主, 公主,她睁眼了,她在瞧我。”   话中笑声不大明显, 但语气相当明显。   “是么?”梁轻鸢循声看去,自小到大,她极少看见白堇姑姑面上露出喜悦的表情,看样子是喜欢极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将近十个月,她对她有种奇特而复杂的感情。不过,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当了母亲。   一年前, 她还是个刁蛮任性想做什么做什么的六公主。   世事不定。   “公主,您看。”白堇抱着婴儿凑到梁轻鸢面前,此时, “啊”, 婴儿张开嘴, 两眼弯弯的,似乎在笑。   “公主,她知道您是谁, 朝您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白堇真笑了,笑得眼尾纹路渐深。   “笑了又如何,谁不会笑啊。”梁轻鸢心里高兴,嘴上却将自己说得无所谓。   白堇瞥了她一眼,她哪里会不了解梁轻鸢的性子,口是心非。“老奴知道,公主心里定是乐着呢。”她坐下身,问道:“公主,你可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名字?”猝不及防地,梁轻鸢被问住。孩子叫什么名字,她原本打算让风羿取,但他那晚走得太急,两人没来得及商量。   “我取,谁让他不在,活该。”梁轻鸢哼了声,眯眼沉思,一下子确实想不出好名字,“叫婧儿,她像我,以后定是个大美人。”   白堇低头瞧着怀中的婴儿,试探道:“公主不问问皇上的意思?”   “……”   梁轻鸢转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扒拉着被褥,眸光闪烁。两月前,她拿话试探过父皇,父皇只说“再议”,再议,这个答案模棱两可。   他对五姐和七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到她这儿就不成。   有时候,她真想除了自己的公主身份。没有个身份,她想嫁谁便嫁谁。   “公主御膳房送来了三样糕点,您要尝尝么?”芙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说完又补一句,“是皇上吩咐御膳房做的。”   “公主?”白堇没做主,偏头询问梁轻鸢的意思。   不管里头什么意思,多少都是父皇的心意。梁轻鸢深深地叹了口气,平躺在床榻上,无力道:“让她拿进来吧。”   “芙盈,拿进来。”白堇朝外喊道。   “是。”芙盈推门而入。   *   数月后,魏栖攻下劲武国帝都,彻底让劲武国成了天巽国的地盘,此次出征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连着几日,天巽国百姓都在城里高声欢呼。   梁轻鸢心里开心得紧,孟苟一死,那件事便彻底不会发生了。   姐妹几个中,还属五姐最如愿,魏栖即将班师回朝,两人苦尽甘来,哪儿像她跟七妹,等待又等待,且那两男人都在淮越国。   她知道,七妹写了许多信给元千霄,元千霄愣是一封都没回,不知是没收到还是怎么的,倘若元千霄回了,她倒是想让他帮忙查查风羿的下落。   “公主。”不多时,白堇抱着梁婧进门,见梁轻鸢拧眉便问:“公主可是哪里不舒心?”   “没。”听得白堇的话,梁轻鸢缓缓转向她,顺手将梁婧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哄着,“婧儿,告诉娘亲,想爹爹么?”   “啊。”梁婧张大嘴,黑葡萄似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小手左右挥舞,似在回应她。   “我也想。这个狗东西,等他回来,我们一起要他好看。”梁轻鸢抱着梁婧在寝殿内来回踱步。   她昨晚想了许久,等梁婧再大些,她亲自去淮越国找人。   “公主,七公主来了。”门外有宫女扬声通传。   “七妹?”梁轻鸢停下步子,抖了抖怀中的梁婧,“请她进来。”   “是。”   随后,寝殿们被人打开,梁缨从外头踏入,她眉心盘旋着层层叠叠的郁色,即便面上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六姐。”梁缨上前,轻轻捏着梁婧的小脸蛋儿。“我来瞧瞧你和婧儿。”   “他还没回信?”梁轻鸢盯着梁缨的脸,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梁缨手上一顿,嘴角的弧度缓缓压平,随后,眉眼间的郁色更重,“嗯。没有,一封都没有。六姐,我很担心他。我总觉得,他会忘记我。”   见状,梁轻鸢赶忙将怀中的梁婧交给白堇,拍着梁缨的肩头安慰道:“别杞人忧天,相信你男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梦中的事,与我梦中之事差不多。眼下孟苟都死了,你还怕什么?”   梁缨绷着身子,始终放松不下来,“但愿吧。不说那些事了,徒增烦恼。”她摇摇头,一扫面上的阴郁气质,“六姐,听说你会做衣裳,也会画衣裳的样式,不如拿到叶更庭的胭脂铺里去卖一卖?”   “卖衣裳?”梁轻鸢暗自思索,假使有一日自己真成了普通人,自然不能靠母妃和外祖父,她要挣钱,挣钱就得有养活自己的手艺。   她会做衣裳,手艺尚佳,光是样式就画了不下百张,就是做得慢。   要说都城哪儿最容易最好挣钱,一是赌坊,二是风月楼,其次就是卖胭脂水粉和衣裳的铺子。   “好,你拿几套去试试。”   “嗯。”梁缨欲言又止,她明白梁轻鸢的想法,只是,她觉得不用到这一步,父皇那儿兴许还有转机。   *   五月,李皎凤寿宴,梁钊借着喜气赐婚梁绯絮与魏栖。   梁缨想逼元千霄现身,便让梁钊下旨赐婚,两边婚期安排的时间很近,方便宫里办事。   尽管这个决定很荒唐,梁轻鸢却没阻止,因为她理解梁缨的心境,若是风羿再没消息,她也会如此选择。   白日,梁缨除了去胭脂铺子就是来瑶霜宫找梁轻鸢聊天,偶尔,梁绯絮也会过来,三人互相打趣。   闲着无事,梁轻鸢便在书案前画衣裳的样式,她喜欢做衣裳,以前也想过让更多的人看到她的衣裳。   有一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穿了新衣裳显摆,结果被母妃瞧见,母妃严厉地骂了她一顿,说她伤风败俗,甚至让她去佛堂反省,之后,她没在母妃面前做过衣裳,都是躲着她做的。   有时候,她觉得母妃教孩子的方式并不合理。等以后,自己的女儿喜欢做什么东西,她都支持。   前几日,七妹拿着她做的衣裳去了叶更庭的胭脂铺子,这铺子比之前的丝羽阁还受女子喜欢,不论是贵女,平民姑娘,还是有身份地位的妇人,都爱去他那儿。   “男装好卖,女装差点意思,起初,众人只敢瞧。”梁缨坐下身说道。   “是么。”梁轻鸢继续作画,并没抬头。   她设计的男子衣裳样式着重点在于显眼,没太追求新东西,倒是还成,能穿的人多,而女子衣裳确实跟传统的衣裳不大一样,加了许多大胆的东西,用料也不算规矩。   如此衣裳,自然不会被太多人接受。   “第二日,叶更庭主动穿了,他这个人没什么男女观念,能挣钱就想试,结果你猜怎么着,效果出奇得好。”梁缨兴奋地比划着,眉开眼笑,“将他整个人都衬美了,换个人还真不是这个效果。六姐,我觉得你做的衣裳有点挑人。穿着好看的尤为好看,穿着不成的十分难看。”   “那是她们长得一般。倘若换了我,什么都能穿。”梁轻鸢轻哼。   “呵呵。”梁缨莞尔,挑眉道:“说得对。六姐做的衣裳太独特了,得分人,喜欢的人必然真心喜欢,花钱绝不眨眼,不喜欢的说天说地也不喜欢,你也挣不到他们的银子。所以,只要你抓住这一部分人,养活自己绝对没问题。”   一副画画完,梁轻鸢搁下笔,放在砚台上。“七妹,你想他么?”风羿的事,她没和梁绯絮说,梁缨却是知道的。   待在道观的的那几天,风羿同她说了许多灵族的事,梁缨是仅有的几个灵族人,她便将那些事全说与她,包括幻术和窥天术。   闻言,梁缨垂下眼帘,微微失落,“怎么会不想。听说他在淮越国当了太子。梦里他就是太子,真叫人害怕。”   梁轻鸢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握紧,“比起我来好多了,起码你还有元千霄的消息,我连他的消息都没有。你知道么,我真想学学你,跟别人定亲,叫他回来后悔着急,但我也知道,他不回来定是遇上了难事。风释不是一般人,不好对付。”   梦境里的风释,她处过两年,外表瞧着跟一般老人无异,内里却南辕北辙。他经常试自己的做出的药,好坏都吃,脑子糊涂时多,一糊涂起来性子便会变得残暴。   不是善类。   风羿虽说是风释的亲人,可毕竟两人没见过,光是叫他相信风羿的身份都很难。   梁缨不敢置信地望着梁轻鸢,用一种类似调笑的语气说道:“六姐,你变了,以前你可不会为人着想,如今真像个贤惠的妻子。”   “贤惠?”梁轻鸢板起脸,不悦道:“才不是。我支持他做的事不代表我不会生气。这个狗东西,连个消息都不传,管他是死是活。”   “哦。”梁缨这一声应得抑扬顿挫,也不戳穿梁轻鸢的心思。   *   临近梁绯絮与魏栖成亲的日子,皇宫里愈发喜庆,熟料节骨眼上梁媛将梁绯絮绑走了,梁钊急得上火,当即发动宫里一半羽林军去寻人。   后来的事,梁轻鸢不晓得,但她晓得梁媛死了。   大哥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不是大姐,纵然得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感觉差远了。   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名声败坏的公主,心上人还死了,惨得很,所以大姐懒得对付她,可五姐不同,跟心爱之人定了婚事,两人感情又好。   大姐本就痛恨五姐,哪里会看得下眼。   只是她没想到,大姐会做出绑架五姐的事,真是疯了。   不过说起来,大姐做了这样的事,即便她不死,父皇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死,算是她最好的结局。   念起两人之间的过往种种,她万分感叹。人都死了,有些事她其实也没那么在意,但愿,她能与廉冠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   没两日,淮越国的九皇子元千霄来了帝都,说是求娶一位天巽国的公主。   梁轻鸢本想同元千霄打探打探风羿的下落,好巧不巧的是,她听到了另一件事。元千霄此次来天巽国并非是为七妹,而是大姐。   有这消息在,她也顾不得问风羿的事了,匆匆赶去宣宁宫。   “六姐。”见她过来,梁缨委屈地扑进了她怀里,璃妃走得早,澜语比她小,跟澜语哭诉断然不适合。   “哭吧。”梁轻鸢拍着梁缨的背安慰。她觉得不对劲儿,一个人这么快便忘记自己的记忆,其中必有隐情。   这般一想,她又开始担心风羿,他是不是跟元千霄一样,忘了她。   希望不会。   “哭够了么?哭够就坐下。”在梁缨面前,梁轻鸢特喜欢当姐姐,有种自豪感,她拉着她坐下,“你不是挺聪明的,对别人说得头头是道,一到自己身上就犯糊涂。他有这么大的变化,中间一定有事发生,你不去弄清楚反而在这里哭,我想不明白。”   “我知道其中缘由,他不是自己想忘记,而是中了巫医的毒,还有元旭中那个老贼的奸计。”梁缨擦尽面上的泪,恨恨道,“他走之前明明答应过我,却还是将我忘了。忘记我也就罢了,还说要娶大姐。我气。”   “巫医?”梁轻鸢对这两字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哪儿不对。她仔细回想自己经历的事。倏地,脑中闪过一个人。等等,她记得,梦里的风释曾跟自己说过,他在淮越国的皇宫里待过一段时间。   这个巫医,不会就是风释吧。   若是的话,那风羿岂不是要一人混进淮越国的皇宫?   不,她该相信他。他能从仇末手里逃出,应该也能顺利从淮越国的皇宫里带出风释。   “七妹,接下去你有何打算?”梁轻鸢问梁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中的毒,给他解毒,你可想过法子,还是说,你打算放弃他?”   “我不会。”梁缨摇头,水光盈盈的眸子里尽是坚定,“我不会放弃他。好不容易用命换的这一世,我不愿意浪费,我要跟他白头到老。倘若他真娶了大姐……”   说到此处,梁缨真是气了,大骂一句,“狗男人。”   “噗嗤。”梁轻鸢忍俊不禁,她从未见过梁缨骂人,还挺意外的。“骂吧,大声骂,骂骂人真能开心些。”   “嗯。”梁缨抽泣着点头。   *   初六。   梁绯絮与魏栖大婚,那天,皇室成员全去了将军府参加婚礼,梁轻鸢自然要去。毕竟是喝喜酒,女儿在旁不方便,她便没带梁婧。   “落轿。”轿夫高喊。   接着,“咔”,“咔”两声,两顶轿子被放下。   梁轻鸢掀开轿帘,与梁缨一道进入将军府。走着走着,她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然而当她朝那处望去时,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心底疑惑,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风羿有幻术,若是来了帝都,肯定会进宫找她,待在外头不合常理。   “六姐,看什么呢?”梁缨凑过来问,一脸好奇。   “没什么。兴许是看错了。”梁轻鸢讪笑,“我们进去吧。”眼角余光一扫,她正好扫见梁缨闷闷不乐,“还没想出法子?要我说,你就该硬气点,霸王硬上弓,他不从就下药,众目睽睽之下,我不信他不负责。如今的淮越国确实不小,但他们怎么大都大不过天巽国。你别怕。”   梁缨苦笑,讷讷地望着一处,“六姐,你这法子对我不适用。”   “有什么不适用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大姐?又或者,你能想出比这更好的法子?”梁轻鸢挑眉,追问道:“有没有?”   梁缨抿嘴,她还真想不出好的法子。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没走几步,忽然,一个小男孩撞了上来,顺道将手中的字条塞给梁轻鸢,塞完就跑。   “哎呀,哪来的小鬼?”感受到手中的东西,梁轻鸢蒙了。反应过来后,她不安地看向梁缨。   “六姐,你去吧,父皇母后这里有我。”没等她开口,梁缨拉起她的手,将手中的温度传给她。   梁轻鸢回握她,轻轻捏了一下梁缨的脸,“别愁眉苦脸的,待会儿我给你出主意。”说罢,她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顺着墙上的风字标记走。   她沿着标记一路走,一路走,心跳得可快,“扑通”,“扑通”……算起来,她快一年没见他了,此刻,心头情绪翻涌得厉害。   走到一个巷口,标记没了。梁轻鸢站在原地左右张望,慌得不行。   蓦然,一只手从黑夜中伸来,按住她的肩头将她往旁拉,“啊!救……”她刚一出声,下巴便被人抬起,接着,温润的唇瓣堵了上来。   “唔……”不用猜,她都知道来人是谁,可就因为知道,她才又惊喜又恼怒,于是她张开口,狠狠地咬了他的唇瓣。   瞬间,唇齿间血腥味弥漫。   “嘶”,唇上刺痛,风羿倒吸一口凉气,不仅没松口,反而更激烈地亲她,带着久别重逢的思念和高涨到极致的情意。   梁轻鸢本想再咬他一口以示惩罚,可她同时也从这个吻中感受到了他的思念之情,后被他勾得心动,便开始回应。   她配合地踮起脚尖,双手牢牢地圈住他。   风羿低下头,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身子微微拱起。   许久许久,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个低沉,一个软糯,一下,一下,交叠纠缠,在寂静的小巷子里听来尤为暧昧。   梁轻鸢抬起手,两手不停地捶着风羿的胸膛,“狗东西,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快疼死了。都是你害的,狗东西,你还不在我身边。我恨你……”她气息不稳,骂人毫无力道,跟撒娇差不多。   对于这事,风羿心头万分自责,只能任由她骂,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哄道:“好好好,我是狗东西,叫公主受苦了。一切都是我的错,等事情办完,想打想骂,我任由公主处置。”他握住她的手包在手心,“别捶了,你的手会疼。”   “哼。我乐意。”梁轻鸢喘着气,继续捶他。撒气归撒气,她还没忘风释,毕竟另一个世界里,风释待她亲如父女,“叔父呢,找着了么,他是不是淮越国的巫医?”   听得她的话,风羿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是神仙,什么都知道。”梁轻鸢得意地扬起脸,另一个世界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风羿低低地笑了一声,抚着她柔嫩的脸摩挲,眸中荡满柔情,“对,他在淮越国的皇宫里。遇着他的那日,他刚服下龙血冰片,精神失常,所以我的幻术对他不管用,还被他打成了重伤。公主,我……”   “你受伤了?”一听受伤两字,梁轻鸢顿觉心口“咯噔”一下,火急火燎道:“走,我带你去看御医。”   “别紧张,我没事。”风羿拉住她,对于她关心自己的模样很是受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然怎么能赶来见你。”他揽着她,疼惜地亲了亲她的额角,歉疚道:“对不起。”   “不听,说一万遍我都不原谅。”梁轻鸢气得甩他,奈何怎么也甩不开,“之后呢,你打算如何?接还是不接?”   让风释继续留在淮越国的皇宫,他一定不会这么做。过去接人便意味着,他们还得分开一段时间。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借淮越国的兵力灭鬼族。”风羿强行牵着她,两人缓步走在小巷子里。   今晚魏栖大婚,帝都百姓几乎全去了将军府凑热闹,主街道上都冷冷清清的,更别说小巷子。   梁轻鸢不冷不热道:“这是好事。”说完,她又念起七妹同她说的话,淮越国的疆土,多是元千霄打下来的,若真要去攻打鬼族,岂不是要他去?   “暂时是好事。”风羿点头,他低头看她,“元千霄吃了叔父配的药,药性不稳,我得跟着他,届时会与他一道回淮越国。”   “我就知道。走吧走吧,最好别回来了。”梁轻鸢冷嗤,她是体谅他,明白他的难处,但体谅跟生气并不冲突。她转向他,郑重道:“我厌恶等待。一年,我给你一年时间,你不回来我立马嫁给别人,你若敢坏我的姻缘,我便伤害我自己。”   风羿停下脚步,冷峻的眉眼渐渐覆上寒霜。她生产时,他没待在她身侧,叫她不舒服了。他虽不想如此,却也是事实。   “好。” 85. [最新] 大结局 新郎是你啊。   翌日, 金玉公主梁媛出嫁。   “嘭”,礼花一簇接一簇地绽放,将白日照得更为明亮,“呜……”钟鼓低鸣, 梁钊与李晈凤站在正殿门口目送梁媛。   元千霄上了马, 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离开皇宫。   皇子堆里, 梁轻鸢交握双手, 默然看着花轿远去。还以为她会先嫁,没想是七妹先嫁。   七妹嫁人是好事, 可她是替大姐出嫁,而不是为自己嫁人,如今元千霄不记得她, 她嫁过去的日子多半不会好过。   今日风羿也会走,她心底不痛快。   不过,既然他答应自己一年之内办完事,自己就不该过多纠结。她想,拿这段时间来挣钱正好,以后自己养活自己。   “轻鸢。”梁钊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强行拉回了她的思绪。   梁轻鸢微微愣了一下, 急忙转过身,见梁钊朝她走来,恭恭敬敬道:“父皇。”   “来, 我们父女两好好走走。”梁钊行至她身前, 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吗, 语气稍稍不自然。   “是。”   一路上,梁轻鸢没说话,缄口跟在梁钊身侧。记忆中, 他们父女俩从没一道走过路。今日走在一处还挺怪的。   她别扭。   “你真的不打算嫁人了?”半晌,梁钊开口,他对梁轻鸢有愧,话语间放得极为温柔。   梁轻鸢无意识地捋着自己的长发,淡淡道:“父皇难道不清楚儿臣的性子么?我心意已决的事还有什么好说。”   梁钊张口,想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向宠爱梁绯絮梁砚书,与他们俩从无隔阂,跟梁缨梁淳的父女情也是一日比一日亲近,唯独梁轻鸢,不上不下的。   任由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始终都是那个态度。   “往后,你若是想嫁人,或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尽管同父皇说。”   “嗯。”应声后,梁轻鸢再次陷入沉默,父女间的距离没近一步,也没远一步。她心里是有话,但她之前试过一次,没有得到好答案。“儿臣觉得这样很好,多谢父皇关心。”   *   淮越国那头,元千霄布了个局,借着假死脱身,与梁缨一道返回天巽国。   他们临走之前,风羿管梁缨要了五滴血为风释解毒,元千霄在旁瞧得眼刀频飞,心疼不已。   之后,风羿与风释相认,两人继续留在淮越国的皇宫给元旭中下药,方便元千霄控制他,纵然元千霄人不在淮越国,可只要他想,淮越国依旧是他的囊中物。   一等元旭中药性稳定,风羿即刻带着风释回天巽国。而今,距离与梁轻鸢的约定过去七月,没到一年。   他进都城的那日,第一个找的便是梁缨与元千霄,公主府在主街道上,显眼得很。   “小心点走,别摔了。”没一会儿,元千霄扶着怀孕的梁缨从外头走进,他一手搭在梁缨的肩头,一手扶着她的腰,眼神专注,生怕她有个闪失。   风羿瞧得心头一痛,内里万分自责。梁轻鸢怀孕时必然也这般辛苦,而他却不在旁。怪不得她要气。   “姐夫。”跨入前厅,梁缨便开始推元千霄,用眼神示意他离远点。   “圣女。”风羿站起身,双手交叉,行了个灵族的礼仪。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我自然得兑现承诺帮你一把。”元千霄并不管梁缨的眼神,扶着她坐下,“不过……”他故作高深地挑了挑眉,“时机还未到。”   闻言,风羿直蹙眉头,“还要等多久?”   “我哪儿哎呀!”   元千霄刚说出两字便转成痛呼,是梁缨暗中拧了他一把,“住口。”   “娘子,你下手可真重啊。”元千霄揉着被拧的地方,另一手轻轻掐回去,懒散道:“成。我不说,你来说。”   梁缨狠狠瞪了他一眼,等他老实了才同风羿说话,“姐夫,我们几个商量过,后天晚上父皇出宫逛夜市,他想借这个机会清除仇末的党羽,届时,你现身立功,同父皇讨个金口。我前几日试探过父皇,他没明说,但我觉得,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就是要个合理的台阶。”   “……”风羿敛眉陷入沉思,他明白梁缨的意思。只是,梁钊真那么好说话?   *   是夜。   梁钊出宫,排场不小,他端坐在龙辇上,身侧带了十几名太监和宫女,暗中也有暗卫与羽林军保护。   准确说,这些天他忙累了,想出来走走,欣赏欣赏帝都的夜市,顺便以身做饵,引出仇末的党羽。   君王出游,围观的百姓顿时将主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看戏的人密密麻麻,确实是个办事的好机会。   等皇家队伍行至一处时,忽地,道上两侧的人从摊子上拿出事先藏好的兵器,从四面八方冲向龙辇,意欲取梁钊的性命。   百姓看戏时聚得快,逃命时散得也快,他们一走,道上瞬间空旷不少。   “铿铿铿”,一等这些人现身,人群中的羽林军便跟着冲了出来,挥刀杀敌。   梁钊稳如泰山地坐在龙辇上,神色平和,似乎并不将这场刺杀当回事儿。   倏地,“滋啦”一声,龙辇上头的帆布被剑气割破,接着,尖锐的剑光自上而下逼近。这把剑很快,连暗卫都没来得及反应。   梁钊心头疑惑,迅疾一闪,落地翻滚,不想另一刺客从背后逼近,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空而至,救了他。   执剑的男人煞是普通,瞧不出身份。   男人将梁钊送上龙辇,身手矫健,始终待在龙辇周围,比起暗卫也不遑多让。梁钊眯起眼,若有所思。   不消片刻,刺客要么被擒,要么被杀,街道两侧清除得干干净净。随后,梁砚书等人带着羽林军跪在地上领罪。   “请皇上恕罪,微臣救驾来迟。”   “请皇上恕罪,儿臣救驾来迟。”   “请皇上恕罪,微臣救驾来迟。”   梁钊没看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反而看向方才救了自己的男人。“你,走上前来。”   男人上前,单膝跪下,低头道:“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钊往前倾了倾,面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假思索道:“草民,易渊。”   “……”梁钊皱起眉头,这几个小兔崽子,当他是瞎子么。梁砚书一人办事兴许会有纰漏,但今晚魏栖和元千霄也来了。   他们三人共同办事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那便是硬生生把他当傻子。   眼前这个男人,不用猜他都知道,是风羿。难怪梁缨总在他面前提梁轻鸢的婚事,想必是摸透他的心思了。   今时今日,他根本没有赐死风羿的心。那日清晨,风羿原本要说仇末的事,结果他在气头上,没让他说。倘若当时他静心听一听,还真没后面的事。   认真说起来,这场仗,他有责任。   也罢。为了轻鸢,他只能当风羿死了,而眼前这个,单单是救他一命的普通男人。   “你救了朕,朕许你一件事。”   听得这话,男人猛地抬起头,眸光激烈闪烁,似是激动万分。“草民求皇上赐婚。”   梁钊直直盯着他,笑道:“好。”   *   清晨。   “嘶。”风羿扶着额头从床榻上醒来,他坐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一一熟悉,是自己住的客栈。   怎么回事?   他慢慢回想,那晚,梁钊赐婚,他该是认出他了,否则,他不会说那句话。   “朕给你赐婚,但你记住,你永远是这张脸,永远是这个名字。”   因着天巽国的习俗,新郎新娘在赐婚后成亲前不得见面,否则便是不吉利,有魏栖和梁绯絮的事在前,他哪儿敢偷偷进宫见梁轻鸢。   听他们说,婧儿生得很美,他真想见一见。   昨晚,梁砚书魏栖元千霄一道找他喝酒,说是提前恭喜他,他心里头高兴,便与他们喝了足足一晚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   风羿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正想招人来问问,忽地,楼下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喜庆的唢呐锣鼓声。   《花好月圆》,都城里娶亲常用的曲子。   “风羿风羿。”忽地,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哐当”,重重一声,风释推门而进,急急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去抢亲啊,皇上临时改注意了,将六公主赐给了别人,这会儿他们俩堂都拜完了。”   “你说什么!”被这一席话镇住,风羿想都没想,单手一撑,直接跳下窗户。   道上人流极多,热闹得紧,全是往公主府去的,因为没人知道驸马是何人,大家都等着一睹驸马的俊容。   “你们说,六驸马能受得了六公主的脾气么?”   “我估摸着,受不住。”   “话不能这么说,六公主脾气是差,可人长得美啊。”   “这位驸马也是脑子不清醒,我听说,赐婚是他自己求来的。”   “哦,还有这事?兄台,快详细说说。”   ……   人群里议论纷纷,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火热,什么版本的故事都有,比茶楼里说书的都说得精彩。   然而风羿此刻哪有心情听故事,他飞身跃进公主府,便在此时,前头礼官刚好喊完“送入洞房。”   他越听越急,越听越慌,直往后院跑,一下墙便撞见了新房门口的两人。   梁轻鸢正与一红衣男子站在新房门口相视而笑,想来此人就是新郎了。原本,他还道风释骗他,可眼前的一切告诉他,是真的。   她嫁给了别人。   奇怪,皇上下过圣旨,为何她能另加他人。   风羿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疑惑归疑惑,眼下不是弄清楚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抢人。   “快,你进屋,给我补补妆。”说着,梁轻鸢拉住叶更庭的手,满脸焦急。   叶更庭近来好红衣,因为红衣衬他,谁想在今日闹了个天大的误会。没等他挪动步子,一只手凭空而来,拎着他的后颈随手往后一丢。   “哎呦!”叶更庭被无情地甩在地上,正想起身骂两句,“嘭”,房门被重重合上,根本没给他机会。   “咯咯”,他那副狼狈的模样被八公主梁知礼看了个全,小姑娘站在台阶上,笑得花枝乱颤。“叶哥哥,你摔倒的样子像个红蚱蜢。”   叶更庭:“……”   *   梁轻鸢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人就被抵在了房门上。男人长得一张陌生的脸,眼神却不陌生,怒火中烧。   他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隔几年都能认出。   那晚,父皇找了他们几人,先骂一通,再说教一通,最后才点头。不过他有个条件,风羿永远不得叫风羿,也永远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她心里不舒服,但她知道,这是父皇最大的让步。   梁轻鸢扬起脸,一瞬不瞬地盯着风羿。上一次离别后,他们俩七月没见,两百多个日子,思念最是折磨人。   风羿低头凝视她,她穿着一身艳丽的新娘服,身段姣好,面上略施薄妆,覆着倾城之色,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从回帝都到赐婚到今日,他是第一次见她,不由看痴了。   “你是谁!再不放手本宫要喊人了。”梁轻鸢佯怒道,小手使劲推他,她一动,青丝如柔柔的缎子滑过脸侧,分外勾人。   “你说我是谁。”风羿不悦道,她竟认不出他。他压着她,丝毫不掩言语间的怒意,“当初可是公主自己定了一年的期限,我并未超过时间,且皇上赐婚,你今日为何反悔?”   “哦,是你啊。”梁轻鸢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情,朱唇一开一合,“父皇可没同我说新郎是你,我今日才知道。后悔了不成么?”   风羿拧紧眉头,眉心纠葛地隆起,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气势迫人。   梁轻鸢并不怕,娇俏地扬起脖子与他对视.   “门外那个是新郎?”他问,每一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对,他是新郎。”知道他误会了。梁轻鸢点头,得意道:“他啊,是我见过的男人里头长得最俊的,相当合眼缘。我想就嫁,方才我与他已经拜过天地了,是他的妻子,这位公子,你如此行径,不妥当吧?”   这时,叶更庭十分配合地在外头敲起房门,“是哪个王八蛋在里头,公主,你快开门啊。”   他一说话,风羿面上当即闪过一股凛冽的杀气,右手旋即捏紧,气息因嫉妒而乱。   “我说过,你要敢伤害他,我就伤害我自己。”梁轻鸢轻飘飘道。她等了那么久,不报复回来便不是她了。   风羿沉下视线,骨节捏得更紧,绷地泛白。若是对别人,这小小伎俩风羿早看穿了,可面对梁轻鸢,尤其是今日,他理智全无。   “你先回去等着吧,等我跟他过一年再考虑你的事。”越说越起劲,梁轻鸢丝毫没注意风羿晦暗的眼神。   说完,她转过身,忽地,身后那人伸出手,将她困在他与房门之间。“你……”没等她骂出口,他点了她的穴道。   顿时,她只觉身子一麻,浑身动惮不得,紧接着,腰带被抽了,腰封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公主,你在里头么。你再不开门,我便让家丁来撞门了。公主?公主?”叶更庭边说边拍房门,房门被他拍得“啪啪”响。   “解开我的穴道,你这狗东西。”此刻,梁轻鸢心头跳得厉害,快得即将跳出嗓子眼,她担心风羿乱来,担心的同时又有种微妙的期待。   她很清楚,风羿的性子不温顺,倒也不会伤害她。   “不解。”风羿俯下身,凑近她耳边,极为缓慢地吹出一口气,嗓音低沉而沙哑,半是怒意,半是情意,“我说过,给出去的东西绝不会收回。你要嫁给别人是么,要跟别人过一年是么。好,我等。”他咬牙地说着,手也不闲,慢条斯理地解开嫁衣。“公主儿时不是总喜欢说,要我当男宠么?”   “……”梁轻鸢抿嘴,是有这么回事儿。   他呼吸的热气全喷洒在她耳边,痒中带着酥麻,惹得她心跳愈发剧烈。   “现在我自荐枕席,要不要?”语毕,那双修长的手环过来,紧紧扣住她的腰,指尖温度顺着两人相接的皮肤传来,热烫惊人。   “公主,我去喊人了,我真的去喊人了!”房外,叶更庭不死心,连拍几下房门。   “不……”梁轻鸢喊出声,呼吸急促,眼下,叶更庭就在外头,一门之隔,他怎么能欺负她,“你再……”   “我数三声,三声过后,公主不答就是要。”房外如何风羿才不管,他只管自己数数,“一。”   她一开口,他立马用手堵住她的嘴,使坏道:“我替你答了,要。”   梁轻鸢睁大眼,这不就是以前她对他做的事么。她慌了,真怕他在房门口乱来,害怕道:“你敢!我没与叶更庭拜堂,骗你的,新郎是你。你若乱来,我就真的跟他拜堂。”   哦?风羿轻哼,原来如此。确实像她会做的事,没有便好。他抬手解了梁轻鸢的穴道,顺道将她抱起往床榻走。   梁轻鸢眨眨眼,弄不清风羿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是主动找话,“做我的男宠,一年,方才是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   风羿好笑地瞥她,将她放在两人的喜床上,俯身道:“方才刺激么?”   “……”梁轻鸢面上一热,忍不住抬腿踢他,一段时间不见,他的脸皮又厚了,她比不过,“去你的。”   风羿灵巧地避开,用手背抚着她的脸,缱绻缠绵。看久了,将她今日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他才低头吻她,有誓言融化在里头。   “婧儿呢?”   “白堇姑姑带着,你不去看看她?”   “今日你最重要,我只想看你……”   “狗东西,情话说得真顺嘴,哪里学的?”   “见着你无师自通。”   “这张嘴倒是有做男宠的资格。”   “其他地方也有。”   不知从何时起,门外的敲门声没了,新房内的红烛烧得正烈。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管是男宠还是新郎,日后再说。”   “唔……”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