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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这样,想不开,世界都是黑暗的。但一旦想开了,再黑暗的世界,也不过是睡一觉就过去了。 魏水站起身来,迈过门槛低头朝小院里走,却冷不防被人当面撞了一下。这一下子撞得可不轻,若不是他反应快,回手扶住了身后的门框,非被撞翻不可。 撞人者看清了魏水,不禁惊道:“二叔,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魏水站直身子,看清眼前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面前这家伙,是他那五毒哥哥的大儿子魏初一,只比他小一岁。光听这奇怪的年龄差距,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而事实显然更有说服力,魏水的嫂子,就是当年左思楼的一个花妓。好吧,纵使年少风流,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又能怪的了谁呢?更何况,魏水这兄弟俩的身世似乎也不清不楚的。 “睡不着啊!”魏水搔搔头,拉着魏初一,坐回了门槛上。如果有人陪的话,他其实并不介意在外面多坐一会,反正睡不着觉是真的,“来来来,初一,跟我聊聊天儿嘛!” 魏初一被魏水拉着坐下,脸上满是不情愿。他就是夜里出来撒个尿而已,看到门口有人影才出来瞧瞧,谁想到碰上了魏水? 说来也怪了,从前,魏水从来不跟人多说话的。除了睡觉之外,任何时候都是手不离书册,时时刻刻都在刻苦读书。书呆子嘛,总是体质比较虚弱,自然也是比较喜欢生病的。家里没钱,他又病得厉害,本以为没救了。谁知道?那样来势汹汹的病症竟然被他硬挺了过来。只不过,病好了之后,就似乎换了个人似的,不怎么读书了,还特别的健谈。 魏初一侧过头,打了个哈欠。然后转回头来,强装出一副‘我一点儿都不困’的样子。 “那个……初一啊,你有没有什么理想啊?”魏水找出一个最可能引起共鸣的话题。十几岁的少年嘛,别的能耐没有,吹吹牛总是简单的啊!可他忘记了,这里是民智未开的大明,不是思想活跃的二十一世纪。所以一句话问出口,换来的就是魏初一‘你是不是傻’的眼神。 “啊……没有啊……”魏水有些尴尬,但很快,职业骗子的心理素质就帮他调整好了情绪,“没关系啊,其实从前呢,我也没有理想。但是自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我突然之间,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规划。你想不想听啊?” 魏初一又侧头打了个哈欠,随即违心地点头说:“当然想听啊!” 魏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魏初一的言不由衷,又或者是好不容易有了个听众,管他违心不违心呢?反正在看到魏初一点头之后,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人生规划。 首先,要寒窗苦读十年,要中秀才,要中举人,然后中进士。再然后就可以登堂入室,就可以当大官。到时候,家里就不用再过这样悲催的穷日子了。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要多少…… “二叔……”魏初一突然开口,打断了魏水的宏伟蓝图,“要不要我再请孙郎中来一下?你这病怕是……” 看着魏初一那一脸惧色,魏水不明所以,“干嘛?有理想也叫有病吗?初一,我跟你讲啊。古代圣贤说过的,有志者事竟成。首先,得有志!” 魏水盯着魏初一,期待从他眼中看到信服。却不想,只看到了满眼的迷茫,“二叔,可是,即便你再有志也没有用的!” 魏水一摆手,不屑地说道:“怎么可能?只要有志……” “我们是丐户!”魏初一看着魏水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二叔,我们是丐户。” “丐户怎么了?”魏水不明所以,“丐户就不能有理想了吗?” “不能。”魏初一的语气中没有遗憾,就像是吃鲍汁饭可以活下来,啃窝窝头也不会而死一样,“丐户是贱籍,不属士农工商之列。二叔,不是我说你啊。你就是读书再刻苦,也不可能中秀才。因为咱们是丐户,连考场都进不去的!” 002 江湖术士·重操旧业 聊天真的是一件很容易让人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在得知,自己的理想原来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大明国策的时候,魏水的心里不只是尴尬,甚至是崩溃的。 “二叔,我真的得去睡了。你知道的,我们明天还要……”魏初一在魏水耳边絮絮叨叨。 明天还要干嘛?魏水没听清,但是已经不重要了。他抬手轻轻晃了晃,示意自己没有意见。魏初一又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跟魏水说了一句,“那你也早点睡”之类的话。起身经过魏水身边的时候,似乎紧接着又嘟囔了一声什么。声音很小,魏水还是没有听清楚,大概是在说“真不知道整天折腾什么”。 折腾什么?能肆无忌惮折腾,那也是一种幸福好吗?作为一个古代人,在士农工商这样的等级观念之下,不参加科举,不当官,还能出人头地吗?还能做人上人吗?还能过好日子吗?在这个没有爱的世界里,魏水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恶意。 “要不然……重操旧业吧?”魏水不自觉地把话说了出来,突兀的声音不禁吓了自己一跳。 怎么可以重操旧业呢?魏水当即在心中暗暗埋怨自己这种没有骨气的想法。可转念一想,如果不重操旧业,他又该干点儿什么呢?而且,家里这么穷的,他哥哥又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花钱如流水。不找份儿事情做,难道等着饿死啊? 真是够了!大明如此富有,他却如此贫穷,这样真的好吗? 魏水在门槛上一直坐到了天亮。单调,却让人乐此不疲的夜生活结束,魏山才醉醺醺满身酒气,晃晃悠悠的走向家门。 原本魏水在门口等着他,就是想跟他说一下自己的理想。趁他迷迷糊糊最好说服的时候,给他讲讲知识改变命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可现在看来,显然没有那个必要了。所以,当魏山走到他面前,手扶着门框,低头看他的时候,他除了回看之外,什么都没说。 魏山眼神朦胧,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从前古怪、现在更古怪的弟弟。半晌,打了个酒嗝,越过他,进了院子。他脚步踉踉跄跄,即便没有什么障碍物,也会时不时就被自己拌上一下。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更是险些被一个破罐子绊个跟头。 魏水听到响声回头看时,恰巧看到他飞起一脚,将那碍事的破罐子踢得飞了出去。撞在旁边的砖墙上,发出一声脆响,霎时间就粉身碎骨。 魏山低声咒骂了一句,继续向南屋走去。魏水盯着他晃晃悠悠的背影,咽了口唾沫,强压住紧张的情绪。转回头来,抬手捂住耳朵。 拙劣的陷阱……或许都不能称之为陷阱,只不过是个警报器之类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就被醉汉破除了。接下来的场面,魏水不需要看到,也能想象得出。 警报?有和没有的区别很大吗?魏水一直觉得,这样的提醒实在是太多余了。因为这样做,除了提前勾起魏山的火气,让他把昨夜赌场的不快发泄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屋内很快乱了起来。一边倒的形势,甚至不能叫做打斗,而是纯粹的殴打。包括魏初一在内,南屋住着的三个人无一幸免。即便捂住了耳朵,嘈杂的响动也依旧不停地刺激着魏水。 家暴,在魏水看来,这是一个男人无能的体现。外面受气,就回家冲老婆孩子撒风,这是男人该干的事情吗? 不过,很快,魏水就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去责怪这个无能的男人了。一来,魏山就喝得再醉,心情再不好,也没有冲他挥过拳头;二来,人家行凶的时候,魏水可一点儿都没有上去阻拦的胆子。这其实也不能算作是懦弱,毕竟兼济天下,得建立在独善其身的基础上不是吗? 更何况,屋内是一打三,魏初一、魏十五,都不能算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可偏偏都没有还手。人家自己都不帮自己,魏水又能怎么样呢?于是,他心安理得的坐在门口装蘑菇。 殴斗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在酒精的作用下产生的暴力因子,同样也在酒精的作用下陷入了休眠。魏山躺倒在床上,鼾声如雷,魏水坐在门口都听得到。魏初一、魏十五拿着工具,清扫一团乱的南屋和院子。魏水那花妓出身的嫂子魏杨氏则对着铜镜,小心的遮掩着脸上的伤。 她还要出去接一些活的。不管是缝缝补补,还是保媒说亲,只要能赚钱,她都愿意去做。否则,魏山喝酒赌钱,一家子吃喝穿戴,哪来的银子啊? 果然,还是老话说得好。这世上,只有享不起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魏水长长的出了口气,站起身来。 虽然很不愿意重操旧业,但细细的琢磨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除了重操旧业之外,他还真的没有别的本事了。他不是魏山,也不是从前的魏水,性格使然,决定了他不可能心安理得的靠一个女人赚钱养活。 绍兴府不愧是下辖八县的大府,集市上各式各样的店铺云集。小摊小贩沿街摆摊,卖力的叫卖,看上去就十分热闹。但由于卖的东西不一样,本事有高低,所以有些人赚得到钱,有些人就只有看着别人赚钱的份儿了。 魏水只在街上转了一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愁眉苦脸的摊贩。 他卖的是布制的小玩偶,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按照当代机械化的眼光,未必有多精致。但在大明这纯手工制作的时代看来,已经是挺不错的东西了。样子不错,色彩也足够吸引眼球。摊子前面,有不少人驻足看过,但却始终没有人买。 趁着前一拨人走开,后一拨人还没上前的工夫,魏水上前打听。 “这位少爷,敢问您这布偶是怎么卖的?”魏水指着一个玩偶问道。 小摊贩闻声抬头,看见魏水的衣着,脸上立马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闪开闪开!大清早就遇到你这怯邻户,怪不得这么倒霉呢!” 虽然这小贩态度不好,但魏水丝毫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要不是昨夜从魏初一口中知道了,自己属于丐户这样的贱籍,他也不会对着一个小贩喊出“少爷”来。那既然已经是贱籍了,被人家看不起还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为了一句不掉皮不掉肉的情绪话,就毁了赚钱的机会,这多不值得? 魏水笑着,向前凑了凑,轻声道:“少爷,我这儿有赚钱的法子,您要不要听听呢?” 003 江湖术士·会跳舞的布偶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古三千坚信自己深谙经商之道。对于如何招揽顾客,如何训导雇工,如何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他自问再清楚不过。至于商贾之中的猫道狗道,各种的小把戏,对于他来说,那更是不入流的小儿科。可今天,就在大街上,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个不起眼的小摊贩给涮了一把。 具体说来,这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 古三千生意做得很大,手头上颇有些余财。有了钱呢,有些人喜欢攒起来,有些人喜欢花出去,但对于古三千来说,最划算的莫过于是用钱生钱。所以,他将这些余财,一笔一笔的都借给了其他人。而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例行挨家挨户的亲自上门催账,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走在绍兴府的街上,路过叫嚷的小商小贩,古三千一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可走着走着,他就不禁被旁边的一群人吸引了。这群人在路旁角落处围成一个不小的圈子,指着其中的东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人嘛,习惯群居,当然也喜欢凑热闹。古三千驻足观望,不一会儿,就加入了讨论的人群之中。 “这里面是什么啊?”古三千一面踮着脚,伸直了脖子向里面看去,一面随口问道。 本来没有期待会得到回应,但旁边不乏热心的看客,给他解释道:“听说里面的布偶会跳舞!” “布偶跳舞?不可能吧?”古三千当然不相信。但耐不住前面的人听他质疑,纷纷回头说他们看到了,那布偶真的会跳舞。 谎话说三遍,自己都觉得是真的。更何况,前面那么多人都说是亲眼所见。古三千不禁心头痒痒,有心忍住不看,想转身却又觉得不看看挺可惜的。 就这么纠结了好一会儿。前面的人看过了瘾,有好奇的买了回家,往圈外钻去。古三千连忙拉住一个秀才模样的,问道:“这位相公,那布偶真的能跳舞?” 秀才晃了晃手里的布偶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了?这不,请了一个回家。”见古三千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秀才想了想,收回向外迈的腿,跟他解释,“听说啊,这些布偶都是得道的高人开过光的,有灵性,听得懂人言。请回家中,每日贡香,等这布偶认了主,就会随着人言做各种动作了。你没看到,里面那只是个三埭街出来的,都能修炼成这样,更何况我等呢?” 听秀才说罢,古三千不禁更加疑惑了。看那秀才手里拿着的,也不过就是个小布偶罢了,能有那么稀奇? “那……多少钱能买一个啊?”见秀才急着要走,古三千连忙扯住他,问道。 秀才当即一跺脚,指着他骂道:“你这家伙,不学圣人之言,果然粗鄙!我刚刚都说过了,这布偶是得道的高人开过光的,甚有灵性,怎能说‘买’这个俗字?小心神灵降罪,大祸临头!” 古三千一时被他唬住,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秀才又瞪了他两眼,似乎是觉得在大街上争执也有些辱没圣人门徒的风范,叹了口气,跟他说道:“只需一两银子,就能请一个了。” 一两……古三千眨着眼睛,细细盘算着这个价格。 说他高呢?人家刚刚说了,这布偶是真的会跳舞。听得懂人言,难道是真有灵性?那这个价格就不能算高!可要说他低呢?古三千凭着商人的直觉,怎么都觉得这是个骗局。那布偶在别出卖,最多不过两个铜板。一两银子,也太贵了啊! 古三千愣了好一会儿,脚下无知无觉地随着人群走动。不多时,他醒过神儿来,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挤着站到了前排。站在他这个位子,只要稍稍挪挪角度,就不难看清里面的状况了。 这是一家不知废弃了多久的店铺门口,店门紧紧闭合着,门前落满了灰尘树叶。台阶上,铺着一床白面的褥子似的东西,一个头戴狗头帽的丐户坐在上面。两条腿向外伸着,交叠在一起,左手按在褥子上,右手则压在左腿下面。距离他左手没有多远的地方,一个小布偶正随着他的口令做出各种动作。 “坐!” “卧!” “翻!” 那丐户的声音并不高,传到古三千这里,已经只是勉强能听得清楚了。如果只听声音,不去看的话。或许会觉得,这肯定是在训狗,或是在耍猴儿了。 没看多久,古三千已经发现。只刚刚那一会儿,就有十几个布偶卖出去。放在另一头的一个铁皮匣子里,已经堆出不少的散碎银两。看样子,是收获颇丰。 古三千瞪大了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这小布偶真的有灵性一般,会跟着那丐户的指令动作。虽然说,没有会跳舞那样神奇。但能够做出来这样简单的一套动作,除了如有神助之外,古三千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词汇了。 就在古三千竭力想找出这是个骗局的证据的时候,魏水同样也已经盯上了古三千。 作为一个职业骗子,曾几何时,他是靠假装盲人算卦糊口谋生的。凭什么知道该拉谁来骗?凭什么三句话忽悠的人掏出钱来?又是凭什么十猜九准几乎无差?靠得还不是察言观色一途吗? 魏水心里清楚得很,不能再玩儿了。再玩儿,恐怕就要被这位精明的先生看穿了。到时候,自己这个贱籍的丐户,就是被这些围观的人们活活打死喽,那都叫白死! 心念及此,魏水朝旁边人群中的小摊贩打了个眼色。 小摊贩显然不太乐意。在他看来,多卖出一个,就多赚下一两银子。魏水很清楚,时不时就盯着钱箱的他,那双眼睛都泛着金光。但出于安全考虑,魏水才不会随着这财迷的心意来呢。假作没有存货了,匆匆告罪,收了摊子。 “少爷,您的银子。”僻静的小巷子里,魏水弯腰笑着,把赚到的钱尽数递给沉着脸的小贩。 小贩接过钱,脸色好了一些。随即看到魏水那副谄笑的样子,眼皮一翻道:“剩下的布偶放这儿!看在你还有点儿用的份儿上,早上你招晦气的事情,我就不放在心上了。记得,明天替爷多赚点儿!” 魏水保持着脸上浓浓的谄媚笑意,心里却骂了句娘。 004 江湖术士·想端你的碗 卸磨杀驴的事情,自古常有。但还不准备卸磨,就敢砍驴子一刀的您见过吗?这真是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魏水算是长了见识了! 不过,即便人家就明目张胆的把刀子往他身上砍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处于社会底层的贱民,除了忍气吞声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什么选择。 看得出,小贩很愉快。 这个不知名的家伙,抱着他的银子和剩下的布偶,走起路来,都一改往日的垂头丧气。整个人精神头儿看上去极好,昂首阔步,虎虎生风。 背后的巷子里,魏水嘬了嘬牙花子,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有如利刃一般的眼神,冷冰冰地盯着愉快的小贩。 老虎不发威,你还真拿我当hellokitty? 古三千不喜欢和亲戚做生意。 那些家伙,借钱的时候是翻遍了家谱,恨不得和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等到催账该还钱的时候,就立马六亲不认了。认真的说起来,恐怕任何一个川剧艺术家,变脸技术都比不上这些人。 “唉……”古三千叹着气,走出人家的商铺。 时近日暮,四处燃起炊烟,古三千心中烦闷,实在是心思去吃晚饭。本想着回客栈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杭州府去。他还有的事情要做,没时间和这欠债不还的家伙纠缠。好在欠的数目不大,经常来讨一讨,总不见得欠一辈子吧? 可就在走出商铺不远的地方,他猛然间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家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谁,就看见他弯着腰,一路小跑过来。 “老爷,老爷,恭喜发财。” “发什么财啊?”古三千心里还琢磨着刚刚要账没要来的事情,随口接了一句。随即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小子一圈,这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下午他看见的那卖布偶的丐户吗?只是他卖的物件儿不见了,就连那装钱的铁皮箱子也不见了,让古三千不太敢相认,犹豫道,“你是那个……” 魏水知道他是想起自己了,连忙点头,“是我,是我,老爷好记性!” 古三千看着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会跳舞的小布偶。左右看了看,见他不像是在等旁人的样子,这才问道:“怎么?你在这儿等我的?有事?” “老爷英明,小的在这儿等您多时了。”魏水始终弯着腰,脸上笑容不断,“小的家穷,揭不开锅了,想请老爷赏顿饭吃。” 古三千一听,不禁乐了,“你这家伙!我亲眼看着你挣了不下二十两银子,怎么连顿饭都吃不起吗?” 魏水听了,一张笑脸立马往苦水里一浸,险些哭出来,“老爷容秉!是那卖布偶的小贩逼着小的和他做局骗钱,小的不得已配合。赚了好些银子是真,可他却一文钱都没有分给小的啊!老爷,小的只是个丐户,哪里敢跟他抗辩哟?” 魏水吐了一大堆的苦水,可古三千听到耳中的,却只有那“做局骗钱”四个字。 果然是个骗局!古三千心中想着,看向魏水的眼神深邃起来。魏水并不跟他对视,只装作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在有限的范围内,躲闪着对方投来的目光。 不多时,古三千又笑了下。 他自认看人的眼力极强,在这方面一向自信的有些自负。眼前这个家伙,说得话大概不全是假的,但也决不都是真的。凭感觉,古三千可以看得出,他绝没有他讲出来的那样委屈、纯良。目的也不会只是一顿饭,肯定有比吃饭更要紧的东西。但对于古三千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这个家伙,很感兴趣! “不就是一顿饭而已嘛?跟我来。”古三千拍了拍魏水的肩侧,笑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绍兴菜是江南菜系的典型代表之一,香酥绵糯、原汤原汁、轻油忌辣、汁味浓重。对于前世是北方人、从来不曾越过长江的魏水来说,还真是个挺新鲜的体验。 汇友楼二层的包厢里头,魏水大快朵颐,直吃得口舌生津。看样子,真像是从来没吃过饱饭一样。古三千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碗碟,看着他吃。越看越不禁怀疑自己的眼光,瞧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不会真的是只为了一顿饭吧? 好不容易等到魏水吃饱喝足了,不待古三千发问,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偶。 这布偶和古三千在街头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看上去和普通的布偶没什么区别。 魏水把布偶放在桌上,推到古三千眼前,让他可以看得清楚。继而,笑着说:“老爷,俗话说,端谁的碗,服谁的管。您赏小的一顿饭,从今往后,小的就跟您干了。这个小布偶,看着神奇,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借您的手一用,小的这就可以给您演示一下。” 小布偶的秘密,古三千当然感兴趣,当即表示同意。 只见魏水从小布偶的两只耳朵里,各抽出了一段几近透明的线。看着像是鱼线,但比鱼线更细。魏水把其中一根递到古三千手中,要他拉住,自己则拉着细线的另一端。 “坐!” “卧!” “翻!” 魏水一边和在集市上一样下着口令,一边操纵着线绳。小布偶立刻被线绳牵引着,做出了各种动作。 古三千眼睛盯着布偶看,脑海中,却不觉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魏水坐在纯白的褥子上,这根细细的线与褥子几乎是同色。只要没有人凑上前去看,应该是不会发现的。而且包括古三千在内,当时很多的人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他们大多都跟那个秀才一样,觉得是这小布偶真的有了灵性。 而且就古三千记忆,当时魏水的右手一直压在腿下,看不清动作。至于另一边的线……那就只有那个铁皮匣子了。白色的匣子,连着的线大概就是自己手中的这一根。 妙啊!虽然听上去简单,但古三千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能想出来这样办法的人,不说大智大慧,小聪明还是有些的。 “这个法子是你想的?还是那个赖你钱的布偶小贩想的?”古三千摆弄着布偶问道。 魏水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是他,是他,小的哪里想得……”古三千玩味的看着魏水,见他信誓旦旦的话一停下,便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真相,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你不错。”古三千点头道,“不过,想端我的碗,还欠点儿火候。我知道,这个法子,你不是白告诉我的,你想让我帮你报仇是不是?好,那我就成全你!我会在绍兴府多留几天,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但有一条,我不会出面帮你做任何事情。报仇,你自己来。报的了这个仇,才能端我的碗。如果报不了……” 魏水连忙笑着接道:“小的自己滚蛋!” 005 江湖术士·撞了邪了? 我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特别的不公平。就比方说结党,在文人那,就叫“志同道合”;到了魏水这样的贱民,或是古三千这样的商贾这儿,就叫“狼狈为奸”。没办法,谁让这些词儿都是人家发明的呢?文人之所以贵重,就是因为他们在传承文化的时候,往往都会把词汇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 废话不多说,刚才好像又扯远了。咱们说到了魏水和古三千达成了协议,不管是志同道合也好,是狼狈为奸也罢,反正他们两个是终于勾搭到一起了。在愉快的一条路跑到黑之前,魏水必须通过一个小小的能力测试。而这个测试的牺牲品,自然就是那位不懂得分享的街头小贩了。 魏水和古三千在汇友楼一直聊到了月上中天。结账下楼的时候,周围那些带刺儿的目光险些把古三千给扎透了。 “他们看什么呢?”古三千假作不知,故意问跟在他身后的魏水。 魏水笑着说:“老爷,他们这就叫羡慕!小的一个丐户,都能蒙老爷不弃,请这一顿饱饭。他们出身高贵,还要自己掏腰包吃饭,当然不平衡!” 古三千听了这歪理,不禁被逗笑了,“要是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还不如他们了?自己掏腰包吃饭也就算了,还得搭着你小子!” “老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啊!”魏水急道,“您这叫兼济天下,是大胸怀!他们顶多能独善其身,还整天怨天怨地的。那心胸格局小的,哪就能跟您相提并论了?” 古三千笑笑,没再接他的话。 出了汇友楼,魏水跟着古三千,一路到了他租住的客栈,看着他进了屋子,这才告罪转身离去。 走到三埭街附近,刚进了巷子,魏水就听到自己家的方向传来一片杂乱的喧闹之声。有女人的嚎哭,有男人的怒骂,还有孩子掺杂期间的刺耳叫喊。 魏水听得心头一凛,脚下步履不觉加快。没多时,就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确实是闹腾得不像话了。 巷内赌档的东家孙冀北背对着院门,掐腰站着。身旁三个人,都是赌档的打手。他们四个倒是安静得很,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院中的闹剧。而那一片嘈杂的响动来源,则是魏山和他的老婆孩子。 魏山面西站着,借着灯笼的光亮,可以看清他那一张脸颜色铁青,看上去十分的愤怒。一手指着对面的三人,口中不干不净地怒骂,让魏水听得不觉皱起了眉头。 反观西面,面东站立的则是魏杨氏那母子三人。记忆中,哪怕三天两头被丈夫毒打,魏杨氏似乎也没有哭得这样凄惨过。凄厉的声音,听在魏水耳中,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猛地攥住了一般,绞痛不止。两个孩子瘦弱的身躯挡在母亲身前,尽管不受抑制的微微颤抖,看得出内心的恐惧,但目光却异常的坚定。 “哥,这是怎么了?”魏水的声音并不大,却成功的吸引到了三方的注意力。 孙冀北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魏水一下,语气中不无嘲讽地说道:“哟,这不是你家那书呆子吗?怎么?不在家里头刻苦读书,做你的状元梦了?嗐,早该这样啊!你要是早点儿醒悟过来,你哥也不至于欠这么多的债了。” 什么债?不用问魏水也猜得到,当然是赌债啊! 想想也是,家里这么穷的,魏山还每天在外面酗酒赌钱。哪儿那么多银子了?魏水要是能赚钱也就算了,可惜曾经的魏水那也是个会花不会赚的。 孙冀北的话,魏水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可魏山却立马不干了,转头嚷嚷道:“孙冀北!欠你的钱,我说过拿老婆抵了。你少打我弟弟的主意!” 就这么一句话,让魏水不禁感受到一阵恶寒,当即张大了嘴巴,看向孙冀北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孙冀北哼了一声,道:“魏山,你少说那些没用的!我孙冀北也是丐户出身,朝廷命令禁止操持工商之业的!幸好不是国朝初年,不至于真的除了贱业就无事可做。你知道,老子洒了多少银子,才偷偷的办起这个赌档来吗?你想拿老婆抵债,我答应了。同是丐户,邻里邻居的,谁比谁好过多少?我不为难你!但你看看你们家,这叫什么事儿啊?啊?我在这儿站了都有一盏茶的工夫了,也没能把人带走!告诉你,要么,就利利索索的让我带人走;要么,你弟弟识文断字,三埭街这么多丐户里,怕是再没有比他有学问的了,让他给我当个账房,咱们的账一笔勾销。”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吓老子一跳!魏水翻了翻眼皮,舒了口气。 两条路,怎么听,都觉得第二条更划算些。魏水盘算着,要不要就这么答应下来。可魏山却抢先一步,替他严词拒绝了。 “我弟弟想读书读书,想干嘛干嘛!你少管闲事!”魏山瞪了孙冀北一眼,冷冷地喝道,一点儿都没有欠债的样子。紧接着,就上前几步,一把扯过被两个孩子挡在身后的魏杨氏。两个孩子哪里肯干,一左一右扑上来争抢。魏山见状,牙关一咬,飞脚踹开魏初一。紧接着腾出一只手来,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把魏十五直接打得倒飞了出去。 魏杨氏哭喊着,被魏山拖拽着,步履踉跄的来到孙冀北面前。 “人你带走,咱们的账清了。”魏山把自己的老婆推向那三个打手,转头对孙冀北说道。 孙冀北笑着点头,掏出一张字条来,递给魏山。不待魏山接过,却看到魏水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魏山面前。 “哥,不能啊!”魏水拉住魏山的手臂,急急地说道。 按理来说,赌桌上输了房产地契、老婆孩子,在这个时代都不稀奇。魏水本身对魏杨氏,也未必就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了。但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这么说的!这家里,除了魏杨氏之外,所有的人都是一手花钱,一手不会赚。在魏水还没能端上古三千的饭碗之前,没了魏杨氏,那就是擎等着饿死啊! “你别管!”魏山皱了皱眉头,甩了甩胳膊,想挣脱魏水抓住他的手,却没有成功。 见魏山的挣扎并不激烈,魏水立马就有了底气。手上抓着魏山的胳膊不松劲,言语的对象却转向了孙冀北,“孙掌柜,您看这样好不好?不管我哥欠你多少钱,三天之内,我肯定还给你。要是万一换不上,我就去给你当这个账房抵债。我们可以当场立下字据,怎么样?” 魏山听得直了眼睛,孙冀北却眉开眼笑。 “哎呀,老二,瞧你说的。邻里邻居的,还立什么字据啊?我信得过你,三天后,还是这个时候,我再上门拜访!告辞了!” 孙冀北说罢,就真的带人走出了院子。留下魏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魏水,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你是撞了邪了?” 006 江湖术士·计上心来 魏水一直在逃避一个问题。那就是曾经的魏水,明明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跨过科举这道门槛,但他为什么要去读书?而且就像旁人所说的那样,甚至能读成了书呆子。 就像疑难杂症往往用偏方怪方去治一样,疑难的问题,往往都会有那么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奇葩答案。在跟魏山促膝长谈之后,他终于通过旁敲侧击的搞明白了这个问题。 魏水之所以拼命的读书,首先是因为他属于万里挑一的那种从小就喜欢读书的好孩子,其次则是因为他空有过目不忘的记性,也写得一手好字,却注定不仅无法参加科举,还要承受来自学渣们的嘲笑,因而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刺激。 总的来说,就是聪明的脑袋,低贱的身份,加上偏激的性格,导致了这个悲剧的产生。 孙冀北惦记魏水很久了。但魏水虽然不能参加科举,却始终在内心深处自欺欺人的以读书人自居,不屑去掺和士农工商中最底层的商,更加看不起孙冀北这样不走正道的家伙。 魏山当然明白弟弟是怎么想的。虽然他也知道,比起拿妻儿抵债,让他弟弟去当个账房先生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亲眼目睹了魏水一步步被刺激成那副样子,魏山实在是狠不下心来,逼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而且,逼急了他会发生什么?天知道! 一场本不该发生的闹剧,在魏水终于肯“牺牲原则”的重大转变中,顺利的落幕。 魏山照例去赊酒喝,魏杨氏则急忙擦干了眼泪,心疼的安抚着两个同样受惊不小的儿子。 “嫂子,早点儿休息吧。”魏水摸了摸鼻子,尝试着劝道。 魏杨氏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显示出曾经哭泣的痕迹,微微泛白的薄唇轻启,像是想要微笑一下,却没能如愿。最终,只轻轻地道了声:“谢谢。” 谢什么?魏水摇头笑了笑。他并不觉得魏杨氏需要表示感谢,因为他救下人家的目的本就不单纯,实在是受之有愧。 夜色渐浓,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宁静。魏水再一次一个人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看着熟悉的巷内夜景发愣。 任何时代都是一样,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正是今晚的家中一幕,让他坚定了必须尽快抱到古三千那条大粗腿的想法。而且有赌约限制,三天,最多三天,他必须拿到投名状才行。 报仇?魏水挠了挠头,努力琢磨着最佳的方案。 “二叔,还没睡?”身后传来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魏水回头一看,只见身穿着一袭单衣的魏初一就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感觉今天魏初一对他的态度,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了。 果然,往日都是他强拉着魏初一聊天,而今天,魏初一却主动和他并排坐在了门槛上。 由于对对方心理状态并不理解,魏水理智的选择了先听对方说什么。可惜,魏初一似乎有些紧张,以至于两人并肩坐了半晌,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终于,还是魏水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事?” 魏初一连忙点头,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魏水笑了下,索性也不再理他。 魏水不说话了,魏初一也安安静静的,尽量不发出半点儿声音。直到魏水不自觉地拿出怀中的那个布偶,在手中摆弄,魏初一这才忍不住惊讶道:“二叔,你怎么也买了一个这个?” 魏水被他喊得醒过神儿来,看了看手里的布偶,又看了看魏水道:“还有谁买了?” 记忆之中过,买这个东西的,好像没有三埭街的邻居吧? “不是买的!是在前面巷口捡的!”魏初一解释说,“我和十五在巷口玩的时候,看到一个秀才相公模样的人,把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布偶随手扔在路上,还说什么买的不值之类的。二叔,你该不是被人家给骗了吧?” 买的不值? 魏水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心里琢磨起来。买的不值有很多解释,可以是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但更有可能的是,那个秀才发现小布偶买回去就再不会动了,说出去,就显得自己道行不够,很丢人,所以才随手丢掉。 这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把戏,当时的古三千如果再认真看上一会,说不准就看出破绽了。在这个文脉圣地,魏水毫不怀疑,有很多人像古三千一样,甚至比他更聪明。 “想知道怎么玩吗?”魏水晃了晃手里的布偶,问道。 “二叔,你知道?”魏初一显然很惊讶。在他看来,秀才相公都看不懂的东西,他这空有读书之实,从来不被主流社会认可的二叔,根本不可能看得懂。不过,心中还是很期待的,“给我看看嘛!二叔,看看嘛!” 看看就看看呗。魏水像在酒楼里给古三千演示的时候一样,给魏初一演示了一遍。由于当时卖的时候,魏初一并不在场,所以,魏水又把障眼法的原理给他解释了一下。 看得出,在解释清楚之后,魏初一的情绪几乎一下子就从兴奋跌落到无精打采了。 “原来就这么简单啊!”魏初一抱怨着,“也不是什么法术,我刚刚怎么没想到啊?” “呵……”魏水笑了笑,心道,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作为一个街头骗子,小把戏总是会一点儿的。而且,他的很多把戏,比舞台上的魔术师更容易操作,但更不容易被戳穿。原因很简单,街头巷尾,容不得太多的布置。前后左右都可能有人在看,被戳穿还得了?非让人当街打死不可! 不过嘛,这个东西说破了,真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魏水转头看向不再说话的魏初一,只见他兴致缺缺。 “怎么?没意思?要不,你试试?”魏水故意使坏。原理简单,但你以为拉线布偶那么容易操作啊! 果然,魏初一连连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但他却丝毫没有软下来的意思,反倒信誓旦旦的说:“给我半天时间,保证能练得跟二叔你一样!” “哟,把你能耐的。”魏水撇撇嘴,这个东西他足足练了一个星期。好久没玩儿,手上有些生疏,今天好几次都差点漏了陷。 不过……魏水转头看着魏初一,突然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007 江湖术士·我是个算命先生 绍兴府,依旧喧闹的街面上。昨日让众人新奇、争抢不已的小布偶,似乎只是众人的幻觉罢了。仅仅是一夜之隔,那个神秘的小摊子就不见了。寻遍绍兴所有的大街小巷,都看不到类似的东西售卖。 或许真的是神仙显灵,赐下神奇之物?往日里自诩身份高人一等的士农工商们,大多都是这样的想法。唯有三埭街那些被人瞧不起的贱民家的孩子们,躲在这条平民在光天化日之下都耻于经过的街道里,暗暗的偷笑。 “二叔,你就放心吧!明天咱们保证把事情给你办得漂漂亮亮!”魏初一领了一大群三埭街的孩子,在自家院门口围成一圈。他独立当中,对魏水信誓旦旦,俨然是孩子王一般。 魏水手拿着刻刀,低头在不过小指头宽度,薄薄的小竹片上刻字。闻声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来道:“我不听保证,只看结果!上台之前给我拍胸脯有啥用?你就是把胸脯拍出血来,也不耽误到时候卖我一人!” 说罢,他空出一只手来,仰头揉了揉脖子,随即对面前围着的孩子们摆摆手道,“去吧,去吧,都该干嘛干嘛去!明天,可就看你们的了!” 次日清晨,艳阳高照。 卖布偶的小贩在天色未亮的时候,就用担子挑着他的家伙,赶往了街上,占下了一处地利。随着渐渐升起的红日,露出了占尽天时的笑容。并且心中笃定,前日的人和,今天也依旧是他的。三者齐备,哪有不赚钱的道理? 就在昨天,那个三埭街的丐户摄于他的“威风”,不得不把操纵布偶的方法双手献上。他在家中苦练了一整天,坚信自己的水平肯定要比那丐户强得多了。 他甚至已经规划起来,在绍兴府再卖几天,等到赚得差不多了,就举家搬去杭州府。省治所在,应当有更多的生意可做吧? 想着想着,小贩的脸上不禁笑容更盛了。 丐户就是丐户,就算国朝法度已然不似开国之时,丐户偷偷从商的也不在少数。但那又怎么样呢?银子就在手边,他们不是照样拿不到? 小贩一上午的生意,都做得十分顺畅。新奇的小布偶引来了不少看客,并且也有不少的人愿意掏出银子来,买上一个,回家研究研究。 只不过,上次还只卖一两银子的布偶,今天刚开始的时候,就被小贩叫到了二两的价钱。临近中午,已经卖到五两。等到午饭过后,就是十两纹银一个了。 价钱是越来越离谱,将信将疑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得不说,这个小贩的技术,还是值得肯定的。为了赚钱,他是下了苦功夫。如果他稍稍大方一点,魏水只会把更多的银子扔进他的口袋,绝对不会让他吃今天这样一个大亏。可惜,如果真的有如果的话,很多东西,就都没那么值钱了。 人群外围,魏水一番化妆,把容貌稍稍一变,就俨然是一位佝偻着腰的老者。透过人群缝隙向中看去,不禁对身边的魏初一笑道:“初一,看见了吗?” 魏初一左右探头,过了几瞬的时间,就抱怨道:“看不到啊!” 魏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副要赚钱的样子!走吧,该你们大显身手了!” 要么怎么叫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呢?古人说得明白: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魏水不是什么君子,彻头彻尾就是个小人。可惜,这个道理,恐怕小贩在吃亏之前是想不明白了。 街边,刚刚买了一个布偶的富商兴高采烈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此时,已经是看热闹的多,肯掏钱的少了。那富商一边走,一边摆弄着小布偶,走了好远,才觉得有些不对。猛然回头,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跟在身后。 “滚开,滚开!”富商拧着眉毛骂道,“三埭街的小杂种,跟着老子干什么?没得添了晦气!” 那孩子一点都不着相,似乎对这样的侮辱之词早已习惯。只巴巴的凑上去,低声对富商说,这个布偶,我也会玩! 富商看了他半晌,将信将疑的把布偶递给他。继而,障眼法解密的过程,差点儿把这精明半生的富商气得背过气去。 “短棺材!竟敢耍老子!”富商一把夺过布偶,怒气冲冲的转了回去。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绍兴府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小贩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不管有没有碰上那些解密的孩子,反正只要是买过布偶的人,不多时就能知道自己被骗。呼啦啦的人群向着此处围拢而来,每个人的口中都操着一口绍兴土话,不停地骂骂咧咧。不难想象,如果这小贩说得有半句不中通听,群起而殴之什么的,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看热闹的魏水看着蜂拥过来的人群,满意地笑了。 “二叔,这不好吧?”魏十五扯着魏水的衣襟,仰头看他。 “嗐,没什么不好的!你瞧着吧,他可不是个笨人!”魏水一脸不在意,冲他笑道,“走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赶尽杀绝,就不好玩了。” 正如魏水所说的那样,小贩一看到呼啦啦围拢过来的人群,就立马知道不对了。地上的东西全都不要,站起身,找个空子,撒腿就跑。趁着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踏上了逃之夭夭的道路。 一群人找一个,在这熟悉的街道里还是比较容易的。小贩一路跑,还不忘回头张望,但每一次回头,都能让他的内心多崩溃一点。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远,旁边的巷子里突然钻出一个小孩来。拉着小贩说:“快快快,这边!” 小贩是急坏了,也顾不得仔细打量,就跟着孩子一路跑进了巷子。巷内走到头是个死胡同,孩子蹭蹭蹭上了旁边的一棵老树,在上面招呼他。小贩连忙跟上,却见那孩子顺着粗壮的树枝,跳进了旁边的院子。 “少爷,咱又见面了!”院子里,魏水已经擦去了在街上的妆容,换回了往日的打扮,正坐在一张旧桌子后面,看着小贩淡淡笑着。 “是你?”小贩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感觉只差那一层纸,怎么都捅不透,“你是那个丐户!这是你家?” “纠正一下!这是我家,但你不能叫我丐户。”魏水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签筒,“我是个算命先生!” 小贩听罢,冷笑道:“你想骗我?” 魏水摇摇头,心平气静的纠正道:“你又说错了,我不想骗你,我要救你!” 008 江湖术士·你确定是这三个字 “救我?”小贩将信将疑。 就在这时,墙那边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 “我亲眼看他就是跑到这里的!” “不会是真的会法术吧?” “你傻了?什么法术?那就是个骗子!” “可人呢?” 是啊,人呢? 小贩的眼睛四处乱转,额头上细汗不住的簌簌落下。 魏十五看着小贩,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嚷嚷道:“二叔,他不信啊!早知道就不该救他,让外面那些人打死他就对了!” “哎,十五,话不能这样讲啊!”魏水笑着摇头,“我刚不是才给你讲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明能救得了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听着魏水和魏十五这叔侄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小贩惨白的脸上,却渐渐有了血色。眉头微微蹙起,斜眼看着魏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是你,都是你一手布置!是你害了我!” “哈哈,果然聪明啊!”魏水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小贩近前。只见他上下打量了小贩一圈,而后,很是犯贱的笑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啊?少爷,有人会相信是我利用了你吗?别忘了,我只是个丐户,只有您逼我做事的份儿,我可强迫不了您啊!” 说罢,看着小贩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拳紧紧攥住,咯咯作响,似乎很是愤怒的样子,魏水摇摇头接着说道:“而且,这也不能怪我。一开始,我只是想和您合伙设局,骗骗那些无聊的有钱人。只要您当时肯分给我哪怕那么一丁点儿,我都对您感恩戴德,又哪会有后面的事情啊?说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不收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的!这就叫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小贩显然并不服气,但却无言以对。 墙那面杂乱的声音渐渐散去,魏水朝墙面瞥了一眼,坐回了桌后。眯起眼睛,看着小贩道:“危机解除!少爷,您要是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小贩狐疑地打量了魏水一下,随即,抬腿就要朝门外走。但只走出了两步,却又生生止住。猛然回头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水一脸无辜,摊手道:“我想怎么样?我没想怎么样啊!” 小贩转过身子,怒视着魏水。 魏水目光坦荡,直迎着小贩满是怒气的眼神。 只因为一时的贪心,惹得魏水含怨报复,小贩此时在绍兴府的名气是彻底的臭了!今后无论是做什么生意,大概都是人人喊打的际遇。可是不做生意,在这府城之中,他又能干什么呢?好像想干什么都不容易了。而且说不准,就他现在这个臭名声,走出去被人看到了就难免会报官吃官司。 双方仅仅僵持了很短的一会儿时间,小贩自然的败下阵来。 怒气一消,小贩就似乎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双目无神,瘫软下来。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瘫坐在地上的小贩六神无主。 魏十五看向魏水,魏水却只是笑着盯住小贩。 他不相信这个贪心不足,但头脑还算聪明的家伙,会倒在这里。当然,如果他连这么个小坎都迈不过来,就算魏水真的看走了眼,压根儿就不该救他。 “二叔!”院外突然传来魏初一的声音,混杂着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混乱。 魏水看向门外,只见魏初一带着三埭街的孩子们,嘻嘻闹闹的进了院子。 刚一进门,魏初一就忙不迭的跟魏水表功,“二叔,我昨儿说什么来着?我办事,你就放心好了!你当时是没看见呐,我演示完了之后,那老爷的脸色,当时就跟猪肝儿一个样子了!还有好多人,都是一个反应!嚷嚷着,看见那小子,就要把他碎尸万段呢!还有还有,刚刚那人被吓得,那跑路的样子……嘿,看着真有意思!诶?你是……” 魏初一的话戛然而止。看着瘫坐在地面上,脸色极差的小贩,怔怔出神。半晌,才看着魏水问道:“二叔,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魏水还没来得及开口,魏十五就抢着答道:“哥,这家伙好不识抬举!二叔好心好意救了他,他不思报答也就算了,还跟二叔大呼小叫的!” “什么?”魏初一听了,立马急了。连带着身后的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批判起小贩来。 魏水在一边听得,忍不住阵阵发笑。 见小贩缩着身子,竭力躲避“炮火袭击”,这才摆手道:“算了算了,算我救错了人!你们现在就去,把消息散布出去,就说,知道这家伙藏在哪儿了。我想,换几个铜板的报仇,老爷们还是愿意的啊!” 孩子们一听,纷纷叫好。瘫坐在地的小贩却急了!只见他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千万不要!”他转身朝向魏水,忙不迭的弯腰作揖,求道:“求你了,别说出去。救救我,救救我!” 魏水满意地点头,挥挥手让魏初一带着一群小伙伴别处玩去。 “现在我们能谈谈了?”魏水笑道。 小贩连忙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很好!”魏水说着,随手拽过一张草纸来,提笔沾墨,一边往小贩手里递,一边解释道,“我刚刚说我是个算命先生,您不相信。现在我就给您一个机会见证一下,来吧,少爷,拿着笔,随便写三个字。什么都不用说,我就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来,拿着啊!” 小贩看着魏水,一脸的犹豫。两手插在袖中,不肯拿出来。 魏水见状乐了,“怎么?不愿意啊?你不愿意,那我怎么……”说到这儿,魏水突然顿了一下,上下看了看小贩,笑得更开心了,“差点儿忘了,差点儿忘了,您大概不会写字吧?” 小贩低头蹭了蹭鼻子,假装没听到这句满满都是嘲笑的话。 “那好吧,您来说,我来写。如何啊?”魏水收敛笑容,问道。 小贩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也想看看,这个自称算命先生的家伙,到底有没有什么能耐。 三个字,很快就跃然笔下。魏水忍不住多看了小贩几眼,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是这三个字?” 009 江湖术士·诸葛神算:尘、雨、扬 “就是这三个字!”小贩笃定的点头。 魏水看看他,看看字,看看字,又看看他,反倒更加不确定自己写得是对的了。 “我说少爷,您都不认字,怎么知道我写得是对的?”魏水皱着眉头问道。 小贩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感觉就是。” 感觉…… “行吧。”魏水勉强同意了这个关于第六感的神奇问题,但随即,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了,“你都这样了,还问前程?” 小贩听罢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求前程?!” 看他这模样,十有七八是猜对了。魏水心中暗暗记下,求的是前程。 尘雨扬,首字十四画,中字七画,尾字十二画,合起来就是四七二。诸葛神算一共只有三百八十四签,四七二减三八四是九十八。第九十八签是…… 谁说骗子好当?要饭的也不可能不劳而获!诸葛神算总共三百八十四签,魏水上辈子就背得滚瓜烂熟,随便抽出一签,那都是了如指掌。否则,凭什么骗人呐? 而且,不仅是诸葛神算,包括什么“猜姓算命”、“称骨算命”、“关帝灵签”诸如此类,哪个不要背上数百句?魏水庆幸上辈子有个好脑子,更庆幸这辈子的脑子被那书呆子开发的更好用了。 诸葛神算第九十八签,求的是前程。 魏水重新打量了小贩一番,心中已然有底。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我方才用诸葛神算给您算了一番,这才知晓您要算的是前程。诸葛神算您要是不明白,那诸葛亮总是知道的吧?此法就是蜀汉丞相诸葛亮所创,在民间流传已久。我有幸得恩师亲传,学得一点点皮毛而已。不是吹牛,东汉至此数千年间,小至个人荣辱、家庭分合,大到邦国兴衰、战役胜负,皆可测算,无不灵验如神!” 算出来的? 小贩心中琢磨起来。 如果这结果真的是他算出来的,人心所想,他只凭三个不知道真假的字就能算出来,那还真的是有点儿本事。可就怕……小贩心里也犯嘀咕,毕竟先前魏水那做局骗钱的事情,他是知根知底的。他自己也被魏水给涮了一把,到如今身败名裂。怕只怕这前程两字,是他蒙上的啊! 当然了,眼见为实嘛!小贩还是很想知道,这家伙一不摇卦,二不抽签,三不对照古书,即便是骗也不太容易。万一有真才实学……其实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好奇心害死猫,同样也能害死人。小贩落得现在的境地,好奇心是占了主导地位的,如果他对赚钱的法子不好奇,或是对操纵布偶的法子没兴趣,也就不会如此了。可惜啊,记性这个东西,往往都会在关键的时候失灵。 “前程如何?你说来听听嘛!”小贩急切地问道。 魏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念道:“鼠入土穴,最可安身;日中不见,静夜巡行。” 小贩听了,一脸迷茫之色,“什……什么意思?” 废话了!谁都能听懂,老子吃谁去? 魏水心中对小贩不屑嘲笑,但面上却依旧是装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摇头晃脑的解释道:“鼠入土穴,最可安身;日中不见,静夜巡行。此句,语出诸葛神算第九十八签!意思是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各人有各人安身立命之所,也有最为恰当的行动时机。做事的时候,要谨慎小心,选对了时机,跟对了人,你自然是前程一片大好。你现在之所以困顿,就是因为你没有选对时机,没有跟对人!” 小贩听罢,眼睛都直了。他觉得魏水说得很对啊!可不就是没选对时机,没跟对人吗?否则,他不至于吃这么大的亏。 当然啦,以他的见识,还想不到,这么个解释,放在绝大多数地方都好使。 没事儿谁算卦啊?算卦的,大多都是觉得自己过得不舒服了。问前程者,必然路途坎坷,事事不顺。跟对了人,选对了时候,没有不好的道理。所以,他肯定没跟对人,没选对时候。 不过,只骗这一次,魏水可就真的枉费心思了。他的目的,远不止如此。 骗子嘛,可以分为五等。 下等,十蒙九错,连门槛都没进去。上街就等着挨打,偶尔蒙对一次,也不见得能有收成。中下,十蒙二三准,挨打也不少,但起码不至于天天饿着肚子。中等,准与不准可以五五分,能借此果腹,多了就不要想了,当然,偶尔发笔横财也是有可能的。中上,基本上十蒙九准,不准的时候也能圆回来,运气好了,有借此奔小康的可能,但凡开口,客人就得乖乖掏钱。 这四等,魏水都经历过,但现在,哪个都不是。骗钱已经属于小儿科了,他要骗得是人。一回买卖,没什么搞头。有回头客,还有老客带新客,这样的骗子,才是上等的骗子。 “我说您没跟对人,没选对时候,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没跟对人。”魏水看似很讲道理的给他解释道,“你想啊,跟对了人,听话做事,什么时候该干什么,那自然有人告诉你。没选对时候这种事情,压根儿就不用担心。” 小贩越听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凑,已经到了桌子边上,探头问道:“那……我该跟谁才是对的呢?” 魏水笑着朝天拱手,“谜底就在你的三个字里,你猜到就猜到,猜不到我也不会说。总之,天机不可泄露。” “尘……雨……扬……”小贩轻轻念叨着。 如果说刚才,他对魏水还是半信半疑。那么,到如今,就已经是信了九成了。 魏水可没有说跟着他才是正确的,而是告诉他,谜底就在他想出来的三个字里。这三个字是他临时起意想出来的,这让他不禁联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容他多思索,魏水站起身来,对他道:“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约了一位贵人,咱们一起吃顿饭,就算给您压惊如何?走吧,少爷!” “哎,别……别叫少爷……我哪里是什么少爷?”小贩连连摆手。在见识了魏水的本事之后,他已经不敢再把他当成普普通通的丐户看了。 魏水从善如流,立马改口,“也行,那我叫您方兄好了。” 小贩再一次直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方?” “算的喽!我还知道,你叫方致胜。很好的名字,多大气,不成名立万都可惜了!”魏水笑着说道。心里却再一次不屑地嘲笑,为什么知道?还以为你在绍兴很神秘,没人认识你啊?不知道,不会问吗? 010 江湖术士·两份投名状 依旧是汇友楼,依旧是二楼的包厢。不同的,就仅仅是除了古三千和魏水之外,还多了一个方致胜。 “方兄,这位就是我刚刚跟你提到的古三千古员外,府城里做大买卖的。老爷,这位就是小的跟您讲过的那个卖布偶的,方致胜,堪称人中俊杰啊!” 方致胜看上去很兴奋。 在来的路上,魏水已经跟他说过了,古员外是出了名的富商。有他襄助,自己即便在绍兴混不下去,正好可以随他去府城做买卖。反正方致胜没什么亲人,一个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走起来方便。当然,去府城什么的,都是方致胜的美好畅想。好不容易弄到手一个帮工,魏水才不会傻傻的拱手让人呢。 反观古三千,表情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之中,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个方致胜,就是前两天坑了魏水一把的抠门小贩。魏水能在这短短几天之内,把这个小仇给报了,古三千虽然有些意外,但还算是在情理之中。可现在这算是什么情况?魏水是怎么和方致胜搞到一起去的?又是从哪儿能看得出那要什么没什么的小贩是个人中俊杰啊? 古三千很想得开,琢磨不明白,干脆就不去伤那个脑筋了。 “你……诶?你叫什么来着?”古三千想直接发问,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魏水的名字。 魏水一边起身给古三千倒了一盏茶,一边笑道:“看小的这记性,光顾着介绍别人,都忘了自己了。小的名叫魏水!” “哦,魏水啊!不错不错,好名字。古道蒙尘,及雨得水。别说,我这蒙尘的古道,还真就是需要你这及时的雨水呢!”古三千称赞了一句,便问道,“魏水,我先前说过了,你能自己报了这个仇,我就让你端我的碗。决不食言!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这位人中俊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自打古三千说出“古道蒙尘,及雨得水”这么一句话的时候,魏水就忍不住有些担心地瞥了几眼方致胜的反应。只见他脸色倏地一变,眉头紧锁起来,似乎听出了什么东西。细细琢磨的时候,看向古三千和魏水的眼神,不禁变得有些警惕起来。 魏水心道不妙。古,对应尘;水,对应雨。这个,他本想让方致胜一点点的自己去猜。可谁想到?这么挨不上的两句话,也能被古三千恰巧的揉到了一起。 方致胜如果是个笨人,魏水不会留这个哑谜给他。 方致胜如果不是笨人……那很不凑巧,魏水如果不能及时补救,那恐怕刚刚的一番忽悠取得的成效,就要大打折扣了。 魏水心中正急急琢磨着,却听古三千突然扔了个问题过来。他只觉得灵光一现,有主意了! “老爷,不瞒您说啊。本来呢,小的也就是想着,能报了这个仇。但当时啊,一见方兄反应如此的迅速,就忍不住起了心思。我琢磨着,一来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是几两银子,没必要就赶尽杀绝了;二来呢,只看方兄的反应能力,那就绝对是个不可或缺的良才。小的觉得,这样的人,您一定是需要的,所以,才斗胆向您引荐。” 魏水说着,又碰了碰方致胜,低声道:“方兄,古员外可是府城都很有名气的富商,您卖一辈子布偶,也不见得比人家一个月赚得多了!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古员外洒点银子,您那点事情,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摆平的啊!” 方致胜听了,不禁更加狐疑。这两个人,别是一伙儿的吧? 见方致胜眼光闪烁,魏水假作不高兴地说道:“方兄,您不是在怀疑我吧?我可是一片好心啊!说老实话,我认识古员外,还没有认识您早。我就算向着谁,那也该是向着您不是?再说了,您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话,您那点儿家当,连我们家都比不上,我骗您?费那么大周章,我图什么了?”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方致胜默默的点头,不过几瞬的工夫就想清楚了。就像魏水说得一样,他现在是名没有名,利没有利的,魏水骗他,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想清楚这个,他放下心来。再琢磨那句“古道蒙尘,及雨得水”,他就不禁又和天意联系了起来。如果尘指的是古三千,雨指的是魏水,那么,这两个人,不就是他的贵人了吗?不早早抓住,难道等着大好的发财机会就这么飞走吗? “古员外,您放心,只要您给我这次机会,帮我平了这其中的事情,我方致胜这百十斤,从今往后,就是您古员外的了!” 古三千听了此话,目光不禁瞥向了魏水,却见魏水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古三千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用之前,都必须要先考察一番,哪里能这么容易就答应? “想帮我做事,光听不行,我得看看你的本事到底如何。”古三千说道,“先前,魏水想要帮我做事,我让他交了一份投名状。你也是一样!不过,你不能只交一个。别这么看我,魏水虽说是丐户,但身份清白。你呢?名声都臭大街了!你让我如何用你?这样吧,第一,能恢复信誉最好,实在不行,最起码也得保证不是人人喊打。第二嘛……”古三千琢磨了一下,说道,“我有一笔账,因为是远亲借走的,所以很久都没有讨要回来。你如果能帮我把账要回来,我不仅收你,而且,还可以帮你在这儿开一个店铺。当然,店铺是挂在我古三千名下的,你只是掌柜。” 方致胜有些犯难,要账倒是容易,可恢复信誉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可还未等他出言拒绝,魏水就已经替他答应了下来,“古员外,小的敢担保,方兄他一定做得到!而且,只需一个月的时间,足矣。” 方致胜看着魏水,一脸错愕。古三千却满意地点头,“好,就给你一个月!” 011 江湖术士·找你当个伴儿 “你怎么……你怎么就替我答应了?怎么就替我答应了呢?”从汇友楼出来,回家的路上,方致胜就一直絮絮叨叨的重复着这句话。 如果不是怕在这儿起了争执,会让行人注意到方致胜,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魏水真想转身给他一个击倒伤害,再接上一轮大招爆发。一个大男人,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觉得自己很独特吗?确实是挺的独特的! 方致胜的家,早在他骗局泄露的时候,就被人翻出来,洗劫了几遍了。虽然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家当,洗劫与否差别好像也不算大。但毕竟是被人知晓的地方了,他住着,随时都有被人揪出来暴打的可能。所以,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沉默,一个唠叨,朝向的地方是魏水的家中。 此时天还没有黑下来。在街上的时候还好,方致胜多少有些顾忌,只低着头,小声嘟囔。可刚一进了院子,他就立马张扬起来,不停地大声嚷嚷,吵得魏水脑仁疼。 “我说方兄!你安静一会儿不可以吗?”魏水一边推开房门,侧身让方致胜进去,一边揉着脑袋抱怨道。 “可以啊!”方致胜表示从善如流,但随即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替我答应了?” 魏水将他推向屋里,反手关上门。倚着身后的木门,抱臂看着方致胜,无奈地说道:“怎么?我不替你答应下来,难道等着你把到手的鸭子放飞吗?” “可是……”方致胜出言,想要争辩。 魏水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别可是了!方兄,您怎么比我还看不开啊?在哪儿跌倒的,就得在哪儿爬起来!一次跟头而已啊!年纪轻轻的,你跟钱有仇啊?” “钱钱钱,不是还没看到钱呢嘛!”方致胜不拿自己当外人,随手扯了个凳子,刚想坐下来,却猛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声,似乎是狗叫! 魏水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然转身,一边用眼睛四处寻找,一边回忆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养狗。 屋子里光线不足,很多地方显得有些昏暗。方致胜尴尬的拎着凳子的一角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响了,只当是自己听岔了,刚刚把拎起的一角放下,却又被一声更加尖利的叫声惊到。 “你……你这什么东西?”方致胜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离开了站立的地方。 “好像……是狗吧?”魏水这一次是确定了,狗叫声就是从他的桌子下面传来的!可是,来到大明这段时间,他可没那个闲工夫去养狗啊! 魏水带着心中的疑惑,慢慢靠近那张桌子,走到刚刚方致胜站立的地方附近,果然,叫声再一次响起。魏水循着声音,向桌子下面看去,只见靠近桌脚的地方,缩着一团黑黑的东西。 他慢慢蹲下身子,朝那一团黑色看去。 受惊的小家伙再次惊叫起来,缩着身子,却因为桌子靠着墙,无处可藏。 这时,方致胜也发现,原来真是一条小狗,也蹲下去看。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冷不防的,被魏水一巴掌拍在胳膊上。 “别动!”魏水喝了一声。 方致胜揉揉被他拍疼了的胳膊,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啊?” “小心它咬你!”魏水提醒道。 “咬……”方致胜还想反驳,但却又觉得道理好像不在自己这边。狂犬病这个东西他恐怕不知道,但对于没有注射疫苗一说的明朝人来说,被狗咬到死掉的例子,他总是知道很多的了。不过,就这么承认方致胜说得是对的,却又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于是,只听他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啊……”魏水挠挠头,起身点上了蜡烛。端着烛台,重新蹲了下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了那小家伙的模样。黑色的皮毛,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整条狗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根根突出。看着凑近的魏水,不停地缩着身子嚎叫。魏水站起身来,放下烛台,道:“先给它弄点儿吃的吧。狗命,狗命,那好歹也是条命不是?没看见,我管不着。看见了,总不见得饿死他喽?” 方致胜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嘟囔,“不见你对人这么善良!” 魏水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粥。 “就吃这个?”方致胜瞥了他一眼,道。 魏水听了,不禁笑了下,“不吃这个吃什么?汇友楼?没听说过,狗不嫌家贫啊?越是养得精细的狗,才越容易死呢!” “哦。”方致胜应了一声,点点头。 他没养过狗,但附近养狗的人却不少。的确是感觉,同样是一个老爷家养的狗。看院子的,看上去就活泼。整天被人抱怀里的,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发瘟了,整天动都懒得动。 粥碗放在距离小家伙有一段距离的墙角,魏水重新关上门,不再理会它。转而,看向了方致胜。 “怎么样?方兄还没有想明白吗?”魏水这一问,方致胜立马就是一脸的迷茫。挺精挺灵的人,怎么突然就转不过这个弯儿呢?魏水心里纳闷儿,但为了长期的相处,也只得跟他细细的解释,“方兄,古员外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之人!你看,我刚刚朝他伸手,他不是很大方的就给了嘛!” 魏水说得是在汇友楼的时候,他提起魏山欠下赌债,差点儿拿老婆抵债,弄得家宅不宁的事情。当时古三千二话没说,就直接掏了银子,塞给魏水。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交上了投名状,看上了这个人,有什么难处,只要开口,就没有不理的道理。 “所以啊。”魏水语重心长的说道,“方兄,有这样的东家,那是福气!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找个伴儿。咱们以后一起帮古员外做事,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互相帮衬一下。” “可是,那两份投名状……你说我怎么交啊?”方致胜忍不住担心。 魏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听我的,保你安安稳稳的交上!” 012 江湖术士·贪狼化禄 “哎呀,你别跟着我好不好!”魏水停下脚步,转过身,对跟在他身后的方致胜苦着脸求道。 和古三千定下的一月期限已经整整过去五天了。魏水拿着古三千给他的银子,只花了一半,就还清了魏山欠给孙冀北的赌债。剩下的一半,他都交给了方致胜,让他去买材料,制作那种行骗用的布偶,然后在大街上兜售,只收成本价。 这五天里,方致胜可谓是过得极其艰难。以他臭大街的名声,但凡走上街头,那想不挨打都不可能!兜售布偶,外加免费教授操作的方法,他只收了个制作成本,连人工都不算。而且,他那跌打药费也花出不少钱去了。 “魏水,我这实在是扛不住了!”方致胜抱怨道,天天挨打,天天挨打,估计换了谁都受不了,“要不然……你试试?” “我?”魏水笑着,指了指手拄的卦幡道,“我有我的事情啊!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方致胜盯着那大书‘铁口直断,一挂千金’的卦幡,泄了气。索性拉住魏水,不让他走,嚷嚷道:“你要是算得真灵,你就给我算算!我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魏水看着他,抿抿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世上就有那么多和方致胜一样一样的人,明明不信吧,非要让人家算。算过了吧,魏水可以明说他是个骗子,学过的算命方式倒是不少,什么周易之类的古书也背了一箩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蒙准,不是算准。给他算了,他就觉得自己上当了,但还是忍不住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拼命的联想。 这样的人,你说他不信,他潜意识里是信的;可你要说他信呢……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方兄,我昨天刚刚给你算过!”魏水实在是很无奈,“一事一卦,多占不灵!” 昨天晚才发生的事情,方致胜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但他就是想再听一遍,总觉得心里还是没有底。于是,就继续缠着魏水,“你昨天说得我都没听明白,你再给我讲一遍。” “这有什么好讲的啊?”多说多错,魏水很不愿意重新解释。但看方致胜这幅无赖的样子,不满足他,他怕是不会罢休。索性也只得先应付他了,“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按照紫微斗数排盘,你这叫贪狼化禄!贪狼会火铃,属火贪铃贪横发格,意思就是说,你要发横财了!” 方致胜依旧没听明白,皱着眉头,问道:“你再细细的讲一讲嘛!这什么什么格,又贪狼什么的……我都听不懂!” 魏水在心中暗道麻烦,可没办法,谁让顾客是上帝呢?再说了,日后合作,他总是这么啰嗦的,谁受得了?还不如一次给他说说清楚,下次没了兴趣,也就不唠叨了。 打定了主意,魏水索性把卦幡靠墙一支,箱子也放在了墙边,跟他解释道:“我刚刚跟你说过的,你这个命格,有横发之数,就是说要发横财。但一般来说,还需要经历一番打拼,叫做‘制煞为用’。 贪狼,这是天上的一颗星。北斗之中的天枢星,又叫贪狼星,是北斗七星之首。五行属木,主祸也主福。你想啊,贪狼,代表了占有欲,火铃星呢,充满着爆发力。书上讲的是,贪狼火星居庙旺,铃贪坐守将相名。这都是说明,你会成功、扬名。 为什么这么说呢?按照五行生克论,木生火,贪狼属木,欲望本来就已经很强烈了,再加上火铃星一点,那还坐得住吗?就必然能剑及履及,掌握先机,成就一番功业! 你这种人啊,如果处在平平静静,一帆风顺的环境之中,那就完蛋了。因为这与你的命宫不合,很难有所成就。但你现在,天天挨打。要不是住在我家,那就得露宿街头,食不果腹。这就和书中所讲的“武镇边庭”格很像了! 总之啊,这种命数,主的就是处事不择手段,常以奇招致胜。不免会有险中求胜,火中取栗的过程。这些,你就不用再过多的了解了,知道太多也没有什么好处。你只需要按照我给你说的做,我保你生一笔横发之财。” 魏水说了这一大通,行家看来,也许就是胡说八道,但却恰恰中了方致胜的下怀。在方致胜听来,这些言语之中,有的他听得明白,有的他听不明白,但总的来说,大概的意思他认为自己是听明白了。半懂不懂,才最容易相信,这个结果,魏水十分满意。 “那我今天……继续挨打?”想到横财,自然高兴。但想到挨打,方致胜的脸色当时便是一暗。被人群殴的感觉,真的一点儿都不好。 算算日子,已经是第六天了。魏水问道:“昨天打你的人多吗?” “嗐,昨天就没几个人过来看,所以不多喽!”方致胜依旧想着挨打的事情,随口答道。 魏水听罢,胸有成竹。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摇头晃脑的念道:“速喜喜来临,求财向南行;失物申未午,逢人路上寻;官事有福德,病者无祸侵;田宅六畜吉,行人有信音。放心吧!今日你只需求财,不会再挨打了!” “真的?!”方致胜有些兴奋,匆匆和魏水道别,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求财向南行……求财向南行……”看来这句他是听懂了。 魏水在三埭街口听下脚步,就在旁边一家关门大吉的货栈门前坐下,支起卦幡,摆下箱子。眼神却看着方致胜离开的方向。 求财向南行?谁知道向南行有没有财啊?反正,挨打应该是不会了。天天挨打,天天挨打,都打了五天了,谁有那么无聊,每天去打他?再说了,这个骗局现在已经不能算是骗局了,只不过是一个在绍兴府,人人都会的小把戏而已。 而且,就魏水得知,在第一天之后,很多学会了的人,就把这套把戏,有偿的教给了那些暂时还不会的人。四周县镇,也渐渐出现了一些借此道生财的骗子。估计,不会有谁脸皮这么厚,一边用着这个法子赚钱,一边天天去殴打这个法子的“创始人”。 013 江湖术士·活人不赚死人钱 三埭街口,魏水就在台阶上坐下,“铁口直断,一卦千金”的卦幡支在一旁。和古代任何一个算命先生都不一样,倒是很像现代街边坐着小马扎的江湖骗子。 这世道,老百姓大多都还是比较相信这个的。不过,写出铁口直断的多,敢说一卦千金的少。物以稀为贵嘛,所以第一天的时候,一整天,围观的人总是不少。但是,魏水初来乍到,又直接写上了一卦千金,人们大多是在旁围看,而敢于上前尝试的,就寥寥无几了。 但是就在第二天清晨,快要收摊的时候,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让魏水这刚刚摆出不久的卦摊,别说客人了,就连围观的都没有了。 事情呢,是这么回事。 魏水研究的就是周易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江湖手艺,虽然说他是个骗子,所谓的算命大多都是连蒙带猜。但毕竟他是真的背过不少古籍的,总有那么几次,对于自己算出来的结果十分自信。这种时候,他往往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会随着客人的反应而随意更改。 第二天的清晨,他接到了自己的第五个生意。那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名叫柯定功,弘治十一年四月初八午时生人。衣着普通,但身上带着贵气。双手没有硬茧,应该不是从事体力活动的,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魏水给他排盘算命,仔细看过。原本盘算着怎么多掏他几个大子儿,算是‘劫富济贫’,但这盘,他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第一感觉就是对的。于是,什么敲竹杠之类的东西统统抛到脑后,他很笃定的给了那个小伙子一个定论。 “这位少爷,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父母宫,贪狼化忌见红鸾,八字偏印双重地支刑,足以见得,您是妾生。” 魏水这句话刚刚出口,柯定功眼睛就是一瞪。 “什么叫妾生?”柯定功的眼睛冒火,看上去很是吓人。 但魏水坚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所以,就注定了柯定功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都没用。魏水心平气和的给他解释道:“我是说,您,是令尊的妾侍所生……” “你胡说八道!”柯定功当即发飙,怒喝一声还不算,竟然一拳头直接打在了魏水的脸上。紧接着,就上前一通拳打脚踢。魏水抱着脑袋,躺在地上缩成一团,任由柯定功没分寸的动手,既不吭声,也不躲闪。 在这个很重视嫡庶之分的时代,魏水说柯定功是妾生,就相当于是在骂他。要不然,为什么骂人总是说,小娘养的,小娘养的呢?就是这么个道理! 挨打之前,魏水就知道后果,但偶尔就是会犯这么个倔脾气,怪的了谁呢? 柯定功打够了骂够了,愤愤地朝着魏水身上啐了一口,才转身走人。逢人便说,魏水是个骗子,讹人钱财不说,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就这么着,魏水没了生意。 不过,尽管没有生意,但魏水依旧每天坐在这里。他坚信,柯定功一定会回来找他。因为当日,有更严重的事情,他还没说呢! 日上三竿,魏水仰头迎着灼热的烈日。半晌,闭上双眼,打了个哈欠。缩缩身子,正准备睡上一觉,却被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惊得醒过神儿来! 柯定功跑到街口,不少知道几日前那件事情的人不由自主的围了上来,准备看热闹。却不想,这家伙跑到魏水的卦摊前,一不砸,二不打,当街朝着魏水跪了下来。 “先生救命啊!”柯定功喊这一声,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淌下来了。 魏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苦笑一声,摇头道:“你这个时候跑来找我,还莫不如多陪令尊一会儿。不过……看时间,令尊应该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柯定功跪坐在地上,嚎哭不止。 周围旁观的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中有不少人认识柯定功,那是绍兴府有名的粮商柯员外的独子。家中人丁稀少,除了柯员外和夫人之外,就只有柯定功了。而且,柯员外惧内,从未纳妾。所以当日魏水说出柯定功是妾生,在众人眼里,那就是个笑话! 可看眼前的情形……是人都看得出,魏水算得,必定绝无差错! 柯定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嘶哑,这才哽咽着停下,两眼望向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的魏水。一边抽泣,一边讲出了事情,“先生,我……我实在是对不住您!当日,我只看您是个丐户,就起了轻视之心。再听您说我……说我是妾生,就一时怒不能遏,这才冒犯了您。当日我回到家中,得知我爹去田府讨要债款,因那田续飞非但不肯给钱,反倒对我爹恶语相向,我爹急怒攻心,当晚就犯了老毛病。请郎中来看过,却都说大限将至,无力回天了。就在刚刚,我爹才跟我说出,我……我确实是……先生,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我爹!” 世间惨祸,总是发生得特别的快。让人猝不及防!魏水当日没有说出的,就是他们家会有一场大祸,不仅柯员外,就连柯夫人,恐怕都不能幸免。但眼前这个人,倒是吉星高照,除了痛失双亲之外,应该不会有其他的波折。 “柯少爷,恕我直言,时至如今,什么都晚了。我劝你早早归家,否则,不仅令尊这最后一面你必定见不到了,而且,令堂的一条性命,恐怕也要被阎王调走喽!”见柯定功略带怀疑的样子,魏水笑道,“要不然,小的陪您一起吧?如若不准,您把我怎么样都行!如若准了……” 柯定功看向魏水,等着他的报价。 魏水一笑,道:“如若准了,我也是分文不取。一卦千金不假,但那只是价值千金。走江湖,是看人收钱。死人的钱,我是不赚的!更何况,你这事情,我搞不定。既然不能帮你解决问题,收钱,就没有道理了啊!” 014 江湖术士·紫薇命盘(感谢豪赏,签约加更) 由于偶尔犯犟的性格恰巧爆发,由于太在意出身而不肯给人家说完的机会,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大概也可以称其为“命中注定”。反正,当魏水跟着柯定功,走进三进宅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柯定功的反应,远比魏水想象的反常的多。 或许是太过悲伤,以至于欲哭无泪。刚刚在街头跪地嚎哭的他,面对两具余温尚存、却在慢慢变冷的尸体,只眼神空洞的站了一会儿,就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准备操办后事了。 “先生,可否随我去书房小坐?我有一些事情不明,想向先生请教。”柯定功对魏水的态度,与几日前,可谓天壤之别。 出于人类萌生智慧之后,就本能得对神明的敬畏,身怀奇能异术,尤其是能占卜前生今世的人,往往不论出身,都会受到尊重。而且,为了给这些出身不好,或是后天不幸的奇异人士找台阶下,人们往往将他们的各种不幸,都归结于泄露天机,以至五弊三缺。 柯定功情绪明显不对,魏水自觉和他有缘,当然不忍在这个时候拂了他的面子。只略一犹豫,就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柯宅,柯定功的书房。 柯定功请魏水并坐,招来佣人上茶。房门轻轻闭合,屋内便只剩下了二人。 魏水端着茶杯,闻香辨味,不住的赞叹‘好茶’。柯定功心情本就不畅,更无心思品茶,只是见魏水兴致不错,才忍耐住不去打扰。谁知道,魏水这一盏茶,足足品味到水都凉透了。 眼看着魏水把杯底的茶叶用手指头捻起来,放在嘴里咀嚼,还摇头晃脑,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柯定功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放下手中几乎未动的茶盏,主动开口问道:“先生可知,我请您到书房,有何事相问?” 魏水心中不禁暗叹,果然是民智未开啊!这么简单的问题,用来试探一个职业骗子,真的合适吗?不过,既然人家发问了,他当然要给予回答。只是这回答,却异常的简略,“命数!” 柯定功听罢,一脸惊讶。 魏水察言观色,心中不觉一笑。你除了这个,还能问我别的吗? 见魏水不再说话,只看着自己淡淡的笑。柯定功心中没底,只得试探道:“先生,可愿意帮我算上一卦?” 本来以为,魏水肯定会拿拿架子。必定几日前,柯定功刚刚打了他,伤都还没有好利索。可出乎意料的是,魏水很痛快的答应下来。伸手就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正是当日所绘的紫薇命盘。 “人之一世,所谓的命盘,实际上,就像是日晷一样。紫薇命盘分为十二格,你可以认为对应的是十二个时辰,或是十二个月份,都对!我根据你的生辰八字,排出的这样一个盘,就是你所对应的命盘。当日,我没能给你讲清楚,既然现在有机会,我当然要把生意做完。不过,先说好,一码归一码。你父母的死,我无能为力,所以,分文不取。但你这个命盘,讲解的话,我要收钱的!不多,五两而已!” 五两银子,对于刚刚继承了这么大一份家业的柯定功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但他很好奇的是,难道魏水能给他改命吗?否则,不也一样是无能为力?为什么要收银子? 魏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主动解释道:“少爷,您无需多想。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我不赚死人的钱!这是行规!叫做,活人不赚死人钱!那么,不收卦钱意味着什么……少爷明白?” 柯定功尴尬地笑笑,说道:“明白,当然明白!先生放心讲解就是,柯家虽非豪富,但不会少了先生的报酬!” “这就好,这就好!”魏水笑着把命盘铺开,给柯定功讲解起来,“少爷,刚刚我已经给您讲过了,紫薇命盘,是通过您的生辰八字排列而出。这十二宫,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但都和您息息相关。 总的说来嘛,您除了出身为庶、刑克双亲之外,一生的运势应当还是十分不错的。您看,您这命宫的主星,属天府独坐。天府星您知道吧?是南斗六星之首,又称令星,有极高的控制欲。 紫薇、天府,具为帝王之相,天生威仪但实质上却截然不同。举个例子,紫微星,就是雄踞天下的霸主,代表的是富拥天下的皇帝!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啊,紫微星往往让人觉得若即若离,难以靠近。天府星,则如臣封边疆的一国之王,虽威仪,却亲善……” 魏水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柯定功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了。回头一想,当即大惊失色。好在他当骗子这么多年,定力不是一般的,即便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驰而过,脸上却依旧淡然如水,微微含笑。 柯定功的脸色变来变去,眼睛在狭小的范围内,左转两圈右转两圈。竟然都没有发现,魏水已经停止了讲解。等他觉察到的时候,魏水已经盯着他看了整整一刻钟了。 “咳咳,先生继续,继续……”柯定功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继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道,我的运势如何?” 魏水微微低头,假装没看到柯定功眼中那抹不合时宜的野心。年轻人,有远大的抱负,这很好。但今天这是个什么时候?家中刚刚遭难,大概不是追梦的好日子吧?生性凉薄,唯利是图。除非遇有容人之雅量的圣君明主,否则,别说大事,小事都难以成就。 人不是好人,但是这柯家新任家主的身份,倒是可以用上一用的! 打定了主意,魏水不再认真,随口胡诌,恭维道:“古人云,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所说的,就是少爷您这样的命格。您的运势太盛,故而注定无亲无友。但麾下云龙风虎,那是少不了的!得遇贤士辅佐,则十年之内,必成大事!”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15 江湖术士·羊血?昏厥? 柯定功有野心,是遇水化龙、腾云驾雾的那种,而且不善于或是压根儿不屑于在他人面前掩饰。这样的人,在大明气数尚存,还能活很久的正德朝,简直随时都是将死之人。 魏水怀揣着柯定功给的银子,一边贴着墙根儿朝家走,一边琢磨着这个人的命盘。 说什么十年之内,大事必成,那就是讲笑话,哄得柯定功高兴了,好让他掏银子。对这样一个野心颇重的人,魏水坚信他连起事的机会都不会有。但利用起来,还是挺好的。起码在没有钱的时候,这是个不错的钱袋子呢! 被柯定功拉着,折腾了一整日,回家时,天已经不早了。魏水索性不再摆摊,带着自己的家当,直奔自家的小院。 刚进门,一道黑影扑出来。魏水正抬脚向门槛里头迈,脚下不稳,直接被这黑影给撞倒在地。 “唉哟!”被人撞到在门槛旁不算,上头压着人,下头还咯着箱子。魏水忍不住叫了一声,挣扎了两下,手撑着地面坐起身子,才看清,压在他身上的,正是魏初一。 魏水一边抬手把他扒拉开,一边坐直身子,揉着被箱角咯到的腰,喘着气抱怨道:“见鬼了你!跑这么快干嘛?” 魏初一被推到一旁,一咕噜爬起来,连连喘着粗气,向魏水解释道:“二叔,我……我正要去找您呢!您快去看看吧!您带回来的那个家伙,他……他被人给打了!” 被人打了? 魏水一听,心头顿时一个激灵。 要说挨打,这小子最近是天天挨打。每天出出进进,魏初一不是第一次见他挨打的样子,还从来没有被吓成这样过。而且,算起来,今天实在是不该有人打他啊!这事儿闹得…… 魏水心里阵阵发慌,站起身来,连卦幡、箱子都不要了,径直跑进了院子。刚刚在门口还未注意到,一进院子,却发现院中自大门,一直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明晃晃的印着一路擦蹭状的血迹。一见此景,魏水当即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 屋内,魏杨氏轻咬薄唇,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魏十五把脑袋藏在她怀中,微微哆嗦,显然是被吓到了。 见魏水进来,魏杨氏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说道:“老二,你可回来了!快看看吧,他……他好像伤得不轻!流了好多血……” 是流了好多血。 从院门到此处流了一路的血,方致胜趴伏在床上,身上的衣物可以明显地看到形形色色的斑驳血迹。 魏水凑近前,探着头,仔细看去。只见方致胜脑袋歪向里侧,双目紧紧闭着,了无生息。 “门口这么多的血……”魏水站起身来,挠挠头,奇怪地扫视着地上的一路血迹,问道,“门口到这里,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外面却一点儿血都看不到啊?” 魏杨氏连忙指了指身旁角落里的一个麻布袋,解释道:“刚刚,有人抬着这个麻袋,把他运回来的。我起初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解开袋口,血就淌出来了!我和两个孩子,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拖进来的。” 怪不得…… 魏水想起地面上擦蹭状的血迹,那明显是拖拽造成,绝不是血液滴落的痕迹。这是常识,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魏水还是觉得有些疑惑之处,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他伸手将方致胜搭在床边的左腿向里挪了挪,侧身坐到了床边,抬手向方致胜身上抹了一把。沾了血的手指凑到鼻子下面,用力的嗅了两下。 怎么说呢?凭感觉,这不像是人血,反倒是有股羊身上特有的膻味。 魏水的鼻子就是普普通通的鼻子,跟警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上一世听一个在医院工作过的护士的朋友说起过人血的味道,用她的话来说,在急救科待一天,回到家里洗三次澡都洗不掉那股子腥味儿!按理说,人血的味道就应该是咸腥味儿。方致胜不像是吃过羊肉的样子,这血里头怎么会带着股羊身上的味道? 魏水琢磨了半天,不明缘由。直到魏初一拎着他的卦幡和箱子进来,他才猛然被响声惊动,回过神来。猛然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叫魏初一道:“初一,去,快去请个郎中来!” 魏初一答应一声,跑着出门去了。 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魏水舒了口气。 现在可不是装神探的时候,要知道,方致胜身上虽然不像是有什么致命的伤口,但不管是什么血吧,反正表面上看来,他是由于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及时找郎中查看,先保住这条命,才是目下最重要的事情! 三埭街的住户都是丐户,大多人嫌狗厌。外面的郎中,大多是不屑来此的。好在这么多年下来,街上总有那么几个相当于“赤脚医生”级别的郎中,平常的小事情处理起来还是可以的。 就这么三条街,总共没有多少路程,因此,郎中来得还是很快的。一进屋,看到趴伏在床上的方致胜,他立马就急了。不满地嚷嚷道:“有你们这么对病人的嘛!还不快帮忙给翻过来!” 魏水听他嚷嚷,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是干什么都慢半拍似的!来不及道歉,他连忙帮忙给方致胜翻了个身,让他平躺在床上。 郎中在床边坐下,细细查了方致胜两手的脉象,又掀开衣服,看了看方致胜身上的伤势。只是越是查探,表情就越是显得怪异。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如此的伤势,按理说,不会流如此多的血,自然也不会致使昏厥。依老夫看,此人之所以昏厥不醒,应当是受到惊吓所致!我给开个方子,你们照方抓药,先给他灌服三剂,再看看效果吧!” 送走郎中,安抚了嫂子带着两个孩子回屋去。魏水坐在自己屋中,看着方致胜,叹了口气。越是想找个人商量,越是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16 江湖术士·如此人肉串 管他赤脚大夫还是坐堂的先生,反正治好了病的,就是华佗在世。三剂药,隔一个时辰喂一次,魏水亲自煎药,给方致胜灌服下去,一直折腾到天光微亮。 坐在桌边的凳子上,魏水单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脚边,五天前偷偷钻进魏水屋中的小家伙,静静地趴伏在地上,时而无聊的舔着自己的爪子,时而抬头看看魏水。这是只被抛弃的小狗,右后腿略带残疾,俨然已经被魏水喂熟了。由于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能吃了,而且毫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简直就是“食物天敌”。于是,魏水给它取了个挺霸气的名字,叫“天敌”。 记不清是第几次,脑袋忽然间脱手,向下一坠,魏水猛然间惊醒。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目光四处打量。却发现天敌正用两只爪子扒着床褥,人立起来,两条后腿一蹬一蹬的,想要蹿上去。却无奈个子小,力气夜宵,再加上一条腿残疾,而始终无法如愿。 “魏水,让它躲我远点!”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魏水借着烛光仔细看了几眼,才确定是方致胜醒来了。 “老天保佑!还好你没事儿!”魏水这时候才算是松了口气,笑着挪到方致胜身边坐下,手轻轻在天敌脑袋上一拍。天敌便顺从的蹲坐下来,哈哈的吐着舌头,尾巴快速摇动。魏水轻轻摸了摸天敌的脑袋,便不再理它,转而看向了方致胜,“你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方致胜点头说自己好多了,但随即却反应过来,“我怎么会在这儿?” 魏水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我嫂子说,是有人把你装麻袋里头,扔到我家门口的。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把你打成这个鬼样子,还装麻袋扔门口,这得多大仇啊?” “打我……”方致胜思索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冲魏水嚷嚷道,“你不是说了,今天不会有人打我的嘛!你看看你看看,都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是是是,我有罪我有罪。”眼看着方致胜撸胳膊挽袖子、解开衣衫,展示他被打的淤青和伤口,魏水立马举手投降,老实交代道,“方兄我承认了,我是个骗子……”见方致胜瞪大了眼睛,满腔怒火简直要把魏水烫个窟窿,魏水委屈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骗子!我既然能操纵那些小把戏,伪装个算命先生什么的……不都是为了钱嘛!我问古员外要了那么多银子,你以为白给的?那不还得还给他嘛!” 方致胜一时觉得魏水说得挺有道理,但转念一想,两个人已经是同桌吃饭、同榻而眠,算得上很亲密的合作伙伴了,骗谁也没有骗同伙的道理吧? 方致胜不死心,问道:“那你给我算命……都是假的喽!” “假……也不都是假的,半真半假吧!”魏水解释道,“我确实学过很多的东西,像奇门遁甲、子平真诠、穷通宝鉴、滴天髓之类的书籍,我都有研究过,只不过偶尔算得准,偶尔算不准……今早我是骗你的!我压根儿没算,只是觉得按照常理你今天不应该会挨打,再说了,我要是说今天有人打你,那你还去吗?” 方致胜看着魏水那一脸无辜的样子,真想一脚踹死他算了。他想起在学堂边上,听过孩子们读书,说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什么的,那损友肯定说得是魏水这样的家伙。 如果早几天前,方致胜或许直接甩袖离去,二人就此老死不再往来。但说来也奇怪,这不过几天的工夫相处下来,方致胜已经是对这个人感兴趣,多过所谓的命运安排了。 算了,忍了吧。方致胜这样想道。 见方致胜没话说了,魏水又急急地问起了刚才的问题,“到底是谁把你给打成这样的?你跟我说,我好给你报仇啊!” “还能是谁?”一想起自己的满身伤,方致胜就气不打一处来,“是欠债不还的那个,古员外的远方亲戚,古有德。” “他?”魏水不禁惊讶,“你招惹他干嘛?” 方致胜振振有词,“我不是无聊嘛!今天一早,我一路往南走,换了几个地方摆摊,都没有人理我。我就想啊,与其空坐一整日,还莫不如先把第二件事儿给办了。我回来找你,可没找到。那我就只能自己去喽!谁知道,那家伙,他不但不肯还钱,还派人把我给打了一顿。就这都不算什么!我跟你说,还有更恐怖的呢!” “你说嘛,我听着呢。”联想方致胜身上血液的味道,魏水已经可以猜到结果了。 为了制造气氛,方致胜特意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杀了一个人!剁成肉块,穿在签子上,就那么……就当着我的面,烤了吃了!还洒了我一身的血!” “然后,你就晕过去了?”魏水扶额,智商何在? “是啊是啊!”方致胜理直气壮。 魏水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亲眼看到他们杀了一个人吗?还剁成块儿?” “剁成块儿我倒是没看见。”方致胜想了想说道,“但是他们确确实实当着我的面,把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拖到厨房里头去了!惨叫我都听见了!古有德说了,来讨债的,但凡惹急了他,就都是这个下场!” “嚯,这就把你吓晕过去了?”魏水很无奈。但看方致胜依旧是一脸‘我胆子这么大还被吓到了,那就是很吓人’的样子,只得跟他解释道,“这血里头一股子膻味你没闻到吗?这不是人血,是羊血!人家就跟你演了一出戏,就把你给唬成这样!当场晕厥!一直晕倒刚才!我真服了你了,还讨债呢……像你这样的,讨得到债吗?” 方致胜将信将疑,“这……真是羊血?” “废话!他一个生意人,和气生财,没事杀什么人呐!”魏水没好气地数落他道,“讨债,有三大忌讳,第一,忌慈;第二,忌昏;第三,忌懦。你这就是懦!刀子没砍在你身上你怕什么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又不是土匪,想杀人就杀人吗?” 方致胜听得一时羞愤,争辩道:“要不然你去要!” 魏水眼睛一瞪,“我去要就我去要!不过,咱可说好了,我要是把钱都要回来,你今后就得听我的。哪怕差着一文钱,今后我都任你摆布!” “一言为定!”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17 江湖术士·损上益下 古有德的商铺旁,一大清早,街头巷尾,都能听到古有德的喊骂声。 “我昨天才放了你一马,你怎么又来了?不少吃,不少穿,整天赖在别人门口干什么?你说你这么大个个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廉耻之心呐?快走开,快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古有德一边骂,一边指挥店里的伙计,把方致胜往别处赶。 不料,昨日还懦弱得可以的方致胜,此时,却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一张脸满满都写着‘我有理,我牛逼’。听了古有德的话,非但不肯走,反而出言反驳道:“古掌柜,做事情要讲道理的!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欠人家的银子,怎么就没有廉耻心了?再说了,这自古以来,欠债还钱,那叫天经地义!走到哪儿说,我都有道理!恐怕那没有廉耻心的,是另有其人吧?” “你!”方致胜指桑骂槐的话,街头看热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直将那古有德气得脸色发青。 眼看时间不早,往日顾客盈门的店铺,此时,却外面热闹得跟什么似的,里面则一派萧条。古有德心里为钱着急,便索性不跟他绕嘴皮子了,直接挥手让伙计们把他抓了起来。 “古掌柜,你要干什么……哎,救我,救我啊!”猛然间被两个个头高大的伙计架起来,方致胜当时便慌了神儿。不停地踢蹬着两条无法落地的腿,口中不停地喊叫着救我救我。这派景象,自然被藏在街角的魏水看在眼中,他轻轻踢了踢脚下趴伏的天敌,道:“去,跟上。” 天敌一跃而起,一瘸一拐的朝着店铺的方向奔去。此时,正是古有德的商铺刚刚开门,顾客涌进的时候,哪里有人注意到,这条瘸了一条腿的狗?而且就算是注意到了,八成也只当做是哪一个客人带进来的,没有人会太过在意。 “抱歉啊,方兄,又骗了你一次。”魏水望着店铺的方向,喃喃自语。口中是道歉的话,脸上却浑然没有道歉的诚意,反而是微微露出笑容来。 就在昨夜,他信誓旦旦的跟方致胜讲,同样的招式用两遍,就没有意思了。按道理,古有德已经动过一次粗,这一次,就会用其他的办法了。 但是,他没有提醒方致胜。古有德本身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对于他来说,什么道理不道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这一笔账给成功赖掉。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最起码的信任了? 魏水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二十一世纪很流行的话,不禁笑了笑。人与人之间,最好还是别有太多的信任了,哪怕是对好朋友呢?咱不安害人之意,可也得多那么点儿的防人之心。否则,真担心有什么方致胜+1、方致胜+2……方致胜+10086的类似物出现,那这世上的骗子就真的是不要太幸福了。 柯宅。 昨日来时还好好的宅院,此时已经挂满了白幡。 有人说,看一个人这辈子到底怎么样,就看他的葬礼。这话,我觉得对,也不全对。就拿柯家为例,宅子门口此时是车水马龙,前来悼唁者,是络绎不绝。但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这些人,有的是还想继续和柯家把生意做下去,有的是想继续把柯家的饭碗端下去。说白了,绝大多数的人看得是钱的面子。 这话有人说未必,那是因为你没看见里面那些家伙的样子。柯定功都没哭成那个样子!他们倒是一个个如丧考妣,哭得就差背过气去了! 魏水没哭,但他一样是求财。 信任在很多时候,利用起来都是很顺手的。经过前番的事情,柯定功对魏水就算不是全信,也是信了七八分了。反正是跟自己府上的下人交代过了,魏水虽然是个丐户,但在柯家就是上宾。无论什么时候到此,都不得阻拦! 为掩人耳目,魏水绕到后门进了宅子。 柯定功原本在前面答礼,招待客人。但一听说魏水来了,立马就把事情交代给他人,转到后面去,急急地去见魏水了。 一见到柯定功,不等他开口,魏水就抢先一步上前拱手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小的此次前来,是为您送一桩大大的富贵啊!” 听说有大富贵,柯定功没有不动心的道理。但还是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先是让了座,然后才说道:“先生,您先请坐,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嘛!” 慢慢说……魏水在心里冷哼一下,慢慢说不就露馅了吗? “少爷,这件事情,我必须快点儿跟您说清楚。您也好,早做些准备!否则,要是我说的晚了,机会可就是别人的喽!”魏水说着左右看看,屋内并无旁人,探过头去,压低了声音,对柯定功道,“小的今早占卦,突见财神落于城内,这才赶着来告诉您。明日卯时过半,您从宅院出发,一直向东行,路上会有个年纪二十左右的人和您打招呼,您不见得认识,但一定要热情的跟他搭讪。在此之后,遇木则转,望水见财!切记切记!千万不要错了时辰,否则的话,我这卦可就不灵了!说不定,还会惹出灾祸来!” “这样啊……”柯定功听到财神落于城内,眼睛当时就是一亮。财神降世,必定是要发大财啊!不说他现在十分相信魏水的话,就算是只有两三分信,有大财可发,他还是不愿意错过的。试试而已,试试又不会掉块肉去。而且,正好借此机会,看看魏水是不是真的每次都算得很准。 柯定功爽快的答应下来,想邀请魏水共进午餐。但魏水却婉言谢绝,只说自己还有要事。 临走的时候,魏水开出了价码。算卦有损道行,因此不能白算。明日得到的,肯定不会是浮财,而是一样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个东西,必须要按照他的意思售卖,事成之后,他十中取一,剩下的,都归柯定功所有。柯定功白白占了九成,当然不会有意见。 辞别柯定功,走出柯宅,魏水长出一口气,脸上笑容满满。兵法有云: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这句话,对应的是《易经·损卦》中的损上益下之道,借力打力,自己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应该祈祷,方致胜那小子没被打死。只要还能站得起来,明天,借着柯定功这股子清风,就是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到大明的时间不长,但魏水觉得,自己实在是已经很享受这种身处幕后的感觉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18 江湖术士·做局 “小姐,敢问这个盒子多少钱啊?”魏水指着一个红色的扁平盒子,跟照看摊子的小姑娘问道。 那小姑娘,看上去和魏水差不多大,穿一身素朴的衣衫。趁着白里透红的肌肤,和宛若流苏的乌黑秀发,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难于言表。 听魏水问话,小姑娘只得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膝头的书卷上挪开。只一抬头,魏水便忍不住一阵惊诧。这模样,竟然跟他上一世暗恋的一位女明星颇为相似。只不过那女明星是妆后,人家是素颜啊! 那诗怎么说来着?冰肌藏玉骨,衬领露柔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情。尤其是当这小姑娘刚一开口,那宛如莺啭的声音,让魏水不禁心中暗暗赞叹,简直是绝配啊! “那个要五两银子!”小姑娘答道。 “五两啊……”魏水眼睛盯着盒子,脑子却不受控制的依旧想着面前的姑娘,一时间竟失了神。 那小姑娘不明所以,只当魏水嫌贵,便跟他解释道:“你若是嫌贵,不如买个别的吧?我爹爹不在,我不能给你便宜的。” “额……啊?”魏水缓过神来,赶忙摇头道,“不贵不贵,小姐开出的价钱刚好公道!” 付了银子,魏水抱着盒子,一路朝家走。在路上,又买了些蔬菜,顺便去了一趟孙郎中家里,拿了点药材。 回到家中时,午饭已经准备好了。魏水提着东西进院子,正巧被魏杨氏看到,连忙上前来接。魏水满脑子都是那小姑娘的倩影,哪里注意到她了?直愣愣的朝自己屋里走,手里提着的东西也不肯给人,倒让魏杨氏好一阵奇怪。 但这魏家的兄弟两个,向来都是心理状态不太正常的。魏杨氏也只是奇怪了一下,见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再加上那暂居的客人也还没回来,就给他们留了饭,然后自顾自的招呼两个孩子吃饭去了。 方致胜回来的时候,看样子被打得挺惨,但好歹还能自己走路,不是让人家拿麻袋扛回来的。天敌在他脚前脚后蹦来蹦去,一进院子,就直接加速跑进了魏水屋里。那一脸的嫌弃,让方致胜不禁感慨,狗不理的滋味儿不好受啊! 天敌进屋就窜到了魏水脚边,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在魏水腿上,哈哈的吐着舌头,不停地摇尾巴。魏水摸了摸它,让它别处玩去。随即,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方致胜。 方致胜已经不想再问魏水,为什么骗他了。跟一个以骗子为业的人做朋友,自己不警惕点儿,那就是活该倒霉。 “怎么样?据理力争了没有?”魏水摆弄着手下的东西,头也不抬的问道。 “争了,所以才挨的打啊!”方致胜没好气的抱怨道,“要不是天敌够勇猛的,一口咬住古有德的胳膊就是不松口,怕是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 “哟哟哟,瞧您那点儿出息哟!”魏水不无嘲讽地笑道,“天敌多大,你多大?再说了,它还是个残疾的。你好意思让它救你了?再说了,你要是真硬气起来了,连条瘸狗都对付不了的家伙,能对付得了你?真是浪费你这好名字了!” “行行行,就你好!你比狗强!行了吧?”方致胜扁扁嘴,不乐意地说道。 魏水忙活着手下的东西,没再理他,他干坐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只得看向了魏水摆弄的东西。可左看右看,都不像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他指了指那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人参!”魏水随口答道。 “人参?!”方致胜不禁笑了,指着那干瘪的东西嘲讽道,“你这人参哪儿买的?还人参呢!还没满月的人参吧?你不是号称你是骗子吗?怎么?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也吃了哑巴亏了?” 方致胜说得开心,魏水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满脸无奈,“我说方兄啊,没见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见识还要炫耀出来,知道吗?我跟你讲啊!现在这参是不怎么样,但是待会儿你再看,这就是支上等的千年老参了!告诉你听好了,别开口闭口就骗子骗子的。是,我承认我是骗子,但我是有真才实学的骗子。哦,对了,明天早上,你再去一趟古有德的商铺……” “不去!”方致胜立马拒绝,“我都被打成什么样儿了?还去?要去你自己去!” “必须去!我没跟你商量。”魏水不给他退缩的机会。 方致胜不禁眉头一皱,拍桌子道:“你讲不讲理?腿长在我身上,我说不去,就不去!” “唉哟,瞧你那样子。”魏水挑眉看着他,眼神冷冰冰的,“怎么?这就软蛋了?想发财,就按我说的做。告诉你啊,现在而今眼目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别以为我帮你消除了信誉影响,你就能离开我活的很好。不怕贼偷,怕贼惦记,懂什么意思吗?你没有弄死我的魄力,我有让你这辈子都只赔不赚的能耐!” “你……”方致胜指着魏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幅样子,魏水又换上了笑眯眯的样子,“留下来吧,一起干大事儿,一起赚大钱,不好吗?我是个丐户,注定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就想多赚点儿钱,以后娶妻生子,日子过得舒服点儿。你不一样啊,你有了钱,还可以去捐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不心动吗?就算当个知县,那也是百里侯。听我的,明天,你只需要在古有德门口站那么一会儿,柯家少爷途径必定会上前跟你搭话,你随便跟他到僻静处聊点儿什么。到时候,古有德肯定去套你的话,你就顺着告诉他,柯家少爷手上有一支千年人参,想要出手。只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方致胜不太敢相信。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上魏水的当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是有些放心不下的。而且转念一想,还觉得不对劲儿,“柯家少爷又不认得我,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跟我搭讪?” “山人自有算计,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只记得一条,千万别提到我就是了。” “别提你?为什么?”方致胜的被害妄想症大概已经晚期了,神经随时紧绷起来。 魏水叹了口气,为他的智商着急,“我都告诉你我是骗子了,当然是骗他们的了!柯少爷不认识你,可他认识我!让他知道,是你我做局骗他,谁都别想好!行了行了,记得别提我就是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19 江湖术士·入瓮 夜半时分,魏水带着天敌悄悄出门。 从柯家老宅一路向东走,途径古有德的商铺,再走不到几步,就能看到街角的一棵老树。遇木则转,向右死胡同,只能向左…… 距离湖光水色不远的地方,魏水停下了脚步。按照他的个头儿来看,这里,是最早看到湖水的地方。按道理,柯定功看到湖水,应当在他之前。但也说不准,反正站在这里,他是肯定看得到的。遇水见财,正是此处。 “天敌,嗅!”魏水指指盒子,对天敌下达了指令。天敌耸动着鼻子,绕着盒子问了一圈,然后就回到魏水脚边,蹲坐下去,哈哈的吐着舌头。魏水摸摸它背部的柔毛笑着称赞,嘱咐道,“棒!天敌,记清楚啊!明天那少爷要是万一找不到,可就靠你帮忙喽!” 打开盒子,魏水恋恋不舍得仔细端详着盒子里面堪称工艺品的人参,许久,才不得不关上盒子。扒开脚下稀松的泥土,将盒子浅浅的埋了进去。 谁说骗子好做的?不说设局吧,就单说做出这样水平的工艺品来,那就绝非易事。 “还差一环,还差一环呢!”回去的路上,魏水口中轻轻念叨。 这个局,前面都可以连贯起来。但唯独柯定功和古有德之间,还是差那么一环,所以显得衔接十分勉强。但这最后一环,要到哪里去找……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要么说是,无巧不成书呢! 眼看着天气忽冷忽热,又到了皇帝老爷子过生日的时候了。自古以来,百姓就是官宦朝吏、皇亲贵胄衣食父母,平日里予给予求,被掏空了家当不说,每到人家家里头过节过寿的时候,还都得放一次血。这叫什么?皇帝的生日,百姓的难日。可悲可叹的是,这些啃老族,自古而今到这正德朝,大多都是这么无耻的只会伸手! 而且,更为让人难过的是,当今正德爷别的都好,诛刘瑾、平叛乱、大败蒙古小王子、多次赈灾免赋,都是明君之举,麾下贤才能士也是不少。但唯独一条,就是太贪玩儿。谁带他玩儿,谁就是忠臣。谁能弄来新奇的玩意儿,谁就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所以,每每皇帝过生日,下面就得掏空了脑筋,弄点儿好玩儿的东西,一级一级的上供。 绍兴知府当然也被摊牌了任务,而后,保持着优良传统,先礼后兵。魏水看到的,恰巧就是官府贴出的告示。专找新奇之物!尤其是带着点儿祥瑞意思的,可以进补一下正德爷被掏空的身体的,那就更好了! 魏水偷偷瞄着左右无人,上前一把扯下告示,顺手揣在怀中。 这人心里要是惦记着事儿啊!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柯定功就是这么想的! 站在家里的灵堂正中,面对着眼前的两口棺材和桌上的灵位,柯定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焦躁的心情。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魏水的真假,但连他自己都是在父亲咽气之前,才知道的秘密,却被魏水一语成箴,这实在是不能不让人称奇。而且当日二人话谈的时候,魏水言语中表现出来的意思,正是他心中素来所想。 大明行至正德朝,虽然说历次战争大多都是胜利,但在他看来,距离油尽灯枯已经不远了。时势造英雄,他不屑刘邦‘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小家子气,而是崇拜楚霸王‘比彼可取而代也’的恢弘气势!皇帝轮流做,太祖爷当和尚要饭的时候,他想过他能称帝吗?梦想嘛,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柯定功想着想着,又不觉想起了魏水。这个能掐会算的家伙,与诚意伯刘青田何其相像?如果这次他真的又算准了,那不管出身如何,都是个非常需要尽快拉拢的人物。 距离魏水说好的辰时还差那么点儿,柯定功却已经在家里呆不住了。他心存侥幸,觉得前后也差不了多少,应该不会因此惹什么祸出来。却不知道,魏水早就算准了,他肯定等不到辰时出发,提早走一步,也是已然顺利入瓮了。 古有德觉得最近时运一直很背,先是有人不断地上门讨账打扰他做生意,而后,昨夜不知道是谁,不停地撞门,门房开了门却又看不到人影。今早才发现,大门口贴着一张官府的告示。说是为皇帝庆寿,于民间遍寻奇珍异宝,有能取中者,赏银丰厚。 赏银不赏银的到不重要,要紧的是,作为商人,能让知府老爷青眼的机会不多。但古有德对这个也不热切,因为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开的店,卖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东西,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辰时将近,方制胜按照魏水的安排,早早等在了古有德的店门口。 古有德虽然觉得这小子挺晦气,但生意人开门做生意,还是不愿意无缘无故得罪任何人的。既然方制胜没有朝他讨要债款,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由着方制胜在门口徘徊。 辰时正过后不久,方制胜就看到了柯定功从西面朝此处走来,想起魏水所说的,柯定功肯定会和他搭讪,他觉得不太可能。想了一下,还是主动走上前去,和柯定功打了个招呼道:“柯公子,这么早,急急地是要去哪儿啊?” 柯定功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发觉并不认识,刚想走开,却想起昨天魏水嘱咐他的话。随机换了一副笑脸,如同相识已久一般,和方制胜攀谈起来。两人层次不同,聊的是驴唇不对马嘴。直到方制胜看到天敌一瘸一拐的从人群中钻过,这才放过柯定功,由着他继续走了。 老树旁,柯定功左右看看,便向左侧拐去。直走到魏水当时望见湖水的地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魏水所说的望水见财必定发生在湖中央,那样才显得神奇呢!否则,怎么能说是财神降世? 可走着走着,他却觉得不对了,回头一看,见到刚刚路过的地方,一只瘸腿的小狗正在地里刨着什么。泥土里面漏出一抹红色,看着倒像个匣子。 柯定功转身回头走,到得近前,只一脚就将狗踹开,蹲下身子,去查看那土下的东西。 天敌被踢得一个跟头,爬起来,颈毛根根树立,对着柯定功威胁似的“呜呜”低吼。柯定功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它扔了过去。天敌一窜,躲开石头,夹起尾巴转身跑远了。 排除了阻碍,柯定功低下头,将泥土扒开,取出红匣。将盖子轻轻打开,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0 江湖术士·还钱 据《神农本草经》记载,人参,位列上品第一位,可以‘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更有轻身延年之效。 柯定功出身商贾之家,并不是连人参都没见过。毕竟药铺里头都有卖的,他就算没吃过,也肯定见过。但长成这样的人参,说句实在话,别说他,就是正德爷,他都不一定见过! 打开盒子,扑鼻而来,一阵清香难以言表。柯定功觉得很熟悉,但又偏偏说不准是股子什么味道,反正觉得很好闻。人参用十几根细小的金色丝线绑在盒内,看上去甚至已近人形。颇像古书之中,所说的千年人参! 柯定功‘啪’的一声关紧盒盖,眼睛飞快地向左右扫视了一圈儿。见周遭无人,将盒子往怀中一抱,转身脚下加速,飞快地离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柯定功顺着魏水的说法,找到所谓的“千年人参”的时候,方制胜在古有德的门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哎哟,小兄弟,实在是不知道,你认识柯公子啊?”古有德上前,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对方制胜问道。 方制胜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昨日魏水的嘱咐,于是,假作出一副‘老子就是他七舅姥爷’似的样子,口中却谦虚道:“也不是很熟,就是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几次饭罢了。点头之交,点头之交。” “哦——”古有德拖长音,一副了然的样子,“前番不知道你的身份,多有得罪,实在是对不住。请进,请进,欠的那点儿小钱,好说,都好说啊!” 方制胜惊讶于古有德突然之间的360°转变,但脚下却丝毫不慢,跟着古有德走进了内宅。 其实,古有德的心思,一点都不难猜。 柯家现如今刚刚易主,这个,在绍兴府几乎是尽人皆知,古有德当然也不例外。柯家是本城有名的富户,古有德也一直很想搭上柯家。但柯老爷在世的时候,一直认为古有德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德行,欠债不还是常事。借钱的时候是孙子,还钱的时候就成祖宗了。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能合作。 但现在不一样了,柯老爷仙逝,柯定功接手了买卖。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还不是怎么骗怎么是了? 古有德想和柯家做生意,吊唁的事情,他派了自己亲信的掌柜,却没有亲自去。这一方面体现出他重视,但另一方面却又恰恰体现出他不够重视。两方面结合起来,他的格局恐怕也就止步于这一个小小的店铺,得罪了魏水,只有一步步被算计的份儿。 再说古有德对方制胜的情绪突转,这是因为他看见方制胜和柯定功之间聊天,认定二人虽然贫富相距不小,但二人必定有交情。如果方制胜把自己不肯还钱的事情讲给柯定功听,那么他想和柯定功结交,也就顺理成章的泡汤了。所以,舍小钱,是为了大钱,更何况,他欠给古三千的欠款本也不多。 这么一番思考,说起来复杂,但在古有德脑袋里面,就是转一下的事情。 成功拿到欠款,方制胜心里十分高兴。但也没有忘记,魏水交代给他的事情。 “古掌柜,您不难为我,那我自然也得为您着想不是?直说了吧,刚刚柯公子与我相谈,不过十数句,就匆匆走开,是赶着去湖边挖宝!听说啊,湖边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挖宝啊……”古有德眼睛一转。心道,这笔钱,果然掏的值得。随即,对方制胜笑道,“那……小兄弟可知,他挖的是什么宝?” 方制胜刚想说是人参,却见古有德的神色,似乎带着那么点儿不信任。心念急转,改了说辞,“嗐,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只知道他去挖宝,但还真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宝。反正,应当是挺值钱的吧?不然的话,你想啊,柯老爷头七未过,他不在家守孝,没事儿出来转悠什么?” 这个说得在理!古有德心中暗暗点头。如果方制胜说出是什么东西,他还真的不敢相信。不知道的话,那就说得通了。毕竟方制胜和柯定功两个人看上去,也不像是熟得无话不说的样子。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古有德摆手笑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多谢小兄弟告知此事了!” 方制胜却摇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古掌柜,出卖朋友,是为不义,我方制胜可从来都不干不仁不义的事情。”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古有德立马反应过来,连连说道,“跟你没关系,没关系啊!” 又聊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方制胜就急急地起身告辞了。揣着刚刚讨要到的债款,他出了门,直奔三埭街。而与此同时,三埭街,魏家老宅。难得在家的魏山,却拖住了魏水不让他出门。 “欠孙冀北的钱,你还给他了?”魏山靠着家里的磨盘,抱臂看着魏水问道。 魏水点头,道:“还上了!”说罢,就想往门外走,却被魏山拉住。 “你回来!”魏山一边伸手拉住魏水,一边喊道,“急什么走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听你嫂子说,你前两天带回来个人,谁啊?什么来头?” “就是个卖布偶的!”魏水尽量长话短说。 “卖布偶的?”魏山显然不相信,“你怎么跟他搞到一起去的?还有啊,老二,我跟你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一个卖布偶的,又不是自己没有家,干嘛住在咱们家?说不定,存着什么心思呢!你可千万别叫人家给蒙了!” “我知道啊,哥,您放心好了!”魏水不耐烦地答应。眼睛左右瞄着,随时找机会溜走。 魏山看出他的意思,抓着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继续追问道:“那你还给孙冀北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啊?别告诉我是你赚的,我可是一个字儿都不相信!” “可那真的是我赚的!”魏水跺脚道,“哥,我真得走了!再玩一会儿,多少钱都飞了!” 魏水说着,就用力去挣。魏山怕弄伤他,不敢太用力,冷不防让他走脱。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1 江湖术士·替他报仇 古三千暂居的客栈,客房内。 白花花的银子摊在桌面上,让古三千看向魏水的目光更为欣赏了。 虽然魏水刚刚始终在替方制胜说话,而且方制胜也拍着胸脯说,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挨了多少打,才弄回的银子。但精明如古三千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魏水在替他布局。 “你很好!”古三千点头称赞,不吝溢美之词,“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年纪虽然不大,但心思缜密,做事很有能力。我已经决定,在绍兴开一个当铺,本想交给你打理的。只不过……”古三千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丐户的出身,做生意……恐怕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思来想去,这个当铺,还是交给方制胜来做掌柜。” 方制胜闻言当然开心。从一个街边卖布偶的小贩,一跃而成当铺的掌柜。这简直是一步登天,平步青云了啊! 可还未等他完全笑出来,就听古三千接着说道:“当然,我知道,方制胜当掌柜,我非赔死不可。方制胜!你不用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情,你是什么斤两,你自己心里也应当清楚。应该,不需要我赘言了。所以,这个当铺虽然由你做掌柜,但一切事务,你都必须听魏水的安排。你在台前,他在幕后,这样,我就放心了。” 当个台前的木偶,虽然没有自己掌总那么痛快,但是方制胜对魏水,已经算是服气了。更何况,两人日前也已经说好,只要此次能一文不少的拿到欠款,日后就什么事情都听魏水的摆布。 “小的一定配合好魏水,用心做事,不负东家的托付!”方制胜首先表态,可魏水却一言不发,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古三千见状,只当他对自己安排他在幕后感到不满,刚想对他解释一下,却听他开口道:“老爷,半个月还没过去呢!小的这个局刚刚布开,现在撒手,就可惜了。” “刚刚布开?”古三千不明所以,“这债款不是已经要回来了吗?你说……刚刚布开?什么意思?” 魏水笑道:“老爷,原本我只是想要回欠款这么简单。但现在不一样了!魏水自认不是什么君子,度量也远没有那么大。古有德恐吓、殴打方兄,这笔账,我是一定要跟他算的。” 古三千心中涌起一些不好的感觉,连忙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算账?” “老爷,古有德是您的亲戚,按理来说,小的理当敬重。但有方兄的事情在前,小的实在是难以对他保持应有的尊重了。小的只想问老爷一句话,古有德跟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他对您来说很重要,那这屈辱,方兄和我也只能暂时忍下。但如果他对于您来说可有可无,那……不怕告诉老爷,小的这次,要他倾家荡产!” “这……”古三千一时之间竟难以应对。 古有德和他是远亲,说起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让古三千觉得难以接受的,是魏水的报复心理竟然如此之强!古有德恐吓、殴打的并不是他,而只不过是和他相交也不足一月的方制胜。很难想象,两人的关系,已经近到了魏水可以让人家倾家荡产给方制胜以心理补偿的地步。 而且,更让古三千震惊的是。魏水脸上的表情告诉古三千,他的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他有很强的自信,能够在这一个居中,让古有德倾家荡产。 有能力的部下,欠债不还的远亲。古三千犹豫了许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商人理智的判断,“好吧,古有德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如果想去报复,那就去好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杭州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们派几个熟悉当铺运作的伙计和先生过来。希望在那些人来此之前,你能把你的事情处理好。我可不希望,我的店铺,在动荡之中受到什么不必要的影响。” 魏水闻言,又恢复了谄媚的样子,弯腰低头,保证道:“老爷,小的是您的人,自然会听您的吩咐。您放心,一切如您所愿。” 市井里头,消息传播是很迅速的。柯定功早上在湖边挖宝的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全城。没有人关心这个消息从何处而来,反正全城几乎所有的闲人现在几乎都在猜测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柯定功到底挖到了什么宝贝。更有甚者,甚至在坊间传闻的驱使之下,扛着铁锹,跑到湖边去挖宝了。 这其中,不仅有市井见各行各业的小民,甚至还有府衙的知府大人。正在为给正德爷上供发愁的他,听到风声,几乎是第一时间派人去寻找的。 市井的动荡,柯家很快就知道了。柯宅之中,身穿一身素孝的柯定功,没有心思为父母守灵。手上抱着拿回来的盒子,一直在屋子里跟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此时的他,心里十分混乱。 这千年人参在他手里,就像烫手的山芋。这价值连城的东西,自己吃,实在是太浪费了。街上的榜文他也看到了,但献给官府,他又觉得自己亏了。至于卖给别人……谁知道这千年的人参要卖个什么价钱才行啊?他想了很多,但觉得没有一样是能让他心满意足的。 心里烦乱,一时间没有主意。他转着转着,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魏水。 “柴叔!柴叔!”柯定功扬声招来管家柴叔,细细的向他吩咐道,“去,你现在就去一趟三埭街,去找到魏先生。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魏先生给我请过来!记得,魏先生是我的上宾,我请他来是有要事向他请教。你把态度放尊重些,千万不能对先生无礼!” 柴叔连连答应了下来,转身去办事。却在暗地里,不觉轻轻摇头。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古以来,这丐户什么时候都能被奉为上宾了?真是世道变了!也罢也罢,就随着他胡闹去吧。反正,除了已故的老爷夫人之外,也没有人能管得了他。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2 江湖术士·用参换钱 “你刚刚的意思,是要替我报仇?”走出客栈,方制胜依旧不敢相信,魏水这看起来就绝非善类的家伙,居然也有善良的一面。 魏水一摊手,满脸无奈的反问道:“难道我有别的选择?” 方制胜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这么明显都不懂,魏水只能给他解释,“猪队友也是队友!我现在势单力薄,又碍着这出身,不能直接走到前面去。所以,方兄啊,日后的幸福生活可全都靠你了!再说了,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我总不能单打独斗吧!” “你这都什么比喻?!”方制胜一脸嫌弃。什么猪队友?又什么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这都是贬低谁呢?再说了,这不是他刚刚问的问题啊!有什么关联吗? 看方制胜依旧困惑,魏水懒得解释了,“你自己想想吧,我还有事情。”往前又走了两步,他突然顿住,转头道,“对了,最近几天,我们两个不能同时出现。上次给你的钱还有吧?你先住几天客栈,委屈一下吧!等这局收了,我说不准就有两个好朋友了!” “哦,你该不会是想……”方制胜觉得自己猜中了。 魏水连忙摇头,否认,“你错了,我不想!” 方制胜是方制胜,古有德是古有德。魏水会为了能有一个队友而放过方制胜,并且与他联合起来,却绝对不会放过伤害他队友的古有德。要怪,就怪他出现得太晚,魏水的队友恰好够了。 “行啦,你回去住,我得回家了。依山人算计,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去请我呢!” 看魏水老神在在的样子,方制胜在他身后撇嘴,“切,不就是个骗子吗?还真拿自己当神仙了!” 魏水没有神机妙算那么神,他只是偶尔算得准,但几乎从不依赖于掐算。不过,当他回到家中的时候,真的就和柴叔是前后脚。他刚刚进了屋,摆出一副‘我是半仙’的样子,柴叔就叩响了房门。 这个时候,就该感谢,魏山并没有那么大的耐性。在问不出结果之后,早就跑出去干他的日常活动去了。否则,有他在家的情况下,魏水的神仙气氛明显会被降低很多。 未经什么周折,魏水就被柴叔请到了柯宅。依旧是自角门悄悄进入,魏水的心情却与前般不同。 看到魏水进来,柯定功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急急地拉住魏水的手道:“魏先生,魏先生!您可来了!快请坐,快请坐。我有事情要请教您呢!” “哎哟,这个……您不敢当啊!少爷,您急着找我,不知道有什么要事吗?”魏水笑道。 “这个……说来惭愧啊!”柯定功解释道,“今日依您的算计,我果然在距离湖边不远的一棵树下,寻到了宝!可谁知道!现在闹得是满城风雨,这实在是……哎,我这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魏水闻言笑着摇头,说道:“柯少爷,您是身在局中,固而发愁!其实啊,这事情,真的没有什么好愁的!宝现在在您的手里是吧?这事儿,的确是很多人都知道了。您就是防着谁,都防不住悠悠众口。嘴长在人家脸上,您不见得给人家捏上啊!这事情可以任由人家怎么去说都行,但是您不能主动承认呐!无论是谁问起来,您就只需要两个字,没有!” “不承认?”柯定功对这个办法不太满意,“别人找也就算了。可现如今,知府大人他也在找啊!我们瞒得了别人,恐怕瞒不了知府大人吧?” “少爷,我不是叫您瞒多久,只需一两日罢了。您手里那宝贝,确实是样宝贝,但我算定您当日没有按照我给您的时辰行事,必然提前了。所以,才会陷入如今的窘境。不过,我已经替您想到了办法,这个东西,不出一两日,您就能妥妥当当的转出去了!” “转出去?这自然好!”柯定功点头应承,但随即又不满意了,“可是这价钱……先生,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又试探我?魏水心中暗笑,我做的,我能不知道吗?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否则,可就不神秘了。只听他故作神秘的念道:“人形上品传方志,我得真英自紫团。惭非叔子空持药,更请伯言审细看。如若我没有算错的话,少爷手中的,正是这人形上品之物吧?” “正是,正是啊!”柯定功拍手叫道,“先生果然是真仙下凡,什么都瞒不过您啊!” “虽是珍惜宝物,也是烫手山芋,与其拿在手中,成无用之物。少爷,倒真不如抵押出去,换些银钱。柯老爷英雄一世,留下这些店铺。您非庸才,难道只能守成?不想进取吗?依我之见,用此物抵押,换得钱财,在城中开一家药铺。等到赚得钱来,事情早已平息,您再将这人参赎出来,到时候,作为镇店之宝!岂不是大好啊!不动用一分钱,空手套白狼!这才是做生意的最高境界吧?我的少爷!想成什么大事儿,也得从小处做起。” 柯定功听得连连点头,他是有大抱负的人,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沉沦下去。可谁有这么多银子抵押给他呢?疑惑的目光望向魏水。 魏水早有打算,此时便全盘托出,“我听说,古有德古员外曾派人吊唁令尊,希望与柯家做生意是吧?” “确有此事!”柯定功肯定的回答,“但家父生前曾评价过,那古有德空得一个好名字,却着实是个无德之人,不能与之相交!” “哎,少爷此言大谬!”魏水皱眉,摇摇头道,“有德之人有有德之人的交法,无德之人自然也有无德之人的相处之道。就拿古有德来说,他想跟您做生意,图的是什么?是钱财!这样的人,虽然不守信用,但许以小利便可相交,何乐而不为呢?而且,现如今,全城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到时候,他若敢抵赖,我们用不着什么证据,就能将他告上公堂。这样,岂不保险?” “这说的倒是啊!”柯定功完全沉浸在空手套白狼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魏水言语之中的漏洞。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3 江湖术士·游戏开始了 “古掌柜,小的是柯公子派来的。就算是看着柯公子的面子,您也总要听小的把话说完嘛!”魏水领下帮柯定功做成这笔交易的任务,急急去了古有德的商铺。却连话都没有说出口,就被人家甩了一巴掌,又照着肚子接了狠狠地一脚。魏水爬起身来,依旧面带笑容的跟古有德解释,却不想,换来的,是古有德朝身后轻轻摆手示意,一群打手围了上来。 打死一个普通人,不偿命也是要赔钱的。但打死一个丐户,那就跟打死个畜生没有区别。古有德心里这么想的,也是这样暗示手下做的。哼,还真当他好欺负了?连个丐户都敢上门找他的晦气! 好吧,无论如何,魏水不可能被打死。在经历了一番殴打之后,大手们累了,也就任由他是一个人艰难的爬起身来,扶着墙,慢吞吞的走回了柯府。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古有德这一次,算是把魏水给彻头彻尾的得罪了。 柯宅,看到魏水的模样的时候,柯定功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摔了一个价值连城的宋代的古董花瓶。 “柴叔!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魏先生伤成这样吗?还不快去找郎中来!”柯定功急急地冲柴叔喊道。柴叔深深地看了魏水一眼,叹口气,出去寻郎中了。 转过头来,柯定功担心地看着魏水,轻声问道:“先生的伤可还要紧吗?”随即,不等魏水言语,就自言自语道,“看您这脸色也知道,疼得厉害?这古有德真是不知好歹!明知道您是我柯府的座上宾,却还拳脚相加。这不是……这不是没把我柯定功放在眼中吗?!先生,您放心,这口气,我一定为您出!” 魏水喘了几口气,压了压肋骨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勉强笑道:“少爷,逆天意而行是,自然有天道惩罚他!我们双方之买卖,还是要做,不过,要换个方法做。我已算定,古有德气数已尽,这一次,我们不仅要行空手套白狼之事,更要将古有德名下的商铺,统统划入囊中!” 柯定功一听这话,眼睛倏地一亮,更为热切的看向魏水问道:“先生可以做到?” 魏水点头,答说当然。 魏水伤的很重,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出门了。在他的坚持之下,柯定功派人将他送回三埭街的家中。而柯定功自己,则按照魏水教给他的步骤,一步一步的开始执行。 古有德的商铺。 柯定功这样的稀客造访,自然得到了古有德的热情款待,“柯公子,您可是稀客贵客,快快请坐。来人,快上好茶!柯公子,有什么事情,您派个人知会一声不就是了?何必亲自跑来?” 虽然答应了魏水,不会意气用事。但在见到古有德的当场,柯定功就忍耐不住了。冷冰冰的语气,完美的体现了他的不满,和对面前这个家伙浓浓的反感,他冷哼一声道:“哼,古掌柜好大的脾气,我的人被您打得爬不起来,没办法,只能我亲自来了。” “您的人?”古有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方制胜,可转念一想,又不像。他是打过方制胜,可是钱他也已经还了,而且方制胜哪像是下不来床的样子?明明是活蹦乱跳嘛!紧接着,他就又想起了他打过的那个疯子。该不会……真的是那个丐户吧?“柯公子,您说的,是那个丐户?” “是丐户!”柯定功肯定的回答,“但那也是我柯家的座上宾!好了,我今天来不是求气,是求财。现在满城都知道,我柯定功在湖边挖到了宝,想来,古掌柜也是感兴趣的吧?” “这是自然!”古有德点头道,他一直对这个很感兴趣。 柯定功笑了下,从随身带着的布包中掏出了那个盒子。轻轻推到古有德的面前,敲敲盒盖,示意他自行打开。随即,解释道:“这个东西,在我手里没有什么用,毕竟我手下一没有药铺,二没有当铺,这个东西在我手中就算是砸了。所以,我想跟古掌柜做一笔交易。” 古有德没有听到柯定功的话,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手中捧着的盒子上。他名下有一个小当铺,自己也曾经做过朝奉,对于各种财物,大多见怪不怪。但这一次,他却愣住了。 这样精致的人参,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上上品。他不眼红是不可能的!可眼红归眼红,这个价钱,他并不认为自己出得起。 “柯公子是要将这人参转手吗?你我都是生意人,我也不想骗您,这支人参,确实价值连城。可是……我财力有限,恐怕,难以负担价格。” 柯定功笑道:“我是想用它换些钱,但是,这样好的东西,我又舍不得真的让给别人。这样,您知道,家父家母初丧,我们柯家此次操办丧事,店铺的生意几乎都停了下来。再加上花去的钱,这一次损失颇多。而且,我也没有我父亲那么大的能力,管理如此之多的商铺。所以,我想把一些比较小的铺子关掉,集中人力财力开一个大的商铺。这样,管理起来轻松一点。不过,我还差一点小钱,无处筹措。这才想到,把人参抵押给您,我要的钱不多,只需要二百两而已。但是这人参您可一定要保管好,如果不是缺钱,就算砸在手里,我也不愿意轻易拿出来示人的!” 古有德捧着盒子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他很想要这支人参。而且,在想到了那份官府的告示之后,他就更加想要了。一支人参,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开心的想着,柯定功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怎么想怎么是,做事情都不好好琢磨琢磨的。如果是柯老爷在的时候,这支人参,怕是早就摆到知府大人的桌面上,为柯家更上一层楼铺就阶梯了。 轻视,往往会让人的智商变低。自认做过朝奉的古有德丝毫没有想到,柯定功带来的人参会有什么问题。契约上,白纸黑字和血红的指印,让魏水看了不禁兴奋起来。一支千年人参,只换了二百两纹银,但作为这支人参不出问题的担保,古有德抵上了全部的身家。他要赌一下,就赌知府大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这个进献珍宝的大功臣吃亏,最终人财两空的,只会是不肯向知府大人表忠心的柯定功。 “三叔,你笑什么?”自见过柴叔之后,魏水就坐在自家门槛上笑得像个傻子,这让魏初一见了不禁担心起来。 魏水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什么,再过几天,你娘就不用每天起早贪黑,为了几个大子儿奔波受累喽。”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4 江湖术士·献给知府的人参 “我的了,我的了!哈哈,果然是少不更事啊!”抱着自以为的千年人参,古有德爱不释手。可跟随他多年的管家,却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老爷!”管家忍不住开口道,“那柯家公子也是从小耳濡目染这些东西,应当没有这么容易就把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拱手让人的肚量!老爷,会不会是……” 古有德闻言摆摆手道:“你懂什么?我承认,柯员外在世的时候,我是高看柯家一眼。那是因为柯员外在咱绍兴府的地面儿上是这个!”古有德说着竖起大拇指,满脸的羡慕。不过随即,脸色就是一变,不屑地嫌弃道:“自古虎父生犬子,要怪,就怪柯员外能教导得好他店铺里的那么多伙计掌柜,却唯独教导不好他的儿子!我刚刚已经仔细看过了,这山参兼具六性,绝无问题。不过,如果放在我们手中,等着他来赎回……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到底,我还是白掏了银子,算是亏了。” “老爷,那您是想……”管家询问道。 古有德神秘的一笑,对管家道:“他柯定功手中有这等好东西,却不知道孝敬知府大人。我却巴巴的将东西献上去!到时候,知府大人知道了,会如何做想啊?放心,字据根本就不是事情!只要在知府大人那里拿到了好印象,就算他柯定功有千般的能耐,也还是斗不过我们的!” 管家听了,依旧有些放心不下。但想到古有德还从来没有吃过亏,就又放下心来,不去计较了。 不得不说的是,古有德的反应,比魏水想到的要更快一些。拿到那根人参后,他甚至等不到过夜,就将这难得的宝贝献到了知府衙门。 而得知此事的柯定功,又难以抑制的急切起来。不顾身份,直接亲自跑到了三埭街,找到了魏水。 听到门响,在屋中喂狗的魏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魏家没有值钱的东西,房门素来不上锁。这个,三埭街的邻居大多都知道。谁会这么晚敲门呢?魏水觉得只会是柯定功的人!于是,他第一反应就是把狗从窗子塞了出去。 “天敌,别叫哈!”这小家伙是柯定功挖到人参的引路狗,暂时不可以被柯定功发现,跟魏水有什么关系。 柯定功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顺手把房门推开向里走,正好碰上出来迎客的魏水。 “柯公子?”这可让魏水有些意外了。多大的角儿啊!亲自跑到这绍兴府有名的丐户街?幸好不是白天,否则,那非得荣登绍兴府新闻榜首不可。 柯定功来不及跟他寒暄,急急地说道:“那人参被古有德送到知府衙门了!我的伙计亲眼所见!魏先生,我是信得过你的。但如果古有德跟知府大人提起来,我藏匿人参,不肯奉献,这……这不就把知府大人给得罪了嘛!” “嗐,这有什么了?”魏水笑着摇头,将柯定功让进自己的屋中,关紧房门。这才跟他解释道,“当日我说你没有遵照我告诉你的时辰行事,你可还记得?” 柯定功连忙点头,道:“当然记得!”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连忙问道,“当日,不是您说,让我把人参抵押给古有德吗?我都已经照着做了啊!怎么?魏先生,这……现在这一劫,怪我吗?” “对啊!”魏水点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少爷,这万事万物皆有定时。我告诉您财神降世的时候,已经算是泄露了天机。只不过是用我的道行相抵,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变动。但是您擅自改了我给您定好的时间出门,却扰乱了天时。所以说,我只能让您将这必定会带来灾祸的不义之财转嫁给古有德!放心吧,少爷,最终的赢家必定是您!” 听魏水这么说了,柯定功依旧难以放下心来,“魏先生,您说我会是最后的赢家?可是……可是我到底该如何做才对啊?” “因时而动!”魏水解释道,“如若知府大人真的怪罪下来,您只需跟他说,从未见过此等精美之人参,恐有假,所以,才拿给古有德看。古有德说这人参是假的,您就没有献给知府大人,反而将其低价抵押给了古有德,借以作为新开店铺的本钱!” 柯定功心中一动,眼睛不禁转了两圈,突然拍手称赞道:“这我怎么没有想到啊!魏先生,您可真是厉害!我年纪轻轻,自然分不清那人参真假。古有德做过朝奉,又想和我做生意,我找他品鉴也是应当。这么一来,就是古有德骗了我的人参,献给知府大人。哈哈,不论这人参多么价值连城,古有德不讲信义可是坐实了的!而且,满大街都知道,他向来如此啊!妙,真是妙啊!” 魏水矜持的笑了笑,又跟柯定功说了两句,便示意他快点离开。谁都不知道,知府大人的人,会什么时候到柯定功的府上。 比起古有德那个半刻钟都等不了的货色,做到一方大员的知府大人不愧是进士出身,显得颇有耐性。虽然他也对柯定功隐瞒祥瑞的事情很是恼火,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东西也到了他的手上。直到第二天正午,他才派了衙门的班头去将柯定功请到了知府衙门。 原本的打算,自然是将其敲打一番。但在跟柯定功进行了一番交谈之后,却突然像是转了性子一般。原定要奖励给古有德这个大功臣的金银财帛统统不给,冷着脸在自己的衙署之中转了许久。 柯定功不知为何,从知府衙门出来,就急急找到了魏水。魏水却嘱咐他,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果然,知府大人的下一步举动已经朝着魏水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了。知府衙门贴出告示,云云数百字,归根结底,说得不过是知府大人偶得了一支千年人参,要当众展示,并遍寻能识山货之人,鉴别天降祥瑞! 而就在这时候,魏水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家人,都找不到他的去处。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5 江湖术士·假的?假的! “我是真的服了你了!”方致胜趴在窗口,向外望,头也不回地感慨着,“我就奇怪了,就那一小节干瘪成那个样子的破人参,怎么就能被你弄成了祥瑞了?这么多的大人物,还就没有一个能看出来的?” 魏水低头逗弄天敌,闻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能骗到的都是信你的人!我只是利用了他们互相之间的信任而已!柯定功相信这一切不可能会是我安排的,他至始至终都想的都是这玩意儿从天而降。古有德相信柯定功没必要骗他,更相信即便柯定功想骗他也没长那个脑子。至于知府大人?我就压根儿没指望他信。但是一个书呆子,我倒是不晓得他真的能分得清是真是假!怀疑着就刚刚好,这不,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现在就差这一哆嗦!” 方致胜撇撇嘴,叹口气道:“以后我可得小心点儿!就你这小心眼的性格,万一我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你,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魏水拍拍手站了起来,随手拉过凳子坐下。随手抓过桌上的一只桔子,一刀切成两半,把果肉塞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接道:“那真不幸,小心眼的我已经被你得罪了。” “嘿,你还……”方致胜掐着腰,转过身来,刚想说话,却见魏水正用刀子在橘子皮上刻着什么,不由得心中浮起一股子不好的感觉来,“不是……你没必要吧?我不就是……我收回收回还不行吗?!你这也太……” “怕什么?真是!”魏水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接着做他的工艺品。从腰间一刀切成了两半的橘皮间,放上一支已经燃的只剩下一小节的蜡烛。悠悠的烛光透过顶部刻出的五角星镂空花纹照出来,魏水轻轻将灯推向方致胜,“呐,送给你。” 方致胜看着,嘴角一阵抽搐,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得是有多无聊啊?” 魏水的确很无聊,万事俱备,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这个时候,除了静静地等待,他已经不需要,也不可能做什么了。 就像魏水说得那样,换个人,早就看出那人参的破绽了。知府大人举办的鉴赏天降祥瑞的闹剧,在开始不到一刻钟,就匆匆收场。原因是其中一位行内的名家,在反动过那支人参之后,悄悄地对他附耳说了些什么。 “唐夫子,您说这山参是假的,有什么理由吗?”知府大人显然很敬重姓唐的夫子,因此才会仅凭他耳语的一句话,就匆匆结束了他所谓的鉴宝大会。但回到府衙,他自然还是急切的问道。 唐夫子是两榜进士出身,也曾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现而今年老气衰,早几年前就不能任事了。回到家中却又耐不住寂寞,开了一个专门倒卖山货的山货行。经过这几年的研究,对于人参辨识,他算是行家了。 但这一次,面对这支假人参,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良久,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自古无商不奸,我虽然也算半个商贾,但正因如此,我才对这句话更为信服!志皋,你啊,被那古有德给耍啦!” “什么?”知府陈登,字志皋。全府上下,恐怕也就只有这位老爷子能够当面叫他的表字了。但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唐夫子,您可有证据?” 唐夫子又是长叹一声,道:“还要什么证据?这似金非金的细线,就是最好的证据!凡有细线固定之处,几乎都是断掉黏贴而成!如若是一整根参,倒也说得过去。但这用来拼接上的部分,它……它压根儿就与参无关啊!菜场之中随处可寻!不信,你看啊!” 唐夫子一边说着,一边扯断了一根细线,将黏贴起来的断口展示给陈登看。陈登捏起那断口处黏贴上的东西,在鼻下一嗅,不顾唐夫子在座,当场便勃然大怒,“这……这分明是……” “唉……”唐夫子摇着头,不停地叹气,“无奸不商,无奸不商啊!这古有德的名气,我是早有耳闻。绍兴府内,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真真就是个小人呐!欠债不还是常事,童叟无欺在他那里更是个笑谈!志皋,你不是闭门苦读的时候了!为官一任,对坊间市井的事情,总要有所了解才是啊!这样的人,如何能够轻信?” 陈登懒得计较这位已经乞骸骨的老爷子对他这个在任官的数落,现在满心都是被欺骗的愤怒。但随即,他又想到古有德对他说过的话,便立马问了出来,“夫子,那依您看,这会不会是柯定功做的?毕竟人参是在他的手中,送给古有德的!古有德被欺骗,也未可知啊!” “志皋你……”唐夫子实在是不能理解陈登的想法,但毕竟他是本地知府,就算为了绍兴百姓,唐夫子也得有问必答,“古有德是朝奉出身,各样珍宝见过无数。这么简单的小把戏,若是柯定功骗他,他怎能看不清楚?依我看,是古有德得知柯定功这里有一支天降人参,故而将其骗走。并用一支假参敬献,以为自己可以骗过你!这古有德不仅是抱定了名利双收的打算,还不忘坑柯定功一把,好让他日后没有翻身报复之力!当真是奸商!可恨至极!” 听了唐夫子的说法,陈登也是恨得牙根儿痒痒。立马吩咐班头去将古有德带至大堂讯问,并将其家产一并抄没。 但陈登心中,却还有另一种想法,“夫子,依您看,这参究竟是何人仿制?险些骗过了本官啊!这样的人,比古有德,更为可恨!” 唐夫子摇头,不以为然,“这样的人如果找到,老头子倒是劝大人,一定要将他留住!我坚信,以古有德的深浅,难以布下这样的大局。所以,他身后必会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必定是十分聪明的。如果能够为大人所用,那就太好了!对于这样的人才,用错了,贻害无穷。但一旦用对了地方,必能成就你的一番治世之功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6 江湖术士·意外中的意外 古有德的案子结了。 这世界上只要是人,就都怕死。三木之下,还不肯胡言乱语的,肯定是觉得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了。当然,这种东西,古有德肯定是没有的。 陈登抄没了古有德的家产,却还没有来得及封他的店铺。毕竟,古有德的铺子在他看来,是涉及到了民生的。而民生相关联的就是他的政绩。铺子一旦查封,虽然影响未必重大,但还是会有很多的百姓觉得不习惯。因此,他打定了主意,古有德名下的商铺将择日选拔品行良好的商人,接手买卖。 原本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魏水和方致胜又回到了三埭街的家中,魏水免不了听了哥哥的一番唠叨,但魏山向来不会对他的事情多加干涉,唠叨之后也就没有之后了。古三千派来的伙计即将到绍兴,方致胜忙着盘店铺,并给他们打点一切。 可事情,偏偏就总是有那么多的意外。 当魏水得知柯定功拿着那张白底黑子红手印的字据去古有德的铺子里,朝他的管家赎回人参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崩溃的。一句话没嘱咐到而已,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假参换了那么多银子还不行吗?他魏水可是忍住了只拿了一个零头而已。 涉世未深的下场,往往就是被世界耍来耍去。柯定功就因为多此一举,而被陈登安排看守铺子的班头给抓到了知府衙门。 “我不觉得他会供出你!”方致胜的心态依旧保持良好,向着美好的方向畅想着,“你想啊,让他发财的是你,把自己折进去的是他自己。他为了自己能出来,也不会供出你吧?再说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是已经很牢靠了吗?他拿你当半仙,不会有事的!” 魏水听了却只是摇头。 他知道晚了!本来这局设计的就是漏洞百出,并不缜密。好多地方都是凭着臆想和运气,才能保证顺利走到现在。而一步漏,就注定了步步跟不上。柯定功不是会不会出卖他的问题,而是一定会出卖他的!只看这事情,是不是还有转旋的余地。 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头的感觉不好!魏水真的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方致胜始终认为,魏水是因为胸有成竹才保持沉默的。可当府衙的班头带人冲进家门的时候,他才知道,魏水的沉默,代表着怎样的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跑,都懒得跑了。 绍兴府,知府衙门。 在看到魏水和方致胜一块被压进来的时候,柯定功再笨,也是恍然大悟了。 “你……你们……”柯定功指着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魏水笑了笑,道:“抱歉啊,柯公子,事情么,都是我一人所为,跟您没有半点儿关系。放心,我不会连累您的。” “哟,还挺讲义气的!”陈登从后衙转了出来,看到魏水,显然有些意外,道,“是个丐户?这骗局都是你设计的?” “正是小人,任凭大人处置!”魏水的脸色神态都十分的恭敬,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大义凛然。而此时,方致胜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看看方致胜,看看柯定功,再看看好似恭谨,却实则硬气的魏水。陈登缓缓摇了摇头!他虽然很想让这个叫他出了洋相的家伙去死了算了,但老前辈的话却依稀在耳。陈登是知府,一府之内,当然可以独断专权。但他依旧相信,唐夫子历经宦海一辈子,看得绝对要比他远。 不过,就这么服软的话,也就不是他了。怎么样,也要把他磋磨一下才行。更何况,他还要验证,到底是不是这个丐户,搞出来的骗局。 柯定功这个完全不知情,一直被利用的家伙,陈登没心思关他。魏水和方致胜,则被陈登安排在了大牢的一个单独的监室内。 方致胜问现在怎么办?魏水倚着栏杆看着外面,一言不发。 也许是高估了自己,也许是低估了别人,又也许是两者都有吧?反正身陷囹圄,总是避不开这三条的。他难得有个可以安安静静思考这个局面的时间,并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方致胜还是在无休止的发问,魏水实在受不了他,只好随手掐算了一下。随即对他念道:“大安事事昌,求财在坤方,失物去不远,宅舍保安康。行人身未动,病者主无妨,将军回田野,仔细更推详。放心吧,没事的。” 谁知方致胜一把推过来,险些把魏水推倒,只听他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儿?人命关天啊我的爷!咱们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未知数呢!你还玩儿!有没有完了?” 魏水抬手拦住他打过来的拳头,急道:“我真的是算出来的!但是我只能算得清大致的发展方向,算不出具体的事情。而且在行事过程之中,稍有变数,一切就跟我算得不一样了。具体的事情,我十之一二能算准就不错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蒙的。但这次是真的,你得信我!” 方致胜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不似作伪,这才坐了回去。嘴里却依旧嘟嘟囔囔:“咱俩现在是绑在一起的蚂蚱,你可千万别骗我!” 魏水笑了一下,没出声。 什么绑在一起的蚂蚱?方致胜没事是一定的,只是他,却不可能有那么乐观了。 大牢里头,点着火把,还有好多地方漆黑一片就。魏水凭着直觉,感觉应该是傍晚时分。原本只关押了两个人的监室内,突然被塞进来了好多人。魏水借着火光,一个个的看清楚了他们,却不由得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些人中,有卖他那截干瘪人参的郎中,有卖他蔬菜、瓜果、丝线等等的掌柜们,还有一对父女。魏水不认得那个中年男人,却对小姑娘十分熟悉。那不就是那天他买盒子的时候,看到的姑娘吗?跟这个骗局有关无关的人,除了古有德和柯定功之外,统统都被放进了这个监室。 陈登,你到底想干什么?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7 江湖术士·两个选择 陈登想干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但魏水想干什么,方致胜却自以为清楚了。 在看到那对父女被塞进这间监房的时候,他的眼神从困惑,到恐慌,再到兴奋。然后悄悄地对方致胜说:“咱不急出去了,外面不见得多好,这里面也不见得不好啊!” 方致胜对这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混蛋决定,可以理解,但绝不赞成。天涯何处无芳草?为啥偏偏在大狱里头找!他敢说,如果事情任由他这么发展下去的话,就看魏水那盯着小姑娘松不开的眼珠子,就知道。为兄弟能两肋插刀,为女人能插兄弟两刀的事情,绝对会出现在这个监室之中。 为了不让悲剧上演,方致胜很严肃的对魏水说:“你要是再不想办法出去的话,东家的人来了,我们说不定还没出去,或者是再也出不去了。魏水,我说你小子理智一点儿好不好?” “不好!”魏水果断拒绝理智的思考问题,“我活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呢!这回要是又稀里糊涂的死了,还什么都没干成,那可就太亏了!” “什么叫又?你还死过一次不成?”方致胜扶额,对魏水救他出去,已经不报什么太大的期望了。 在方致胜无奈的目光中,魏水站起身来,走向了那对父女。站在他们身边,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却忽然移开了目光。绕着监室里头十几个犯人的脸,扫视了一圈儿。随即,抱拳道:“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了,都是我一时的孟浪,连累了大伙儿。放心!这事情本来就和你们没有关系,有什么事情,我一力承……唉哟!谁……疼,疼,疼,差爷,轻点轻点!” 牢头带人打开监室门的时候,正看到魏水站在监室里头,慷慨陈词。抡起刀鞘,狠狠地照他背上砸了两下,末了,还跟了好几脚上去。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两句,才冲他吆喝道:“陈大人要见你,快起来跟我走!要是耽误了,有你好受的!” 魏水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冲牢头点头哈腰谄媚地笑着说:“小的不会耽误了差爷的事。” 牢头推搡着魏水往前走,不时的还在他身后踢上两脚。而魏水自走出了监室的门,就没有回过头。方致胜把脸贴在铁栅栏里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魏水的背影。 担心吗?肯定是担心的,但他还是固执的愿意相信,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之下,魏水最终都能够扭转态势,转危为安。 不过今时好像又不同往日了,陷入困境的不是魏水一个人。为了那对父女?为了这些被牵连的无辜者?抑或是为了保全他唯一的同伙?这小子该不会傻到把所有的罪名一力承担了吧?抑或是觉得能出去就好,把里面的人卖个干净? 很奇怪的感觉。怕他回来,又怕他不回来,更怕他回不来。 方致胜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向身后的砖墙。想这些有什么用呢?魏水从来都不是能让人轻易猜得中的人。他的性格,可以说是亦正亦邪,飘忽不定。如果这世界是黑白两侧的话,他大概,就是中间那条灰色的线。 胡思乱想的不只有方致胜一个,监室里的没一个人,几乎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而他们思考的焦点,此时却已经坐在了府衙的三堂内,一桌精致的酒席,就摆在他的面前。 “来,坐吧。”陈登看着皮青脸肿的魏水,笑着让座。 魏水自然是连连摇头说‘不敢’,却见陈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迈着官步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说道:“怎么?是本府不够资格请你吃饭吗?” “额,不不不!怎么会呢?”魏水赶忙摆手,“是小的,不“”够资格和大人平起平坐。” 陈登闻言笑道:“你还有什么不够资格的,嗯?一个小小的牵线布偶,半个绍兴府城的人都几乎被你的障眼法给骗了去。一截干瘪的不值钱的人参,被你磋磨修正,愣是给弄成了千年人参的样子,不仅算计了柯定功、古有德,恐怕连本府都被你给算计进去了吧?嗯?呵呵,你不用摇头,也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来,坐下说,坐下!” 魏水被陈登强按在凳子上坐下,只觉得身上冷汗阵阵,却依旧在面上保持着镇定。 “有人劝我杀了你,以彰官府威望,这样的人很多很多。但也有人,劝我好好的用你,必能成就一番治世之功,这样的人不多,但都是我十分敬佩的科贡前辈。我现在,是两难呐!”陈登说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着喝酒的动作,观察着魏水的脸色变化。却奇怪的发现,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放下杯子,陈登皱起了眉头。他倒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丐户,心思竟然如此之深,掩饰的工夫更是好极了。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所用,一定要早早抓住!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也要早早的掐死在萌芽之中才行! 下定了决心,陈登的目光逼住魏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跟从本官,虽然本官不能给你什么风光,但却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权势和财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但是……” “大人!”魏水突然开口,将陈登弄得一愣。但还是伸了下手,示意魏水说下去,“大人,监室里那些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监室里?呵呵,你说他们?你若是从了本官,本官可以让他们把罪名统统都担下来!若是不从,就只好由你自己顶着所有的罪名了。你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大人,一切都是小的做的,跟他们没有关系。” 魏水这坚定地不像话的语气,让陈登有些惊讶,“你不怕死?” “没人不怕死。”魏水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帮我?”陈登更加疑惑,但随即,便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看上那小姑娘了吧?要知道,她是平民,你是丐户,你们即便有请都难成眷属,又何况,人家愿不愿意嫁给你还两说呢!不过,只要你从了我,我可以做主,暗中给你撮合成这段姻缘,只要她从今以后不再抛头露面,就没有大的关系。至于罪名嘛,自有那方致胜替你背个大头,其他人不过都是从犯,本官当然可以轻判。怎么样?本官自问对你已经不错了,魏水,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嗯?” 魏水的脸色变幻很快,紧攥的双手在膝头青筋暴起。半晌,没有再出声。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8 江湖术士·魏水日记&狱中师爷 今天这个日子比较特别。有人有第二夫人、第二故乡、第二生日,而我……真特么讽刺,我居然会有第二忌日。我写这个日记,完全是想抒发一下自己的憋屈,省的陈登这狗日的不讲信用,把方致胜也给我送下来的时候,他说我不讲义气。 我挺讲义气的,起码我一直这么认为。前世今生,如果谁能举出我不讲义气的例子来,那肯定是他误会了,那时候我还没拿他当兄弟。 说点正经事吧,就在柯定功找上门去、自以为可以从中大捞一笔之前,我还觉得,在这个局里,我已经是稳操胜券了。现在回想起来,狂妄自大,骄傲自满,还有什么什么自什么的词,好像都不足以形容那个时,我那种先是忘吃药然后又吃错了药的情绪。 作为一个职业骗子,作为一个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代表着正义的骗子,不能永远保持冷静缜密的思维,真的是个致命伤。可惜,这辈子好像没时间弥补了,不过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算了,真有下辈子还是做个好人吧!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最终都难免会作茧自缚,我已经尝试两次了,事不过三嘛! 其实,在半刻钟之前,我还是有机会活下去的。 “……只要你从了我,我可以做主,暗中给你撮合成这段姻缘……至于罪名嘛,自有那方致胜替你背个大头……”陈登当时是胸有成竹的,而我,也确实是犹豫了好久。 说真的,没有人不怕死。所谓的信仰战胜恐惧的例子,都不过是恐惧被暂时压制,而又没有机会反弹了而已。而且,信仰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没有。 所以在想到,只要答应下来,就可以抱得美人归,又可以获得我一直想要的权势和地位的时候。我不可抑制的动心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我说过,我是很讲义气的。所以,本来就是由我主导的这一骗局,最终,还是由我背下来好了。唯一希望的就是陈登说出的话能作数,死了我一个,放过其他人…… (日记戛然而止) —————— “告诉我,第二忌日是个什么意思?”陈登手中拿着的,正是魏水笔下的日记。墨迹未干,光下幽幽的泛着闪亮的点点白光。 魏水低着头,抬起眼皮扫了眼那张纸。 原本想把这份绝笔的日记写完了,就吞到肚子里去。谁知道,陈登这家伙的信誉,果然是信不过的。说好的不打扰他呢?直接冲进来抢走他笔下日记的,正是陈登本人。 太不冷静了!太不缜密了!太……太特么混蛋了! 想到自己可能是做了一件有生以来最愚蠢的事情,魏水这个时候只想笑! “第二忌日……就是第二回死呗!”魏水抬起头来,满不在乎地回答。 有些事情,说了也没有人相信。所以,说说何妨呢? 果然,面对这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陈登只是眯起眼睛,审视地打量了魏水一圈,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下,收起那封日记,摇头道:“我就不该问你!算了,我不追究这个!你可能觉得,我不守信用。明明答应给你时间写个遗书,并且答应了帮你送出去,绝不会看,却又破门而入,打断了你的思路。但是,魏水,我想告诉你的是,刚刚唐夫子又来找我了。老爷子是听到了我提审你的风声,赶过来,特意要为你求情的。” 魏水的表情麻木,只淡淡的说:“那真是好荣幸。” “其实,就这么把你给杀了,我还是真的觉得挺可惜的。我是江西人,科贡出身。寒窗苦读,一朝入仕,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才坐到了这个绍兴知府的位子上。尔虞我诈,你欺我骗,我见的多了!你这个所谓的骗局,放在朝堂上,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儿科,不足一提。这个,你服气吧?”见魏水点头,陈登满意地继续说下去,“但是以我看来,你确实很聪明。虽然手中能够利用的资源很少,但几乎每一点资源,都被你利用到了实处!虽然还是有算计失误的地方,但你才多大啊?在你这个年纪,没有正经上过一天学堂,却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足够让我惊讶了。所以,我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 “如果是用人家换我,就算了。我还是……”魏水话没说完,就被陈登挥手打断了。 “你还是挺讲义气的是吗?”陈登笑道,“别骗自己了!你只是觉得这样的结果最划算!只要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送死了!我说的对吗?” 魏水看向陈登的眼神有些恼怒。被人看透了心思,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还是说说我的条件吧!我可以不杀任何人,但条件是,你从今往后要为我谋划。我陈登自认饱读诗书,不弱于公卿将相,为什么不能登堂入阁?偏偏要在这一府之地里挣扎求存?最后免不了终老于此!这不是我想要的!魏水,我们各取所需!你是个丐户,注定没有人前显贵的机会了。但只要你肯帮我,我可以给你我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权力,最多的财富!只要你点头,那些人我统统放走,再不追究!” 陈登的眼睛里满是灼灼的狂热,让魏水看了有些害怕,“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待价?”陈登笑了下,道,“代价很小很小!绝对划算!你毕竟是折了官府的面子,所以,我不能放你走。但在我绍兴府大牢里,你可以任意通行,不会受到限制。衣食住,我都给你最好的!甚至……你不是看上那个小姑娘了吗?我大可以把她留在狱中陪你!你想见谁,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牢里,我也就有的交代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吧?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做岂不是可惜了?” 狱中师爷吗?失去自由什么的,在魏水看来根本不叫事儿。 见他终于点头,陈登笑得很开心,随手扬了扬魏水的那封日记,对他说:“算作见面礼吧,我让你看看,你那个伙计,到底值不值得你为他豁出命去。”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29 狱中师爷·遇见熟人了 “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你还活着!哎,魏水,别生气嘛!要不要这么小气啊,你……” 这是一间与其他牢房特意隔开的独间,原本是用作在府衙大牢中刑讯逼供的地方。此时,已经腾空并重新布置。木架、镣铐、刑具自然是统统不要。按照魏水的要求,也并没有增加什么过于奢华的摆设。不过是一桌一凳一张床而已。 有幸在大牢里陪魏水了却残生的不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而是天敌。 用魏水的话来说,金屋藏娇当然可以,大牢藏娇算是怎么回事儿?既然有情人注定难成眷属,自己已经注定没有幸福了。那还真莫不如,不要让那个无辜的小姑娘卷进来得好。 至于这个在他面前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家伙。目前已经被魏水认定为了忘恩负义之徒!只消陈登把魏水写得东西往他面前一扔,他是连想都不想,就直接了当的信了! 损友!怎么就交了这么个损友呢? 一想到这个,魏水就打心底里往外蹿火。以前总是听说,谁谁谁的朋友两肋插刀,谁谁谁的同伙宁死不屈,再看看他这个,怎么就这么倒霉! “让我冷静一下!”魏水严肃地强调,“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哎呀,这有什么嘛!”方致胜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事情,“你不是常说,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吗?你才只有我一个……” 他不提朋友还好,提了朋友,魏水立马翻脸了,“你还知道是朋友啊?你还知道是朋友啊?是朋友,你就这么希望我死了!有你这样的朋友嘛!” “我不是希望你死!”方致胜第n次辩解道,“我就是……我就是怕你死的不值得!你万一真的死了,我得好好活着……你你你,你别瞪我!我好好活着我是为了给你报仇!也总得有个人,去通知你家里一声,让他们知道上哪儿寻尸去吧!所以我不能死!我得忍辱负重的活着!” “你还忍辱负重了!”魏水觉得肯定没法和他正常交流了,深吸了两口气,告诫自己还有事情让他做,千万不能冲动。好半天,才压下这股子火气,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好吧,好吧,我不怪你!方兄,你去替我做几件事儿。第一,给我家里说一声,我暂时可能是回不去了。在我回去之前,你住我那里,也替我照顾下家人。第二,东家的事情……等人来了,你先试着带。要是带不动管不住的时候,你就看看,谁是领头的,把他带来给我见见。要是连人都带不来,那你也就不用再来了。暂时就这样,让我安静一会。送客!” 魏水喊了声送客,方致胜虽然还觉得话没说完,但依旧被守在门口站班的狱卒不由分说的给拉走了。 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啊!魏水躺在床上,如是想着。虽然在所有人看来,他魏水是狐假虎威。但在魏水自己看来,这应该可以叫做是等价交换。出卖智商,换来好日子。钱花得舒舒服服,堂堂正正。古往今来,无数的人都是这么干,并且引以为荣,魏水也不例外。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魏水翻身坐了起来。 作为一个被囚禁在大牢范围内,而在这个范围之内又不受任何限制的人,魏水可以说是十分特别的,但又跟每个人都差不多。在一定的规则之下,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哪里不是这样呢?如此看来,牢内、牢外,又有什么区别? 由于他这个师爷才刚刚上任,没有接到任何的任务,自然也就无所事事。推开虚掩着的监室门走出去,魏水慢吞吞地沿着大牢常年不见日光的潮湿走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冤枉!我冤枉啊!我冤枉!”撕心裂肺地哭叫从一间监室内传出,有些熟悉的声音让魏水忍不住侧头去看,却没有看到到底是谁。 在这里的人,只有两种衣服。一个是像狱卒那样的差服,一个就是魏水身上穿着的这种囚服。凭借衣服辨认是不可能的,而那个人的脸深埋在凌乱的发丝之间,更让人难以辨清。 扰乱牢狱治安的人自然不可能得到通融,一阵急促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自走道另一端响起,不多时,就到了魏水眼前。看到魏水,那狱卒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哈腰地冲他问好,“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贱籍的丐户也能称爷了?果然是陈登特意吩咐过的。魏水满意地点头,道:“没什么,不用理我。” “好好好,您有事儿尽管吩咐小的。”狱卒答应了一声,目送魏水走出几步。转过身时,已然是变了脸色。 刀鞘“当啷”一声砸在铁栅栏上,狱卒冲里面吼道:“闭嘴!嚎什么嚎!再敢叫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就你冤枉?!” 这话不禁逗得魏水笑出声来。 什么叫‘就你冤枉’?看来这府衙大牢还真是对得起藏污纳垢之名了。冤枉的人,不止那一个两个。不过说得也是了,就看魏水那间屋子,是拿什么地方改的,就应该知道。知府大人办案子向来是喜欢雷厉风行,说你错,你就错,没错也错。魏水很庆幸,自己还算是配合,所以不仅没用上那个地方,还被奉为上宾了。 魏水笑得开心,里面那位喊冤枉的家伙则被狱卒吓得蜷起了身子,不敢再言语。饶是如此,在听到狱卒那句‘就你冤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狱卒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脸一抬起来,正好被魏水看到。原来是熟人啊! 魏水迈开步子,刚想跟他说两句话。却听到狱卒又吼了一声,“你看什么?看什么?还不服气怎么的?你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狱卒说着,便摸了钥匙,打开沉重的锁头。 眼看狱卒迈步进去,抡起刀鞘就要给那犯人几下子,魏水连忙上前阻拦,急急地喊道:“慢着!别打他,别打他!”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30 狱中师爷·合作愉快 听到魏水喊了住手,那狱卒愣了一下,随即把佩刀放了下来。站在一旁,谄媚地笑着解释道:“二爷,这些家伙,没个吓唬是不行的!要不然,整天嚷嚷来,嚷嚷去,嚷嚷的脑仁儿都疼了!” 二爷?古有德安静下来,看着魏水的眼神怪怪的。 这不是那天在他门口被打了一顿的丐户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儿?连丐户也可以称爷了?而且,这大牢里头什么时候有这么宽松的制度了?身穿囚服,还可以到处乱窜。更兼有狱卒对他这个态度,这真是奇也怪哉啊! “没事没事,你看他这不是安静下来了嘛!”魏水看着古有德笑了笑,对狱卒道,“我跟他说会儿话,保证他不乱嚷嚷怎么样?” 狱卒还能怎么样?不需要他动手,省下了力气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你是谁?你认识我?”看着狱卒远去的背影,古有德假装不认得魏水。 “您不记得我了?”魏水一眼就看出古有德的心虚,但却毫不在意的走进去,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指指自己,介绍道,“我叫魏水,住在三埭街。我们见过的古掌柜,您的伙计,还打过我呢!打得不清!” “你是柯定功的人?”古有德眯起眼睛,逼视着魏水问道,“是柯定功让你进来的?怎么?想直接干掉我?” “怎么会怎么会,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把您怎么样嘛?再说了,您吃着大牢里的,喝着大牢里的,真想弄死您,刚刚那位差爷动动手指头,您就完蛋了。我不是柯定功的人,他嘛,也不过是被我利用了而已。实话实说,那支人参,是我贴补而成。这个局,也是我一步一步引着您进去了。聪明如您,应该能够想得到,我到底是怎么干的了吧?” 古有德脸色急速变换,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 他虽然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但思来想去,以柯定功那个傻小子的能力,也不见得能摆出这么大一个局。在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即便是最不可能的选项,也只能是答案了。 “知道吗?我一直认为是柯定功耍了我,可谁知道,居然是你?”古有德的眼中满是颓唐。毫无疑问的,他输了,输在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中。 少年才俊他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店里也有这样聪明能干的小伙计。但他古有德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自问,还算得上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输在一个绝对不对等的对手的手中。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魏水对他的反应是早有预料,闻言也不过是笑了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嘛,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输不起的?而且,古掌柜,我来找你,是想给你送一桩大大的富贵。” “富贵?”古有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随即,就好像是醒悟过来一般,冷笑道,“你唬我?魏水,让我倾家荡产的是你,说要给我富贵的人也是你。前面是切切实实发生的,后面是你空口白牙说出来的。你说,我该信哪个?” 魏水对此毫不意外,但此时的他,却并不在乎古有德的信任。 “说实话吧,古掌柜。你信与不信,都没有关系。我刚刚也说过了,我就是个骗子。和骗子最好的相处方式,知道是什么吗?告诉你,加入!如果你是我的同伙了,那我自然,也就不会骗你了。有一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了,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一个好汉三个帮,我总不能单打独斗吧?” “加入,你就不会骗我?”古有德依旧很不相信。 魏水笑了,“现在,您除了相信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你也看到了,我虽然不能走出去,但在这大牢之内,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说没有我,您能不能被放出去。那就算您能被放出去,我只要在您还没出去之前,稍稍的动那么点儿手脚……您觉得您还出得去吗?” 古有德真的犹豫了。 就像魏水所说的那样,陈登现在是为了升官什么都不顾了,把魏水圈在大牢里,还给他锦衣玉食。旁的不论,单看现在狱卒对魏水的那个态度,古有德就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他,还真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莫名其妙的干掉了。对于商人来说,做生意难免赔了赚了。赔什么都可以,却唯独不能赔上这条命,否则,就真的没法翻身了。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古有德问道,投降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魏水满意地点点头,说起自己的规划和畅想。 “我跟方致胜是一伙的,你也就不难想到,我是为谁办事吧?” “古三千?”古有德立马就想到了。因为方致胜要的那笔债款,是欠给古三千的。 “古掌柜果然聪明!”魏水夸赞了一句,接着说道,“你们是堂兄弟,关系也不算太远,可以说是一家人了。东家说了,要在绍兴府开一家当铺。人手嘛,估计这几天就到了。方致胜做掌柜,这个毋庸置疑。至于您嘛,我要借您这双慧眼一用,劳您再当一回朝奉!” “你还敢用我?”古有德自嘲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古有德都是看走了眼。如果当时仔细的看一看那支人参的话,他也不至于就落得这步田地。没想到的是,魏水居然还敢相信他。 魏水的回答却让他有些奇怪,“这有什么不能相信呢?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再说了,谁还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呢?输给我没关系,您不要再输给别人就是了!” 古有德点头,终于同意了魏水的说法。 “那么,我们合作愉快?”魏水伸过手去。 “合作愉快!”古有德犹豫着像魏水一样伸出手来。 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说实话,古有德对这种陌生的礼节实在是不能理解。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魏水干了,什么礼节不礼节的,就统统扔到一边去好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31 狱中师爷·拔头筹 “日子过得不错,这才几天?你看起来都有点儿发福了嘛。” 确实没几天,距离魏水就任这个幕后师爷的职位,总共不过三天。不过,就这三天,却让陈登不停地怀疑,自己的决断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魏水每天在各个监室里头转来转去,利用监室里仅有的那么点儿道具,借着聊天的间隙,双手不停地编织出一些小玩意,或者是把什么东西变来变去。偶尔还给人算个命、测个字什么的,你说他是骗子吧?就连牢头、狱卒都会忍不住在背后说他算得真准!就像是亲眼所见的一般。可你要说他不是骗子,他这幅样子是怎么都跟半仙靠不上边啊!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算了,陈登没那么小气,能做到知府的人也没有那么沉不住气!但这些还都不过是魏水生活之中的佐料,他每天的主菜,是接见各种各样的访客。 据不完全统计,他这些天见过的人,一共有二十人次以上。这么多的人,在大牢里头进进出出,出出进进,真是让陈登受不了。他就算是一府的知府,可他也要估计百姓的看法的啊!人言可畏没听过的吗?看起来挺精挺灵的个人,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更可气的是,魏水在他面前笑嘻嘻地,居然还敢说,过得还真不错! 用一句现在的话来说,陈登此时的心中,是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挤到嘴边的就一句话,这特么什么鬼啊? 陈登的怒气,魏水当然感觉到了。而且也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出这样不阴不阳的话。在陈登彻底暴走之前,他率先开口恭维道:“大人,这不都是托您的照顾了吗?”见陈登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这才问道,“大人找小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小的处理了吗?正所谓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您陈大人吃着朝廷的俸禄,为朝廷办事。小的吃着大人的银子,自然也会尽心尽力为大人办事。大人有事情,只需吩咐不妨!” 陈登此来,还真的是有事情,而且,这事情还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走进他特意命人给魏水腾出的这间屋子,就在床沿上坐下,叹了口气,道:“确实是有几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这头一件嘛,按理来说,距我不近。但若为事实,则将波及甚广,而且势必会对我浙江一地造成诸多影响。” “有这等事?”魏水对历史没有太多的了解。甚至他就连今年到底是正德哪一年,他都不太清楚的,也不是很关心。只知道皇帝的生日要到了,难不成,省里头献不出东西,责怪到下面的知府头上了?可陈登又说离着不近,那会是什么…… “听说,宁王有意谋反!”陈登的话,把魏水给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他便冷静了下来。 正德……喜欢封自己当大将军那个,建豹房的那个。记得他应该是摔进池塘死的吧?好像不是因为叛乱。倒是听说过有个什么什么叛乱来着,好像不到一个月还是一个多月就被灭掉了。那也就是说,这次叛乱一定会顺利圆满解决喽? 想到这儿,魏水又抬手捏算了一下大概的发展方向,继而在陈登不敢相信的目光之中,老神在在的说道:“大人,您放心就是了,依我看来,宁王却有反叛之心,但民心所向,皆在朝廷而不在藩王。即便兴兵,也未必会波及绍兴,而且,朝廷在此地布兵良多,而王府能动用兵马有限。终究,不过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陈登看着他那副样子,只觉得问他是不是问错人了?他要真能什么都算的准,还会被自己抓住吗?不过,按照他内心所想,倒是真的很希望事情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左右不是眼前的事情,大是大了,但担心也没用。陈登刚想说下一件事,却见魏水突然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对他说道:“大人,这事儿您不能就这么放着!” “什么?”陈登不明所以。不放着,难不成还参与进去?陈登不想! “您的消息来自京师,我知道,您是科贡官,自然有很多同年在朝。人家给您传递了消息过来,您自然最好的处断就是投桃报李。不妨也向京中传递消息,就说宁王确实着意叛乱,已有迹象,但由于绍兴处地离宁王稍远,证据还并不确凿。这样,让朝中那些大人也知道,您虽然远离京师,但依旧是跟他们站在一块儿的。这样的话,将来一旦京中有什么变化,他们会第一时间让您知道。若是有什么要紧的空缺,也会替您奔走一二啊!” 陈登听得连连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好,就按你说得做!”但随即,他又犹豫了一下,“可是,宁王是否属意叛乱,我并不知道。如果是诬告……” “不会的!”魏水斩钉截铁的答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大人,京师已然知晓此事,就说明宁王绝对不是干净的!即便他最终并未起事,但我们也只是说了,是据说有这样的迹象而已,并没有把话说死。” “这说得倒有道理。”陈登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魏水的建议去办。看向魏水的眼神,也跟刚刚不太一样了。看起来,还是老前辈说得对,这小子,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嘛,“说说第二件事吧,倒是真的棘手了。” “棘手?”魏水连忙说道,“小的正该为大人分忧,请大人说便是了。” “你也知道,皇上圣寿在即,命各地奉上珍奇异宝。我原本还以为可以拔个头筹,又谁知道,那祥瑞是你手工弄出来的东西。现在好了,眼看时间将近,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好敬献的呢!你说棘手不棘手?” “大人,就为这个啊?”魏水笑道,“大人尽管放心,小的虽然不才,但这点手艺还是有的。您放心,只要您给我提供一些小小的物件儿,保证您今年拔个头筹!”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32 狱中师爷·外行的仵作 拔头筹不拔头筹的,陈登既然已经觉得自己是无能为力了,并且把事情交给魏水去做,他就不再去过多的担心什么。身为知府,他自然有更为要紧的事情去做。 绍兴府下辖八县,山阴县、会稽县、萧山县、馀姚县、新昌县、诸暨县、上虞县、嵊县。其中府治绍兴城,可不是只有绍兴的府衙,更有山阴、会稽两县的县衙。此格局自唐宪宗元和十年起始为定制,至今已历时数朝。由于官府之间办事的互相推诿,再加上相隔如此之近,难免会有交叉难办的事情出现,更是流传起了一句话,叫‘山阴不管,会稽不收’。 陈登离开府狱后不久,就遇到了这么一个棘手的案子。一具衣不蔽体、穿得特别凉快的女尸,顺界河浮漂而下。 绍兴府界河由南而北,自南门流入,经鲍家桥、舍子桥、大云桥、清道桥、县西桥、小江桥,折而向东,经香桥又北折,经咸宁桥、安宁桥,出昌安门,注入三江口,中间支流纵横。其上桥梁甚多,皆连接山、会两县,河西是山阴县境,河东是会稽县境。 在界河两边的案子,尚且会因为案犯逃窜而难以抓捕,难以划定权属范围。更遑论,这具浮于水面的女尸,是出现在界河之上。 既然难以划分权属了,那这看起来就不好办的案子,两县当然都不想管。他们不想管,难道陈登就想管了吗? 可没办法,事情发生在绍兴府城之内。而且这女尸浮水而下,许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影响已经可以算是非常恶劣的了。如果陈登不管,事情传到省城去,他这个知府也用不着想什么升官不升官了。 “魏水,这是个棘手的案子啊!”陈登坐在魏水的床上,如此感慨。 魏水看了眼地上平躺的女尸,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骗子,除了做手工、变戏法、猜人心、蒙事情之外,还要会验尸了? 他不是法医,手术刀都没拿过,更是从来都没有剖过尸体。倒是会那么一点点的皮毛,什么烧死的特征、溺死的特征、上吊死的特征,但那都是看电视剧学来的,他可从来都没有实践过!人命关天的事情啊,万一要是错了…… 魏水不敢往下想了。 一府之内的大案,陈登不去问同知、不去问书吏,也不问下面的两个县令,偏偏要问他!真是不敢想象,日后他真的登堂入阁了,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不过事情已经在眼前了,魏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必须确认一件事情。 “大人,这尸体,仵作看过了吗?”魏水对陈登问道。 陈登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摇头道:“还没有。” 还没有…… 还没有的意思,应该就是绍兴府是有仵作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让人家看,尸体就被搬到了大牢里头。 “大人,小的觉得,还是请仵作来看一下比较好。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把握嘛!”魏水这话说得很漂亮,他不说是自己不会,而是说多了一份把握。这就给了陈登一个错误的暗示,魏水是会验尸的,只是想把事情做得更加妥帖而已。这既说明了,陈登第一时间把尸体弄到这里让他看,没有任何的错误;又说明了,陈登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魏水办事果然细致认真。 果然,陈登听罢,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仵作很快被传到了府衙大堂,面对着地上的女尸,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开始仔细的询问、观察。 不过,他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到最后,他更是犹豫地问道:“大人,您确定这具女尸是浮水而下的吗?” 陈登一听便不高兴了。满绍兴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难不成他陈登还能作伪不成?当即冷哼一声道:“确实无比!你快快说来,这到底是如何死因!” “这……”仵作是世家相传,此时年纪刚满二十五岁,正式接手这份工作的时间并不算长。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只学得了老爹言传身教的那些东西,又或许是仅有皮毛。他被陈登那张冷脸给吓住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登看了他这幅样子就忍不住心里犯堵,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兀自坐在堂上生了一会儿气之后,喊来心腹班头,又带人将尸体运回了大牢,给魏水去看。 溺水有啥特征来着? 魏水看着面前的女尸,心里乱糟糟的。 为了不干扰他判断,除了一名守在门口等他吩咐的狱卒之外,就只剩下他和这具尸体了。 好像是…… 手指缝隙和指甲里头脏兮兮的,泥沙密布,应该是死前抓握泥土的迹象。肺泡破裂,口鼻处有什么来着?泡沫?什么色的?白的……还是红的……魏水仔细看了看女尸的口鼻,又狠狠按了两下胸腔。手感好烂……好吧,重点是,好像没有什么泡沫出来的样子。之后应该是,切开?对,切开! “借您那刀用一下!”魏水朝狱卒喊道。 狱卒闻声回头,表情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儿来,连忙解下佩刀,进了监室,递给魏水。 或许是出于好奇吧,狱卒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就站在那里看着魏水抽出刀来。伸手解开女尸本就不多的衣物,然后在狱卒惊愕的目光之中,一刀捅在了女尸的咽喉处,然后……刀,卡住了! “二……二爷,您这是要……”狱卒试探着问道。 “解剖!”魏水一边说,一边死握着刀柄往下划。可刀被卡的还挺结实,急得他汗都出来了,可愣是拖不动。 狱卒又看了一会儿,安慰自己,这位爷本来也不正常,否则为啥要关在牢里不见天日呢?想清楚了,也就无所谓了。狱卒好心的上前说:“二爷,要不我帮您吧!” 魏水就等他这句话呢,当即松开手,让开位子,笑着说:“那真是谢谢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33 狱中师爷·被活埋的女子 魏水始终认为,越大的刀,越有杀伤力。但事实证明,他好像错了。狱卒拿着他的刀,在女尸胸腹一线划来划去,足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刀都快弄折了。可唯一的变化,就仅仅是把女尸的肚子给搅得不像样子。 接过狱卒手里的刀,魏水背倚着墙面蹲在地上,看一眼狱卒,又看一眼尸体;看一眼尸体,又看一眼狱卒。心里头一边盘算着如何跟陈登解释,一边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失足落水和人为溺死,以及死后抛尸入水,到底有什么区别。 而当他发现,事实就是这么残酷。现在即便老天爷开恩,帮他穿越一个真正的法医学大师过来,都来不及了!因为尸体已经被破坏的不像样子。那位热心的狱卒大哥还特意掏出了某个内脏部位,拎起来给魏水看。 “二爷,这是心吧?”狱卒用手指头戳了戳他掌中托着的内脏,皱着眉头问道。 “辛巴?还木法沙呢!”魏水挠着头,看着流出肚皮的肠子,随口接了一句。当他反应过来,抬头看向狱卒的时候,果然见他一脸懵逼。 “这个……呵呵,二爷您……真的……真的很渊博!”狱卒勉强笑着拍马屁。心中却在不停地嘟囔,木筏杀谁啊?木筏能杀谁啊?就算是河里飘下来的,也不能证明是木筏杀的人呐!这家伙疯了吧! “咳咳。”魏水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即瞥了眼狱卒手里的那部分内脏,说道,“这不是心!你有点常识吧!好不好?你见过谁的心,能从肚子里掏出来?”魏水一边说,一边比划。 肯定不是心,是什么魏水也不知道。为防说多错多,他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把拎出来的内脏塞回尸体里,黏糊糊的手感,和尸体发出的腐臭的味道,实在是让他恶心。 不是溺亡吧?应该不是! 毕竟女尸的口鼻都没有泡沫,有泡沫是特征之一,没有泡沫应该就不是溺亡。 可不是溺亡,为啥手指缝里那么多泥沙呢? 魏水再一次拎起女尸的手,仔细查看。 只有泥土,没有水草,不像是在水里挣扎的。可那又会是怎么样呢? “你能不能把那仵作带来给我见见?”既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的魏水,最终还是决定,找专业人士问一问。 狱卒有些为难。陈登刚刚将仵作赶出府去,好像是觉得他无能而很生气。这个时候再把人叫回来,怕是陈登知道了会不高兴。但魏水一再坚持,没有仵作,他就不干了。狱卒无奈,只好向牢头说明了情况。 不管怎么样,一刻钟之后,魏水还是见到了仵作。而仵作,也理所当然的看到了面前这具似曾相识的女尸。 “你怎么……你,你怎么……”仵作想说,你怎么连尸体都不放过!可看魏水那一副并不觉得如何的样子,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跟我讲讲,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魏水拉着仵作蹲到被剖开的尸体旁边,问道。 仵作原本想给他指一指的,可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想指的地方,大多都被破坏了。只能凭着记忆,给魏水讲道:“凭我家多代传下来的经验,小的基本可以断定,这具女尸绝非溺水而亡,而是被人活埋之后,顺江丢下的。不过……很让人意外的是,小的发现这具女尸,并非在刚死之后就被抛尸。而是在泥土之中埋了很久之后,才被翻出来的。所以,才会腐烂成这个程度!您可以看到,这具所谓的河中尸体,除了坚硬的骨骼之外,其余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一碰就破,而且腐臭的味道很浓……” “哎,行了行了!”魏水叫停,“你说太多我也不懂,总之,死因我是知道了,这就好办!你很棒,我会向陈大人替你表功的!去吧,去吧,去休息吧。” 赶走了还想跟魏水讲专业知识的仵作,魏水倚着墙坐下来,眼睛看着不成样子的女尸。 从衣着上来看,应该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之所以年轻,是因为穿着得很青春,身材看上去似乎也不错。至于貌美……这个时候不想像的貌美一点,魏水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被活埋在泥土之中。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对美女都能下得去这么重的手呢!而且,他活埋女子的目的又是什么?魏水以己度人,觉得如果不是仇恨到了极点,对待美女,实在是不应该会这样残忍。那么什么事情能引起这样的仇恨呢? 一则为嫉妒,二恐怕就是戴绿帽子了。 如果说是因为嫉妒而将这个女子活埋,那么犯案的就应该是另一名女子。但在魏水看来,这个时代的女子,嫉妒起来固然很吓人,但也不过是在背后搞搞小手段,将人活埋应该是不会的。毕竟,那些宫斗剧里头不都是那么拍的吗? 而如果是戴绿帽子……魏水不禁觉得这个可能性真的很高。 当陈登再一次看到女尸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这是破坏证物!”陈登指着魏水的鼻子骂他。 魏水摊开手,耸了耸肩,“小的也是为了破案需要嘛。而且,对于这件事情的真相,小的已经很清楚了。现在大人只需要在全府沿河的范围之内,寻找一个平日里口碑不好、坊间传闻跟其他男人勾勾搭搭的女子,并且让人辨认这件衣服即可!根据我和仵作的共同判断,这女子是活埋而死,必然会惊动周边的邻居。只要细细的查访下去,就必定可以找到真凶!” “这样啊……”虽然对魏水把尸体败坏成这副鬼样子很生气,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判断出事情的真相,他还是很高兴的。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他却是想不清楚,“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个女子是被人活埋。那她又为什么能够顺河漂下来呢?难不成,她觉得自己很冤枉?” 这真是无稽之谈了,魏水也想不明白,被活埋的尸体,是怎么出现在河里的。但现在这个态势能有点儿线索就算一点儿好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大人,先查清尸源,以后的事情不就可以顺藤摸瓜了吗?”魏水提议道。 陈登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立即转身,快步走出大牢。吩咐下去,限期三日,必须找到尸源! 034 狱中师爷·替死鬼四号 三班衙役,在我的理解,职权就相当于是现在的武警内卫部队、警察机关,以及城管执法部门的合体。单论办事效率比这几个机关强多了,但要是再看看准确度和百姓满意度,那真叫个惨不忍睹。 为什么办事效率高呢?就拿河里浮尸这个案子来说吧。 绍兴知府陈登下令,三日内必须查清尸源。无法完成任务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从三班的班头,到最小的衙役,人人都要挨板子,以示惩戒。三天一追,五天一比,板子是一次比一次打得重,要赶紧寻找替死鬼的心态,自然也是一次比一次更坚定了。 “大人,您说是他干的,证据呢?”魏水看着被带到他面前的替死鬼四号,无奈地摊手问道。 “证据……”陈登拿不出证据,迁怒铁栅栏外面的捕班班头马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吼道,“证据呢?” “这……证……证据……”马三那怨气满满的眼神,看得魏水心里发毛。但这事儿说起来,魏水不但不怪他,反而对他很是同情。 人家那是实实在在的挨打!再硬的人也熬软了,再软的人也熬硬了。七天,魏水见了他四次,一次比一次憔悴,这次更是连路都走不利索了。证据,他当然拿不出,因为这是个替死鬼啊。但这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跟陈登说的。 怨愤地偷偷瞪了魏水几眼,马三的眼神却又换成了乞求。其实只要魏水这里松一松口,陈登那个糊涂蛋他懂得什么啊?这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那人她死都死了,又没有亲人来寻,怎么死的很重要吗? “大人,此人是绍兴城内有名的惯偷,名叫庞笑,绰号锁来降。平日里溜门撬锁,专偷大户人家。他已经交代了,那具女尸,是他从一户大户人家的坟茔之中盗出的!庞笑!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名叫庞笑的惯偷连连应是,想来也是被打怕了。 魏水就佩服了,这人的想象力真是高的不得了啊!而且,陈登居然还点头?点你妹的头啊!逻辑何在了? “大人,庞笑是惯偷,这个小的相信。但您要说他从人家坟茔里头偷出一具女尸来,那小的是一百个不相信!”魏水斩钉截铁的说他不相信,自然顺利的吸引到了马三仇恨的目光。除此之外,还有陈登疑惑的眼神。魏水只得解释道,“这第一嘛,哪个小偷偷东西会偷到人家祖坟去?如果偷了些陪葬的金银珠宝,这个有情可原,但是偷了一具已经烂成那样的女尸,您不觉得……不觉得恶心吗?” “他就喜欢偷女尸!二爷您管这个干嘛?是不是庞笑?啊?你说啊!是不是?”马三说着踹了庞笑一脚。庞笑连忙点头称是,还扬言他就是有这种不一样的癖好。 魏水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就算他有这么个……这么个爱好!可是大人,我已经说了,这具女尸是被活埋而死的!您见过谁家会把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活埋在祖坟里头?而且,庞笑,如果这事情真的是你干的,那你告诉我,既然那么喜欢刨尸体,你除了这具之外,一定还刨了不少别的吧?都藏在哪儿了?为什么偏偏要把这具尸体扔在界河里头?你意在何为啊?” 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陈登不傻,当然弄明白了马三又在骗他。 “混账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本府,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吗?本府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家常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当真可恨!来人,将这厮给本府拿下!” “哎,慢着,慢着,慢着!”魏水连忙上前阻拦,他可是清楚了,这时候再不阻拦,待会儿马三九成九是又要挨板子,“大人,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马班头。” “不怪他怪谁?难道怪本府不成!”陈登吼了一句,满满的怒气让魏水不禁惴惴不安。 “不是,不是,大人天纵英明,怎么可能怪大人呢?小的是说,这八成是马班头麾下的捕快们不肯出力,这才迟迟不能找到尸源,侦破此案。小的倒是有这么个小小的办法,只需五日,若是不能奏效,任凭大人处置!只求大人放过马班头一次。您瞧,再打的话,真的没法办事了啊。” “嗯,你说得倒还有些道理。”陈登点头,表示认同,“那好吧!你是本府的幕僚,府衙这些差役本来也是可以给你调动之权的。马三就留下来帮你好了,有什么事情,你吩咐他去做。不过,你可是许诺本府五日内见成效的。若到时候……” “您放心,大人!有我在,没意外。”魏水斩钉截铁的赌咒发誓。 陈登离开大牢。魏水独居的监室内,留下了马三和庞笑两人。 魏水往床边一坐,看着监室角落里的一个透风的洞发愣。天敌现在每天都要出去转转,回来的时候总能吃得满嘴流油。这么馋的,不应该是猫吗?狗不嫌家贫是谁说的? “二爷,今天多谢你了。”马三对魏水报以感谢,十分真诚。他现在坐都坐不下!也就是陈登的威压让他必须要干活,否则,早就应该卧床休息了。 “算了算了,也是我不该刁难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你也不用挨这么多打。”魏水摆摆手,违心的回应道,“我们还是商量商量这个案子该怎么办吧!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跟你讲清楚,我可不想挨打!” “那是那是,小的一定配合。”马三笑道。 “这些天,你们应该跑了不少地方了。但是,我确信,你们肯定只跑了绍兴城边边上的那一小块,没有再向外延伸吧?这可不行!你们想啊,活埋一个女子,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想要不引人注意,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大张旗鼓的查了这好多天了,又不乏奖赏。如果真的发生在绍兴城内或周边,应该早有人出来提供线索才对。所以,马班头,待会儿您就带着您手下的弟兄们沿着界河,向上游比较偏远的村落去找。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个女尸的来源。还有你,是叫庞笑吧?反正你是抓也抓来了,这案子办不成,你说不定还是得当这个替死鬼。索性就帮我们办点儿事情。跟着马班头,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细细的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35 狱中师爷·魏武才 “这次,不是替死鬼吧?”魏水看看眼前生意人模样的家伙,又看看马三,狐疑地问道。 “真的不是!”马三说得十分笃定,“二爷,我是真的服了您了!您这是料事如神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得就是您!弟兄们按照您的吩咐,沿着界河一路仔细探查,终于找到了这个家伙!您不信,可以问他啊!” 魏水又看了他两眼,见他不像说假话的样子。而且马三刚刚出去半日,离着五天的时限还远着呢,没必要这么急着就找替死鬼了。索性信了他的话,转而问那生意人,“你说说,怎么回事儿?” 和魏水猜测的大致相似。 这生意人和魏水是同姓,名叫魏武才,住在会稽沿河镇魏家村。家里开着一个粮铺,经营范围很广,既卖米面油盐,也兼卖石灰之类的东西。经商是从他祖父那一代开始的,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已经积攒了薄薄的家底。虽说在绍兴城不够看的,但在沿河镇已经是特别的有名气,日子过得也还算是富裕。 有了钱嘛,现代人喜欢买房、买车、买房车,再不就是出去旅个游什么的。明代人没那么进步的思想,起码旅游他这辈子是不想了,扩建了家宅,置办了田产,也买了十几个奴仆之后,再有余钱,他就琢磨着取个几房小妾,也享享齐人之福。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娶小妾上了!魏武才看上了同村的一个美貌女子,名叫秀儿。别误会,不是那女尸。两人是一见钟情,情投意合,然后就合二为一了。把秀儿纳进家门之后,新鲜劲儿没过去的魏武才天天往秀儿的屋里跑,一来二去,就冷落了原配的夫人魏刘氏。 魏刘氏心里嫉妒,可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这时候,就有人给她出主意了。说巧儿的来历,不是那么干净,风闻直到入了魏家之后,还和同村的一个久试不第的书生粘连不清。魏刘氏信以为真,天天想着找证据。结果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被她给堵到了! 要不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机会总是留给更狠的人嘛!魏刘氏堵到了书生,认定他来魏家是和巧儿私会。巧儿却告诉魏武才,是魏刘氏和书生不清不楚。 事实摆在眼前,魏武才信谁已经毋庸多言。冤枉到家了的魏刘氏就这么着,被认定是不守妇道,与他人有染。被魏武才生生活埋!而那个书生,却不知被谁连夜放走了。 魏武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思索了很久,再询问了家中下人之后,终于算是窥到了真相的一角。可此时再想找巧儿对证,却发现那巧儿,已然不知去向。 “唉哟,这么扭曲的经历,你咋不说书去呢?”魏水蹲在地上,平时着瘫跪在面前的魏武才,歪着头,追问道,“就当这女尸是你的发妻魏刘氏好了!可是,我还是有疑问呐!你既然已经将她活埋,却又为什么要在得知真相之后,把她刨出来,扔到界河里头?别告诉我你是吃饱了撑的!” 魏武才听了问话,连连的大叫‘冤枉’! 虽然魏水身上穿着囚服,俨然是这府衙之中关押的犯人。但只看看马三对他一口一个‘二爷’叫着,那份恭敬程度,就知道,他在府衙里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真的把这件迷离的案子当做是他魏武才闲极无聊做出来的事情,报给知府大人,那他真的不用想在绍兴府活好了。 “这位爷,小的是真的不知道,那尸体是怎么到了河里去的!当日发现巧儿不见了之后,小的就已经知道是冤枉了她。心里这个后悔哟!就想着,把她好好的葬了。可谁知道……谁知道她……小的带着人到了埋她的地方一看,那本来填好的地方,多了个大坑,尸体却不见了!小的这些天一直在家门附近寻找,却始终没有线索。” “嘿,这特么真是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哈!”魏水挠挠头,站起身子,在监室里转了两圈,猛然间停下了脚步,对马三道:“马班头,放人吧。” “放人?”马三不明所以,“这刚刚才找到的,怎么说放就放啊?二爷,咱还指着他向知府大人交差呢!” 魏水不给他询问的机会,也不想跟他解释什么,只摆着手,不耐烦的说道:“放了放了,听我的就是了。若是大人责怪下来,自有我一力承担!” “这……”马三还是觉得不太对,但既然魏水已经拦在前头了,那陈登就怪不到他身上。既然让放,那放了就是了,“算你命好!魏武才,跟我来吧!” 目送马三带着魏武才走出铁栅栏,魏水却手臂一横,拦下了庞笑,“你得再等会。” “为……为什么?”庞笑的声音都忍不住发抖。 马三却回过头踢了他一脚,不耐烦地喝道:“二爷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哪儿那么多废话!” 庞笑唯唯诺诺,不敢再出声。 铁栅栏咣当一声关紧,庞笑整个人猛地哆嗦了一下,紧贴着墙壁,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怕什么?”魏水坐在床边,笑道,“我有那么可怕吗?就是整天出不去,什么都不能自己干,想找个人替我干而已。甭怕!当贼有什么好的?啊?你就算当上了贼王,那终归也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放心,只要你听我的吩咐,把事情办好了,我保你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而且,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 “您别骗我!”庞笑嚷嚷道,“我知道您!早多少天以前,您就是个街头骗子。左右外面吃不开,才跑到这大牢里头。您是自身都难保!还让我锦衣玉食了,我不信!” “嘿,不愧是贼啊!你倒是知道的不少。”魏水站起来,一步步向着庞笑走进,“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在外面吃不开才进来的,我是被人抓进来的!而且,只要陈大人在位一日,我最好的下场也是呆在这大狱里头,哪儿都去不成。不过,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毕竟,我有我想要的,你有你想要的,我们两个不一样!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没得选择了!只要你还想再绍兴的地界上混,就只能听我的安排。否则,不用别人,我动动嘴皮子,马三就能捏死你!我说的对吗?” 庞笑沉默了,他不想说魏水说得对,但也确实没法反驳。 “认输了?好!”魏水满意地点头,“很简单,帮我跟着魏武才。我想要知道两件事,第一,魏刘氏为什么那么遭人恨,活埋不算,死后还遭人掘坟抛尸;第二,魏武才被放归之后都干了什么,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记清楚。我用不着你动脑子,只要把原原本本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就可以了。” 036 狱中师爷·假作祥瑞 魏水私自放走魏武才的事情,让陈登大为光火。他甚至认为,这两个人是不是沾亲带故。当然,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随即就消散了。 魏水的户籍是贱籍丐户,现如今绍兴三埭街住的那些丐户,大多都是元末陈友谅、张士诚及方国珍等人的部将之后。魏武才如果和魏水沾着亲戚,那他肯定是丐户无疑,不可能是平民的身份。 可他为什么要私自放走魏武才呢?陈登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直截了当的跑到大牢里去,找到魏水,便朝他发作起来! “大人,别生气嘛!”魏水笑嘻嘻地,让陈登看了,不禁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却又莫名其妙的,想听他把话说完。魏水见状,放下心来,解释道,“大人容秉,小的端着大人的碗,自然要尽忠职守为大人效力。别说那魏武才跟我没干系,就算是有什么干系,小的为了自己也绝不会包庇他!大人,您觉得呢?” 陈登点点头,表示认可,“你倒是很会为自己着想!好,本府就姑且信了你。那你说说吧,到底为何放过他?” 魏水连忙答道:“回禀大人,小的并非是放过他了。而是这个案子,就现在来看,与他确实是没有太大的干系。就他自己所言,他是被人蒙骗了,这才对妻子痛下杀手。当然了,村规民约对此事也是认可的,我等可以说他糊涂,但难以判他有罪。只是小人觉得,这魏刘氏被抛尸河中一事,依旧份数蹊跷。所以,小的这才想到了,放长线,钓大鱼。小的相信,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不出几日,小的就一定能够抓住真正的凶手!大人,小的和您约定的期限还没到啊!您别急嘛!” 陈登被他这一番话给说服了,不禁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急切,“那这件案子,就暂时不要……” “要,当然要!”魏水只听半句,就明白了陈登的意思。他是想暂时不告诉百姓侦办的进度,而是要等克定成功的时候,再一举说出,显得他断案如神。但魏水却并不赞同,“大人,您想啊。这界河之上漂下来一具女尸,绍兴城内可是已经传遍了的。现在已经知道尸体的源来,自当如实奉告。以防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对大人可是大大的不利啊!这还只是其一而已!其二,大人将此事散布出去,说得如同已然结案一般。就势必会让隐藏在暗的真凶放松警惕,到时候,这破绽岂不是更容易揪出?” “嗯,有理!”陈登不禁听得连连点头,“说得确实是有理啊!那就按你说的办!” 打定了主意,陈登的心情自然是很不错的。随意地坐下来,和魏水聊起旁事,“怎么?你养的那条小狗又跑出去了?” “可不是嘛!人都说狗不嫌家贫。可我养的这狗,是嫌弃我的很喽!” “有吗?”陈登不以为然的摇头道,“本府虽然限制了你的自由,但吃穿用度,可是一点儿都没有耽误你的啊!哪里就贫寒了?哦,对了,你家里,本府也已经关照过了。只不过,你那个哥哥实在不是什么守财的人,有钱没钱,都是日日去酗酒赌钱。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他这么糟蹋啊!” “嗐,大人,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魏水摊手道,“小的在外,尚且是管不住他。现在身处牢狱之中,就更是无能为力了!” “也是。”陈登点点头,目光瞥向了魏水的桌子。不禁皱起眉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魏水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块看样子很大的石头,这种石头在沿海的地方并不少见,街面上也常有售卖。品相不见得有多好,属于普通人家买了没用,大户人家买了也觉得不值的那种货色。石头通体光滑,想来是经海水不断打磨,天然而成。 这石头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魏水若是喜欢,陈登给他弄一屋子都没什么关系。只是石头旁边,却还放着几样东西,有几册厚厚的书籍,有调好的斑斓颜料,有极细的鼠须笔,还有刻刀等物。尤其是一小块镜子模样的东西,让陈登很感兴趣。 “这是祥瑞啊,大人!”魏水答道。 陈登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祥瑞?这……这普普通通的一块海石而已,哪里称得上是祥瑞啊!” “大人,海石并非祥瑞,但在小的手下,只需数日的工夫,它就会是祥瑞了!”魏水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书册道,“大人请看,小的近日正在认真研习圣人之道,并打算将这圣人之道镌刻于顽石之上,感化顽石。到那时,顽石被点化,岂不就成了祥瑞之物吗?” 陈登看一眼石头,又狐疑地看一眼魏水,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不多时,他却又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一般,指着魏水,展颜笑道,“你这家伙,可真是不知死活了。伪造过一次祥瑞,还想再伪造一次。什么点化顽石?你要是能点化得了顽石,你还用在我这大牢里待着吗?早就羽化升仙了吧?祥瑞……”陈登数落着魏水,却见魏水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里不禁就又觉得没底了,“你不会是真的能做出祥瑞来吧?” 魏水听罢笑道:“小的做的不是祥瑞,而是工艺品。大人,您在敬献之时,也只需说是偶然发现,至于祥瑞不祥瑞的,那是朝中的达官显贵,他们该想的事情。您是一无所知,也就不会犯错。” 陈登摇头道:“你到底还有多少的本事?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魏水懒得在他面前掩饰,老老实实答道:“小的混街面的日子久了,各种街面上的行当都会那么一点儿。偶然碰上些肯将手艺传给小的的,就抓住机会,多请教,多学一些。日积月累的,会的东西也就多了。” 魏水说的是真的,只不过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他从事的行当,在庙会或是仿古旅游区最为吃香,也经常在这些地方走来窜去。而这些地方最多的,也就是传统的手工艺者和做小买卖的人。他倒是喜欢学,人家教,他好好学,、;人家不教,他往往就总是将摊子摆在人家旁边,借着没客人的时候,偷着学。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多一门手艺傍身,总归有好处。 陈登不疑有它,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这么着,也就算是默认了魏水假作祥瑞的事情。 037 狱中师爷·不见了 河中浮尸一案已结,百姓对此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在街面上也不过是讨论了几日,就没了动静。魏水每日在大牢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的雕琢他手中的工艺品。说句实在话,他如果不当骗子,而是从事个什么雕刻之类的手工行当,应该能很赚钱的。只可惜,他天生就喜欢动脑子算计别人,并不觉得自己能干得了别的。 “二爷,您管管!”庞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满含着怒意愤愤不平,“我天天来,天天都被他们搜身。我又不是要刺杀您,他们干嘛这么对我?” 魏水正低着头,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刻刀,在石头上轻轻篆刻。闻声抬了下眼皮,复又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石头,笑道:“活该搜你,谁让你身上总是带着钱呢!你要是来刺杀我的,保证没人敢搜你的身!当他们有多看得起我呢?我这条烂命,值特么几个钱?快进来吧,给我说说,都看到什么了?” 庞笑也知道,狱卒们是借题发挥。只不过是想找借口,把他身上的财物搜去罢了。他天天来,天天被搜得精光,却没有一天敢不带。 俗话说的好了,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他一个惯偷,现在是有魏水罩着。但魏水没那么牢靠,且不说他自己都保证不了明天是个什么样子,更遑论两人之间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交情。弄不好哪天,庞笑就要拜这些狱卒照顾。能不结仇,他是真的不愿意得罪了他们。 走进监室,庞笑就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魏水在干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好奇。好奇会害死猫的,庞笑显然还没活够。 “魏武才还是老样子,整天忙着他粮铺的事情。或许是打击大了吧,最近也没再想过女人。” “老样子?”魏水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眨着眼睛捉摸了半晌,才摇摇头道,“不该啊!按道理,他不应该什么都不干的。” 庞笑听得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状况,忍不住抱怨道:“二爷,您什么事情都自己琢磨,就不能跟我讲讲吗?您是怎么想的,您给我一说,我也好有个方向啊!就这么每天盯着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我都快让他拿平淡的生活给折磨疯了!” “这话怎么说的?”魏水放下刻刀和放大镜,站起身来,直了直腰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庞笑,你看,人家过日子的都这么过了几十年了也没疯,你才看了几天啊?跟你讲啊,你天天你跟着他,一点儿不对都看不到,我不相信。你不用急着否认!骗我没有什么。我一没给你吃,二没给你穿,只不过是威胁了你一下,你不尽力也是应该的。但是,庞笑,你就真的那么笃定,我拿你没办法嘛?” 庞笑摇头,笑得很勉强,“二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就算了。”魏水没打算把他怎么样,挠挠头,又转回身朝桌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庞笑道,“那你给我说说,他最近每天都干过什么让你快要发疯的事情啊?嗯?” 其实,也真的不能怪旁笑没有尽心尽力。只不过是他自以为什么都发现不了,这才没什么兴趣去盯着。再加上魏水每天都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对他探听来的东西,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因此,他也就难免懈怠了一些。 魏武才每天干的事情,无非就是围绕着他的粮铺。最近似乎生意比较忙,他在着手招新的伙计。这些伙计少有本地人,大多都是从外村招来的。年龄多大的都有,他似乎也不是很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家做小买卖的,都喜欢拉着同乡同村的人做。熟悉的人,知根知底,不卖力气干,似乎就不太好了。可他呢,偏偏不用本地的乡亲,而要从相距比较远的村子招人,这让庞笑难以理解。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那魏武才兴许就是不愿意用熟人,也说不准呐。 “从外村招人……”魏水抓住了这个词,总觉得这里面的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便示意庞笑继续往下说,“他招了人,人手应该就够了吧?招了多少人呐?” “这个……”庞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随着他的盘算,慢慢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自从回去的第二天开始,就到处招工。给的工钱多那么点儿,虽然路有点儿远,但愿意来的还是不少的。他这两天已经招了七八个伙计,按理来说,人手应该是够了。可是……”庞笑犹豫了一下,似乎是重新回想了一遍,这才对魏水笃定的说道,“可是他的人手依旧不够用!看起来,明天还是要继续招人。” “七八个还不够用?”魏水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个村里头的粮铺,能需要多少人手?七八个人,就算他是沿河镇有名的粮铺,也应当是够用了的。更何况,这不是个新店,魏武才手下,还有老伙计呢! 只招外村人,而且喜欢越远一点的村子越好。为了吸引伙计来应募,提高酬金,却只比普通的工钱略高一点儿。这里面绝对有问题!魏水心里想着,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想不出。 “魏武才有要开新店的迹象吗?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人手?”魏水问道。 庞笑听了,果断地摇头说:“没听说他想开新店。不过……”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了一下,再一次仔细回想之后,才缓缓说道:“他招了新工,可粮铺里似乎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原本看着眼熟的老面孔,好像都不见了一样。” “不见了!”魏水当即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群不说年轻力健,肯定也是干的动活的伙计,怎么就会突然不见了? “你确定没看错?”魏水认真的问道。 庞笑点头道:“肯定没错!二爷,您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记人记路,我肯定绝对不会有错。”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038 狱中师爷·前生 魏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能参与破案!都特么是这鬼穿越闹的!要不是跑到明朝来,要不是出生为丐户,他用得着在这大牢里头苦思冥想着破案吗? 他以前看过不少的刑侦剧,人家破案子,都得一遍又一遍的跑现场,观察这个、观察那个。他倒好,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圈在这大牢里凭空的想来想去。别说去现场了,就算是走出大牢的门他都做不到! 如果有个好帮手,情况可能会好一点。起码,还有人可以商量商量。 魏水看着庞笑,眼神中不觉多了很多哀怨的情绪。 庞笑被魏水看得浑身发毛,声音不觉哆嗦起来,“二爷,您……您要干什么?” “干什么……”魏水兴致缺缺,不耐烦地冲他摆手道,“滚吧,滚吧,继续盯着魏武才!” 庞笑闻声松了口气,转身推开铁栅,一条腿刚迈出去,却听魏水在身后冲他喊道:“还有那两个人也给我注意着点儿!” “那两个人?哪两个人啊?”庞笑不明所以。 “那天审魏武才的时候,你不在?你在的吧?”魏水不想吐槽猪队友的智商了,只能说的更细致一些,“魏武才的那个叫巧儿的小妾,和他那个奸夫!按照魏武才的说法,这两个人更像是抛尸的人。找到他们,自然就知道了抛尸的缘由。知道了抛尸的缘由,魏刘氏的事情也就搞清楚了。我总觉得,魏刘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庞笑走了,魏水拿着刻刀,静不下来。手抖了几次,索性扔下刀,一头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又是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是喜欢算计的人,就越是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魏水心里这么想着。替罪羊是现成的,抓起来,算是把这个案子交代了。以后,再不管这种闲事儿不就得了?陈登那个二百五,科贡官,就特么知道圣贤书,还不是老子说什么他信什么? 这一夜很安静,值班的狱卒们没有喝酒赌钱,被关着的囚徒们也没有吵闹斗殴。魏水蒙着脑袋躺在床上,却一直折腾到估计天都快亮了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 “老魏,人家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所以,格鲁斯先生才坚持一定要到长城来看看。顺便,还想合个影。”居庸关向右,不到第二个烽火台。风很大,点不着烟。左义索性揣起了烟,眼睛看着正在和好汉碑合影的格鲁斯,话却是对魏水说的。 “你吃不下的。”魏水蹲在砖墙旁边,缩着脖子低声说道,“你当那外国人是好惹的呢!要我说,咱们已经赚到了,就收手吧。真想早点回绍兴哦,这北京,是越来越待不住喽。”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左义一脚踹在魏水的肩膀上,险些把他踢倒。动静吸引到了两个外国人,他连忙双手合十,连连说了几声‘抱歉’。见他们的目光转走,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魏水道,“收手,收手,你就知道收手!魏水,别人不知道你,老子可是清楚你的底!打出娘胎你就没干过好事儿,别特么跟老子装善茬儿!明天,按计划把那包东西给我换咯。嘿,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魏水闷闷的回答。 酒吧,灯光炫目。酒精的麻醉之下,很少有人能够分得清,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比如说,左义;比如说,魏水。 “警察临检,把灯打开!” 哪里是临检?全副武装的警察,个个脸上都带着要拼命的架势。 “东西换好了吗?”左义小声问道。 魏水懒得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左义看着魏水,眼神复杂。 两人是从小玩大的兄弟,但他一直觉得自己跟魏水不一样。魏水是孤儿,从小没人教,没人管,坑蒙拐骗什么事儿都干。而他,正牌的大学生,理应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可是现在,他们却好像是一样的。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左义咬咬牙,暗暗对自己说。有理想的人和混日子的人怎么会一样呢?干大事,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的。魏水这么聪明,他会理解我吧?一定会的。 那是一包什么东西啊? 魏水坐在看守所门口,双目无神。 左义从来都没有把完整的计划跟他讲过,他始终抱着完全相信的态度,一步一步的按照他的吩咐完成。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左义给他的解释。 之所以让他在酒吧里把那包东西换掉,就是因为左义和格鲁斯正在进行的交易有暴露的风险,才找了个替死鬼,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小节?呵呵,小节……”魏水不明白,如果一个人的性命也叫小节的话,那什么才是大事? 魏水的反应过于激烈,左义已经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放心的用他了。魏水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些事情、一些人,必须要靠他去做、去联络,他,是不是也早就成了左义不拘的小节? 警灯闪烁,在长城下响成一片。八达岭北坡,荷枪实弹的警察持枪将第七烽火台团团包围。 “老魏,为什么?”左义瞪着魏水,几乎要把牙咬碎,“我有一点亏待过你吗?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出卖,我有吗?”魏水背倚着墙砖,抬头,却望不到天。 “你有!你这就是出卖!我告诉你,魏水,所有的事情,你都参与了。我栽了,你也别想活!”左义癫狂的样子就像一个疯子,魏水却始终保持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是为了那个人吗?”魏水有些惊讶地抬头,他一直以为格鲁斯不会说中文的,“为了一个你不认识的替死鬼,而拒绝了如此多的财富。年轻人,我真为你感到遗憾。” “遗憾?狗屁!”魏水对格鲁斯的中文水平嗤之以鼻,“你以为那是一个人吗?那是一个家!几千块钱,几千块钱就想买人家一条命?我告诉你,格鲁斯,人家要的,是站着是根柱,躺下时条梁的活生生的爷们儿!几千块钱,能买来那一家人的依靠吗?是,我是都参与了,我不参与怎么能给你们套上这更大的一个局啊?嗯?还出卖,你们还不配老子出卖!老天爷要是觉得我有错,现在就一个大雷下来劈死我!” 039 狱中师爷·夜问 电闪雷鸣,魏水恍然惊醒。 做坏事总是要遭报应的,但是,似乎是为了嘉奖魏水临阵倒戈,而没有一路错到底,老天爷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不能干傻事啊,魏水。”魏水重新躺回床上,枕着手臂,吁了口气,“随随便便找个替死鬼,毁了不该毁的人,造了不改造的孽,那你跟左义还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是吧?两个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魏水交代下去的任务,不到半天,就被庞笑给完成了一半。但似乎也不能说是他完成的,因为巧儿和他那个名叫冷世光的奸夫,自己投案了。 陈登走进监室的时候,那是红光满面。一身的官服都懒得换掉,看样子是刚走出大堂,就急急的跑到这儿来了。见到魏水,便大声喊道:“你小子,你小子,果然是有几分的能耐啊!放长线,钓大鱼,这鱼钓得是真好!知道吗?那个巧儿和冷世光,也就是那个奸夫,自己投案了。老实交代说,就是他们将魏刘氏的尸骨刨出来,扔进界河里头的!这案子破了!” 陈登在兴头上,魏水是不想给他泼凉水的。可是,要问的东西,还是要问清楚。魏水是个骗子,很多时候没有什么原则可言。但性格使然,他有些时候,却又倔强的要命,“大人,抛尸入水,总是要有动机的吧?他们和魏刘氏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以至于,活埋了还不算,还要将其尸首刨出来,抛尸入水呢?” “还能有什么?若不是她,那巧儿和冷世光的奸情也就不会曝光。钱财也得了,真情也得了,当真是好算计啊!”陈登自以为自己说得句句在理,说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魏水却不得不打断他的自我陶醉,问道:“这是他们主动交代的?” “这是本府猜测的!”陈登用不着说假话,反正谁说的,在他看来又没有什么区别。 魏水却皱起了眉头,“大人,依小的看,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喽!这件事情,怕是还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这一个案子办到现在,陈登本来就已经很不耐烦了,闻言摆手道,“依我看没什么蹊跷的!就这样结案了吧。” “可是……”魏水还想争辩。 “可是什么可是?”陈登瞪眼道,“没有可是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那个祥瑞给我弄出来!皇上圣寿将至,你可得快着点儿了!” “这……是是是,小的明白了。” 陈登高高兴兴的来,怒气冲冲的去。留下魏水,一脸颓然的坐在床上,傻愣愣的不说不动。 完了,完了吧?早该想到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陈登他就是这么个东西!还想当大官儿……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官儿不就应该是这个鬼样子吗?还真特么合适嘞! 魏水在监室里想得憋气,忍不住朝外面嚷嚷一声,“老子饿了!” 守在门外的狱卒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连忙跑出去。牢门口,遇上了正在赌钱押色子的牢头。 “你跑那么快干嘛?奔丧啊!”险些被撞翻了桌子,牢头一巴掌抽在那狱卒脸上,冲他发作道。 “头儿,这不怪小的啊!”狱卒连喊冤枉,忙不迭的解释道,“是里面那位爷嚷嚷着饿了,小的这才……” “里面那位爷?刚那一声儿是他喊的?”牢头眼睛一转,随即泄了气,“要说,这平日里也好伺候啊!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儿?谁招惹他了?” “那是知府大人面前的红人,在这大牢里头,谁敢惹他啊?刚刚知府大人来了,是不是知府他……” “混账!”牢头立马叫停,“瞎说什么大实话?滚滚滚,给他弄吃的去!记得,一会儿弄坛子酒给他。喝倒了,也就不闹了。” “知道了,头儿,小的这就去。” 酒摆了,菜也吃上了。魏水一边吃着,一边觉得心里堵得慌。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大喊着要狱卒给他带了个人来见见。 “二爷,别别别,别生气,别生气。您看,这……都这个时间了,您想见谁啊?您放心,只要人在这牢里头,您想见谁,就见谁。”狱卒一边跟魏水点头哈腰地示好,一边在心里骂透了牢头。不是说好的喝倒了就不闹了吗?谁想到他还撒酒疯啊! 魏水又朝肚子里灌了一碗酒,闷闷地问道:“今天投案的那个冷世光,在牢里吗?” “在在在。”和陈登一起来的,现在就关在牢里,狱卒当然知道,“二爷要见他?小的这就给您带过来!” 见魏水没有反对,狱卒赶忙去找钥匙带人。一边跑,心里一边不痛快的想着。大老爷就是大老爷,找个师爷吧,还非得找个丐户。找个丐户就算了吧,还得把人藏在大牢里头。大老爷是舒服了,可苦了自己这些当差的小卒子了。 狱卒心里不痛快,对魏水点头哈腰的谄媚面相出现在冷世光面前的时候,就彻底地冻住了。直接将人拖出来不算,还借着拖他的机会,狠狠地在他身上踹了几脚。所以,当魏水看到冷世光的时候,还误以为他是被陈登给刑讯逼供了。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来,坐。”魏水朝对面比划了一下,全然不顾他屋子里就这么一把椅子正被他坐着。冷世光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他,目露疑惑。魏水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表面上看,你和巧儿两个人,是由于被魏刘氏撞破了好事,这才不仅仅害得她被活埋,还在死后将她抛尸河中。但是,这个事儿,我不相信。” “你不信,有用吗?”冷世光不愧姓冷,说起话来也冷冰冰的。显然,虽然知道能在牢里头大吃大喝的,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但他并不觉得,魏水能改变什么。 对于他的不信任,魏水毫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事实到底如何,“告诉我,我才能帮你。什么都不说,你可就只能把这事情跟阎王爷讲去喽!” 040 狱中师爷·海狼 一夜的彻谈,魏水觉得自己就是听了一个让人更加不敢相信的故事。 根据冷世光的讲述,魏武存此人为了挣钱,算是黑了心了。他名为商人,表面上做的也是清清白白的粮油生意,但实际上,干得却远远不是这些。 他家开粮油店已经有三代了,在沿河镇很有名气。若仅仅是供应粮油店的需要,他不可能需要那么多的人手。这多余的人手,并非是凭空消失了,而是被他卖掉了。 起初听到这么个解释的时候,魏水其实也难以接受。毕竟,小孩子有拐卖的,女人有拐卖的,哪能有人拐卖大老爷们儿呢?而且还不分年龄。但听了冷世光的解释,他也就勉勉强强的明白了。 冷世光所说的卖,实际上,是卖给沿海的海寇。 有明一代,东南沿海频频闹起倭寇,有一些局寇船帮,动辄拥有数十乃至上百的船只,聚众而成海上绿林。所谓的倭寇,不过是沿海的居民扮作的海寇。绝大部分,都并非是倭人。 与魏武存交易的,是一个中等偏小的海寇帮。属于那种进一步就能占山为王,退一步就会被沿海的驻军打掉的那种。为首的海寇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叫海狼,据说也是沿河镇魏家村人,父祖辈和魏武存家里交往得极频繁。到了他这一代,久试不第,愤而落草为寇,渐渐断了联系。 但海狼这个人,算是个有理想的。他想把帮派做大,却又苦于沿海可能成为海寇的人,或同乡组成一个小帮派,或直接投靠大帮派,他这个不大不小很尴尬的帮派,还真是弄不到人手。于是,他想起了一个办法,拐卖! 至于拐卖的人应该从哪儿来?他自然就想到了魏武存。 如果说报酬,魏武存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多少的报酬。 但马克思说得好,如果资本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敢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海狼许给魏武存的条件,实际上就是雇佣这些伙计的钱,完全由他来承担。这样,精明的魏武存自然可以算出,一批伙计,他用几个月,然后被海狼派人来接走。他只需要负责隔几个月,就招募一次伙计,至于这些伙计的去处,自然有海狼去解释,而魏武存不会有任何的麻烦。用人的成本无限降低,利润自然无限的上升,足以让魏武存铤而走险了。 被转给海狼的伙计,也确实不需要什么解释。听话,愿意落草的,海狼自然会给家人送去一份抚慰金。不听话,不愿意落草的,人头自然也会寄去家里。只要杀一两个不听话的,其他人即便不愿意,也八成只会点头。海狼的人手,就是这样一点点多起来的。算起来,魏武存帮他做事,已经有两年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魏水酒喝了不少,但脑子却是异常的清醒。如果不是实际上参与进去,冷世光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冷世光看着魏水,目光冷冰冰的,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样的冷冰冰,“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你告诉了我那么多事情,却唯独不说你跟这件事情的关系。到底是为什么?嗯?你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而是,不能告诉我吧?”魏水说着眯起了眼睛,“冷世光?或者……我应该叫你海狼!” 冷世光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魏水嘴角含笑。 仅仅是诈一下罢了,这不,露馅了!其实,魏水并不知道冷世光到底是谁,仅仅是想碰碰运气而已。冷世光每每讲到海狼这个词的时候,就忍不住眼中流露出自豪的神色,让魏水想错过都难。这么看,他不是海狼,也是和那个海狼关系很近的人。所以,才有了这么一诈,果然,不经诈啊! “早知道你死有余辜,这个案子我也就不纠结了。行了,这里,还有半坛子的酒,菜呢,我也没怎么动。都算是我给你送行了!你吃饱了,喝足了,不要怪我。虽然我相信,事实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但你是主,他是从,我不会为你开脱,也不想多此一举。没了你,兴许魏武存会做个好人的。来吧,是条汉子就别扭扭捏捏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死,也得死的像个爷们儿!” 魏水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冷世光看看桌上的酒菜,却没有依言动手。与此同时,魏水略带着醉意的眼神,也始终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冷世光终于移开了眼神,声音也不再冷冰冰的。反而是用几乎是压在喉咙里的声音说道:“你可以救我的!” “是,我是可以救你。”魏水毫不掩饰自己在府牢之中的地位,“但是,我觉得,你死有余辜啊!你想想,人家就出来打个工而已,凭什么要搭上性命?人家家里头有吃有穿,日子是穷一点,但好歹一家团聚。你倒好,丧尽天良,还不该杀嘛!” “我是该杀。”冷世光也这样觉得,“可巧儿……巧儿她不该死啊” “她?”魏水犹豫了一下,便被冷世光敏锐的抓住。 “即便我再有罪,巧儿总是无辜的吧?再说了,魏武存也没有那么干净!” “那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魏水逼问道。 冷世光叹了口气,只得说出实情。 他本是秀才,自命甚高,却因为生在了江浙人才辈出之地,这才久试不第。心中郁结难抒,最终愤而落草为寇。可即便当了草寇,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高人一等,谁知,草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手下的人手始终不够。于是,他想起了招募这个办法,只不过是由魏武存以粮铺的名义招募,而他完全是吃现成的。乡下人,胆子往往都小,吓唬一下,也就跟他走了。而且,他也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魏武存自以为抓到了他的把柄,竟然打起了巧儿的主意。冷世光怕事情败露,一直忍耐,却谁知魏武存得寸进尺,将巧儿纳入府中为妾。之后的事情,和魏水知道的差不多,这么看来,魏刘氏的死纯属意外。至于为什么要将尸体抛入界河,就是因为冷世光想要吸引官府的注意,揪出杀害魏刘氏的真凶魏武存。至于投案自首,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行,真行!”魏水笑眯眯地说道,“你再骗我,我现在就宰了你,信吗?” 040 狱中师爷·海狼 一夜的彻谈,魏水觉得自己就是听了一个让人更加不敢相信的故事。 根据冷世光的讲述,魏武存此人为了挣钱,算是黑了心了。他名为商人,表面上做的也是清清白白的粮油生意,但实际上,干得却远远不是这些。 他家开粮油店已经有三代了,在沿河镇很有名气。若仅仅是供应粮油店的需要,他不可能需要那么多的人手。这多余的人手,并非是凭空消失了,而是被他卖掉了。 起初听到这么个解释的时候,魏水其实也难以接受。毕竟,小孩子有拐卖的,女人有拐卖的,哪能有人拐卖大老爷们儿呢?而且还不分年龄。但听了冷世光的解释,他也就勉勉强强的明白了。 冷世光所说的卖,实际上,是卖给沿海的海寇。 有明一代,东南沿海频频闹起倭寇,有一些局寇船帮,动辄拥有数十乃至上百的船只,聚众而成海上绿林。所谓的倭寇,不过是沿海的居民扮作的海寇。绝大部分,都并非是倭人。 与魏武存交易的,是一个中等偏小的海寇帮。属于那种进一步就能占山为王,退一步就会被沿海的驻军打掉的那种。为首的海寇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叫‘海狼’,据说也是沿河镇魏家村人,父祖辈和魏武存家里交往得极频繁。到了他这一代,久试不第,愤而落草为寇,渐渐断了联系。 但海狼这个人,算是个有理想的。他想把帮派做大,却又苦于沿海可能成为海寇的人,或同乡组成一个小帮派,或直接投靠大帮派,他这个不大不小很尴尬的帮派,还真是弄不到人手。于是,他想起了一个办法,拐卖! 至于拐卖的人应该从哪儿来?他自然就想到了魏武存。 如果说报酬,魏武存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多少的报酬。 但马克思说得好,如果资本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敢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海狼许给魏武存的条件,实际上就是雇佣这些伙计的钱,完全由他来承担。这样,精明的魏武存自然可以算出,一批伙计,他用几个月,然后被海狼派人来接走。他只需要负责隔几个月,就招募一次伙计,至于这些伙计的去处,自然有海狼去解释,而魏武存不会有任何的麻烦。用人的成本无限降低,利润自然无限的上升,足以让魏武存铤而走险了。 被转给海狼的伙计,也确实不需要什么解释。听话,愿意落草的,海狼自然会给家人送去一份抚慰金。不听话,不愿意落草的,人头自然也会寄去家里。只要杀一两个不听话的,其他人即便不愿意,也八成只会点头。海狼的人手,就是这样一点点多起来的。算起来,魏武存帮他做事,已经有两年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魏水酒喝了不少,但脑子却是异常的清醒。如果不是实际上参与进去,冷世光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冷世光看着魏水,目光冷冰冰的,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样的冷冰冰,“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你告诉了我那么多事情,却唯独不说你跟这件事情的关系。到底是为什么?嗯?你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而是,不能告诉我吧?”魏水说着眯起了眼睛,“冷世光?或者……我应该叫你海狼!” 冷世光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魏水嘴角含笑。 仅仅是诈一下罢了,这不,露馅了!其实,魏水并不知道冷世光到底是谁,仅仅是想碰碰运气而已。冷世光每每讲到海狼这个词的时候,就忍不住眼中流露出自豪的神色,让魏水想错过都难。这么看,他不是海狼,也是和那个海狼关系很近的人。所以,才有了这么一诈,果然,不经诈啊! “早知道你死有余辜,这个案子我也就不纠结了。行了,这里,还有半坛子的酒,菜呢,我也没怎么动。都算是我给你送行了!你吃饱了,喝足了,不要怪我。虽然我相信,事实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但你是主,他是从,我不会为你开脱,也不想多此一举。没了你,兴许魏武存会做个好人的。来吧,是条汉子就别扭扭捏捏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死,也得死的像个爷们儿!” 魏水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冷世光看看桌上的酒菜,却没有依言动手。与此同时,魏水略带着醉意的眼神,也始终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冷世光终于移开了眼神,声音也不再冷冰冰的。反而是用几乎是压在喉咙里的声音说道:“你可以救我的!” “是,我是可以救你。”魏水毫不掩饰自己在府牢之中的地位,“但是,我觉得,你死有余辜啊!你想想,人家就出来打个工而已,凭什么要搭上性命?人家家里头有吃有穿,日子是穷一点,但好歹一家团聚。你倒好,丧尽天良,还不该杀嘛!” “我是该杀。”冷世光也这样觉得,“可巧儿……巧儿她不该死啊!” “她?”魏水犹豫了一下,便被冷世光敏锐的抓住。 “即便我再有罪,巧儿总是无辜的吧?再说了,魏武存也没有那么干净!” “那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魏水逼问道。 冷世光叹了口气,只得说出实情。 他本是秀才,自命甚高,却因为生在了江浙人才辈出之地,这才久试不第。心中郁结难抒,最终愤而落草为寇。可即便当了草寇,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高人一等,谁知,草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手下的人手始终不够。于是,他想起了招募这个办法,只不过是由魏武存以粮铺的名义招募,而他完全是吃现成的。乡下人,胆子往往都小,吓唬一下,也就跟他走了。而且,他也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魏武存自以为抓到了他的把柄,竟然打起了巧儿的主意。冷世光怕事情败露,一直忍耐,却谁知魏武存得寸进尺,将巧儿纳入府中为妾。之后的事情,和魏水知道的差不多,这么看来,魏刘氏的死纯属意外。至于为什么要将尸体抛入界河,就是因为冷世光想要吸引官府的注意,揪出杀害魏刘氏的真凶魏武存。至于投案自首,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行,真行!”魏水笑眯眯地说道,“你再骗我,我现在就宰了你,信吗?” 041 狱中师爷·华夏龙脉石 冷世光赌咒发誓,说自己这次真的没有撒谎。 魏水不相信他的话,但却觉得,这样的解释,已经离真相很近了。而且,听起来,无论是冷世光,还是魏武才,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是穷凶极恶?什么意思?”魏水问道。 冷世光眼见有戏,连忙答道:“我没杀过好人,真的!” “杀坏人?”魏水一脸我不信的表情,说道,“你不杀好人才怪呢!我就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匪寇不杀好人的!再说了,你刚才自己不是也说过嘛。听话的,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不听话的那个,就杀他一两个,杀鸡儆猴!” “我……”冷世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但巧儿确实是挺可怜的。怜香惜玉的心思上来,魏水心中的天平就开始不停地摆动。要不,信他一回吧……不行,这穷凶极恶的家伙,留着不是祸害吗?可是,不信他吧?那巧儿真的挺可惜的,而且,魏武才还能好好地做生意,怎么想,怎么让人难受呢!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魏水问道:“你敢保证,你没有伤天害理?” 冷世光立马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道:“我冷世光要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 “哎哎哎!”魏水连忙拦住他,“算了算了,别发誓,我怕你遭雷劈!既然你说了,你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次抛尸入水,也是被魏武才给逼的。那好,看在巧儿的面子上,我暂时相信你,就给你个机会。我不管你用什么借口,反正,把所有的罪名,都给我推到魏武才的身上去。毕竟我所知道的,杀死魏刘氏的人,就是魏武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案子,必须有人负责任!” 冷世光连忙点头答应,却被魏水摆手拦住。 “先别急着谢我!我能说服知府大人改判,却身在牢狱难以脱身。这么看,你就应该知道,我在这绍兴府中身份的特殊了。有很多事情,我不能自己去做,所以,需要你这样的人,为我做一些事情。但是,我警告你!冷世光也好,海狼也好,亦或是你以前的名字都好,我不管你姓甚名谁来历如何,千万别让我抓到你伤天害理的把柄,否则,新账旧账,咱们一块儿算!别以为我在开玩笑,等魏武才身首异处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能干的其实也挺多的。” 看着冷世光被狱卒带着离去的背影,魏水晃晃手里的小酒盅,轻轻笑了。 既然都不是好东西,莫不如帮我做点儿事情吧?以恶制恶,以千制千。在这个人权远大于法度的时代,也许比大明律更好用也说不准呢! 至于公平……好人成佛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坏人成佛就只需要放下屠刀而已。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公平可言,不是吗? 魏水见冷世光,并没有做任何的掩饰。以至于,他见到冷世光的时候,陈登就已经知道了。 陈登当然对他很不满,但想到魏水喝了酒,可能也讲不清楚道理,所以才一直忍耐到了第二天早上。 “你昨晚见冷世光干什么?”陈登是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魏水。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居高临下。很显然,如果魏水不能给出一个很好的解释,那他今天这关,恐怕就难过了。 反观魏水,看样子是宿醉未醒,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答非所问,手指着桌上被他雕刻、打磨的已经有一个雏形了的石头道:“大人,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登不耐烦道:“不就是块石头吗?魏水!本府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 “这有什么啊?”魏水满不在乎的一摆手,陈登都被他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小子怕是还没醒酒。刚想找个人帮他‘醒醒酒’,却见他手抚着石头,着魔了一样,念叨,“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叫华夏龙脉石!” 魏水说得认真,陈登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怔怔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犹豫着问道:“魏水,你……你没事儿吧?该不会是那冷世光他……他打你了?” 魏水他自己一手打磨、雕刻出来的石头,怎么就成了龙脉石了?陈登不能不怀疑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可魏水显然是认真的,“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据古书记载,秦始皇先后灭六国,进而平天下之时,有一位宰相名叫李斯。这个家伙,跟随荀子学帝王之术,为讨得秦始皇的赏识重用,李斯从民间苦苦搜寻来两块稀世珍宝,名为华夏龙脉石,进献给始皇帝。这一块,就是那华夏龙脉石中的一块!” “这……魏水,你疯了吧?”陈登忍不住站起来,把手搭上了魏水的额头,“什么龙脉石啊?这就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不是!”魏水一把挥开陈登的手,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石头,念叨道,“这是龙脉石,我说是就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腾出手来,摩挲着石头上的道道刻纹,说道,“大人,您可见过这样的普通石头吗?您看,这石头上,明明白白的显示出我大明的九条山龙脉和五条水龙脉。天山、太行山、昆仑山、峨眉山,及五岳方位;黄河、淮河、黑龙江、长江、珠江方位。这是清晰自如,分毫不差啊!” 听着魏水的话,陈登也不禁瞪大眼睛,看起了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凡事就怕有人替你想到了!风景区的很多石头,也就是因为有那有心人先想到了,说给别人,留为神话,这才会引起其他人的想象,也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魏水利用的,就是这么个人云亦云的心理。更何况,这块石头上,确实是被魏水削磨出了那九山五水的大致方位。不见得很准确,那是因为魏水相信,在大明朝,还绝对没有那么细致的地图可以用来比对。稍有偏差,不会有人质疑的。 陈登迷茫了。这石头明明是魏水派人随便找回来的,怎么就成了龙脉石呢?难道就能这么巧?心里琢磨着这个,他也懒得问冷世光事情了。可魏水却不能不提,“大人,这个,是昨晚冷世光说给我听的!” 042 狱中师爷·漕帮雏形 被放出府衙大牢的时候,冷世光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巧儿,另一个则是带枷带铐的魏武才。 “你也有今天?”冷世光强压着胸口的剧烈跳动,假作一副冷漠的样子。 魏武才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不用羡慕,你早晚躲不过一刀。” 案子上报刑部,批了秋后问斩。 而就在魏武才被处斩的当天夜里,魏水叫狱卒悄悄地把打磨勾刻好的石头,泡进了界河里头。 冷世光再一次被带进府衙大牢的时候,心情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了。当他来到魏水的监室门口的时候,更是满脸的敬畏。至于魏水,好不容易弄出了陈登要的“祥瑞”,还骗得陈登以为那石头真的有什么特别,难得清闲地躺在床上。 床边桌子下面,圆滚滚的天敌正伏在地上,轻轻舔着自己的爪子。相较魏水捡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胖了很多了,而且体型也长大了很多。那个狭窄的洞口已然难以满足它爬进爬出的需求,每天就在牢里跑来跑去。这是刚刚被魏水喂了一餐饭,趴在地上准备睡一觉呢。 听到陌生的脚步,天敌机警地抬头去看,喉咙中发出‘呜呜’的低吼。 “送钱的来喽,别吵!”魏水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轻声道。天敌不再出声,转了转脑袋,伏在地上,闭了眼睛打盹。 “二爷,您歇着呢?”冷世光小心地问道。 “没,进来坐嘛。”魏水稍稍坐起了身子,头一歪,示意冷世光坐到椅子上去。 冷世光稍稍推辞了一下,就坐了下去。魏水一摆手,守在门口的狱卒乐得清闲,连忙跑得远远的。 “怎么?相信了?”魏水笑道,“信了好,信了,就安心帮我做事。” 冷世光转了下眼珠,道:“二爷,恕我直言。您的权力都是来自于知府大人,难道您就不怕……” “怕?怕有什么用啊?”魏水说道,“不怕你知道,我是丐户,生来的贱籍,就连讨个老婆,都得门当户对才行。这辈子是没什么太多的指望了,我只是想赚很多的钱,过得舒舒服服的。如果有余力呢,也能让我哥哥嫂子他们全家过得舒舒服服的,那就可以了!至于知府大人?他想弄死我确确实实是个很容易的事情。他是我的衣食权力的来源,我暂时还不想和他斗智斗勇。行了,来说你的事情。” 冷世光还在琢磨丐户的问题,却冷不防听到魏水要说说他的事情。只得扯回了思绪,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留着你,到底想干点儿什么。别急,我慢慢地告诉你。”魏水说着,突然问道,“江南一带,有个传得很广的教派,叫什么来着?” “这个……二爷说得是罗教吗?”冷世光猜测道。 罗教,直隶密云人罗梦鸿所创。此人原为军户,成化年间潜心悟道,创此教派。曾云游江南,传道达十八年之久,故而江南尤其是运河沿岸,很多百姓对罗教十分笃信。 魏水只是曾经听说过这么个教派,好像是在江南挺火的。还参与过反清复明之类的事情,和白莲教有得一比。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冷世光还真的知道。 “这罗教为什么能发展得这么快,你知道吗?”魏水接着问道。 冷世光挠挠头皮,皱眉道:“不是因为罗祖是得道高人吗?而且,他们说得那些,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魏水听着,一脸嫌弃。那股子浓浓的不屑一顾,终于将冷世光给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魏水这才接着说道:“不管你信什么哈!我不信,但不干涉你,你可以信。但是,你不能影响到我赚钱懂吗?跟你讲,你不是号称海狼吗?看样子,这海狼你是没当成。那就委屈你,先当个河狼好了。我是让你学学人家罗梦鸿,怎么能召集起那么多人都信他的。你好好学一学,把那些在运河上面讨生活的家伙,给我集中起来。这叫垄断市场,知道吗?运河,这是沟通南北的重要航道,朝廷郑而重之的地方。只要你能把水手们都集中起来,利用起来,那朝廷今后,想要用运河运些什么东西,不是也要仰仗你了吗?” “这……跟朝廷做对?”冷世光一脸惊愕,他自问没那个胆子。 “切,瞧你这胆子。”魏水撇嘴道,“就你这样,还能当海寇呢?让你当个水鬼你都当不明白!我们做生意,可以舍酒,可以舍色,为的是求财,不是求气。谁让你跟朝廷做对了?我告诉你啊,自永乐朝设置漕军以来,到而今,已经有半数以上的军户叛逃了,所以,现在的漕户大多都是朝廷雇佣的。那些人,良莠不齐,不好管束。你替朝廷管住了这些人,保住了朝廷的漕运,而自己还能赚到钱,这叫双赢!当然了,为了避免朝廷使小动作,让我们的努力功亏一篑,我自然有办法,这个,你目前就不需要知道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给我搜罗出一些漕户来!让他们相信你,依靠你,愿意为你马首是瞻!” 冷世光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他不会笼络人,从来都不会!否则,也就不需要想出那么笨的办法,让魏武才帮他拐卖青壮年男子了。 魏水当然也看出了冷世光心中所想,顿时只觉得胸中气闷。这年头,想找个聪明一点的队友,难道就这么难吗? “行了行了,魏武才帮你拐卖了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两个愿意跟着你发财的吗?发财啊,凭什么不乐意!愿意跟着你的,就当做你的起家班底,不愿意跟着你的,赶紧放人家回家,不要耽搁了!还有,你不是不会招揽人吗?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听着哈,我有个侄子,叫魏初一。别看年纪不大,但是人家招揽人的本事比你强多了,三埭街的孩子头儿!你要是实在没那个本事,就说我说的,让他帮帮你。” 043 狱中师爷·闲极无聊 难得的清净,连守在监室门口的狱卒都觉得无聊。回头看了魏水几次,忍不住开口问道:“二爷,今天不见客吗?” 魏水躺在床上,摆了摆头道:“不见了,不见了。怎么着,也得休息一两天吧?酒色财气,人之所喜。但也不能没有节制,否则就失了乐趣啊!” 乐趣?狱卒听了,不觉一笑,道:“二爷,您可真有意思。小的可是听那说书的说过,酒是断肠毒药,色是剐骨钢刀,财是要命阎王,气是惹祸根苗。怎么在您那,反倒成了乐趣了?” “什么什么啊!”魏水一翻身坐了起来,摆手皱眉道,“见你也不像读过书的样子,这破诗是在哪里学到的?跟你讲啊,人生在世,谁都避不开这酒色财气四个字。只不过,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度。就像吃东西似的,甜多了会腻,酸多了倒牙,那是度没有控制好,你不能说这味道本身不好,你说是不是啊?” 狱卒忍不住点头,觉得挺有道理的。可是人家读书人说的,也会有错?他犹豫着问道:“那二爷,那首诗……” “都跟你说了,那是首破诗!”魏水毫不掩饰对刚刚那首诗的鄙视,随即,便给狱卒讲道,“那读书人,也有好有坏啊!你看,咱大明开国诚意伯青田先生,那是读书人的典范!你再看那宋代的奸相秦桧,那就是读书人里头的败类!懂了吧?好人做好诗,坏人做坏诗,啥都不懂的人,做出来的就是这种破诗。” 狱卒听得满脸崇拜之意,连忙撺掇着魏水,给他说说什么是好诗。 “这个……”魏水略略琢磨了一下,突然拍了下大腿道,“有了,听着哈!自古无酒不成礼,无色路静行人稀,无财吃穿何处取,无气为善被人欺。酒色财气,应当这么解释,懂了不?” 这四句诗并不难懂,以狱卒能背出上一首的水平,应当是很好理解的。当然,无论他理解不理解,魏水都并不在意。他现在也很无聊,正需要有人帮他解解闷儿呢! “哎,你们平时没事儿的时候,都干点儿什么啊?”魏水出言问道。 “我们?”狱卒愣了一下,道,“我们平时也就是玩玩色子。您知道的,大明律明令禁赌,虽说现在很多赌坊偷偷营业,大家也都知道。但在这府牢里面,多少还是要注意点儿的。毕竟,知府大人不是还经常来看您吗?万一让知府大人看到了,总归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魏水瞪大了眼睛,道,“无聊嘛,陪我玩玩没事的。来来来,拿色子来,咱们两个玩玩。” 狱卒是自以为自己经常玩,而魏水或许从来没接触过这个,所以抱着轻视之心。可谁知道,魏水这个从小就不学好的家伙,对酒色财气四途早就是玩儿的炉火纯青了。两个人玩了十几局,只不过是单纯的比大小而已。可除了狱卒一次运气爆棚,摇出了华丽丽的三个六之外,他就再没赢过一次了。 “这……”狱卒打起了退堂鼓,他和魏水不一样。 魏水的吃喝自有陈登负担,用不着他掏一文钱。而且,古三千名下的当铺已然设立起来,生意在魏水的遥控之下,渐渐变得稳定而又红火。 而怒气已消,感慨于魏水讲义气的柯定功,也愿意听从他的意见,砍掉一些小的商铺,集中经营几个比较大的商铺,生意虽然没有老爹在世时做得大,但家底基本上没有受到影响,而且在慢慢的增长。 这两头,每隔十天左右,就会给魏水送来一笔资财。虽然不见得很多,但魏水在牢里是一点儿都花不掉。绝大部分都寄回了家中,剩下的也大多打赏给了牢里的差役,而他自己只留下了很少的一部分。只不过这一部分,就足以抵上小狱卒一个月的饷酬了。 魏水当然知道狱卒的想法,他也知道,自己赢得太多,会让小狱卒不喜欢和他玩。于是,连忙提出了新的办法,“咱们这样吧,由你来摇色子,我挑其中一个色盅,和你比大小。两个都由你来摇,这样你可是占了便宜的。怎么样?再玩两把,再玩两把!” “好吧。”狱卒觉得这个规则已经很偏向自己了,因此,略一犹豫,也就答应了下来。谁知道,魏水紧接着,又是十猜九中。 “额……咱们这样,这样……”魏水刚想要再提出个新的法子,却被狱卒当机立断的阻拦住。 “二爷,您就饶了小的吧!”狱卒哭丧着脸道,“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没有余钱和您对赌啊!您就高高手,放过小的吧!” 魏水叹了口气,把赢来的钱统统扔给了狱卒,还附带上了自己的一部分。摆摆手道:“没劲,没劲!你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 狱卒接过钱,连忙塞到怀中抱紧。谢过魏水,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魏水看着狱卒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长叹。难道这个时代,不时兴出老千吗?天天玩,都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还真是……输了活该! 实话实说,魏水摇色子比较厉害,那属于常玩手熟而已。听色子本来没有那么厉害,他顶多可以听得出摇出的是大,还是小。只是那狱卒运气实在不好,绝大多数时候,摇出来的点数都是一大一小,才让他猜中了很多次。 “真是无聊啊!”魏水重新躺会了床上。 来到这个时代还不满一年,被人囚禁在府牢之中的生活,已经让他感觉到很无聊了。虽然依旧觉得,有人给吃给喝的日子就很舒服。但一想到,他可能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见天日,魏水的心情顿时就烦躁起来。 要不……偷偷跑出去玩玩? 不不不,魏水马上摇头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就像冷世光说得那样,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好吃好喝,统统都来源于陈登。如果陈登觉得他不够老实,会不会就此将他弃之不用,那真是一个未知数。 “还是不要铤而走险了吧!”魏水如此想道,却不经意间说出了口。 监室外,传来陈登的声音,“什么事情铤而走险啊?” 044 狱中师爷·龙脉石进京 “什么事情铤而走险啊?” 陈登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魏水连忙回头,便已经看到陈登穿着一身簇新的正四品官服,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身后。看起来,心情好像是挺不错的样子呢! “大人听错了。”魏水见状笑着为自己遮掩道,“小的说得是停而正闲!最近没什么繁杂的事情,乐得清闲,小的就小小的感慨了一下,不想被大人您给听了去。大人,您该不会怪我,没有多多的为您分忧吧?” 陈登心情正好,哪里有那个闲心去理魏水到底说了什么?听他遮掩,也没有追问。随意在床沿上坐下,笑着对魏水说道:“别说啊,魏水,你小子,还真是本府的副将!今日,上官又派人来催要圣寿的贡品,我本待说再宽限几日,却谁知,突闻马三回报说,界河里发现了怪东西。上一次不是发现了一具女尸吗?可是让本府寝食难安。这事情一出,我赶忙就去看,那传令的差役也随同我一起去了。你猜怎样?就是你派人找到的那块石头,正泡在界河里头,日光照射之下,熠熠生辉啊!粼粼异彩,让那差役眼睛都看直了。这不,本府就顺水推舟,让他将那界河之中发现的石头运去了杭州。” 不错,正合我意啊! 魏水心中暗喜。他命人将打磨好的石头,泡进界河之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如果有人能够发现那当然好,如果没人发现,一旦上官派人前来催要圣寿的贡品,就由马三去发现这块石头,并且摆个显眼易看的地方,让陈登带着人去找到它。 至于那石头为什么熠熠生辉,又凛凛异彩。那只能说陈登这个人太没有生活了!天这么蓝,水这么清,阳光一照,它不反光才叫有鬼了呢! 当然了,陈登这么开心,魏水不会叫他扫兴,当即便恭维道:“哪里有什么福将了?都是大人一路支持,小的才能弄出这个东西来。如若没有您的支持,小的就算是个福将,也什么都干不成啊!” 陈登听着心里头舒服,脸上的笑容更甚,“你不错,想本府将你纳为幕僚,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每遇难题,你都能帮本府处理得妥妥当当。尤其是这次,这样的天降祥瑞在我绍兴的界河之中发现,敬献给皇帝,那必然会龙颜大悦,到时候,我陈登这个知府的位子,也是时候该挪上一挪了。” 陈登升官,魏水当然是高兴的。陈登的官儿越大,就代表着魏水的保护伞越结实,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当务之急,当然是再一次表露自己的忠心,“大人,小的这点儿小小的聪明,也就是遇上您这样的明白人,才能得偿所用,才能不误入歧途。如若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小的虽然身材瘦弱,年纪也不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这脑袋,还是可以为大人所用的!” “好啊,好啊,魏水,你能有这个心思当然好了!放心,本官一旦擢升,绝不会委屈了你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华夏龙脉石现世绍兴府界河之内的事情,不出三天,就已经传遍了江南。浙江布政使生怕宝物被盗,恨不得抱着入眠。无论是派谁运进京中,都觉得不够妥帖。最终,只能将事情拜托给了锦衣卫的老爷们。 虽然独立系统惯了,但毕竟是可以露脸的好事。锦衣卫经过一番假意的推脱,便在上面的暗示下,接下了这个美差,押送着石头,一路快马,奔往京城。 要说这华夏龙脉石,并非是魏水凭空杜撰,而是民间、尤其是陕西一带流传甚广的传说。 相传当年始皇帝从李斯处得到了两块龙脉石之后,十分笃信,日夜钻研,想要琢磨出龙脉石之中暗藏的秘密。而且,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让他找到了几处可能有龙脉王气的地方,其中一处,就是南直隶。 始皇帝得知之后当然不高兴,立马派人去现如今大明南直隶所在的区域,破坏此地的风水。掘开秦淮河,凿断紫金山,泄掉了此处的真龙风水,使此地变成了假龙穴。更邪门儿的是,之后的历朝历代,在金陵城里头建都的很多,但各个都是短命王朝。如果大明不迁都北平,生死也都还要另当别论。 这样的好东西,始皇帝保留在手里,是为了让大秦江山永固的。最终找到了一处极佳的龙眼,并将自己的墓地选在了此处。当时的宦官赵高,一心想坏掉大秦江山,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在始皇帝死后,他偷偷的找人向墓地之中灌注水银,堵住龙眼。七日七夜之后,龙血四溢,风水尽毁,大秦也在不久后,二世而亡。 当然了,这都是民间相传的东西,做不得真,也不能说一定是假的。传说中所述,始皇帝将其中一块风水龙脉石带进了棺材,而另一块后来被赵高得到。赵高死后,则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半真半假的东西,最容易让人相信。传说是真的,石头却是仿造的。但在普天下都传开了,说绍兴出了龙脉石,这是保江南文脉的东西。一旦移动,就会泄掉江南盛行的文脉。但此消彼长,龙脉石已经被运往京城,做更大的用处去了。只要能参透其中奥妙,就能够保佑大明江山永固。 尤其是正德爷,那可是一位以大明江山为己任的皇帝。不管他多离奇,不管他多荒唐,能亲上前线这一条,就印证了有明一代最值得骄傲的一句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足以见得,大明江山永固,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么一来,即便有明眼人看出了这是块假的石头,又有谁敢顶着无数高官层层叠叠的马屁,和正德爷看着龙脉石不住发光的眼睛,去揭发这石头是假的啊? 骗子,骗术、技艺,都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看穿人心。 045 狱中师爷·升迁在即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么荒诞不羁。一块生产日期为上周的石头,却被一众朝臣夸成了当年一统**的秦始皇所拥有的法宝,是大明中兴的希望。还专门供奉到主管天文历象的司天监,由那些年轻的时候读遍了四书五经,中了科举却又被逼着天天玩阴阳五行的家伙,去把龙眼找到,然后是否需要迁都,抑或是是否需要迁坟之类的事情,就是后续要讨论的内容了。 反正这正德朝已经荒唐的不像样子了,皇帝荒唐,身边的人荒唐,连带着满朝文武一块儿荒唐。早有懂行的人,看得出从浙江送过来的这东西,肯定不是东周的,而是上周的。但是大家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皇帝不跑出去巡视边防,披甲上阵,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还想要怎么样啊?不就是块石头么,喜欢封它个龙脉石就龙脉石吧。反正送来龙脉石的那位,也是个科贡官。正牌的进士出身,由六部郎中外放成知府,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封疆一方,抑或是入朝做个尚书侍郎,早早的结个善缘,没什么不好。 于是,朝中的小道消息又传到了浙江绍兴。 “天子龙颜大悦,朝中的同年已经给我传来了消息,不日即将升迁。实在是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啊!”陈登难得的将魏水放出了大牢。虽然也仅仅是将他弄到衙门里头,一起吃个饭,喝喝酒。但这待遇,明显是不一样了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大人,小的敬您一杯!”魏水说着,端起杯子来敬酒。眼见陈登喝得开心,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人,可有消息说,会给您升一个什么官儿吗?” “这个嘛……”陈登仰头想了一下,随口道,“左右不过是按察副使、布政参政之类的职位,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了。我大明,知府升迁,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既定的位子。想要入朝,怕是还有得时间要等呢!不过,地方倒是可以确定了,大概会是江西。” “江西?”听到江西,魏水立马惊叫一声,随即皱起了眉头,“怎么是那里?” 陈登酒喝得不多,此时还是清醒的,听了魏水的话,连忙发问:“怎么?江西有什么不好吗?” 魏水歪过头,短促,但很细致地观察了一下陈登的脸色。确认他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继而,想到他刚刚得知要升迁,估计正高兴着呢,哪有时间去想旁的事情了?略略静下心来,他笑道:“大人,倒是没什么不好的。但是您知道,小的一家是丐户,世居绍兴三埭街,不能随意迁出。若是小的跟您去江西赴任,这背井离乡不说,还连个家人都不能带着,回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小的这才……” “原来是为这个!”陈登恍然大悟道,“这个你无须担心的!你看,本府不也是背井离乡,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吗?只要你好好的帮本府办事,到时候,金山银山都任得你拿走。寄回家中,足以让你兄嫂侄儿们过上好日子,难道不好吗?” 魏水装作被安抚住了的模样,假意应承。但这酒喝进肚子里头,却总觉得没了味道。 好不容易将陈登陪舒服了,魏水将他托付给马三安顿,便急急忙忙地回了府牢。 心中屡屡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魏水躺在床上,翻来倒去的,再一次失眠了。 江西……江西其实是个挺好的省份,在古代,有‘吴头楚尾,粤户闽庭’之称。无论是自然风光也好,人文风情也罢,都是极好的。但唯独有一点不好!而且,算是很致命的一点!那就是,宁王的封地,就在江西! 宁王世系与皇帝之间的那些事情,魏水不全知道,但也知道一部分。 当年靖难之变的时候,燕王朱棣为了让宁王麾下的兵将听从指挥,设计骗了宁王,并且还跟人家许诺了,一旦事成,则必中分天下。但结果如何所有人都知道,宁王什么都没有得到,江山天下,依旧只不过是朱棣及其子孙的共有财产。宁王与皇帝之间的矛盾,就由此而起。 朱棣起了个好头,那是大明藩王谋反叛乱的先驱啊!而且,前景大大的!能当皇帝,谁相当王爷?宁王传到朱宸濠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了。无论是当皇帝的诱惑,还是为爷爷的爷爷被骗而复仇,反正魏水是知道,这个家伙,迟早要造反,而且造反的结局还挺惨的,没撑到两个月就被灭掉了。 但无论是造反成功,抑或是失败,绍兴可能不会受到兵锋侵袭,但江西一省,是绝对难以幸免的。原本陈登好好的做他的绍兴知府,什么事情都没有。结果呢?这转眼就要调去江西了。祸福未卜,生死难料,魏水是一点儿都不愿意跟去。但是,陈登要去,却不可能不带上他。 锋芒毕露有什么好? 魏水暗暗埋怨自己。弄个普普通通的东西对付过去不就得了吗?偏偏要弄个龙脉石出来!算漏了吧?不合算了吧?这真是……真是……刚刚埋怨过自己没个聪明的队友,不过几日,就来了报应。队友不好,他自己的脑子,也不见得就有多聪明了。 “什么时辰了?”睡不着的魏水索性翻身坐起来,出言问正好巡视到此的狱卒。 狱卒听到声音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跟魏水道:“二爷,这刚刚敲过三更!” “三更啊……”时间还早着呢,魏水又躺了回去。狱卒只当他睡迷糊了,多看了他两眼,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便转身离去。 魏水仰着头躺在床上,心中暗暗琢磨。不想走,就两条路,一条是说服陈登,不要去江西。但以陈登的性子,升官和性命比起来,陈登一定会心存很多侥幸。第二条,也就是给陈登制造麻烦了。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陈登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到时候,魏水再帮他收拾乱摊子。这么一来,陈登这一次升官就别想了。而魏水那么能干,也不会被他一脚踢开。 现在看来,这就是魏水远离江西唯一的方法。 046 狱中师爷·密谋 我还年轻,我还没活够。 魏水念叨这句话,一直念叨到估计着天光大亮。这才急急忙忙地叫狱卒去帮他找人!而找的人也特别的出乎意料,不是古有德,不是柯定功,不是方致胜,甚至不是他刚刚收归帐下的冷世光。而是他那个五毒哥哥,魏山。 魏山一路上是哭丧着脸来的,进了大牢,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得厉害。 这倒不能怪他脆弱。而是魏水这么长时间,对自己的家里人就没见过几次面。而魏山,更是屡屡前来探监,魏水都说不肯见他。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魏水却身陷牢中,始终不得脱身。不明所以的魏山不能不乱想,怎么想,就怎么觉得,这小子肯定是将知府大人彻底地惹恼了,在牢里吃苦头呢!至于银子,那还用问?肯定是他交的那些朋友看他可怜,这才接济魏家的。 头埋在袖子里头,踉踉跄跄、抽噎着进了监室门。魏山抬起头来就是一声嚎,“我的好弟弟,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额…………” 明显胖了很多的魏水坐在床边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从汇友楼叫来的各式佳肴,还有两坛上好的绍兴黄。他看着戛然止住哭嚎声的魏山发愣,魏山更是一头的雾水,顿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好半天,还是魏水最先反应过来。笑着站起身,拉着魏山道:“哥,你坐,坐嘛!”随即又转头对守在门口的狱卒喊道:“我跟我哥哥说说话,没事的,不用守着了。快歇着去吧,去吧!” 看着狱卒走开,魏山难以置信的地揉了揉眼睛,这才被魏水连拉带推的按在了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哪有这么好说话的狱卒?魏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该不会……不会是在做梦吧?” “哥,不是做梦!”魏水在床边坐下来,拍开坛子上的泥封。一边抱着坛子,给魏山倒了满满的一碗酒,一边解释道,“你弟弟现在,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您也知道,咱们这丐户,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啊,知府大人才把我给放到了这府衙的大狱里头。虽说是坐牢,但是样样都不缺。您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好的不能再好了嘛?” 魏山虽然不太相信魏水的话,但见到他确确实实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而且这几个月下来,明显是变胖了,也就稍稍放下心来。而后,又被魏水劝了几碗酒,悬着的心,才彻底掉回了肚子里头。 酒到酣处,魏水和魏山两人也把旧事说得差不多了。魏水这才说起了自己现在遇到的麻烦,“哥,就是这样。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知府大人升迁到江西,我是肯定要跟去的。” 魏山听说了,当即表示完全支持。见魏水好像有些犹豫不决,还好心劝他道:“老二,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犯傻啊!留恋乡土固然重要,但咱们丐户,可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得到知府大人的青睐啊!你想想,你若是能随着知府大人水涨船高。不必说家里如何,就你自己,起码过得比从前舒服很多!而且,哥哥知道,你一直都想能科举入仕。给知府做个暗地的幕僚,这虽然不是正途的科举路,但是毕竟也算是把你的梦想完成了一小半不是吗?” “这……”魏水有苦吐不出。魏山是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才说出这番话的,这让他该如何反驳啊?不过,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清楚的。魏水清了清嗓子,缕了下思绪,说道,“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您是知道的,宁王殿下的封地,就在江西。而朝野现在都早有传闻,说宁王谋反在即!您好好想想,我要是去了江西,正好赶上那宁王造反。到时候,不管成不成,那江西的大小官吏肯定是要遭殃的。不投降的当场遭殃,那投降的也未必有的好处。您想啊,朝廷大军驻扎各处,调动自如,不比宁王那点小小的兵力强上百倍了?一旦平叛成功,到时候,投降的那些,正德爷还能饶了他们?要知道,正德爷醉心军伍,最讨厌这种对敌软骨头的家伙了!反正,陈登去江西,那就是九死一生。哥,那一生,可八成就是把你弟弟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啊!” 魏山手里的筷子和酒碗早就叮当作响的掉在了桌面上,傻愣愣的看着魏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是实在没有想到,升个官儿而已,竟然还有可能白白的搭上性命去。反应过来,便连忙起身绕过桌子,径直坐到床边,扯着魏水的手,叮嘱道:“老二,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犯傻啊!”同样的话,后面的意思,却是南辕北辙,“再好的东西,咱有命拿在手里,还得有命花不是吗?听哥哥的话,这江西,你是万万的不能去。到时候,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推脱了就算了。依我看,知府大人也不是非得带着你!” “不行,不行啊!”魏水摇头道,“也怪我锋芒毕露。哥,现如今知府大人是真的把我当做了智囊,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不过,我有我的算计!哥,我这次叫人请你过来,除了想跟你说说这个情况之外,也是想拜托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这个事情,当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得来的。我会找人配合你,到时候,你就这样……” 魏水在魏山耳边悄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魏山边听边点头,当听到最后的时候,却皱着眉头,问道:“老二,这样行吗?可别打不着狐狸,倒惹得一身骚!” “放心吧,哥。”魏水胸有成竹地说道,“只要你完完全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不会有半点儿问题。陈登升官儿无望,自然也就难以脱离绍兴知府这个位子。等到事情都平静下来,没什么危险了。该升官升官,相信他的仕途,也不会因此而受什么影响。” 047 狱中师爷·羊癫疯 见过魏山之后,魏水就闭门谢客了。他那间一向隔三差五就要请人来坐坐的监室,也已经有足足半月,没有邀请过任何人进来。陈登近日忙着绍兴府下辖八县的征税问题,一直不得清闲,听说了也没有太在意。直到马三来悄悄地告诉他说:“大人,牢里头传了消息出来,说那位爷病了,好像还病得挺重!” “嗯……”陈登起初还没太在意,依旧低头用笔勾画着什么。不多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不禁将马三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谁病了?” “牢里那二爷病了!大人,听说病得很严重,发作起来,躺在地上翻白眼,还口吐白沫呢!”马三低声说道。 陈登放下笔,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会啊?这才多少时日没见,怎么就病得这么严重?找郎中看过了吗?” “还没有。”马三摇头道,“已经半个月都不肯见人了!整天就坐在那儿发愣!” “嘿,怪了。”陈登站起身来,背着手原地踱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对马三道,“去请个郎中来给他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病。” “可是……”马三有些犹豫。魏水不想见客,这可是他亲口说的。多次拒绝就医,也是他亲口说的。贸贸然带个郎中去,他心中未免会不高兴的吧? 陈登看出他的顾忌,不禁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么多?病疾忌医,没有这个道理!”不过,魏水到底是他看重的人,陈登犹豫了一下,又补上了一句,“悄悄的让人去三埭街,找他相熟的郎中。熟人,总比生人好些。” 马三连忙点头称是,转身出了二堂,快步去安排人办事了。 给魏水看病的,是三埭街的孙郎中。实话实说,三埭街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不入流的乡野郎中。 请来了熟人,魏水虽然也不太乐意,但在听说是陈登的命令之后,毕竟还是好好的配合了。孙郎中在经过了一番细致地望闻问切之后,得出了结论,魏水得了羊癫疯。 “羊癫疯?”陈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日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得了羊癫疯了呢?“你有查清楚吗?确认无误吗?” 孙郎中连忙答道:“小的世代在三埭街行医,虽说不是什么名医之后,但查病多了,经验还是有一些的。刚刚,小的已经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了,确实是羊癫疯无误。此病由风、火、痰、瘀为患,导致心、肝、脾、肾、脏气失调,肝肾阴虚终至发作。” 陈登暗暗头疼。这年底正是忙乱的时候,他本想着把一些棘手的事情,给魏水去处理。谁知道,魏水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间就得了这么个病症! 但既然得都得了,责怪谁都没有用。陈登平下心气,询问孙郎中道:“那这病症,依你看,好治吗?” 孙郎中连忙答道:“此病说好治也好治,不过用些定痫熄风、平肝泻火、祛痰开窍、活血化瘀的法子,就足以治好。但此病一时治好容易,日后却难免重复发作。这个必须要日久调养,才能慢慢拉开发作的日期,直至几乎不再发作,就请恕小的无能为力了。” “哦,这样啊。”陈登点点头,示意孙郎中退下。独自在二堂内,烦躁地转起了圈子。羊癫疯?羊癫疯?不行,陈登心中暗暗作想,终究不亲眼看到,还是不放心的。 这么想着,他便急匆匆地朝府牢的方向走去。 守门的勇丁见了他,连忙跪到行礼。陈登四处一看,不见牢头的踪迹,连平日里应当职守的狱卒也不见一个,便开口询问道:“这人都哪儿去了?” 其中一个勇丁连忙答道:“回大人,除小的两人外,都进了里头。刚刚有位郎中来给二爷瞧病,前脚刚走不久,二爷后脚就发了急症。听见给二爷守门的兄弟叫喊,人就都急急忙忙地跑进去了!” “发病了?”陈登听罢,不再耽搁。急匆匆的进门下了楼梯,轻车熟路地去找魏水的那间监室。走到距离监室不远的地方,就已经看到,走道中聚集了好几个狱卒。他见状心里着急,连忙推开人挤进监室中去,却只看到魏水已经被扶到床上躺下,嘴上咬着一截小竹棍,白沫从口中溢出,一直糊到了胸口处。眼睛翻白,身子偶尔抽动一下。看样子,确实是羊癫疯发作无疑。 怎么会…… 陈登暗暗摇头。虽然依旧觉得魏水这急症来得蹊跷,但人家毕竟就在自己眼前犯了病。好在虽然府中的事务忙乱,但还没有什么特别棘手,以至于他办不了的事情。索性,就让魏水好好的休息一下,把病养好了再说吧。 想到这儿,陈登不禁又想起了去江西的事情。朝中同年传来的消息,应该是绝对准确的。他也想到了江西是宁王的封地,若宁王造反,阖省官员怕是都别想有好处。但他依旧心存侥幸,宁王万一不造反,在江西任上呆个几年,他不就能升任京官了吗?怎么想,怎么觉得还是这条路比较划算。 而如何在江西立足,又如何去处理那些肯定比这个知府更加繁杂的事务,他还真的觉得离不开这个小子呢! “不要都挤在这里了,留下一个人照顾就是!”陈登吩咐后,狱卒们连忙退去,只剩下牢头一人,还在屋中。陈登便向他问道,“前一阵,本府来此的时候,魏水还好好的,怎么这才半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嗯?”陈登脸色阴沉难看,牢头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整话来。陈登见状冷哼了一声,摆手道,“好了好了,本府暂且不与你计较。记住了,一定要给我好好的照顾魏水,切勿再出麻烦!那个三埭街的郎中,让他每日来一次,给魏水仔仔细细的看病。若是养好了病,本府自有奖赏。若养不好……哼,你们都别想好过!” 牢头听罢,自是连连答应。 048 狱中师爷·刑部驳回的案件 魏水病了,羊癫疯。这是整个知府衙门,不是秘密的秘密。 陈登因此而脾气一天比一天差,办起事来也愈发的急躁。因为小小疏忽而被陈登训斥责罚的差役,不禁开始怀念魏水没生病之前的日子,也期盼着魏水早日康复,好让陈登变回那个正常的陈登。 而另一头,得知魏水得了疾病的魏山,开始消沉起来。不去赌场了,也不酗酒了。每日除了呆在家里头,就是跑去方致胜打理的当铺小坐,日子表面上看是过得更加无聊。但实际上,无论是魏山、方致胜、古有德,抑或是冷世光,都没有闲着。按照魏水的谋划,羊癫疯的事情传出就是一个讯号,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出一个民间的棘手案子,然后通过制造偶然,让陈登像上次界河浮尸一样,即便再不愿意办,也非给出一个交代不可。 案子不是那么好找的,几天的时间过去,几人依旧没有什么头绪。但就在这个时候,一起被刑部驳回重审的案子,却摆到了陈登的案头。 这件案子最初接手审理的衙门,是绍兴府下辖八县之中的萧山县。 萧山地处杭州府与绍兴府之间,毗邻杭州钱塘、仁和、富阳三县。两府夹境之间,常有匪徒流窜。因此萧山县的治安绝对谈不上好。人命官司,更是时有发生。 只不过,被刑部驳回重审的这个案子,有些特别。死者并非他杀,而是自杀。 看到被刑部驳回的案子,陈登本来就很急躁的心情愈发的不可收拾。当即命人,将萧山知县沈增传到府衙。而得知上司传讯,沈增自然是从县衙连夜便驾车向府中急赶,可当他到了府衙的时候,却依旧被陈登责怪为轻慢上官。 自知是给上司惹了麻烦,沈增对陈登的怒气并未加以辩驳。 看他一副恭敬的样子,陈登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对沈增道:“沈大人,刑部将你上报的案件驳回,你可知晓?” 沈增来前已经问清了差役,缘由还是清楚的。而且,是哪一个案子出了问题,他心中也早已略略有数。此时,连忙答道:“回禀府尊,下官知晓。” “嗯,知晓便好。”陈登说着,将手中的案卷甩给沈增道,“那你来给本府解释解释,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增接过案卷,只略略一看,便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将案卷捧还给陈登,解释道:“府尊容秉,下官此案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死者张全有,确系自杀身亡……” “混账!”陈登一拍桌子,怒喝道,“沈增,你当本府是三岁孩童,任你戏耍不成!案卷上所写明明白白,那张全有身中十三刀,只颈部就有六处刀伤,系失血过多而死!怎么就能是自杀身亡呢!” 沈增还想辩解,却被陈登挥手打断,“本府不听你的解释!像你这样昏聩的官员,也配是进士出身吗?暂且脱了官服,到府牢里头好好反省一下!待本府审清此案,再与你计较!” 直到被投身牢狱的时候,沈增依旧在长吁短叹。 虽然戴罪,但毕竟是一县正堂,牢头将他安排在距离魏水的监室不远的一间监室之中,独自一人。 “二爷,饭菜来喽!还有您最喜欢的,绍兴黄,您尝尝。”牢头拎着食盒走过牢中的走道,香气飘进沈增的鼻子,他不禁把脑袋凑近铁栅栏,想看个真切。却遗憾的发现,那牢头带着食盒拐了几个弯,以至于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不错诶。”魏水看着摆上桌子的小菜和一壶温热的酒眉开眼笑,“孙头儿,谢谢了!” “嗐,二爷,您跟我客气什么啊?”牢头可不是白干活,每一次魏水都会给他一些好处。这些好处加起来,比他的月俸还要多呢。跑腿是个美差事,以前牢头不知道,现在尝到了甜头,便包揽下来,不许手下干了。 这监室中的声音不小,但由于是特意隔开的,声音并不能被其他人听到。唯独这酒菜的阵阵香气,实在是搅得临近的几个监室里关押的囚徒们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沈增。 看魏水大吃大喝起来,不像是会犯病的样子了,牢头松了口气,告退出了监室的门。魏水有钱,为人还大方,说真的,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就算为了每天的打赏,牢头也希望他能早日生龙活虎才好呢! “差爷,差爷!”走了没多远,牢头冷不防被一只伸出铁栅栏的手给拉住了。转头看去,才认清,正是今日刚刚才扔进来的萧山知县沈增。 “沈大人?”牢头晃晃手臂,脱开沈增抓住他的手,斜着眼睛道,“怎么?您不抓紧时间,养好了精神,等着府尊大人参劾。没事儿抓我干什么?说真的,我也就只有这么点儿小小的权力,能给您安排个单间就已经不错了。别的,就别想了,别想了啊!” 牢头的语气丝毫不客气,但沈增却并未表露出不满。县官不如现管,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他为官多年,心里是清清楚楚的。 “这位差爷,我实在是饿了,您看能不能……” “饿了?”沈增的话被牢头毫不掩饰的嘲讽语气打断,“我说,你还真拿你自己当知县呢?告诉你,听清楚了,进了府牢大狱的门儿,我不管你是知县还是别的什么,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囚徒!照顾你,别不识抬举!否则,老子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沈增当然知道,这些小吏最是难对付,也最是好对付。有钱自然什么都好,没钱那自然就什么都不行了。只不过,他进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个干净,现如今,是一文余财也无。可连夜赶到绍兴,他也的确是很饿了,无奈,只得对牢头赔笑道:“差爷,您就帮帮忙……” “嘿!还没完了是吧?”牢头一撸袖子,指着沈增说了声,“你等着!”说着,便转身飞快离去。 不多时,回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串钥匙。三两下捅开监室的锁头,打开门,一把便将沈增拽了出来。扬手刚要挥拳,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响起的,还有那十分熟悉的声音,“这是干嘛呢?” 049 狱中师爷·密室杀人 “谢谢!”沈增说,“真是谢谢了!” 魏水摇头说‘不必’。看着牢头将重新从汇友楼叫来的酒菜摆满桌子,随手又塞了点赏钱给他,便挥手打发他下去了。连带着守在门口的家伙,也一并打发走。 “听口音,沈大人似乎是北方人。却不知道,这绍兴府的菜肴,是否合您的胃口?”魏水一边说,一边拿酒壶给沈增倒酒,“像天下酒,有灰者甚多,饮之令人发渴,而绍酒独无。天下酒甜者居多,饮之令人体中满闷,而绍酒之性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故嗜之者为上品,非私评也。沈大人,请!” 沈增学着魏水的样子,端起酒杯,满饮而尽。却不禁被呛得阵阵咳嗽,连忙掩面,好久才恢复过来。 “哈哈,大人不饮酒吗?”魏水放下就碗,对沈增笑道。 “从不饮酒。”沈增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摇头道,“失礼,失礼了。” “没事,没事。”魏水摆摆手,笑着说道,“不会饮酒就算了。大人是否介意,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给小的讲上一讲呢?” 今日…… 沈增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看府尊大人今日的意思,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将此案重判为他杀了。可是,对于一个已经在萧山任上坐了将近十年的知县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比真相还重要的话,那他怕是早就在重重压力之下将自己染黑了。那样,即便不能升迁,也总会动动地方。 正因为太看重真相了,即便明知道会被上司误会,可他还是将实情照实呈报。而最终的结果,似乎也和他曾经预料的是一模一样。 陈登在知府任上的时间,远没有沈增做知县的时间长。但对于这个上司,沈增也自任了解的不少了。自从上任以来,陈登办事,那是无处不推诿,无处不昏聩。能推的一定要推掉,推不掉的就一定会按自己的臆想去评断。 有些话,他只想跟陈登当面的说。可惜,陈登也许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而当面坐着的这个年轻人,虽然身份还不明白。但一看他随口一声吩咐,就让牢头出去重新给他置办了一桌酒菜,那个随心随性的样子,就足以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琢磨了半晌,最终,沈增还是决定,把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这样,起码还有一线希望啊! 叹了口气,沈增将那个案子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沈增在此地为官多年,眼看升迁无望。就索性在此地成家,娶妻生子,想着哪一天官儿没得当了,就在萧山县安居,了却残生,也算是不错。夫人赵氏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堪称贤内助。已经八岁的儿子,也是可爱聪明。却唯独有一件事,让他很是糟心。那就是他那个舅哥赵鼎元,性格粗犷,脾气暴躁,论习性,简直和魏山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酗酒嗜赌也就罢了,还常常与人打架斗殴。仗着自己的妹夫是萧山知县,平头百姓大多都会让让他。逢赌多赢,积累了不少的资财,拿去放高利贷。 其中的一个借他高利贷的赌徒,名字就叫张全有。 张全有也是个嗜赌的家伙,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本分,实际上却经常在夜晚出入赌档,欠下了不少的债款。眼看着债款还不上,他每日就变本加厉地赌,然后再疯狂的借贷,拆了东墙补西墙,只想着有一天能翻本发财。可事与愿违,自古以来,十赌九骗,有赌必有千,张全有一没后台,二没手艺,想赢,哪有那么容易的? 赔得多了,欠得多了。自然天天有人上门来讨债!这讨债的人中,最为张狂的一个,就是赵鼎元。 张全有死前的那天晚上,赵鼎元曾向他逼债。在得知他没钱还债的时候,就将他暴打一顿泻火,然后,便将他放归了家中。 论说,张全有挨打那是常有的事情,说是家常便饭都不为过。可那天就是不知道,他哪根儿弦搭错了,兴许是觉得自己欠的债实在是太多,有生之年是别想还的上了。反正一时间想不开,就动了轻生的念头。 “是张全有的妻子报案,说她的丈夫被人杀死在家中柴房内。据她交代,前日晚张全有是和她一同休息的,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不见丈夫的踪迹了。本以为他出门就没在意,谁知道,走到院子里,才看见柴房之中流出汩汩鲜血。她一害怕就喊了人,邻居闻声帮忙踢开柴房的门进去,看到张全有就死在柴房进门处。随后,便将案子报给到了县衙。” 又是人命关天的案子,魏水皱起了眉头,继续听下去。 “我得知案子,立刻就带着差役和仵作去了张家。一进门,就闻到血腥味十分浓重。柴房的门是被邻居踹开的,从里面锁住,应该可以确认凶手绝不会从柴房门口进出。而他们家的柴房,虽说木板之间缝隙很多,留有通风的气孔,但没有窗户。这么说来,凶手除了张全有自己,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人。” 密室杀人?听了沈增的叙述,魏水就立马想到了这个词。而一想到这个词,魏水就更加头疼了。 他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是忍不住想啪啪啪抽自己几个大耳光子。没事儿闲的,总管什么闲事啊?那密室杀人,是那么容易被侦破的嘛?他一不是福尔摩斯,二不是名侦探柯南,三不是前两部作品的著作人。他就一个职业骗子,上哪儿侦破这么难的案子去? 算了吧,别管了。外行破案,弄不好还得把人家的案子弄得南辕北辙了呢! 魏水如此这般的安慰了自己一番之后,突然间,身体就抽搐起来,眼睛翻白,牙关紧咬,口唇边溢出了白沫儿。沈增见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连忙跑出监室叫人。当牢头闻讯赶来,把一截小竹棍塞到魏水的嘴里,又急匆匆的叫人去三埭街找孙郎中的时候,魏水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050 狱中师爷·三木之下 在魏水的小小暗示之下,收了不少酬劳的孙郎中,拼命将他的病情往这起新近发生的案子上面推。既体现出了魏水希望为陈登分忧的迫切心情,同时也暗示了魏水的身体状况,实在是需要静静地调养。 亲眼看到魏水发病的场面,陈登对孙郎中的话已经是深信不疑。再加上沈增在为自己辩解时也说过,魏水就在他面前突然发病,让他猝不及防。这更加坚定了陈登心中的想法,绝对是沈增这个家伙,为了洗白自己,而给魏水造成了困扰和压力。 于是,陈登一道命令发下来,‘于即日起,除郎中及看守的差役外,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触魏水。必须要让他好好的调养,以期能够早日恢复如初’。 彻底失去了魏水助力的可能,陈登觉得自己的压力陡然加大了。 派去萧山县探查的马三很快带人回报,作为第一凶杀现场的柴房已经被修整的丝毫看不出迹象,连血腥味都早已消散得干干净净了。至于那人的尸首,马三顶着颇大的压力,将棺材从墓里头挖出来,直接运回了绍兴府。 幸好天气早已转凉,尸首腐烂程度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严重。可由于入殓前经过一定的擦拭清理,想看到原状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市井传闻啊?”陈登远远地望了一眼打开的棺材,便掩住口鼻,没有走过去。只坐在太师椅上,问马三道。 “回大人,倒是真的听到了一些。”马三连忙回答道,“听临近的百姓说起,张全有死前的晚上曾去赌档赌钱。他运气实在不好,每次去都会输掉一大笔,那天晚上也不例外。离开赌档时,张全有与人因债务而发生口角,很多人都看到他被殴打的很厉害。当晚归家后,除其妻子外,便再没人见过他。次日一早,就被其妻子发现杀死在柴房之中了。” “与人发生口角?还被殴打过?”陈登乍一听到,便觉得线索应当就在其中。立即追问道,“可查清了那日在赌场与张全有发生口角,后又对其殴打的人?” “是,小的查问过了。”马三不愧是老捕快了,对这种容易作为破案关键的地方,从来都不会轻易放过,“与张全有发生口角的人名叫赵鼎元,是当地有名的混混。殴打张全有的,就是赵鼎元手下的喽啰!而且,据小的查探,这赵鼎元家中已无父母,仅兄妹二人。其妹,正是萧山知县沈大人的妻子。” “哦?原来是这样啊!”陈登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案子会这样判决!本府料定,那案犯必是赵鼎元无疑!朝廷设官吏司牧地方,尊尊教诲要以圣道教化百姓。亏得沈增也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这读书多年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思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反而因小小亲戚,就罔顾王法!怪不得多年不得升迁,原因必在于此!马三,本府命你速带人手去萧山县,将案犯赵鼎元缉拿归案!” “这……”听了陈登的吩咐,马三却出人意料的并未马上离去,而是愣了一下,才犹豫地说道,“大人,小的也曾怀疑是那赵鼎元杀人,可据死者张全有的妻子供认,她清晨时发现张全有不在,路过柴房之时,却见到向外血流不止。柴房门是从里面插好的,柴房无窗,案犯应该无法进入才对。而且,当晚赵鼎元彻夜都在赌档,没有离开过,很多人都可以为他作证……” “荒谬!”陈登斥责一句,打断了马三的话,轻蔑地说道:“你个小小捕班班头,懂得什么?那赵鼎元既然手下有喽啰,又何须亲力亲为?再说了,即便他的喽啰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也不能证明他不会买凶杀人!至于他是怎样进入的柴房……这倒是个难题,不过,只要将其缉捕归案,三木之下,不怕他不老实交代!” 沈增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自问为官多年,清明如水。却不想,因为这一件听起来很荒唐,却实则事实真相再明白不过的案子,而被上官参劾丢官。 虽然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他在名义上依旧是萧山县的父母官。但例数历朝历代,上劾下,知府弹劾知县,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知县丢官,要么知府就难以再坐稳,只能去官离任。而后一种情况,几乎是极不可能会出现的。 人家是进士出身,而他只是同进士出身。人家是朝官外放,与同年关系都还不错。而他,榜下即用的知县,一天朝官都没有做过,而且同年大多断了来往,就连上司都被他得罪了个干净。谁肯为他说话?谁又肯为了他,得罪陈登那样眼看升迁在即、大有前途的人呢? 赵鼎元被扔进监室的时候,蓬头垢面,浑身是血。两只手的手指肿得分不清个数,别说站起来,就连匍匐爬行,都做不到了。 沈增将茅草堆叠起来,弄了一张简简单单的草床。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拖着他趴到了草床上面。 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沈增看着不成人形的妻兄,长吁短叹,“我早跟你讲过,你却总是不听。多行不义,必自毙啊!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那些个人弃鬼厌的事情啊!” 赵鼎元浑身疼得要命,趴伏在草床上,只重重地喘着粗气。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偶尔蹦出几个词,无非就是求沈增救命,抑或是无用的忏悔罢了。 沈增背靠着墙面,默默摇头叹气。 都这个时候了,找谁又能有用呢?或许那天刚刚进来不久的时候,那个请他吃饭的特别的囚徒,应该有些办法。可陈登亲自下了严令,想跟他把话说明白,却也成了奢望了。 天,欲忘我乎?沈增悲观的想道。冷不防,却听到赵鼎元又呻吟了一声,猛喘了两口气,几无生息地说道:“妹夫……妹夫……救……救救我……”沈增刚想跟他说,悔之晚矣,却听清了他后面的话,“我……实在是……想……想不出……那紧锁……的柴房……该……该如何进……进……额啊…………我实在是……受不了……受不了了啊……” 051 狱中师爷·十三处刀伤 沈增听罢,不由得两行热泪顺脸颊流下,心中阵阵酸楚。 人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这句话,真该当是金玉良言也不为过了!想想吧,三木之下,求何不得?赵鼎元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可现在看来,他却恨不得凶手就是他!那样,他就能知道,该如何入柴房行凶之后,从内侧锁门,再扬长离开。 同一时间,牢头在府牢门口用手蹭了蹭衣服上不小心沾上的血点子,连连骂了几声‘晦气’。新换的一身衣服,就被刚刚拖进去的那个要死的家伙给蹭脏了。就这,还得算是小事情。耽误了里头那位爷的晚饭,那才是大事情呢! 急匆匆地去汇友楼叫了菜,顺便带了壶刚刚烫过的绍兴黄。牢头赶回来的时候,还是稍稍晚了些。 “二爷,饿了吧?”牢头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上桌子,笑着说道,“今天真是晦气!临出门的时候,两个皂隶给搭进来一个死鬼!蹭了小的这么多血点子不说,还耽误了您这晚饭。要不是看他好像是受不得了,小的待会儿非给他好看不可!” “死鬼?”魏水拿起筷子,夹了点霉菜送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皱眉问道,“怎么这府牢里头还送死人进来呐!” “不是,不是。”牢头连忙解释道,“二爷,您是没看见那人的样子啊!浑身是血,路都走不得,要两人拖着走。一边走,一边从衣服上向下滴血,那叫一个惨呐!” 听到牢头这样的形容,魏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古装电视剧里头那个严刑逼供的场面。顿时,一桌子亮晶晶、流着油的菜便吃不下去了,抿了抿嘴,放下筷子,挠头道:“那人你认识吗?” “嗐,没看清楚脸!”牢头收了食盒,放到一旁,冲不远处比划了一下道,“大人特意吩咐的,和萧山那个知县关在一起了,兴许是一件案子吧?这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旁的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萧山知县……”魏水兀自沉吟了半晌,忽然瞥见牢头还站在一旁等候,连忙摆手叫他离开。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叫来了门口值守的狱卒,吩咐道,“帮我把萧山知县请过来一下!” “这个……”狱卒犹豫着说道,“二爷,大人有令,不准任何人打扰您调养!” 魏水眼睛一瞪,喝道:“你懂什么?每天暗无天日,也没个人跟我聊聊天,你说我能好得了吗?啊?心情好,病就好得快。这心情要是不好啊,那我这病就没个好!哎呀,行了行了,快去吧!你要是不去,下次我看见大人的时候,就说你打扰我休息……” 魏水这副无赖的样子,让狱卒哭笑不得。反正牢里他最大,见见人,也不见得陈登就能知道了去。想到这儿,狱卒便答应下来。转身跑去拿钥匙,找到沈增的监室,将他提了出来,塞进魏水的屋中。生怕那日突然犯病的事情发生,任由魏水怎么冲他打眼色,他都不肯离开。魏水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索性也就不再理他,转而,看向了沈增。 “沈大人,今日那家伙,可是你的妻兄?”魏水记得沈增特意提到过他的妻兄,却早已忘了名字。 沈增还正为自己被魏水提到这里来感到不安,心绪起伏不定。却突然听他发问,连忙答道:“正是,是我的妻兄,赵鼎元。” “哦,真的是他啊!”魏水点点头道,“看起来,是证据确凿喽?” 沈增听罢大张着嘴,定定的看了魏水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狠狠地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低头,颇为痛苦地攥紧了拳头,道:“三木之下,即便没有做过,也一样是做成铁证啊!” “三木之下?”虽然早已料到,但听沈增亲口说出来的时候,魏水还是不由得一愣。记忆之中,陈登似乎不是那么喜欢刑讯逼供的。不是不敢,而是不愿,觉得麻烦罢了。他正常的处断方式应该是……魏水想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都是这装病给闹得!他这个样子,陈登能来找他帮忙就怪了!还好事情让他知道了,否则,那刑讯逼供出来的东西,也能当呈堂证供吗?简直是笑话!“沈大人,您若是觉得赵鼎元确实是被诬陷的,那您就给我原原本本的把证据说一遍。我兴许还能救得了他!您想好,我不吹牛,除了我,绍兴府内,怕是没人能帮的了您了。而且,我正在病中,帮您也只此一次。若是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就算魏水不说这话,沈增也是已经打算把事情跟他全盘托出了。其实,当晚若不是魏水突然犯病,他原本也是打算把话说完的。 “您有所不知!这案子并非他杀,而是自杀啊!”沈增皱着眉头,苦着脸解释道,“当日事情发生之后,我也曾怀疑过赵鼎元。但他当晚确实未曾离开过赌档,很多的人都可以给他作证。而且,他的那几个喽啰,都跟在他身边,并未离开过。若是买凶杀人,没有那个机会,也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啊!萧山县的仵作经验颇丰,验尸之后,便断言,死者张全有确系自杀身亡。当日仵作所说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死者左手处掉落一柄短刀,全身伤口皆由此刀所致。右侧颈部有三道刀伤,刀痕平行,且伤口皆浅,虽破流血,但不至于丧命。左侧颈部有两条与右侧差不多程度的割伤。心脏向下有五处伤口,均为刀刃捅入所至,但刀伤并不深,应当没有伤到脏器。左手腕与右手腕处各有一处割伤,比较颈部,深了许多,尤其是右手腕处,血液当时应喷涌不止……” “十三处刀伤啊!”魏水感叹了一句。心中所想到的,已经不再是什么密室凶杀案了。那日如果他能把沈增的话听完,也绝不会对这案子听之任之了。从沈增的描述之中,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张全有自杀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矛盾。他不想死,可活着,对于家人却是无穷无尽的拖累。没有哪个凶手会做出这样的案子,起码,魏水觉得,依照沈增的描述,赵鼎元如果杀人,绝对不会纠结成这个样子。 052 狱中师爷·同情心泛滥 “我信了没用!我信你了,这也不管用啊!”魏水挠挠头,苦恼地摇头道,“这绍兴的知府是陈大人,不是我魏水。得陈大人愿意相信赵鼎元是无辜的行啊!” “这就要拜托二爷您了。”沈增不知不觉得改了口气,直接叫起了牢头对魏水的称呼。不管怎么样,现在,魏水是沈增心目之中,唯一有能力还赵鼎元一个清白的人了。 “不好办,这事儿还真的不好办呐!”沈增求助的目光中,魏水却依旧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 沈增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禁跟着他叹起气来。虽然他自命好官,但却不是什么特别清白的官,银子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的。为了保住自己和妻兄两人,他舍得花钱。但无奈,身处牢狱之中,这身上实在是没带钱。再说了,即便他随身带了钱,这能让牢头伺候三餐的家伙,到底有多大的胃口,也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正当沈增暗自瞎琢磨的时候,魏水突然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口中不干不净地骂了句什么,沈增没太听清楚。只听到紧接着,他便又是长长的一声叹。 “沈大人。”魏水叫了一声,对沈增说道,“不是我魏水不肯帮您啊!那陈大人是个什么脾气,那是您的顶头上司,您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他是进士出身,自命清贵。对自己的官声脸面,看得比命都重要。这案子,可是刑部先驳回来,打了绍兴府的脸。而后,又被他当堂断成了入室行凶杀人的铁案!想让他改判,怕是绝不可能的了!我倒是有心帮你,但实在是……您也理解我一下吧。” 沈增听罢,知道自己方才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自然十分懊悔。对魏水话中对陈登的评价,他也是再同意不过了。可……难道就任由赵鼎元屈死不成? “二爷,不瞒你说。今日刑讯,是第一次,但恐怕绝非是最后一次。刚刚在监室内,赵鼎元对我说,要我救救他。说他实在是受不住严刑拷打,原本想认了就算了。但却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如何编造事实,才能在行凶之后,从内侧反锁柴房,而后扬长离去!陈大人属意将此案定为铁案,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要过。若是实在没办法救命……那就请二爷万万要帮帮忙,起码给赵鼎元一个痛快,不要再让他白白受苦了。” “这个……”魏水也很为难。密室杀人,他看得类似的片子不少,可是都只不过是看个热闹。当时看过了也就看过了,并没有特意去记过。如今想起来,还真是一个整的都想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呐? 两人就这么枯坐着,直到整桌菜都凉透了,沈增的心也跟着这桌子菜一起变得冰凉冰凉的时候。魏水突然拍了下桌子,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推开监室的门,跑进了走道之中。巡视的狱卒和他撞个满怀,稳住身形,看清了他,连忙问道:“二爷……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魏水赶忙拉住他,道:“郎中,快去给我找郎中!” “郎中?”狱卒不明所以。 “哎呀,别磨蹭,快去快去,我现在就需要个郎中!”魏水急切的脸色被狱卒看在眼中,他愣了一下,随即,赶忙答应下来,转身跑去找郎中了。 府牢里头又传了郎中。 孙郎中踏进府牢大门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陈登的耳朵里头。他并未在意,只当做是魏水又犯病了而已。 想起来,到底还是老前辈有远见。如果不是唐夫子当初为魏水求情,他八成就真的把这个让官府丢了面子的魏水给一刀咔嚓掉了。现在越想越觉得,这小子是他离不开的。比如说这次的案子,如果魏水能帮帮他,或许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周折,更不用到现在还想不清楚凶手到底是如何进入拆房的。 想到这里,陈登又想到了赵鼎元。不禁在心中,暗暗的骂了句‘可恶’!那样的严刑之下,却依旧不肯说实话,明日升堂的时候,一定要再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不可! 却说孙郎中带着药箱子,急匆匆进了大牢。脚下飞快走动着,心里更是一刻不停地想着。魏水没病,他早就知道。如果不是他,魏水也演不了那么像。那么,到底会是给谁看病呢? 很快,就用不着他猜测了。魏水让他医治的,正是浑身上下各种刑伤无数的赵鼎元。 “怎么下了这么狠的手?”孙郎中看到赵鼎元的时候,饶是经年的郎中,却依旧忍不住咋舌。 “别废话,诊金加倍给你就是了,快给他瞧瞧。”魏水倚着铁栅栏站着,嘴角叼着一截杂草,不耐烦地说道。 孙郎中答应一声,立马打开了随身的药箱。 由于常常给丐户们治病,而丐户们又多会因为被殴打而满身红伤,因此,孙郎中的药箱子里头,最多的莫过于是裹伤的药布,和治疗红伤用的药丸药膏。赵鼎元伤得很严重,但好在没有什么致命伤,麻烦是麻烦,看起来却还有得救。 “你……你这是……”从魏水叫郎中的时候开始,沈增就不明白了。难道是想让赵鼎元多挺几天?可这么看来,倒还真不如让他‘畏罪自杀’算了呢。 魏水探头看了一眼,值守的狱卒们已经都聚到前头赌钱去了,空荡荡的走道里再没有旁人。 “沈大人,我很同情他。”魏水首先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随后才小声说道,“先保住了命,再说其他。总不能让他死在今晚,是吧?跟您说句实话,案子已经审成这样,让陈大人认错,那是天方夜谭。您丢官是丢定了,他要死也是死定了。但是,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他少吃点苦。而且,只要咱们稍做手段,捞回一条命,也不是没可能的。” 一听说魏水还是有办法,沈增的眼睛便是一亮,“您说,您说,无论是什么办法,都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啊!” 053 狱中师爷·尘埃落定 “看你这身体!”陈登看着面前明显脸色很是不好的魏水,不满地哼了一声,道,“每日的酒菜也不见差了你的,怎么就一直是这幅病怏怏的样子啊?嗯?唉……好了,好了,别跟我摆那副委屈的样子了。说吧,急急忙忙的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嘛?本府还忙着,最近的事情繁多,可没有时间陪你瞎聊。” “大人,小的确实是有事!确实是有事啊!”魏水急忙说道,“昨夜那个被罢职的知县沈增找到了小的,他说……” 魏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登厉喝一声打断了,“他找你干什么?本府不是说过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你修养吗?牢头是干什么吃的?差役们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吃干饭的混账!当真是荒唐!看来,本府真的是非得好好整治一下不可了!” “大人,大人!”陈登的反应早在魏水的预料之内,听他当面作,连忙喊了几声,解释道,“大人千万别怪他们!是小的实在耐不住寂寞……您知道的,这人啊,他都是群居的。离了群,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所以才找几个人跟我喝喝酒,聊聊天。更何况,孙郎中也说了,我这病,还不需要和人家隔开,是可以见人的啊!您看,您就……” “好了好了。”陈登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喜欢就随意好了。只要你的病情不会反复,怎么折腾随你。本府还等着你早日为本府做事情呢!” 魏水连忙点头应是。 陈登不再纠结魏水见人的问题,却又把注意力移到了沈增的身上。想起沈增找到魏水,想来是打算让魏水帮他做说客,当即心情便又不太好了。皱着眉头问道:“那沈增找你,是为赵鼎元求情的?” “是啊,大人,正是如此!”魏水连忙答道,“沈增拜托小的,为赵鼎元开脱罪责。可小的是大人您的人,自然不能随意答应他的要求!因此,小的与他虚与委蛇。为了让沈增信任小的,小的还急急地找了孙郎中,为赵鼎元好生的治疗了一番。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小的别的没问出,倒是套出了不少赵鼎元作案的证据!” “证据!”陈登一听这个词,当即便来了兴趣,“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证据!” 魏水一见陈登的反应,心中便是一喜,赶忙趁热打铁,“大人,小的从沈增处得知了第一手的证据。当日张全有与赵鼎元在赌档生口角之后,赵鼎元曾找人殴打张全有。而殴打之后,赵鼎元依旧觉得不解气,因此,尾随张全有,直至家中。趁其半夜起床上茅房的时间,用刀将其逼迫至柴房内,并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其杀死。前后,共砍划张全有十三刀之多,致使其血流不止,最终失血过多身亡。” “嗯,跟本府所料无差……”陈登点头认可,随即接着追问道,“之后呢?他是如何从内侧锁门离开的?” “大人,那就是一个谎言呐!”魏水急急地跺脚道,“所谓的从内侧锁门,就是沈增所设下的一个骗局而已。沈增怕事情败露,所以,利用官威,压迫张全有的妻子和邻居供认,柴房门确系从内部锁住。而实际上,那道门从头到尾,都根本没有锁上过!” “原来是这样!”陈登猛然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在监室内转了两圈,越想,就越觉得魏水所说得很有道理。怪不得,怪不得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了!智囊到底是智囊,还真是…… 陈登转身刚想夸赞几句,可刚回过头,却看见魏水又犯了病。来不及叫人,陈登直接抓起一根筷子,捏开魏水紧咬的牙关,将筷子塞了进去,生怕他不小心咬断了舌头。 这个人,绝对不可或缺。陈登笃定地,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道。随即,出了监室,叫来了牢头去照顾魏水,顺便喊人去三埭街找孙郎中。至于他自己?该升堂问案了,这个案子拖得太久,是时候该了结了。 世界上总有很多的事情不公平。就像我之前讲过的一样,好人成佛要历经九九百十一难,而坏人成佛却只需要放下屠刀而已。这大明朝,朱元璋子子孙孙的一家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魏水觉得自己的办法确实很烂,放在后世能被人骂死了,但在这个时候,却是救人唯一的办法。 比起继续受严刑逼供,此时的赵鼎元,显然更倾向于秋后处斩的痛快。 案子就这样审结了。沈增被罢官去职永不叙用,而赵鼎元则被判了秋后处斩。此时已入冬季,距离明年的秋天,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赵鼎元便要在这府牢之中慢慢的熬过了。 “沈大人……哦,该叫您……哈哈,您看我,这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好了。”魏水冲沈增摊手,脸上笑意满满,“说实在的,您这个性格,还真的不适合当官。洪武爷当政的时候,您或许是这个!”魏水一边说着,一边亮出了大拇指冲沈增比划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收了回去,“可要知道,现在早就已经不是洪武朝了。罢官了倒也是好事!我这手头呢,总有些个余财花不出去,想着做点儿好事,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思来想去,我想在绍兴府开这么一个免费的学堂,让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们都有书可念。想我魏水帮着陈登,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丧良心的事情,就算为自己积德吧!我想请您这同进士出身的大儒,给我这学堂做个先生。不知,您可否愿意屈就?” 沈增闻言笑道:“二爷言重了!沈增十年寒窗得中,为官多年,身无长技,出狱之后还不知要如何生活。若二爷肯收留,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情了。而且,就沈增看来,二爷做得可不是丧良心的事情。在可能的范围之内,您已经最大程度的保护了不该受到伤害的人。力所能及时,竭尽全力。力所不及时,沈增以为,没有人有立场怪您。我这妻兄,也并非是什么好人。平日作恶,一朝得果,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啊!” 054 狱中师爷·哑巴跟班 沈增出狱了。按照魏水的指点,去当铺找方致胜要些资财,接了家眷,日后便要在绍兴府常住下去了。 魏水觉得心里头不太舒服。想着,这原本可以做一任好官的人,却在自己这样稀里糊涂地帮助之下,罢官去职。 虽然在沈增的心目之中,大明也早已不再是洪武朝、永乐朝的那个昌盛的大明了。大明急需中兴,但可惜,他可能等不到了。因此,对于这样的结果,沈增抱以了最大的感激和认可。 但在魏水看来,这样的事情,他曾经已经做过一次,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这才多久的工夫?又一次。到底还有多少这样荒唐的案子?不知不觉的,魏水竟有些厌恶起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二爷。”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魏水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是沈增的妻兄,赵鼎元。 他被判了秋后处斩,距离明年秋天,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怎么不好好休息?”魏水转过身,声音淡淡地问道。赵鼎元身上的伤完全没有好,虽然孙郎中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就好的道理? 赵鼎元低了下头,刑伤未愈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两下,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了。 魏水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半晌,叹了口气道:“去休息吧。”随后,便迈步从他身侧走过。 “二爷!”赵鼎元又叫了一声,声音依旧虚弱。 魏水转过头看到他的时候,正看到他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眼圈红红的,如果不是刚刚哭过,那就肯定是正酝酿着哭意。 “你这是干什么?”魏水不解的问道:“若是为了你自己跪我,大可不必,我压根儿也没能救得了你。若是为了别的……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可以救我的!”赵鼎元的眼中满是希冀。他怕了。在脱离了痛苦之后,他怕死了!的确,这世上,哪里有人真的不怕死呢?不怕死,需要足以撑起勇气的理由和来不及反悔的时间。 ‘你可以救我的’?魏水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儿听过。上一次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不记得了。当然,怎么回答的已经不是很重要了。看着跪倒在地的赵鼎元,魏水脸上淡淡的,几乎没什么表情,“给我个救你的理由。” 一句话,便让赵鼎元觉得自己得救了。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热切,急不可耐地答道:“您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我不该死啊!” “你不该死?”魏水冷笑了一声,脸上满是轻蔑,“不该死的人多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个不该死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知道吗?该死,也许不会死;不该死,也许就不小心死掉了。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再给你个机会,一句话,如果再不能让我满意,你就老老实实的回去,把伤养好了,等着明年秋天开刀问斩吧。” 赵鼎元闻言先是张大了嘴巴。随后,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跪在地上,低着头,久久没有再开口。 魏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见他再说话。只当他是词穷了,便笑了笑,转身准备回自己的监室去。却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是赵鼎元站了起来,正准备跟在他身后一起走。 “干嘛?耍无赖啊?”魏水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你跟着我干什么?跟你讲啊,我这个人下定了决心可是不好更改的,你就是跟着我一年,也没用!” 赵鼎元只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魏水,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魏水突然间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脑袋,随即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哎呀,你这家伙还真是……脑子转得不慢嘛!行,行,行,算你赢了!我刚刚说了,一句话,不能让我满意,你就老实等死。但你要是真的能一直留着这一句话不说,直到明年秋天过完了……也算数!不过,说真的啊,你还真是……嘿嘿,不说了,不说了,想不到,你这家伙还挺好玩的!” 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魏水身后多了个哑巴跟班。三十岁往上,四十岁往下,一身刑伤慢慢结了痂,体格也渐渐转好,健硕的肌肉将破旧的囚服撑得满满的。一天到晚,一句话都不说。只默默地跟在魏水身后,一双眼睛也只绕着魏水转悠。似乎在他心目之中,已经将魏水当做了唯一可以帮他活着走出府牢大门的人了。 魏水无聊的时候经常和他讲讲话,却从来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只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字‘希望’,那可笑的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个电影《肖申克的救赎》。 不经意的扫了眼监室的墙角,魏水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阳光的样子了。连夜里打更的梆子声都听不到,以至于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恐怕也只有每顿饭按时送来的时候,他才能想起,是该吃哪一顿饭的时候了。 简单的清粥小菜,又是一个不见日光的早上。 魏水盘腿坐在床上,默默地将粥灌进肚子。抬起头时,却看到赵鼎元正坐在自己对面,细嚼慢咽,仿佛十分享受的品尝着虽然精致,但每日都差不多的小菜。 “什么日子了?”魏水仰头,自言自语道。 赵鼎元看了他一眼,动动嘴,但还未等发出声音,便把刚要脱口而出的声音塞回了肚子里。 “哈哈,用不着这样吧?”魏水见状,笑着说道,“你说这监室里头,就你和我。我整天找话和你说,你从来都不理我。这样真的好吗?唉,行行行,看出来了,你求生的信念特别坚定!其实……其实我也是。” 魏水想到了魏山,想到了拜托他的那件事情。年关将近了,留给魏水的时间不多了。过了年,或许陈登就要调走。如果不能在此之前让他升迁的车轮卡一下的话,那魏水恐怕就避免不了跟他去江西的命运了。愁啊,愁啊,魏水不想死,可不想死的人都能活吗?魏水看了眼依旧紧闭着嘴巴的赵鼎元,再一次笑了。希望如此吧! 055 狱中师爷·金锁头 绍兴府,恒铭当铺。 古三千似乎很喜欢这个恒字,名下的大小买卖,不是以此字为首,也肯定会带着这个字。开在绍兴府的这家典当行,当然也不例外! 由于魏水的掺和,原本是古三千一力投资,出钱出人的典当行。如今,在实际上,是由三种人牢牢控制着。 其中,由古三千派来的伙计,在店面之中占的人数最多。看上去人多势众,店里的活也大多是他们在做。但实际上,却掌握不到实权。真正掌权的,一则是方致胜、古有德二人;另一则是柯定功派来的一个很有经验的朝奉,年过半百,是个徽州人,头脑精明的不得了。 三个派系,各有各的长,各有各的短。但都认魏水这个人!虽然身处牢狱,但当铺的权力,魏水却通过这三个派系的互相争锋调整,相互制衡,从未放松过。 当铺是只能下金蛋的鸡,傻子才会放手给别人呢!魏水这样爱财的人,更是绝对不会放弃。 此时的当铺中,一片愁云惨淡。 魏水交办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却依旧没有头绪,所有人的心中都很烦闷。 “我说老古啊,你能不能坐一会儿,坐一会儿!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的,我头都晕了。”方致胜敲敲桌子,不满地喝道。 古有德当即顿下步子,嚷嚷开了,“干什么?干什么?走路也不让吗?这都多少天了,啊?二爷交办的事情,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要我说,咱们铺子开在这儿,又不是第一天,用得着这么多人在店里吗?派出去几个,上街找一找,说不准,这办法就有了!” “派人找?”方致胜瞪着眼睛,摊手道:“那你说吧,准备派谁找去?就算你知道该派谁去找!我倒想问问你了,你准备怎么跟他说?难不成,你还敢把魏水说的东西原原本本的跟他讲?魏水那脑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从来没往正道上跑过!满绍兴府找大案,哪儿那么多大案能让咱们找到啊?而且,要是真让咱们给不小心碰上了,咱这人证还回不回得来都是两说!” 古有德张张嘴想要争辩,却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索性背着手,又开始在屋子里不停的转悠。 古有德和方致胜不一样,相较与魏水的关系,方致胜更为亲近,而古有德显然和他比较疏远。而相较于在东家眼里的地位,虽然古有德一直认为方致胜就是个监军类似物,外行指挥内行的典型案例。但没办法,古三千不信任他,信任魏水,所以也信任方致胜。 而正是由于跟两个人的关系都不算特别亲近,古有德很希望能够抱住其中一个人,为自己努力向上爬,进而赚到更多的钱,甚至恢复往日的身价搭路。而这个人选,当然不是被他得罪透了的古有德,而是身在狱中的魏水。 魏水好不容易需要外面帮自己做点事情。如果这件事情让古有德给办成了,那么在魏水心中,古有德的地位就必然会上升。但让古有德觉得很郁闷的是,这么久了,他依旧没有办法。 “大朝奉,来客人了!”小伙计在外面喊了一声。 古有德心里正烦着,哪有心思搭理他?当即想也不想便回了一句,“老冯不是在吗?让他去!” 冯相儒,也就是柯定功派来的那个朝奉,如今是鼎元当铺的二朝奉。‘其时无所不鹜,其算无所不精,其利无所不专,其权无所不握’,地地道道典型的徽州朝奉。为人很是精明能干,但也正因为这个,难免让不太能干的大朝奉古有德觉着心里不舒服。 “冯二朝奉昨晚就请了假,不在铺里。”小伙计隔着门,回答道。 是了!经小伙计这一提醒,古有德也想了起来。眼看着年节将至,家家户户的事情都特别的多。冯相儒自打来到恒铭当铺,满打满算,也就请过这一次假去处理点儿私事。身为掌柜的方致胜连想都不想,就给了假。所以,前面柜上,现在是一个能做得了主的人都没了。 又是方致胜的锅!古有德怒意满满的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推门走了出去。 来典当的是恒铭当铺的老客人了,古有德接待过他很多次,故而认得。这个人说来也奇怪了,每次来,都是穿得同一套衣裳。破是破了些,但总是干干净净。来当的东西也是同一件,是一把纯金打造的锁头。或许是家道中落,就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吧?看样子也挺舍不得的。每一次期限未到,都会急急地过来拿钱赎走。 “哟,先生,这次还是一样吗?”古有德站在高高的柜台上,从上俯视下来。 那人连忙将怀中一个小布包掏了出来,掀开一角看了一眼,便重新包好。递上了高高的柜台,“劳烦朝奉了,实在是没办法啊!若是家中还有余财,我是绝不愿意当这个的!” 古有德接过布包,打开看了一眼。果然,和前面几次一模一样,就是那把金锁头。看罢,唱了当,将当票和银子一同递出,给了那人。那人谢过,便匆匆转身出门,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古有德将东西递给了司库的伙计,下了柜台,走进后面的屋子里。 “当了什么好东西?”方致胜见他进来,便问道。 “还能是什么?”古有德兴致缺缺,“就是一把锁头,当了一百两纹银。” “一百两?”方致胜惊道,“这是抢钱的吧?什么锁头值一百两?咱们可是当铺,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哎呀,放心吧,放心吧!没事的。”古有德不耐烦道,“那是把金锁头,我看过几次了,雕工上等,制作精良,材质也是绝佳,更难得的,在我看来,那金锁头应该是前朝的物件。如若成了死当,说不得,还能再赚上些。只是可惜,那人来过几次了,每次都是急急地赎回去。想来,也就是临时钱不凑手,当了救个急而已。” “这样啊……”方致胜点点头,但随即便又提醒道,“可千万别看走了眼啊!魏水说过多少次了,这当铺里的门门道道多了去了,让咱们留着神呢!” 古有德没有回答,脑子里早就又想着魏水交代的那件事去了。 056 狱中师爷·你确定吗? 依旧是府衙大牢,依旧是那间特殊的监室。魏水静静地倚墙坐着,目光朝着静立在门口的赵鼎元的方向,却好似没有焦点一样,散乱的晃来晃去。 与此同时,赵鼎元也在观察着魏水。 这个看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给人的感觉总是怪怪的。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往你身上一看,就能让人出一身的白毛汗,忍不住觉得他在算计你。他笑的时候,不像是发自内心的笑。他愁的时候,也不像是发自内心的愁。总之,这是一个很难从外表上看透的人。 这样的人……会有朋友吗?赵鼎元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胡乱的想到。 监室外的走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差役特殊的薄靴踩在地上,发出阵阵响动。赵鼎元不回头也知道,是那个走路一贯拖拖拉拉,还喜欢不时用佩刀鞘磕一下铁栅栏的牢头。 赵鼎元转过身子,从他弯了弯腰,没有开口。 牢头也知道,这个家伙整天就是一句话不说,跟个哑巴似的。见他行礼,也并没有将他当回事儿。只一巴掌推在他胸口上,将他推开,迈步便进了监室。 “哟,二爷,闲着呢?”牢头冲魏水笑道。最近病犯得不那么频繁了,看起来,那土郎中的方子还是有些作用的。只不过人却显得没有以前精神了,有事没事的就坐在监室里头发愣,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魏水的眼珠子慢慢转了转,好久才落在牢头身上,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轻声问道:“有事吗?” 牢头脸上的笑容不变,对魏水解释道“是这样,二爷,古有德来了,您见不见他?” “古有德?他来干什么?”魏水并不想见古有德。生意上的事情,大多时候,都是方致胜来跟他说。再不然,就是二朝奉冯相儒。古有德这个人,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这人用是用了,但魏水就是不太愿意见到他。不过,人家找上门来了,不见确实不太好。再说了,魏水现在也是无聊得很了,外面的事情,他更是急需知道。这么多非见不可的理由合在一块儿,魏水终于点点头道,“请他进来吧。” 古有德走进监室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赵鼎元几眼,心里犯着嘀咕。这又是从哪儿淘换来的打手啊?怎么见人也不说话的,难不成是个哑巴? 心里正想着,却听到监室里头传来了魏水的声音,“你要是来找他的,就不用进来了。” 古有德听罢连忙转回视线,朝监室里面又走了几步笑道:“哪儿能呢!小的是来找二爷您的。” 当初的古有德,面对魏水可不是这样的态度。想到当初拳脚加身,当街被赶出门去的羞辱,再看看古有德现下的样子,魏水没来由的笑了笑,心中一阵畅快。 “说吧,找我什么事?”心情好多了的魏水如是问道。 古有德长吁短叹的,说起了恒铭当铺最近的生意。 的确,年关将至。对于有钱人来说,年就是年,不是年关。过年就喜气洋洋的备制各种各样的年货,成堆成堆的往自己家里头运。可对于穷人们来说,那年关才是真正的年关。每一年过年的时候,都如同过关一样。这关要是过不去,年就别想过得消停了。 所以说,平日里欠下债款难以偿还的穷人们,大多会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当掉家中一两样不那么急用的东西,先把债款还上。以免大年三十,被人追债追到家中。 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一年之中,当铺生意最热闹的时候。 但这热闹也是有缺点的,穷人们一般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当掉的都是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总共值不了几个银子,如是能赎回去倒是好了,若是成了死当,都不知道那些破烂还能卖给谁去。 “另外,二爷,您是不知道啊,那冯相儒最近总是讨假。方掌柜什么也不问,就给了假。您知道,这当铺最近的生意忙的什么似的,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不是……这不是成心不想做事吗?” 当着面可劲儿笑,背地里就给人家挖坑下套。这样的事情,魏水不仅见多了,而且前世他还真没少干。骗子么,干的就是这样的买卖。所以当古有德朝他抱怨的时候,他一来没有当真,二来也并不怪古有德当他的面告状。谁还没有点儿小心眼呢?尤其是像古有德这样,憋着一股气,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势的家伙。 “就你好。”魏水笑了一下,闭着眼睛,抱臂又往墙面上靠了靠,道,“店里那么忙。听你这说的,冯相儒还请了假。你跑出来找我,那店里还有朝奉了吗?这大白天的,怎么?买卖不做了?” 古有德被他问得一愣,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了。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只看着冯相儒又被方致胜允许请假了,就鬼使神差的跑到府牢里来告状。 见他半晌没再言语,魏水问道:“生意还好吗?就没点儿什么真值钱的玩意儿?” “有,这个真的有!”古有德连忙答道,“就昨天,还有人当了把金锁头呢!” “金锁头?”魏水来了精神。坐直身子,看着古有德问道,“什么金锁头?大概值多少钱?” 见魏水有兴趣,古有德连忙答道:“是个熟客当的,那把金锁头,他来来回回,当了赎,赎了当,折腾了不少次了,看样子像是很重视的。东西也是好东西,若真能成了死当,就凭那做工,那材料,小的以为,价格必在二百两以上……” “等等。”古有德的话没说完,魏水便突然抬手将他打断,问道,“他几次到店里来,都是你接待的吗?” 古有德细细回忆了一下,道:“应该没错,都是小的接待的。说来,这其实应该是二朝奉的事情,可冯相儒那个家伙他……他实在是太会偷懒儿了。除了这次,是请了假之外,前几次,都是推说手上有别的事情。我看他忙着,也就帮了他一下。” “这样啊……”魏水翻身下床,背着手在床边转悠了几圈,突然停下了脚步,“你确定看仔细了?真的是把金锁头?” 古有德被他问得一愣,刚想回答,却想起了昨日…… 057 狱中师爷·按我说的办 “这该千刀的家伙!哎呀,害死我了!砸死你个王八蛋!糊弄老子!我砸死你!” 方致胜听到响声从休息的屋中到库房的时候,正看到古有德从地上捡起个东西来,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嘴里骂骂咧咧的,摔了又捡起来,捡了又继续摔。 “哎,老古,你这不是疯了吧?”方致胜一边喊着,一边跑上前。指挥着远远躲开的伙计上前抱住古有德,他自己则扑过去一把抢过了古有德手里的东西。 东西到手,方致胜这才松了口气,冲古有德吼道:“你没事儿什么疯啊!这当掉的东西,人家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赎回去的!到的时候摔烂了,咱们拿什么赔?你古有德这百八十斤的肥肉,赔得起恒铭当铺的招牌吗?” “赔赔呵呵,赔!”古有德甩开伙计抱住他的手,颓然地坐到了地上,“拿什么赔?我拿什么赔啊?” 古有德去牢中见魏水,方致胜是知道的。只不过想着,魏水也不会把他的小报告放在心上,便没有理他。谁知道,这家伙从牢里出来,就跟丢了魂儿一样。独自进了库房之后,没多久,就起了疯。 一时间想来也劝不住他,方致胜索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可把他吓了一跳。 “这怎么会这样的?”方致胜手中,正是那所谓的金锁头。 镀金的表皮被磕破了,露出里面黑漆漆的锈斑,即便是外行,但一看之下,方致胜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古有德口中所说的那把纯金打造的锁头。 “又走眼了,又走眼了。”古有德此时的样子,与出门时风风火火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同刚刚进门时相比,或许此时,才是真正的丢了魂儿了。 在魏水的假人参事件上栽了一次跟头,古有德满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走眼了。可谁知道,打了一辈子鹰,竟然让兔子蹬了两次眼!上一次,他倾家荡产,委身在这小小的当铺之中,蓄力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这一次呢?是不是连魏水赏给他的这只饭碗,也要丢掉了? 方致胜看起来,倒是比古有德要镇定一点。只见他使劲攥了攥手中的锁头,弯下腰,问古有德道:“说说看,原先的那把锁头,你估价有多少?” “这谁知道了?”古有德的情绪很不稳定,颓然坐在地上,摇头道,“我只知道,最多不会过三百两。” “三百两”方致胜再心中暗暗估计了一下价格,随即对古有德道,“行了行了,别太当回事儿了好不好?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主动承认了,用人之际,魏水也不见得把你怎么样了。再说了,他常说,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不会随随便便抛弃你的。不就三百两银子?你卖卖力气,多挣出三百两还上不就得了嘛!” “嗐,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古有德一翻身站起来,对方致胜道,“你是不知道后果,所以才这么说!你想想,到时候那人来赎东西,咱们拿不出来,那就是丢失当品!那当品,你当了,明天说不定就想赎回去。那么多家当铺,你不找个稳妥的地方保管,难道会找我们这个丢失过当品的地方吗?” “这说得倒是麻烦了。”方致胜也觉得挺麻烦的,抬手看了看那把锁头,忍不住埋怨起古有德来,“你瞧瞧,你瞧瞧,都提醒过你很多次了,看东西的时候费点儿心,就没这事儿了不是?再说了,事情都出了,你把它摔了管什么用啊?要是不摔它,咱说不准还能唬他一唬。那万一人家也不知道是把金锁头呢!” “你可算了吧!”古有德对方致胜的智商简直是无奈了,但现在能商量事情的就他们两个人,也不由得他不耐下性子来,跟方致胜解释道,“没有还算好的了!那只是丢失当品。若是咱们把这锁头原封不动的还给人家,你就瞧着吧!他肯定是一口咬定,咱们赖掉了他的东西,那性质不就更坏了吗?他是以有心算无心,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假的!” “可是”方致胜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这这该怎么办呢?”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谁都没有办法。直到冯相儒傍晚的时候回到店里,方致胜这才松了一口气。本想和他商量着,该怎么办才好,却收到了冯相儒的辞呈。 “掌柜,您待我也算好的了。但我冯相儒心里头,早已认定了老东家!实在是驳不掉少东家的面子,这才到恒铭当铺来干了这些时候。眼看着年关要到了,我今后也不想再干这一行。咱们的缘分就此而住,好聚好散吧。” 方致胜没想到,话都还没出口呢,人家就先冲他撂了挑子。 古有德咬牙切齿,恨恨的看着冯相儒,就像是看着仇人一样。 冯相儒一脸坦荡,他敢保证自己说出来的话句句是真。只是这没说出来的恐怕面前的两个傻帽也永远都猜不到了。 冯相儒满意地离开了,方致胜站在门前,看着夜色渐渐吞噬着整条街道,久久没有动弹。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天都黑透了,他才猛然间醒过神来,对古有德道:“不慌,咱们不慌啊!没事的,肯定没事的。我这就去找魏水,那小子注意多,找他准管用!你等着,就在这儿等着我!” 方致胜说完,便朝夜色中跑去。只留下古有德在他身后连连苦笑,办法?还有什么办法?信誉是当铺的命脉,没了信誉,还能有什么? “东西带来了?”看到满身大汗的方致胜,魏水便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一点儿都没错。他不急不躁的伸出手去,朝方致胜要他带来的东西。 方致胜不知道他要什么,只是顺手木愣愣的将带来的锁头递给了魏水。 “这么烂的把戏,也能骗得了你们?”魏水将锁头在手上掂了掂,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但乍一看确实很用心,和金子制成稍差一点儿斤两,但也不会差的太多,“人走了吗?” “人?谁?”方致胜不明所以。 “还能是谁?谁走了你不知道吗?”魏水看着他反问道。 “走了是,冯二朝奉走了。”方致胜依旧木愣愣的答道。 “哼,耍我,没那么容易。”魏水将锁头攥出了响声,对方致胜道,“来,按我说的办。” 058 狱中师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魏水的主意从来都不是很难操作,听明白、记清楚了,方致胜拿着那把摔掉了金皮的锁头,匆匆出了府衙的大牢,一路朝着恒铭当铺急急走去。 回到距离当铺不远的街道上,便看到了古有德,站在门口,一副几乎是望眼欲穿的样子。见到他回来,古有德面上一喜,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有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了。”方致胜推搡着古有德进了店,回手关上了门。早过了落锁的时候,伙计们早早便都已经到后面的屋中去休息了,空荡荡的店铺中,只剩下方致胜和古有德两个人。将古有德推进屋中,方致胜叹口气道,“办法倒是知道了,可是,我怎么觉得,魏水每次的计划都那么行险呢?别是偷鸡不得蚀把米,打不着狐狸倒惹得一身骚啊!” “怎么会呢?”古有德不是不知道魏水喜欢行险。每一次,都是把人心算了进去。算对了倒没什么,可他要是万一给算错了,那事情可就大发了。但人家运气好,除了把自己折腾进了大牢里头之外,其他的都还算顺顺利利。古有德知道,自己这次办下的事情,绝对够给恒铭当铺带来灭顶之灾的了。现在他是急于扭转不利的局势,对魏水一贯行险的做法,也一迭声的报以了肯定的说法,“不管怎么样,总归二爷他没办错过什么大事嘛!就这么长时间了,哪一次不是别人吃亏?快说说,快说说,咱们怎么办?” 方致胜将古有德拉到身边,贴着耳朵,细细的给他说起魏水的计划来。 “天敌!你去哪儿?”自从那墙洞被魏水以天气太冷为由堵上之后,早已经长大的不可能再自由从洞内进出的天敌,却好像记恨上了他一般。每天在走道里头乱串,或是直接从府牢们跑出去,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它的影子。好不容易回来,在魏水身边趴了没多大一会儿,便又朝外面跑去,魏水见了,连忙叫它。 天敌听了,撒欢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了魏水一眼,突然直挺挺的向侧方向倒了过去。四条腿朝天,用后背着地,还极速抖动着四肢。过了几秒钟的样子,却又突然翻了身子爬起来,一溜烟跑出监室去,没影了。 魏水在它身后气得跺着脚大骂,“狗东西,连你也欺负老子!” 天敌确实是一条很聪明的狗。虽然因为当时身体过于瘦弱,再加上一条腿残疾,而不知被谁遗弃。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却显然看得出来,这条狗是十分的通人性。魏水为了骗过陈登,而在狱中假装羊癫疯,以免陈登出了案子就第一时间来找他。这样,即便真的来了,他也可以用突然发病搪塞过去。谁知道,这小家伙看了两次,就学会了装死。每每被魏水叫住,便开玩笑的用这种方式取笑魏水。 魏水每每看到他这样都不禁在想,这么聪明的狗,上辈子怎么没有见过呢?而且,一条狗,这么聪明,就真的不会是什么穿越者穿越过来,一不小心给附在狗身上了?每次想到这里,魏水就不禁为自己的脑洞发笑,想来,要是真有那么个穿越者的话,刚穿越来,就得一头撞死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了,人能穿越,谁知道狗能不能呢?或许它是条21世纪的狗,见多了市面也说不定呢! 关于狗的想法,往往就到此而止了。一天之中,能让魏水高兴的事情很少,满打满算也就这么几件。其他的事情,不是无聊的,就是让人心烦的。而最近最让他心烦的事情,陈登高升已经成了第二,高居榜首的,变成了那把锁头的事情。 在得知冯相儒走了之后,魏水毫不吝啬用最坏的眼光去审视这个人。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到,这个人在恒铭当铺的这些日子,过得是怎样的憋屈,怎样的忍辱负重。而当他终于离开的那一刻,又是何等的畅快,何等的扬眉吐气。 柯定功是魏水在假人参那个局中,无疑之间栓进来的一个人。其实原本讨债的打算,并没有柯家这一环。只不过是魏水恰巧认识了柯定功,而方致胜又恰巧因为提前去讨债而被古有德殴打,让魏水对他的报复升级观感变坏,从而单纯的讨债,变成了一起复仇。 柯家老爷、夫人的死,魏水可以说是天意如此。他只是恰巧那一次算得准了,但却绝对没有做过任何的手脚。而且,这样的手脚,也不是他这么个凡夫俗子能够做的了的。而柯定功后来因为魏水的提议,掺和进了假人参的局。又因为魏水,而变卖了自己的数家商铺,专心经营如今的几家。再后来,更是将在柯家兢兢业业干了半辈子的老朝奉冯相儒转让给了恒铭当铺。 这些林林总总的加在一块儿,每一件事,旁人都可以认为魏水是参与其中的。冯相儒受柯家老爷的恩惠,不会责怪少不更事的少东家。却将柯家‘败落’这一笔一笔的帐都记在了魏水的头上,记在了恒铭当铺的头上。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家伙啊……魏水不禁叹了口气。其实,除了不该将柯家拉进假人参的局之外,他什么对不起柯家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啊!更何况,假人参一案,对于柯家也并未造成实质性的影响。这一点,光看柯定功在自知受骗之后,愿意同魏水言和,就足以看出来了。 可是有些人就是这样固执!比如冯相儒!当然,也比如魏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魏水一般来说是这个样子的,主动出击,往往都会给对方留足了后路。从对方口袋里头掏出来的东西,往往也都是无关轻重的东西。但一旦有人侵犯到了自己的利益,魏水可是从来都不会斩草留根的。被他坑过一次的人,要么降,要么死。 冯相儒么?看在柯定功的面子上,魏水这次并不打算动他。但如果他不识好歹的话,可也怨不得别人了。 059 狱中师爷·撒野的客人 或许是太看轻恒铭当铺了,冯相儒离开后的整整六天,那个前来当掉当品的人都没有找上门来。 古有德和方致胜每天在店里头照常的做着生意,一如往日一样,甚至不曾离开店铺。但身在三埭街的魏山却动了起来,频频出入金铺。并在第六天下午,带着东西,去了府衙大牢。 “怎么?还没上门来要?”魏水有些惊讶,原本他以为只有至多三天的准备时间。为此,他还教了方致胜一些推脱的说辞和做法。但很可惜的是,这些统统都没有用上。遗憾之余,魏水也不禁为这样一个没水准的对手感到无趣。看了看魏山放在他面前的两样东西,他又伸出手去,朝魏山要起了另一样,“哥,那个当掉的锁头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魏山一迭声的说着,连忙伸手到怀中去掏出来,递给了魏水。 魏水接过锁头,在魏山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中,从床下拉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盖,正是那日为陈登准备假祥瑞时,所用的那套工具。 一边挑出一样样的工具,在桌子上摆放整齐,魏水一边不抬头的对魏山问道:“哥,拜托你的事情,有眉目了没有?” “唉……别提了!”魏山叹口气道,“我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到哪里才能找到你想要的案子啊!这……这事情也太难办了!要不,你给我指个方向?” 魏水听罢不禁哑然失笑,道:“哥,你不是不知道我,还真当我是神棍了?要是我真有那个本事,指哪儿,哪儿就出案子的话,怕是知府大人早把我这惹祸的两只手给剁了喂狗了!没找到就算了,尽量找吧。实在不行的话……我最近再想想别的办法。活人总归不会被尿给憋死喽,办法想想总会有的!” 魏水言语中说得很是轻松,但魏山却显然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一丝愁的迹象。知道他其实也还没有其他的办法,便叹口气道:“我还是再出去好好找找吧,没准儿,没准儿就能碰上了。” 匆匆告辞,魏山出了府牢的大门,又开始没目标的闲逛。越是想碰上点儿什么,就越是什么都碰不上。而魏水,则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件事情,一门心思的埋头用各式各样的工具,修磨着手中的两样东西。 一把金锁头,当了一个月。每一次,那位客人都是在十天左右的时候,才会跑来赎回。可这次,虽然忍耐住了六天,但在第七天的早上,就忍不住跑了过来。 “朝奉,朝奉!我来赎东西了。”或许是临近收网,而且自认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疏漏之处,那人的言语中就透着显而易见的轻快。 古有德被伙计叫出来的时候,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站在高高的柜台上,却没有立即去接他手中的当票。那客人一见便面露不满,刚待说点儿什么,却见方致胜绕出了柜台,上前拉住他。 “这位掌柜,见您不是第一次光临鄙店了,听口音,似乎也不是本地人啊。来,别急,别急,拿来了当票、银子还怕兑不出东西吗?来来来,请坐,先请坐。喝口茶,聊聊不碍事儿。” 方致胜一边说着,一边给伙计递眼色。 伙计见状,忙跑着去里面拎茶壶、准备茶碗,心里头却还不住的暗自琢磨着。这位客人虽然看着眼熟,但也不像是特别有钱的人。而且,人家是来赎东西,不是来当东西的,掌柜的干嘛对他这么热情呢?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为妖。小伙计口中虽然没有这么说,心里头也不见得刻意朝这边想,但眼中露出的疑惑神色,却已经出卖了他心中流露的真实想法。 那客人本来是着急要走的,但方致胜一直拉着他说话,让他没有开口推辞的机会。想起人家的叮嘱,知道自己此时万万不能先着了相,因此,只得将急切的心情稍稍压制下来,陪着方致胜聊起了家常。 姓甚名谁,仙乡何处。这些统统都被方致胜就着茶水,问了个透透彻彻、明明白白,直到一壶的茶水都见了底,他这才算是放过了那客人,叫来管库,查验当票,帮他去库里拿出东西来。 那客人自然也把自己带来的足额的银两交了出来,待到方致胜看过银子,便伸手去接古有德递给他的那件当品。 当品一入手,那客人心中登时就是一喜。跟那人说得一模一样,看起来,这些愚蠢的家伙,并没有认出,这件东西,到底有什么不对。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那客人想着,和前几日古有德做法相同,都是把这锁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末了,还踩着锁头,在地上狠狠地碾了几下。 突然生的情况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响动吸引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不禁在门口驻足观看。 那客人本来是想骂几句什么话的,可偏偏话都还没说出口,就突然弯下腰,捂住肚子,难受得冷汗直流。方致胜见状,心中偷笑,暗道这巴豆磨成的粉末倒是功效不错,这么快就见效了。可想笑却又偏偏不能笑出来,假装做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上前关心道:“哎呀,这是怎么了?看您这样子,是不是要上茅房啊?这边这边……哎,你,快带他去一趟。” 那客人临跟着小伙计转到后面的时候,还忍不住狠狠地瞪了方致胜一眼。方致胜一脸无辜,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的锁头。跟围观的人随口抱怨道:“您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啊?还好这是个金子做的,要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这一摔,非给弄坏了不可。到时候,我这小店铺小买卖,哪里赔得起哟!各位好好看看,这都叫个什么事情嘛!” 自古以来,人们总是容易偏向于最开始看着弱势的一方。而此时,看起来弱势的,自然不是那位刚刚还在店内撒野的客人,而是貌似忠厚的掌柜方致胜。 方致胜下的药量并不大,那客人很快便从茅房的方向走了出来。都说这玩意儿能泻火,可方致胜偏偏没有看出来。因为那客人走过来的时候,整张脸都阴沉着,仿佛刚刚摔了东西的人不是他,反倒是方致胜似的。 060 狱中师爷·真假锁头 二人对峙。 那客人反掐着腰,挺胸凸肚,下巴高高昂起,只用眼角的余光怒视着方致胜。无形之中,从气势上,就已经压倒了对方。 而反观方致胜,一脸迷茫的站在那里,显然是还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人一时间竟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可旁边那些越聚越多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却纷纷开始议论起来了。 按照常理,那客人是个生面孔,又看起来更强势,应当是最先被怀疑的对象。可偏偏他对面站着的,不是旁人,而是方致胜。方致胜早在跳舞布偶的时候,就信誉扫地过一次。这些日子以来,他作为掌柜,并不常出现在前面,众人才渐渐像是忘却了一般。可如今,却一时间全都想了起来。 看客甲:“谁知道这是个怎么回事儿啊?是不是掌柜弄坏了人家的当品?” 看客乙:“估计是这么回事!你看把人家给气的!要我说,做生意哪有这么做的!骗人没够啊!” 看客丙:“别说,还真有可能是骗人没够!那掌柜之前弄了个什么布偶,差点骗了全城老少!我就受骗了,买了一个!” 看客丁:“你也买了?我也是啊!看着这小子,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看来以后这恒铭当铺咱们得少来,说不准就叫他给骗了去呢!” 同样的事情,当然也曾经发生在看客戊、己、庚、辛的身上。毕竟跳舞布偶那件事,确实后期被魏水给搞得很大。 于是乎,舆论就在这种交锋还没开始的时候,缓缓的一边倒向了那客人的一边。 围观众人的声音不小,听到议论的越来越不像话,方致胜当然有些着急了。他张张嘴,刚想要先开口说点什么,却冷不防,被对方抢了先。 那客人真的可以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开口,只用声音,就震得周边的围观众人纷纷闭上了嘴巴。 “你们这是欺负人!欺负人!我不是第一次在你们恒铭当铺当东西了,怎么着也算是个老客吧?原本以为你们还算是讲信誉的!可你们这叫什么?专坑老客吗?我告诉你,这把锁头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纯金打制而成!若论价钱,倒也不值很多,但对我高升而言,却是意义非凡!你现在,用这么把破烂的锁头来骗我,真当我好欺负不成……咳咳,咳咳咳……”高升骂了一通,可能是喊声太大了,以至于都震坏了嗓子,忍不住咳嗽起来。 众人见状,也不禁开始跟着纷纷议论起来,无非是帮着高升说话罢了。 这样的场面,正是高升想要看到的。他直起身子的时候,整张脸上都带着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的笑意,当然,看在众人眼中,那是气急时的冷笑。可当他看到方致胜脸上的表情时,却不禁愣了一下。 方致胜疑惑的看着高升,好像对他刚刚的话感到无法理解一样。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道:“高兄,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这把锁头确实是您让鄙店帮忙保管的那一把!方某开门做生意,求财,不是求气。信誉是命脉,绝不会轻易丢弃。而如您一般的老顾客,那更是鄙店万万不敢得罪的啊!” “哼,事到临头还要狡辩!”高升刚刚还在疑惑方致胜为什么不恐惧反而迷茫,现在却已经笃定,方致胜根本没有看出锁头有问题,于是,他的底气莫名的更足了。弯腰拾起锁头,自己连看都不看。就将与地面反复接触摩擦的一面展示给了众人,“大家看!哪有这样的真金?这分明是在外包了一层金皮而已!只要稍加磕碰、摩擦,当时就会现了原型!” 众人的反应不太乐观,高升看到,很多人都向他投来了质疑、猜测的目光,更有甚者,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这家伙该不会是疯了吧? 如此奇怪的反应,让高升无法理解。他的目光不由得瞟向了锁头,紧接着,便是不敢置信的将锁头拿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还用指甲上去刮磨。 可上面除了蹭磨地面所留下的划痕之外,应该出现的假锁痕迹,一点都没有露出来。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啊!”高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手中拿着的这一把,绝对不是他送到当铺来的假锁,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金锁头! 众目睽睽之下,高升的身上很快便爬满了汗珠,脸色也渐渐涨得通红。 或许真的是急中生智吧,他突然想到了那壶茶,继而脱口而出,“我知道了!你骗我,是你骗我!我进门的时候你就请我喝茶,是为了给我下药!如果我不发现锁头是假的,那你就可以将我的锁头贪下。结果被我发现,就趁着我跑去茅房的时候,偷偷将锁头换了回来,是也不是!” “这……呵呵,高兄啊,您还真会编故事!”方致胜笑道,“您不妨问问在场的各位,当时您摔锁头的时候,大伙儿就在场了,知道您方便完了回来,大伙儿一直看着方某!您说我换了锁头,证据在哪儿?我连腰都没弯过一下,怎么可能换掉锁头?难道就站在这里,也成了瓜田李下了?没有这个道理吧?” 高升求助的看向众人,希望有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可偏偏方致胜所说的话,很快便在众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看客甲:“我刚刚一直在这看着,别说方掌柜,就是他们店里的伙计都没靠近过那把锁头。你要说线绳能控制布偶,我信。可要说他能隔着这么远,控制那锁头,打死我都不信!” 看客乙:“说得是啊!我也是亲眼所见,方掌柜没那个时间换锁头的!” 看客丙:“依我看,那高升才像个骗子呢!” 看客丁:“什么骗子啊?哪有这么傻乎乎的骗子?我看他分明是个疯子!痰迷了心窍了!” 同样的言语,自然也从看客戊、己、庚、辛的口中说了出来。刚刚还对高升十分有利的舆论,仅仅在几句话之间,就倒向了方致胜。 061 狱中师爷·技不如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高升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那把粗制滥造的破锁头,怎么就变成了金锁头?而且看众人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方致胜从头到尾,连腰都没有弯过一下,自己手中的锁头,绝对不是他中途换过的。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高升越想越觉得糊涂。 舆论此时已经完全不在他这边了。再不明的群众,此时也只当高升是了疯了,乱咬人。 方致胜看着高升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头真是莫名的舒坦。骗人?牢里那位是你祖宗!骗谁不好,骗到老子头上。该着你倒霉了!若是按着方致胜的意思,到这儿就该结束了。直接把高升赶出门去,让他来个钱物两空便罢了。可魏水却不是这么指示的。 因此,强压着心中的这股子邪火儿,方致胜笑道:“想来是高兄最近火气太盛,一时之间痰迷了心窍。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话。鄙店打开门来做生意,是求财,而不是求气。只要您觉得这东西是您的,那就好了。鄙店的信誉,可是经不起折腾的啊!来,还不快帮高兄把东西包好?” 古有德听了,立马从高高的柜台里跑了出来。拦住想要上前的伙计,亲自上前,从木愣愣的高升手中,接过了金锁头,又跑回柜台内,仔仔细细的包好了,递了出来。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议论,但此时,所有人的口中,方致胜都变成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好人。而高升,则变成了个痰迷心窍的疯子。 高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当铺大门的。他只知道,手里攥着布包,心里却是凉嗖嗖的一片。 住处,等待了许久的冯相儒,几乎想要出门去寻人了。看到高升回来的身影,连忙上前道:“怎么样?还顺利吧?” 高升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 冯相儒不明所以,接过布包,三两下打开,翻来覆去的看着里面的东西,却忍不住直了眼睛,喃喃道:“你这是……你这怎么把它给带回来了?还有,我教你的东西,你没用上?” 高升依旧在摇头叹气,许久,才缓缓说道,“你那招,不灵,不灵啊!不仅是不灵,还让我栽了个大跟头!” 冯相儒手捧着那把锁头,站在那儿,一直听着高升把在恒铭当铺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突然,仰头干笑了两声,复又摇摇头道:“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老冯,什么技不如人啊?”高升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这其中有太多解释不清楚的事情了。 “怎么?不明白?”冯相儒苦笑一声,将那把锁头连同包裹的布皮一块儿扔在了高升的怀里,道,“不明白就好好看看吧!” 高升连忙接住锁头,打开看时,还忍不住抱怨道“你可轻着点儿!要说,咱们还是赚了的,毕竟这是个金……诶?怎么……这不是刚刚的那块锁头啊!” 冯相儒一边摇头,一边坐了下来,叹口气道“不服不行,当真是不服不行。牢里那位较我,真的是棋高一着啊!” 看着依旧表情迷茫的高升,冯相儒没法指望他自己看透了,只得对他解释道“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但单看上面那行小字旧物伤损,新物惠存就已经可以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这件事情的。而且当时,多半那把假锁被那两个蠢材无意破坏,漏出了其中败絮。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在猜到我们的下一步之后,他一定打了两把新锁,一把是那个你在店中所持的金锁头,一把则是这把破锁头。” “你说我没看错?”高升不敢相信,问道,“那如果我当时不质疑他们,那把锁头不就被我给拿走了吗?” “高升啊,高升,你怎么还不明白?”冯相儒无奈的解释道,“如果你不包藏祸心,那把当掉的锁头就绝不会是假锁!他正是利用了你即将要实施的计划,反而将你带入他设好的局中。正因为你就是冲着找麻烦去的,所以他才大费周章,打了一把纯金的锁头,为的就是让你在所有人面前自己承认那把锁头确实是真的!而之所以给你下药,让你去趟茅房,那纯粹是利用你在现金锁头之后焦急的心理,让你急切的攀咬方致胜,从而彻底失去所有围观众人的信任。你没看见方致胜到底有没有换锁,这样你才会猜测,并且认为你是对的!” 高升听的已经直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可冯相儒的解释,却还在继续,“两次错误,民心已经不在你这边了,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你自己是不是也这么觉得的?你心烦意乱,所以,当方致胜叫人给你包一下的时候,你丝毫没有现有问题。就在古有德拿着锁头走进柜台的时候,借着柜台遮挡,他就把金锁头,换成了我们现在所持的这一块。而你,心里太乱了,以至于离开时,根本就没有仔细的检查一下,这到底是不是那块金锁头!” “那我现在……”高升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自己止住了。现在回去找,人家哪里还会承认了? “这个局,看起来是一环扣着一环,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有诸多可以称得上疏漏的地方。他利用的都是你的心理,如果你当时冷静一点,其实在很多地方,都有机会反咬一口,而且只需要一口就能让他们的计划卡死,无法继续,我们的目标也就达成了。可是……可惜啊,真的是可惜……”冯相儒有些惋惜的摇头,但随即却又深吸口气,振作道,“我总以为,少东家是少不更事,这才中了他的套,让老东家一辈子的心血竟然萎缩成了如今这幅样子。但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他的确够厉害!不过,我冯相儒是受尽老东家的抬举,才有今天。想让我罢手?没那么容易!” 高升听了,有些泄气的说道“可我们到底是输了啊!” “输了?不!”冯相儒摇头道,“不到最后,岂能叫输?起码,我们知道了,他确实是在府牢里头!这就是个很大的收获!” 062 狱中师爷·是我啊 “去吧,天敌,去吧!自己玩去。”魏水坐在床边,斜倚着墙面,再一次对天敌说道。 可天敌似乎并不愿意离开,只动动耳朵,抬头警觉的看了看魏水的方向,便又伏下了身子。或许是知道魏水的目光依旧在自己的身上,天敌缓缓摇动着尾巴。 魏水又看了它几眼,终于还是挪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这屋中的另一个人。 “我总觉得要出事儿!”魏水挠挠头道,“哎,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就是自己觉得好像要出事儿!不是一般的事情,你懂吗?是那种弄不好会要了命的事儿!” 赵鼎元默默听着,又默默摇头。他没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被陈登刑讯逼供之后,垂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过魏水所说的那种感觉。 “唉,好吧。其实,我这是第二次有这种感觉!”魏水说道,“上一次,是在北京的烽火台上……” 话说到这里,魏水可以感觉到赵鼎元的目光忽然间多了些疑惑和审视的味道。长时间相处下来,赵鼎元的一个眼神,魏水几乎就已经可以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魏水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可说出来的话,总不见得收回去吧?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不管你信不信啊,反正我觉得我自己曾经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就像一辈子那么长。那个梦,不仅很长,而且很真实,就好像我真的活过一样。那个梦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很强烈很强烈。明明知道有很多人在秘密的保护我,可我就是觉得,这次我肯定栽了,回不来了!结果,真的就出了事。这种感觉很不好,很难受。就像明知道会死,可又偏偏无能为力似的。你懂吗?” 赵鼎元看着魏水,眼神复杂。他想说,即便那个梦是魏水编出来的,但只要魏水亲口说了,他就会当真的一样去相信。不为别的,就只因为在他最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是魏水救了他。并且许给了他生的希望! “算了,不提这些。”魏水言不由衷,口中说着不提,可泛白的脸色却早已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果然,他弯下腰,从床下拉出他的箱子来,顺手还拿出了一块废弃的石头。那是上一次伪造祥瑞的时候,那些人帮他找到的石头之一。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停想起,狱卒几次前来巡视,都被吵得忍不住想捂耳朵。终于,在四五次之后,没有人再到这里打扰魏水了。 “来,过来。”魏水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叫过赵鼎元,指了指墙角被堵住的狗洞道,“帮我去把那个洞刨开!别瞪眼睛,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告诉你,在这待着,我不愁吃,不愁穿。但要是从那里跑出去,一夜之间,我就是逃犯了!陈登可以白养着我,但绝对不会允许我跑了。因为我……曾经耍了他,折了他的面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你,我,都不能走。但我保证,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你得相信,魏水不是好人,但魏水比好人讲义气!” 就在魏水骗过了狱卒,自行准备后路的时候,绍兴府的街道上,多了一个生面孔的书生。 他看上去,不过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儒衫,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书童。 大冷的天,书生却手持着一把折扇,不时的扇上一扇。而那书童背着行囊,拿着油伞。看二人的样子,就像出来郊游赏玩的一般。 “怎么样?三元,我没骗你吧?”书生一边走马观花,一边对书童道,“这绍兴府,汇聚天下文脉,实乃人杰地灵之处。古往今来,不知造就了多少的风流才子。在绍兴,考中了这府试的头名,基本上就稳稳的拿住了一个进士出身。郁郁不得志者,也有很多是极有才华之人呐!” 名叫三元的书童对于书生的话,显然不敢苟同。只见他挤挤眉眼,撇嘴道:“公子,这绍兴府要是真如您说得那般好的话,那八成咱们也用不着跑这一趟了。之所以从杭州府省治跑到这儿来,还不是为了那个……” “噤声!”书生吼了一声,把折扇敲在那三元的脑袋上,“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此行我们是秘密走访,万万不可大加声张。否则一旦打草惊蛇,怕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别想得到了!” 三元揉揉被打疼了的脑袋应了一声,随即便又问道:“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三元当铺!” 书生说出这个名字,三元立马瞪大了眼睛,“跟我一个名字?!” “不是跟你一个名字!”书生道。三元输了口气,刚想开口,可还未等他缓过气来,却听书生继续说道,“而是你和它一个名字!” “这不是一样嘛!”三元对书生的戏耍表示抗议。 谁知,书生却一本正经的说道:“事实就是如此!我当初家乡遭灾,流落至此。浑身上下,除了一套舍不得丢掉的旧书之外,再无长物。世事艰难,我饿急无奈,想要用书换口饭吃,却又舍不得。犹豫再三,决定当到当铺里去。当时,三元当铺的东家看我可怜,非但没有拿走我的书,反而将我留在店中做事。而报酬,除了一日三餐,蔽体的衣服之外,就是他家中所有的书。任由我看!赴京赶考时,也是他,资助了我一笔钱财做路费。就这样,我才能得中进士及第,才能有今天的位列朝堂!现如今,我到浙江做官,若不去三元当铺看看,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吗?” “那我的名字,也是……”三元指指自己,问道。 “当然!”书生一副有理的样子,道,“否则你以为呢?科举都过去了,我用得着想连中三元这种不可能的美事吗?” 主仆二人来到三元当铺门口的时候,书生显然被此间的萧条给惊住了。推开半掩的门进去,只听一个声音道:“当东西吗?去恒铭当铺吧!这里不开张了。” 书生闻声就是一喜,“冯叔,是我啊!” 063 狱中师爷·浙江巡按 一声‘冯叔’,叫得冯相儒不禁惊讶地抬头去看。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更是忍不住‘蹭’地站了起来。朝里面喊道:“高升……高升!快看看,谁回来了!” “喊什么,喊什么,没见我……”高升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定在那书生身上。张着嘴,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冯相儒的表现,也是和高升一样激动。自从几年前,书生拿着柯家老爷给的盘缠,赴京赶考之后。一直以来,便再无音讯了。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却谁知造化弄人,几人又在这三元当铺相遇了。 “冯叔,高叔,你们都还好吧?”书生一脸的兴奋,上前拉住二人,就急急地问道,“对了,这当铺好好的怎么不开了?东家呢?” 书生问出这话,冯相儒和高升两人当即是面面相觑,过了半晌,还是冯相儒长叹一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一个家,在冯相儒的描述之下,就那么没了。书生听了,不禁黯然失色,心中满是惋惜。当然,更多的怕还是悔恨。若是自己得中进士那年能回来看看,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般的天人两隔,空自长叹了。 可当冯相儒提起魏水的时候,书生不禁皱起了眉头,插言道:“冯叔,您所说的这个魏水,他多大年纪?” “也就十几岁吧?”冯相儒回忆道,他是听柯定功无意之间说的,其实也并未见过。 “十几岁?”书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喃喃自语道,“不应该……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冯相儒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书生被冯相儒的话惊得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冯叔,您接着说吧。” 冯相儒虽然疑惑,但也还是点点头,继续讲了下去,“少东家对那骗局是全不知情,在交代出魏水之后,就被知府大人放归了。后来,魏水被判坐牢。起初的时候,少东家还为那骗局记恨他,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又转了性子。比较前番,对那魏水是愈发的信任了。听了他的话,关掉了老东家开的不少的店铺。连我,也被少东家派去了魏水的恒铭当铺。我心里过不去啊!我是老东家一手捧起来的,这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就想了办法,和老高一起给恒铭当铺使了个绊子!却谁知,人家棋高一着,我这是偷鸡不得蚀把米,现在就守着老东家的铺面,等着饿死了!” “恒铭当铺?”书生是越听越觉得糊涂。分明是个犯人了,还开什么当铺啊? 冯相儒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其实,我一直都怀疑,魏水并不是真正的坐牢。你想,一个犯人,怎么可能相见谁,就见谁?又怎么可能在狱中,可以如此轻松的操控外面的生意?这一切,都透着那么的不寻常啊!” 书生点头,表示认可,沉吟道:“这事情确实是有些蹊跷,我也觉得您说的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啊!” 冯相儒见他对此事上了心,刚想劝两句,却听得高升说道:“哎呀,老冯。你说说你这个人!达磊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你净说这扫兴的东西。达磊,甭理他啊,高叔晚上亲自下厨,给你做两个好菜,咱爷们儿得好好的喝上两盅!” “对对对,高升说得对。”冯相儒连忙表示赞同。 可查达磊的脸上,却依旧是蚕眉不展。直到三元在身后推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对两人笑道:“高叔,不用麻烦了!今晚,就让小侄做个东,请两位到酒楼去坐坐。” 一番推让之后,三人最终还是坐到了汇友楼二楼的包厢内。 席间,三元在一旁为三人频频斟酒,查达磊就端着酒杯,对着冯相儒和高升一杯一杯的敬着。冯相儒和高升都是商场上摸爬滚打已久的老手,尤其是高升,按照现代的说法,他是个保安性质的工作,平日里三教九流见的多了,酒量更是不差。唯独这桌边酒量最差的,就要数查达磊了。自己敬着别人酒,可别人还没有如何,他自己就先涨红了脸,喘起了粗气。 趁着他吃菜缓口气的工夫,冯相儒在桌下踢了高升一脚,冲他递了个眼色。高升会意,放下一直舍不得松开的酒盅,对查达磊问道:“贤侄啊,看你这出手阔绰的,该不会是在外面赚了大钱了吧?要是有什么生财之道,可得拉着我们两个一把,多个人,也好干事情不是吗?” “嗐,哪有什么生财之道啊?”查达磊摆摆手道,“那日我赴京赶考,得中二甲,赐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今年八月,被派出京师,任浙江巡按。这些钱财,都是我平日里积攒的。” 冯相儒听罢,眼中就是一喜。转开视线,看向高升的时候,也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同样的兴奋。 但查达磊这个巡按御史到底是到绍兴府来干什么的?在三元的暗中提示之下,反应过来的查达磊没有再向下深说。 巡按御史啊,虽然品级不高,不过正七品而已。但权势之大,堪称‘代天巡狩’,大事奏裁,小事专断,绝对不容小觑。这让冯相儒的心中狂喜,因为能力而暂时搁浅的计划,仿佛也看到了曙光。 在冯相儒的坚持之下,查达磊被三元扶到了当铺后面可以居住的一排房间,就在西厢房内住下。冯相儒和高升看他没什么需要的了,才告辞离开。而当两个人的身影消失之后,黑暗中,本该醉倒的查达磊却猛然睁开了眼睛。透亮的眸子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凛凛生光,哪里还有半分的醉意? “公子,他们走了。”三元轻声道。 查达磊点点头,坐起身子。轻叹一声,眯起了眼睛。这两个人在得知他是浙江巡按的时候,就一直在刻意的将话题引向魏水。这个魏水到底是何方神圣?查达磊猜不到,但他相信,很快,自己就会和他对上了。 064 狱中师爷·所为何来 陈登的心情,不可避免的,又差了起来。 据可靠的消息,浙江巡按不日就回到绍兴。所为的事情,大概也从府城之中传了出来,是为了前段时间那个被刑部驳回重审的案子! 其实对于那个案子,陈登原本只是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的。但在得知赵鼎元这段时间一直跟在魏水身边,形影不离的时候,他便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案子,到底是真的审出了真相,还是真相另有其他。 根据他对魏水的了解,魏水绝对不会做对自己来说很多余的事情。他所做的任何事情,出发点都必然是为自己着想,想让自己活得更好。让赵鼎元跟在身边,以魏水在府牢中的身份,几乎就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优待了,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登不知道,实际上,也并没有去深究。反而对于魏水能够按照他的想法办事,维护他的面子,而没有拿所谓的真相来教他怎么做官,这样的做法,感到十分的满意。 不过,现在,事情都不一样了。 浙江巡按要到绍兴来翻这个旧案子,到底是真的冲着案子,还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呢? 陈登越想,心里就是越乱。顾不得魏水还在‘病’中,便急匆匆的去了府牢。 “怎么了?天敌。”府牢内,魏水的监室中,一直安安静静伏在门口地面上的天敌突然警觉地立起耳朵,扑棱一下站了起来。呜呜的低吼两声之后,便跑出了监室。 魏水没能叫住它,这反常的举动,引起了魏水的注意。 “别弄了。”魏水轻拍了一下正在墙角掏洞的赵鼎元道,随即,叫着赵鼎元一起抬着床,稍稍挪了下地方,将那个并不大的洞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果然,走道里很快便传来了陈登的声音。 “这狗的腿治不好了吗?就这么瘸着?”陈登一边说着,一边进了监室。看到赵鼎元,便皱了下眉头。魏水会意,连忙给赵鼎元递眼色,让他先出去,离远些。陈登这才满意的坐到了床边,看着魏水,关心道,“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魏水只能这么说。他自己装病都装的烦了,可等待的机会还是没来。而最近那种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感觉,一直就没有停过,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看魏水的气色也确实比前段时间好很多,而且最近似乎也没听说他怎么频繁的犯病,这让陈登多少放下心来。随即,便抛出了自己的疑问,第一句话,就让魏水心头一震:“浙江巡按到绍兴来了!” “巡按?这年关将至,他到绍兴来干什么?”魏水疑惑道。 “谁说不是呢?”陈登也正是为此事着急,皱眉道,“巡按出京,大多都是八月。下来巡查,也大多是九、十月份。这现如今,快要过年了,他却无端端的跑到我绍兴府来。我倒是听在杭州府为官的同年说了,看样子,浙江巡按此来,是为了上一次那个被刑部驳回的案子。可是依本府来看,却又不像是专为案子来的。这个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案子?魏水是不太相信的。 如果说是案子被驳回时,那巡按御史跑到绍兴府来,还情有可原。但一个已经交刑部勾决过的案子,在官面上来讲,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又为什么在这即将过年的时候,特意从杭州跑到绍兴来,偏偏传出的风声会是这个案子呢? 绍兴府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让他非来不可! 魏水很快便有了答案,可这答案刚一出现,就让他惊得一身冷汗。但想到陈登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惧,故作镇定的问道:“大人,敢问这位巡按大人官声如何?” “官声?”陈登显然没有料到魏水会问这个,不过,这个他也跟杭州的同年打听过,故而只略略的一愣,便答道,“那浙江巡按名叫查达磊,是正德九年的进士,一直在京中做御史,这是第一次外放。据说,为人刚直,不惧权贵,在京中得罪了不少的人。只不过,此人也是极聪明的,早早地就抱紧了平虏伯那棵大树,故而没人动得了他。官声嘛……说他好,他跟平虏伯腻在一块。说他不好吧,坏事没干过什么,好事却干了很多。市井之中,还传了不少他的故事呢。” “大人,这说明,此人心向正义,且十分聪明啊!”魏水连忙说道,“小的倒是觉得,他此来,纯属是偶然。只可能是偶然知道了这件案子,而又觉得这样的疑难案件,由刑部驳回,到大人这里,不出数日即告破,显得不太正常。故而才来亲身查访!依小的看来,他必然已经到了绍兴府,却隐蔽不出,只等着在市井之中搜罗到证据,证明大人审的案子有疑点,这才会现身相见,当堂质问。若查不出,他便再悄悄地打道回府。这样既不会伤到大人的官仪,又保全了他自己的面子,实在是高明啊!” 陈登显然有些赞同魏水所讲,但他依旧很不放心,“魏水,你跟本府说实话,那个案子,到底有没有疑点!” 魏水当即答道:“绝无疑点啊!大人,那个案子,已经审的透透彻彻了。案犯签字画押,案情清清楚楚。我们是既有人证,又有口供,怎么会有疑点?更何况,大人,御史毕竟是御史,您才是绍兴府的父母官。他想在绍兴翻出浪来,也得看您这定海神针肯不肯让哦。” 这几句话出口,尤其是最后一句,实在是将陈登说得无比舒服。又在魏水这里略坐了一会儿,便放心的回了自己的府衙。 陈登走了,赵鼎元由回到了监室内,一进屋,就看到魏水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微微抖动,胸膛剧烈的起伏,似乎在竭力平复着心情。 “都听到了?”知道赵鼎元回到了屋中,魏水轻声道。 065 狱中师爷·小龙过江 “都听到了?”知道赵鼎元回到了屋中,魏水轻声道。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仔细听去,还带着阵阵不可抑制的颤动。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自那一次之后,赵鼎元这是第一次发出声音来。他不能不说话了,因为刚才魏水和陈登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的案子,如果被巡按翻出来的话,还是有无罪释放的机会的,毕竟他真的没有杀人。可魏水做了什么?他就像是不知道一样,还对陈登暗示,即便巡按来了,也不可能翻得了案。这是不是说明,魏水从来都没有想要帮他? “你觉得我想害你吗?”魏水坐了起来,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的确,如果浙江巡按真的是为了你那个案子来的,凭刚刚知府大人跟我描述的他的种种表现来看,我觉得,你能翻案的机会很大。但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大过年的跑到这儿来,真的是为了一个已经交刑部勾决过的案子吗?好好好,就算他真的就是为了那个案子来的。你知道陈登为什么来找我吗?” 赵鼎元没有出声,但眼神中满是疑惑。 “不懂?”魏水笑道,“不懂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就是了。陈登的首要目的,是让我帮他猜猜,浙江巡按跑到绍兴府来是为了什么。其次的目的,就是想要确定,你的案子是否还有疑点。哎,先别急着说。我跟你讲,如果我刚刚说那个案子有疑点,那么陈登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就绝对是想方设法去把我所说的疑点一个一个的抹掉。当然,其中必定也会包括你,赵鼎元,这个案子最大的变数。” “为什么?”赵鼎元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为什么?”魏水的笑声带着满满的嘲讽意味,“我记得我早就跟你说过,陈登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犯错的。你想想,他是升官在即了。如果临了被查出这么件冤案,你猜他还升的了官儿吗?所以,他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允许你的案子被翻过来。” 赵鼎元慢慢蹲了下去,看神色,满是惆怅。其实,他真的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人也不是他杀的,只不过是想不开自杀的。凭什么要他来偿这个命? 魏水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走过去,蹲在了他身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别这样!事情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浙江巡按这个时候到绍兴府,九成九不是为你,而是为我。我在府牢里被关了很长的日子了,在府衙,几乎都不是秘密。街面上,我相信也必定早有流言蜚语。一个身陷牢笼的丐户,竟然能左右朝廷四品大员的决策,这是很危险的,也是绝对不符合常理的。所以,这一次,他的目标应该是我。” 赵鼎元听了,情绪并没有明显的好转。他现在的心情是十分的悲观,如果魏水的判断是对的,那么魏水如果出了事,还有谁能救他?如果魏水的判断不对,巡按就是为那个案子来的。就像魏水说的那样,陈登一定会为了防止翻案而急迫的将他置于死地,那样,他毫不怀疑,连魏水都救不了他。 “魏水不想死啊!”魏水扶额,又叹了口气。原地站起来,对赵鼎元道,“继续吧,我的感觉很不好,我们得随时准备逃出生天了。” 浙江巡按的造访,让陈登有些猝不及防。 二人见面,官品显然很低的巡按查达磊正要按照朝廷的礼仪制度见礼,却被陈登笑着拉住了。没办法,谁让陈登心里头打鼓,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干净呢?对于有权力弹劾他的浙江巡按,自然要好生安抚着才是。 这年纪轻轻的巡按御史,确实与陈登曾经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言谈举止无处不是彬彬有礼,但又丝毫不显得过于阿谀。 答对了好一会儿,话题渐渐的移到正经事上来。查达磊提到了要查阅绍兴府的案件卷宗,而陈登闻言,当时心头便是一紧。只不过,核查冤狱也是御史的职能范围之内的事情,陈登虽然有心阻拦,却又怕那样会露出马脚来。只得一边假作镇定的叫刑房的书吏去取卷宗,一边继续和查达磊扯天话地的攀谈。 陈登别的能耐也许没有,但笼络部下却是做得极好的。刑房书吏只得了他一个眼色,便早已知晓了自家老爷的意思。带着几个差役出去,不多时,便又回来了。除了他自己之外,身后每个人都抱了小山一般厚厚的一沓子卷宗。 查达磊看着那让人眼晕的卷宗,不禁咋舌。心道这知府大人够狠的,看那颜色,好几本都微微泛黄,不知道是多久的陈年卷宗了。居然都给自己搬了出来!这么多,如果真的要看,一年的时间怕都不够看一遍的,更别提一个一个理清楚、查明白了。 陈登看到查达磊这脸色一变,当即心里就洋洋得意起来。别看你是平虏伯的人,又素来聪敏。到底宦海沉浮时间还是太短,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看起来,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典故,还真得给你好好的体会体会呢! “查大人,这就是本府的案件卷宗,你自可查阅。”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查达磊拱手谢了几句,皱着眉头,翻起面前的卷宗来。这堆积如山的卷宗,又哪里是他能看得完的?不多时,就冒出了一头的汗。陈登越看越兴奋,越看越觉得得意,到后来,还忍不住捋着胡子,微微笑了出来。 到底是年轻,查达磊并没有坚持多久,就举白旗,向‘老奸巨猾’的知府大人投降了。 “大人,依下官看,这绍兴府的案件,都审理得是有条有理,有凭有据。堪称楷模典范也不为过,只需翻过几个案子,大人断案处事的严谨风格下官就已经尽皆感受到了。”陈登正笑眯眯的听得开心,却冷不防又听得查达磊提出了意见,“不知,府衙的大牢是否方便让下官查看一下呢?” 066 狱中师爷·逃过一劫 相信当查达磊当面提出要看看府牢的时候,陈登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当然也存了很多的侥幸。始终都不相信,这个浙江巡按下来的真正原因,是看他府牢之中关着的那个‘师爷’。虽然他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但看着查达磊那双无害的纯洁眼睛,他还是安慰自己,这个年纪尚轻、不经世事的巡按,也许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府衙大牢的台阶,陈登从未觉得如此难走过。由于心虚,他这个品级远超查达磊的科场前辈,甚至已经快沦落为后辈的跟班儿了。 “本官是圣上钦命的浙江巡按,持圣上诏令,秉大明律法,来到绍兴府,意在核典冤狱。如果有觉得自己蒙冤受屈的,大可直言,本官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好人终究不会被白白冤枉!”当着陈登的面,查达磊的一番演讲,就在府牢监狱之中响起了。陈登在一旁冷眼旁观,无心去取笑这个家伙,这样的取证方式到底有多愚蠢。反而一颗心扑腾扑腾的跳着,生怕魏水的事情被他撞个正着。 查达磊的声音落下很久,府牢之中,竟然比往日还要安静。没有人喊冤,没有人求饶。所有的犯人,或是瞪着两只麻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巡按;或是干脆闭起了眼睛,倚在腐臭的杂草上沉沉的打着呼噜。 以陈登审案子稀里糊涂的作风来看,没有冤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即便蒙冤受屈,这些来自绍兴府本地,已经在牢中住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人,也早就没有了告状的心思。如果查达磊是瞒过所有人,悄悄混进来查,或许还能查到点儿什么。但当着本地父母官的面,天大的冤屈,又有谁敢开口说出来?自己受苦已经是受了,难道还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翻案机会,搭上全家老小吗?这笔账,是无论怎么算,都绝对不划算的。 囚徒们的反应,无疑让查达磊觉得有些扫兴。被打击到的挫败感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陈登见了,舒了口气。看起来,这还真的就是个愣头青啊!不过很快,他的心便又提了起来,因为查达磊的脚步,已经慢慢地向深处走去了。 一路行来,查达磊始终注意着每一个监室中的囚徒,始终都没有找到冯相儒所说的十几岁的少年。正当他心中难免有些丧气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今天真正的目标。 那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监室,关着八个人,其中的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正是十几岁的年纪。如果不是查达磊有心寻找,怕是真的就会把他给略过去了。 “大人,敢问,怎么会有那么小的囚徒?”查达磊向一直在他身旁,紧张兮兮的陈登拱了拱手,颇有礼貌的问道。 “这个……”陈登沉吟了一下,道,“当然是犯了罪的,只不过,本府平日里事情太多,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他到底犯的是什么罪了。你若好奇,不妨叫过来一问便知啊。” 陈登说罢,便向牢头使了个眼色。牢头会意,但眼神接触的一刻,陈登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古怪。来不及细想,牢头已经拿着钥匙打开了铁栅栏,进到里面,粗暴的推了推那蜷缩着的少年。 少年似乎正忍受着痛苦一般,爬起来时,一只手始终捂着肚子,而另一只手,却好似使不上力气一般。只略略翻起了身子,便因为站立不住,跪在了地上。 查达磊邀着陈登一起,进了监室之中。对着那少年,轻声安抚道:“你不要怕,抬起头来。”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陈登立时就瞪大了眼睛。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魏水啊!他怎么会被关到这儿来了?陈登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牢头,牢头回了个眼神,陈登恍然大悟,嘴角挂起笑容,腰杆儿也挺得更直了。上官的做派,到现在,才算是显了出来。 什么是好幕僚?这就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得走一步想五步,绝对不给自己的恩主带来任何的麻烦。 “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都仔仔细细地跟查大人说一说,不得隐瞒!”陈登上前一步,挤开查达磊,自顾自地问道。 魏水不仅是早已想好了说辞,而且就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虽然他不知道巡按大人什么时候会来,但他相信,无论是为了案子,还是为了他,府牢都是他必定要来的地方。而自己,出现在这里,就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这个身份,他准备好了,而且就连所谓的‘卷宗’,也请了马三帮他放进了刑房的那些卷宗之中。 反常,太反常了。 原本一切都尽在掌握,但查达磊是怎么都想不到,陈登会跟他玩这一出。又或许,这一出压根儿就不是陈登安排的,甚至他都不知情,而是那名为魏水的少年自编自演的一出戏。 不论怎样,单凭陈登一路上紧张兮兮,而看到那少年的时候,突然就镇定下来,查达磊心中已经可以确定,那少年就是魏水。只不过遗憾的是,魏水准备的太充分了,查达磊刚刚甚至看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个让他身陷牢笼的案件卷宗。 当场戳穿的计策就这样被魏水轻而易举的破掉,往日魏水居住的监室也被解释为了知府大人对下属的体恤,让狱卒能有个偶尔休息的地方。查达磊跟着陈登一路返回的时候,心中除了挫败感之外,更多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兴奋。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对手,自居聪明的他,没有理由不兴奋。 而狱中,因为谨慎而逃过一劫的魏水在大牢的走道中慢慢转悠,心中纷乱如麻。 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甚至可以毫不悲观的说,如果查达磊一旦找到了证据,第一个弄死自己的,绝对会是陈登。 067 狱中师爷·如此逃犯 “二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十个巡按捆起来,都玩儿不过您。哟,瞧瞧,这是什么时候了,您今天准备吃点儿什么?小的这就给您安排去。” 牢头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奉承的话,魏水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他。好不容易将他打发走了,耳边也终于算是清净了不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赵鼎元见了,立马凑了上来。 “回去说。”魏水转身拍了他一下,朝自己的监室里走去。天敌在他脚边跟着,不时的抬头看他一眼。 监室内,气氛从未有过的紧张,摆满桌子的美酒佳肴在赵鼎元眼中如同断头饭一般,丰盛至极,却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真的要……”赵鼎元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可即便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了,魏水却还是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冷冷的眼神丝毫不符合他的年纪,让赵鼎元不禁抖了一下,抿抿嘴,没有再出声。 其实魏水的心中也很纠结。如果可以在牢里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他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比较容易满足,知足常乐,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但陈登显然很会找麻烦,而且绝对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上司。从今天巡按大人的表现来看,魏水甚至可以断定,陈登只需要回去冷静一下,琢磨一下,很快就会得出结论,巡按此来绍兴,为的就是自己这个身在牢狱之中,却影响着知府大人判断的家伙。 为了保证自己的仕途,为了保证可以顺利升迁,陈登绝对不会介意牺牲掉魏水。而且魏水敢大胆的猜测,如果明天巡按继续跑到府衙之中来叨扰的话,陈登一定会对他下手,绝无半点儿留情。 所以,还是跑吧。陈登最大的疏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收束魏水这么大的自由活动的空间。 夜色朦胧,最后一趟巡视的狱卒已经随着佩刀当啷当啷的响声渐渐远去了。魏水和赵鼎元一块移开堵在墙角洞口的床,从洞内悄悄钻了出去。 要不说,这个地理位置真的是太好了。从洞内钻出去,紧挨着就是一道院墙。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响动,月光皎照,轻盈地洒在路面上。 “从这儿,翻过去!”魏水指了指一人高的院墙,对赵鼎元道。 赵鼎元点点头,但随即眼神便瞟到了一旁的天敌,不禁担心的问道:“那它呢?” “它没少从这儿进出,不用管它,能出去的。”魏水笑道,弯腰拍了拍天敌的脑袋,朝院墙外比划了一下道,“去吧,那边儿等哈。” 一条几乎每天都会在府衙里头进进出出的瘸狗,即便光明正大的从府衙大门跑出去,都不会有人注意它。更何况,它还会找平日里常钻的洞。一路跑过,绕到墙那边的时候,赵鼎元也恰好从墙上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儿没人?”赵鼎元现在还觉得有些后怕,如果这一翻下来是个人多的地方,或者是恰巧有一个半个的人经过,那可就有意思了。 “怕什么?”魏水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的意思,“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平日里有人也早睡了。这个时候往街上逛的,都是什么人呐?”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赵鼎元看看四周,没有主意。 “恒铭当铺。”魏水早就想好了,陈登发现他跑了,应该会是明天早上,因为每天早上牢头都照例要给他送早饭来。趁着这段时间,陈登还不知道越狱的事情,他得先去最危险的地方,干点儿必须要干的事情。 恒铭当铺选址的时候,方致胜跟他很细致的说起过那个据说风水极好的聚宝之地。魏水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带着赵鼎元和天敌,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穿街过巷。虽然也遇到了那么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但走夜路的人大多行色匆匆,谁也没有闲工夫关注这两人一狗。不得不说,这样的运气实在是好到不行了。天气冷了,没有哪个官差在街上转悠,都早就找个暖和的地方躲着去了。要不然,单凭魏水和赵鼎元身上的囚服,他们两个被当街砍死都算白死了。 完全可以想象,当魏水和赵鼎元出现在当铺里的时候,把开门的方致胜吓成了什么样子。 “你……你……你……”方致胜指着魏水,结结巴巴了半天。还频频回头,查看有没有惊动其他人。直到魏水不耐烦地上前推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开门,道,“来来来,快进来。” 魏水回来得太突然,让方致胜实在是猝不及防。等两人一狗都进了屋子,他回手关上门,问道:“要不要把老古叫起来?” “不用,不用,让他睡吧。”魏水摆摆手,自顾自的找地方坐下。 方致胜看了他一眼,把手中举着的烛台放到了桌上,也在椅子上坐了,这才逮着时间问他,“你怎么突然出来了?看你这样……该不是偷偷跑的吧?我说你小子这胆子真是能吞天了!让知府大人知道你越狱,不撕碎了你才怪了!还有,这是谁啊?你怎么越狱还带着一个?” “少管,你少管!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魏水摆手道,“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浙江巡按突然从杭州跑到绍兴来,怕是听到了我在牢中以囚徒之身操纵府衙事务的风声。这个事情,说大其实不算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陈登现在是升迁在即,任何事情,都得给他的仕途让路。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怕是会被有心人当做攻讦他的理由,那样,可能会影响到他升迁。我怕他灭口,所以还是自己跑了的好。” “这都什么啊?”方致胜显然不明白魏水的逻辑,在他看来,陈登并不需要为这个事情就‘丢车保帅’,“我说,你不是杞人忧天了吧?他还指望你给他出主意呢!” “是不是杞人忧天你很快就能知道。现在……”魏水看了看赵鼎元,对方致胜道,“有衣服吗?帮我们两个弄套能穿的衣服。这囚服穿在身上,我上街就得被人干掉。” 068 如此逃犯·狭路相逢 衣服倒是有的,只是不太合身。不过,勉强凑合一下的话,还是满够了的。 “我跑出来,应该会牵连到你。”魏水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不过……我觉得起码巡按还在绍兴府一天,知府大人就只会暗地里派人找我。否则,那岂不是让巡按知道了,确实有我这么一号人了?” “那要是那巡按走了呢?”方致胜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他们两个曾经合伙做了假人参的局,谁知道陈登是不是还记恨着那事儿呢? “走了……”确实挺麻烦的,万一陈登翻后账怎么办?魏水搔搔头,皱起了眉毛。这个是他欠考虑了,陈登事后翻账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如果记恨着他,而影响到恒铭当铺的生意,那势必会打乱魏水接下来已经做好了的计划,“要是知道那巡按的一些背景,就好办多了。可是上哪儿查去……” 魏水这里一筹莫展,方致胜那边又唠叨开了,“你看,你看,什么都没想明白你就敢跑啊?这当铺可是东家的产业!万一要是被陈登给搞死了,那咱们怎么跟东家交代啊!”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事情最愁人!魏水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两天假锁头的事情。会不会是因为假锁头的事情败露,自己还算是小小的回敬了一下,让人家心里头不痛快了。所以,才把这件事情捅到杭州府去了?亦或是人家本来就已经把自己的事情捅了出去,而假锁头的事情是同步进行的? 想到这儿,魏水就不禁开始猜测了。如果真的是冯相儒干的好事儿,那这个浙江巡按就理所当然要与冯相儒有些关系。但柯定功向他推荐的时候说过了,冯相儒此人没什么亲人了,朋友也不多。没理由能认识浙江巡按啊!那么,会不会是这个浙江巡按,本身和柯家有关系。 不得不说,魏水胡思乱想之间,已经几乎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停下乱转的脚步,对方致胜道:“没关系,我想我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我这去柯家一趟,放心,不会让东家吃亏,更不会让你丢了饭碗的!我想我得离开绍兴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以后,如果店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就去找柯家帮忙。” “那他……”方致胜对求助柯家这个提议没有任何疑问。见魏水绕进柜里,揣了些银子在身上,就准备推门出去,眼神忍不住瞥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赵鼎元,他觉得这个人像个累赘,如果留在店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好了。 幸好,魏水看了他一眼,道:“跟我一起。” 来的匆匆,去的匆匆。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天亮之后,走在街上就没有那么容易。趁着月黑风高,魏水还需要去柯家证明一件事情,然后再转道去找另一个人。 叩响角门,给了门房一些跑腿钱,魏水央求他无论如何帮自己通传一下。让魏水意外的是,门房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临走的时候还说,今天府里头来了客人,晚上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闹腾到现在,谁都没有休息。 这么一说,魏水也注意到了,里面确实有锣鼓家伙的声音传来。他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正转身拉着赵鼎元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这就走?魏先生是不想见到我吗?” 魏水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吞了口唾沫,慢慢转过身来。 面前,除了他急着想要见到的柯定功之外,还另有数人,魏水认得管家,也认得刚刚说话的浙江巡按。 “府衙大牢,也应该算是戒备严格了。在押的刑犯,说放出来就放出来?而且,今天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副被打伤了、受了欺负的样子吧?怎么?人家伤筋动骨是一百天,你是一白天啊?”查达磊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语气,脸上笑意满满,颇有些胜利者的得意。 魏水舔了下嘴唇,强作镇定的笑道:“你会把我送官吗?” “你觉得呢?”查达磊突然觉得,逗逗这个家伙,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不过,尽管魏水的越狱让柯定功感到十分惊讶,但他却显然并不愿意让这种单方面碾压式的调戏进行下去。只见他眼神从身边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又回到魏水的脸上。看着魏水,话却是对查达磊说的,“我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魏先生曾帮助过我,如果不是他,怕是家父留下的产业,早就被我给败光了。所以,我不希望今晚在我家里发生任何让人不开心的事情。魏先生,请进来坐吧,还有您的这个朋友,也请进来吧。” 独自和柯定功面对面,魏水此时的心情,和在恒铭当铺的时候,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柯定功亲手给魏水斟上了茶,笑着推到他面前,等着魏水开口说话。 “那个浙江巡按……”魏水接过茶,却没有喝,犹豫着问道,“和柯家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是浙江巡按,名叫查达磊。并非绍兴本地人,而是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是我爹收留了他。而且借给他书看,还给了他入京赶考的盘缠。正德九年,他考中了进士,之后一直留在京中做御史,今年才外放到浙江做巡按。你的事情,应该是冯叔跟他说的。你知道,冯叔对你让我关掉大部分店铺,集中经营几家这种做法,一直是大不以为然的。” “您毕竟不是柯老爷啊。广铺生意,柯老爷能够做的很好,可依我看,您起码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个能力。收缩不是坏事,五个指头攥在一起成了拳头,才能更好的控制。” “是,这些道理我都听你说过,而且我很赞同。”柯定功道,“那么,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从牢里跑出来了吗?别告诉我是知府大人大发慈悲放了你了,我可不信的。” 柯定功的头脑已经不似当时那样简单了,魏水依旧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070 如此逃犯·保住命了 “千真万确!”魏水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破门而入的查达磊,毫不畏惧的与其对视。 柯定功的书房内,查达磊和魏水好似当作柯定功这个主人不存在一般。一个将目光袭来,想要逼迫对方屈服,露出破绽;而另一个,则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不得不拿出全部的勇气证明自己一点儿都不心虚。终于,查达磊开口问道:“你凭什么说,官府做不到的事情,你却一定能做到?” 魏水显然松了口气,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就凭这个。你们做事情会有所顾忌,会在意官仪,会在意仕途,会在意各种各样的事情,而我不会。只要我的良心告诉我,我做的是对的,我就什么都不在乎。放心,大明律不许我杀人,我也没有资格去随意的剥夺任何人的生命,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让他知道,他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去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查达磊沉默了半晌。 冯相儒的那把关于锁头的骗局,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小儿科罢了。无论最终上当受骗的是谁,他最多都只会为此笑一笑,将其当做一个笑话来听。 的确,他在杭州通过一些渠道,听说了魏水很多事情,也正是因为对他感兴趣,所以才会在年关将近的时候,突然从杭州跑到绍兴来。只不过,用来作为搪塞的借口,是那个刑部驳回的案子而已。 事实上,他并没有想把魏水或是陈登他们任何一个人怎么样。只不过是由于人人都想多了,所以,才有了陈登可能的为了仕途丢车保帅之举,才有了魏水的突然越狱,才有了陈登即将实施的全城秘密搜捕。 可到了绍兴之后,知道了曾经帮助过他的柯家老爷已经仙逝,而他又的确碍于魏水口中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无法亲手替他报仇。查达磊的心中,其实是很沮丧的。所以在听到魏水说,他能做到的时候,他才会按耐不住自己,无礼的破门而入。 “我承认,你说服我了。”查达磊突然笑道,“东家对我有恩,我也很想报答。”停顿了一下,他又问了一句,“可是,你如果办不到呢?” “大人,您是官,我是民,民不与官斗,这是古训了。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骗您不是吗?”魏水摊手道,“要是小的真的唬了您,恒铭当铺在这儿,我的家人也在这儿,大人您身为御史,随时随地,都可以找个理由,请陈大人帮忙,夷平了这两个地方。” 查达磊并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否则他绝对不会抱上平虏伯的大腿。而且对于柯老爷的恩德,他是十分感念的。所以,在魏水搬出柯家老爷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天晚上,魏水会是赢家。 从柯家出来的时候,魏水对着已经微微泛明的天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总算是暂时把其他人安顿好了,现在,他需要去寻找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去哪儿?”赵鼎元还跟在魏水身后,看了看街上零星走过的小贩,低声问道。 “去找你妹夫。”魏水答了一句,俯身摸了摸天敌柔软的皮毛。 “你知道他在哪儿?”自从沈增被放出狱中之后,赵鼎元就不记得他再来过了。他住在什么地方,魏水怎么会知道的? 果然,魏水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随即,他又摸了摸天敌,笑道,“我不知道,但它知道。是吧?天敌。带我去找找。” 沈增离开府衙,去萧山县接他的妻儿,暂时还不知道以后会安顿在绍兴府哪里。但凭着气味,天敌却能轻易地找到他的住所。魏水发现天敌这个不用训练就与生俱来的能力,也纯属偶然。 这条狗,绝对是穿越来的。魏水在心里,斩钉截铁的告诉自己。 当魏水找到沈增家门口的时候,开门的沈增反应比方致胜还要剧烈。 “你……你怎么出来了?”沈增瞪大了眼睛,“而且,你是怎么找到我这的?” 他只从方致胜那里拿了很少的一笔钱,买下了这间看起来十分破旧狭窄的小院,安顿自己和家人。至于魏水所说的,那个学堂的事情,他想着过了年之后,再开始筹划不迟。那样,也算是有一个崭新的开端,不会再像今年这样晦气。所以,他的住处,现在似乎并没有人知道。而魏水的突然造访,也就难免让他惊讶万分了。 魏水不能在街上长待,上次布偶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很难确定,绍兴府到底有多少人记得他的长相了。在街面上多待一会儿,他就多一会儿的危险。不由分说,魏水推着沈增进了院子。 魏水并不害怕有人挨家挨户的搜查。 因为在猜测查达磊是冲着魏水来的之后,陈登发现魏水越狱,绝对不敢满城大张旗鼓的搜捕他。否则,被查达磊察觉到,他任由一个囚徒帮助自己处理公务的事情就算是坐实了。所以,最初的搜捕肯定是暗地里小规模的搜捕。而第一站,必定是恒铭当铺。无论有没有人出卖自己,魏水都不担心。因为当查达磊去见过陈登,并且将他说服之后,就暂时天下太平了。任何人都不会有事,魏水坚信,任何人都不会! “怎么这么简陋?”进了院子,魏水就嫌弃起沈增的住处了,“我不是说,让你找方致胜拿银子的吗?你没去?还是他不给?这么小的地方,想弄个私塾,得挤成什么样子?随便放个几张桌子就给填满了吧?” 沈增连忙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魏水听,魏水虽然还是很不乐意,但也没有再对这处地方多加嫌弃。 “对了,说起私塾,我有点儿想法得跟你说道说道。”魏水说着,拉过了沈增,“我想了下,动用东家的钱,我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不过没关系哈,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你只要踏踏实实的教书就行了。而且,咱们这个私塾,和普通的私塾不能是一个样子。” 071 如此逃犯·绍兴师爷 魏水拉着沈增进屋,赵鼎元则赶忙抽空去看他许久未见的妹子和小外甥去了。八?一?中文 ?.88?18z8w?.自出了柯家,天敌似乎就又恢复了那副又馋又懒的样子,逮着空就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角落,蜷缩着身子,呼呼大睡起来。 “二爷,您刚刚说,我们的学堂要与别处不同?这个我不是很理解,您可以说得细致一点儿吗?”两人对坐,沈增连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魏水也正是要给他解释这个事情,不过,事情得一点一点的解释清楚才行。 “沈先生,依您看,这绍兴的文脉如何?”魏水一开口,就丢出了这么个妇孺皆知的问题,倒是叫沈增一愣。不过,这个倒是难不倒他。 “绍兴文脉自然是十分鼎盛的。不说前朝诸代,便是我大明一朝,这绍兴的文人墨客、才子大儒,也是多如繁星照夜,数不胜数啊!” “说的是了!”魏水点头,表示赞同,“绍兴此地,说是文脉鼎盛,当然不错。下至蓬户,耻不以诗书训其子。好学笃志,尊师择友,弦诵之声,比屋相闻。在绍兴长大的人,大多都受其熏陶,有书生之气。但这其中,未必就全是好事情。” 沈增不明所以,连忙道:“愿闻其详。” “您想啊,这么多的能人异士,云集于此。致使每年的绍兴府试,都堪称是千军万马挤一座独木桥。那个场面,岂止是壮观?简直算是惨烈了!也许换个地方,人家十年寒窗,再不济,童生试总能过得去吧?可到了这儿,过个童生试,和人家中个举人的难度差不多了。所以说,生在此处,读书科举反而是不好出头!” 沈增听得直点头。听魏水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绍兴此地的科举实在是无形之中提高了很多的难度。同等的学子,放在别处,兴许举人都能中了。可在绍兴,却偏偏极有可能过不得府试、院试。可是,既然想好了要办私塾,顾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魏水看出沈增的疑惑,嘴角微微带笑,却说出了一句让沈增惊讶的话来:“既然科考不易,那不妨就不去科考。” “这……”沈增当时便瞪大了眼睛,“不去科考?这……二爷,我是真的不明白了。不去科考,那读书又有何用啊?” “哎,沈先生,您这就俗气了不是?”魏水眯着眼睛,笑着说道,“孔子取仁,孟子重义;而老庄无所为,墨子言于利。凡诸子百家皆言其得道于圣王,然其道又各不同之。何故?盖诸子皆读圣贤之书,仿效圣王之济世之法;然其侧重不同,故所得之法不同,所得之道不同。故故古之贤人读圣贤之书者,乃欲得一道可以行之于天下也!沈先生,这才是读圣贤书的意义所在。除了当官之外,还有很多的路途可以去走,又何苦一定要抱着科举入仕这一条路走到黑呢?” “可是,我真的是不知道,不科考,还能做什么?”沈增依旧没有明白,“现在已经不是春秋战国了,也没有什么百家争鸣之说。我大明是独尊儒术,信奉宋代之程朱理学,这……这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吗?” “哎哟,您这脑子,还真是……真是……转一转好不好啊?”魏水觉得跟对面这个人讲道理,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情况,又非得将他说服了不可。揉了揉脑袋,魏水决定换一种方式和他交流了,“沈先生,咱们这么想啊。您看,您也不是浙江人。远赴浙江为官,可有什么难处没有啊?” “这个嘛……”沈增不知道魏水怎么突然又跳到了这个话题,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若是说难处吧,当然是有的。初到萧山县的时候,我对这浙江的方言土语是一丝一毫都听不明白。而且初来乍到,不及那些小吏们油滑,常常被他们无端戏耍。” “这就是了!”魏水拍案道,“沈先生,您想,千里为官,有多少人像您这样,是身处异地,难以听懂当地人的语言。又有多少人是像您这样,会被当地抱团的小吏无端戏耍啊?十年寒窗,一朝得中,谁不想好好的显示显示自己的聪明才干?又有谁愿意被几个不学无术的乡民小吏玩弄于鼓掌之间呢?我们这个私塾,不需要能中举人、中进士的官宦殊荣,只需要通晓案牍,熟识土语的人才。无论是刑名、钱粮,亦或是知兵、善战,只需要通晓其中一门,即可畅行天下,为官僚佐幕。比起科考入仕,这岂不是更加顺畅的路途吗?” 沈增听得直了眼睛,虽然绍兴此时,也已经有很多读书人愿意在官府为书吏,但要说让朝野的官员都用这么个佐幕之人,却是好像没那么容易似的。可是,听着,却又觉得有道理。 “这能行得通吗?”沈增不放心的问道。 魏水笑道:“沈先生,您放心就是了。我所说的这个法子,是典型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非得有个十年二十年,才能真正显示出它的好处来!您只随便想一想,这学堂之中的孩子,都有同乡同窗之谊。日后,但凡有一人能够如设想般为官僚佐幕,则势必会提携同窗。而但凡有十人成事,则不难有百人被举荐入幕。真到了魏某所设想的时候,则官场无人不请绍兴师爷,为官必用绍兴师爷。大家同出一脉,消息灵通,则更能游刃于官场,决胜于仕途。而且,由幕僚而入朝堂,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沈增已经被魏水惊住了。他不敢想象,魏水的心到底有多大。这个时候,如果不吝以最坏的心思去琢磨魏水的话,甚至可以从他的口中,听出一丝勃勃的野心来。 官场无人不请绍兴师爷,为官必用绍兴师爷?同出一脉,互相沟通?那到时候,大明,还是朱家的大明吗?怕是早就成了绍兴师爷们的大明了吧? 不过,对于魏水这个想法,沈增还是存在怀疑的。魏水的心思,难道能瞒得过庙堂之中那些整日玩儿权谋的大人们吗?难道还瞒得过从小学帝王之术的皇帝陛下吗?所谓的绍兴师爷,可能不过是魏水一个挺好的梦罢了吧。 072 如此逃犯·我是骗子 毫不夸张的说,在得知魏水越狱的事情之后,陈登当即就气疯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魏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魏水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非但没有为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反倒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牢中挖了一个窟窿出来,远走高飞了!真是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陈登甚至发誓一旦把魏水抓回来,就要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可冷静下来,陈登又泛起了嘀咕。 魏水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陈登认为,一定是因为查达磊的到访,让他吓破了胆子。认为自己在必要的时候,会丢车保帅,这才跑掉。 我有那么不值得信任吗?陈登心里这么想着,强压下去的火气,一时间又窜了起来。 可正当他要派出人手,全城搜捕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却找上了门来。 相比上次来此,这一次,查达磊表现得更为硬气。监察御史的清贵之风,在陈登面前显现无疑。查达磊和陈登密谈了很久,没有任何人听到,他们两个之间说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交易。反正谈话结束之后,陈登脸上的阴云,早已被晴空万里所替代,再看不出刚刚的那副愤怒的样子。 “大人,还去搜捕魏水吗?”捕班的班头马三见陈登心情突然变得不错,连忙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抓?当然不!”陈登说着,狠狠地瞪了马三一眼道,“不管牢内,还是牢外,魏水到底还是本府的智囊。他的名字,是你能随便乱叫的吗?嗯?告诉你,魏水现如今虽然偷偷跑掉,但他是为了给本府做更重要的事情!管好你的手下,不要干涉他,不要妨碍他,否则,休怪本府对你不客气!” “是,大人,小的遵命。”马三连忙答应下来。心里却暗道,说抓的是你,说不抓的也是你说他罪无可赦的是你,说他忠心大大的还是你。要不是老子指着这碗饭养家糊口,早就不伺候你了! 警报解除,魏水却不打算回家看看了。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他可不想再被丐户的帽子束缚住了脚步。而且,答应柯家的事情,他得早早的去办了才行。若是食言而肥,他相信,查达磊可以如此轻松的说服陈登放过他,也同样可以一巴掌让他再无翻身之力。 绍兴府府城外足有十里处,魏水手里拄着卦幡,肩头还搭着一个布褡裢,慢吞吞的走着。身旁,除了跑前跑后的天敌之外,还有赵鼎元一步不落的紧紧跟着。又走出一段路程,魏水忍不住回头,看着赵鼎元,问道:“赵兄,您不这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不好好的待在家里,和你妹妹、妹夫、小外甥一块儿,您总跟着我这是要干什么啊?” 赵鼎元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我这不是想看看,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要不是二爷您,我怕是非得死在狱中不可。您救了我的命,我总不能不报答吧?” “救你就是顺便的。”魏水摆摆手道,“你要谢,就谢你自己祖上积德。这事情,跟我啊,是没有半点儿关系的。有你,我得跑没你,我还是得跑。把你留在牢里,我还怕节外生枝呢!所以啊,别谢我,回去吧!这都送了我这么远了,我也不是去什么太远的地方,没必要非得十八里相送吧?” 不管魏水怎么说,赵鼎元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魏水赶不走他,也只得随他去了。两人要去的地方,距离府城并不远。就在诸暨县内,要找的是一个名叫田续飞的商人。此人名声极差,和当初的古有德是半斤八两。只不过,古有德身上没有人命,而田续飞却活活将柯老爷那样的善人,给气得旧病发作,继而一命呜呼。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魏水发现赵鼎元总是频频转头看自己,心里不禁觉得一阵阵的发毛。终于在走过一处小土坡之后,他忍不住转过头,对赵鼎元道:“赵兄,您这是要干什么?我又不是二八芳龄的黄花大闺女,您总是那么看着我,我会觉得您是背背山的!” “背背山?”赵鼎元疑惑道,“那是什么?” “就是”魏水发现自己讲不明白,于是只能果断放弃,转而说道,“就是我们两个性别不合,就算八字特别合,你也不能总是看我!” 虽然依旧不明白魏水的话,但赵鼎元也知道魏水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二爷,我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您这打扮实在是实在是” 赵鼎元半天都想不出一个词,能够恰当的来形容魏水的打扮。 也是的,魏水今天的打扮,确实是与平时不同。但是在前世,这却是魏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至少三百五十天的打扮。命运就是这么有意思,转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 身上穿着一身看起来有些破旧邋遢的道袍,唇上唇下粘着胡子,对着铜镜好一顿勾画之后,俨然就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做得粗糙了很多,仿佛饱经沧桑的样子。让赵鼎元实在管不住这双眼睛,就算换了是谁,怕是也要频频去看的。 那张卦幡上,明目张胆的大写着铁口直断,一卦千金。肩头的布褡裢里头,则是他准备好的几块折好的布卷,还有些签筒、卦签、黄纸、笔墨之类的东西。 “你懂什么?”魏水装模作样的捻着胡须道,“这叫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没听说过,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吗?我要是就原模原样的出去行骗,有人信我才怪了呢!但只要这么一拾掇,马上就有很多人肯听我说了。再加上我这满肚子的真才实学,那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了的?” “您行骗?”赵鼎元揪住了魏水的用词。 谁想到,魏水居然理直气壮道:“我就是骗子,怎么了?” 073 我是骗子·神犬测姓 是的,魏水又开始摆摊算命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是有既定目标的。 诸暨县城,田府门外,巷口角落处。魏水将卦幡支在一旁,席地而坐。摘下肩头的布褡裢,从里面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道具。没错,就是道具。一大张他早已准备好的布匹,一沓布片,还有一堆锦囊。 “二爷,这是要干什么啊?”赵鼎元看着他忙活,忍不住问道。 “这个?你没见过?”魏水反问了一句,见赵鼎元摇头,才笑着说,“没见过最好,没见过最好!你都没见过,其他人也不见得就能见过了。行了,别围着我转,既然来了,就去帮我招揽客人!” 赵鼎元立马瞪大了眼睛,惊道:“可是,我不会啊!” “不会?”魏水表示对赵鼎元的反应无法理解,什么样的人,连骗人都不会?好吧,好吧,赵鼎元那一脸的无辜将魏水心中所有的理智瞬间击溃,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猪队友,会被魏水碰到。也真是醉了!魏水给自己讲了半天道理,终于说服了自己,不会没有关系,因为魏水可以教他,“赵兄,我们现在是骗子,是一伙的。就像做买卖一样,您得替我吆喝!知道吗?反正,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让人知道,我的狗,会算命,就大功告成!还有,千万别让人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 “可是我们的目标不是”赵鼎元疑惑地望了望田府门口的方向,面露不解。魏水却不愿意和他解释,只一个劲儿的催促他快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个跟屁虫,魏水终于松了口气。自己仔仔细细的,盘检起面前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前世,都是他用得不愿意再用的东西了。网络信息爆炸的时代,今天出现的一个骗局,明天就很有可能被聪明人破译,并且分享给其他的人。行骗的难度,一天高过一天。 只不过,魏水不算是很贪心。一个法子,每次都只是捞到不多的一点儿,就先想着收手了。这样做,不会为人记恨。而且,每天都玩儿些新鲜的,学到的东西多,乐趣也自然会随之增加。 赵鼎元虽然脑子反应的不够快,但毕竟是曾经在萧山县的赌档中,叱咤风云过的人物,办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只过了一会儿的工夫,恰恰在魏水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再一次摸了摸天敌柔软的皮毛,以示鼓励的时候,已经渐渐有人围拢了过来。 “狗能算命?说得是他吧?” “应该是,你看那狗,瞧着就觉得蛮机灵的。” “机灵吗?我倒是觉得这狗的腿好像有点儿毛病似的。” “是啊,是啊,你看,像不像条瘸狗?” 众人围着魏水,议论纷纷。魏水却只好整以暇的盘腿坐在地面上,轻轻捋着他的假胡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无论众人如何出言议论,都不见他回应一句。终于,这种神秘兮兮的气氛,引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开口主动询问,一开口,就显得文绉绉的很有书生气质。看起来,应当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家伙。只听他说道:“这位先生,敢问您是何德何能,敢要这一卦千金呢?” “值得千金,自然该付千金酬劳。若您觉得不值千金,也不妨给贫道一脚啊!”这话说的!魏水此言一出口,旁边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魏水这职业骗子,模仿其他人也许不在行,但模仿老头儿讲话,那是刻苦练过的。说出来这声音语气,无不像极了一个游方的老道士。而且这看似柔弱,实则刚硬的答复,又最能引起其他人的兴趣。 果然,小伙子兴致勃勃的问道:“那再问先生,可否给我算上一卦?我要” “先交钱,后算卦。”魏水仰头看着小伙子,理所当然的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只不过,为了防止贵客诬赖贫道是骗子。当着众位乡亲父老的面,贫道可以先让我这狗,给您算上一卦。若是算准了,满意了,那再收银子算卦不迟。” “你这狗真能算卦?”小伙子不相信,追问道。 “那是自然!”魏水答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摸了摸天敌的脑袋,“我这狗,可以算出在场任何一位贵客的姓氏。如若不信,当场验证便可。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需要您识字才行。” “这个当然没问题!”小伙子听着感兴趣,周围的人也开始频频催促二人赶快开始。 只见魏水拿出准备好的一沓写着姓氏的布片,递给他道:“这些布片之上,各有十六个姓氏。请您选出有自己姓氏的一张哎,无需给我看,无需给我看。”魏水挡住小伙子递过来的手,道,“请您再在地面上找到有您姓氏的方格,将布片翻过来,盖在方格之上。” 小伙子迟疑着,寻找起来。 地面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布匹,画出一个个的格子,每个格子里也都有十六个姓氏。他寻找时,周边那些大字不识的人,却也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终于,找到自己姓氏的小伙子按照魏水的指令,将布片倒扣过来,放在格子上。格子和布片恰好吻合,小伙子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魏水。 魏水只往那布片上瞥了一眼,就唤过了天敌,摸摸它颈部的皮毛,指着那堆锦囊,道:“去,天敌,找出来。” 天敌颠颠的跑过去,一口就叼住了一个锦囊,又颠颠的跑了回来,将锦囊交到魏水的手中。魏水接过锦囊,又摸了摸天敌以示鼓励。在小伙子急切的目光中,魏水拆开锦囊,掏出里面的一张纸条看了一眼,随即便对小伙子说道:“就是你盖住的那个格子,第三行,第二列。打开看看,正是你的姓氏!” 小伙子连打开都省了,刚才寻找的时候,他已经仔细的看过。的确是第三行、第二列,就是他的姓氏。见小伙子没有依言打开看,旁边的看客们可都急了,纷纷急切的催促。小伙子却好像要为难魏水一下一般,看着魏水问道:“您这狗若真能通神,不妨直接告诉在下,到底是什么姓就是了!” 为难我?魏水心里笑道,还好我技高一筹。要是记性差点儿,非得让你撂在这不可。 “好,那就应贵客所请。可是,我这狗即便再神,也还是不会说人话的。就让我,替它告诉贵客好了,这位贵客,应当姓田!” 074 我是骗子·救命啊 周围的人听罢,都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狗是不是神狗,已经不重要了。这个看起来十分面生的家伙,居然能一口咬定田公子的姓氏,这才是最神奇的。而且,生怕田公子说他是事先打听好的一般,魏水还将手中的锦囊递给了田公子查看。 “先生果然能通神!”田公子仔细看过锦囊中的内容,不禁惊道,“而且,这狗,也确确实实,是一条神犬呐!” 一听这话,众人更是不禁啧啧称奇。 对于魏水来说,或是干脆对于魏水前生时遇到的诸多人来说,这所谓的测姓,都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小儿科了。只要训练一条听话的狗,亦或是听话的鸟,更可以是没有狗也没有鸟,而想些其他的法子,只需要将客人的注意力吸引在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身上,做局者,就可以用极其简单的数学技巧,从这数百个姓氏之中,找到客人的姓氏了。 如果说穿了,这个东西是上手极快的。只不过,这些百姓都是头一次看到,又被所谓的神犬给吸引住了注意力,谁都没有仔细观察。当然了,即便仔细观察,他们也未必就真的能够猜到,这里面在后世看来很简单的数学技巧。 反正,身处局中的田公子,肯定是没有看出来的。他现在对魏水极感兴趣,只是身上的钱财,似乎不足以支撑他向这位神奇的先生问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正当田公子犹豫间,魏水突然捻须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否在为卦金发愁?” 田公子听了,不好意思地答道:“让先生见笑了,在下的确是囊中羞涩!” “不妨,不妨。”魏水笑着说道,“古来有诗云:易经难学靠奇缘,天造奇才通玄关。算命就是泄天机,谁泄天机谁命短。付给卦师买命钱,诚心才可换真言。人有富贵与贫贱,付钱多少有天观。君王卦金千万两,大臣卦金要九千。贪官污吏要千万,清官只需一文钱。钱财本是身外物,不知福祸最危险。若你付钱不实际,防天降祸后代担。我是一卦千金不假,但这一卦千金的解释多了。要看您是什么样的人,问的又是什么样的事情。我算了卦,您看着给钱。您骗我不要紧,我看不出也不要紧。总之是,人在做,自有天在看。” 田公子听到这儿,显然犹豫了一下。随即,向魏水告辞,匆匆转身离去了。一直站在人群外围看热闹的赵鼎元分明看到,那田公子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就径直从角门进了田府。 田公子去得快,回来得倒也快,好像是生怕魏水跑了一样。 挤进人群的时候,却看到魏水正给一个人看手相。 “你看看,手握通天纹。这么好的手相,怕担心什么姻缘呐?我看你现在还很年轻,虽然说这个左手纹路有明显断裂,右手感情线也叉开的比较严重,但这都是暂时的。相信我,不出多久,你就会有新的姻缘,到时候,可一定要把握住了啊!而且,你无论是将来的事业,还是财运,都必然是畅通无阻。尽管如今贫寒,但只要努力,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魏水这一番话说完,那人连连道谢。 田公子注意到,魏水的面前,已经多了很多铜钱,还有一些散碎的银两。 看到他回来,魏水却并没有马上理他。而是顺手接过了刚刚在面前等待许久的一人,手中递过来的一两银子。顺口问道,“敢问,是摇签、测字,还是看看手相啊?” “摇摇签吧。”那人犹豫着说道。虽然声音很显得很紧张,但也看得出,是早就想好要抽签的。 魏水见状一笑,将签筒递给了他道:“请吧,记得心诚则灵,不必紧张。” 那人连续摇了几次,统统都是掉出来两三根签。众目睽睽之下,不禁连手都哆嗦起来。魏水看得,心中也不禁烦躁。这又不是抽签定生死,至于这么紧张吗?不过,人前,他还是要保持他不骄不躁的神仙样子。 就在魏水开始考虑,想个什么办法让他换个别的的时候。那人终于摇出了一根签,“先生,您看看。” “嗯,我看看,我看看。”魏水一边伸手去接签,一边忍不住向后闪了一下。要不是看出这家伙遇事紧张,毫无章法,魏水险些要以为他想把这签捅到自己的眼睛里去了,“嗯,二十七签” 话还没说,魏水自己先难住了。这是个什么运气啊?抽的这么个签,让他怎么解释?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不解释显然又不行 “不知道,你想问点儿什么呢?”魏水试探道。 “是这样的,先生,我丢了一样东西,不知道能不能”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魏水便打断了他,摇头道:“不能,不能,这二十七签有诗曰:世间万物皆有主,一厘一毫君莫取英雄豪杰自天生,也须步步循规矩。这其中的意思就是说啊,丢失的东西,你是不要想再拿回来了,只能重新置办” “先生!您帮帮我啊!”那人一急之下,竟然当街跪了下来,连连给魏水磕头道,“那东西他丢不得,丢不得啊!” “你这”魏水一见,当时便没有了主意。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半仙,就是个骗子。做了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个事情啊?目光瞥了眼来而复返的田公子,魏水心里着急。刚刚赵鼎元就挪进来冲他递过眼色了,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位意外碰上的田姓公子,与他要找的田家有关系。这样的好机会他不想放弃,可眼前的人又跪在面前哭哭啼啼,实在是将魏水逼得没办法,这才急中生智,对那人说道,“你这个事情,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不好办呐!要不然这样好了,你先在旁边等一等,等晚上,我再细细的与你说。” 这么说了,那人才勉强答应。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田公子挤了过来,将手中的一包东西一股脑递给魏水,道:“先生,救命啊!” 075 我是骗子·心病 有人说,前世的一千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我敢断定,这个人要么今生自闭症晚期,要么前生死于颈部撕裂。 就像现在,一个奇葩在身边不停抽泣,一个奇葩在身前满面期待,魏水是疯了,才会在前世为这两个人回眸千次吧? 周边看热闹的人,似乎都早已对田公子这时而发作的疯病有所了解。在他叫出救命的时候,就纷纷悄悄离开了。偶尔有不明所以的,也会被旁边的人好意的小声提示,然后跟着其他人一块尽快消失。 原本嬉闹的卦摊,转眼间,在魏水身旁就已经只剩下三个人和一条狗了。 “这是怎么了?”就算魏水心理素质不错,可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却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 “都是些没有同情心的人!”田公子瞥了眼四周,恨恨地说道,“他们平时遇到问题的时候,我爹可没少帮他们!现在我爹病了,他们一个个不思回报,反而听到了就躲得远远的!” 这又不能怪人家。魏水心里想道,要是你爹真能积德行善,那老百姓也不会都是没有良心的。而且病了?魏水不能确定,田公子口中说的,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田续飞。 “敢问令尊是不是田老爷?”魏水试探道。按理说,诸暨县只有一户姓田的富商,田老爷也只能是田续飞。但那田公子若说不是,魏水其实还有很多解释这句话的法子。只要他爹也姓田,就解释得清。 不过,魏水的运气不错,那田公子听了,便赶忙答道:“是啊是啊,田续飞就是我爹,诸暨县有名的善人!我爹他” 见他想要高谈阔论,魏水连忙一摆手,阻止了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刚刚已经算过了,你爹这病,完全是由心而生。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口中这么说着,魏水心中却是喜怒交加。怒的是,明明一个奸商,却被田公子说的像古今第一善人一样,感情阖县老少都欠着他的人情喜的是,他正为下一步发愁,谁知道打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有病最好,有病的人,尤其是有需要救命的重病的人才更容易精神恍惚,更容易上钩。 至于是什么病?这个,魏水根本不用知道,因为急切的田公子很快就会告诉他了。 果然,刚刚神犬测字的时候,田公子便已经上套,回来的时候又见魏水又是看手相、又是摇签解卦,早已对他百般信任。更不用说,那句心病还须心药医引起了他的共鸣。此时,急切的他一股脑的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事情的起因,在魏水看来,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时刻都怕鬼敲门。 自从听说柯老爷的死讯之后,田续飞由于心理作用,总是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他,想害他。一来二去的,就生了病了。按照田公子的描述,现而今,虽然白天依旧能照常理事,还是那个精明的商人。但一到晚上,他就坐立不安,辗转难眠,只觉得黑暗之中,到处都是可怕的。说白了,被害妄想症晚期。 郎中请了不少,银子花了不少,可这些郎中大多记恨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治疗之时全是糊弄。即便有几个不糊弄的,这心病却也不是他们几剂药下去就能治得好的。 既然郎中无能,田公子自然会想神鬼之事。所以,在见识了魏水的本事之后,他立马就起了请魏水治病的心思。鼓鼓囊囊的布包里,是足足五十两金子。 吓病了?听了田公子的叙述,魏水不禁暗暗感慨这报应可是来得太快了啊!同时也可以印证了魏水的想法,这田续飞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柯老爷的死,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这病”魏水假意迟疑,手有意无意的摸着布包里的金子。 田公子一见,立马说道:“先生,这五十两金子,全做订金。若先生真能治好我爹的病,明理就算倾家荡产,也给先生将千金补足!” 原来是叫田明理?多好的名字,可惜,未必真的明理。 “好吧。”魏水捋了捋胡子,又沉吟了一会,才答应下来,对田明理道,“既然你有此诚意,贫道可以破了这先收卦金的规矩。毕竟,孝感动天嘛,老天爷想来不会怪罪贫道的。按照你的描述,贫道大概可以猜到,之所以那些郎中治不好田老爷,绝不是他们医术平庸,而是因为这根本不是药石能治的病。贫道怀疑,你府中必是有恶鬼作祟,待贫道休息半日,养足精神。待今夜三更时分,去你府上探查。查清了缘由,便自然可知破解之法!您看如何啊?” 田明理有些犹豫。他可不是什么相信科学的21世纪大好青年,而是个不懂得科学为何物的大明人!听到魏水说恶鬼作祟,他心里就有点害怕。在知道魏水要半夜三更去找鬼之后,更是吓得什么似的。他不想去,可当他偷眼去看魏水时,却猛然发现魏水正审视的看着他,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怯懦一般。 “这个,这个好吧!”田明理终究放不下面子,他可不愿意旁人说他胆子“既然先生如此说了,就按照先生说的做!那先生可否移步,由明理给先生安排客房,好好休息一番?” 魏水听了,当即便笑着婉言谢绝了。只说了一些云里雾里的话,用来搪塞田明理。看着他半信半疑,在自己的哄骗中,一步三回头的回了田府,魏水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废话了,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干什么都不方便,又怎么能耍鬼呢?只有避开了你,我才好有时间去装神弄鬼不是吗? 正得意间,魏水突然收住了笑容。刚刚光顾着田明理,差一点就把身边那家伙给忘了。 “走吧,走吧,跟我去找个客栈住下。放心,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总能帮你找到。不过,若不是你的那是求也求不来啊!” 076 我是骗子·花园 事实证明,魏水几乎不骗自己人,但对于陌生人,他骗起来是草稿都不用打的。那丢东西的可怜鬼被他带到一家客栈,给人家单独要了一间客房之后,就急急忙忙的带着天敌出门去了。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赵鼎元。那人想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满足他,但就有一条,别让他出去,没事也不要搭理他。 魏水的意思,赵鼎元基本上能明白。无非就是言多必失,怕他当着那人的面,不小心说漏了嘴,会给魏水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怕这小子听到了什么,出去胡说八道,影响到魏水的计划。 不过,把人家从大街上诓骗回来,就这么扔在那儿,不管不问也不让人家出去,这样真的好吗? 不管好不好,魏水决定的事情,赵鼎元反对也是没有用的。带着天敌,魏水匆匆离开了家门。距离晚上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需要上街去买一些东西。以便制作一些小道具,到时候,才好看情况做局。 走在街上,魏水心里头琢磨着,你说这年头当个骗子容易吗?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要涉猎那么一点儿,关键的时候才能用得上,才不会掉链子,才不担心一不小心露出破绽会丢了性命。相比之下 “你还真是够幸运的。”魏水对一瘸一拐跟在身旁的天敌说道,“你的世界就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干干净净的,单单纯纯的。要是再给我次穿越的机会,我也变成狗好了。”说到这儿,魏水忍不住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连忙心虚的抬头望了望天,心道:我就随便想想,咱可不带什么都当真的啊!把我送到这没机没车没网没电的大明朝也就算了,你要一不小心把我变成条狗,我可真得哭了。 在街上绕了几圈,该买的不该买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魏水却突然注意到了旁边的一家店,听着声音就知道,是卖鸟的。太平盛世嘛,大多会有人喜欢养点儿什么,这原本也没有什么稀奇。只不过,真正让魏水感兴趣的是,在靠近门旁的地方,挂着一笼雏儿鹦鹉。 “掌柜,恭喜发财。”魏水进门便先恭维一句。那掌柜原本就没有生意,这一听哪有不连忙迎客的道理?正想将魏水往屋中让,魏水却摆手不肯,只站在门边,指了指那笼鹦鹉问道:“掌柜的,敢问这鸟可否割爱?” “您喜欢这个?”掌柜显然愣了一下。他生意并不怎么好,偶尔有常客来,也只是买屋中那些五颜六色,唱起来好听的鸟儿,还从来没有客人问过他挂在门口的雏鸟的。见魏水笃定的点头,掌柜便笑着说:“既然挂出来,那自然是要卖的,只不过,这鸟儿还不易养活,也还没有教过什么东西。所以,价格您就看着给吧。” 魏水的眼睛在一笼雏鸟中停留了许久,终于选定了一只。看起来并不是最健壮的,也不是最活泼的,反而显得有些呆滞。他也不跟掌柜商量价格,直接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两金子,递给了掌柜。 “这”掌柜想要推辞,缺见魏水直接自己打开了笼子,从中取了那只他看好的雏儿鹦鹉,放在掌心拖着,就这么扬长而去了。掌柜在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才嘟囔出一句话来,“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魏水回到客栈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赵鼎元一见他,就拉着他絮絮叨叨。说那人实在是不好伺候极了!整日的哭哭啼啼,像个大姑娘一样。问他什么他还不说,给吃的不吃,给喝的也不喝,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魏水听了,对那人自然是避之不及。只告诉赵鼎元,千万别让那人知道他已经回来了。晚上的事情才是大头儿,魏水还要养精蓄锐,没得那么多时间挥霍在他身上。 将最后一点儿事情干完,安顿好了新买回来的雏儿鹦鹉。魏水在房中倒头便睡,只说天近三更再叫醒他。赵鼎元见状也没办法,只好按他的意思去做了。 三更天将近,差不多是如今的十一点多不到十二点的时候,赵鼎元将睡得正沉的魏水叫醒。 魏水坐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化妆成老者的容貌。将布褡裢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搜罗了一桌子的东西一股脑的放进去,搭在肩头。拄着他的卦幡,就要出门去。天敌听到响动,连忙一扑腾起了身,跟了上去。 来到田府的时候,田明理果然已经等在了门口。 “先生,果然准时。”田明理文质彬彬的上前向魏水见礼,而后便请魏水一同进到府中。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您可得快点儿想些办法啊!不是明理催您,实在是我爹他最近寝食难安,就刚刚都还没有睡呢!” 魏水满口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若是你爹平生不做亏心事儿,他半夜用得着怕鬼敲门儿吗?怕是坏事儿没有少干过吧? 沿着府中石子铺就的小路,一路前行。魏水只见两旁只要能挂灯笼的地方,统统都是每隔几处,就挂着一盏灯笼。怪不得在府外看到里头这么亮,原来是这个缘故。看起来,田续飞是真的被吓坏了。 一路走过,魏水都没有什么反应,更没有说过哪里有问题。田明理几次想要发问,都生怕打扰了魏水的思绪,这才堪堪忍住。直到几人走到一处小花园外,魏水望着小花园,停住了脚步。 “敢问那处花园,为何没有灯火?”确实,灯火通明的田府之中,唯有花园内是漆黑一片,不免显得有些诡异。 田明理向那花园看了一眼,对魏水解释道:“夜晚无人去那花园的,故而没有必要点灯。” 没有必要?魏水可不相信田明理的这句鬼话。五十两金子,说给就给。满府上下点满了灯笼,却偏偏只有花园一盏都不点。这其中没鬼才叫怪了呢! 正当魏水琢磨着,要想个什么借口才能进得去的时候,只听天敌突然朝着那小花园狂吠了几声,继而撒腿跑开,一瘸一拐的跑进了那园子之中。 077 我是骗子·鬼火 魏水见状,连忙在后面跟上。心里头是乐开了花!人办不了的事情,一个暗示都不用有,狗就替人办到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不错不错,魏水还琢磨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弄点儿好饭好菜,好好的给天敌补上一补,让它长得壮实点儿,好为自己干更多的事情!想想就觉得未来是十分的美好,前景一片光辉啊! 天敌无端端跑进园子,正称了魏水的心思。可跟在他身边的田明理的脸色,却顿时就不好看了。但没办法,魏水是他请来的,更何况是人家的狗先跑了进去,魏水才进去追的。说起来,这件事情和魏水又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犹豫了一下,田明理还是带着下人跟着魏水一块儿进了小花园。 这个花园看上去确实是不大,借着月色朦胧,看不清楚景物。只能通过天敌的吠叫声,判断出它大致的位置。 漆黑的四周,阵阵不停的犬吠,让魏水觉得心里也不禁有些哆嗦。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魏水更加笃定,这个小花园肯定有问题。 “天敌!”魏水叫了一声。天敌立马停止了吠叫,飞奔回来,蹲坐在魏水身边。 这时,身后田明理等人早已跟了上来。田明理上前笑着说道:“这就是个小花园,自从我爹病了之后,就再没有人愿意来了,所以这晚上才没有点灯。” 一句不经意的解释,魏水却从中听到了一条关键的信息。 自从田续飞病了之后,这个小花园就没有人来了。那么,田续飞在这个花园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或者还可以说,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生病了。 正思考间,魏水突然看到远处,似乎是小花园墙根下的地方,飘过一阵蓝色的火光。但只是转眼,就不见了。魏水有些奇怪,转头问田明理道:“你刚才看到什么没有?” 田明理摇头说,他什么都没看到。跟在他身边的下人们,也都说什么都没看到。 “难不成是我看错了?不会啊,明明是在那墙角底下,有蓝色的火光来着,还飘来飘去的。你们都没哎?怎么了?别跑啊,你们这是干嘛?等等我!” 这漆黑的地方,刚刚还恍惚看到了蓝色的火光,魏水可不想一个人被扔下。所以在发现田明理带着下人们掉头就跑的时候,魏水连忙从后面跟了上去,连带着天敌也跟着魏水一路跑出了园子。 出了园子,田明理回头就抱怨开了,“先生,我刚刚都说过了,那个园子没有什么的!你为什么就偏偏不听我的呢?你刚刚看到的那个”田明理说着,四周看了看,贴近魏水道,“怕是鬼火!” 鬼火?魏水一听这词儿就想笑。 在科技进步的二十一世纪,你随便揪个初三的学生,问他鬼火,他都能告诉你,那玩意叫磷火。这个可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也一点儿都不超纲,学过化学的都应该知道,考试题里头也是翻来覆去的考。那东西,根本就没有那么神奇。只不过是埋葬过人或动物尸体的地方,由于尸体**分解出磷化氢,在空气中发生了自燃,也就成了磷火。而至于那火为什么会追着人跑,那纯属是因为人走动起来有风,吹得它跑。 鬼火,一般在夏天干燥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坟地那样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冬天好吗?即便是江南水乡,天气也挺冷的了,怎么可能会有鬼火在这种不符合科学道理的天气出现的? 不过为什么田明理只听他说园子里好像有蓝色的火光,他就会认定园子里是鬼火呢?即便没有什么科学知识,他也应该有些常识才对。只有坟地之类的地方,才容易出现鬼火。他们家的园子里 魏水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似乎触摸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但偏偏又发现自己似乎对这样的东西,产生了难以表述的兴趣。按照自己的性格,这样的事情,只要不沾到他身上,他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很多人都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什么可以指责的。但现在是怎么了?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强烈的**,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这样不好,魏水,这样真的不好。对于一个骗子来说,管闲事,真是太容易莫名其妙的被干掉了。这种不安全的事情还是少干为妙!但无论魏水怎么跟自己讲道理,好奇心却一直撺掇着他,去揭开挡住真相的这层布。 魏水捻了捻自己的假胡子,沉吟半晌,突然问道:“不知,令尊生病当晚,是否去过小花园?”这话问出,不待田明理回答,魏水便抢先说道:“其实,令尊只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这才会突然染上了疾病。只要安心休养,不日就会好的。只不过,那些郎中的所谓办法,都无一真正能够让令尊安心休息,这才导致令尊的病情不断加重到如今。” 魏水这么一说,田明理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他觉得魏水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连忙追问道:“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我爹安心睡眠吗?” “办法当然有,只是这药却是贵得很呐!”魏水故意这么说道。 果然,比起田续飞,万贯家财在田明理眼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只听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先生,您尽管用药,再贵的药,我田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拖欠先生一文钱的。” “那就好,那就好!”魏水将手伸进布褡裢里头,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节蜡烛。这蜡烛看上去只有三寸多点儿,与普通的蜡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田明理面露疑惑,却听魏水说道,“这根蜡烛,您别看它不起眼,治疗令尊的病,却是非它不可。您将这蜡烛拿到令尊房中去,只需要告诉令尊,这根蜡烛只要不熄灭,任何的鬼祟,都近不了他的身。保证令尊可以安眠高卧!” “可是,这蜡烛这么短”田明理看着蜡烛,眼神中满是不信任。他觉得这一小根的蜡烛,一会儿不就燃完了吗?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可魏水却摇头道:“您不要小看了贫道的蜡烛!贫道的这根蜡烛,能够安神定魂,驱鬼辟邪,一夜的时间,也不过只燃烧一寸而已。你若不信,拿去试试便是了。只不过,贫道刚刚也说过了,贫道的药贵得很。这一小根蜡烛,就要足足的十两金子!如若少了一文,贫道也是宁死不卖的。” 078 我是骗子·跑什么 一夜只燃烧一寸的蜡烛。田明理顶着成为冤大头的可能,掏钱买了下来。魏水满意地揣起银子,带着天敌,回到他租住的客栈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上了二楼,推门进屋,魏水看到赵鼎元就随口问道:“那人呢?” 赵鼎元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说了声:“不知道啊,可能在他屋里吧。折腾一夜,怕是也累了。” “哦。”魏水回应了一声,瞥了眼赵鼎元的早饭,便嫌弃道:“就吃这个?” 赵鼎元楞了一下,反问道:“否则,应该吃什么?” 应该吃什么?魏水现在是什么都想吃。 他从昨天开始就没正经吃一顿饭,到现在,终于闲下来,才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赵鼎元面前那简简单单的早餐,已经完全满足不了魏水的胃口了。光是昨天在街上赚的散碎银子,就足够他吃顿好的。想想他这一天一夜赚了多少银子?能赚钱的人呐,凭什么凑合啊? 推门出去,魏水一眼就看到昨天那人站在旁边那间屋子的门口。那间屋子也是魏水包下来的,那人就一个人住在里头。现在许是听到这屋的响动,这才出来看看。让魏水有些奇怪的是,那人看到他眼睛确实一亮,但却忍住了并没有上前。 魏水觉得奇怪,多看了他两眼。看他这样子,应该就是诸暨县本地人。可是用不着赵鼎元看着,让他住在客栈他就住在客栈,现在是一点儿要走的迹象都没有。还真是个怪人!有时间该好好跟他聊聊,只不过现在,魏水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大清早就叫一桌酒席,也是没谁了。魏水一着急,就扔给掌柜三倍的银子。掌柜这才乐颠颠的去把厨子从被窝里头揪出来,没多久的工夫,酒菜便陆陆续续的端上了楼。 赵鼎元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再看看自己的清粥小菜包子皮,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但还是决定吃自己的,因为魏水那一桌子油腻腻的东西,香是肯定香,但大清早看着总觉得有点儿反胃。 魏水跟赵鼎元客气了两下,见他不肯吃,就一个人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着魏水颇为不雅的吃相,赵鼎元揉了揉鼻子,问道:“二爷,您昨晚去了田府吗?” “是啊。”魏水回答道,“可饿死我了!还说自己家是什么有名的大善人呢,连顿饭都不招待我的。” 您这不是回来吃得更好吗?赵鼎元在心里腹诽了一下,又接着问道:“那您想到怎么办了没有?离过年可没有几天了,这年一过,正月十五可就不远了。” “当然想好了!”魏水挑了挑眉头道,“赵兄,跟你讲啊,我骗的,总的来说,就两类人。一类是傻大款,就是人傻钱多的那种。哎,您还甭跟我提昨天那些给我一文钱、两文钱的人,那叫抛砖引玉,我不骗他多,多了他也没有,只要能引来真正的有钱人,给我套上一个两个,就够吃的了。我不贪,虽然被骗了钱人家可能会肉疼,但不至于见着我就宰了我。还有一类,就是田续飞那种人。作恶多端,名声极差。这种人,碰上就得让他倾家荡产!有钱的时候,他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办的那些个不是人的事儿都是错的。” “那您这叫什么啊?劫富济贫?”赵鼎元突然想起了绿林好汉,对比下魏水,就忍不住想笑。 却谁知,魏水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什么劫富济贫呐?劫富没错,济贫我可没那么高尚。算了算了,不提这个,昨天晚上,我倒真的遇上一件怪事儿!田家那个小花园里头,我好像看到了一点蓝色的火光。田明理明明没看见,却一口咬定我看见的是鬼火!这事儿真是邪了门儿了!” “鬼火?”赵鼎元听了不禁吓了一跳,“鬼火,那不是坟地里头才有的东西吗?他们家的花园里头怎么会有?” “是啊,我也纳闷儿呢!”魏水转着手里的酒杯,眉头紧皱,“你说他那地里头埋的是什么东西啊?该不会是哎?什么声音?” 魏水说这话,突然听到外头“批了乓啷”一顿乱响,就好像是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下去了似的!他心里一紧,连忙起身几步到了门口,推门出去看的时候,正瞧见被他安顿在隔壁的人在楼梯下爬起身来,也不顾摔坏没摔坏,撒腿就跑。 这怎么回事儿啊?魏水不明所以,但他却知道,这人要是跑了,非给他惹事儿不可。回头喊了声天敌,紧接着,便率先跑下了楼梯。 魏水身上的妆容没卸,看上去就像是个飞奔的小老头儿,让街上众人都不禁侧目。跟出来的天敌毫不停顿,在魏水的指示下,一阵疾跑就追上了那人,对准那人的小腿,扑上去就是狠狠地一口。 那人显然在摔下楼梯的时候就受了点儿伤,再加上被狗咬了一口。虽然说隔着衣服,但天敌咬的这一口可谓是狠极了,也将他疼得惨叫一声,停下来,抱着腿坐到了地上。 这时候,魏水也追了上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那人道:“好端端的,你跑什么啊?害得我跑出来追你!要是胃下垂了,你可得赔我知道不?行了行了,起来跟我回去吧。” 那人看上去并不情愿,但也知道,有天敌在,他恐怕是跑不了的。犹豫了一下,才撑着地艰难的站起身子,跟在魏水身后,一瘸一拐的随他回了客栈。 “坐吧坐吧,先打盆水把伤口洗一洗,免得你感染了可就不妙了。”回到屋中,魏水连忙叫赵鼎元给那人打水清洗伤口。这年头可没有狂犬疫苗,万一让天敌这一口给咬出狂犬病来。那可就真是一点儿都不美妙了! 简单的清洗过后,那人的脸色,渐渐由刚刚因奔跑而显得苍白的颜色,变得稍稍有些血色了。魏水这才有机会和他面对面的聊一下,“你是本地人吧?叫什么?刚刚没狗追你的时候,你跑什么啊?” 079 我是骗子·两条狗 好吧,一个诸暨县本地人,名叫唐骥。他丢的东西其实是两只狗,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意思说他丢的是狗。但在魏水看来,以他对他那两只狗的疯狂程度来看,诸暨县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他丢的是狗。 “这跟你刚才摔到楼梯下面,没命的跑,有什么关系啊?”魏水不能理解。难道是,突然着急了? 唐骥显然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他对于魏水的问话,始终是扭扭捏捏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显得很局促,也显得很不像个男人,一点儿都不爽利,一点儿都不痛快。让魏水看着他,就觉得心里头憋得慌。 终于,在魏水全部的耐心用完的时候,唐骥依旧没有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你哪儿都不能去,因为我来到诸暨,有我的目的。而你,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会打扰我的计划。放心,等我的事情办成了,我自然会放你走。”魏水说着,又开始专心的吃饭了。 唐骥盯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才犹犹豫豫的低头小声问道:“你是来找田家麻烦的吗?”见魏水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过来,唐骥连忙解释道:“我我不小心听到的我刚刚就是饿了,出来找吃的而已真的是不小心” 还真是不小心!魏水觉得,其实不小心的是自己才对。刚刚叫酒菜的时候,把他给忘了。否则,也不会有这么个事儿。 叹了口气,魏水的眼神变得柔和,看着唐骥道:“你都听到了,那我也不隐瞒什么了。我来诸暨,就是找田家麻烦的。田续飞算是间接地弄死了一条人命,我受人之托,来找他要回来。” 听魏水这么一说,唐骥不禁显得兴奋起来,“那你能帮帮我吗?” “我不能!”虽然看到了他的兴奋,但魏水还是不想骗他,“找田家麻烦是一码事,你的事情是另一码事。这不能混为一谈!而且,你的狗丢了多久,在哪儿丢的,长什么模样,你什么都不说,我上哪儿帮你找去啊?” 提到狗,唐骥的眼神明显又黯淡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好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开口对魏水说道:“我的狗是夏天的时候丢的,有人亲眼看到,是进了田府的院子!” 魏水登时愣住,“那你早怎么不找?” 唐骥不说话了,只傻傻的看着魏水,好像是听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魏水说完那句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可思议。唐骥的狗,是跑到田家去了。按照田家人的尿性,估计是肯定不会还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魏水好像明白了唐骥刚才的想法。估计他刚才肯定是偷听到了田府后院鬼火的事情,让他觉得,有可以要挟田家的办法了。但是,他在田府确实没有看到有狗。怕是那狗早就 魏水突然想起了鬼火的事情。 他原本对小花园里曾经出现过鬼火感到很疑惑。按理来说,像田家这样的富户,即便是真的杀人,也可以拖到外面去,找个乱坟岗子埋掉。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火葬,大家都是土葬。乱坟岗子多出个尸体来,没有谁会感到意外。更不会有人,轻易怀疑到田家的身上。那么,他真的有必要把个死人埋到自己家院子里吗? 那么,魏水可以按照时间,大胆的猜测一下。唐骥家里丢了两条狗,是跑到了田家院子里。不知道咬了谁,或是没咬谁,反正是扰了人家。就被打死,然后就随便的埋在了他们家的花园里。之后,柯老爷上门讨债的时候,田续飞非但没有还钱,还将柯老爷气得旧病复发。柯老爷死讯传来的时候,应该是个特殊的日子,比如说头七之类的。田续飞当天觉得有些心里过意不去,晚上在园中散步,突然看到鬼火追着自己跑。就以为柯老爷来找他讨命报仇,所以才吓成这样。整天疑神疑鬼,直到寝食难安! 魏水觉得,自己距离这件事情的真相已经很近了。这么说,唐骥找不到狗很正常,因为,狗早就死了,埋在田府的小花园里,都烂透了。 “你想不想报仇啊?”魏水突然这么问道。 唐骥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紧接着便说道:“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 “都这么久了,你的狗如果活着,早就回来了。”魏水一句话,浇灭了唐骥最后的信心。他又何尝不知道呢?但他一个光棍汉,孤苦伶仃,那两条狗就像他的家人一样。所以他才坚持着找了这么久!可是被魏水这样戳穿,他实在是没有再继续骗自己的信心了。但随后,他便听魏水说道,“你如果想报仇,我可以帮你。因为,我的目标,本来就是田家。但我不是本地人,很多事情做起来没有你方便。而且,多一个人,我的计划也就能更顺利一些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唐骥恐怕是头一次这么爷们儿,听魏水说完,他便坚定地摇头道:“不用考虑了,您说吧,我干!” 两条狗撑起的勇气!魏水不禁笑了一下,道:“你也不用太紧张,我的计划,一般都不会出问题。即便真的出了问题,在可能的范围内,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只要原原本本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保证你那两条狗的仇能顺利报了。” 唐骥连忙点着头,表示自己一定听令行事。 赵鼎元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唐骥按照魏水的吩咐,回去养精蓄锐,他这才逮到机会,对魏水道:“二爷,这人靠得住吗?” “靠不住。”魏水一点儿都不犹豫的说。 “那您还用他?”赵鼎元无法理解。 魏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着赵鼎元道:“说真话,你也靠不住!我不是个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的人!这些天我仔细的想过,如果我留在府牢里头,也并非就一定躲不过查达磊。跟着陈登去江西,也不是一定就会出事情。但我还是选择了逃跑,因为我不喜欢那种性命被别人攥着的感觉。所以啊,赵兄,跟我在一块儿可要小心了,我随时都可能为了自己出卖你啊!” 080 我是骗子·蜡烛的秘密 就算自己最终真的免不了被坑死的结局,可赵鼎元还是觉得,魏水这话说得太不妥当了。哪有这么形容自己的呢?这么一说,还有谁愿意跟着你啊?那不就是典型的不知死活了吗?可如此这般琢磨了一会儿之后,赵鼎元却猛然发现,原来那不知死活的家伙就是自己啊! 其实跟着魏水挺好的,起码,魏水只是习惯于将自己的危险性夸大。但他似乎,还真的比那些习惯于彪炳自己的好人要更值得信任的多。 吃饱了喝足了,魏水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的纱帘看了一会儿,突然坐了起来。 赵鼎元正坐在桌边,无聊的数手指头,听到响动一回头,不禁被他吓了一跳:“二爷您干嘛啊?” 魏水没理他,皱着眉头,坐在那儿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猛然间,又翻身下了床。 赵鼎元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当他睡糊涂了。记得老话儿说这个时候要是把人叫醒了,那人八成就会变傻子。想起这个,他便也不敢上前叫魏水,只能惊愕的站在一旁看着他。 魏水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就是他昨天买回来的那只雏儿鹦鹉。小家伙那天被他买回来,本想着要喂喂的,可是一转身的工夫,就不小心被他给忘了。想想也是,他从来也不是什么会照顾小动物的人。要不是天敌自己生存能力比较强,怕也早就让他给养死了。 不过,说起这鹦鹉,他当时买的时候,只是突然想起了前世学过的一个教鹦鹉说话的法子。那法子一直没试验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想想这鸟,其实也挺可怜的。这么就被人买走离群。如果它知道自己即将被当做魏水的试验品,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呢! 当然了,什么想法都无所谓了,因为魏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理会它。喂它吃了一点儿东西之后,魏水便打点好自己的装备,准备再去一次田府了。 “二爷,要不要我陪你去啊?”赵鼎元见他要出门,连忙问道。 魏水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对他说道:“不用跟着我!你要是没事儿干的话,去帮我到集市上买几条鱼回来。” “买鱼?买什么鱼?”赵鼎元一时反应不过来,忍不住问道。 “一条半斤重的黑草鱼其他的你看着买吧,多买两条,挑大个的。”魏水说完,就推门出去了。留下赵鼎元在屋中,摸不清头脑。要说魏水想吃鱼吧?你看他大清早就叫一桌酒席就能知道,他根本就不在意那两个钱,大不了买着吃呗。可是他偏偏要到市场上买的,这是为什么啊?赵鼎元正想不清楚,魏水突然又返了回来,对他嘱咐道,“那鱼我可要活的!可以的话,再帮我弄只大公鸡来,也要活的。钱你自己拿就好!” 这是怎么了?赵鼎元更想不明白了。但魏水既然这么说了,他最好的办法也就是照做。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到隔壁叫上了唐骥,两人一块儿往市场上去了。 却说魏水出了客栈,就直奔田府。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田明理站在门外,焦急地探头向街上看。不用说,肯定是在等魏水了。 魏水慢吞吞的出现,田明理连忙跑了过来,急急地说道:“先生,您可叫我好等啊!” “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吗?”魏水假做惊讶地问道。 田明理连忙说起了昨晚的怪事。 买下魏水的那根天价蜡烛之后,他去和田续飞一商量,田续飞还骂他败家。可买都买了,不点不就浪费了吗?两个人就索性大白天点起了蜡烛,守着蜡烛坐着。田续飞起初还一个劲儿的给他讲道理,说什么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这是让人给骗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云云很多类似的说教。但直到中午的时候,田续飞的话就渐渐少了起来。直到下午,更是直接要他去门口等着,无论如何,都得等到魏水。 原因很简单,那根蜡烛,烧了那么久。若是换算成晚上,一个通宵的时间都有了,可是却真的只烧掉了短短的一寸!这不是神物是什么?田明理心里可是得意起来了,田续飞从来都把他当做败家子,可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得承认他慧眼识珠吗? 魏水心里暗笑,一寸的普通蜡烛,别说烧一夜,就是烧一个小时,也烧光了。但魏水的蜡烛是被他特殊处理过的,蜂蜡、松脂、槐花各一斤,浮石四两,溶成液体,再浇成蜡烛,这样的蜡烛,一个通宵,只能耗损一寸。魏水为了做这样的蜡烛,可是费了大工夫。材料虽然不值钱,但费时费力消耗的人工却还值点儿钱。 这样的秘密,魏水当然不会跟田明理说,当着田明理的面,他只是笑着说道:“贫道的蜡烛,自然不是凡品。否则,凭什么价值甚高啊?而且,那样的蜡烛,我手中也只有三根而已” 田明理一听,立马接道:“不知先生可愿意割爱?” “这个”魏水犹豫起来,“不是贫道小气,实在是这东西它珍贵啊!你看” 魏水这话一说,田明理当即就明白过来。不就是想要钱吗?别的东西不好弄,可田家唯独就是不缺钱!给别人花钱,田明理也许还要琢磨琢磨。但给自己的老子花钱,尤其是当田续飞还是田家必不可少的顶梁柱的时候,该花的钱,他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只要先生愿意割爱,我除了该给的金额之外,自然还有额外的酬劳!”田明理这么说着,魏水才勉强点了头,很不情愿的答应了这场交易。 再一次走进田府,魏水的心情和上一次是不太一样的。上一次,和他会面的是社会经验很浅的田明理,而这一次,则是向来名声很差,又纵横商场若干年的精明商人。我能赢吗?答案当然是能!无论关起门来愁成什么样子,只要一出门,魏水就还是那个对自己永远都信心十足的魏水。 081 我是骗子·治标治本 俗话说得好,叫:水深难见底,虎死不倒架。此时的田续飞已经成了个什么样子?因为连月来,吃不好,睡不好,折腾得将军肚没了不说,整个人明显得瘦的没了样子。可那双眼睛里,却依旧闪着能洞察一切的光彩,身上还是那股子商人特有的精明强干的气场。 魏水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慢悠悠的品茶。明明知道魏水进来了,却只抬头瞥了他一眼,便又专心得用杯盖轻轻地撇着盖碗中的茶叶沫去了。一时间,气势上,魏水就占了下风。 想压我?魏水心里一笑。若论正正经经的经商,我许是不如你。但若论耍心眼儿,玩儿阴的,那就算十个田续飞捆在一起,魏水也不认为自己会输。只看田续飞这幅以势压人的样子,魏水脚下顿住,紧接着,转身便走,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哎,先生”田明理见状,连忙追出来。连带着田续飞也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探着头去看。 只见魏水在田明理的阻拦下,堪堪停下脚步,转头向他问道:“怎么?田公子还有事吗?” 田明理看了看魏水,又看了看田续飞,目光转回到魏水脸上的时候,不禁疑惑地反问道:“先生,您不是来给我爹看病的吗?怎么这一眼未看、一字未说,就要走了?” 魏水冷笑一声道:“贫道虽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但也明白一些简单的道理。看今日田府之境况,与列国时,扁鹊与蔡桓侯之事何其相似?护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恕贫道直言,贫道才疏学浅,怕是不堪重用。令尊这病,还请另请高明吧!” 魏水说罢,抬腿就要向外走。田明理一时不知所措,却听得堂屋中,田续飞高声叫道:“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田续飞原本是想在气场上占据上风,而后在后面的交易之中,占据主导的地位。这本是他平日里经商,常常会用到的把戏。却谁知,这面前的小老头,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傲气。 田明理对老爹的这种想法,是完全不能够理解的。明明是有事求人家,又为什么要跟人家摆谱呢?难道不知道,全诸暨县的郎中,都拿他的病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好说歹说,终于把魏水劝进了屋子,田续飞的态度,也明显比刚刚好上很多了。 魏水看着就觉得心里头痛快!有的时候转身就走,不是认怂,那叫拿架子!瞧瞧怎么样?这不是收益很好吗?心满意足的魏水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装模作样的给田续飞摸了半天脉。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假做沉思,看得父子俩紧张兮兮地,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这个,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会。 直到田明理沉不住气,忍不住问了一声,“先生,怎么样啊?” 魏水才收回了手,捻着胡子轻轻摇着头说道:“令尊这个病,确实是挺怪的。就像贫道之前说过的一样,身体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所以乡野郎中就算想用药也不知该用什么。这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先生是说,我这病只需静静调养?”田续飞皱了皱眉头,问道。 魏水使劲摇了摇头,口中道:“非也,非也!”废话,你静养还要老子干什么?静养了这么久都没用,不给你下剂猛药,能行吗?能行吗?一边想着,魏水一边对田续飞说道:“据贫道所知,您之所以染病,是因为数月前的一个夜晚,在小花园的遭遇。您当时是否看到了一丛蓝色的火光,悠悠飘起,还随着您的脚步飘动?” 田续飞一听,便想起了那个盛夏之夜。刚刚接到柯老爷的死讯,算起来恰好是头七。结果当晚在小花园,他就遇到了这么个事情!回来越想越觉得是冤魂索命,一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仿佛觉得,柯老爷始终就在他身边一样!但田续飞毕竟商海沉浮多年,性格还是比较沉稳的。听了魏水的话,并没有急于赞同。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魏水是何许人也?看见田续飞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通过那简单的信息猜测的东西,怕是十有七八是猜对了! 趁热打铁,魏水接着说道:“其实,那天晚上的情况,并非是您想的那样。昨天夜里,贫道养的那条犬跑进了贵府的花园,贫道跟上去,这才发现,贵府的花园实在是藏着大大的玄机啊!” “玄机?”田续飞一听这个,连忙问道,“不知,那花园中藏着什么玄机?” “唉”魏水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才解释道,“数月前,您看到的蓝色火光,实际上是凤鸟降世之前的吉兆!原本是给您府上增金添银,大涨祥瑞之气的。却谁知,您的做法,惊到了凤鸟,这才对您小小的惩戒!昨夜,贫道也是感知到凤鸟发怒,这才在小花园中失态的。实话实说,贫道的蜡烛,只有晚上才能起作用,让您不受损害。但毕竟那蜡烛贫道也不多,而且是治标不治本呐!” 田续飞虽然精明,但却摆脱不了迷信,听魏水这么一说,联想到那根烧不完的蜡烛,他便有些信了,追问道:“那依先生的意思,该如何才能治本呢?” 魏水暗暗盘算了一下,自己准备道具所需的时间,好半天,才对田续飞说:“贫道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凤鸟显圣。但程序十分复杂,先要斋戒七日,而后做法七日,才能成行。其中,若有一丝一毫的错漏之处,则将再无回天之力!” 田续飞自然是满口答应着附和。 魏水说什么凤鸟降世,他也许还存疑,未必全部相信。但魏水说了,他能让凤鸟显圣。这就不同寻常了!如果真的能让出现在田家的院子里头,那田家日后办起事情来,岂不是更容易吗? 田续飞此时已经不再去想柯老爷的事情了,他满心想的,都是魏水许诺的凤鸟显圣! 魏水看了他的样子,心里不禁笑意满满。多精明的商人,到底还是没接触过科学的古代人。还什么凤鸟显圣?你就静静地等着你家魏二爷,给你把野鸡变成吧!还有啊,多行不义必自毙,魏二爷可不是来帮你的,而是来害你的! 082 我是骗子·炮制 魏水回到客栈的时候,天敌看到那只大公鸡,就扑了过去。一时间,满屋子鸡飞狗跳, “什么鬼。”魏水愣愣的站在门口,闻着屋里阵阵浓郁的鱼腥味,忍不住眉头紧锁,“你们两个这是闹哪样?为啥不开窗户?” 赵鼎元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跟他解释道:“二爷,这不是要掩人耳目吗?”说罢,他看了眼唐骥,似乎觉得夺人家的功劳不太好,所以又赶忙加上了一句,“唐骥想的法子,我觉得挺对的。” “对你妹啊!”魏水一着急就脱口而出,推开赵鼎元一脚跨进屋,紧接着又退了出去,一手捂着鼻子冲两人摆手道,“快快快,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魏水对自己的队友是彻底无语了,以后如果他还有以后的话,那他肯定可以组建一个猪友团。但是选谁当团长是个问题,因为他们办的事情,实在是一个拼一个白痴,找不到下限了。 好不容易换够了气,魏水这才长叹一声,进了屋子。赵鼎元在他身后将门关上,还一边嘟囔着,“我觉得那法子挺好的” “哪儿好?哪儿好?你说哪儿好?”魏水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子又窜起来了,“你们买回来这么多鱼,我就不信街上没人看见了。刚刚我上楼的时候还看见楼梯上滴了一路的水,怎么着?关起窗户人家就不知道了?这叫什么知道吗?啊?掩耳盗铃就是这意思!” 魏水这么一说,赵鼎元只略想了一下,就立马倒戈,对唐骥说道:“二爷说得对啊,这不是掩耳盗铃嘛!以后还是多跟二爷学学!我不是说你那法子不好,而是二爷说得显然更有道理啊!” 魏水扶额,不想说话了。 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里头,装了半桶水。魏水粗略的看了一下,除了他点名想要的那条半斤重的黑草鱼之外,其余的都算是挺大的个头儿。这事情办得还不错,他点点头,算是比较满意。 “天敌,过来!”魏水喊了一声,追着那只公鸡满屋子跑的天敌便转头跑了回来。危险暂时解除,公鸡远远地踱着步子,浑身上下充满着警惕。魏水俯身摸了摸天敌的皮毛,笑道,“天敌啊,天敌,知道吗?那可是只!你要是把它给我弄死喽,我就把你炖汤喝!听到没有?去去去,别处玩儿去。你这长得也太慢了,真该弄点儿吃的给你好好补一补。”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被赵鼎元教育了一番的唐骥忍不住凑了上来,问道:“二爷,弄这些东西,您是想好怎么办了?” “那是当然!”魏水对自己的头脑一向是无比信赖的,听他一问当即便得意地回答道,“不说万无一失吧,怎么着也算是十拿九稳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保证,田续飞这回,非得吓破了胆子不可!” 唐骥连忙追问是什么办法,魏水却不肯回答了。让赵鼎元去楼下厨房要了把菜刀,从木桶里捞起那条半斤重的草鱼,利索的开膛破肚。紧接着,突然想起来还差一样东西,连忙叫过唐骥,给了他点碎银子,叫他去街上买个陶罐子回来。 “二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赵鼎元看着魏水在这儿忙活,却又不说用途,便觉得心头痒痒的,忍不住问道。 魏水神秘兮兮的一笑,跟他说:“养!” “?”赵鼎元忍不住叫了出来,魏水却不去管他。过了一会儿,赵鼎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嘴,看了看周围,这才低声说,“二爷,还说您是骗子!连都能养的出来,还能叫骗子?这要是献给皇帝,那您想要个多大的官儿没有啊?” “你这脑子我就”魏水无力吐槽,索性也不评价他了,只摇摇头道,“我说是,其实就是只长得比较漂亮的鸡而已!跟传说中的长得差不多,但是寿命特别的短!我敢说,要是真想把我的送给皇帝,那非得皇帝亲自到绍兴来才行。否则,还没等我这送到京城,怕是就死在路上了。” “怎么会?”赵鼎元觉得魏水夸大其词了。自从被魏水救出大牢之后,赵鼎元就对魏水十分信任了。尤其是现在陈登对于魏水的越狱,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更是坚定了他抱紧魏水大粗腿的信念。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情魏水是干不了的,即便是魏水亲口说出来,他都不相信。 信也好,不信也好,魏水觉得这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现在在意的,就是快点儿把给查达磊的这份儿交代办好喽。他好尽快的恢复自己的自由之身,去干点儿喜欢干的事情。 唐骥去得快,回来的也快。魏水示意他将陶罐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去翻了翻那天在街上买到的东西,不多时,就找到了一小包硫磺。魏水在草鱼被掏空的肚子里头,用硫磺满满当当的填上,然后再将其封好,放到了罐子里头。随即,拍拍手道:“好啦,大功告成!还有几天,眼看就要过年了,我跟赵兄是回不去府城了,唐兄您怎么说?” 唐骥一听魏水叫他唐兄,刚想推让,却见赵鼎元给他使眼色。这才醒悟过来,怕是这身装扮也是假的。只见他叹了口气道:“唐某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亲无靠。往年都是我那两条狗陪我过年,今年却只剩下我自己了。我现在只想给我那两条狗报了仇,再无其他的念想。二爷若是不嫌弃,此事一了,唐骥日后就跟着二爷了。” 越是跟他交往,魏水就越是觉得,这个唐骥非同寻常。 虽然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表现得万分紧张,还一点儿都不大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不像个爷们儿。但说起话来,却像是个读书人。魏水无意去探听别人的秘密,只是觉得,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多一个敌人多堵墙,没必要跟他交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083 我是骗子·家鸡变凤凰 赵鼎元是第一次知道,魏水做饭其实挺好吃的,只是他轻易绝对不会自己动手做。 大年夜,魏水用那一木桶的鱼做了整整一桌的全鱼宴。煎炒烹炸、油盐酱醋,在他手里,就算比不上汇友楼的大师傅,但也总比这客栈里的厨子做得好。 “记住了,出门在外,什么都能凑合,就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子!”魏水如是说道,说罢,就仰起头来,若有所思。曾几何时,这是个沿街要饭的乞丐跟他说的。老头儿做饭特别好吃,还教给魏水不少的据说早已失传的秘术,其中就包括对魏水影响最大的那本民国年间流传下来的古今秘苑。那老头儿到死都特别乐观,只不过,据说他最终的结局却是活活饿死,也真够讽刺的! 一边吃着魏水做出来的美味佳肴,唐骥便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什么关起窗子,掩人耳目,通通比不过魏水这一招。现在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魏水借用了厨房给自己几人做了一顿好菜。想来,即便是真的有那些本来对他买鸡买鱼感到疑惑的人,此时也早已消去了心头的猜疑。这个魏水,还真是够厉害的。 晚饭后,魏水将那个已经密封了整整五天的陶罐子取了出来。刚刚揭开盖子,赵鼎元和唐骥就闻到了一大股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并不好闻就是了。可是五天前,对满屋子的鱼腥味十分反感的魏水,却好像闻不到一样。 小心翼翼的将鱼取出罐子,魏水拿着菜刀,将这条肚子里塞满硫磺的鱼剁得粉粉碎。 “二爷,这是新菜?”赵鼎元试探着问道。可是,晚饭都吃完了,他这道菜是不是做得太晚了点儿? 果然,他为这个愚蠢的问题,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魏水的白眼,“这里面都是硫磺,你确定你要吃?” 赵鼎元当然也知道自己猜得不对,他只是想知道,魏水到底是要拿这个干什么。同一时间,有着一样好奇心的唐骥也凑了过来。只是有赵鼎元的前车之鉴,他明智的没有说话。 塞了硫磺的鱼,当然不是给人吃的。魏水把鱼剁碎之后,就喂给了那只可怜的鸡。从三天前开始,就没有吃到过任何东西的公鸡,此时已经是饿得饥不择食了。无所谓是什么东西,更无所谓是什么味道,只要能吃进去咽下去,这只鸡就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挑剔。 满意地看着饿极了的公鸡狼吞虎咽的吃食,魏水笑着说道:“行了,等着吧,过不了几天,这就是只金了!” 赵鼎元和唐骥看了魏水的举动,不禁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是什么法术吗?可惜,魏水只是笑着不说话了。 可怜的鸡,被吃了大概都比落在魏水手上好,起码还能一刀落个痛快的。可现在倒好了,连赵鼎元和唐骥看了,都觉得这只鸡真是运气差劲透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这只鸡开始不停地掉毛,掉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其实算起来,似乎还不到两天的时间,这只鸡身上的毛就全都掉光了。 赵鼎元每天看着这只鸡,长吁短叹,“多好的一只肥鸡啊!就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二爷,这不是养吧?我看那得了瘟病的鸡,怕是都比它精神。” “精神?”魏水不以为然,“精神有什么用啊?再精神,那还不是被人宰了吃掉的命?这个可不一样,谁敢吃它啊?” “是没人敢吃,这比瘟鸡还瘟鸡呢!”赵鼎元小声嘟囔着。 魏水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一般,两日之中,他四处招摇,在街上乱逛。又或者是在客栈里,逗逗狗,喂喂鸟。 唐骥发现,魏水教鹦鹉学舌的法子,还和人家不太一样。 他把那鹦鹉找个地方挂起来,正下方放一盆清水,让鹦鹉的影子印在上面。而他则站在鹦鹉正后方,一字一句,有板有眼的重复。 起初,唐骥还感兴趣地在一旁看。但见那鹦鹉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话,也就渐渐地不感兴趣了。转而加入了赵鼎元的队伍,对魏水残害家鸡的做法,报以无声的谴责。 不过,魏水没心情,也没那个时间理会他们两个。和田续飞约定的斋戒七天的时间已经到了,接下来就是七天做法。按照魏水的理解,也就是七天装神弄鬼的过程。 只不过,魏水对于这种体力活动是很排斥的,赵鼎元和唐骥他又不放心,生怕他们露出马脚。再说了,留着他们过几日就另有用途。所以,一到了田府,在小花园中摆上了法坛,他装模作样的胡乱跳了几圈之后,就老神在在的对田明理说道:“贫道这个法阵,需要七七四十九根蜡烛镇住,在凤鸟降世之前,一根都不能灭掉,否则就会有邪祟趁虚而入。必须要有人在此,日夜看护才行!” 田府别的没有,奴仆下人可多得是。田明理听了这个,立马就找了四十九个下人,一人看着一根蜡烛,在小花园里严阵以待。一旦蜡烛不小心灭掉,就立马重新点燃。一旦蜡烛燃尽,就立马换上一根新的。 魏水看起来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又叮嘱了田明理几句之后,便款款离开了。独留下田府的一干人等,傻子似的守着那一堆蜡烛,准备苦守上七天七夜。 按照魏水的盘算,他当然不会让这些人等满七天,否则,神秘感必然会渐渐流失。最好的方法,就是制造一点儿不大不小的意外,在这七天之中,让所有的人都看到魏水一手伪造的凤鸟。说好七天就七天,那没有意思。说好七天,不到七天就奏效了,这才叫天威难测呢! 而就在魏水离开田府,在街上乱转了几圈,才悠然回到客栈的时候。刚进了屋,魏水就看到赵鼎元一脸惊讶的扑了过来,大叫着:“长毛了,长毛了!二爷,长毛了啊!” “什么什么长毛了?你你离我远点儿!”魏水一把挡开他的手,满脸嫌弃地说道。 赵鼎元努力平复着心情,里面的唐骥却已经喊了出来,“二爷,这鸡又开始长毛了!” 084 我是骗子·凤凰扑火 “废话!那是只鸡,它长毛,它长毛那还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魏水不以为然,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那只深受他迫害的鸡。果然,身上已经开始长出了新的羽毛来,只不过,新长出来的这个羽毛,却与原先那普普通通,并不好看的颜色,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二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赵鼎元终究忍耐不住好奇心,贴到魏水身旁问道。 魏水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想知道?” 赵鼎元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惜,魏水却是狡黠地一笑,摇头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看着赵鼎元一脸失落的样子,魏水却是心情一阵大好。这个法子,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但这一次,恰恰就成功了。当然,如果一次不成,他还会想法子,拖出实施新办法的时间。但现在,显然是并不需要了。那么距离收网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亲眼看着一只家鸡,长出一身似的艳丽羽毛。赵鼎元和唐骥两人,对魏水的崇拜,真可谓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只不过魏水自己对此,却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本来就是从书上看来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那位对他影响甚大的老乞丐。要不是他那本古今秘苑,魏水大概永远都不会接触到这么多的稀奇古怪的法子。 说起那本古今秘苑,就不得不说说所谓的缘分了。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话,就算特意在各地的图书馆里头找上一圈,都未必能找得到全本。 全书三十二开,三百五十页。收录的都是民间秘术,有医药、天文、地理、人文等等诸多内容。后世所谓的民间秘术、秘书大全等等,均是抄录此书。 当然了,现在能想用就用得上,这也跟魏水记性好,悟性也不差有很大的关系。换了旁人,怕是想用的时候,能不能想的起来有这么个办法,都还不清楚呢。 家鸡变。 实际上,从开始长毛,到最终成型,只用了五日多的时间。 “二爷,这鸡额,不是,是,您准备把这怎么用啊?”赵鼎元这话一说出来,便看到魏水的眼睛一亮。当即将他吓了一跳,吞着唾沫,还忍不住看了唐骥一眼。 魏水直起身来,看着二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当然是,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大功告成!大功告成!” 突然,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却正是魏水那天买回来的那只鹦鹉开口说话了。 魏水楞了一下,随即便哈哈大笑,随手喂了鹦鹉点儿东西吃,口中道:“还真是个宝贝儿呢!嘿,再给二爷叫一个。” 得了赏的鹦鹉扑腾了两下翅膀,再一次欢快的叫开了,“大功告成!大功告成!” 当夜子时,寒风瑟瑟。 田府后花园中,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 大过年的,被抓了丁,跑到这鬼地方来,一人盯着一根蜡烛!搁谁谁都不乐意。但没办法,谁让他们端着田府的饭碗,指着这点儿散碎的银子养家糊口呢? 守着蜡烛的下人们不停地搓手跺脚,借此驱寒。却猛然听得身背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干咳。 “嗯哼!”田明理背着手走进花园,一双犀利的眼睛,接着微弱的烛光四处扫视着。眼睛里七根蜡烛,按照魏水摆下的方位,均是明晃晃的燃着。他当即点头道:“不错,不错,都干得不错!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距离先生交代的时间,还剩下很少的一段时候。各位只需继续勤勉,好好地看着面前的蜡烛,日后,田某对诸位是必有重谢的!” 下人们自是连连答应,出口便是奉承的言语,听得田明理十分的开心。 小花园的墙头,距离烛火最远的地方。三个脑袋探出来,望着火光的方向,静静地看着。 “二爷,这能行吗?”右侧的唐骥心里有些打鼓。 实话实说,来到这个时代,大概是第一次不是纯玩心眼儿。魏水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几成的胜算!但一贯强大的自信心依旧战胜了小小的担忧,他轻声道:“放心,按我说的做,就没有不行的。” 也怪田府的结构不好,这个小花园后面,就是一个不常有人走的侧门。有门自然有墙,魏水没有冒险撬锁进门,以防留下线索,而是选择了带人翻墙。 想一想,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还真是越来越善于翻墙了。是墙太矮的缘故吗?魏水不知道,只是心里头胡乱的想着。 唐骥悄悄地爬下了墙头。 他身材比较赵鼎元,更为纤瘦一些。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引人注意。也许是连老天爷都眷顾魏水,那边的蜡烛恰好灭了一根,急吼吼地点蜡烛的下人,和看热闹的其他人,以及那个心急地在旁边叫喊着快点儿的田明理,都没有注意到他。 一个黑布包飞快的从墙头递了下来,唐骥接过,还不忘看了眼魏水。 “快点儿,快点儿!”魏水压低了声音,轻轻地提示他。点蜡烛这么好的机会,怕是短时间内难以遇到第二次,如果被人发现,那整个计划都会流产。魏水心里很急,他不是不能失败,只是失败的时候绝对不能被抓住把柄。否则,就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唐骥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他转过身子,背对着烛光的方向,将怀中的布包打开,掏出那只已经被弄哑了喉咙的,放在地面上。手中寒芒一闪,受惊的便直冲着火光的方向,飞速的逃窜了过去。 这是魏水这些日子来训练的成果。当这只知道,只有靠近光源,自己才是安全的时候。遇到危险,有光的地方,就是它的避难场。但今天,它注定不会像魏水平日里刻意吓唬它的时候,那样幸运了。 看着冲向烛火的,魏水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也包括动物。但是,谁让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呢? 085 我是骗子·不亏心吗? 爆炸发生得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于田明理看着面前已经被炸成碎片的,大张着嘴巴,就像个傻子一样。身边的下人们,更是吓得没了魂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着一地依旧在燃烧的血肉,手足无措。 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毫无预兆的,就看到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只金。在七根蜡烛圈出来的地面上不停地窜来窜去,偶尔还低飞一下。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以至于,没有人关心,有两根蜡烛被带起的风扑灭了。 紧接着?火折子用的燃料,涂满了羽毛,其结果就是,稍一遇热,即刻复燃。而且,魏水在这只鸡身上,绝对不只是涂了易燃的燃料那么简单。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一个小小的爆炸是必须的,而且,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风好像更冷了,田明理的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一个下人指着远处墙角的地方,颤巍巍的举起了手,嘴唇哆嗦着说道:“那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集中在了他手指的方向。 蓝幽幽的灯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默默地站在那里。夜风吹拂之下,衣襟下摆轻轻挑动,显得格外的诡异。 冷飕飕的寒风中,不知谁哆嗦着喊了一声,“他他好像没有脚” 人的胆子,往往就是这么小。 这漆黑的夜色之中,墙角只有一盏十分黯淡的蓝色灯笼。谁能看得清那人影到底是有脚,还是没有脚?但是当一个人的精神崩掉,当第一个人转身就跑的时候,所有人的精神,顿时就跟着崩掉了。 “二爷,您别说,这蓝灯笼还真够渗人的。”跳过墙头,赵鼎元对等在这里的魏水说道。 “灯笼有什么好渗人的?”魏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告诉你,老子玩儿的是心理战术。行行行,说了你也不懂。快走,待会儿还有得热闹看呢。” 魏水的预料一点儿都不错,在得知了法事失败之后,田续飞也许还能保持镇静。但当田明理心有余悸的给他讲述,那只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了的金和它被炸成碎片的一幕,以及后来那个蓝色的火光和没有脚的人的时候,田续飞的心理防线也被彻底摧毁了。 此时的他,难免联想到了数个月前的那个夏天,小花园里,追着他跑的鬼火。 “快,快去请先生来!”商人到底是商人,心绪纷乱之下,也还是能镇静下来。田续飞叫过儿子,对他急急地吩咐道。 “可是”田明理十分为难。每一次都是魏水找上门来,他可从来都不知道魏水住在哪里。 “哎呀,人命关天了!”田续飞的脸上已经尽是不自然是红色,见田明理犹豫,更是急不可耐地说道:“现如今,唯有那位先生能救得了田家!还不快去请,快去啊!” 田明理被催促的没办法,实际上,在他心中,魏水又何尝不是现在唯一能想得到的人呢? 要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田府毕竟是诸暨县有名的富户,想要在街上找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一大把的银子撒下去,立马就有热心人指出了魏水的住处。 夜色如此深沉,魏水当然是正酣然入睡。田明理叩响房门的时候,睡在外间的赵鼎元披衣起身,打着哈欠开了门。他是真的很困,毕竟一晚没睡,这疲惫可不是装出来的。而在田明理眼中,那自然是打扰了人家的休息。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请问,有一位算命的先生住在这里吗?”田明理急切地问道。 “算命的先生?”赵鼎元先是一愣,继而便回头朝着屋中望了一眼,转回头来,问道,“你找魏先生?有事吗?” 一见如此,田明理就心喜有门儿,赶忙说道:“这位先生,我家出了大事情!实属无奈,才来麻烦魏先生。求您通禀一声,无论如何都要为我通禀一声。”田明理一边说着,就一边掏出银子来,往赵鼎元手里头塞。 赵鼎元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反问道:“你该不是姓田吧?” “正是!正是!”田明理连忙点头,表示自己正是姓田。 “哦,是你啊。”赵鼎元脸上露出了笑容,“魏先生晚饭前就算定,你今晚不来,明早也一定会来。” 田明理一听,自是两眼放光。算准了,这岂不是就代表有办法补救吗?但还未等他开口追问,赵鼎元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魏先生也说了,无论你何时来访,他都不想见你。” 赵鼎元这么一说,田明理就傻眼了,“这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赵鼎元显得比田明理还疑惑,他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问道,“魏先生说你知道的啊,怎么?你不知道?” 田明理更蒙了,“我我我应该知道什么?” “魏先生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七根蜡烛,七天七夜不能灭的!蜡烛灭了没有,你自己不知道吗?”赵鼎元说道,“刚刚魏先生都交代给我了,要是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那还有补救的办法。但你要是还不能幡然醒悟那可就” “先生,先生,我懂了,我懂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田明理说着,又是一大锭银子塞了过去。 赵鼎元回头看了眼屋内,状似十分勉强的说道:“那好吧,看你也挺着急的,我就不难为你了。魏先生只让我问你一句话,你们家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没有跟魏先生说过的。现在说出来,也还不迟。” “亏心事?”田明理一听这词,便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田家是正正经经的商人,我父子二人从不做亏心事的。” “这样啊,那就没事了。按魏先生的说法,应该是有厉害的鬼魄,无缘无故找你们家的麻烦。原本这厉鬼道行高深,魏先生也没办法。但一来,它竟然将凤鸟的肉身损毁,二来,他又没有占着道理。所以,魏先生交代,他还是有个办法,可以帮你的。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样东西。”赵鼎元说着,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盏油灯,“喏,这个东西给你。切记,你这一路回去,可要看好了,这灯可是万万不能灭掉的。等你回到了家中,见到令尊的时候,若是感觉到有厉鬼侵袭,只需要将这灯火吹灭,则一切尽可消除。” 086 我是骗子·吹不灭的油灯 “爹,我回来了。”田明理跟田续飞打了声招呼,将手里的油灯轻轻放在桌面上。抹了把头上的汗,抱怨道,“这油灯也太重了,我一路端着回来,手都酸了。” 田续飞不明就里,指着油灯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你端着他回来干什么?叫你请的人呢?怎么没到?” “嗐,爹,您就别提了。魏先生的住处,我找是找到了,可是连门儿都没进去!”田明理忍不住跟田续飞抱怨道,“那给我开门的人,估计是魏先生的随从,他跟我说,魏先生早就知道我们会有这一劫,所以,早早地就想好了办法。起初,那随从还不肯告诉我呢!好在,也是个贪财的主儿,我塞给他一些银子,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把法子告诉我了。” “问题?”田续飞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他问你什么问题?” “他问我,咱们家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儿?”田明理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爹,您说这问题多好笑。咱们田家,向来是乐善好施。虽然说比不得古之大儒兼济天下的胸怀,但也不差啊!您说说,怎么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呢?” 田明理只顾着自己笑,却没有注意到田续飞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在田明理的眼中,田家,的的确确是个乐善好施的家庭。田续飞一直在儿子面前,表现着自己伪善的一面,竭尽全力装着圣人。可田明理根本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田续飞为了赚钱,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亏心事?他做过的亏心事,怕是数都数不清楚。统统写在纸上,堆上房盖,能把这房子压塌了都不一定!只可惜,田明理都不知道。 晚风烈烈,吹动着窗棱,发出阵阵刺耳的响动。田续飞闭上眼睛,任由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沙哑的声音轻轻问道:“还说了别的吗?” 田明理此时也注意到了田续飞的失态,但也只当他和平日一样,没有太在意。听他问话,便随口答道:“那随从说,魏先生交代,是有个不知死活的厉鬼,不但毁了凤鸟的肉身,还无缘无故的找上咱们家。要我说,要不是当时只顾着看凤鸟,没照看好蜡烛,怕也不会有这些乱事。不过,没关系。到时候,只要他敢出来,就把这油灯吹灭。一切,到时候就自然消解,您也就没有什么麻烦了。” 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桌上的那盏油灯,明亮的火苗一窜一窜的,田续飞的心中渐渐踏实下来。 夜色冷暗,田续飞和田明理在卧房中对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田明理倒是睡得很香,自以为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他,正好补上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精神。反观田续飞,则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冥冥之中,他觉得柯老爷好像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隔着一扇紧闭的窗子,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越过窗户纸,冷冰冰地透了进来。 “吱呀”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被夜晚的冷风吹开。田续飞只觉得脖颈后面一阵冷飕飕的感觉,猛然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丛蓝色的火光,正从不远处悠悠飘过来。 “救命救命啊!”田续飞从凳子上窜起来,不顾殷透了全身的冷汗,对着桌上的油灯拼命地吹着。可那油灯却好似就是和他作对一般,怎么吹,都吹不灭。 这时候,被田续飞的声音惊醒的田明理疑惑地看着老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田续飞连连吹了十数口气,可那油灯却依旧明晃晃的烧着。他急了,回头看去,只觉得那蓝色的火光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一个看不清楚的人影,似乎也朝着自己飘了过来。 “救救我,救救我!不是我害你,不是我害死你啊!”田续飞一边嚎叫,一边还不忘转过头,鼓起腮帮子,卯足了力气去吹桌上的油灯。 田明理的目光越过田续飞,看向窗外。寂静的夜色中,什么都没有。但转回头来,那桌上怎么都吹不灭的油灯,却显得十分的诡异。 田明理不禁心中一跳,该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老爹看得到,而自己却看不到吧?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用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里,田明理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顾不得质疑,连忙跟田续飞一起吹起油灯来。 可说来奇怪了,这盏油灯,却怎么都吹不灭! 忽然间,田续飞突然惨叫一声,向后仰倒。田明理连忙跨步上前,将他扶住。窗户吱呀吱呀的响着,田明理回头看了眼依旧亮着的油灯,只觉得心头冰凉一片。 虽然昨天午夜去偷偷摸摸的干了点儿事情,但魏水还是在清晨准时的起床了。刚刚穿好了衣服,房门便被叩响。 “赵兄,看看谁。”魏水喊了一嗓子,走到镜前,去重新整理他那副老头儿的妆容。 赵鼎元答应一声,过去开了门。 一番低声交谈之后,赵鼎元将门关紧,走了过来。 “我说二爷,您还真行啊,昨天晚上那盏油灯,可把田续飞吓得就剩下半条命了。这不,一大早就派了人来请你。”赵鼎元说着,眼中不无崇拜的意思。 “哼,甭崇拜哥,哥又不是传说。”魏水随口接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不对,连忙又加一句,“我就是个骗子,没什么了不起的。田续飞要是心里没鬼,也不至于吓成那个样子。说到底,不过是几味中药,一盏油灯而已。说白了吧,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亏心事做得多了,自己都能被自己给吓死。” 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田续飞在听了田明理所讲述的金、蓝色火光之后,联想到当日的鬼火,再想起他对不起的柯老爷,这才产生的幻觉。而那把吹不灭的油灯,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田续飞自欺欺人的精神,瞬间顶不住了。 而那盏吹不灭的油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法术。而是从药铺子里买来的几味中药:黄丹、焰硝、硫磺各五钱,混匀磨粉,卷在纸条里,放入灯中点燃。这种灯火,别说田续飞父子,就是奥运会游泳冠军那么大的肺活量,都拿它没辙。 087 我是骗子·托付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魏水坐在田续飞的床头,捻着胡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骗人,“我早就说过,算命就是泄天机。为你挡住灾祸,那更是逆天改命之举!你若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说,我这损寿折阴德的,怕是太不划算了吧?” 田续飞躺在床上,面如金纸。任是谁看都知道,这是病入膏肓了。田明理站在魏水身边,一个劲儿的苦求,要魏水无论如何救人一命。 不知过了多久,田续飞突然重重的喘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明理,你先出去。”田续飞轻声说道。 田明理看样子还想争辩,可见老爹这幅不知道下口气还能不能喘得上来的样子,还是忍住了。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外,顺手掩住了房门。 听到屋内再无第三人的声音,田续飞手撑着床褥,勉力想要坐起来。魏水看不过眼,上前扶了一把,顺手帮他将枕头垫在身后。刚想将手缩回来,却冷不防,被田续飞一把抓住。只见他一双眼睛看向自己,轻声道:“魏先生,可否让在下看看您的庐山真面目?” 魏水心头一震,狐疑地看向田续飞。 田续飞苦笑道:“将死之人,没什么恶意了。魏先生,你这妆容,骗骗明理足够,但若是平常,想骗过我田续飞,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这一来,我与你见面的次数不多。二来,数月中,我心里确实时时都不得安宁。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也是刚刚,细细想过,才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 “哈哈,田老爷就是田老爷。”魏水笑着摇了摇头,知道这时候再挂着妆也没什么用了,便起身走到一旁的脸盆架旁,就着里面的清水,将妆洗了个干净。半晌,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恢复了原样。 田续飞看着面前的魏水,也不禁睁大了眼睛。他的确想到了魏水年纪轻,但却没有想到,妆一卸掉,面前站着的分明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我田续飞纵横商场数十年,竟然栽在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手上。长江后浪推前浪,老了,我还真的是老了。” 魏水重新坐回了床边。他不知道田续飞此时的想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但一贯的外表伪装,却让他的脸色看上去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见魏水没有接自己的话茬,田续飞心中已经略略明白,他笑道:“放心吧,经过这事儿,我也想明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是我干得亏心事太多,才有了如今的下场。这是心病,一辈子积累下来的心病,怕是药石难救了。魏先生,不瞒你说,你怕是也早就知道了。我平生耍计谋,玩儿手段,都是为了田家,都是为了我的儿子。可是他他生来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这天下哪有人是不可怜的?他同情心太强,太善良,若是让他接手家业,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不仅是我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怕是连他,都被人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知道你来此,是有所图的,你想让我干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才行。” 魏水笑了,瞥了眼门外道:“田老爷,您该不会是想把田公子托付给我吧?” 田续飞点头,“正是此事” 魏水抬手,打断了田续飞的话,摇头道:“田老爷,我虽然是个骗子,但也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其他的事情,我也许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但这件事,我是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田续飞想不明白,这么偌大的一份家业,无论是谁,看着都该眼红吧?可这么好的事情送到手上,魏水却一点儿都不犹豫的,全数推了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不待田续飞问出心中的疑惑,魏水便开口为他解释道:“我记得,曾经有一个老乞丐,对我的影响很大。他和我,虽然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我的本事,很多都是他教的。我的所作所为,受他的影响也是最大的。他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这样评价过我,说我,入佛门六根不净,进商海狼性不足。其实,田公子是个善良过头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太心软了呢?总是在将死之局,还愿意给对手留一条生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赶尽杀绝。田老爷,我压根儿就不是个擅长经商的人,还请您务必谅解。” 田续飞看了魏水半晌,突然会心一笑,“好一个入佛门六根不净,进商海狼性不足,仔细看看,你倒还真就是这么个性格。正可谓,一针见血,大概就是这样了。不过,主意我已经打定了,不会更改。明理,我将他托付给你,至于他日后是继承我的衣钵,继续经商,读书入仕,亦或是干脆种田,都无所谓,全凭你筹谋便是了。我只希望明理能继续简单下去,不要知道我做过什么,更不要再做我做过的错事。” 面对着一个可以说已经处于死亡边缘的老人,魏水即便再懒散的性子,也没办法再推脱下去了。 田明理被田续飞叫进屋中的时候,看到魏水,就不禁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是怎么” “明理,来。”田续飞抬起手,将田明理叫道身边,指了指魏水道,“跪下,给魏先生叩头。” 田明理看看一脸认真地田续飞,又看了看满面无奈的魏水,不知所措。直到田续飞皱着眉头,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田明理虽然依旧是满腹疑惑,但还是只能顺着田续飞的意思行事。 看着田明理跪下去,朝着魏水叩头,田续飞满意地点头交代道:“明理,为父自视甚高一辈子,从未甘心情愿向谁低过头。可这一次,却是对魏先生的手段佩服无地了。记着,你日后,一定要听魏先生的话,以师礼待之,切不可怠慢。这样,方能保你后顾无忧。” 田明理仰头看着田续飞,一时间忘记了起身。这古怪的感觉,怎么好像好像是留遗言一般 088 我是骗子·邀请 车轮滚动,伴随着马蹄声声,缓缓地向绍兴府城的方向行进。田明理失魂落魄的跪在车厢里,看着已经许久未进水米明显消瘦下来的老爹,有些手足无措。 魏水又叹了口气,挠挠头,似乎对眼前的场面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他下的这味猛药,田续飞说不定还有几年的活头儿。毕竟,他还要给儿子创造更多的财富,免得自己百年之后,田明理衣食无着。但在经受了魏水的一番惊吓,又托付好了身后事之后,田续飞用以支撑精神的最后一根支柱便也随之轰然倒塌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老下去。实在不是他不想吃东西,而是他根本就连张嘴吞咽的动作,都已经无法完成了。 正德十四年正月十五,一段由五百两银子引发的血案,到此为止。田续飞放下了折磨他数个月的内疚,笑着撒手人寰。柯老爷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够理解这个一心为了儿子的奸商吧?总之,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又何必再斤斤计较呢? “走吧,回去吧。”新坟前,魏水拍拍田明理的肩膀,对他说道。 田明理回过头来,咬着嘴唇,低下了头,默默地跟在魏水身后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脚步,抬头问道:“先生,我爹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府城啊?还有,他祭拜的那个人,是谁啊?” 魏水深吸口气,笑着说:“都过去了。你爹他是个好父亲,记得这个就行了。走吧,荒郊野地蛮渗人的,回去洗个澡舒坦舒坦。我这可有好长时间,都没睡过踏实觉了。” 不幸的是,魏水最终没能洗上他的澡,更没能睡成他的觉。在客栈楼梯上,他被唐骥一把亲昵地搂住脖子,然后一把锋利的匕首隔着衣衫悄悄抵在他的腰侧。稍一权衡,他便就地放弃抵抗。随口嘱咐迎出来的赵鼎元,将田明理带回屋里去,他则随着唐骥进了另一间屋子。 看到屋内坐着的人,魏水只几不可查的稍稍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便又恢复了原样。但即便是如此短暂的失态,却还是被坐在那里的认看得清清楚楚,“魏水,没想到是我吧?” 被看穿了,魏水索性笑了一下,老实地回答道:“的确没想到,您查大人放着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倒是做起绑匪来了。这您可就赔了,魏水这条命,都不值您的车马钱。” “你若是死了,当然不值。”查达磊说道,“但你这个家伙活着,作用却是不小啊。光看你装神弄鬼,把个好端端的田续飞生生吓死,就能看得出来了。你大本事也许没有,但小把戏,倒是多得很呢。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帮我做事?” “你?”魏水忍不住笑了,说不清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查达磊,“陈登好歹是个知府,一府之地的正印父母官。您呢?就是个巡按御史而已。魏水的脑子不值钱,但也想卖个好价钱。” 本以为查达磊会发怒,谁知道,他却笑着说道:“就知道你不会答应我!不过,没关系,我不是为自己来的。想来,陈登应该跟你吐露过,我背后靠着的是谁。我不配你辅佐,这是实话,但我背后的人呢?可否能让你动心?” 魏水犹豫了。 这是查达磊第一次对他提起他背后的那座靠山,平虏伯,江彬。论权势,自钱宁死后,江彬便成了圣驾之侧的第一人了。建豹房,献美姬,供正德爷享乐,实在是堪称朝野第一权臣,当世第一佞幸。 如此的大靠山,魏水不是不想要,而是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彬这样的佞臣,古往今来在改朝换代的时候,往往都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查达磊不知道正德还能活多少年,魏水也不知道。但魏水记得这位正德爷可绝对不是躺在床上好好的寿终正寝的,而是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头,受惊加风寒才憋屈的驾崩。明史多少多少悬案里头,就有这么一个扑朔迷离的死案。这么一说,正德可不是年富力强就不会死,而正德一死,江彬及其同党什么下场,也就不用多说了。 想到这儿,魏水在查达磊不解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查达磊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面前这个小子,绝对是个贪恋权势、爱好金钱的家伙,“魏水,你可要想好了。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可就真的没有这个店了。” 见魏水依旧没有什么想要改口的意思,查达磊皱了皱眉头,决定再加一把火,“你以为,我到绍兴来是临时起意吗?你就不好奇,我远在杭州怎么会知道你的事情吗?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古三千,是平虏伯的人。” 魏水猛的抬起了头,试图从查达磊的眼睛中看出真假。但让他失望的是,查达磊显然不可能让他看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证据。”魏水紧咬着薄唇,半晌,挤出这两个字来。 “证据?”查达磊嗤笑一声,“还要什么证据?平虏伯权势之大,你应该知道。古三千,他只不过是众多靠向平虏伯的商人之一。我到浙江为官,为方便平日里的花销用度,这才认识了古三千。你和古三千相遇,的确纯属偶然,但之后的事情” 查达磊不说话了,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角的余光瞥向魏水,只见他正一脸的纠结。 魏水此时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他在琢磨,查达磊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事实上,查达磊此次出京赴浙江为巡按御史,的确有江彬的原因,古三千现在也确实算是江彬的人。但古三千一个普通商人,之所以能攀上江彬这条线,却是查达磊从中搭的桥。而原因,则是古三千不小心透露出了魏水的事情,引起了查达磊的注意。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不容易被看破,完全凭借脑子去想,魏水怕就是想破了脑子,都别想想得出事情的真相。 089 我是骗子·软肋 魏水最终总结,信息量太大了。 就像一加一等于二,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如果他给你两千字的已知条件,并且在问题中频频转弯,那么一加一算到最后还是不是等于二,可就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于是,在查达磊满是胜利的笑容中,魏水揉了揉鼻子,闷闷地说了一句,“抱歉,我没听懂。” 查达磊的笑容,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本以为扔出这样一个爆炸性的小道消息,魏水一定会被炸晕。实际上,魏水也确实被炸晕了。可他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查达磊的预料。 有那么一瞬间,查达磊甚至觉得,如果不把魏水拉上战车,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毕竟,谁知道他这个样子,以后会不会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几经权衡,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次出京,并非是他一个人。想要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真正获得平虏伯的青睐,他必须要做到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上天将魏水这样一个歪才送到他的面前,堪称眷顾,他绝对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深吸口气,查达磊决定换一个轻松一点儿的话题,“魏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甘于寂寞?不,别骗自己了,你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你得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古三千不是个小商贩,他,和很多像他一样的人,愿意把宝押在平虏伯的身上,这就注定了日后他们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而你,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吗?我知道,你私底下干了很多事情,为了钱,也为了权。但你有没有想过?无论你多么努力,到头来,都只是一个无法真正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站在台前的丐户,或者是一个来历都不明的骗子。但只要你答应为平虏伯办事,这些在将来,都不是问题。陈登许诺不了你的,平虏伯可以。” 魏水一点儿都不怀疑查达磊对他说出的这番话的信心,如果他是土身土长的明朝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然后死死抓住这根橄榄枝。但很可惜,他知道正德没几年活头儿了,他也知道江彬看似风光,但最终肯定会落个没下场。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不愿意把宝押到江彬的身上。 “查大人,我承认,您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但是”魏水话锋一转,原本还在微笑的查达磊立马皱起了眉头。可魏水就像是看不到一样,自顾自的说道,“但是,魏水还没有活够,故而不愿意接受。” “你”查达磊拍案而起。他的耐心几乎用完了,可魏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查达磊想出什么样的说辞,都好像永远都不可能说服他一样。更加让查达磊头疼的是,他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到底为什么拒绝。不知道他拒绝的理由,到底该如何下手?难道非得要双方撕破脸皮才行吗?查达磊不愿意,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深吸一口气,查达磊坐了回去,面色比起刚刚更显得气定神闲,好似乾坤在握了一般。魏水挑眉看向他,只听他状似无意的说道:“听说你哥哥前两天被人打了。” 魏水听了,先是疑惑,继而面色便是突然一变。目光如有实质的投向查达磊,真如锋刃一般。 “诶,别紧张,别紧张。”查达磊笑道,“也就是伤到了筋骨,需要静静地休养一阵子而已。唉要说这丐户啊,生来就是受欺负的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走在大街上难免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还好,受伤的是你哥哥,如果是你那两个侄子,那可就” “你敢?!”魏水咬着牙,嘴角微微抽动,身子两侧的拳头已经攥得咔咔作响。唐骥忍不住上前一步,以防魏水暴起伤人,却被查达磊摆手拦下。 “我敢!”查达磊看着魏水的眼睛,挑衅似的说道,“但我知道,你不敢!” 这话说得对了!魏水泄了气,坐到了身旁的凳子上。颓然的姿态,与刚刚判若两人。 比起上一次见到查达磊,他的身边显然少了一个人,那个给魏水的印象有些寡言少语的书童,此时并没有站在他的身边。那个书童现在在哪儿?魏水不想去猜。即便有九成的把握,魏山的伤与他无关,只是被拿来当做威胁,但他依旧不敢拿那一成的把握去赌。因为如果赌输了,说不好,就是几条人命搭了进去。 “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在家人的安全面前,魏水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查达磊满意地亲手给魏水倒了杯茶,推向他的面前,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其实,对于你来说,一点儿都不难。早几年前,宁王要叛乱就传的满朝风雨,陈登前一阵子怕是也收到了消息。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喽?”见魏水点头,查达磊继续说道:“如我一般的官员,想要接近宁王,获得信任,也许要废很大的周折。但我相信,你如果想进入宁王的视线,应该是很简单的吧?” 魏水想说,大哥你太高看我了。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知道,平虏伯想要更进一步,最大的阻碍,莫过于现如今执掌锦衣卫的钱宁。钱宁这个人,出身宦官家庭,在朝中混迹多年,党羽密布。原本,平虏伯想要扳倒他没那么容易,但谁想到,钱宁会傻到去勾结宁王啊?魏水,只要你能混到宁王身边去,搜集到钱宁勾结宁王的证据,并且撺掇他尽快起兵叛乱。到时候,叛乱一起,陛下必定会命平虏伯率军征讨。这样,不仅能在事后干掉钱宁,还能让平虏伯在陛下心中更进一步。” 可以,办法倒是不错。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乖乖听话?”魏水笑着问道。 查达磊反问一句,“你敢不听吗?” 魏水依旧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当然不敢,毕竟魏水的哥哥、嫂子,还有两个侄子,都很可能在查达磊的手中。但有一句话,魏水没有说出口,当我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他们的时候,软肋也就不再是软肋了。 090 我是骗子·策马江西 拿下魏水的战果,让查达磊显得有些志得意满。 “怎么样?恩师,还不错吧?”对着从屏风后转出来的老者,查达磊满面笑容地问道。如果陈登在此,肯定能够认出,这个被查达磊称为恩师的,正是当时提议放过魏水的那位唐夫子。 唐夫子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起魏水连碰都不曾碰过的茶杯,在手中转了转,摇头道:“勒石,些许小胜,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更何况,你真的以为你胜了吗?” 查达磊皱眉问道:“恩师,难道他不是真心?” “非也。”唐夫子摇头否认,“魏水妥协是因为没有办法,他受制于你,当然是真心。但这个人,却不是你能控制得住的。我有一种感觉,你今天逼着他认真起来,日后恐怕会有麻烦的。唉,说起来也怪我,当初你找到我的时候,我若是矢口否认有这么个人存在,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查达磊随口附和,心中却不以为然。 很多年前,唐夫子也曾为官一任,做过不少大事情的人。但现如今,唐夫子老了,已经全然落后于现在的需要。只要魏水刚刚的答应是真心,查达磊一点儿都不觉得,他会在中途变卦。因为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跟着平虏伯,简直有太好的前程。 更何况,他并不是没有做任何的防范。向平虏伯求来的护卫唐骥,现如今,就跟在魏水的身边。一来此去江西,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多个人在他身边总安全一些二来,也是从旁监视,免得魏水变卦。 田府,一桌素宴摆下,魏水与田明理相对而坐。赵鼎元陪坐在一边,而自知绝对会被魏水讨厌的唐骥则站立在魏水侧后方,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田公子,魏某在诸暨叨扰很久了,明日一早,便准备离开。这一桌素宴虽然不是我准备的,但借花献佛,以茶代酒,魏某就借此机会,向田公子辞行了。”魏水说着,端起茶杯,真如喝酒一般,仰头一饮而尽。 田明理本来满面春风的脸,霎时间变了颜色,“先生,您要走?” “是啊。”魏水点头道,“离家这么多日子,过年都没能回去,还真有些想呢。” 魏水过年没能回家,一直为了田家的事情逗留在诸暨县,田明理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就这样放魏水回去,“先生,您可是答应了爹,会照拂明理的。明理也当着爹的面,给您叩过头,拜过师的啊!您就这样走了,明理日后该怎么办啊?” 魏水听罢,笑了笑,说道:“当时令尊病重,魏某生受了您的大礼,是为了让他安心。现如今,令尊已经入土为安,魏某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至于田家,自然该是公子您来做主。魏某一个外人,哪里能” 话没说完,魏水便愣住了。只见田明理起身,当着屋内众人的面,就这么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 “先生,是明理哪里做得不好,惹到您了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明理若是做得不好,您尽管教训便是。若是爹知道这才几日,您便被明理气走了,九泉之下,怕也不会心安啊!” “这”在田明理跪下的时候,魏水便已经起身闪开了。听了田明理的话,也知道他是误会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他眼看就要去江西了,这一路上不知道会发生多少的事情。若是一个不小心,那个时候,魏水才是真的对不起田续飞在天之灵的信任了呢。 尝试着劝了几句,田明理却偏偏认起了死理。在他的看来,魏水不肯答应留下,就是看他不顺眼了。既然魏水看他不顺眼了,他就打算跪到魏水满意了为止。什么叫做满意了?只有答应不走了才算。 魏水一个头有两个大,实在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魏水败下阵来,“好了好了,你赢了还不行吗?我是一定要走的,但是,可以考虑带你一起。” 这话一说出口,田明理立马站了起来,兴奋地点着头,赌咒发誓在路上一定不惹麻烦。 “唉”魏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由于田明理一定要粘着自己,魏水的江西之行不得不推迟了几天。田家名下的田产、店铺,田续飞积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包括这座宅子,在魏水的暗示之下,被田明理打包卖了个白菜价。就连在田府多年的管家都觉得可惜了,但田明理却丝毫不觉得,反而还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气势,整天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的不得了。 既然正主都不心疼,魏水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此去江西,要是能全须全尾的赢了这局。要金山银山都是有的。若是输了,留着这家财难道等着打个金棺材吗? 时隔几日,再回到绍兴的时候,站在街道上,魏水有些茫然。他身后此时正跟着田明理、赵鼎元、唐骥三个人,可在查达磊点出古三千是他的人之后,便只剩下一个傻乎乎的田明理是他信得过的了。剩下的,唐骥肯定是查达磊的人,赵鼎元?不能肯定他是,但也不能说他一定不是。 一个眼线,已经足够的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再加一个?魏水觉得自己带着田明理这个低配队友,可能会有些吃不消。于是,经过一番考量,魏水先去找了沈增。将变卖田家家产得来的银子,就当着田明理的面,给了沈增一半。沈增看得眼睛都直了,田明理却还只是站在魏水身边,傻傻的笑着,就好像那些钱压根儿不是他家的一样。年也过了,银子也有了,自然要开始做事,赵鼎元被魏水以帮忙为由,推给了沈增。 出了沈家,魏水本想顺路去下当铺。可一想起古三千是查达磊的人,他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他有九成九的把握,方致胜和古有德都绝对不是查达磊的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离古三千的买卖远一点儿,才比较安全。 这么一想,魏水自然而然的,改道,直接回家。 091 策马江西·归家 三埭街,魏水家的老宅依旧是老样子。 “先生,您就住在这种地方?”田明理左顾右盼,实在不觉得这样的一个简陋的地方,能够让魏水这样的人安居。自从身份暴露,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唐骥,此时也正打量着周围。 他们两个觉得这地方简陋,魏水自己就更觉得了。本来嘛,琢磨着给家里的钱也不算少了吧?怎么着也得把房子修一修啊。这什么道理?留着日后忆苦思甜吗?还是有肉必须埋在饭里头,财不露白之类的? 不等魏水想明白,家门突然敞开,一个人影飞奔出来。不愧是习武之人,唐骥反应极快的跨步上前,挡在魏水前面,一伸手便扣住了来人的咽喉。 “……唔……唔……唐……唐骥……放……放……”那人被掐住脖子,一时间喘不上气来,额头上青筋暴起,踮着脚,双手抓住唐骥捏着他脖子的手,勉强出声音。 “三元?”唐骥认出了面前的人是查达磊的书童三元,立马松开手,放过了这个倒霉的家伙。 两人是一起跟着查达磊出京的,区别只在于唐骥是查达磊费了不少唇舌,从江彬手上要来的。而三元,则是查达磊自己花银子买来的书童。 魏水看着三元,面色不善,“这是我家?你怎么……” “你家怎么了?”三元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撸起袖子,瞪着魏水道,“你家我就不能来了吗?告诉你,如果不是我家公子的吩咐,我还不愿意来呢!”说完,他又转向了唐骥,“你没跟公子在一起吗?那现在公子岂不是一个人?不行,我要去找公子,快告诉我公子去哪儿了?” 这人有病吧?怎么一张嘴跟加特林似的? 魏水看了唐骥一眼,索性撇下他们两个,拉着看热闹的田明理进了家门,顺手关紧,还在里面插上了门栓。 时近傍晚,府城四处都飘起了炊烟,魏水家中自然也不例外。院子里,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闹成了一团。 魏水定睛一看,跑在前面的,正是自称‘海狼’的冷世光。 “你们这是……干嘛呢?”魏水忍不住出声,正在追闹的三人立马纷纷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来。 让魏水意外的是,最先有反应的,既不是魏初一,也不是魏十五,而是冷世光。 看清楚魏水,冷世光立马扑了过来,“二爷,救我,救我啊!” 魏水躲闪不及,直接被他扑倒在门板上。 看着冷世光近在咫尺的脸,魏水咽了口唾沫,道:“这位大侠,你壁咚我真的合适吗?” 冷世光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动作有多不合适,倒是魏初一、魏十五上前,将冷世光拽离了魏水身边。 “别想求情,没用!”魏初一仰头道。 “就是,你跑不了的!”魏十五跟着附和。 冷世光一脸苦相,满眼乞求的看着魏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魏水皱着眉头,只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恶意。早知这样,他不回家该多好?但回都回来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冲两个侄子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放开他吧。多大仇,能把他吓成这样?跟你们说啊,他可是当过海匪的,号称海狼,知道不?以后躲着他点儿。” 魏水这话一说,魏初一立马不乐意了,“什么海狼啊?二叔,他连海狗都比不上!也太笨了!” 冷世光想要反驳,但被魏初一扬头一眼便堵住了所有的话。低下头,心虚的对着手指头。当海匪当到他这个模样,也是没谁了。论起笼络人的本事,他真是永远卡死在新手村了。魏初一有这个天赋,但却不知道怎么教别人,以至于冷世光堂堂“海狼”,就因为改变不了光杆司令的现状,而整天被魏初一骂做是“笨蛋”了。 嫌弃地看了冷世光几眼,魏水又一次觉得自己真的不会找队友。想用人的时候,十个人拉出来,十个人都用不上。扶额叹了口气,魏水指了指田明理道:“先帮他找个地方住,我去看看我哥。” 魏山的问题上,查达磊没有说假话。他确确实实是被打了一通,而且打得还不轻。起码,平日里那些冠以五毒字号的娱乐活动,他是一个都去不了了。整天只能躺在屋里头,可想而知这脾气肯定是越来越差。但不得不说,他躺着动不了,虽然每天脸色的确比往日难看,不过却不可能实质性的动魏杨氏和两个孩子一根儿指头了。 见了魏水回来,魏山眼睛便是一亮,但随即又警惕地问道:“老二,你是怎么出来的?知府大人放你出来?不可能吧?过年都不见你回家,这年都快过完了,你怎么出来了?哎,我说,你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魏水走到他床边去,就在床沿上侧着身子坐下,道:“哥,这您就不用管了。反正,知府大人不会找我的麻烦就是了。上头有大人物给你弟弟撑腰,而且陈大人他可是一心以为,我是跑到江西去给他打前站了。行啦,不说这个,哥,你知不知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告诉我,我给你报仇啊!” “嗐,报什么仇啊?”魏山摇着头说,“我的傻弟弟,这世上咱们惹不起的人多了。日后见了,躲着点儿走也就是了。强出头,能有什么好下场?算了算了,我这也没什么大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既然魏山已经这么说了,魏水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去厨房转了一圈儿,跟魏杨氏打了个招呼,绕回屋子里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只苹果,还有一把小刀。 看着魏水坐下来,专心致志的削苹果。魏山只觉得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觉得肉疼。 “那个……老二,你……你要是不会削就算了,带皮一样吃的。你看看,你那苹果肉都快削没了。”魏山斟酌着措辞,魏水听了,一看手中的苹果,便也愣住了。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还真的是诶! 盯着手里的苹果看了半天,魏水又抬起手,刷刷几刀下去,将仅剩的一点儿果皮都削干净,紧接着,把果皮塞到了魏山手里道:“来吧,哥,给你吃肉多的。” 092 策马江西·送钱的 一顿堪称丰盛的晚餐过后,魏水对这个装修简陋的家暂时算是满意了。但他还是在临睡前跟魏山争论了一番,有了钱就该修房子的问题。 魏山严词拒绝,态度非常坚定。 自古以来,财不露白,这才是处世之道。有点儿小钱,就四处挥霍来挥霍去,把自己的家装个金顶子。那不遭人惦记才怪了呢! 但魏水坚决认为,就算财不露白,只要有,还是会遭人惦记的。 结果自然是两人不欢而散,魏水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却被屋中的人影吓了一跳。 “什么人!”魏水朝门外退了一步,叫道。这次回来,找到熟悉感觉的天敌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一只半成的鹦鹉,被他挂在院子里头。但好像是连续换地方以至于不适应了,所以那鸟一直都不肯说话。 屋中的影子被魏水突然开门,突然喊叫给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道:“先生,是我啊!” “明理?”魏水听出了声音,长舒口气,走进屋中,皱着眉头问道,“这么黑的,你怎么不点灯啊?” 这话一问出来,魏水就后悔了。他的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八成是既没有蜡烛,也没有火折子,油灯里也可能是空空的。好吧,自己动手,总算是又能拥抱光明了。 魏水刚想缓口气,一转身,又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唐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院子,此时,就站在魏水的屋中,距离魏水不远的一个角落里。刚刚魏水没能发现他,这一下可谓是吓得不轻,“你属鬼的!站在那一句话都不说。不能出个声儿吗?吓死我,吓死我你们两个就开心了是不是?” 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魏水第n次觉得生无可恋。 好吧,无论是急着认错的田明理,还是一反当时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说话就是不说话的唐骥,都让魏水头疼不已。但头疼显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魏水理智的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夜色寂静,魏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保持平稳的呼吸。熄了灯的屋子里,他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以避免来自另外两人的干扰。 唐骥给自己搬了张板凳,躺到上面,看上去已经睡熟了。 田明理睡在外间的床铺上,身子压着床板,每一次滚动,都难以避免的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显然,这家伙肯定也是个没睡着的。 夜半更起,折腾了半宿的田明理已经睡熟,整个屋子里,唯一还没睡着的,大概就只有魏水了。屏息听了一会儿,发觉真的没有人陪着自己熬夜了,魏水顿时觉得更不想睡了。翻身起床,轻手轻脚的走到外间。田明理翻了个身,将魏水吓了一跳,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魏水吐了口气,轻轻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不愧是冬天的夜晚,凉风嗖嗖的灌进衣服里,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魏水,刚一出门,就被冻得差点儿再拔腿回到屋里去。但回头看看两个睡得很香的家伙,魏水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下周公一点儿都不公平,还是决定既然睡不着觉,还是顶着寒风出去冷静冷静。 真的,如果魏水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他肯定不会作死出门。就算出门,也绝对不会往院墙的方向走。就算往院墙的方向走,也绝对不会站在现在这个位置。 但可惜的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哎哟!”一声惨叫后,魏水身前一片冰凉,身后倒是瞬间变得蛮温暖的。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庆幸一下?如果不是当时他正探着头,想看清楚地上扔着的是一包什么东西,怕是上头掉下来的家伙能直接把他的脖子压断了。 掉下来的家伙自然也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压到了人,但压到人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如何解释他大半夜的出现在人家的墙头上,又不小心掉了下来。 脑子里这么一想,动作就卡住了。被人莫名其妙压在身下的魏水挣扎了一下,没能起来,正想说点儿什么。却突然身后一凉,紧接着,一个人影就在魏水的面前飞过,在不远处摔了个狗吃屎。 “二爷,没事吧?”唐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双手将魏水扶了起来。 魏水很想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事了?但扫了眼飞出去的人影,魏水抿了抿嘴,还是决定不跟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一般见识。 身上更冷了。魏水开始后悔,没事出来冷静什么? 不远处的人影,此时已经慢慢爬了起来。看上去,刚刚唐骥那一下子,把他摔得不轻。站起身来,还不停地揉着脑袋。 “你是”魏水看着这人的背影,顿时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那人听到魏水的声音,登时就是一愣,紧接着,慢慢的转过身来。 魏水终于想到他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了,这不就是那个界河浮尸案里头,替死鬼四号,名叫庞笑的那个惯偷儿吗? “好啊,你小子,偷东西偷到我家来了?”无缘无故被砸了一下,魏水心情已经处于爆炸的边缘了。再加上认出了庞笑,更是一瞬间就被引爆。冲过去一把扯住庞笑的衣领道,“庞笑,你胆子可够大的啊。说,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家的?” 庞笑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目光一歪,落在墙边那包东西上。 魏水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顺着一看,便自然发现了那包刚刚就已经注意到的东西。一甩手,将庞笑推给唐骥道:“带他进屋去,我一会儿就来。” 唐骥应了一声,扯住庞笑往屋里走。 魏水走到墙边,翻过那个黑色的布包,在上面摸了一摸。随即,便快速的打开。只见那布包里头,歪歪斜斜的堆放着足有二十个银锭子。 这一看不要紧,魏水当时便愣住了,难不成,这贼是来送钱的? 093 策马江西·监视 魏水抱着那装着银锭子的布包走进屋里的时候,田明理也已经醒了,好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庞笑。唐骥冷冰冰的站在一旁,似乎在恢复他护卫的身份之后,他便一直都是这幅面瘫似的冷漠表情了。 “阿嚏……哎哟,冻死我了。”魏水打了个喷嚏,回手关紧房门。走到庞笑身边,明显感受到刚刚压在他身上的家伙正微微颤抖。魏水轻轻一笑,把布包放在桌上,蹲下身子道,“你害怕啊?” 庞笑的表情已经快哭了,“怕了,小的怕了,二爷您饶我一次。” “饶你一次?”魏水歪了歪头,道,“你说,我凭什么饶你一次啊?就凭你还没得手?不能真的算偷?” 庞笑仰起头,看着魏水,认真地说道:“二爷,小的是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再别试探小的了。小的昨晚才从您家偷了二十四个银锭子,您今天就回来了。这不……小的也算是弃恶从善,知错能改,这不是给您送回来了吗?” 魏水站起身子,用力揉了揉脑袋。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你在逗我’。谁来告诉我,我这真的不是在梦里? 他活了两辈子,几十年的时间,从来都只听说过‘贼不走空’,还是头一次听说到手的东西还可以再还回去的!连小偷都开始做慈善了,这日子还有法过了吗?你说你既然都已经获得了财富,就把荣誉留给好人不行吗? 终于,在魏水难以置信的眼神压迫之下,庞笑说出了事情的缘由。 还是魏水想得对,家里有钱,总会让人家惦记上的。这跟露不露白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只看那贼的眼睛够不够厉害。魏水这些日子一直在诸暨,压根儿不在府城,庞笑是知道的。所以在忍耐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决定,趁着魏水不在府城,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魏家偷走一些钱财。 他倒是想得很明白,除了魏水,魏家的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但事情坏就坏在他运气不好,本来打算下午就离开府城,等风头过去再回来。可谁知道,却偏偏在府城里头现了魏水的身影。他以为魏水知道了家里丢钱的事情,回来处理的。于是左思右想,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偷到的东西还回来。 听完庞笑的说辞,魏水真是笑不动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啊!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还监视我?” “冤枉啊……”庞笑叫道。 “闭嘴!”魏水一脚踢在庞笑身上,喝了一声,“偷了我的东西,你以为还回来就没事儿了?啊?告诉你,听好了,没那么容易!你……你就……啊,对了,你就卖身吧。” 庞笑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悚起来。什么就卖身啊?我堂堂七尺贼儿,随随便便就卖身吗? 但魏水显然是并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在魏水笑眯眯的眼神,以及唐骥冷冰冰的注视之下,庞笑最终还是明智的选择了低头。 魏水一笑,向庞笑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随口一句‘卖身快乐’,便让庞笑的腿上一软,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总共在家里只待了两天,魏水便决定动身前往江西了。临走的时候,扬言要去找他家公子的三元满脸怨气的站在院子里瞪着他。想来,是查达磊吩咐过他,要他盯好自己跌家人吧?也是的,魏水此去江西,山高路远,要是想玩儿什么手段,查达磊真是防不胜防。但是有这一家子攥在手里头,就不怕魏水不乖乖听命。 对于查达磊这点儿小心思,魏水早已洞察。辞别了家人,坐上备好的马车,一出绍兴府的辖境,他就借口下车方便,然后在上车的时候,很不小心的把原本作为车夫的唐骥给扔下了。 “先生,这不好吧?”刚刚好一会儿,不知道被魏水怎样摧残的马像疯了似的冲出去,让坐在车里的田明理和庞笑都不禁心惊胆战。直到马车缓缓降下了度,田明理这才有工夫回头看一看,可唐骥已经被甩的没了影子。 “不好?有什么不好的?”魏水随口反问道。说实在的,他自己其实也被吓得够呛,毕竟他又没怎么和马打过交道,把马弄惊了,用不着技术;驾驭惊马不出事故,才考验技术呢!还是他平素引以为傲的心理素质,算是在刚刚救了他一命。 对于唐骥被无故扔下,老江湖庞笑的反应显然比田明理稳重得多。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他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二爷,您故意甩开他,是想说什么?” “甩开?”田明理一听,又急着跳出来秀智商下限。 魏水随手将他推回车里,对庞笑道:“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就不废话了。替我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别让他坏了我的好事儿。” 庞笑从车里出来,和魏水并排坐着,转头看了魏水一眼,脸上似笑非笑,“您也太高看我了。再说了,您就这么肯定,我会帮您,而不是帮他?能让你忌惮成这样,显然是他更厉害吧。” 魏水毫不隐瞒,“他是平虏伯的人,跟在我身边,专门用来监视我的。” 庞笑想到了很多可能,甚至想到唐骥会是陈登的人,却唯独没有想到魏水会和平虏伯扯上关系。一时间,他愣了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道:“这我就更该帮他了不是吗?平虏伯啊,二爷,您确定是我想的那个平虏伯?” “瞧你那点儿出息!”魏水冷不防抬腿就是一脚,险些把唐笑踢下车去。语气之中,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平虏伯怎么了?平虏伯是你财神爷吗?我现在把你踢下去,平虏伯救得了你吗?人活一辈子图什么?吃喝玩乐啊!你帮了唐骥,平虏伯什么都不会给你这小人物。但我不一样,跟着我,日后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必定的事情啊!庞笑,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啊!” 庞笑手里攥着魏水扔给自己的银锭子,突然觉得其实魏水说得挺有道理的。 094 策马江西·市井传闻 被魏水很不厚道的扔在路上,唐骥看着疯了一样疾驰而去的马车,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便放弃了追赶。也许是因为当时在诸暨县,他被查达磊安排,尽可能的去参与魏水的计划,算是骗了魏水一次。自那以后,魏水对他便总是视而不见,要不就是敬而远之。 不过,在唐骥心里,其实对魏水还是蛮感兴趣的。既然人家不愿意让他同路,他也不想勉强魏水。堂堂平虏伯的手下,曾经在疆场上血沃对垒的老兵,还不会被这点儿小小的障碍难住。掐算着速度,当他赶到南昌府城的时候,正好在客栈门口堵住了魏水三人。 完全没料到唐骥来的这么快,将人家甩下的魏水顿时感到很尴尬,“你不能怪我丢下你,因为因为” “故意的!故意的!”鸟架子被田明理拎在手上,鹦鹉扑腾着翅膀,唯恐天下不乱。 魏水恼羞成怒,冲他的宝贝鹦鹉吼道:“闭嘴!再乱说话我烤了你信不信?” 受惊的鹦鹉从架子上飞起来,不多时,就不见了影子。 “有种你别回来!”魏水恼怒地叫着。 唐骥看着魏水这幅孩子样,冷冰冰的脸上忍不住带了些许笑意。 借着这么个小插曲,魏水索性糊弄过了刚刚将唐骥甩下的事情。几人进了客栈,直接包下了客栈后面的小院住下。宣布各玩各的,好好休息一下,养好精神办事,魏水便要带着天敌出门。走到门口,却发现唐骥落后两步,跟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魏水明知故问。 唐骥自然也知道他明知故问,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叹了口气,魏水选择妥协,“好了好了,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南昌,魏水前世倒是来过一次,只待了两天。那次时间紧张,他只走马观花的看了几个景点儿,就匆匆离开了。当然,别说他没有印象。就算是有什么印象,那后世被高楼大厦铺满的南昌,也不可能带给他任何的破敌灵感。 查达磊给魏水安排的第一任务,是成功混进宁王府。唐骥见他出门,本来以为他是出来想办法的。却没想到,魏水在府城里转了大半日,却只是一个小摊子接一个小摊子的吃下去,将府城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街边小吃基本上吃了个遍。然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总算打道回府。 唐骥一直跟在魏水身后,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这大半天真是过得好浪费。回到住处,还不可避免的又浪费掉了他的那份晚饭。因为吃得太饱,实在不愿意动弹,早早地便往外间的软榻上一躺,然后宣布他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围坐在桌边吃饭的三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去,魏水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由于魏水反生物钟的作息紊乱,这一顿饭,三人都吃得非常沉默。就在他们都以为魏水早已睡着的时候,魏水却突然坐了起来,问道:“城里有药铺吧?” 庞笑被他这突然地一问,吓得差点儿把一口饭喷出去。咳嗽了半晌,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回答道:“药铺自然是有的。二爷,您不是需要吃点儿药吧?” “你才该吃药了呢!”魏水毫不客气地将话推回去,继而吩咐道,“明理,明天帮我去药铺买点儿朱砂和焰硝,顺便再问掌柜买一坛酒。记得,酒一定要二十年以上的陈酿,假了我可不干的!” 田明理虽然不知道魏水想干什么,但还是答应下来,“知道了先生,明理一定给您办妥。” “嗯。”魏水应了一声,又要躺下。一直不太说话的唐骥,却突然开口问道:“二爷,您要这些干什么?” 要么说,惜字如金,惜字如金么。话说多了就不值钱了,像唐骥这样本性不怎么爱说话的,往往一开口就能收到不一样的效果。 果然,本来不打算解释的魏水,听了唐骥发问之后,盘腿坐在软榻上,向他一笑道:“你跟着我走了这大半日,还不知道我要这些干什么吗?” 唐骥疑惑道:“依我所见,您似乎整日都只是在试吃南昌的名点罢了。难道难道是学到了什么菜谱秘方?” “哼,俗气。”魏水哼了一声,转开眼神不看他,“我原以为平虏伯的属下,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原来也是个任事儿不懂的。”说着,他转过头来,对上唐骥不明所以的眼神,道,“怎么?你还真的以为我走了这大半日,就是为了吃啊?啊?想吃那些东西,我在这客栈里头一躺,多打发两个大子儿,这店里的小伙计就能一样不差的都给我搞来。听好了,坊间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的。市井之中,能听到、看到的东西多了去了,只看你带没带眼睛,带没带耳朵。你明显没带。” 魏水说完就又要躺下,觉得自己还是没太听明白的唐骥站起身,一个箭步过来,拦住了他。 “你再碰我,再碰我,我喊非礼啦!哎哎疼疼疼,松手松手,祖宗”魏水一边脱离唐骥的毒手,一边揉着被他抓疼的地方,道,“你有点儿幽默感好不好?我们现在是同伙,你弄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才是主角,我!是我!哎哟呵,疼死我了,等我回去一定跟查达磊好好算算账。” 唐骥当然也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手劲重了,不管怎么说,他身为护卫,非但没有保护好魏水,还不小心差点儿弄伤了他,都是不对的。心虚地干咳两声,道:“二爷,您没事吧?我就是想知道,您要这些跟您听到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奇心会害死猫知不知道?”险些被抓伤的魏水满心怨气,不过,也知道唐骥这个护卫有的时候还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耐心的解释道:“今天我打听到,宁王除了敛财之外,另一大爱好就是美女。活的我一时间可弄不到,但只消一个月,我能弄出一副美女图,保准让他看了就移不开眼睛。行了行了,我都说了,你该放过我了吧?静观其变,稍安勿躁啊!” 095 策马江西·跟我混 朱砂一钱,焰硝三分,捣碎混匀,兑上陈年老酒,调成糊状。然后倒进空壶里头封好,再埋进向阳的泥土之中。做完这一切之后,魏水给田明理和庞笑放了假,让他们四处随便转转。不管干什么都好,总之,替他看好狗,喂好鸟,不要找麻烦。 紧接着,在唐骥不能理解的极快速度之中,魏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前一秒给他的感觉,还是在诸暨县的时候,那个颇具古名仕之风,腹内有诗书千卷,上能达天,下能洞地的算命先生。后一秒,就成了街头的混混。 “做个骗子啊,唐骥。”魏水抽出短刀来,舔了舔刀尖,扭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甭管演什么,都得传神。”说着话,人已经到了柜台前面,短刀噗呲一声扎透了并不结实的木质柜台,魏水说,“听着,这个店,我的了。” 唐骥一直跟在魏水旁边,静静地看着。猜中了开头,猜中了结尾,却偏偏没有猜中中间。 受了威胁的掌柜一点儿都没耽搁,一边走上前来,甜言蜜语的拖住不知死活的魏水一边打发了小伙计,去找这一片的扛把子,收人钱财,关键时刻是要替人消灾的。 从古到今,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有江湖就肯定会有混混。不到一刻钟的工夫,被尊称为冯爷的混混头儿,就带着他手下的虾兵蟹将赶到了绸缎庄。 “兄弟,什么字号?”冯捷这样问道。殴打前的必须环节而已,实际上,冯捷并没有想着对方会有回答。而事情似乎也确实按照他的剧本在演,魏水只是冷笑一声,便从柜台上抽出了短刀。 冯捷一摆手,喽啰们纷纷缓慢地向魏水的方面收缩圈子。这是一种压迫,尤其是多对单的时候,这种气势上的压迫不仅有效,而且很好玩儿。 “我说,这么多人,打我一个吗?”魏水很理智的将看上去不会帮他的唐骥排除在外,笑着拉过一把椅子,抬起左腿,踩在上面。 下面发生的事情,唐骥发誓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第二次了。众目睽睽之下,魏水撩起下摆,掖在腰间。将左侧的裤腿卷到膝盖,紧接着,就用他的短刀,在自己的小腿上,一笔一划的刻下了八个字,玉宇归宁,天下太平。 当啷,短刀被扔在地上,所有目睹刚刚的一切的人,都不禁浑身猛地一哆嗦。 冯捷额头冒汗,好一会儿,才拱手抱拳,弓着身子,连连跟魏水道歉。 千军万马之中,轻取上将首级。那没意思,听过的不少,见过的有几个啊?真正想压服街面上这些自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他们就是老三的家伙,就两个字儿,够狠! 虽然冯捷从小混迹市井,一天书都没有念过,压根儿就不知道魏水在自己的腿上刻的字念什么。但就凭他稳稳当当的对自己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多年的江湖经验就已经告诉冯捷,面前这位,是个惹不起的硬茬儿!试问,能在自己身上下刀子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整天嚷嚷着玩儿命的混混们,又有几个是真的不怕死的? “我的了?”魏水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笑得很和煦。 冯捷打着哆嗦道:“您的,您的,今后只要是您看上的,冯捷手上有的,都是您的。” “你说的?”魏水挑了挑眉毛,认真的说道,“可不能反悔的!” 冯捷抱拳拱手低着头,自然又是一番许诺。可抬起头的时候,却见魏水刚刚对身边的唐骥说了些什么,眼神略过他的时候,让冯捷莫名的毛骨悚然。 “二爷说了。”唐骥上前一步,眼睛直直的盯着冯捷道,“从现在开始,这些人,就都是二爷的了。” 冯捷愣在当场,魏水撑着椅子的扶手起身,轻轻拍了拍唐骥的肩膀。一瘸一拐的走到冯捷身边,低声道:“这里交给唐骥,你,跟我来。” 绸缎庄对面的太白酒楼,二层靠窗的雅座。 冯捷战战兢兢的坐在窗边,一会儿看向对面的绸缎庄,一会儿又看向魏水。魏水手中依旧拿着他的短刀,刀刃上干涸的血迹,让他更加害怕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后悔起来。刚刚人多势众的时候,他若反抗一下,弄死魏水的机会至少在八成以上。可现在,一时的胆怯,让他彻底成了光杆司令。面对魏水,似乎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了。 “你在想,刚刚就该弄死我。”魏水突然开口说话,将冯捷吓了一跳。 “没没有”冯捷矢口否认,“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当啷,短刀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魏水看着冯捷,似笑非笑,“记得了,我的人,不需要聪明,不需要能力,不需要背景,我只要两个字,忠诚!至于什么是忠诚,你也是做老大的人,不用我来说吧?”看着冯捷不断流汗的面颊,魏水笑道,“别这么紧张!我昨天才到南昌,在街上转了大半日,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坊间传闻。你这个人,重情义,讲道义,从不忘恩负义。但是唯独有一点儿不好,优柔寡断!如果不是这样,我还真不敢跟你玩儿这一手呢。” 留意到冯捷的眼神依旧不自觉的朝窗外看,魏水摇头道:“别再看了,知道吗?我带来的那个人,是行伍出身,百战沙场的老兵!论起服人的本事,他比你强得多。那些人,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不出这顿饭的工夫,就会是他的了。” 不是一伙儿的?冯捷的眼神终于不再飘忽,却平添了更多的疑惑。他一直以为,那个名叫唐骥的人,是魏水的跟班小弟呢! 无视了冯捷的疑惑,魏水将桌上的短刀拿起,插回腰间,“不该你知道的不用知道那么多,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有大富大贵的日子过,你愿不愿跟我混?”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样样菜肴很快便摆满了桌子。魏水随手扔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吩咐了声不要打扰。 096 策马江西·不一样的魏水 “很多年前,在我还不是个骗子的时候,我就是靠两只手、一身胆,赚到了最初的倚仗。不得不说,我赶上了个好时候。有骨气的混混,早在很多年前就全军覆没了。留下来的,都是我随便付出一点儿很小的代价,就能糊弄得过的!” 魏水讲起往事,冯捷看着他不敢置信。 毕竟,以魏水在这个时代的年纪,也不过是十几岁而已。一开口,动辄就是很多年前,确实很容易叫人家误会。但魏水对此,却一直都并不在意。就算在大街上喊出来他是穿越来的,又有谁相信呢?既然明说都没人相信,他也就根本就不屑于掩饰了。 他所说的有骨气的混混,特指是清末天津的青皮混混。在那个年代,几乎是以刺儿头闻名江湖的。各个都知道用自残的方式,来压服对方。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两伙脚行争一个码头,其中一方派了个狠角儿,架起油锅,手伸进去就捞起一枚铜钱。紧接着,另一方派了个更狠的角色,手伸进油锅里头搅和来,搅和去,然后大吼一声,太凉了,加把柴火!无疑,两人是重度烫伤,但围观的混混们眼中却全是钦佩。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历任天津知府、直隶总督都大叫头疼的青皮混混,最终在袁世凯发明的站笼面前全军覆没。死了的求仁得仁,活着的毁了字号,再也不配说自己是混混。青皮的历史,至此为止,没有然后了。 学了点儿青皮混混耍狠的皮毛,魏水很庆幸,两辈子都没碰上那样的硬茬扎堆的情况。以至于他虽然用这招的次数不多,但从来都没有白受伤过。既定的目标,往往都会在他付出了鲜血代价之后,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冯捷。”魏水叫了一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二百两银锭子,推到冯捷的面前,道,“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赤手空拳,能弄到这些银子。你跟着我,日后只会比这个赚得多。好好想想,混在街面上能有什么出息?跟了我,一切可就都不一样了。” 真金白银,对于冯捷来说,无疑比虚无缥缈的前程更有诱惑力。 试想,在这个时代,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年的生活,也许只需要一两半的银子。虽然贫苦,但在粮食自给自足的情况下,却也足以果腹了。算起来,一两白银,大概能折合五百块人民币。那么魏水此时推到冯捷面前的,毫无疑问,就是整整十万块。 要知道,这可不是朝廷废止的大明宝钞,而是什么时候都不用担心贬值的银锭子。 咬咬牙,冯捷下定了决心,“二爷,您说吧,要我怎么做。” 这是答应了?魏水很满意冯捷的态度,但仅凭市井流言,还不足以让魏水了解他真正的能力。虽然说能力在魏水看来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无论优劣,总还是可以培养的。但这必须建立在,魏水对他的能力有足够的了解的基础之上。 “其实,也不难。”魏水笑眯眯的说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把这些银子花出去。一文不差的,统统花出去。” “花出去?”冯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是二百两纹银,不是二百文银子!这是能说花出去就花出去的吗?可是魏水的眼神却告诉他,魏水没有开玩笑,给他钱,就是让他花出去的。低下头来,冯捷皱着眉头,状似思索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二爷,冯捷明白了。” 魏水回到客栈的时候,唐骥还没有回来。看到魏水进屋时一瘸一拐的样子,田明理先是一愣,随即便跑了过来,扶住魏水道:“先生,这是怎么搞的?唐骥呢?他去哪儿了?怎么能看着你伤成这样?” 一连串的问题轰炸过来,魏水一概没有理会,转头对庞笑道:“今晚不用看着唐骥了,接下来的三天,去找街上一个名叫冯捷的混混,看清楚他都干了什么。别告诉我你找不到他!想睡大街你可以直说,鬼都不信的话别总是拿出来搪塞我。” 行行行,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庞笑撇了撇嘴,决定既然是明天的事情,那今天他一定需要先睡一觉,养足了精神。 打发走了庞笑,屋中就只剩下魏水和田明理两人了。田明理翻箱倒柜,又跑出去问了客栈的伙计,总算找到了伤药。急匆匆的回来,帮魏水上药。整个过程,魏水一句话都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这辈子要是再麻烦这少爷给我上药,我就是茄子!别问我为什么是茄子,好好看看我的脸色你们就什么都懂了。 终于上完了药,魏水已经疼出了几身冷汗。心中也更加坚定了一个念头,果然,被乱箭射中一点儿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紧随其后的刮骨疗毒。 收拾好伤药,田明理坐到魏水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魏水被他看得发毛,心虚的问道:“怎么了?” 田明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先生,您在腿上刻那些字干什么?” “字?”魏水稍稍抬起伤腿瞄了一眼,大概会留疤的,以后总是个麻烦,“自己伤了自己,是为了吓唬那些混混。至于这字我是写给宁王殿下看的。这毕竟是南昌城,自宁献王那一代起就分封在此,要说这城里没有宁王的耳目,我是打死都不相信。等着吧,听说宁王多疑,引起他的注意是第一步,让他主动来见我,才是我的目的。” “可是”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田明理还是想不太清楚,“您弄伤自己是吓唬混混?明理不懂,您为什么要吓唬混混?” “这个啊”魏水挠了挠头,瞥了眼门口的方向,道,“明理,记住我一句话。想要获得话语权,想要让别人考虑到你的感受,这些都是只有你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才能得到的。如果你在他面前只能卑微的跪着,那他永远都不会听你说什么。” 魏水的一番话,让田明理更加困惑了。冥冥之中,他感觉到,自从离开诸暨,魏水就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097 策马江西·满庭芳 好吧,问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个人给了你十万块钱,并且要求你在三天之内花出去,你准备怎么办? 花?扯淡!花毛线啊?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先买张机票,逃离这个城市。躲到一个让那人怎么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再细细的研究这十万块钱该怎么花。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 对于以安土重迁闻名遐迩的古代老百姓来说,一言不合就离开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府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而且,现在摆在冯捷面前的,无疑是一条远好于从前的财之路。他不想跑,一点儿都不想。 满庭芳,很意外,一个青楼而已,为什么会起这么艺术的名字?能问出这个问题的,恐怕都不是南昌府府城内的人。否则,绝不会不知道,这座青楼的幕后东家,正是藩封江西的宁王殿下。有这么一个明明没什么学问,还偏偏喜欢咬文嚼字充文化人的东家在,取出什么样的名字,都应该是并不意外的了。 而且,这是大明朝。把青楼叫做青楼就已经显得自己很不高雅了,没错,我说的是高雅,用这个词,形容以满庭芳为代表的明代民间勾栏,一点儿都不错。擦胭脂抹粉,穿得很简单,也很妖艳的女人,大概只有在魏水的老住处三埭街才能看得到。像满庭芳这样的地方,可以说,这里面以接客为己任的每一个女子,都堪称是才貌双全。 花了二十两银子,置办了一身好行头,还把自己拾掇的干净利落的冯捷,此时可以称得上是改头换面了。以至于当他迈着方步走进满庭芳的时候,门口迎客的龟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他是那个隔个三五天就在门口转来转去的穷混混。 见了那一身华贵的衣服,龟公笑弯了腰,连连将冯捷将屋中让。 冯捷却急不可耐地抓了他问道:“晓晓呢?让她出来见我。” 听到‘晓晓’两个字,龟公一愣,直起身来。看清楚冯捷的面目,登时就变了脸色。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冯爷啊!”一个‘爷’字,刻意的拖长了音调,龟公脸上满是戏谑的神色,“怎么?这是从哪儿偷了身儿衣服,敢来满庭芳招摇撞骗了?要不是老子警醒,差一点儿就让你给混过去了!滚滚滚,趁早离着远点儿,别等着老子招呼人揍你啊!” 冯捷在街面上,混混行中,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手下有那么十来个小弟,还有一整条的买卖靠他照应着。但在满庭芳的一个小小的龟公眼里,他还真是连只蚂蚁都不如。不为别的,就凭他囊中羞涩。若是换了往日,就算是打赏的茶水钱,他都拿不出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对龟公的这幅嘴脸,冯捷早已看得不耐看了。听了他的话,只是伸手掏出了二十两银子扔给他道:“叫你去找,你帮我找来就是了。一会儿见了人,我另有酬劳。” 呵,财了? 不论如何,银子是真真儿的。干这一行,面子什么的,早就还给祖宗了,龟公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没钱的时候,我瞧不起你是应该的。但有了钱,也不耽误立马换一副脸色,将你奉为上宾。 虽然二十两银子在满庭芳依旧不算什么,不过,冯捷点名要见的,却不是什么迎客的女子。而是满庭芳中,一个最下等的女仆。 终于站到了满庭芳的后院中,静静地等待着。冯捷心中,此时正有些难以抑制的愉悦,“有钱真好啊!”他忍不住感叹出声。如果不是那位随手给了自己二百两银子的恩公,单凭他以往在街面上的收入,支付过弟兄们的衣食住行之后,不知要积攒多久,才能攒够二十两银子。而且,就他攒的那些银子,如果弟兄们伤了、病了,他还要眼睛都不眨的全都贴补上去。没办法,谁让他是做大哥的呢? 比意料之中慢上许多,就在冯捷在后院中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一个衣着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小丫头被带了出来。 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洗得白,早已没了简单的花色。脑袋低垂着,始终没有抬起来过,瘦弱的双肩轻轻抖动。 “晓晓!”冯捷叫了一声,跑过去,拉起了晓晓的手,“晓晓,把头抬起来,让哥看看!” 听到冯捷的声音,晓晓先是一喜。刚想抬起头,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将头低了下去。深低着的头,比刚刚,更加看不清楚面容了。 “晓晓,你怎么了?受欺负了?”冯捷这话一出口,自己都忍不住想抽自己。这是什么地方?满庭芳最底层的干粗活的女仆,无依无靠,怎么可能不受欺负?伸过手去,轻轻抚上妹妹的脸颊,将她的脑袋托起。只一眼,冯捷就忍不住攥紧了身侧的拳头,“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哥,我没事,我没事……”冯晓晓躲过哥哥的手,再一次低了头,“这里很好,我过得很……” 冯捷一把将妹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别说了,晓晓,别说了。都是哥不好,都是哥不好……不过,没事了,晓晓!”冯捷突然松开手,看着妹妹的眼睛,喜道,“哥昨天遇到贵人了!一甩手,就给了我二百两银子!他跟我约定了三天的期限,要我把这二百两银子通通花掉。到时候,哥一定能再见到他!再见到他,哥就求他,求他给你赎身!哪怕要我怎么样都行!晓晓,我不能再看着你受苦了。” 二百两银子,如果都用来给妹妹赎身,其实已经足够了。但冯捷却没有这么做!因为在他看来,魏水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他银子花。这些银子,必须用在对魏水有帮助的地方,这样才能对得起魏水的信任。冯捷想救这个从小被父母卖到此处、几乎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妹妹,但他的性格决定了,有些事情,他绝不会做。 听哥哥说会给自己赎身,冯晓晓的眼中出人意料的,只是短促的闪过了一丝喜悦,紧接着便被伤感替代。只可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冯捷并没有现妹妹情绪的异常。 098 策马江西·答应了 相信我,就是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只要它不是免费,随求随取的,就绝对不够用!任何人都有后悔的事情,区别只在于,有的事情,后悔了还可以挽回;而有的事情,注定一后悔就是一辈子。 三天后的太白酒楼,老位置,魏水嚼着花,喝着小酒,等着庞笑将冯捷给他带到楼上来。 “二爷,来了。”庞笑侧过身,给冯捷让位,顺口叫了魏水一声。 魏水抬起头来,看了冯捷一眼,道:“坐吧。庞笑,别处去!自己叫点吃的,算我账上。” “就知道您大方。”庞笑言不由衷地笑着说了句,转眼便跑没了影子。 魏水喊了声‘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酒楼小二就立马跑了上来。几天前的打赏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若是错过了,那才叫大大的损失呢! “冯捷,想吃什么自己点。我可是吃饱了来的,你不好意思开口,就只能饿着喽。”魏水玩笑的说着,冯捷却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简简单单的点了两个菜,便摆手连连说够了。 “行,随你吧。”魏水笑了笑,照例给了赏钱。伙计千恩万谢的退开,此时不是饭点儿,太白酒楼的二层,只剩下魏水和冯捷两人。 让冯捷有些意外的是,魏水似乎真的是来和他对坐着喝酒的。忐忐忑忑的一顿饭吃得差不多,魏水都始终专注于他的美酒和花米,没再主动跟他说过什么。 冯捷频频抬头,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二爷,这几天的事情” “哦?事情?”魏水仰头想了想,疑惑道,“我有安排什么事情给你吗?” “这”一句话将冯捷准备好的措辞都堵回了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受。他不知道魏水到底是真的忘了,还是干脆不愿意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二爷,您不是给了小的二百两银子吗?您不听听小的花在哪里了吗?” “嗐,你说这个啊!”魏水恍然大悟道,“刚刚带你来的人,面熟吗?” 冯捷不知道魏水为什么把话题岔开,想了想,只能老实的答道,“不认识,小的从前没有见过他。” “你啊,你啊。”魏水端起酒盅,一口将里面的残酒喝掉,摇摇头道,“这个警惕性可不行啊!实话实说,也不怕你知道,这几天,他一直都跟着你。所以,你这二百两银子,每一点儿花在了哪里,我都知道,而且知道的清清楚楚!” 听了这话,冯捷不禁冷汗直冒。 怪不得,魏水什么都不问,不是因为他忘了,更不是他不感兴趣。而是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想到这儿,冯捷不禁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将那二百两银子随意挥霍掉,或是直接帮自己的妹妹赎身。否则,今日,他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酒楼里和魏水面对面了吧? 眼看一壶酒又见了底,魏水摇摇所剩无几的壶,皱起了眉头。其实,也不能算是全都清楚,比如那满庭芳的事情 “冯捷,能告诉我,你去满庭芳干什么?”按照魏水的算计,满庭芳那样的地方,冯捷花的银子恐怕不足以在里面呆。而且,庞笑的说法与他的猜测也是恰好吻合。冯捷并没有在里面呆很久,只是不长的一段时间,便又出来了。 冯捷一愣。他本来也是想和魏水说这件事情的,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而已。听魏水问道,便急急地将自己妹妹的事情说了出来。 “二爷,我知道,我刚刚跟您做事,就要麻烦您。其实其实其实我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但是我妹妹她这么多年来,也实在是过得太辛苦了些。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耐,别说救不了她。以往,能看到她的时候都极少。”说到这里,冯捷的突然起身,对着魏水便跪了下去。魏水连忙伸手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二爷,我知道二百两银子您是拿得出来的。求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帮我!只要您肯答应,从今往后,冯捷愿意为您牵马坠蹬,粉身碎骨,绝无怨言!” 听他说完,魏水笑道,“多大的事情,值得跪来跪去的?行行行,我答应你,答应你行了吧?”说罢,将冯捷拉了起来,示意他坐回去。亲手为他倒了一杯酒,道,“别说,魏水最佩服的,就是像你这样的重信重义之人。我给了你二百两银子,你本可以拿去给你妹妹赎身。这样的事情,我没理由责怪你。但你没有这么做!这三天的时间看似不长,区区二百两银子也确实不多,你却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唐骥想要收服你那些小弟的心思,怕是落空了。银子、刀子,一样不差。恩威并至!我倒是没有料到,你比唐骥的手段要高明得多!” 如果不是庞笑将冯捷的所作所为对魏水仔细说了,此时冯捷就是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他用魏水的银子收买人手的事情。在庞笑的口中,冯捷至始至终,强调的都是,‘拿了二爷的钱,就得替二爷命。谁要是敢玩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别怪刀子不认人’! 这话让魏水觉得,自己的银子花的很舒服。当然,收买小弟也只是冯捷所做的其中一件事情而已。穿越到大明这么长时间,可以说,冯捷是最让他满意的人了。 “走吧,事不宜迟。”魏水说着,便把酒菜的钱放在桌上,起了身,“咱们多在这儿坐一会儿,你妹妹就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我这就跟你去满庭芳,先救了人再说。至于感谢的话别急嘛,日后,你有的是时间说给我听。” 魏水和冯捷下楼的时候,庞笑正坐在一楼的一张桌子旁,打着饱嗝剔牙。魏水见了,冲他打了个眼色。庞笑不耐烦的撇撇嘴,但也只得跟上。 099 策马江西·九锁秘术 南昌府城,满庭芳。 自来到此地,魏水似乎就没有从前在绍兴府的好脾气了。若是换到以前,越是不认识的人,魏水越会客客气气,绝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人。但现在,被一脚踹翻在地上的龟公看到的,却是一个再霸道不过的客人。 “空睁狗眼来迎客,只敬衣衫不敬人,是吗?”魏水居高临下,嘴角轻轻带笑,“告诉我,冯晓晓在哪儿?” 又是冯晓晓?龟公脑子里稍一犹豫,身上便又挨了一脚。心中当时便气愤不已,翻身爬起来,刚想要发作,却见魏水随手向他扔过来一样东西。龟公连忙抬手接住,放在眼前一瞧,却不禁直了眼睛。 “这这”龟公手中捧着魏水扔过来的足足三十两金锭,口齿都变得不利索了。 “行啦,别这这这的,快去给我找人!”魏水不耐烦地摆手道,“三十两金子,换你满庭芳一个最低等的下人。这笔账,怎么算,你们东家都吃不到亏!” 本以为龟公拿了金子,会立马跑去找人。可让魏水奇怪的是,那龟公捧着金锭,脸上的颜色一时间却几经骤变。这实在是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心中正疑惑着,庞笑已经越过他,上前催促了。 本来就不想跟着来,比起魏水,庞笑心中不是烦躁了七分八分而已的。他这一上前,不出会儿工夫,龟公便已经连连答应着头前带路。可走的方向却不是满庭芳的后院,而是出了满庭芳,又向城外走去。 不说冯捷,就是魏水,看到这古怪的情况,心中都不禁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弥漫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催促龟公加快了脚步。 “二爷,这是去哪儿啊?”庞笑跟在魏水身后,不停地嘟囔着,“这都出了府城了,该不会是去乱坟岗子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庞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周围越走越安静,冯捷不用特意偷听,就已经将他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其实,作为南昌府本地人的冯捷,比起庞笑这个外来的家伙,对周边的环境是更熟悉的。这个方向,就是南昌城外的乱坟岗!只不过,他不愿意相信,三天前还活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会就这么没了。心中烦乱,冯捷几步上前揪住了龟公,“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这个地方,可是魏水三人人多势众。龟公被他一扯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快到了,就快到了。” 确实是快到了,不过一里地的脚程,冯晓晓躺在冰凉的泥土上,连掩埋都省下了。身上穿的,依旧是三日前冯捷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的那身衣服。 “晓晓晓晓!”冯捷只叫了一声,眼泪便夺眶而出。扑跪在地上,抱起冯晓晓,嚎哭不止,“晓晓,都是哥不好!都是哥不好!”天知道他有多后悔,如果三天前他用那二百两银子将妹妹赎出来,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魏水见状皱了皱眉头,一把拽过龟公,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嗯?!” 龟公被吓得不轻,双腿发软。若不是魏水一只手揪着他,怕是早就瘫倒在地上了。口中道:“这位爷,您行行好。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个龟公,奉命行事而已!这丫头,满庭芳养了她足有十年了。本是指望她接客赚钱的,可谁想到爷诶,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今早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了,听说是几日前就得了瘟病,怕传染了旁人。所以才叫我求求您,跟我没关系啊” 得了瘟病?魏水眼睛一转,抓着龟公的手用力将他一掼,推了个跟头。快步走到冯捷身边,蹲下来,将手指冯晓晓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眉头不由得皱紧,手指轻移,搭到她的颈侧。动脉微弱的跳动,让魏水心中一喜。 “行了,行了,别哭了!”魏水吼了一声道,“你再哭一会儿,就是神仙都救不了她了!” 冯捷听了魏水的话,哭声不禁戛然而止。愣愣的抬头问道:“二爷,这这还有救?” “废话!”魏水道,“只要是没死透,理论上都活得成!我有个法子,听说过,但从来没用过。据说差一口气,也能救得回来!行了,快把你妹妹放平,死马当成活马医,有没有用的,我总要试试才行啊!” 冯捷连忙依言,将晓晓轻轻的放在了地面上。 魏水转了转手指头,心里没底。 这算什么事儿啊?继神棍、工匠、法医等等之后,他又被迫成了大夫。 所谓的起死回之术,在魏水学到的时候,是叫九锁秘术。据说,这种法子,是发源于中医,传承于推拿师的一门技术。在民间,也被称作‘开锁术’。 讲的是人体之中一共是九把锁,分别为:颈肩交接,斜方肌的位置,左右各有一把锁,称为青龙锁;腋下腋窝处,左右各有一把锁,称为返魂锁;脐下两侧直肌下端,左右各有一把锁,称为紫金锁,也称吊锁;大腿根部,腹股沟内侧端直下三寸大筋处,左右各有一把锁,称为白虎锁。 以上的八把锁,按照事先的诊断观察,哪一把锁闭合不畅,就先开那把锁。真正有经验的推拿师,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门道。当然,魏水不是推拿师,也从来都不懂望闻问切,他只知道一点儿皮毛,也真的是看冯捷伤心欲绝,而冯晓晓还没死透,才决定努力一下,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从上到下,按次序一把锁一把锁的开过,这人却一点儿都不见气色。魏水心里不免着急,咬了咬牙,左手掌放到冯晓晓腹部一处穴道位置,向下挤压。与此同时,右手的食指指腹于另一处穴位向上顶掐。缓缓地,在穴道处用力。 冯捷是担心冯晓晓,无暇顾及魏水的动作,只要能救命怎么都好。庞笑却看得不停地咧嘴,心道,真不愧是二爷啊,该碰不该碰的都碰到了。这丫头要是真能活过来,除了二爷她还能嫁给谁了?看看岁数,别说,似乎还挺般配的。 正当庞笑胡思乱想的时候,魏水已经按次序开完了九把锁。抹了把头上的汗,心里不禁打鼓。这要是治好了什么都好说,可看样子,怎么这么像没救了啊。心里想着,魏水的手指再一次搭到冯晓晓的颈侧,却突然如触电了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 100 策马江西·好巧,你也穿越? 没救了……这就没救了? 虽然从一开始,魏水也没对救活她有多少把握。但眼看着人家死在自己的面前,魏水还是忍不住难受起来。而且最让他头疼的是,刚刚他可是该碰不该碰的全都碰了,人没救回来,他该怎么向冯捷解释? 魏水这儿正转着眼睛想办法,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冯捷惊喜的叫声,“醒了,醒了!太好了!”随即,魏水的胳膊便被拉住了,冯捷喜滋滋地喊着,“二爷,谢谢您,谢谢您……” 看着冯捷又狂喜的扑向冯晓晓,魏水此时是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 刚刚他明明已经摸到,冯晓晓的颈动脉已经停止了跳动。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也看到了,此时的冯晓晓,似乎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虽然人还怔怔的,但比起刚刚,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该不会是……魏水心中有一个念头,但他不敢说出口。 狂喜的冯捷渐渐冷静了下来,妹妹的目光,竟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晓晓,你没事儿吧?”冯捷小心翼翼地问道。 冯晓晓眼睛转动,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移动。半晌,依旧没有说话。 冯捷开口还想说什么,魏水见了,上前一步,拉住他笑道:“冯捷,冯捷……你看,你妹妹这刚刚醒来,八成是还没有恢复神智。你这样逼她,对她没有什么好作用的。既然没事了,咱们回去说。好吧?走走走,庞笑,帮个忙。” 魏水转身的时候,现那龟公早已跑得没有了影子。只能叫庞笑去帮冯捷一把,可还没等庞笑走过去,冯捷便已经打横抱起了自己的妹妹。 只那一瞬间,魏水便已经敏锐地现,冯晓晓的眼中,流露出了她本不该有的惊慌。那根本就不像是被自己的哥哥抱起来,而像是抱她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从城外,一直到城内。冯捷始终抱着冯晓晓,一刻都不肯放手交给别人。他本想把冯晓晓带回自己家里去,但魏水却劝他说,自己在客栈那里还有空房间,不妨先送到客栈去。这样,如果病情有什么反复,自己还可以及时的加以治疗。 有了‘起死回生’的先例,冯捷只是略一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客栈后院,魏水包下的小院子中,腾出了一间空的房间,将冯晓晓安置下。冯捷本想也留下来照顾,魏水不得不编了一大通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这才总算哄走了他。 看着冯捷一步三回头,不舍的离去,田明理朝屋里比划了一下,问道:“先生,这是谁啊?” “冯捷的妹妹。”魏水随口回答,不想多做解释。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屋里的那个,不可能是冯捷的那个妹妹了。 左右看了一圈,魏水问道:“唐骥呢?” 田明理指了指门口说:“您出门不久,他就也出门了。先生,您不带着他,多危险啊。要是万一……” “没有万一!”魏水摆手道,“我进去看看她,你在这儿看着。记着,无论是谁,都不能进来。听懂没有?” 田明理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魏水松了口气,走进屋子,随手关紧了房门。 屋内,魏水刚走进去就现冯晓晓正探着头朝门口的方向看。 “看什么呢?”魏水走过去,随手拉了条板凳,做到床边,笑着问道。 “我……”冯晓晓惊得低下头,轻声解释道,“没……没什么……”随即,她又突然抬起头,状似真诚的对魏水道,“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不用谢我。”魏水依旧温和的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冯晓晓笑不出来了,“因为……我救不了你。” 冯晓晓的笑容就那么僵在脸上,过了好久,才慢慢消逝掉。她的脸色开始白,小心地开口,试探道:“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没听懂?不可能吧。”魏水眯了眯眼睛,道,“冯晓晓……抱歉,我现在只能这样称呼你。你只需要知道,对我,你不需要有任何的隐瞒。告诉我,你是从哪儿穿越来的?” 冯晓晓彻底长大了嘴巴。她自以为是秘密,并且刚刚才誓谁都不告诉的事情,就这样,被魏水随口说了出来。 的确,就在城外的乱坟岗,醒过来的冯晓晓,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小被卖到勾栏的冯晓晓了。 冯晓晓并不知道魏水知道多少,但既然他能说出穿越两个字,就几乎可以说明,他和自己是同样的人了。 “我叫冯晓晓,来自二十一世纪。你……” 魏水打断她的话,笑道:“那真是好荣幸,我也来自二十一世纪。” 从来没有想到过,老乡见老乡,居然会以这样的形事出现。魏水挺高兴的,因为终于有个同时代的人陪着自己了。但冯晓晓却不见得高兴,又或者是她表现高兴的做法太另类了一些。 “哎哟,吓死我了!”冯晓晓一把掀了被子,直接跳下了床,一巴掌拍在魏水的肩头。声音太大,以至于惊动了屋外的田明理。 “先生,怎么了?”田明理敲敲门,在外头问道。 “没事!”魏水高声喊了一句,起身将冯晓晓按回床上坐下,低声道,“你要是还想在大明朝活下去,就别那么张扬!” 冯晓晓是坐回了床上,眼中的喜色一点儿不减,反而更浓了,“你说这是大明朝?明朝哪一年啊?你是谁?听他叫你先生,你是教书的?” 魏水道:“现在是正德十四年,我叫魏水,不是什么教书的先生,就是个骗子而已。有人逼我去给宁王及其同伙下个绊子,我呢,很想反过来两面都坑。至于你……我不是很了解你的身世。听冯捷说,你是他妹妹,也是唯一的亲人。从小就被卖到勾栏,这次是突然染上了瘟病,被勾栏院里的人扔到了乱坟岗。结果你知道了,如果真的还活着,你大概也没机会穿越了。” 101 策马江西·你想要什么 按照这个时代的年龄来算,冯晓晓应该和魏水是同岁,或者比他稍大那么一两岁的样子。至于穿越之前她的身世和来历,魏水并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方才一番话说完,魏水便不再言语,只一双眼睛盯着冯晓晓看个不停。 比起之前在绍兴街面上看到的那个注定有缘福分的小姑娘,面前的这个同为穿越者的女子,在容貌上,甚至还要略高一筹。尤其是现在,冯晓晓微蹙眉头,细细思索的样子,看起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最是牡丹真国色啊”魏水看着看着,便不知不觉地嘟囔出声。靠着墙,微眯着眼睛的样子,让冯晓晓登时暴跳如雷。“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惊动的不仅是魏水,还有守在门外的田明理。 “二爷,怎么了?”田明理不管不顾的推门进来,一边往里迈着步子,一边出言询问。 屋中,魏水怔怔的看着冯晓晓。 薄薄的中衣显出错落有致的轮廓,襟怀处因为激动地跃起而显得有些散乱,微微敞开着。坐在魏水的角度,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其中春色,即便不用看,心中也早已勾勒出个大概了。 带着审视,看了看冯晓晓,又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魏水,田明理不得不提高了音量道:“二爷?没事吧?” 魏水终于被田明理的声音惊醒,转头看去,连忙起身,冲他摆手道:“没事,没事!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进来的吗?去去去,门口守着去。”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疑虑,但听了魏水如此吩咐,田明理也只得揣着满腹的疑惑退了出去。随手,轻轻关紧了房门。 转过头来,冯晓晓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缩回了被子里。发觉魏水的目光看过来,她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轻声道:“对对不起啊,是我太冲动了” 平白无故甩了我一巴掌吗?魏水心中想着,抬手摸了摸脸颊。 也许是这冯晓晓原本身子就很虚弱,还完全没有恢复过来。而且即便是恢复过来了,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一巴掌又能有多有力气啊?刚刚田明理推门闯进来的时候,怕是就只是在外面听到了响声,连个红印都看不到吧? 而且,要说魏水一点儿非分之想都没有,他自己都不相信。 “没事。”魏水笑了笑道,“我说了,这是大明朝,我的小姐。在我这儿就算了,无论怎么样,总有我帮你担待一二。但你要是总是这般的脾气,那可是迟早要出大事情的。” 冯晓晓不疑有它,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才没有明朝人那么多的顾虑。不多时,冯晓晓便好似将心态重新调整过来了似的,又跟魏水聊了起来。 “刚刚你说,你是骗子?”冯晓晓用手拄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魏水道,“可是,真正的骗子,大多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骗子的吧?” “可能我比较特殊吧。”魏水眼睛绕着冯晓晓转悠着,随口答道,“我一直不觉得当个骗子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我又没做过什么称得上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了,刚到这儿的时候,我本来想去参加科举的,可谁知道,时运不济,竟然是个丐户出身。丐户你懂吗?就是贱籍!注定了这辈子连科场的大门儿都进不去,更别想着考什么科举了。” “这样啊”冯晓晓听着,不禁边听边点头。对魏水的遭遇,她心中也不禁有些同情,“那你日后呢?难道就一直当个骗子了?而且,我刚刚好像听你说起了宁王?正德十四年你说得该不会是宁王之乱的那个宁王吧?算起来,好像没几个月,他就要率军发动叛乱了。” 魏水对她的猜想表示了认可,“对,就是那个宁王!想不到,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几个月之后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说起这个,冯晓晓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想当初,姐可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硕士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做得就是关于嘉靖朝抗倭的。明代的历史,我可是门儿清!” 得,捡到宝了。 魏水这么个历史半吊子,也就能靠着直觉蒙事儿。可有了这及时穿越来的冯晓晓,那简直就等于是带着历史书穿越了啊!美得很,美得很,这个感觉真是不错极了! 看到魏水眼睛放光,冯晓晓撇撇嘴道,“知道历史有什么用啊?我是个女孩子,在这大明朝,除了找个好人嫁了吧还能干什么?没趣!哎,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呢!你日后打算怎么样?难道就做一辈子的骗子?那多没劲啊!好不容易穿越到这儿,总要轰轰烈烈一把,才不枉费老天爷的好意吧?” “轰轰烈烈?”魏水对这个词并没有什么感觉。自从来到了大明朝,他想科举入仕,结果被告知连科场都进不去他想娶媳妇,结果被告知他是贱民,人家是平民,门不当户不对他想赚点儿钱活得舒服一点儿,结果却被查达磊给硬生生逼到了他并不想来的江西。如果可以平平淡淡、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他其实很愿意的。但事与愿违,好像老天爷故意折腾他一样,他直到现在为止,还没过过几天真正畅快的日子。对上冯晓晓的目光,魏水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穿越以来的经历,末了,叹口气道,“倒霉如此,我也觉得很尴尬啊。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想干点什么了。也罢,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冯晓晓不敢置信地看着魏水道,“你你刚刚给我讲的那些事情,都是白干的吗?啊?魏水,你没事儿吧?那么多能干的人手,你不利用起来干点儿大事儿,居然还想走一步算一步?抱着个金碗要饭吃,我也真是服了你了!你难道就从来都没想过,你想要什么吗?” 我想要什么?魏水看向冯晓晓,眼中满是困惑。 102 策马江西·角儿 我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从上辈子开始,就被魏水自动屏蔽了。 起初,做骗子是为了填饱肚子。到后来,做骗子是单纯的因为他做的熟,也只会做这个。至于自己想要什么?有钱他就花,等到没钱的时候他再去弄。似乎就是这样的循环往复,追求于永远都有钱花。但是,又不追求有太多的钱。以他并不怎么高的生活要求来看,只要够用就好了。 那么,至始至终,他到底想要什么? 魏水这儿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冯晓晓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不是吧?你还真的没想过?”其实从刚刚魏水的讲述之中,冯晓晓就已经听出来一些端倪了。无论是安排冷世光去收买船工,还是安排沈增去办私塾,等等的一切,他的安排都是碰到哪儿就下意识的想到哪儿,完全不贴着不靠着,一点儿都没有规划,显得杂乱无章。揉揉额角,冯晓晓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头疼。同为穿越客,素来将自己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冯晓晓实在是看不过眼魏水毫无规划的未来了。清清嗓子,她说道,“要不,我来替你想一想吧。” “求之不得啊!”魏水正为这件事情而大感头疼呢,如果能又人帮忙的话,那的真是太好了。 “嗯,当铺” 冯晓晓掰着手指头,刚数了一个,魏水便忍不住出言打断道:“那当铺不是我的。现在,很可能是平虏伯的买卖。” “平虏伯?”冯晓晓眨眨眼睛,“你是说江彬啊?”见魏水点头,冯晓晓接着说道,“江彬是多大个人物?一个小小的当铺,他看的上眼吗?再说了,你刚刚说的那个方致胜,还有那个古古什么?哎呀,不管了,反正这两个人,不都是偏向你的嘛!你的人攥在手里的店铺,凭什么让给别人啊。有银子,拿出来花就是了。至于杭州那边,有点儿收益做个交代也就是了,连个朝奉、掌柜都不愿意派,你真当那谁会特意去追究你啊?” 这话说的是了。魏水点头,表示赞同。的确,古三千的手如果真的想伸到绍兴,他应该早有动静了。但迄今为止,还是只开了一个当铺,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最大的可能是查达磊从中做了什么,让古三千放弃了进军绍兴的打算。而已经开起来的当铺,说不得,也真的是魏水说的算了。 “你看,你已经有一家当铺了,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你大可以多拨一点儿银子给那个拉拢船工的家伙啊,你看看,有钱什么都好办,没钱你让他拿什么做事啊?而且,这件事绝对不能放他一个人做,而是要再派一个人去一起做,这样,有竞争才有动力。而且将来不至于一家独大,于你,便于控制。于朝廷,也不会被视为垄断漕运眼中钉啊!这漕运控制住了,你不是更有钱了?然后你大可以效仿后世,办一些商会。比如说,你每到一处,就建一座浙江会馆,将流落在外的浙江人聚集起来,给予小恩小惠,团结同乡,共同发展。这个,与你的杭州师爷计划相辅相成。等到浙商遍天下,杭州师爷遍天下的时候,你再想想你已经控制住的漕运。怎么样?想造反什么的,都是易如反掌啊!” 魏水听得眼睛都直了,骤然又听到造反两个字。更是浑身一激灵,出了一身冷汗。他可不舍得一身剐,也不想把皇帝拉下马。最多最多,不过也就是想多赚点儿钱花花,再让跟着他的人也都能有钱花罢了。哪里就连造反都出来了? 看了魏水这幅样子,冯晓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魏水,你搞搞清楚啊,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你所做的事情,就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你看,你说你想做官,做不成想娶老婆,娶不成想赚个钱,都赚不成。你难道不想改变一下现状吗?啊?所以啊,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高档灵魂,你这脑子不造反,留着简直太浪费了!” 什么叫做你这脑子不造反,留着简直太浪费了啊!虽然对这句话十分不满,但魏水却不由得觉得,冯晓晓说得其实挺有道理的。除了他很确定自己不想造反之外,其他的,都说到他的心坎儿里了。他的确很需要改变一下现状,但是并不是只有造反才能达到目的。比如 “如果换一个人当皇帝”魏水仰头道。 “换谁当皇帝也不如你自己当好!”冯晓晓极具武则天素质,但是很可惜,大明是不会给武则天机会的。她只能选择,把自己的梦想加到别人头上了。 “可是,我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呐。”魏水道,“你想啊,正德死了之后,是不是嘉靖即位?我要是一开始就跑到嘉靖身边儿去,一路陪着他坐稳朝堂,他是不是会帮我改变现状?拿命去拼,毕竟是下下之策。谁都不敢保证有下辈子,就算我愿意为梦想去死,可哪儿有那么多人愿意跟着我白白牺牲啊?只要弄翻了正德的江山,换个人当皇帝,我不就舒坦了嘛!而且,跟着我的人,也都能有个不错的前途。” 冯晓晓愣愣的看着魏水,似乎在琢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水瞥了眼窗外,似乎有脚步声响起了。他加快了语速,接着说道:“以前,我听过一个明星说,什么样的人才算是角儿!两个条件,一个,贴上你的名字,就得满座,就得有的是人给你面子二个,一群兄弟跟着你吃饭,得吃得饱。我想我知道想要什么了,我就想当这样的角儿!” 魏水这边话音刚刚落下,门口便传来了田明理的声音,“哎,唐骥,你不能进去。先生,唐骥回来了!” “知道了。”魏水答应一声,扔下依旧苦思冥想的冯晓晓,起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103 策马江西·改变 推门出屋,反手关上房门。不待唐骥开口,魏水便问道:“你去哪儿了?” 唐骥瞪起眼睛,理直气壮道:“二爷,我是去街上找您呐!结果找遍了全城都没找到。” “嘿,怎么着?怪我咯?”魏水被他气笑了,歪头看着他道,“那你说,是不是我出门要找你报备。你跟丢了也赖我啊?啊?你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带着天敌,都比带你方便多了啊。” “我……”侮辱性质的话,让唐骥瞬间咬紧了牙关,拳头在身侧紧紧攥起。 “怎么?还想打我?来啊,来啊,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有种你今天打死我!”魏水指指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话会激怒唐骥,道,“来,朝这儿打。打死我一了百了,什么劳什子的宁王、平虏伯的,咱什么都不用干了。打不死我……从今往后,你给我消停点儿。” 唐骥的手慢慢松开,看着魏水在他面前很是嘲弄的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而后潇洒离去。 “庞笑?庞笑!”站在正屋门口的石阶上,魏水回头喊道。庞笑闻声,晃晃悠悠的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伸着懒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魏水忍不住骂道,“个王八蛋,天天除了睡觉你还知道点儿别的不?” “知道啊。”庞笑打了个哈欠,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随口接道,“我还知道饿。” “嘿,有种哈。”魏水转身,缓步走下只有三级的石阶,冷笑着来到庞笑面前,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庞笑没料到魏水突然动武,冷不防吃痛被他踹倒在地,仰着头,眨着眼睛,有点儿弄不清楚状况了。只见魏水指着他道,“庞笑,是老子平时对你太好了是吧?你再给老子贫一个试试?”说罢,又补上一脚,喝了声,“庞笑,我告诉你,听好了!不管是小院里头,还是小院外头,南昌府内,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得让我知道。但凡漏了一星半点儿,老子就在这客栈门口活剐了你!滚蛋!干你的事儿去!” 庞笑还没反应过来,魏水已经把一包银子扔在他身上,转身朝屋中走去。进门前,朝身后扬了扬手,田明理会意,连忙跟了上来。 “我的爷,怎么就转了性儿了?”庞笑抹一把头上的汗,胡乱理了理散落在地的银子,包好揣到怀中。踢开整跟鹦鹉追闹到眼前的天敌,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还不住的嘟囔,“不就是捡了个小丫头吗?说了会儿话,怎么就成这样了?哎哟,可疼死我了。红颜祸水,绝对是红颜祸水啊!” 红颜祸水?唐骥听了庞笑的念叨,眼神不禁朝屋内看去。门窗紧闭,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却感觉得到,似乎是里面的什么人,而且还是女人,让魏水变成了这样。 叹口气,唐骥紧了紧攥着配刀的手。径自走到魏水的房门前,忠实的履行起他护卫的职责。 屋内,魏水侧着身子坐在软榻上,旁边放着一张春凳,架起他受伤的左腿。由于用力过猛,本就不算清浅的伤口挣开,重新开始流血。 田明理找到伤药,一边仔仔细细的重新帮魏水上药,一边时不时地抬抬眼皮,看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心有余悸,应当是被刚刚院子里生的事情给吓得。 魏水虽然闭着眼睛,但对田明理此时的异常却是早已料到了。 “怎么?吓到你了?”突然地声音,将田明理吓了一跳,手上一抖,魏水忍不住哼了一声。 田明理见状,当即便在榻边跪了下来,哆嗦道:“先……先生……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魏水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温和的笑道:“没事,起来吧,地上凉。” 田明理抬头,怔怔的看着魏水。 虽然和从前笑的一样温和,但田明理感觉得到,此时的魏水,确实和进屋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魏水,在得知唐骥身份之后,虽然对他态度不比从前,但绝没有像今日这般出口便是折辱。以前的魏水,也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人拳打脚踢,还说出那样重的话。以前的魏水,会亲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而不是像这样安安稳稳的坐着,对他说一声‘起来’。 “先生……”田明理下意识的叫道。 魏水看了看他,依旧笑着,道:“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伤,药不用上了。你去歇着吧,别忘了帮我喂饱那两只小畜生。去吧,去吧。” 魏水说着,就在软榻上躺了下来。 田明理起身,又看了魏水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正屋。 腿疼,腿疼……腿疼,而且肚子也饿了。一想到肚子饿,胃也开始疼。胃一疼,脑袋也莫名其妙的疼起来。魏水仰面叹了口气,这还让不让人好了。兴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看来,以后得少喝点儿酒了。 躺了一会儿,身体的不适感渐渐退去,人却迷糊起来。朦胧中,脑海里似乎充斥着冯晓晓的面容和身姿。别看她在满庭芳始终干的都是粗活,但这人,还真是漂亮的没说啊,声音也好听。仿佛就真是应了那句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一点儿不假! 就是……就是这主意?现在看来也未必有多好了。刚刚,除了田明理,无论是对着唐骥,还是对着庞笑,魏水的这颗心,都始终是提溜着的。生怕出什么岔子,真把人给气跑了。要说这工具吧,想用它,先它得听你的。要是不听你的,这工具就是再好,也不能用。可是魏水手头,总共就这么几个人,真跑了一个,他可都得心疼很久的。而且,还没有替补。 人手少啊,不够用。真该抓紧时间,多搜罗几个人才了。而且,他在腿上刻字的时间也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算着算着,宁王府似乎也是时候该有些反应了吧? 心里琢磨着事儿,魏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104 策马江西·吵闹 魏水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一睁眼,便听到外面闹哄哄响成一片。 他顾不得旁的,一翻身坐起来。这才感觉到,腿上好像舒服了很多,一扯裤腿,果然,伤口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细细的上过药了。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由于吵闹而引起的怒火瞬间熄了下去。 推开屋门,院中的乱象顿时尽显眼前。 一大群人围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嗐,让一下。”魏水上前,拍拍外围一人的肩膀道。 那人正跳着脚的跟着里头的人叫骂,突然被打断,心情当然不好。一转头,刚要发火,便看清了魏水的长相。登时张大了嘴巴,不自觉地让开了身子。 魏水那日当街在腿上刻字,围观的群众可不少。尤其是冯捷带去的一众小喽啰们,那是全都看得真真切切。此时又一次见了魏水,哪里能不怕?于是,和这位仁兄同样的表现,又发生在了几个其他人的身上。魏水就这样一路拍肩膀、刷脸,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这才总算是将场中的局面看得真切了! 当时跟着冯捷的小喽啰如今明显已经分为了两派,一派依旧围在冯捷周围,人数很多,气势很大,而且也有一些生面孔,估计是刚刚招揽到的另一派则凑在唐骥身边,人数虽然很少,但气势上却并不输于对方,显然是受到了唐骥的某些训练,或者是鼓舞。 冯捷和唐骥的脸色都很难看,直直的瞪着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魏水的存在。但一直面向魏水出现的这面,正试图劝双方保持冷静的田明理,却一眼就发现了魏水的行踪。连忙叫道:“先生,您起来了?” 场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冯捷和唐骥的目光,都落在了魏水的身上。 等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见有开口的趋势,魏水笑道:“怎么?都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唐骥看了眼冯捷,随即一梗脖子,抬头望天,似乎觉得自己有理。 冯捷有些心虚地看向魏水,腿一软就要跪下。 魏水见了,把手一摆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唐骥和冯捷同时答应一声,周围的小喽啰们却面面相觑。 魏水的目光扫视一圈,不禁又笑了,“怎么?我说话不好使吗?” 冯捷神色一凛,喝道:“二爷的话没听见吗?我前几日是如何教得你们?还不快退下!” 唐骥又看了冯捷两眼,再看看被冯捷骂得灰溜溜离开院子的喽啰们,摆了摆手,跟在他身边的人才慢慢退开。 “哼。”魏水冷哼一声,转身朝自己的正屋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骥觉得魏水转身前瞥向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善。 屋内,魏水自顾自的坐下,看着唐骥和冯捷进到屋内,抬手指了指房门,朝冯捷打了个眼色。冯捷会意,转身关上房门,将想要一块儿跟进来的田明理关在了屋外。 手还没有离开门扇,冯捷便听到身后魏水叫了一声,“冯捷。” 他连忙应了声在,急急地转过身来,在魏水面前低头垂手。 自魏水救了他的妹妹之后,他便十分感激。再加上现在他为魏水做事,今早又给魏水找了些麻烦,怕是他是被自己等人吵醒的也未可知。想到这儿,他心中满是愧疚。 “过来,离近点。”魏水朝冯捷招招手,冯捷抬头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复又低着头,走到魏水面前。魏水问道,“刚刚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看那个架势,我要是不出去,你们是难免要打起来了吧?” 冯捷连忙摇头道:“回二爷,冯捷进门便听田公子说过,二爷在休息。吵闹已是不该,哪里敢斗殴打架?只因昨日晓晓被二爷您留宿在客栈,冯捷放心不下,是以过来看看。我这些兄弟们平日里都是住在一处,知道了便也都跟了来。谁知,到得客栈,这位爷却说,没有二爷的话,谁都不能见晓晓,所以才争执起来。若是惹了二爷不快,冯捷认罚便是。只求二爷不要迁怒冯捷的那些兄弟,他们确是无心之失,当不得过。”冯捷说着,便在魏水身边跪了下来,一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样子。 唐骥本以为魏水接下来会问问他,自己已经编好了说辞。毕竟魏水并未吩咐过那屋中的姑娘不能见人,都是他自己看冯捷那么多的手下眼红,这才想假借魏水的名头,压冯捷一下,说不定能挖过几个人来。而这样的理由,却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 可让他惊讶的是,魏水似乎忘了他也在屋中,只一门心思的跟冯捷说话,都不曾看他一眼。 “冯捷,在你那些兄弟面前,你是什么?”魏水低着头,看着冯捷问道。 冯捷有些不解,但还是答道:“回二爷,那些兄弟们很多都是自小跟着我的,叫我老大。” “对,你是他们的老大。”魏水说着,一只手轻轻搭上冯捷的肩膀,“他们信任你,依仗你,你为他们做什么都不为过。更何况,事情的起因也只是你想见你妹妹一面而已,兄妹之情,人伦所系,这又有什么错呢?至于吵到我嘛你还真的没有吵到我。我是先醒了,才听到外面的动静。所以,今天的事情,不怪你。来,起来,站起来。” 冯捷顺着魏水扶他的劲儿站起身来,目光复杂的看向魏水。 本以为他会发脾气,却谁知,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把事情翻了过去。 “你现在手下有多少人?”魏水问道。 冯捷不假思索道:“算上我,一共是四十九人。” “四十九人?”魏水点点头,又接着问道,“平时都干些什么啊?” “回二爷,没遇到您之前,向来都是在街上瞎逛。只月初去各个铺子收下例钱,若那些店铺有事情,或是有人踩过了街面,便出来打架平事。自遇到您之后,因为没有您的吩咐,便一直闲在院子里了。” “闲着?闲着可不行。”魏水仰头琢磨了一会儿,道,“总是闲着,迟早要出事的啊。” 105 策马江西·冲突 “都是年轻力健,精力旺盛的时候,这要是总闲着,难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魏水说着,仰起头,细细琢磨了一会儿,道,“这样,你将你手下的四十八人分为六班,每八人一班,自行选出一个班头来。一班在我这院里值守,一班在你管的那条街面上的巡行。剩下的四个班,半天操练,半天休息。至于这轮值的顺序,你自己去安排。” 冯捷当即答应下来,但转念一想,却又不解地问道:“二爷,编班值守什么的都好说,我那些弟兄是散漫惯了,也合该管束一番。只是,那操练,要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不会。”魏水笑道,“你不会教,难道还不会找个人教吗?嗯?” 冯捷愣了半晌,眼神不觉地看向了一直没受搭理的唐骥。 唐骥发觉到他看自己,眼角余光留意到魏水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顿时,刚刚受到冷遇时的那点儿疑虑统统消散,胸脯又挺了起来,眼高过顶,竟是假做没看到冯捷投来的眼神般。 却不料,魏水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冯捷道:“自古说,穷学文,富学武。武师嘛,大多都是有些傲气的!你多使些银子无妨,要紧的是能请到好的!你那些弟兄不是鹦哥儿,会叫就成。关键时候,那点儿功夫学得要拿得出手,不说怎么厉害,最起码不能害了自己的性命,晓得嘛?” 魏水这一番话出口,竟是直接将唐骥排除在了人选之外。就差直接告诉冯捷,出门远远地找个陌生人回来教了。 唐骥又羞又恼,却碍着魏水身份特殊,发作不得。一时间,气得双拳又攥了起来。 察觉到唐骥的异样,魏水笑道:“唐骥,我跟你说过了,你要是想打死我,随时都行。别跟我摆这幅样子,吓不死我!”说罢,起身对冯捷道,“去吧,先去看看你妹妹,完了再干别的不迟。我出去转转,是时候,干点儿正经事了。” 魏水就这么走了,出门时,还和扑过来的天敌亲热了一番。最近事情是多,可有日子没有跟它玩儿过了。抬头时,冷不防被一个翠绿色的影子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时自己挂在庭前的鹦哥儿。 “二爷!二爷!”鹦哥儿在鸟架子上挪着步子,嗓门儿响亮的叫两声,歪着头,看向魏水。见魏水半晌没有动作,又扯着脖子叫了一声儿,“赏!” “宝贝儿诶,爷还真是捡到宝了。”魏水眉开眼笑,走过去喂了它点儿吃的。看着他的鸟吃饱了喝足了,在鸟架子上梳理着羽毛,他才满意地朝门口走去。田明理急急地跟在他身后,却被他不耐烦的赶走。 身后,正屋内,气氛一派紧张。 “唐爷,您这是要干嘛?二爷可走了多时了,您不跟着?”跟?魏水显然很不待见唐骥,他就算跟上去,也只能是自讨没趣。更何况,连宁王的边儿都没有碰到呢,唐骥就是想打小报告,都没什么可以写的。冯捷并不是很清楚唐骥的身份,但对于他如此明显的失宠现象,却是觉得十分开心,忍不住出言挤兑他。 唐骥哼了一声,心中却是对刚刚武师的事情耿耿于怀,闷声问道:“你打算去哪儿请个武师回来?” “武师?”冯捷笑道,“二爷刚赏了银子,要我好好的寻一个呢。南昌府好歹是江西省治所在,城中武馆也有数个,请个能教的了拳脚功夫的武师还不是容易得很。再说了,二爷刚刚还叮嘱过,不要吝惜钱财,请到有用的才是正理。冯捷既是二爷的手下,自然要听二爷的吩咐做事喽。” 唐骥的脸色本就不好看,尤其是在听到冯捷特意咬重了有用二字的时候,更是差点儿没有怒发冲冠。忍了忍怒气,半晌才又开口,却是质问的语气,“为何不直接请我?我是平虏伯麾下,曾与蒙古鞑子沙场血战,几番生死,却不比那些没沾过血气的武师强多了吗?” “你?平虏伯麾下?”冯捷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末了,却撇嘴摇头道,“我也听二爷说起过你的事情,但终究没有亲眼见过你经历战阵,又怎么能够轻信你的话呢?再说了,如若你是合适的人选,二爷方才就应当直接为我那帮兄弟们指定了。却为何,只字都未提阁下啊?还是那句话,冯捷既是二爷的手下,自然要听二爷的吩咐做事。二爷既然要我出去找个武师,那便算是将南昌府翻个底儿朝天,冯捷也必定会找到一个能让二爷满意的人选。” “你”唐骥又攥起了拳头,挥拳直直的向冯捷脸上打去,却在距离冯捷的鼻子不到一根儿手指头的地方堪堪停住。冯捷不闪不避,只含笑站着,似乎并不觉得恐惧一般。唐骥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怕?” “怕什么?”冯捷反问道,“难不成你唐爷还真的敢打我不成?就算真的打到了,等二爷回来,自然替我做主。那时候,我倒要当着二爷的面,好好的请教唐爷一番。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要劳动唐爷教训。难道听二爷的吩咐,还出错了不成?” 冯捷一口一个二爷,显然是拿着魏水当挡箭牌,唐骥气得牙关紧咬,浑身不自觉地微微哆嗦。可想起平虏伯的大事,却又只能忍耐下来。起码现在为止,魏水是接近宁王的最佳人选,暂时还真的得罪不起他。 冯捷很高兴看到唐骥吃瘪,却也知道要见好就收。否则,兄弟相争的事情,若是让魏水知道了,虽然不至于迁怒,但也必然不会高兴。更何况,他心中还惦记着妹妹,也确实不宜跟唐骥耽搁太久了。拱手告罪,也不待唐骥反应,便转身朝屋外走。 身后,传来了唐骥的叫声,“那你权且试试,你那些虾兵蟹将,可敌得过我手下任何一人?!” 106 策马江西·床下客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异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京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南昌自古以来,就有昌大南疆之意。于滕王阁序之中,更初唐四杰之一的大诗人王勃,称赞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处。 仔细盘算起来,距离魏水初到南昌的日子,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除了最初的那些时日,事情庞杂之外,剩下的这些时光,统统都被他丢在了满庭芳中,感受这南昌府是如何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夜半时分,满庭芳的正门已经关上,只开了道偏门,供熟客出入。守在门口迎客的龟公,正是魏水初来乍到之时,一脚踹了个翻壳子的那位。最近频频见他,吃得是脑满肠肥,整个人富态了不少。想来,是将那赎身的银子统统私吞了进去。不过,魏水可没有找他讨回的兴致,毕竟利用着这个,他干很多事情,都近便着呢! “王员外!稀客稀客,您快快里面请,彩云都在房中等了您半天了!” “孙大人!牛大人,这是刚刚吃完酒吗?正好,听个小曲儿,歇歇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哎?这位您”龟公将手伸到一半,看到来人的面容,便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怎么?不认识我了?”魏水看着远去的几人,瞧瞧身边竟是再无客人,便索性多跟他调弄了两句。 龟公却不敢跟他耍嘴皮子,连忙道:“哪里会,哪里会,您是贵客,您里面请,里面请。” “不急,不急。”魏水摆摆手中的扇子,道,“百花今日可有客人呐?” “没”龟公不假思索的应了这一个字,魏水目光一冷,哼了一声,吓得龟公连忙道,“有有有,回二爷的话,宁王府的大管家定下了,只是人还没来。” “算你老实。”魏水笑了笑,自顾自的走进了满庭芳的院子。那一身黑衣,只沿着墙壁走了一段儿,便在避光处被黑夜彻底遮蔽了起来。 龟公在他身后抹了把头上的汗,叹了口气,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下一波客人。 自那日魏水吩咐过之后,冯捷和唐骥好像是较上了劲儿。对手下的训练抓得特别的紧,甚至于有时候,已经不再满足于每日半天,或是只在白天训练。在魏水第二次到满庭芳的时候,龟公还期望于招来人手,武力解决问题。谁知道,随他跟来的八个人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只等龟公说完了一个字儿,就把他一顿好打。真是没有枉费冯捷花了高价请来的武师,悉心的教导。这些小伙子们,打起架来,比起之前,是凶悍了很多。 以至于一次性解决了隐患,现在魏水不带任何人来,龟公都不敢跟他放肆了。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龟公而已,满庭芳施开门做生意的,而不是打架的。这件事情即便传到宁王府去,挡了魏水这样的有钱人,也是他的不对,占不到道理的啊! 不过说来也奇怪了,魏水每次来,都不要姑娘。龟公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沿着墙根儿,一路绕到小楼后面,魏水将折扇往身后一别,取出个布套,套在鞋上。小跑几步一脚踏上墙面,接力伸手朝上一攀,抓住栏杆,继而蹬着墙面,借力向上挣扎了两下,一个跟头,越过栅栏,上了二楼。他顺势就地蹲下身子,呼哧呼哧的喘了一会儿。 果然,从小没练过武,也没打过什么架,体力上总是逊人一筹的。瞧人家轻功多爽利,双脚在地面上一蹬,往起一窜,蹭的一下子,就能上了这二楼。哪像他?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勉强上的来,还要蹲在这儿喘上半天,才能将气捋顺过来。 避过来往的各色人等,魏水轻车熟路的推门进了其中的一间闺房。往前走了几步,看都不看,就地打了个滚儿,便钻到了床底下。 趴在床下,魏水无聊的转着手上昨天才刚刚从铺子里淘换来的扳指。 这扳指据说是蜜蜡所制成,通体浓橙,没有杂色,看起来倒是浑然天成。店家卖给他的时候,还满脸肉疼的说,这扳指是前朝皇室所用,经西域的大师傅开过光的,后来流落到民间。只因磕破了一点儿,这才降了档次,否则,定能卖出个好价钱来。 魏水对这样的说辞向来是嗤之以鼻,论骗人,他是祖宗,还真是少见哪个街头的小商小贩能骗到他的头上来。更何况,文玩本无价,人心有高低。觉得值钱,给条命都不换觉得不值钱,随手扔了也是应该。 正胡思乱想间,脚步声起,越来越近,门扇一声轻响,竟是朝内打开了。 “老爷,今儿就别急着走了。好歹要喝完了这壶,听奴家给您唱个小曲儿,助助兴啊!”声音传来,正是百花那独有的娇嫩音色。 被称作老爷的,则是魏水的目标,宁王府大管家,庄河。没官没品,但狗仗人势,所得的酬劳一向不少。但凡有空,就会往这满庭芳跑。倒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他的声音听上去醉醺醺的,还满是不高兴的意思,道:“嗐,你是不知。最近,这南昌府可一点儿都不安生!前几日京中刚传了话来,陛下既定的南巡行程不知因何取消了,我们王爷现在可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啊。再说了,这几日,据说有个外来的家伙到了南昌,招摇得很,还当街在腿上刻字,你可见过这样的人吗?依我看啊,暗中盘查是盘查的差不多了,也就近几日,王爷怕是要见见这个家伙哎哟,看我,看我,现在是满脑子都是我家王爷的事情,那些酸儒每日在府中念来道去,我听着都快背出来了。算了,来了这满庭芳,就是为了消遣的,不想这些烦心的事儿了。百花,你且唱个小曲儿来听听罢了!” 魏水眯着眼睛,趴在床底下,将庄河的一番话,听得是个真真切切。 107 策马江西·庞笑的思虑 头顶上的大床‘吱呀吱呀’的响了一宿,魏水趴在床底下,不见春色,只闻春声,这心中是痒了又痒,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终于熬到了天光大亮。 耳送百花伴着大管家出门去,魏水这才从床下钻了出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咒骂道,“狗日的,睡个觉不能消停点儿嘛?早晚让你还回来!” 送人出门的百花随时可能返回,魏水整了整衣服,悄然出了阁门。而后,摇着扇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满庭芳的正门走了出去。 回到客栈,魏水进门,庞笑出门,俩人正好撞在了一块儿。 魏水拉住庞笑道:“哪儿去?急的什么?” 庞笑显然没料到会遇到魏水,尴尬地笑着解释道:“这……这不是去完成您交代的事情吗?给您把这南昌府的大事小情,统统打听清楚啊。” “打听事情?”魏水听罢,更不让他走了。自从那天吩咐完这事情之后,庞笑就有意躲着他一般,已经有数日未曾见面了,“你这么多天,打听到什么事情了,啊?走,进屋说去。” 魏水不由分说,扯着庞笑就往屋里走。 庞笑仗着自己力气比魏水大,挣扎了两下,拖开魏水抓住他胳膊的手。却冷不防,身后扑上来两个人,反擒双臂,将他直接按倒在地上。 “哎,疼疼疼!疼啊!我的爷轻一点儿,轻一点儿!胳膊要断了!”庞笑吃痛,不要命地大喊着。 “嘿,你还知道疼啊?”魏水见状一笑,朝两个轮值把守院门的兄弟摆手道,“不错,有空让冯捷好好赏了你俩!来,把他给我捆上,带屋里去。” 两人听命,一人控制庞笑,一人去找了一根长麻绳,将他牢牢绑住。继而,按照魏水的吩咐,将他直接押进主屋,扔在了地面上。听那一声钝响,魏水嘴角一抽,不禁替他肉疼。 照例留守在客栈的田明理听了响动,跑过来看,一见这场面,不禁吓了一跳。 “先生,这是怎么了?”田明理忍不住问道。 魏水眉头一皱,摆手赶人,道:“管那么多干嘛?你的事儿干完了吗?” “我……我……”田明理一见魏水的凶样儿就紧张,一紧张,便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话。 “我我我,我什么?我让你喂鸟儿,照样子教它说话,你干了没有啊?”魏水瞪眼道。 “没,今天还没有。”田明理老实答道。 “那还不快去?”魏水下了逐客令。这几日他是没时间逗鸟儿了,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那鸟儿怕是还有别的用处。所以嘱咐了田明理,照着他教的法子,教几个固定的词儿,以备不时之需。田明理退出房间,紧闭屋门,屋内就只剩下魏水和庞笑两人了。庞笑浑身绑得像个粽子,不住地哀求,魏水坐到榻上,不屑与他动手,只笑了笑道,“你行啊,还要跑吗?” 庞笑躺在地上,讪笑道:“不……不跑了。” “不跑?那我问你。”魏水道,“我叫你打听的东西呐?” 庞笑装傻充愣,说自己打听过了。什么南昌最近的米价如何,布价如何,有什么稀奇的事情。谁家的老母猪又生了崽子,谁家的母鸡下了个金蛋。 魏水听着听着,突然站起身,几步过来,对着庞笑就是狠狠地一脚。 庞笑被他揣到小腹,顿时疼痛难忍,嘶嚎出声,真如杀猪一般。 魏水见了仍不解气,又接着补了几脚。踢够了人,魏水这才喘着气,说道:“我给你银子是干什么的?嗯?庞笑,我说没说过,鬼都不信的东西你别拿来糊弄我?!说没说过?怎么着?拿着我的银子,去喝酒赌钱,就一样有用的东西都没听到?我是为什么来的江西,早跟你说过,你打量老子动不了你是不是?” 魏水这几脚是一点儿都没有收着力气,庞笑险些被踢断了肋骨。虽然如此,但对魏水知道他去喝酒赌钱的事情,却是十分的纳闷儿。不及细想,就听魏水满是怒气的问他,他连忙答道:“不是不是,小的哪敢?” “不敢就给我好好办事!”魏水瞪了他一眼道,随即,又转身坐了回去。见庞笑那双眼睛不住地打转儿,魏水当然知道他在琢磨什么,笑道,“你在想,是哪个王八蛋打了你的小报告是不是?” 庞笑没有出声,但意思却是很明显的,魏水猜对了。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唐骥觉得自己的饭碗被冯捷给抢了,手下的人少,别说不是精兵,就算是精兵,也打不过那么多人。所以,就只能去抢你的饭碗喽。顺便,再监视着我,看看我这些日子来,在南昌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底在干什么。你的事情,就是他说给我听的。懂了?” 庞笑话是听懂了,但对魏水的意思还不是很明白。 自从那日之后,魏水似乎在有意的收权,并且着力于挑拨包括自己、冯捷和唐骥之间的关系。除了那个傻乎乎的田明理之外,自己三人,算是他在南昌的全部班底了。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说魏水不是有所图,庞笑不信。魏水的这番话,绝对是为了让他和唐骥对上。这样一来,唐骥便负面受敌。无论他身担着什么任务,既有自己这个惯偷儿,又有冯捷那个地痞,两相阻碍,他怕是什么都别想干成。而唯一解决的办法,就只有靠向魏水,寻求魏水的帮助了。 而且,就庞笑所知,三人中,自己和冯捷都从魏水这儿拿到了银子。唯有唐骥,一文钱都没有得到。那么,没有钱粮,唐骥要拿什么来笼络手下呢? 不经意间抬头时,庞笑正对上了魏水那双亮堂堂的眼睛,顿时打了个寒颤。庞笑想吃香的喝辣的,最好还能有钱去玩。这些,偷要偷多久?但魏水却可以给得了他!反正唐骥已经被魏水逼到死角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多自己这一把火吧。 “二爷,小的明白了,小的知道该怎么做。”庞笑说道。 107 策马江西·庞笑的思虑 头顶上的大床‘吱呀吱呀’的响了一宿,魏水趴在床底下,不见春色,只闻春声,这心中是痒了又痒,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终于熬到了天光大亮。 耳送百花伴着大管家出门去,魏水这才从床下钻了出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咒骂道,“狗日的,睡个觉不能消停点儿嘛?早晚让你还回来!” 送人出门的百花随时可能返回,魏水整了整衣服,悄然出了阁门。而后,摇着扇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满庭芳的正门走了出去。 回到客栈,魏水进门,庞笑出门,俩人正好撞在了一块儿。 魏水拉住庞笑道:“哪儿去?急的什么?” 庞笑显然没料到会遇到魏水,尴尬地笑着解释道:“这……这不是去完成您交代的事情吗?给您把这南昌府的大事小情,统统打听清楚啊。” “打听事情?”魏水听罢,更不让他走了。自从那天吩咐完这事情之后,庞笑就有意躲着他一般,已经有数日未曾见面了,“你这么多天,打听到什么事情了,啊?走,进屋说去。” 魏水不由分说,扯着庞笑就往屋里走。 庞笑仗着自己力气比魏水大,挣扎了两下,拖开魏水抓住他胳膊的手。却冷不防,身后扑上来两个人,反擒双臂,将他直接按倒在地上。 “哎,疼疼疼!疼啊!我的爷轻一点儿,轻一点儿!胳膊要断了!”庞笑吃痛,不要命地大喊着。 “嘿,你还知道疼啊?”魏水见状一笑,朝两个轮值把守院门的兄弟摆手道,“不错,有空让冯捷好好赏了你俩!来,把他给我捆上,带屋里去。” 两人听命,一人控制庞笑,一人去找了一根长麻绳,将他牢牢绑住。继而,按照魏水的吩咐,将他直接押进主屋,扔在了地面上。听那一声钝响,魏水嘴角一抽,不禁替他肉疼。 照例留守在客栈的田明理听了响动,跑过来看,一见这场面,不禁吓了一跳。 “先生,这是怎么了?”田明理忍不住问道。 魏水眉头一皱,摆手赶人,道:“管那么多干嘛?你的事儿干完了吗?” “我……我……”田明理一见魏水的凶样儿就紧张,一紧张,便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话。 “我我我,我什么?我让你喂鸟儿,照样子教它说话,你干了没有啊?”魏水瞪眼道。 “没,今天还没有。”田明理老实答道。 “那还不快去?”魏水下了逐客令。这几日他是没时间逗鸟儿了,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那鸟儿怕是还有别的用处。所以嘱咐了田明理,照着他教的法子,教几个固定的词儿,以备不时之需。田明理退出房间,紧闭屋门,屋内就只剩下魏水和庞笑两人了。庞笑浑身绑得像个粽子,不住地哀求,魏水坐到榻上,不屑与他动手,只笑了笑道,“你行啊,还要跑吗?” 庞笑躺在地上,讪笑道:“不……不跑了。” “不跑?那我问你。”魏水道,“我叫你打听的东西呐?” 庞笑装傻充愣,说自己打听过了。什么南昌最近的米价如何,布价如何,有什么稀奇的事情。谁家的老母猪又生了崽子,谁家的母鸡下了个金蛋。 魏水听着听着,突然站起身,几步过来,对着庞笑就是狠狠地一脚。 庞笑被他揣到小腹,顿时疼痛难忍,嘶嚎出声,真如杀猪一般。 魏水见了仍不解气,又接着补了几脚。踢够了人,魏水这才喘着气,说道:“我给你银子是干什么的?嗯?庞笑,我说没说过,鬼都不信的东西你别拿来糊弄我?!说没说过?怎么着?拿着我的银子,去喝酒赌钱,就一样有用的东西都没听到?我是为什么来的江西,早跟你说过,你打量老子动不了你是不是?” 魏水这几脚是一点儿都没有收着力气,庞笑险些被踢断了肋骨。虽然如此,但对魏水知道他去喝酒赌钱的事情,却是十分的纳闷儿。不及细想,就听魏水满是怒气的问他,他连忙答道:“不是不是,小的哪敢?” “不敢就给我好好办事!”魏水瞪了他一眼道,随即,又转身坐了回去。见庞笑那双眼睛不住地打转儿,魏水当然知道他在琢磨什么,笑道,“你在想,是哪个王八蛋打了你的小报告是不是?” 庞笑没有出声,但意思却是很明显的,魏水猜对了。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唐骥觉得自己的饭碗被冯捷给抢了,手下的人少,别说不是精兵,就算是精兵,也打不过那么多人。所以,就只能去抢你的饭碗喽。顺便,再监视着我,看看我这些日子来,在南昌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底在干什么。你的事情,就是他说给我听的。懂了?” 庞笑话是听懂了,但对魏水的意思还不是很明白。 自从那日之后,魏水似乎在有意的收权,并且着力于挑拨包括自己、冯捷和唐骥之间的关系。除了那个傻乎乎的田明理之外,自己三人,算是他在南昌的全部班底了。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说魏水不是有所图,庞笑不信。魏水的这番话,绝对是为了让他和唐骥对上。这样一来,唐骥便负面受敌。无论他身担着什么任务,既有自己这个惯偷儿,又有冯捷那个地痞,两相阻碍,他怕是什么都别想干成。而唯一解决的办法,就只有靠向魏水,寻求魏水的帮助了。 而且,就庞笑所知,三人中,自己和冯捷都从魏水这儿拿到了银子。唯有唐骥,一文钱都没有得到。那么,没有钱粮,唐骥要拿什么来笼络手下呢? 不经意间抬头时,庞笑正对上了魏水那双亮堂堂的眼睛,顿时打了个寒颤。庞笑想吃香的喝辣的,最好还能有钱去玩。这些,偷要偷多久?但魏水却可以给得了他!反正唐骥已经被魏水逼到死角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多自己这一把火吧。 “二爷,小的明白了,小的知道该怎么做。”庞笑说道。 108 策马江西·见宁王 原本也没指望庞笑一开始就能去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魏水将他整治一番之后,便轻描淡写的将他放过。解开绳子,打发他去找唐骥的麻烦,魏水径自来到院中,只见田明理正兢兢业业的帮他逗鸟儿。 刚要上前和田明理搭话,却冷不防听到门口传来喊叫声:“魏水是住在此处吗?” 来人魏水没有见过,但看他举手投足的做派,显然是宁王府的人。 连忙赶开门口值守的兄弟,抱拳躬身笑道:“小的便是,敢问几位贵人是” 来人趾高气昂,道:“既是魏水,便跟我等走一趟吧,我们王爷有请!” “王爷?”昨晚魏水才知道此事,虽然料想没有这么快,但刚刚却已经将几人的身份猜到。此时,不过是假做惊讶罢了,“不知王爷叫小的有何贵干?” 来人不耐烦的骂了句:“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到了你就知道了!快走,别叫哥儿几个动手!” 魏水见状,心中一笑,立马掏出一小锭银子来,递了过去,道:“别生气,别生气嘛,小的是浙江绍兴人,此番初到贵宝地,不知何时竟得罪了王爷。求几位通融则个,好歹给小的讲讲清楚。否则,待会儿在王爷面前失仪,那可是大大的不妥啊!” 来人借了银子,心说这小子看着年纪不大,但事情倒是懂得不少,脸色便缓和了很多。叫了魏水一声,让他跟上,随即,便给他讲起王府之中的诸多注意事项来。 言谈中,魏水得知,此人乃是宁王府的仪卫副指挥使,名叫马绍钧。虽然不知道这仪卫副指挥使到底是个什么官儿,位居几品,但听着名字,就知道是个管理仪卫的官儿。仪卫,仪卫,大概就相当于是仪仗队之类的东西吧?应该是个花花架子。不过,也不能小视。毕竟,你看人家锦衣卫,要是不知道的人,听上去,也像个花花架子,其实仪仗队的事儿也没少干。但人家还是权倾大明的特务部队呢!真没准,这位仁兄,会不会也兼职着特务啊? 又聊过几句,魏水从马绍钧的口中,掏出了王府不少浮皮的东西。知道再往下问,也不会问出什么东西,而且,就算问出来了,也难免会打草惊蛇。便及时止住了话头儿,不再深究。 由马绍钧带着,魏水是很顺利的就进了王府。一路上,无论遇到了什么人,魏水都立马停下来行礼,几句话过,便塞上或多或少的银子,每次都是恰到好处。马绍钧看着稀奇,转念一想,却不禁笑了。这小子一路上打听的事情,虽然都是浮于表面,但样样都问到了实处。譬如说现在,就是全凭着自己的讲述,根据这些人的衣着、举止,奉上该给的那份儿银子。 还真是个聪明的家伙,马绍钧不禁心中暗暗点头。对于王爷把他叫来什么事情,也不禁有些好奇了。 宁王府虽然大,但到底有走到的一刻。来到书房门口,马绍钧进门前,魏水拉住他,又是一小锭银子递过去,让马绍钧不禁指着他善意的笑了。 “王爷,魏水来了。”马绍钧进屋禀报道。 “叫他进来吧。”宁王朱宸濠坐在大案后面,懒洋洋的吩咐道。 魏水被马绍钧叫进屋子,头也不抬,对着大案跪下,便是一通磕头。额头都磕破了,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朱宸濠见他磕头,本待摆摆架子。却见他磕起来没完没了,直欲撞死在自己面前一般,这才连忙叫道:“罢了罢了,本王不拘这些虚礼,你且起来吧。” “谢王爷大恩。”魏水说着,脑袋又是往地上一磕,这才站了起来。 看着魏水那微微渗出血来的额头,朱宸濠本来想要说的话一时间竟忘了,尴尬的轻咳两声,想了想,才开口问道:“你叫魏水?听闻你前几日曾在街头向腿上刻字,可有此事?” 魏水利落地答道:“回禀王爷,确有此事不假!”说罢,不待朱宸濠再次发问,便又跪了下来,高声解释道,“王爷,此事与小的无关啊!小的是被人逼的!” “哦?”这倒是朱宸濠没有料到的,他连忙问道,“是何人所迫?” “回王爷,小的本是浙江绍兴人,因是丐户出身,不仅不能科举,便连经商等事一概不能,无所事事,为生计常在街头行骗。无心得罪差役,被捕入府牢。后经新任浙江巡按察查冤狱,将小的放出,但要小的替他做一件事情” 魏水说到这儿,便停住了话头,任由朱宸濠自己去慢慢的猜测。实际上,朱宸濠听罢,也确实是按照魏水所说的想了下去。 魏水前后两世都是土生土长的绍兴人,口音很重,又刻意为之。所以,朱宸濠甚至需要仔细去听,才能辨认出他说的是什么。虽然不能分清是不是绍兴话,但却可以确定魏水说的一定是浙江那边的口音。至于行骗被抓,又被浙江巡按放出来的事情,魏水不怕朱宸濠去查,朱宸濠也不屑于去查。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一查就会露馅,朱宸濠认为魏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那么,浙江巡按要他做一件事情。无疑就是在腿上刻字了! 玉宇归宁,天下太平?朱宸濠早有反叛之心,听到这句话,无疑是听出了其中自己这个宁王最终可以一统玉宇,令天下太平的意思。不过,那巡按为什么要让魏水这么做呢? “你可知那浙江巡按叫什么名字?”朱宸濠问道。 魏水连忙答道:“姓查!王爷,此姓十分生僻,所以,小的记得很清楚。那些人,是叫他查大人的。” “姓查?”朱宸濠捻了捻胡子,眼睛一转,便想到了查达磊。他关注朝堂不是一天两天了。查姓确实少见,御史之中,怕是只有一个查达磊姓查,“江彬的人?” 要说朝中谁和朱宸濠关系最好,那除了从前的刘瑾,就是如今的钱宁。江彬与钱宁素来不和,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如果此事是出于江彬的授意,那朱宸濠便要好好的考虑考虑,江彬的意图何在了。 109 策马江西·鹦哥儿 不过,江彬的态度,在这个当口还不是最要紧的。朱宸濠看着魏水,很想看透他的想法。如果仅仅是受了查达磊的胁迫,那么出了浙江……不,其实只需要出了绍兴府牢,他就有很多的机会可以跑。但他没有,非但没有,还就真的按照查达磊的吩咐,到了南昌,做了那样一件足以吸引他的事情。 “魏水,你不怕我吗?”朱宸濠坐在位子上,微侧着身子,眯起眼睛。久居上位者,独有的气势,顿时将魏水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宁王生疑了!魏水很确定这一点。 那一瞬间,魏水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说错一个字,就可能血溅当场,什么都没了。但他向来行险,计划大多是利用对方的心理,又有几次是十拿九稳的呢?再说了,这态势,不正是他早已考虑到的一环吗?不慌!魏水,不能慌! 很快平复下心情,魏水的身体不自觉地哆嗦着,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几次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最终,只能将头再一次朝地上磕去,猛磕了两下,才总算说出了话,“王爷明鉴!王爷生来就是龙子龙孙,魏水一个连凡夫俗子都不如的丐户,哪能不怕呢?” “怕?”朱宸濠冷笑一声,道,“既然怕,你为何还敢帮那查达磊来此处戏耍本王!”朱宸濠说着,猛地拍了一下大案,吼道:“其心可诛!” 话虽说得严厉,但杀气却明显不如刚刚足了。魏水心中暗笑,不想杀人,就别说话,一说话,可就让小爷听出来喽!心里这么想着,动作可是不慢,在听到朱宸濠说出‘其心可诛’四个字的时候,他便已经愣在了当场,木然的长着嘴巴,半晌,才想起来替自己申辩,“王爷!王爷明鉴!事情并非如此啊!” 朱宸濠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事情是怎么样的。” “回王爷,是这样,当时查大人找到在下,说起此事的时候,小的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可……可小的没打算真的这么干!王爷,您是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小的就是再多几个胆子,也万万不敢来捋您的虎须啊!小的原本想着,出了大牢,便偷偷地跑掉。可查大人却不知从何得知了小的的想法,找到了小的家中,以亲人相迫。小的从小父母双亡,是兄嫂养大,哪里能看着他们被我牵连?这才想着,先到了江西,再想办法。谁知道,查大人留了个心眼儿,派了个护卫与小的,名为保护,实则就是控制小的在南昌的一举一动!小的实在无法,才按照那查大人所说的做了。” 魏水说得是七分真三分假,这种谎言,算是最难被识破拆穿的。朱宸濠只浅浅的一琢磨,便认可了他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还可以解释。不过…… 朱宸濠又眯起了眼睛,审视地看着魏水问道:“今日那监视你的护卫,为何不曾跟来?” “回王爷。”魏水毫不迟疑的答道,“当日小的在街头向腿上刻字,周边有不少混混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不知道小的是受人胁迫,只当小的是个什么英雄,自愿追随小的。小的见那护卫不过是独身一人,混混们却有足足的数十人之多,想着好虎架不住群狼,若是能制服了他,那小的就悄悄跑回绍兴去。查大人远在杭州,应当不会知道吧?” “呵,原来打着这么个注意?看起来,你是成功喽?”朱宸濠颇感兴趣的看着魏水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既有这样的机会,你为何不跑啊?” “王爷,小的本来已经准备跑了!”魏水急道,“可就在几日前,查大人又派了个人来,给小的送了一只鹦哥儿。王爷,您是不知,那鹦哥儿太笨了,教什么都学不会,但唯有一句话说得极好!” “什么话?”朱宸濠隐隐猜到了答案,却只想听魏水亲口说出来。 魏水四下里看了看,书房之中,并无第三人在。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的对朱宸濠说道:“王爷,就是那句,‘玉宇归宁,天下太平’!” “竟有此事?”朱宸濠不相信,但潜意识里头,却又偏偏很愿意相信有这么一件事情。毕竟是个古代人,对于祥瑞之类的东西,他是从小听到大,听过没见过,也希望这样的祥瑞能够生在自己的身上,为自己日后的大业制造点儿像模像样的借口。仔细看了看魏水的表情,朱宸濠现他竟不似作伪,犹豫了一会儿,他将马绍钧叫了进来,吩咐他亲自带人跟着魏水去客栈拿那只神鸟。 路上,马绍钧频频转头看魏水,魏水却一直低着头,不曾看他。 终于,马绍钧忍不住问道:“你说那神鸟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魏水像是急于证明自己一般,道,“马大人,那鸟儿很是邪乎。小的这才没有跑掉,就想着也许那八个字是确有其事呢!说不定能让王爷开心开心,不仅不怪罪小的,还能赏小的点儿什么,带回家中,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马绍钧不禁莞尔,笑道:“咱们王爷对下属最是大方,说不得会赏你,放心吧!” 放心?当然放心。 从命人去客栈取鸟的时候,或者是更往前一些的时候开始,魏水便已经赢了。他的那只鹦哥儿,本想训得好一点儿,没事的时候逗逗自己开心,却也不曾想在南昌竟然会派上用场。 这几日,他交代田明理替他逗鸟,将鹦哥儿的爪子用小链子锁在鸟架子上,用自己的法子教它说那八个字。平时一口吃食都不喂它,说对了才有吃的,若说错了,说了别的,亦或是逗它的时候不肯说,都会挨打。 想起自己这教法,魏水就不禁有点儿心疼。如果不是这鸟儿实在聪明,怕是即便如此也是教不会的。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历史上著名的那什么薛定谔的猫、巴甫洛夫的狗,此时被展成了魏骗子的鹦哥儿。 110 策马江西·答对 只是啧啧称奇之类的词语,已经不能形容朱宸濠此时的心情了。虽然看上去,眼前的鹦哥儿只是很普通的长相,但确实是如魏水所说的,除了那八个字之外,其他的,它统统都不会说。而且只要逗弄它,它就说话。与一般的鹦哥儿,又是截然不同的。 “神鸟,果然是神鸟啊!”朱宸濠不禁赞叹,又交代大管家庄河,派细心的人日夜好好伺候。 魏水一听这话,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多想了一步。 朱宸濠此次要鸟儿,无非两种结果,其一是继续让魏水自己养着,其二则是留在府中让别人去养。要说最有可能的一种,就是留在府中让别人去养。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如果那个人试着教它说话的话,那么,长久不受到惩罚,也不得到应该的奖励,这只鸟儿不用多久,就会变得和普通的鹦哥儿没两样了。到时候,魏水的谎言,不攻自破。 但魏水对此早有准备,不过是几味药喂下去,这只神鸟要不了几天,就会不吃不喝,活活饿死。养的不精心,可怪不到魏水的头上,毕竟魏水养的时候,这鸟儿可是活蹦乱跳的啊! 见了鹦哥儿,朱宸濠才算是将魏水的话,信了九分。 不过,心中却又多了些其他的疑惑。当然了,这些疑惑,却是不能和魏水去说的。他得跟他豢养的一群同样有着造反梦的谋士们,好好的商量商量。 庄河叫来人,细细嘱咐过,让人将鸟连带着架子一块儿带走了。朱宸濠的目光落在魏水的身上,变得柔和了不少,“你不错,魏水嗯,你可以回去了!” 魏水向四周看了看,舔了舔嘴唇,突然对朱宸濠道:“王爷,小的可以不走吗?” “不想走?”朱宸濠不禁疑惑起来,“你不想走,是为什么?” “回王爷的话,小的自从前几日看到那神鸟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祥瑞来得也太巧了!您呢,又是天潢贵胄,太祖爷的子孙,说不定真的是天命所归。不瞒您说,小的家中很穷,又因为是丐户,处处受气,谁都会借机欺负上一番。小的想想” 那天潢贵胄,太祖爷的子孙,天命所归云云,听在朱宸濠的耳中,实在是让人觉得顺耳极了。此时,见魏水犹豫起来,朱宸濠忍不住笑道:“在本王这里,你无须顾及,想的什么,你说便是了。尽管放心,本王恕你无罪!” “是,谢王爷宽宏!”魏水小小的恭维了一句,这才照实说道,“小的想,可不可以帮王爷您做事这样,日后就没人再瞧不起小的了。以前欺负过小的的人,小的也尽可以一报还一报!” “你想帮我做事?”朱宸濠也考虑到魏水要提这个,此时到没有多惊讶,只是淡淡的问道,“想为本王做事,你会些什么啊?本王手下,可不养无用之人!” 不养无用之人?魏水心里笑道:满大明数,你手下的无用之人那是最多不过的了!要文的没文的,要武的没武的!这些倒不是魏水查出来的,而是冯晓晓告诉他的。这位宁王殿下的护军,都是革除了又赏下,赏下了没多久又革除,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那些造反的兵勇,其实尽是些无赖出身。 用不着多加思考,魏水早已想好了说辞,“王爷,小的是有用之人啊!小的虽然是丐户出身,却一直倾慕读书人,故而识字,也自学过圣贤之言。从小被人欺负怕了,武的虽说单打独斗未见得能打得过谁,但若论挖坑下套的把戏,小的却比平常人多了些经验。” 朱宸濠不禁被魏水这话给逗笑了,他说道:“怎么?听你说的,你倒成了允文允武了?你认字这个本王倒是相信,若不认字,也刻不出字来。但这武的嘛,本王却不相信,你能阴得了本王麾下的护军!” “这这”魏水一时结巴起来,尴尬道,“王爷,您是这江西的王啊!您麾下那就是王者之师!别说小的就是个半吊子,便算是再怎么厉害,怕是也阴不到您手下的强兵悍将。不过,小的擅长的不是对垒,若是干些什么偷鸡摸狗,打闷棍绑票之类的,不方便大军出马的事情小的倒是得心应手得很!” “呵,有意思啊,我倒是头一次听到,竟然有人这么评价自己的?”朱宸濠说道,“那你说说,肯如此贬低自己,为本王办事,到底图什么?” “王爷,这不是贬低,而是小的就只会干这样的事情啊!”魏水老实答道,“小的一直想扬眉吐气,光耀门楣,让我一家子,再加上前几日跟从我的那些混混们都能有个好出路。日后,若是不能封妻荫子,高官厚禄,怎么着也能跟着王爷发点儿小财,不至于苦兮兮的过日子,处处受制于人呐!” “这倒是正理。”朱宸濠点头,表示对他的理由已经认可。却又听魏水补充道:“而且不瞒王爷说,小的近几日常常出入满庭芳,只是苦于银子不凑手,实在是进得去,玩儿不起。这说来惭愧,这些话,本不该污了王爷的耳朵” 这一番扭捏的做派,让朱宸濠登时哈哈大笑,道:“你啊,你啊,魏水,还真是个贪财又好色的家伙呢。好了,本王就收下你了。日后,若是立了功,本王自有赏赐,到时候,无论钱财还是美色,都少不了你的!” 魏水听罢,立马双目绽光,跪下磕头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罢了罢了,起来吧。”朱宸濠心情正好,就多问了他一句,“你说要帮本王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可是真的?靠什么?就靠你那几十个人手吗?” 魏水连忙摇头道:“那些混混,大多都散漫惯了,而且,都是有家有口,心里头有顾忌的人。这样的人,做起事情来,未免会有牵绊,不能踏实!” “哦?那你觉得人手应该从何处招募啊?”朱宸濠问道。 魏水道:“王爷,现成的便有,无需多花银两。小的只是想请王爷,将南昌的府牢,交给小的掌管。” 府牢?朱宸濠有些疑惑。按说,宁王府盘桓江西这么多年,一个小小的南昌知府还翻不起浪来,根本不敢跟他作对,想要府牢,倒也容易。可那些罪囚能做什么?朱宸濠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一群罪囚,原本都死了他也管不着!魏水想要,交给他就是。 朱宸濠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正中魏水的下怀。贪财,好色,与囚徒相伴,更兼鹰犬性质,这是标准的佞臣啊!那些自命清高的文官不说了,魏水更会让江西的武将也慢慢的讨厌他,或者说是害怕他。这样,孤臣一个,才能真正成为宁王的心腹。在指引着历史一路朝原路跑去的同时,也为自己弄点儿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知不觉走出宁王府,刚刚的蒙蒙细雨,已然瓢泼。魏水仰面看天,竟突然笑了。 111 策马江西·晓晓 雨点不停敲击着路面,如同鼓声一般。魏水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在石子铺就的路面上,轻轻转着手上的蜜蜡扳指,细细思考着关于未来的事情。 客栈,趴在檐下,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天敌,突然一扑棱站起来。飞快地朝外边跑去,田明理喊了两声,没能把它喊回来,便赶忙撑着伞追了出去。 小院门口,魏水浑身湿透,蹲在门槛前,笑着抱住冒雨跑出来的天敌,任由它在自己的脸上、手上一通乱舔。 “先生!”田明理撑着伞跑出来,看见魏水这一身的水,连忙紧跑几步过来,将伞撑在魏水的头顶,却被魏水随手推开,“先生,您这样淋雨会生病的!” “没事!”魏水拍拍天敌的脑袋,站起身来,笑道,“反正都已经湿了,再淋会儿无妨。倒是你,留神不要生病!走吧,走吧,别管我。” 在魏水的催促下,田明理不情不愿的打着伞,走进了屋子。见魏水紧随其后进来,便连忙张罗着帮他将湿掉的衣服脱下,换了身干净的,又跑出去叫了伙计,帮忙熬了姜汤,连带着晚饭一起送来。 也许是天气不如人意的原因,魏水换好了衣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才现该在的人都在了,不该在的人也在了。 “哟,人来的挺齐全嘛。”魏水随口说了一句,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屋中的几人都坐在那张吃饭用的圆桌旁,庞笑居中,左右两侧分别是唐骥和冯捷兄妹。庞笑一会儿看看唐骥,一会儿看看冯捷,听到魏水说话,便又回头看了眼魏水。紧接着就低下头,假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冯捷最先开口。他站起身,拉着冯晓晓走到魏水身边,满面怒色,指着唐骥道:“二爷,您给评评理!唐骥他……他也太不像话了!” “哦?不像话?”魏水看了眼唐骥,又看了看似乎脸上也有怒意的冯晓晓,问道,“怎么不像话了?冯捷,说来听听。” “回二爷,今日下午的时候,冯捷到客栈检查您吩咐下的值守,舍妹便嚷着要跟来。冯捷原想,这小院是您的地方,何况也不是第一次来,便带了她一同到此。当时,唐爷在院中训练手下兄弟。虽然唐爷对冯捷颇有些偏见,但毕竟同在二爷手下做事,冯捷便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谁想,冯捷只因有兄弟在外头喊了我一声,出去看了一眼,少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就听到舍妹大呼救命!唐骥这厮,正……正……嗨呀!二爷,冯捷实在说不出口!” 唐骥?轻薄?冯晓晓? 这三个词无论怎么排列组合,都不对劲儿啊! 魏水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事儿是真的。但院子里那众目睽睽的地方,冯捷没必要也不可能编出来这么个瞎话儿骗他。想不清楚,便只能问唐骥道:“唐骥,你怎么说?” 唐骥坐在那儿动也不动,转头看了眼冯捷,随即便又把头转了回去,只说道:“我没有!” “你听到了。”魏水挑眉看向冯捷,道,“唐骥说他没有。” 冯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魏水,一直站在冯捷身后的冯晓晓却不禁偷笑了一下。冯捷急急地说道:“二爷,您不能偏听偏信啊!当时院中很多人都听到看到了,这岂能有假?”说着,冯捷上前去拉扯庞笑,“庞爷,您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啊?我?”庞笑被拉得一愣,连忙摇头道,“二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呐!” “你……你当时明明就在院中!”冯捷气得跺脚,可庞笑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明摆着不愿意帮忙。 正在这时,田明理带着客栈的小伙计,将饭菜一样样端上餐桌,又将一碗姜汤端着亲手递到了魏水手里,“二爷,姜汤驱寒,您好歹喝点儿……哎,你拉我干什么?”田明理回过头,对上冯捷急切的眼神,就听他说道,“田公子,你是看到的吧?你跟二爷说说,唐骥今日在院中,是如何轻……轻薄我妹妹的!” “唐……他轻薄冯小姐?”田明理不似庞笑那般滑头,但却是冯捷病急乱投医,他当时并不在院中,故而是真的没有看到。只凭着平时对唐骥的印象,尽量公允的说道,“不可能吧,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冯捷真是没办法了,只能求助的看向魏水,“二爷,冯捷一片忠心,真的不敢在您面前扯谎!您明鉴,冯捷所说,句句属实啊!” 看冯捷有点儿急了,魏水当然也知道,他是心疼妹妹,便也不再逗他。一口喝干了碗里的姜汤,起身赶开庞笑,坐到桌边,招呼道,“好了,我知道了,来坐下吃饭。”冯捷不情不愿,却见魏水指了指他左手边的空位叫道,“晓晓,来,坐这儿。” 冯捷一听便知道魏水的心思到底还是偏向他多一些的,赶忙推了推妹妹,让她过去。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魏水并没有像冯捷预料之中的那样,在席间说点儿关于唐骥和他妹妹的事情。只在吃罢饭后,名为商量,实则却不容商量的对冯捷说道:“冯捷,你不是不放心你妹妹吗?那好,从明天开始,让她跟在我身边,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这……”冯捷稍一犹豫,便忙不迭的将这等好事答应了下来。别说魏水看上去对冯晓晓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就算是有什么意思,那冯捷也会是很乐意的从中撮合的。毕竟,当日治病的时候,魏水可是该碰不该碰全都碰到了,再加上无论是年龄、容貌,亦或是现在的身家,魏水都已经算是冯捷眼中的上上之选了。 相较于冯捷,倒是冯晓晓,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魏水没有理会她,转向唐骥的时候,显然已经变了一番语气,“今天的事儿,没有最好,如果有,我也不追究了。听着,宁王的线,我已经搭上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当然了,能不能办得到,还是另说。我只答应无条件配合,但你们总不会太不近人情吧?” 112 策马江西·赴府牢 次日清晨,被冯捷亲自送到客栈里的冯晓晓,在魏水身边转着圈子。瞧那一张小脸气鼓鼓的样子,倒让她更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魏水只看了她一眼,便没有再理会。自顾自的将早饭吃完,抹抹嘴,接过了田明理端过来的茶。 看着田明理收拾了碗筷出去,冯晓晓站定在魏水身边,歪着头问他:“魏水,你该不是要在这屋里坐上一整天吧?那岂不是要无聊死的?” “无聊?”魏水抬眼瞥了她一下,笑道,“无聊的话,冯大小姐尽可以出去转转啊,我又没拦着你。” “喂,你搞搞清楚啊!”冯晓晓急道,“是你向冯捷把我要过来的,你要负责啊!” “负责?负什么责?”魏水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杯,看着冯晓晓道,“我是需要负责逗大小姐开心,还是需要陪大小姐逛街啊?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哎,你不是对唐骥很有好感吗?喏,他在外头教他的那几个喽啰练功夫呢,你尽可以去缠他啊!” 魏水这话当然是敷衍,冯晓晓听得明明白白,不禁气道:“你明明知道冯捷讨厌他!再说了,我昨天找他,只是想跟他说说前途的问题!他不是江彬的人嘛,江彬最后落个没下场,我既然知道,当然不想让他跟着江彬一路走到黑啊!谁知道,好心当作驴肝肺,那么凶干什么?” 听着冯晓晓了这一番牢骚,魏水却出奇的没有去安慰她的小脾气。昨天的事情,他没问,但他早已想到。冯晓晓这个姑娘,实在是保留着太多的当代气息了。如果没有魏水替他在冯捷面前打掩护,怕是早该露出马脚来了。 “晓晓。”魏水叫了一声,冯晓晓一瞪眼睛想要反驳,却被魏水抬手拦住,“听我说!”魏水语气不容辩驳地说道,“我不是第一次提醒你了,这是明朝!不是二十一世纪!你得学着尽可能的去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等着这个世界去适应你。唐骥是什么人?他是江彬派给查达磊的护卫,查达磊又派给了我,转来转去,说到底也还是江彬的人。他忠于江彬,不是你几句看似很有逻辑的话就能说服的!他没有当场砍了你,是因为他不得不顾忌冯捷,而且还有个一心想浑水摸鱼的庞笑。大明的人,也许不懂得电,不懂得网,不懂得科学,但他们谁都不是傻子,而且比你想象的精明得多。记着,不管人前人后,冯捷你得叫哥哥,我,你得叫二爷。再叫错了,可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情的。” 田明理回来了,魏水止住了话头。冯晓晓坐到另一边,皱着眉头,表情复杂。田明理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向了魏水,“先生,一会儿可要出去吗?” 魏水仰头想了想,道:“倒是想出去……哎哟,昨天忘了向王爷要个凭证了。这么去府衙,还不让人打死啊?” “府牢?”田明理立马抓住了关键词,“先生,您去府牢干什么?” “昨天我向王爷讨的,这南昌府牢里头的囚犯,都归了我了。”魏水解释道,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倒是我疏忽了,没的又得多费一番周折。算了,走着看吧,你去找冯捷,让他派一班人给我。” 田明理连忙答应了,出去办事。双方的距离并不远,也就两刻钟的工夫,田明理便回了小院,身旁跟着冯捷,和一班兄弟。 魏水走到院子里,见唐骥正瞪着冯捷,满脸不悦。他上前去看了看那一班壮小伙子,对冯捷道:“我不是说派一班来就行了吗?你跟来干什么?” “二爷,您吩咐的事情,冯捷自然尽心竭力。”冯捷笑着答道,还不忘炫耀似的瞥了眼唐骥难看的脸色。放着唐骥手下现成的不用,却偏要他带来几个,这不是明摆着的信不过吗?冯捷对唐骥的‘失宠’感到十分的满意。 “你跟着我去?你该干什么自己不知道吗?”魏水的语气,并没有冯捷想象的那么高兴。淡淡的语气之中,甚至还夹杂着浅浅的怒意,“你不是他们,知道吗?你的责任是把他们带好,给我带出些关键时候能堪使用的人!什么事情都要你亲力亲为,我要他们干什么?去吧,听说你请的那个武师还不错?可不能冷落了人家,知道吗?延师需以礼,否则,日后还有谁敢为你所用?” 唐骥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起码,冯捷看起来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不是吗?冯捷灰溜溜的告退,转身离开,唐骥想要跟魏水说自己的人也可以,魏水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留下田明理,招呼了一声‘走’,便带着那一班兄弟从唐骥面前走过,出门去了。冯晓晓见了,只略一犹豫,便跟了上去。 她可不想再跟唐骥相处了,这个人,其实还真的让人感到挺危险的。 再去找一趟朱宸濠,并不那么容易,而且很可能会被朱宸濠划定为‘不会办事的人’。于是,离开客栈之后,魏水虽然径自去了宁王府,但却是麻烦门房,去找到了跟他算是比较熟的马绍钧。 门房起初当然不高兴,但在收了魏水递过来的银子之后,便想起了昨天好像这小子来的时候也给了这么一块儿,于是马上笑逐颜开。 马绍钧姗姗来迟,但起码比魏水预估的要快上很多。 “马大人,辛苦了,辛苦了。”魏水一边笑着说‘辛苦’,一边把准备好的银子塞给马绍钧。银子开路,无往不利。魏水从来都这样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砸不开的铜锁,只有拿不出的价钱。还好,马绍钧贪财,但胃口并不算大。 魏水将自己的事情跟马绍钧一说,马绍钧当即便笑了一声,道:“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你尽管去就是了。南昌知府一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官,还不敢得罪咱们王爷。更何况,他那官儿,都是王爷点了头,他才坐稳的。你只要说是王爷派你来的也就是了,他若找你要凭证……这样,你拿着我的腰牌,只说认得我便是了。” 113 策马江西·静观其变 还真是容易呢! 南昌府衙,魏水将马绍钧的腰牌收好,随手点了一个衙役在头前带路,一伙人直接去了府牢。?&bp;? 要说这知府大人可是真够怂的,魏水一说此来是宁王所派,他就已经就已经吓得要命了。再加上马绍钧这块货真价实的腰牌,吓得他可以说是毫无官仪。这么一来,魏水连事情都懒得跟他说了,直奔府牢便是。反正无论怎么考虑,这不知名的知府大人,也不会把牢里那几百个罪囚当回事儿的。 从绍兴的府衙大牢,到南昌的府衙大牢。 魏水走下台阶的时候,心中依然十分的感慨。绕了一大圈,最后却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你们,出去。”魏水指指狱卒们,吩咐道。 看到魏水等人下来,牢头连带着狱卒都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此时听他一下来就嚷嚷着让自己等人出去,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痛快了。直接无视掉了衙役频频递来的眼色,牢头上前刚想开口,却只听到‘啪’的一声,响在耳际,整个人都被扇得倒飞了出去。脸颊以肉眼可见的度迅肿了起来,嘴角被打裂,一时间鲜血淋漓,直淌过衣领,滴在地上。 除了出手的那人之外,包括魏水在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牢头晌没能起身,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他一把。 眯起眼睛,看着周围人的反应,魏水转向刚刚动手的人,温和的笑着问道:“你是班头儿?叫什么名字?” “回二爷,小的叫伍亩。”身材壮硕的班头如是回答道。 “什么什么?”魏水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就顿时风中凌乱了,“你说你叫什么?什么母?” “二爷,小的叫伍亩,伍子胥的伍,五亩地的亩!” 这话怎么就听着这么绕口?不过并不耽误魏水听懂了他的名字。挺奇怪的,但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奇怪了。毕竟,姓伍很正常。这时代老百姓大多是种地的,叫五亩、十亩都是美好的愿望嘛! “伍咳咳,伍亩,带着你的人,帮我把这几个碍眼的扔出去。” 一通鬼哭狼嚎之后,府牢里终于安静了,魏水和冯晓晓两人在两旁监室之间缓缓走过。 “这些都是犯人?”冯晓晓贴在魏水身边,似乎有些害怕。 每隔一小段路,就有一盏油灯,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监室内看不太清楚人,只能看到每个监室里都挤着足足十几个,见两人走过来,有些人吵闹着扑上来叫喊着,有些人则缩到角落里一声不吭。 比起前世在电视里看过的场景,如今展现在冯晓晓眼前的,无疑才是真正的大明中叶一间普通府牢里的囚徒。四周传来恶臭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或许还有尸体的腐臭掺杂期间。 魏水一直都没有说话,冯晓晓忍不住提议,“要不我们回去吧?这里这里” “你怕了?”魏水一转头,揶揄地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女中豪杰之类的呢,合着也会害怕?” 冯晓晓当然不愿意被魏水看扁,当即便仰着下巴道:“谁说我怕了?我就是就是” 明明害怕,却不肯承认,魏水对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心态不予置评。只拱了拱手,接话道:“是是是,姑娘您真是条汉子。” 魏水慢悠悠的将整个府牢转了一圈儿,心里暗暗地琢磨着事情。转回来的时候,牢门口,只剩下伍亩和他手下的一班兄弟了。 “牢头呢?”魏水问道。 伍亩立马从角落里拽过一个人来,“二爷,在这儿!小的想着这家伙您用得着,便私自做主留下了。” “嗯,不错。”魏水毫不吝啬夸奖,走上前,俯视着瘫在地上的牢头问道,“这些犯人,平时都吃些什么?” 吃什么?能吃什么?牢头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府牢这种地方,素来藏污纳垢,这些人无论是坑蒙拐骗偷,还是杀了人放了火,除非塞了大笔的银子打点,否则大多都是出不去的。即便服刑有一定的日期,但能不能顺利活到那一天,都是牢头一念之间的事情。 探监要给银子,吃好的住好的要给银子,即便只是想多活两天,也免不了要给银子。但这些银子,那脚趾头想,牢头都不会用在犯人身上,甚至还会尽可能的克扣府衙拨下来,原本拨给他们用来吃喝的那一份。于是,能有的吃,已经很不错。 “好吧,你不说,我也知道。”魏水直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囚室中,很多人探着脖子,好奇地向这边看。魏水一把揪住牢头的衣领道,“以前他们吃什么,我不管,但是以后他们吃什么,你得听我的。去,给这些囚徒弄吃的来。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想给他们吃什么。听着,如果我满意,他们以后的饭钱,我来支付,但如果你拿回来的东西我不满意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滚吧!” 就在魏水在牢里转悠的时候,牢头便早已知道,这位新来的不知是谁的家伙,是镇住了知府大人,然后才来的府牢。此时,面对魏水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权力。给这数百人吃饱,他当然有这个钱,只不过拿出来,会觉得很肉疼而已。 牢头看似很听话的滚远了,魏水朝伍亩递了个眼神。这个看起来粗犷的家伙,脑子倒还是挺好使的,立马亲自尾随了上去。 “你该不是想通过吃的喝的收买他们吧?”冯晓晓看看阴森森的牢狱,又看看坐在桌边油灯旁的魏水,忍不住问道。 魏水随意地架起一条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冯晓晓反问道:“你觉得呢?这里足足有数百人,要收买他们,我得搭进去多少银子的吃喝?更何况,喂不熟的白眼狼可多得是。” “那你想怎么样?”冯晓晓看不明白了。 “不懂就算了,原本也没指望你懂。”魏水捻起一粒花米仰头抛进嘴里,嘴里咀嚼着,摇头晃脑的说道,“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就是了。” 114 策马江西·唐骥视角 冯捷最近感觉有些不好。确切的说,自从魏水向他借了一班人手去了府牢的那天开始,他的感觉就始终不太好。而这种不好的感觉,在一大早的时候,彻底应验了。 “人手还是不太够啊。”魏水清晨吃过了饭,就在不大的小院子里转来转去,间或逗一逗他的狗。转了半天之后,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来。并且很有照顾意思的对冯捷说道,“你这些人,我将来是要派大用场的,一定要配合你请来的那位武师,把弟兄们的功夫给我教好了。另外,可能的话,再多拉些人手。我知道,这事情是多了些,但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叫能者多劳!当然啦,看你一个人好像也不太忙的过来的样子。这样吧,那个伍亩,伍亩?来,过来过来。”魏水将几日前认识的班头伍亩叫道面前,吩咐道,“从今天开始,就让伍亩做你的副手。你呢从中抓总,至于那些细枝末节、零零碎碎的东西,就不妨都交给他去做好了。” 这就是命令了。伍亩一脸喜色,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还接连的说着奉承话,表着忠心。至于冯捷,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唯独能做的,也就剩下老老实实的应上一声是了。 仿佛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命罢了,魏水说完了,就转身进了屋。最近他好像在筹备什么东西似的,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抱着个算盘,坐在屋里,把珠子扒拉来扒拉去,打得劈啪作响。就连整个白天都跟在他身边的冯晓晓,亦或是跟他时间稍长,只要在院子里就上前念粘着他的田明理,他们二人,对于魏水接下来的盘算,都不是太清楚的。 “伍亩,恭喜啦!”院中,冯捷冲伍亩笑着,那酸溜溜的语气就连一边檐下倚着柱子看热闹的唐骥,都听出来一股子浓浓的言不由衷。 伍亩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倒比起冯捷来,要真挚上很多。只见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道:“老大您是说哪儿的话?我跟您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管当了什么,不都还是跟着老大您干吗?再说了,刚刚二爷也说过了,是看您忙不过来,这才让我临时给您当个副手。日后事情做得顺畅了,肯定还是该怎么样怎么样不是吗?” 是吗?是什么?唐骥的眼神飞快地扫过伍亩,落在冯捷的身上。 冯捷似乎对这样的答复很满意一样,一巴掌拍在五亩的肩头,很是亲昵地说道:“说的没错!咱们到底是从小一起混大的兄弟呢!什么正手副手的?说句实在话,若是你比我强,这个老大让给你都成的!伍亩,我看二爷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以后可要继续好好表现。跟着二爷,将来说不得有荣华富贵呢!” 伍亩顺势点头,言语中全是一派应承的词汇。 唐骥最近是闲了下来,因为他带来的银子,已经花光了。没有了金钱作为维系,单纯地靠口头订立下来,完全没有任何保障可言的许诺,变得十分的不可信,以至于他手下本就不多的所谓精英,在这几天之中,跑了个干干净净,甚至其中的几个,灰溜溜地跑回了冯捷身边。 冯捷这人,很重兄弟义气。那几个兄弟,按他的想法,也不过就是一时间被猪油蒙了心,更何况也没有做出来什么对不起冯捷和这班老兄弟的事情,实在没什么理由将人家拒之门外。于是,很轻易的,墙头草带着唐骥教给的本事,回到了冯捷的小团体里。 身边没了人,魏水又不待见自己。唐骥在南昌过得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原本在查达磊那,虽说也是自己一个人,但到底查达磊身边也只有一个书童而已。可魏水不一样,魏水身边聚集的人数,已经对查达磊成碾压之势了。毫不夸张地说,只要魏水不愿意,唐骥担负着的向查达磊通报消息的使命,就很难顺利完成了。 心中苦恼,再加上闲极无聊。唐骥便热衷上了观察,每天都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这个小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并且在刚刚,他便发现了让他很开心的事情。没错,就是伍亩给冯捷做副手的事情。 根据唐骥的分析,伍亩这个人,长相是粗犷得很。但以貌取人可是大忌,相貌往往和内心都是不一致的。不说旁的,魏水手下这么多班头,为什么偏偏是伍亩出了风头?而且唐骥记得当天冯捷喊人的时候,喊到的班头可不是伍亩,而是伍亩当场主动请缨,跟随魏水去府牢的。 如果主动请缨真的是凑巧,在唐骥失去了牵制冯捷的能力之后,又安排他当了副手,也可以说做是恰逢其会的话。那么,刚刚伍亩在冯捷面前的表现,就让唐骥坚定了心中的考量,这个小子,盯着冯捷老大的位置,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 魏水察觉到了吗?这个问题,唐骥几乎不用想,便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除了冯捷这样的人之外,怕是连他那个看上去挺天真的妹妹,都看得出伍亩的野心了吧?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水需要一个人来牵制冯捷,所以伍亩才会得到机会。 唐骥自问,现在的他,已经不具备被人牵制、或是牵制别人的能力了,那么,还剩下一个,数日未见的庞笑,会由谁来牵制?或者是从旁刺激他呢? 就在唐骥站在檐下胡思乱想一些事情的时候,冯捷已经揽着伍亩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带他出了门,嚷嚷着要请他喝酒,小小的庆祝一番了。看着二人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屋中,冯晓晓正逐步接手田明理的工作,照顾魏水的饮食起居,比如现在,她就正从田明理手中接过一盏茶。 如果抛开一切的话,冯晓晓这个姑娘确实是挺招人喜欢的。难怪魏水只见了她几次面,就想办法把她弄到了身边。有她在,冯捷就是再傻再天真,应该也没问题。 唐骥摇摇头苦笑,心中埋怨自己,这才叫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115 策马江西·各有所图 “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麹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魏水一边品着不知名的茶,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田明理听得满眼崇拜之色,冯晓晓却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背诗啊?”冯晓晓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将田明理惊得抬头看她。魏水倒是没多大反应,别说接话,就连眼皮都没有动上一动,眼神依旧聚在杯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人无视的感觉当然不好,冯晓晓直接坐到了小桌的另一边,手肘支撑在桌面上,看着魏水道,“你读过书?跟谁学的?” 明知道魏水来自二十一世纪,但冯晓晓并不觉得,魏水这样一个职业骗子,能有多大的学问。而如果他在这一世有学问,那以他丐户的身份,又是跟谁学的,为什么要学呢?其实,冯晓晓觉得挺好奇的。 魏水这才看了她一眼,放下茶杯,也把手头的算盘推到了一边。 几日来,他一直算计的是自己的花销。不得不说,如果当初田续飞将积攒了一辈子的家财留给田明理的话,就算挥霍,也足够他挥霍很久很久了。但在魏水手中,这才过去多久?算来算去魏水到南昌也不过是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除了留给沈增办塾馆的那一半之外,竟然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样不行,不行啊! 魏水始终认为,虽然绍兴当铺中,古有德、方致胜都算他的人,但始终隔着一个古三千,让魏水觉得如果动用了里面不该他得的银子,心里头就觉得堵得慌。那么,想个什么办法弄点儿钱呢? “明理,去街上帮我找找庞笑。”魏水对田明理吩咐道,见他面露难色,知道他是怕出去找不到人,不好交代,便开口安慰道,“放心吧,你出去他自然会主动找你。快去,快回。” 见田明理很听话的出去办事了,冯晓晓反倒对刚刚的问题没了兴趣。向魏水身边凑近了些,她问道:“他们为什么都那么听你的话啊?” “各有所图呗。”魏水随口说道。 冯晓晓的表情立马丰富起来,“喂喂喂,什么啊?什么叫各有所图?!你用点褒义词好不好?人家好歹都是跟着你的,也算是忠心耿耿。你怎么能说人家各有所图呢?” “怎么了?我说错了?”魏水笑了笑,转开眼神,手一划拉,又把算盘抱在怀里噼里啪啦的算个不停,“人活一世,谁没有所图?他们有,我也有,你难道没有吗?” 冯晓晓竟觉得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两人都沉默下来,屋中只剩下了算盘劈啪作响的声音。 过了没多久的样子,田明理回来,身后跟着数日不见踪影的庞笑。 一进屋,庞笑便越过了田明理,跟魏水招呼道:“二爷,您叫我?” “是有点事情找你。”魏水放下算盘,站起身来,往前挪了一步,庞笑就瞬间浑身紧绷。要说魏水对别人脾气都还算好的,即便不待见唐骥,也从未对他动过手吧?偏偏庞笑,已经被他踹了不下两回,实在是有些怕了。见他稍有动作,便浑身的不自在。魏水并不理会他的情绪,走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随口问道,“最近去哪儿了?又是音讯全无啊。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不?” 庞笑就是故意躲着魏水,等闲魏水也不会找他。谁知道,今天竟然又触了霉头。庞笑自知理亏,他这个探听消息的人,可是一回都没给魏水送过有价值的东西,只得讪笑道:“二爷,您看,这南昌府多大了?小的就算是三头六耳那也不可能听得过来啊?您说是不是?再说了,我这手头虽然有几个人了,但还都不得用,还得好好的教上一段时日,您说小的这……” “哟,还说得挺溜到!”魏水笑了,看在庞笑眼中,却让他冷汗直冒。就在他觉得魏水要作了的时候,魏水却忽然换了语气。虽然也不算温和,但却让庞笑松了口气,“行了,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清楚得很。第一次,可以算作是我没说到,不怪你;第二次,可以算是我没教会,还是不怪你。但是凡事再一再二,可不能再三再四啊。庞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不用你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窜了,你只需要给我弄清楚,全南昌府名声最臭的书画店亦或是古玩店是哪一家,就可以了。时间用不着给你太多,明早之前,我就要结果。听懂了没有?” “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办好。”庞笑点头哈腰的答应,却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行了,去吧。”魏水摆摆手,庞笑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魏水幽幽的声音,“庞笑,你平日里赌钱耍宝,贪花宿妓,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要是敢坏我的事儿,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庞笑的身影很快便走出了小院,一个转弯便不见了。魏水坐下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手指在小桌上轻轻叩击,似乎需要下定什么很重要的主意。 过了半晌,他突然吩咐道:“明理,去看看唐骥还在不在,在的话让他来见我。” “是,先生。”田明理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样执行。 唐骥很快便站在了魏水面前,相较于上一次面对面,似乎人又瘦了一些,看上去过得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魏水劈头便问,唐骥却难得的并没有因为这突兀的问题而感到有什么惊讶,反而有些释然地一笑,反问道:“如果我想清楚了,二爷就会用我吗?我可是平虏伯的人。” “你是谁的人不重要。”魏水摇头道,“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所图,都有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管那么多。你跟着平虏伯也好,你跟着查达磊也罢,只要你肯为我所用,我可以保证,你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二爷觉得我想要什么呢?”唐骥追问道。 “很难猜吗?”魏水摊了摊手,笑道,“无非就是平虏伯想要的东西罢了。放心吧,我会尽快搅乱江西的官场,逼宁王造反。你背后的人,便可以从中渔利。到时候,魏水不过只想分上一杯羹而已。” 唐骥满意地点头,魏水招他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便见他匆匆离开了院子。 116 策马江西·物竞天择 天气不冷不热,魏水的脸色不温不火。但庞笑怎么都觉得,自己算是彻底玩儿完了。 在他的印象中,自从到了南昌之后,魏水交代他做的事情,他大多都是能拖就拖,能敷衍就敷衍,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去做完过。即便魏水给足了银子,他也确实用其中的一部分买到了一些人手,但他依旧没有按照魏水的吩咐,将他想要的东西弄到手。 这一次,也是一样。虽然有魏水的警告在先,庞笑却还是并不认为魏水能够对他下什么狠手的。机会嘛,花言巧语一番,最多被踹上几脚,总还会有的。至于他宝贵的时间?与其去办魏水交代的那些无聊的事情,倒还真的不如去赌上两手,兴许还能赚个盆满钵满什么的。 结果,便有了今天早上这一场。 “二爷,小的知道错了。”庞笑依旧保持着往日的谦恭态度,似乎已经决定痛改前非一般。 魏水倒转过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心绪很乱。 刚刚他已经从唐骥的口中,知道了他昨天叫庞笑去查的东西得出的结果。同时,也知道了庞笑阳奉阴违,拿着他的银子,昨晚去了哪里厮混,又是怎么在他的几个虾兵蟹将耳边编排魏水这个傻子的。 “行啊,干得漂亮。”即便明知道结果,甚至一味地放纵才促成了现在的结果,但在真正听到、看到的时候,魏水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冷笑道,“庞爷最近过得是不是太舒坦了些?” 庞笑一迭声地认错,举着三根手指头,赌咒发誓的保证再给一次机会,肯定不会如此。 但魏水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唐骥,带他跟我走一趟。”冯晓晓见了习惯性的要跟上,却被魏水拦下,对田明理吩咐道,“看好她,不准出小院半步。” 不理会身后冯晓晓的怒气,魏水径自出了门。他要去府牢做一件事情,但这件事情,确实不适合让冯晓晓这样性格单纯的小姑娘看到。起码到现在为止,魏水还并不想污染她。 府牢依旧是牢头和衙役们看管。事实上,在第一次给了他们足够的下马威之后,这些学乖了的人,便已经开始按照魏水的吩咐小心办事了。不需要花费哪怕一文钱,就能使唤这些衙门的差役,何乐而不为呢? 听说魏水带人来了,牢头心中一惊,赶忙带人迎了出去。好一番的阿谀奉承,魏水顺着楼梯下到府牢之中。 “我安排的吃食,都没短了他们吧?”魏水一边发问,一边沿着监室之间留出的走道慢慢向里面走去。 牢头跟在他身旁,忙不迭的点头道:“二爷交办的事情,小的哪敢不上心?这些天,都是按照二爷您的吩咐,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吃得饱饱的。” 魏水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从两旁的囚徒身上扫过。 不再是上一次闹哄哄的样子,吃饱喝足的囚徒们大多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边或缩在角落里,好奇地看着魏水。 这些天来,他们不止一次两次的听了牢头的抱怨。知道是因为这个人的吩咐,他们这些囚徒才能每天有馒头吃,有肉有菜还有汤。虽然菜肴并不精美,甚至十分粗糙,但起码每一个人都能吃饱肚子。在持续挨饿之后,突然能够吃饱,几乎所有人都没有限制的暴饮暴食了。除了偶有一两个当场撑死的,其余所有的人,都在这几天之中,迅速地胖了起来。 当然,魏水所看到的胖,属于虚胖,长远来看,对于健康并没有什么好的作用。 在牢房中巡视了一圈之后,魏水站在趋近于中间的地方,对着两旁足足的三十个监室,大声说道,“不管你们曾经是士、农、工、商,亦或是小偷,是乞丐,今日我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就说明你们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此言一出,立马一片叫冤枉的声音,魏水皱着眉头揉了揉耳朵,目光转向押着庞笑跟在他身后的唐骥。示意牢头去控制庞笑,并对唐骥打了个眼色,手指头在监室中看似随意的一点。不过片刻的工夫,整个牢房之中,嚷嚷冤枉的声音最大的家伙,便被唐骥拎了出来。 惨叫声很快响起,唐骥醋钵大的拳头狠狠砸在那家伙的腹部,仅仅是几下过去,整个人便晕倒在了地上。唐骥抬头看魏水,魏水摆摆手,倒霉的家伙被扔回了监室,锁头再一次扣紧,没有人再胡乱插话了。 魏水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要跟我喊冤枉!我不是知府,也不是御史,没有那个闲工夫处理你们的冤狱!也许你们之中真的有人是被冤枉的,但是,进了这里,就代表你们的案子已经审结,签了字、画了押,谁还能证明你们是无辜的?不管判了多少年,你们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在这大牢之中蹉跎岁月。父母妻儿无人抚养不说,还要连累他们四处借钱托关系,只想让你们在牢里过得好一点儿。这样的日子,你们愿意过吗?不过,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跟我出去,为我做事,只要有魏水一口吃的,就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唐骥的眼神扫过囚徒们,看到的,只有一片片的麻木。或许,他们对于这样的许诺,都早已经不相信了吧?目光转回魏水的身上,唐骥有些好奇,除了吃饱穿暖、前程或是自由之外,魏水还有什么手段,能够折服这些囚徒?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动心了。”魏水似乎一点儿都不违心的说道,“但是,我不可能养这么多的人。尤其是你们中间,绝大多数,都是废物。那么,怎么证明谁不是废物呢?我想了一个办法!这里一共有三十个监室,数百的囚徒。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每一个监室,只能活下来一个人,而我,将带走那唯一一个活人。”幽暗的灯光中,魏水的目光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要试图挑战我定下来的规则!如果你们不肯自己动手的话,那就只能由老天爷说了算了。一整天没有死一个人的监室,我会随便挑出一个来,作为牺牲品。好了,庞笑,留在这儿好好玩玩吧。” 天知道,庞笑不是快哭了,而是已经哭出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魏水居然能想出这样残忍的办法来。而且,看向魏水手指的监室,里面五大三粗的家伙们,让庞笑不禁觉得,自己连第一夜都别想熬过去。 鬼哭也好,狼嚎也罢,庞笑已经没有办法改变魏水的想法了。魏水走过来,很是随意替他整了整衣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物竞天择,这不是我定下的规则,而是老天爷定下的规则。祝你好运了!” 被推进监室,庞笑竟然没有再挣扎。手摸向怀中,目光惊悚地看向围过来的壮汉们,狠狠咬了咬牙。 117 策马江西·违反规则的后果 “二爷,您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唐骥看着魏水,似乎很期待他对于现在这个状况,发表一下看法。说起来,南昌府的府衙大牢自从建成的时候开始,应该就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于今天这样的事故。 而魏水的反应,显然要比唐骥估计地要平淡上很多。 “你觉得我应该说点儿什么?”他淡淡地回问道,抬起眼皮瞥了唐骥一眼,又加了两个字,“对你。” 原本应该守在牢中的牢头和狱卒们都被提前赶回了家,监室外头,只剩下魏水和唐骥两个人。 他们两个现在所坐的位置,是府牢内通向地面的楼梯旁。一张木质的方桌,桌上摆着已经冷掉的酒菜。魏水朝向的方向,正是牢狱之中各种各样渗人声音的源头,而唐骥,则坐在他的左手边。可以这么说,唐骥只能听到音频,就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而能够看到影像的魏水,却还是面无表情的闷闷地喝着酒。 或许,喝闷酒也是魏水其实不太舒服的表现?唐骥如此猜测到。眼神不禁看向声源的方向,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依旧可以通过声音想象,里面的场面,到底是怎样的惨状。 时间拨回到清晨。 与魏水在牢中宣布他的规则,相隔已经是整整一夜了。 魏水和唐骥来到府牢中的时候,看到的场面还和现在截然不同。 或许是前几日太过和善的画风,蒙住了众人的双眼;或许是大家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顾忌,以至于没有人想先动手;又或许是出于法不责众的心理,对于魏水定下的规则能否彻底执行存疑…… 总之,魏水看到的,就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场面。整个府牢,除了庞笑所在的监室之外,无一见血。 站在庞笑监室门口,魏水眯了眯眼睛,垂着眼皮,打量着已经死去的壮汉。双眼充血,脸色已经变得紫胀,脖颈间几道很深的掐痕,显得十分扎眼。应该是被活活掐死的! 魏水看向这个监室,庞笑缩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正朝他这边看过来。魏水笑了一下,转过身,摆了摆手。两个狱卒过来,抬走了这具已经冰凉的没有温度的尸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倒霉蛋应该昨晚把庞笑折腾得不轻。于是,在睡梦之中,被庞笑得手,成了整个府牢中第一个死掉的人。 “你们在怕什么?”魏水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一个人都听清楚了。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纠结地又加上了一句,“或者说……你们为什么不怕?” 相互矛盾的一句话,狱卒、囚徒,包括唐骥在内,都在琢磨魏水真实的意思。唯有庞笑,倚着墙壁干笑两声,牵动肺腑,引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吐出一滩血沫子。 “我好像说过,不要试图挑战我定下来的规则!”魏水的脸色有点发白,油灯的火焰炸裂,明暗间,看起来竟让人觉得平添了几分冷酷,“但你们既然这么团结,那我可就默认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愿意替身边的人去死喽?那好!如此高风亮节,实在是应该大奖特奖,唐骥,跟我来。” 魏水点了唐骥的名字,快步走到府牢的一端。目光在第一间监室中略一扫,随手指向里面的一个人。唐骥会意,径自去摘下墙上挂着的钥匙,打开锁头,直接将那人拖了出来。 被点到的是一名看上去身材很是健壮的家伙,可比起久经沙场淬炼的唐骥来说,到底还是嫩了一些。悍刀出鞘,所有人都只看到刀光一闪,颈血便已经喷涌而出。那壮汉伸手试图捂住伤口,却只是徒劳,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壮汉轰然倒地。 唐骥将刀在他身上轻轻一抹,魏水的目光便又转向了相对的监室。这一次,所有的人,都疯狂地挤向了同一个角落。 人是习惯于群居的动物,群体往往会给人带来难以描述的安全感。不过,这一次,谁都救不了谁了。 本来还显得很宽的间道,在魏水的脚步踏过之后,迅速被鲜血染红。即便久经沙场,唐骥的手还是忍不住有些轻微地哆嗦。但魏水的脚步,却一直稳稳当当。 鲜血,哀嚎,无论是谁什么,都似乎难以触动他的铁石心肠。 脚步经过庞笑所在的监室,唐骥习惯性地上前开锁,却被魏水手臂一横,拦住了。 “我喜欢遵守规则的人,但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这么少呢?”魏水的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个监室之中的人,暂时免于了被随机杀戮的命运。 从一端,走到另一端,魏水的身后,铺满了本不该有的尸体。 从另一道,走到一端,没有刻意的避让,即便遇到的是横死的尸体,魏水也只是沿着一条直线,缓缓踩过。 脚下发出的轻响,一路斑驳的血脚印,刺激着两侧的囚徒,让他们看向同伴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友善。 “行了,没你们的事情,去吧,回家去吧。”魏水摆摆手,放走了被吓得不轻的牢头和狱卒。又转头对唐骥说道,“随便去叫桌菜,顺便给我弄几坛的酒来。” 酒菜很快便买了回来,唐骥让跟他同来的几个伙计将东西放在府牢门口,自己一样一样的弄进来,摆在桌面上。 挨着魏水坐下,唐骥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浓浓血腥味,忍不住问魏水,“二爷,要不要把那些……嗯……那些……清理一下?” “不用。”魏水随口答了一句,没有解释。 唐骥又看了他几眼,忍不住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刚刚一路走过,魏水点到的人,都是整个监事之中,看起来最强壮,最有可能在搏斗中幸存的人。可现在,由于他们的侥幸,却不得不为别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会造成什么呢?没有人可以再存侥幸心理了。 强壮的人为了不成为下一个,就必然会以其他人为狩猎的目标。而本来就不强壮的人,只有拼死一战,才有可能获得活下去的权力。 118 策马江西·赌约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吧? 唐骥几次想要问,却偏偏都没有得到魏水正面的回应。以至于在问出‘二爷,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并且再度被魏水轻飘飘挡开之后,唐骥开始陈述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方式,能选拔出来的,肯定都是总的实力很强的人。如果只是块头大,可能一时占了上风,但终究会输给那些比较灵巧的人。而如果只是灵巧的话,其实作用也还是不大的。当然,如果他们能够想到,先合力除掉最大的障碍,那么所有人存活下来的几率都会更高,这样,最强的人或许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归根结底……归根结底……二爷,我觉得,您能选出来的,肯定会是那种,既有实力,又有些运气的人。” 唐骥看向魏水,可魏水却依旧没有说话。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骥皱了下眉头,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二爷,恕我直言。这样的人,恐怕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你吧?” 魏水的情绪终于有些波动了,虽然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唐骥一眼,就又转开了目光。但好歹,唐骥是得到了一些回应的。于是,得到回应的唐骥,忙不迭的再加上一把火。 “要知道,二爷。”唐骥说道,“刚刚我能控制住场面,是因为他们都很害怕,不希望自己被选中,但却很希望被选中的是其他任何人。他们的软弱、不团结,才造成了刚刚那样的事情出现。但在这场杀戮过后,很显然,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杀红了眼睛,甚至可以说是杀顺了手。到时候,我可是真的没有把握,一定能够护您周全。不得不说,二爷,您太行险了!” “行险?”魏水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他看向唐骥,眼神由于喝了太多的酒,以至于稍稍有些涣散,“知道吗?从过去,到现在,或者还包括以后,我每一次行事,几乎都是在行险!”魏水说着,放下酒壶,摊了摊手道,“我就是这个性格,恐怕是改不了喽!” 唐骥听罢,却不赞同,他摇摇头道:“在诸暨县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了您所有的计划,甚至有些部分还参与进去了。但那时候,您好像并没有行险……” “那是你没看懂!”魏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唐骥的话,说道,“于骗术之道,我和其他人是不太一样的。我设局的时候,往往都会把别人的心理考虑进去。一环套着一环,在事前就想出几乎所有的可能。你也可以把我看成是一个死脑筋,之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显得游刃有余,那是因为我还有无数个备用的方案。人心毕竟不是轻易算得准的,那是世界上最难猜的东西。我的处事往往都很危险,但一旦成功,达到的效果,却会是我最想要的那一个!” 唐骥低头沉思,他想到了田续飞,想到了那个局,想到死了被田续飞亲手交给魏水的万贯家财和唯一的儿子。 “而且,你刚刚所说的,我都考虑到了。”魏水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只像是在说一件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残忍,我可以承认,我的确很残忍,但我也不是没有给他们留下活路。一个监室之内,所有人都活下来,其实有办法,只是……罢了,就算我惨无人道好了,这个时候,八成是没有人能想得到那个办法的。即便想到了,恐怕也没有人愿意配合他的做法。另外,你提到了胜利者……”魏水仰起头,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唐骥,问道,“你真的认为,活下来的会是实力最强的?” 唐骥点头,他觉得这个答案根本就不需要讨论,也不可能受到任何的质疑。 “我要确认一下,你说的实力,指的是这个。”魏水说着,左手攥起了拳头,右手一根手指头向左手指了指,对唐骥问道。 唐骥看懂了魏水的意思,却不知道魏水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顺着感觉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拳头最硬,再加上一点儿运气,最终必将成为一个监室最后活下来的人。 “敢不敢打赌?”魏水松开拳头,又抓起了酒壶。直接拎着壶,往嘴里倒酒。抹了把下巴上淋漓的酒水,又问了一遍,“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赌什么?”唐骥问道。 “就赌最后的赢家。”魏水道,“我承认,有些人会因为拳头够硬而存活下来。但是,绝对不会是全部!我敢肯定,结果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你认为不能活下来的人,很可能,恰巧是最终的幸存者。” 魏水的话让唐骥听得直迷糊,他搞不懂,到底是自己哪里弄错了,还是魏水自己没搞明白事情。自古以来,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难道会有什么意外? 唐骥突然想到了庞笑,他连忙说道:“二爷,您作弊可不算数!” “作弊?”魏水乍一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看了唐骥几眼,便也想到了被他扔进牢中的庞笑,“你说那个?作弊……算不上吧?”这话一说完,魏水就不禁想起了他趁着整理衣服的工夫,塞给庞笑的东西,紧接着便有些心虚了,“好吧,好吧,你觉得是作弊就是作弊!但是,我说的不是他。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肯定不都是靠拳头取胜的。而且,很可能是你觉得完全赢不了的人!” 这样的赌约想来就比较有意思了,唐骥开始苦思冥想,该赌点儿什么东西好。眼神上上下下,将魏水搜刮了好多遍。却现魏水在又灌下几口酒后,突然‘咣当’一声趴倒在桌子上,就这么没有任何征兆的睡了过去! 这……什么情况? 唐骥愣愣的看着魏水,心想,不想赌你就别说啊,用得着这样赖掉吗?不过,当他站起身,看到了魏水身边那空空如也的两个酒坛子之后,却突然释然了。这家伙,一口菜不吃,喝掉两坛子陈酿,还很有逻辑地跟他说了那么半天的话,酒量算是很不错了啊! 119 策马江西·杀戮与信任 人就快要死光了。 闻着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角落里的一具身体的手指,几不可查的轻轻动了动。 他已经在这儿躺了整整三天了。 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不敢乱动一分一毫,甚至当有人不经意间路过自己身前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必须要屏住。小心翼翼地拖慢呼吸的速度,以便让自己胸口的起伏显得不引人注目。 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不过,还好,这漫长的等待,总会有停止的时候。 另一间监室内,庞笑背倚着铁栅栏,缩在栅栏与墙壁的夹角处。 整间监室,已经只剩下了他,和他唯一的对手了。 两个人的体型看上去差不太多,那人略胖一些,但并不结实。三天的时间,即便是稍微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眼睛都必须留着一道缝,以防其他人将自己作为猎物。而现在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庞笑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手按着胸口。他这里受伤了,不是外伤,是内伤。跟比自己块头大很多的人殴斗,这是必然的结果。 唯一的对手始终在相对的角落看着他,却没有因为他剧烈地咳嗽而贸然动手。 诚然,这种身体状态,他不可能保持最警惕的精神。但三天来,所有想要趁他病要他命的人横躺的尸体却敲响了警钟,这个人,不到准备万全的时候,绝对不能轻易跟他对上。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庞笑似乎并不想马上动手。 庞笑缓过气来,逆着光看向角落里的对手,狠狠摇了摇嗡嗡作响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他撑着地,站起身来,朝对手走了过去。 在引起对方警觉,但并不会引得他动手的地方,庞笑停住了脚步,低下头,缓缓地说道:“要不,我们讲和吧。” 讲和?对手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外面那个大人物说得很清楚了,每一个监室里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那么,讲和,什么意思? 难道庞笑准备当救世主,把生的机会让给他吗? 看着对手脸上的嘲讽,庞笑的语气愈发的认真了,“说真的,我们讲和吧。”说罢,不待对手言语,他便轻轻解释道,“你知道,我是那位爷亲自下令关进来的。原因原因大概是我不太听话吧?我这个人做事比较随性,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往往喜欢敷衍,许是惹恼了他了。说起来,整个府牢这么多监室里头,最了解他的人,也就是我了。我知道,他不愿意轻易夺取其他人的生命!但我还知道,他需要这些人为他卖命!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点子。其实一个人都不死,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没有人往那方面去动脑子,而且,谁都不信任谁罢了。包括我,我也不信任任何人。” 说到这儿,庞笑又开始咳嗽。 咳嗽稍稍停歇,他缓了缓气,才继续说道:“现在,这里就剩下你我两个人了。不瞒你说,我是个小偷出身,外号锁来降,意思是任何一把锁头看到我来了,就肯定投降。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我开不开的锁头。只要你答应讲和,我去把锁头弄开。我们两个,只要走到监室外头,就可以一起活下去了!” “可是”对手想要反驳,因为魏水当时好像是说得很清楚了,每一个监室,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庞笑打断了他的插话,道:“是,我当然听到了二爷说的话了,但是,他只说了每一个监室,只能活下来一个,是监室!只要我们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监室,就不用再受监室里的规矩左右了。相信我,我了解他,如果可以,他不想让任何人死掉。现在的场面,他看了也很难受的!他想要这些囚徒跟他做事,但即便有宁王撑腰,他也不可能把这数百人都带出去。所以,才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来!他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数字,和一个带走我们的理由!现在,数字是绝对可以交代过去得了,死去的人,一把火烧掉,不会有人深究。而我们也只要给他这样一个理由,顺坡下驴,他就会默认我们的做法是合乎规则的。” 说到这儿,庞笑停顿了一下,“当然,前提是互相信任。你得保证,在我开锁的时候,你不能从背后给我一下。” 这样的提议,最终得到了对手的同意。庞笑转过身子,走向那把拴住牢门的铁锁,把后背,交给了三天来生死搏杀、勾心斗角的对手。 看着庞笑的背影,对手深吸了两口气,让紧张的情绪稍稍平复。 信你?哼,信你才见了鬼了呢! 对手的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他觉得,庞笑既然能被魏水扔进监室之中,三天间也根本没有怎么注意过他,那就说明他在人家的心中其实并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他又凭什么猜得中人家的想法呢? 胡编乱造,除了给自己一个杀他的机会,什么都不会有了。 对手的脚步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悄悄靠近了庞笑。 “谢谢!”对手靠得已经很近了,他突然发声,让正在开锁的庞笑不禁惊得一愣,紧接着,就被人从后面死死勒住了脖子。 “你”庞笑挤出这么一个字来,便再也说不出话。额头上青筋暴起,两手胡乱的抓摸。 “别怪我,我想活下去。”对手这样说道。 活下去?谁不想? 慌乱中,庞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衣服内侧,藏匿了整整三天的利器冒着寒光,噗嗤一声,插进了对手的大腿上。对手吃痛,稍稍放开了手,只这一瞬间的工夫,庞笑用脑袋猛地向后撞去,将对手直接撞得松开手,跌倒在地。沾染了血色的短刀挥起,毫不迟疑的没入了对手的身体。 庞笑用力将刀转了一圈,松了手,跌坐在地上。 大概只有一只手长的短刀是那天魏水那天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悄悄塞给他的,他知道,魏水虽然装作一副漠视生命的样子,到底,还是做不到铁石心肠。 他很早就猜到了魏水的意思,但却苦于谁都不信任谁,一直没有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 而现在庞笑叹了口气,那个计划彻底没用了。他原本是真的想救那人一命的,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真的这么脆弱吗? 而且,想起自己下意识的去摸那把刀,庞笑不禁苦笑,他真的信任人家吗?其实,也未必吧。 120 策马江西·反常 早春之际,不知为何,南昌城内总是阴雨绵绵。 顶着头顶上的蒙蒙细雨,魏水带着唐骥,一大早就去了府衙大牢。 不得不说,他在府衙大牢里头,的确是闹得很不像话。事情让南昌知府很不满意的同时,更有其他人,对他也是十分的不满。 其中,表现最为激烈的,就是此时正在宁王府中的谋士,李士实。 此人表字若虚,是南昌本地人。自幼熟读诗书礼义,精通八股文章。不仅在文学上,而且在风水学上,也可以说是极有研究的。 成化二年,李士实考中了进士。其后按部就班的做官,由刑部主事,升任员外郎、郎中,后又外放为按察副使提学浙江。能力有,官声也是不错,很快便被擢拔为山东左布政使。正德年间返京,任右都御史、刑部侍郎。 可以说,一生做官下来,仕途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一步一个脚印,慢吞吞的往上升。只可惜的是最终,到底还是差了一口气,没能登堂入阁。 正德八年,李士实带着遗憾告老还乡。原本想着,一生也就是这样了。日后含饴弄孙,晚年的日子也会不错。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儿女亲家主动找到了他。 这位儿女亲家不是旁人,正是宁王朱宸濠。 正德是个好皇帝,但平生贪玩儿,难免会让人觉得十分昏聩。当然,有些时候,他是的确不负昏聩之名。面对着这样的皇帝,朱宸濠不可能对九五之尊的宝座没有想法。 一个从小就想要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了。狼狈为奸,一同走上了一条筹划造反的不归路。 实际上,李士实也确实没有让朱宸濠失望。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江西学子,一直做到刑部的侍郎,他在官场里头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积累出来的老辣的政治眼光和经验,都决定了,他有能力帮助什么都不懂的宁王走得更远。 在李士实的筹划之下,宁王想要叛乱的风言风语始终没有断过,但正德却极少对江西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朝中官吏大多对此缄口不提,江西官场也被李士实一手操控,慢慢的清洗。 一切,仿佛都在朝着预想的方向行进。但是!谁能告诉我,南昌府牢里头,到底是出了什么鬼? “荒唐,简直是荒唐!”李士实很愤怒,甚至在朱宸濠面前,都要不住心里的那股子邪火,“王爷,一个小混混,不过是进献了一只鸟儿而已,您怎么能……怎么就能放任他做那样的事情?那是胡闹,胡闹!荒唐,简直是太荒唐了!滑天下之大稽!” 正强烈表达着自己不满的李士实,并没有发现,朱宸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然,即便发现了,他也只会觉得,朱宸濠是被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混混给气的。 愤怒的言语还在继续,李士实甚至不知道哪根筋搭的不对,突然上前,狠狠地拍起了朱宸濠的大案。 朱宸濠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地皱起,喝道:“李大人!” 李士实也是一愣,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朱宸濠瞪了他一眼道:“风度,风度!你的文人风度呢?明知道他是个混混,什么都不懂,干嘛要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把南昌府牢交给他,那是我点了头的。怎么?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当然不能说不对!两人是儿女亲家没错,但二人的关系,还是君臣。朱宸濠是君,李士实是臣。根本就无法平等,李士实怎么可能随便说朱宸濠不对? 当然,此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语气,似乎有些过于冲了。难免会让朱宸濠听在耳里,会觉得逆耳,会觉得不舒服。 想通了这一点,李士实赶忙想要道歉,但朱宸濠却不等他把话说出来,便摆摆手道:“好了,若虚,我看你也累了。这些天,事情太多,有时间还是多休息休息。总是如此急躁,怎么能行啊?”见他依旧想说话,朱宸濠眉头又皱了起来,吩咐门外的马绍钧进来,将李士实‘送’回家中休息。 李士实搞不清楚状况了。 往日,朱宸濠从来不会对他用这个态度。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就是为了一个混混?不至于吧?李士实就是想破了脑袋,都不能明白,那个混混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能够让朱宸濠对自己用这样的态度说话。 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地,竟然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马绍钧躬身,抱拳行礼道:“先生,属下便送您到这儿了。” 李士实下意识的,本想打发他离开,可灵光一闪,却又变了主意。话出口时,已经变成了这样,“绍钧啊,你难得到老夫这里来,不进去坐坐吗?” 马绍钧连忙推让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属下职责在身,怕是不能进去小坐。若下次有机会,一定叨扰。” 李士实又让了两次,马绍钧都推脱掉了。 如果换了往日,李士实是根本不会搭理马绍钧这个小小的副指挥使的,但今天却有所不同。 “好吧,你有事情在身,老夫也就不留你了。”李士实对马绍钧笑了笑,道,“老夫只是想问问,那个名叫魏水的小混混……最近有没有再到王府去过?” 这算是问对人了!马绍钧还真知道。 身为宁王殿下的仪卫副指挥使,马绍钧在朱宸濠身边的时间不用想就知道是很多的。朱宸濠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大多即便没有亲自看到听到,但也都能很轻松的通过他的路子打听到。 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告诉李士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起李士实平日里所谓的文人风骨,甚至都不屑于用眼皮夹自己一下。这用得着的时候,却也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表示。光凭嘴说如果好使的话,那银子用来干什么呢? 想清楚这其中的关巧,马绍钧立马笑着回答道:“先生,那小混混已经多日没有去过王府了。” 121 策马江西·李士实 太白酒楼。 因为‘公事繁忙’而谢绝了李士实一番好意的马绍钧,在回了宁王府露了个面、点了个卯之后,见没自己什么事情,又看看时间,似乎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就心安理得的跑到这酒楼来与人相会了。 宴请他的,正是李士实口中的‘那个混混’——魏水。 惯坐的二楼靠窗的雅座,魏水在桌边站起身来,笑脸相迎,“马大人,百忙之中,还来拨冗相见。耽误了您的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待会儿,小的自罚三杯,向您赔罪如何?”说着,魏水招来店小二吩咐道,“我的贵客来了,让厨房快点儿上菜!若是慢了,别怪我不客气!” 魏水这幅样子自然是做戏给马绍钧看,马绍钧不是傻子,当然也知道魏水的意图。但心里还是莫名的舒服,比起在李士实那里整天受气,偶尔用得着的时候还不见得能讨到好处,魏水这里,他简直是觉得舒服极了。 近月来,魏水是太白酒楼的常客。即便他只是打个人来说一声,掌柜都绝对不会怠慢了。更何况,他亲自吩咐下的事情,那自然是要完成的又快又好喽。 两人刚刚入座,菜便一道接着一道的摆上了桌面。另外还有一坛酒,被魏水从桌下拎到桌面上。 “这酒是……”马绍钧看着觉得奇怪,好像不像是店家准备的,倒像是魏水自己带来的一般。 果然,魏水笑道:“说来惭愧,魏水自问不贪财不好色,却偏偏嗜酒如命。品尝好酒,算是个小小的爱好吧。这坛子酒,是离开绍兴的时候,特意带在身边的。陈封二十年的状元红!绝对是酒中上品!若不是请您马大人,小的可是无论如何,都绝对舍不得拿出来与人分享的。” 这话说得马绍钧心里就痒痒,不待他说什么,魏水已经拍开泥封,开始给自己二人倒酒。 不愧是陈年的好酒,液体倾泻而下的时候,马绍钧便已经闻到了阵阵酒香扑鼻。勾得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喉咙也不禁上下动了动。 “来,马大人,小的敬您一碗!”魏水说着,起身相敬,却被马绍钧拦下。 马绍钧端着酒碗撇嘴道:“魏水啊魏水,你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客气!这样可不行,早晚要受欺负的,知道吗?你我这个关系,还分什么大人、小人的?你若愿意,叫我一声马兄便是……” 魏水听罢,连忙推辞道:“哎哟,这怎么使得啊?” “怎么使不得了?”马绍钧瞪眼道,“难不成,你看不起我老马?” “这……这怎么会呢……”魏水又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好好,马兄,小弟敬您一碗。” “哎,这就对了嘛!”马绍钧开心地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不愧是窖藏陈酿,接连的几碗酒下肚,马绍钧这个酒量并不太好的家伙便已经有些微醺了。魏水瞥见了,状似不经意地长叹一声,道:“唉,这年头,想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马绍钧听他突然叹气,又说出这样的话,心中自然是有些疑惑地,便接着他的话茬儿,问道:“贤弟,有什么不容易的?嗯?在这南昌府里头,能有什么不容易的?跟哥哥说说,保证给你办咯!” “唉……”魏水又是长叹了一口气,在马绍钧几番催促之下,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半月来,小弟我不是从王爷那里讨了一份差事嘛。原本呢,是想好好的显示一下身手的。谁想到,那府牢里头的人,一个个都是桀骜不驯之徒,还对王爷的大事多有指摘!小弟看不过眼,才出此下策,弄死了几个不开眼的。谁知道,竟给王爷惹下了麻烦。前几日去府中拜见,看得出,王爷虽然没有怪我,但到底还是我给王爷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嗐,我当什么事情呢?”马绍钧不以为然道,“今天,李士实也跟王爷提起过了。那个书呆子,你是不知道,一身书卷气,自命清高,讨厌得很!也不知道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在王爷面前拍了桌子。王爷原本的确对你的事情很生气,再加上那神鸟在府中养了没几天就死了,心情更是不好。但你前几日到府中的时候,不是亲自跟王爷解释过了吗?我看王爷对你的态度大为改观。哎?对了,你那天是答应了王爷什么事情?王爷最近几天都红光满面,挺高兴的样子啊!” 能有什么事情?宁王好色,魏水从进南昌府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自然是逢其所喜,投其所好喽。 当然,满足一下马绍钧的好奇心,也是没有问题的。 “是这样。”魏水看了看四周,颇有些神秘兮兮地靠近马绍钧,低声说道,“我在街上一家古董店里,看到一张很奇特的画!” “画?什么画?”马绍钧并不觉得,一张画能让宁王的态度为之改观。 “马兄,您有所不知啊!小弟在市井中混迹多年,不说别的,就这双眼睛,敢说是很准的。那天在古董店,我是一眼就看中了那张画!只可惜……那店老板实在是……您知道的,有些人不是小弟惹得起的。所以没能搞到!不过,小弟已经在王爷面前立下了保证,就这几日之内,只要我那狱里的人手收罗好了,肯定能把那张画给弄出来!” 这话一说,马绍钧心里琢磨开了。 能在王府站稳脚跟,他当然足够聪明。只凭着魏水好像什么都没说出来的话语,结合朱宸濠最近的反应,就已经可以判断出了,那个古董店的后台东家,八成会是李士实。 李士实手中有一副画,暂且不管是什么画,反正魏水肯定是说服了宁王,让宁王起了兴趣。而后再添油加醋一番,就可以很顺利的营造一种气氛,那就是李士实手里有好东西,不愿意送给宁王。这样一来,如果魏水能够把那东西弄到手…… 122 策马江西·“尸体”与幸存者 很多时候,世界上的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现在马绍钧所面临的,这个不是选择的选择一样。 他可以选择站到李士实一边去,把魏水的小心思告诉给宁王,这样,魏水的局八成会被搅乱。但他也可以选择站到魏水这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卖他一个人情。后果,就是李士实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会慢慢的在魏水的影响下,与宁王之间产生一些裂痕。 这个事情,没有选择哪一边就不对的说法。或者,也可以说成是,怎么选择其实都不对。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琢磨,马绍钧便已经愉快的拿定了主意。 魏水确实比李士实更招人喜欢一些,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无论跟谁在一起,态度都特别的谦恭守礼。而且,该给的孝敬,一点儿都没有差过。在给多了,给少了,都容易得罪人的情况下。他每一次,都能将分毫拿捏得特别准。 这样的人,宁王府的下人们,但凡与他打过照面的,就没有几个不喜欢他的。当然,也包括吃人嘴软的马绍钧,他对于魏水,也是一样的态度和感觉。 不需要肯定的答复,一个眼神,魏水就已经知道,在这场还没有开始的博弈之中,自己已经先一步赢了一半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划定的局中,慢慢地行动着。 “二爷,府牢那边”这几天跟在魏水身边的一直都是唐骥。冯捷被派出去,带人盯着古董店了。新官上任的伍亩,带人干起了找店铺收例钱的老本行。田明理则留在家中,看着冯晓晓,以防她无聊了平白惹事。 魏水在桌上放下饭钱,起身招呼,“走吧,看看去。” 府牢之中的事情,上午去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可以收尾了。直到魏水这一次走进牢中的时候,除了弥漫的血腥味和满地的尸体之外,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殴斗了。 “二爷,看样子,您可是输了呢。”唐骥开口说道,语气中颇有些自得,“您看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除了庞笑之外,哪一个不是身体壮实?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事情啊!” “弱肉强食是没错。”魏水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即却话锋一转道,“但是你并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弱肉强食。” 唐骥又接着问了几句,魏水却不肯回答他了。踩过已经腐烂的尸体,径自向前缓缓走去。 几乎每一个监室,肉眼可见的,都只剩下了一个活人。当然也有的监室,连一个人都没能活下来。 这不是魏水想要的结果,但这个结果,他早已料到。 府牢之中静悄悄的,只剩下火焰偶尔的噼啪爆响,和两人轻轻的脚步声。 “额”几不可查的呻吟传出来,唐骥动了动耳朵,仿佛听到了,但又像是幻听。看看魏水,魏水没有反应。看看其他囚徒,也不见有人反应。 或许是听错了吧?唐骥这样想到。 就在唐骥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左前方一间监室之中,层叠的尸体间,一具尸体轻轻动了动。眼睛眯起,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和几乎所有幸存下来的人一样,这间监室的幸存者,也在看着向此处走来的魏水和唐骥两人。 很好,没有人注意到我。 那尸体缓缓地坐起来,动作很慢很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在幸存者背后,他小幅度的活动着已经不太灵活的手臂和腿脚,尽量不惊动自己的猎物。 就在魏水和唐骥出现在这间监室前面的时候,尸体神色一厉,如同拼了一般,疯狂地扑向了幸存者。 唐骥正看着这面,对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也是非常的惊讶。但还未等他叫出声来,面前的两人已经缠打在了一起。 可以这么说,从身体素质上来说,尸体和幸存者之间,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如果两人都是精力充沛的话,哪怕是从后偷袭,尸体也绝对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经历了这么久的生死搏杀之后,幸存者的体力被大大消耗。身上难免会带有伤口,影响了武力值的发挥。 可即便如此,尸体和他缠斗在一起,也显得十分的被动。毕竟,他躺了这么久,只有在看到幸存者稍稍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敢稍稍活动一下筋骨。此时,手脚都还没有恢复灵活。 趋近于原始的战斗,在魏水的漠然,和唐骥的惊愕之中,进行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最后幸存下来的尸体,看样子,差点儿就成了真的尸体了。 魏水走到近前,摆手让唐骥拿钥匙打开锁头,径自进了门中,弯下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尸体缓了口气,艰难地抬起头来,答道:“张张阳” “张阳?”魏水点点头,笑着说道,“你不错。” 这时候,警惕地站在一边,防备还有其他的尸体突然发难的唐骥,突然注意到了张阳的面孔。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惊道:“你不是那个” “认出来了?”魏水也认出来了,只不过比唐骥早那么一小会儿,反应也没有那么强烈罢了。 这个张阳,正是那日魏水初到牢中,喊冤枉喊得最厉害的人。那天,被魏水当做典型,让唐骥将他好一通打,一直打到了晕厥。 恐怕是当日的晕厥,让张阳有了装尸体的想法。而真正开始实施,怕是应该是在看到魏水命令唐骥杀人之后。 不得不说,他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法子,真的是想的很好。就连魏水,都不禁要为他的智慧、毅力和勇气点上三十二个赞了。 作为一个监室之中最弱小的人,他必须要首先让自己活下去,然后再谈其他。毕竟,胜利,永远是属于活人的。 “唐骥。”魏水叫了一声,吩咐道,“找个郎中来,帮他看看伤,依我看,他好像伤得不轻的样子。等郎中看过,把他弄回客栈去,这个人,我要大用。” 123 策马江西·安置 唐骥领命,急匆匆地去找郎中。临走的时候,却还不忘多看了张阳几眼。 这个人,在他心里,还真的是那种连第一夜都挺不过去的。 想到这儿,他难免又想起了他和魏水那个虎头蛇尾的赌约。 还好没赌什么东西啊!唐骥心中这样想到。 虽然同样对张阳很好奇,但魏水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注。在唐骥走后,他顺着间道走到头,又返回来,将大致的情况了然于胸。便把目光,全都给了他真正应该关注的人。 “怎么样?”魏水在庞笑的监室门口止步,对里面的人问了一句。碰了碰挂在门上的铁质链锁,道,“打开它。” 庞笑往前挪了两步,到门边,手摸到锁头,嘴上却还调笑道:“二爷您明明有钥匙,干嘛非让我开?” 魏水没接他的话。一把看起来蛮结实,但实际上构造简单的锁头,在庞笑手中,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就给弄开了。 推开门,魏水走了进来。 瞥了眼弥漫着血腥味的监室,魏水笑道:“不错嘛,实力强劲啊!早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当初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真该小心着点儿。要不然,弄不好什么时候,不就被你给……嗯?是吧?” “二爷说笑了。”庞笑看起来身体状况也不太好,脸色发白。但这并不耽误他嘴上的能耐,“若不是逼到份儿上,小的哪有这么大能耐?再说了,不还有您给的神兵利器嘛。小的是占了些便宜,才活到现在的。” 庞笑一边说着,一边把短刀捧着,递还给魏水。 魏水没有接,径自向里走去,后背有意无意的朝向庞笑。 “有什么想法吗?”魏水问道。 “想法?”庞笑自问没有理解魏水话中的意思,便没有贸然回答。 魏水转过身来,看着还站在刚刚的位置,一动都没有动过的庞笑,又问了一遍:“我说,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见庞笑似乎依旧没有理解,只得又继续说道,“我说的是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这次的事情?庞笑虽然听懂了魏水要他说什么,却并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能够让魏水觉得满意。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也绝对不是他这个做手下的可以随便加以评价的。更遑论,他在这次的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可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正面啊。反而,如果让他说实话的话,他倒是觉得这件事情魏水安排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当然,这样的话,他不能说。 等了好一会儿,庞笑都没有动静,魏水也知道他的心理,便不再逼他。 “行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魏水说道,“既然活下来了,你也该知道,我接下来想让你干什么吧?” 庞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我可以拒绝吗?” 魏水反问道:“你觉得呢?” 庞笑不说话了,跟了这位爷开始他就应该知道,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更加没有资格,拒绝魏水已经定下的安排。 “既然没法选择,就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嘛!”魏水笑着说道,语气温和,“呐,你现在没有拒绝,那我可就当你默认同意了。这些囚徒,我都交给你了?” 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的从魏水的口中把这个话说出来,庞笑还是觉得十分忐忑。 这些人,不管以前有没有罪,是不是被冤枉的。反正现在,他们是各个双手沾上了不知道沾上了多少鲜血,一个个杀人如麻了。让庞笑管住他们,靠什么?庞笑现在还没想到,但他知道,如果想不到,自己的下场,绝对不比地上这些已经开始烂掉的家伙要好上多少。 就在庞笑纠结的时候,魏水却适时地叫了他一声,吩咐道:“庞笑,不用急,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的想。包括你在内,一共二十四个人,人不多,好好想一想,控制他们的办法总归还是有的。现在,跟我出去,我有点事情必须得你来做。” 说起这件事情,其实从魏水到南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划了。 只不过,所需要用到的东西需要时间,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才实施计划。 当然,时间在魏水看来非但不晚,反而算是刚刚好的。 两人走出监室门的时候,唐骥带着郎中匆匆而来。 “二爷,这是吴郎中,南昌城里很有名气的郎中。”唐骥向魏水解释道。 吴郎中胆怯地看向四周,血腥味和眼前横尸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微微地哆嗦起来。 魏水走上前,客气地打招呼道:“吴郎中,久仰大名啊!我的人,可能伤得比较重,难免要多麻烦您了。” 吴郎中连忙摆手,口中念叨着‘不敢’、‘不敢’、‘一定尽力’之类的语句。 魏水递了个眼神过去,唐骥带着吴郎中走向张阳所在的监室。魏水站在原处,回头看了一眼唐骥和吴郎中的背影,便开始了静静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唐骥又带着吴郎中走了回来,“二爷,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魏水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确信地多问了一句,“没什么大碍是什么意思?看他那样子,情况似乎是很不好啊!吴郎中,你确定他没事儿?” 吴郎中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唐骥看魏水的脸色有些着急了,连忙替吴郎中解释道:“二爷,张阳那人体质本来就不算好,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个状态。吴郎中刚刚给写了几个方子,给他好好调养调养,就会没事的。” “是这样?”魏水看了看唐骥,又看了看依旧战战兢兢的郎中,实在是不想多跟他交流什么了,“行吧,叫几个人来,把人给我弄回客栈去,安顿好了。一会我还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安顿、抓药什么的,这些事情你都亲自去办,务必给我办好了。” “知道了,二爷,您放心吧。”唐骥说道。 124 策马江西·《游春图》 客栈。 这么多天来,冯晓晓被困在此处,已经快要憋疯了。 “田明理!你是木头啊?”冯晓晓在院中大声喊叫,所有在院中值守的兄弟,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就出去转转,不要很多时间的!魏水肯定不可能知道!” “不行。”道理已经解释了很多了,田明理只是固执地挡在冯晓晓面前,说不行。 “你”冯晓晓气急,却也没有办法。 魏水有意躲着她,田明理固执地像根儿木头,就连冯捷都不肯帮她。 不说别人,就说魏水。同样都是穿越者,这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啊! 正当气鼓鼓地瞪着田明理的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了魏水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魏水走进院中,便看到了两人对峙的场面。 值守的兄弟见了魏水,忙行礼,喊了声二爷。 田明理松了口气,跑过来,急急地低声在魏水解释道:“先生,您可回来了。冯小姐一定要出去转转,刚刚还在闹呢。没有您的吩咐,明理没敢放她出去。” 田明理解释这些的时候,冯晓晓的一双眼睛,始终紧紧盯着魏水看。满眼的怨气,让魏水只看一眼,就已经感受得清清楚楚。 “不让她出去就对了。”魏水说道。 这一句话出口,冯晓晓立马就不干了。只见她跑过来,拦在魏水身前,瞪着眼睛问道:“干嘛,干嘛?你跟我什么关系?凭什么你说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 魏水知道冯晓晓是穿越来的,对她这个性格自然能够理解。这样的女孩子,在当代并不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周围的人,却无不暗暗咋舌。心道:这小姑娘也太泼辣了些吧?别说她的命是魏水救的,就算不提这个,那他哥哥冯捷此时也是魏水手下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冯捷都不会这么跟魏水说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魏水要发火的时候,却见他温和地一笑,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冯晓晓的肩膀,问道:“那冯小姐想怎么样呢?” 冯晓晓不满地一闪身,挥手拂开魏水的手,嚷道:“我想出去转转!你都关了我这么多天了,我出去转转不过分吧?” 说罢,她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魏水,似乎能用眼神逼着他屈服一般。 让周遭的人诧异的是,魏水竟然点头答应了。 “行,如果你一定要出去转转,我答应就是了。”魏水说道,“但是,你不能一个人出去。来人!” 魏水叫了一声,立马有两个值守的兄弟凑了上来,等候吩咐。 “你们陪着冯小姐出去逛逛,想买什么买什么,想玩儿什么玩儿什么。但是,务必,给我把冯小姐照看好了。出了事,唯你们是问!” 两个人苦着脸答应下来,魏水不再理会冯晓晓,招呼了田明理,让他跟自己出去一趟。 田明理早就注意到了庞笑。实际上,他那副样子,也让人没有办法不注意到。 魏水走在前面,田明理故意拉住庞笑,拖着他和魏水稍稍拉开一些距离,小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要紧吧?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 庞笑看了魏水一眼,轻轻摆手,示意田明理不要多问。 田明理一头雾水,却听到魏水在前头叫他,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跟上前去。 “先生,您叫我。”田明理道。 魏水点了点头,问道:“你会画画吧?” 田明理愣了一下,道:“是是会一点儿” “哈哈,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就随便问问嘛。”魏水笑道,“我在诸暨田府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你的画。我觉得,你画得还不错!” 田明理连忙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先生,我那也就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大雅之堂的。” 确定了田明理确实是会画画,而不是谁捉笔代刀,替他画下的,魏水放下心来。 几人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一家古董店门口。正是那日,唐骥出来打探的时候,查到的那家名声极坏的店铺。 和马绍钧想得差不多,这家店的后台,正是宁王的首席谋士,李士实。 不管是怎么店大欺客,开门做生意,见了客人总还是要招呼的。前几次来的时候,魏水没有出面,此时三人都是生面孔。且看起来,虽然魏水的穿着未必有多好,甚至可以看做是普通。但在目光老辣的古董店掌柜的眼中,这绝对会是个暴发户一类的人物。未必有名气,但绝对有钱。 “这位客官,是生面孔啊,不是本地人吧?”掌柜亲自迎上前,笑着打招呼,“随便看看,如果有什么看上的,林某来给您介绍介绍。” “唔,不用。”魏水轻轻转了转手指上的蜜蜡扳指,眼睛绕着古董店看了一圈。脚下慢慢的踱着步子,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副美人图前面。指着图画,魏水问道,“这是什么画?” 魏水一问出这话,掌柜便知道,见着冤大头了。 这幅画,不是赝品,而是连赝品都算不上! “客官,您可是好眼力!”掌柜违心的赞叹道,“这幅画,是唐代画家张萱的作品,名为游春图。” “哦,是唐代的画?”魏水说着,就要伸手去碰,却被掌柜拦下了。 “客官,这可是传世的名画,您要是摸坏了,可不行啊!” “有这么金贵吗?”魏水撇撇嘴,不以为然,“我拿这幅画,是要送给宁王殿下的!什么画,还能比宁王殿下还要金贵吗?” 不提宁王还好,魏水一提宁王,掌柜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只见他猛地一推魏水,厉声喝道:“这是哪儿来的骗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告诉你,在我这儿充宁王的人,你还嫩了点儿!识相的赶紧滚,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水见了,一边带着两人往外退,一边口中还不停地嘟囔着。大略就是,我真是宁王的人、这画真是送给宁王的之类的画。 看着三人灰溜溜滚远,掌柜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回店里。眼睛又看了眼那副所谓的游春图,却不禁疑惑起来,这幅画向来无人问津的,可就在数日前,记得也有一位客官,跟他问起过价钱 125 策马江西·计划 奇怪的念头也就在掌柜的脑海里头转悠了一小会儿,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废话,还真当宁王殿下是什么?你想送礼就能送礼,想认识就能认识? 别说那几个人瞧模样,就不像是认识宁王的货色。就算是真的认识宁王又能怎么样?在南昌府,谁不知道,这古董店是李士实的产业。李士实是谁?宁王殿下的首席谋士,肱骨之臣!那是什么街头上的跳梁小丑都能随便抗衡的吗? 对于古董店掌柜来说,这固然只是个不太让人愉快的小插曲而已。但在魏水眼中,这确是他这一局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二爷,刚才那画”田明理落后魏水半步,轻咬着嘴唇,犹豫着该不该说。 魏水左右看了看,便敏锐地发现了被他派来盯着古董店的冯捷和他手下的兄弟。冲他们略一点头,魏水又朝田明理摆摆手,示意大街上不好说话,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三人顺原路回到客栈,魏水很是意外的发现,扬言要出去逛逛的冯晓晓,竟然比他们先一步回来了。 “你们去哪儿了?”冯晓晓掐着腰,劈头就问。 “你想知道?”魏水故意逗她。 冯晓晓一摆头,转过脸去,哼了一声。嘴上说着谁想知道啦,脸上却分明写满了我想知道我很想知道你识相的赶快告诉我之类的表情。 “不想知道就算了。”魏水说着,越过她往屋里走。冯晓晓气得说不出话来,魏水还不忘回头接了一句,“反正,你想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冯晓晓追上来,拉住魏水不依不饶。 魏水看了眼被拉住的胳膊,道:“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冯晓晓瞪着他,气鼓鼓地不说话。 魏水笑了笑,随手点了下刚刚跟着冯晓晓出去的两个兄弟,道:“把她看好了。” 在权力面前,冯晓晓再一次在心中吐槽,同为穿越者,差距怎么这么大之类的问题。 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魏水坐在屋中,面前站着田明理和庞笑。门窗大敞着,魏水吩咐下,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屋子。以至于即便站在院子里,也没人能听得到魏水等人在说什么。 “明理,你刚刚在街上,想跟我说什么?”魏水问道。 田明理纠结了了一番,犹豫着开口道:“先生,我想说刚刚的那副画。” “画怎么了?”庞笑插了句嘴,说道,“我看那画画得还不错的样子,看着像个名家之作啊!” “名家之作?”田明理以为庞笑懂行,赶忙拉着他问道,“那是哪位名家的作品?你知道?” 庞笑看上去有些诧异,因为刚刚掌柜解释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场。没道理田明理没有听到吧?但看看田明理不似作伪,他还是解释道:“那是唐代画家张萱的作品,名叫迎春图。刚刚那掌柜的说过,你没听到?” 田明理听了,连忙摆手道:“错了错了,唐代的确有个名叫张萱的画家,开元年间曾供职于宫廷,做过宫廷画师。平生以善画贵族仕女、宫苑鞍马著称,流传下来的名作大概有数十幅,被历代效仿。他也的确画过一副迎春图,全称叫做虢国夫人游春图卷。但是,刚刚的那一副,根本就不是!” “赝品?”庞笑听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魏水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说道:“恐怕连赝品都不是!” 田明理听了,附和着点头。 庞笑被他们两人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魏水只得给他解释道:“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卷十分有名气,我曾经有幸一睹摹本当然是在后世的古董店里头。和今天这幅所谓的迎春图,没有半分相像,根本就是两幅画!” 庞笑听了,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二爷,那会不是人家张萱画的迎春图不止那一副啊?人家兴许画了两幅,这是另一幅呗。” 画两幅?倒不是真的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对于魏水来说,这幅画的真假其实影响并不大。尤其是这幅画是假的,对于魏水来说,情况只会更好。 “先生,您已有打算了吧?”田明理问道。 魏水点头,站起身,背着手,原地绕了两圈。骤然停下脚步问道:“明理,我知道,我问你画功的时候,你是有些谦虚了。现在,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如果我能弄到那副画的原本,你能不能照着原样,给我临摹出一副差不多的。不需要太高的技术,只要普通人乍眼一看,不会看出有什么区别就可以。” “这个”田明理下意识的还是想要自谦,但魏水方才也跟他说过了,让他如实回答。田明理想了想,还是谨慎地答道,“先生,明理不能打包票。但明理可以保证,有八成的把握,能够做到您吩咐的事情。” “这就行了!”魏水心里估计一下,便当场拍了板,“就这么办!庞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吧?” 干什么?老本行呗。 庞笑对此丝毫不意外,魏水找他多半也就是吩咐这样的事情。 “二爷放心,小的肯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庞笑保证道。 魏水却不以为然,转身重新坐下来,拨弄着手上的扳指道:“你最好办得漂漂亮亮的,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 如果说以前的庞笑,对魏水吩咐的事情,多半是阳奉阴违。甚至在背后,和他的一帮酒肉朋友,一边使着魏水的银子,还一边在嚷嚷着魏水的坏话。但现在,他是根本没这个胆子了。 魏水也许不够狠,但是该狠的时候,他可是轻易不会手软的。 庞笑毫不怀疑,如果他最终死在了监室里头,魏水绝对会把他和那些尸体一块儿处理掉,就当做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这样的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和他待在同一个阵营。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126 策马江西·丰城知县 早在魏水刚来到南昌的时候,就曾经准备下一样东西。因为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一直到这会儿,魏水才带着田明理,一块儿把东西给刨了出来。 那是一个埋在向阳的地下已经足足有一个月时间的壶,壶里头,是魏水放进去的一钱朱砂、三分焰硝捣碎混匀之后,兑上陈年老酒调成糊状的东西。 天敌看到魏水蹲在院子里,立马跑过来和他亲热。 这狗依旧是有些瘸,但身子已经比之前大了很多了。扑过来,两条腿扒在魏水的膝盖上,拼命用舌头去舔魏水的脸颊。湿漉漉的感觉,让魏水忍不住躲闪着。腾出手,亲昵地揉着天敌的毛发。 闹了好一阵,天敌才总算在魏水的安抚下安静下来。 壶被刨出地面,好奇地天敌立马凑过来闻。魏水这次却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它身上,呵斥了两句。感觉到主人发火了,天敌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躲开老远。但一双眼睛,却依旧看着这边。 屋内,绘画用的纸张已经铺好了,但执笔的人,却并不是田明理,而是魏水。 田明理、庞笑两人站在旁边,很是诧异地看着魏水的动作。 芥壳制的胡粉衬底,再用壶内封存了一个月的朱砂,涂抹在画纸上面。两个人越看越觉得奇怪,不禁频频转头,四目相对,用眼神互相交流。可任他们想破头,也搞不清楚,魏水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嗐,走什么神儿啊?”魏水见他们两个魂游物外,忍不住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两个人被他叫得回过神儿来,赶忙先后询问魏水什么事情。 “我让你们帮忙搭把手,给我把桌子抬到外头去。”魏水说着,看了眼庞笑,难得的关心道,“还没问过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嗯?” 庞笑心道:你终于是想起我来了。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但刚刚出了府牢,就被魏水拉着做事情,一直没有得到休息。 “哎哟,这倒是我疏忽了。”魏水见他不回答,也想起他的脸色确实很不好看。而且,隐约记得他似乎还吐了血的样子。拍拍脑门,魏水毫无障碍的向庞笑道歉,“抱歉抱歉,确实是我疏忽了。这样,你去问问唐骥,那个胡郎中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你就让他给你瞧瞧。如果不在的话不在的话,让唐骥再跑一趟就好了。” 唐骥带着张阳回来的时候,三人就已经出门了。刚刚三人回来,唐骥也没有出来相见。庞笑都差一点儿忘记了,他也在客栈里头。 答应了一声,庞笑转身去了原本空着的那个厢房。 “行了,咱们把桌子挪外面去。”魏水说着便要动手去搬,却被田明理给拦下了。 “先生,用不着您动手。”田明理道,“那么多值守的兄弟,随便叫两个不久把事情办了?” 说的倒是,这不是图方便嘛。 但既然人家已经提议了,魏水便也就从善如流。 桌子很快被抬到了外面,魏水将他涂抹过的画纸平铺在桌面上,用镇纸压好,在太阳下晾晒。 无聊地等待时间,田明理终于忍不住询问道:“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啊?” “这个?”魏水指了指画纸道,“这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把戏而已,你要是想看,过几天就能看到效果了。” 田明理再继续追问,无论旁敲侧击,魏水却都不肯再就这件事情发表看法了。 夜幕降临,魏水这一伙人难得的聚齐了,坐到一块儿吃晚饭。 被胡郎中好一番望闻问切,开了方子让照方抓药吃一段时间,好好调养之后,庞笑对于自己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的身体,算是放心了。连带着魏水,也跟着放下心来。 冯捷、伍亩之间,表面上依旧是曾经的亲密样子,但在魏水看来,他用来制衡冯捷的筹码,却是表现得不错的。在冯捷面前不张扬,和从前一样有规有矩。但实际上,却已经开始慢慢的分走冯捷的一部分势力了。 在魏水接近宁王的计划逐步开始实施之后,游离在圈子外的唐骥,终于又被魏水拉回了圈里。至于那个新来的家伙 “张阳,介绍介绍你自己吧。”席间,魏水突然提议道。 本来也没想到,张阳能够这么快就挺着伤势,和大伙儿共进晚餐。但人既然已经来了,魏水总要先认识认识她的。毕竟,魏水自己对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了解。只知道他叫张阳,如此而已。 听到魏水问话,众人纷纷看向张阳。 突然被这么多人强势围观,张阳难得的并没有表现出窘迫,反倒是十分自然地站起身来,对着魏水行礼,道:“回二爷的话,学生名叫张阳,字若曦,南直隶人。正德十一年中举后赴京赶考,第二年参加会试、殿试,位列丁丑科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之后,没有多久,便被外放到这南昌府的丰城县做知县了。本想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谁想到?宁王仗势,欺凌命官,手下谋士刘养正名为举人出身,实则与土匪无异!鱼肉乡里,耗尽民脂民膏!学生不过申辩了几句,便被上官召来府城叱责。末了,还将学生囚禁在府牢之中,实在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张阳这一番自我介绍说出来,别说旁人,就连魏水,都不禁听直了眼睛。 谁能想得到,这个差点儿就死在狱中的人,会是正牌的进士,天子门生?更遑论,人家还是朝廷命官,堂堂的丰城县正印知县啊!这宁王还真是一手遮天了,也不怕把天给捅个窟窿? 想到这儿,魏水又不禁把念头往张阳身上拐去。 要说,这小子还真的是胆子蛮大的呢!魏水这屋中,冯捷、伍亩、庞笑、田明理,都是对魏水唯命是从的唐骥心向着江彬,和宁王并不对付至于冯晓晓,完全可以忽略她的立场。如果不是这样,哪怕屋中有一个心向着宁王的,他还不当场玩儿完? 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魏水心中,如是想道。 第127章 策马江西·伪画 “张大人”魏水开口刚刚叫了一句,却被张阳打断了。 只见他深行一礼,对魏水道:“二爷,自被抓入府牢时起,学生便不再是那丰城的知县了,也当不起大人二字。本想着这一生就将蹉跎于牢狱之中,却不想二爷能救学生出苦海。二爷若不嫌弃,学生愿意凭借肚子里这点儿不值钱的学问,为二爷谋划诸事。不知二爷意下如何?” “这个”魏水本想在言语上玩儿玩儿这个家伙,谁想到,堂堂一个进士出身的知县,竟然有卖身投效的想法?魏水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虽然这么说,但您毕竟是进士出身,这屈就于我这个混混,也实在是太” 魏水此话一出口,张阳二话不说,竟然直接后退一步,避开凳子,撩襟跪地,对魏水道:“二爷救学生出牢狱,恩同再造。若不嫌弃,直呼学生的表字便是。学生不求名利,只求报恩,二爷能赏学生一口饭吃便是很不错的了。” 张阳这一举动来的太快,也太惊人。 当魏水起身急急地过去扶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么长的一段话说了出来。 说句实在话,魏水从来不怕张嘴就要名要利的人。有所图的人,才最好控制。至于张阳这样,摆明了车马,就是什么都不要的,才是最难伺候。 不过,畏难可从来不是魏水的本性,一个进士出身的家伙撞在怀里,绝没有推出去的道理。而且比起蹉跎了很多年的沈增,这位名叫张阳的知县,显然更是年轻有为,可塑性是极高的啊! “好吧,好吧。”魏水一面弯下腰去扶他,一面说道,“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若是不答应你反倒不好了。放心,跟着我干,保证你名利双收。而且,若曦啊,你不是被南昌知府给抓起来的吗?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等我在南昌真正站稳了脚跟,我自会给你安排报仇雪耻的机会!” 张阳一愣,随即行礼道:“多谢二爷,多谢二爷了。” 小小的一个插曲过后,整顿晚饭,除了冯捷和田明理两人,木头似的之外,其余几人都纷纷的动起了脑子。所想的事情,无非就是这个新加入的张阳,会被魏水定位在什么样的地位。 晚饭后,按照计划,庞笑和冯捷结伴出门。 冯捷在古董店门口盯了很久了,对于古董店的一切,都算是有了充分的了解。有他做向导,庞笑也就省去了踩点儿的工夫。 惯偷儿到底是惯偷儿,虽然身体还并没有得到休养,但动作还是很快的。 在客栈这边收了桌子,散坐在魏水的屋中,闲聊了不久之后,所谓的迎春图便被庞笑和冯捷带回了院中。 魏水接过画轴,在桌上展开铺平,略看了一眼,没觉得看出什么门道来,便转头问田明理道:“是这张吗?白天看到的那个。” 田明理仔细地看了看画卷上的诸多细节,之后才点头,笃定地说道:“正是这幅没错!” 很好,看起来,那傻乎乎的掌柜还并没有发现异常。 既然画就是白天的那副画,魏水便也用不着多想了,直接按照自己既定的计划开始执行。 “喏,现在原版的迎春图在这儿了。”魏水指了指那画轴,对田明理道,“我白天可是问过你的,你也是答应了我的。就在我准备的这张纸上,临摹一遍,应该不成问题的吧?” 魏水所说的这张纸,当然是他白天的时候准备好的那张画纸。 田明理虽然并不知道这张纸到底不同在哪里,但却也明白,魏水的这张纸绝对是很特殊的,而且只弄了一张。这么一想,他的眉头便不禁皱了起来,有些为难的说道:“先生,不是明理推脱这实在是实在是我” 一看田明理这样子,魏水就知道他为难什么了。 其实这纸,要再做一张也是可以的。但是魏水白天做的时候,可没想到那么多! 他凡事都会准备几个方案没错,但是在不需要多做准备的地方,他从来都不想多此一举。 可是也是想漏了这一点,没把田明理那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的性格考虑进去。早知道多准备一张了,这么看来,要是逼着他把这幅画摹下来,他也有八成的可能会在中途手抖画错! 想到这儿,魏水都想骂娘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正当他心里很郁闷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张阳上前说道:“二爷,若是田兄觉得有些顾虑的话,不妨让学生代劳吧?” “你?”魏水看了他一眼,随即释然了。 也对嘛,这个时代的文人,能考中进士,那大多都是多才多艺的。写写诗,作作画什么的都是小意思,早在春秋战国的时候,还讲究个六艺呢。读书人不能光会读书,还得礼乐射御书数什么的都不错,那才能封个这个子、那个子的。 当然,对于这个新加入的队友,魏水还是觉得需要考察一下的。就借这个机会,好像也不错。如此一想,他便说道:“既然你能行,那就看看你手下的功夫了!不用紧张,你说这画幅画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就是用脚后跟想,田明理也知道,魏水那后半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咬了咬嘴唇,他低下头,颇有些无颜见人的意思。 张阳上前执笔,还不忘对田明理报以歉意的一笑,道:“田兄,多谢肯把这个机会让给在下。这份儿情义,在下必铭记于心,感于五内!” 田明理听了,脸上蹭的通红一片。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手上的功夫可不是吹得出来的,一动笔,就能看出真假来。 张阳提笔蘸墨,在纸上刷刷点点,时而轻,时而重,时而浓妆,时而淡抹。只用了短短的一个时辰的工夫,一副迎春图,便尽显于众人眼前。 魏水瞧瞧原画,又瞧瞧张阳所绘的图画。越看,便越觉得像是一个人画出来的似的。 “哎哟,不错,不错,真不错!”魏水毫不吝啬地予以夸奖。 第128章 策马江西·组织调整 古董店。 迎春图在完成了原版对照的使命之后,便一分钟都没有耽搁的,被庞笑还回了原处。如果一切正常,掌柜是绝对不会发现,他这副连赝品都算不上的画,会是被人给偷偷借去用过的。 但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张阳画完了画,魏水自然还要让人拿到街上去裱上,再争取做成和那副画差不离的样子才行。可正巧的是,他们找的那家店,和古董店之间,居然是有联系的。 于是,有人拿着这幅画去装裱的事情,在人离开店不久,就传到了古董店掌柜的耳朵里。 “你是说,有人拿着这幅画,找你装裱?”掌柜皱着眉头,在原地踱了两圈步子,想了又想,却总是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只能把疑惑问了出来,“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倒是发现了,近几日,已经有两拨人来问过我的这幅画了。只不过,他画了一幅又装裱起来能有什么用啊?” 掌柜询问的是装裱师傅,可人家显然也不明白其中的关巧。鸡同鸭讲,说不明白,掌柜心烦意乱,打发走了他,又独自琢磨了一会儿,索性离开店铺,去了李府。 直接见到李士实,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拐弯儿抹角的找到李士实府上的管家,把事情说了一遍。管家却不以为意,道:“这是什么大事儿吗?不就是看上了幅好画,自己弄一副挂墙上附庸风雅吗?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要不然,古往今来哪儿来的那么多的赝品呐?行了行了,回去好好做你的生意,别整天管这些有的没的。” 得,非但没有讨到好处不说,还被人家一通嫌弃。古董店掌柜觉得自己委屈坏了,回到铺子里又继续的胡思乱想。可是等了整整的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他便渐渐地放下了心。 兴许是我想多了吧?古董店掌柜这样想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古董店老板被打发回店里的同一时间,客栈后院,魏水正坐在院子里,琢磨事情。 值守的兄弟们各自站在往常的位置,魏水手下现在能够用得上的人,也都散站在魏水面前,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用人,确实是一大难点呐。 魏水挠挠头,他设局往往围绕自己,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是极少以其他人为行动核心的。所以说,他从来都不会用人!但在和冯晓晓一番谈论之后,他却明白了,这些人跟着自己,总要给人家一点儿好处、一点儿奔头,这就需要把每个人都用起来。 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头疼! 想来想去,终究还是没有最完美的方案,魏水这个用人水准,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转了转手上的蜜蜡扳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在南昌的事情,要正式铺开了,你们各自的分工也要明确一下。冯捷,你手下的人,不是一共编成了六个班吗?现在看来,这么分似乎不太好这样,原本每班八个人,给我缩减到六个。也就是说,六个人一组,一共分成八组。具体怎么分,你和伍亩商量着来。” 冯捷和伍亩应了声是,但看二人的表情,明显是没有听懂魏水的意思。果然,魏水还有后话。 “这五十个不到的人手,是绝对不够用的。所以,以原本的六个人为基础,给我想办法扩充。银子我不可能给你太多,但路子我倒可以给你指一条。原本的那个武师,我看肚子里的干货差不多被你们榨干了,那就辞掉。至于人手,街面上行乞的乞丐多了去了,这些人,下到六七岁的顽童,上到六七十的老翁,都是可以吸纳进来的。” 魏水这么一说,冯捷可就不明白了,“二爷,要那些人干什么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不是累赘吗?” “累赘?”魏水摇摇头,对冯捷的想法显然并不满意,“为了便于区分,以后组成的八个组,称为门,分别以奇门遁甲中的八门为名。那六个人,一个门主,两个副门主,三个旗手。开门、休门、生门,这三门交给唐骥统带死门、惊门、伤门交给伍亩统带杜门、景门,由你亲自掌管。” 魏水这一通话认认真真的说出来,冯晓晓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紧张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掉,魏水看着冯晓晓,无力吐槽。 “你干嘛?”魏水皱着眉头问道。 冯晓晓连忙一边笑,一边摆手,道:“没事,没事,你说你的,你说你的。”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还是乐得不行。什么这个门那个门,还门主、旗手的?看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好好的明朝,你非得按人家反清复明的模板玩儿,这不是搞笑吗?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只有冯晓晓一个人,其他人还都是很严肃的。 魏水多看了她两眼,继续说道:“简单的说,唐骥统带的是盾,要有实力保护自己伍亩统带的是刀,出则见血,无往不利冯捷你亲自掌管的部分,一个主管钱粮,一个主管刑狱。这个你慢慢的理解好了,如果实在理解不了,问问他们两个也就是了。人数我不管,你能招来多少人,我才会给你多少银子。” 听说可以问人,冯捷这才勉强表示自己听懂了。 魏水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庞笑和张阳,“你们两个,都是府牢里头走过一遭的人。里头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不多说了。俗话说:九犬一獒,这样选拔出来的,除去伤重没法再用的,其他的有一个是一个都是精英,我都要大用的。我算了算,加上你们两个,应该是不多不少十四个人。这些人,我交给你们两个带。庞笑为主,张阳为辅,剩下的十二个人,我不需要他们有名字,就以十二地支为代号吧。怎么收服他们,那是你们的事情,我要的结果就是,这些人,静,能把南昌城乃至整个江西的动静尽收眼底动,能随时给我除掉任何一个碍眼的家伙。至于你们这个组织的名字,就暂且叫叫如墨吧。” “如墨?”庞笑难得惊讶成这样,刚刚那八门他还算是听得懂,现在这个,完全听不懂好吗? 此时便显出张阳的又一智慧所在了,魏水随口起得这么个名字,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张阳略一思索,便问道:“学生斗胆猜测,二爷的意思,是否是这个组织如墨家一般?众所周知,墨家提倡兼爱非攻不假,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想到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报酬,与我们这个组织颇为相似。而且,研究史籍可以发现,墨家的确出了不少的二爷想要的这种人。” 这一番话,魏水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不禁也觉得自己随口取的这个名字相当有道理了。不吝赞美,起身拍拍张阳的肩膀道:“果然不愧是进士出身,一点即中,不错,不错啊!” 129 策马江西·钱塘会馆 先有八门,后有如墨。魏水为了更好的用人,简直是把自己都当成了武侠里头的魔教教主了。而眼看着其他人都各有各的事情做,自己却依旧是闲人一个。田明理看了眼和自己一样清闲的冯晓晓,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道:该不会他的任务还是看着冯晓晓吧?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趁着魏水还没有把确切的事情安排下来,田明理急忙见缝插针的问道:“先,那我呢?我干什么?” “你?”魏水还真是把他给忘了。不过如今一想,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给他安排个什么事情好。正愁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那天冯晓晓和他说今后的计划时,提起过的事情。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你自然有你的事情要做!而且,你这个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田明理听魏水这么一说,登时便高兴起来,又急急地追问道:“先,您尽管吩咐,明理一定替您做好!” 做好?能做得多好? 魏水并不觉得这件事情他能做好,但是,这件事情确实重要,现阶段也只有交给他,才能够放心。如此一想,魏水便向他交代道:“是这样,我想在南昌建一座会馆,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钱塘会馆!” “会馆?”田明理听了,不禁觉得有些惊讶。其他人也纷纷互相对视,纷纷猜测着魏水的真实意图。 对于这个词语,虽然说不能算是很熟,但众人也并不陌。 最早出现会馆,应该是在永乐朝的时候,名叫芜湖会馆。 有明一代,科举基本上已经发展到了巅峰时期。历经洪武、永乐多次制定各种各样的制度,科举考试可以说是比以前更简单,但也更加趋于格式化了。读书入仕,已经成为天下人的一个想要向上登攀,脱离原有阶层的必经之路。因此,读书之风盛行。 前去京师参加科考的举子们,大多都并非豪富之家。乡音难改,人地疏,再加上还有些十分贫困,以至于常常会受到京师商家的欺凌。出于同乡情谊,先入仕途、亦或是有些资财的同乡前辈,便自发的筹措钱财,购置房产,为后辈学子建立这么一个可以歇脚住宿、准备考试的地方,这种地方,被称为会馆。 但现在,魏水想要在南昌建一座会馆?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南昌不是京师,来考试的都是江西省人。就算是真的为那些学子建一个会馆,那也用不着非得叫做钱塘会馆吧?钱塘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带着浓浓的浙江味道啊! 他们的疑惑并不难猜,魏水知道会馆这个词,也必然是对来历掌握得很清楚了。见手下人都不理解,就连张阳这一次,也没有贸然开口,最终,只得由他开口解释道“我大明开国这么多年,百姓安居,商贾乐业,这就造成了一个情况,叫做安土重迁。不是遇到了必要的事情,绝没有人会轻易离开家乡,到外面人地不熟的打拼。我建这么一个会馆,也是尽一尽同乡之谊,把这些背井离乡的人凝聚在一起。无论是单纯的居住,还是要做些意,都比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慈善机构?冯晓晓看看魏水,怎么都不觉得这个词能跟他到一块儿去。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怎么可能那么大方?果然,魏水接下来的话,就印证了他的想法。 “要吸引同乡,那么钱塘会馆必须现在江西扎稳脚跟。等到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之后,要建自己的善堂、塾馆、药铺,招纳同乡。有钱的,可以出钱入股,一起做买,但控制权必须在会馆手中。没钱的,可以为他们介绍力所能及的工作,让他们有所依仗,不再任人欺负。”魏水说罢,又看向了田明理,问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了吗?” 田明理其实还不算太明白,但看魏水那一副你一定明白了吧?快告诉我你明白了!之类的表情,也只得点头说自己明白了。即便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待会儿问问张阳不就行了吗?看起来,那倒是个头脑很聪明的。 所有手下的工作,就这样井井有条的安排了下去。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其他人固然有他们自己的事情去做,但魏水却是准备好好的休息一下,以便应付明天的大事了。 可他刚刚宣布散场,却被冯晓晓扯住了衣裳。 “这大庭广众的,不好吧?”魏水瞥了眼自己被揪住的衣领,对冯晓晓笑着说道。 还未来得及走开的冯捷当即便瞪起了眼睛,呵斥道:“晓晓!快放手!不准对二爷无礼!你听见没有?”几声呵斥没有用处,冯捷记得就要上前拉扯,却被魏水一摆手挡开了。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冯晓晓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慢慢地将她的手指掰开。 冯晓晓立马就要再揪住,却见魏水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魏水对冯晓晓绝大多数情况下还都是有足够的耐心的,此时正笑眯眯的跟她讲道理。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衣领的部位,对冯晓晓道,“这里,不能乱抓的。记得,抓住衣领,不仅仅是一种挑衅或者是侮辱的动作,而是要命的!放任其他人抓住你的衣领,就是把自己的喉咙、命脉交到了对方的手上。这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以后记得了?” 魏水松了手,冯晓晓愣了天,才想起把手缩了回来。 “二爷”冯捷有些忐忑的叫道。 魏水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转身欲走的时候,却又突然回头叫了唐骥一声道:“我记得我给你的分工是盾?这次就算了,使出突然,你恐怕也还没有做好准备。不过下次,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情况发,懂吗?” 说罢,也不管唐骥的反应,径自便走向屋中。 身后,冯晓晓回过神来,愤愤地哼了一声就要追上去,却被冯捷拦住。 “晓晓!”冯捷语气严厉,起码在冯晓晓记忆中,冯捷还从未这样跟她说过话,“晓晓,你怎么能对二爷如此无礼?其他的事情哥大可以放任你去做,但你记住,二爷不仅对我冯捷有知遇之恩,对你也有救命之恩!我冯家的人,决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冯晓晓怔怔的看了他晌,突然甩手跑出门去。 任由冯捷在后面叫她,她却始终不肯回头。 130 策马江西·关于皇后的畅想 “小姑娘嘛,多少给点儿面子喽。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你凶她干什么?”屋内,魏水语重心长的对冯捷说。 冯捷瘪着嘴,不说话。心道:要说凶,也是你先凶的。再说了,这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吗?当然,这心里话他是万万不敢在魏水面前说出来的。 门开了,伍亩带着他的人走进来。 “找到了吗?”魏水看他进屋,就问道。 “没有,二爷”伍亩本来想接着再说点儿什么,却被魏水一个茶杯兜头砸过来,生生打断了。 “没找到?没找到你回来干嘛?”魏水瞪着眼睛,说了这两句。随手又是一只茶壶扔了过去,骂道,“滚!带着你的人,给老子好好的找!找不到就别回来见我!” “这”伍亩偷眼看了看魏水的脸色,又歪过头,在冯捷背身处悄悄瞪了他一眼,怨念深重。但还是恭顺的朝魏水一行礼,答应道,“是,小的这就带人去找,这就去找。” 看着他带着手下,消失在夜色之中,魏水咬着后槽牙,哼了一声,嘟囔道:“没特么一个省心的。” 南昌府城不但也不能算是太大。在魏水的严令之下,午夜将近,冯晓晓终于被伍亩的人找到,带了回来。 一见到妹妹,冯捷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但随即,便是一股子火气涌上心头,抬手便要打。魏水蹭的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放下!” 冯捷不得已,恨恨地将手放下来。但还不忘了恨恨地瞪上妹妹一眼,要知道,不仅是他和魏水在这儿等着,连带着这一屋子的人,除了去府牢接手的庞笑和张阳之外,全都为她一个人忙了这么久! “行了,回来就好。”魏水倒是看得开,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小姑娘,有点儿脾气那还不是正常的?虽然这脾气不对,但魏水却偏偏觉得自己很轻易的就能包容,“弟兄们都忙活这么久了,都去休息吧。冯捷,你妹妹今晚就住我这里,没问题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然有问题! 但看看魏水似乎已经决定了,冯捷没法反驳,只得同意。再说了,冯晓晓不是没在这小院里头住过,不是也没什么事情吗?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冯捷轻轻巧巧的答应下来。 众人纷纷退去,各自回去休息不提。田明理早已将碎掉的茶杯、茶壶清理了出去,又拿了套新的茶具,给魏水倒上了新茶。看看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也告退回房休息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魏水和冯晓晓两人,魏水拉着她坐下,站在旁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你说你,这脾气就不能改改?早就提醒过你了,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这是大明朝!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嗯?你从小就被卖到勾栏院去,整日在人家的剥削压迫之下干粗活。这样的姑娘,那怎么想,她都不该是你这幅模样啊?” “凭什么?”冯晓晓只是觉得不公平。 魏水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一样,他说道:“你问我,凭什么?我还想知道凭什么呢?从穿越来开始,我就想着,我要好好读书,我要考科举入仕途,我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要名垂青史什么什么的。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是个丐户出身,天生没有资格参加科举!今天这点儿东西,也是我一点儿一点儿的攒下来的。你要是想要,你可以自己去争取啊!” 冯晓晓只坐在那里听着,脸上却依旧写满了不服气。魏水一番话说完,冯晓晓却立马接道:“那我想当皇后!” “你”魏水很确定他和这个疯掉了的女人没有办法好好的交流,但说到底,还是他主动把人家留在这儿的。冷静,魏水警告自己,一定得冷静,和小姑娘讲道理是一个很费智商的事情,所以一定一定要冷静。深吸口气,魏水平复了一下心情,思路顿时畅通了,他很有条理的对冯晓晓说道:“首先,我觉得,理想都是要有的,否则人生就没有意义了。但是这个理想,一定要切合实际。比方说你的理想别说话,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是在讲道理!想当皇后可没那么容易!你首先你得是大家闺秀,好,就算不是大家闺秀,那起码你得是良家出身吧?你看看你,你从小被卖到勾栏院诶,你什么时候听说皇帝会娶勾栏院的姑娘当皇后的?尤其是大明朝,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臣当道,不掐死你这红颜祸水才怪了。” 冯晓晓陷入了沉思,她倒是觉得,魏水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啊? “其次,咱们说其次啊,就算是真的你走了狗屎运,进了宫,当了皇后。那那也不见得你就能想干嘛干嘛啊?你说啊,那宫斗剧你也不是没看过,宫里的女人那狠起来有多可怕?你这样的我觉得用不了三天,就能给你收尸了。” “魏水你什么意思?”冯晓晓不乐意了。她好歹是堂堂名牌大学的历史学硕士吧?不要这么侮辱她的智商好吗?魏水这番话,明显就是没把她的智慧才能放在眼里。 “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魏水指着她泼妇骂街的动作说道,“哪个皇帝敢娶你?不对不对,应该说,嫁给皇帝,你就死定了。就你这个控制不住脾气的样子,说你三天收尸都是照顾你!拍成电视剧,你连三秒都活不下去!” 冯晓晓此时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魏水一扭头,朝卧室走过去,顺便回头对她说:“有空房间给你睡,找不到就去问田明理!哦,对了,你要是又不高兴了,想出去散散心,那也随便你。但是你得记着自己回来啊,这么晚了,我明天还有要紧事,没时间满大街的找你。” 魏水这么说着,竟然就真的进了卧室。放下帘子,吹熄了灯,悉悉索索一阵子之后,便又没了动静。 睡了?这就睡了?冯晓晓难以形容心中的挫败感,堂堂的历史系硕士,怎么可以混成这个鬼样子的? 131 策马江西·懦弱的田明理 有冯晓晓的事情在前,可想而知,魏水自然是一夜无眠。 睡得不好,心情自然也不怎么样。卯时起身,魏水便坐在床沿上,皱着眉头,脑子里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事情。直到田明理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进来叫他。 “先生,您怎么起这么早?”田明理将水盆放下,走过来,仔细看了看魏水的脸色,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您昨晚没有休息好吗?要不,今天就休息一下?” 田明理这当然也就是随口提了一下,心里也清楚魏水对今天的事情很重视,也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了,是绝不可能就因为这个而随意推迟的。所以,在魏水摇头的时候,他便也适时地说道:“那……先生,您先擦把脸,醒醒神儿,明理叫人把早饭给您端到屋里来。” 魏水点点头,田明理转身欲走,却被魏水喊住,他问道:“冯小姐呢?” 田明理不假思索地答道:“听值守的兄弟说了,昨晚您睡后不久,她便回冯家去了。唐爷派人跟着,送她进了门才离开。” 唐骥办事,魏水自然还是放心的。 “行啦,没事了,去吧。”魏水摆手打发他。 田明理出去给魏水端早饭,魏水却没有起身洗漱,而是继续坐在那儿,心中较之刚刚更是乱七八糟的。 冯晓晓昨晚没有留下,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跟他脱不开关系。但这却并非是他的本意!冯捷对冯晓晓发火,魏水每每下意识的想要维护,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又偏偏忍不住去跟个小姑娘置气争锋。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隐隐发现,冯晓晓,似乎真的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一个早晨,连同着早饭时间,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田明理陪着魏水吃早饭的时候,还忍不住频频向他投去担忧的目光。 看看时间,已经是巳时过半,魏水用冷水擦了把脸,整顿精神,拿起了他准备好的画轴。 “先生,要我陪您去吗?”田明理有些不放心。虽然魏水此时看上去,是和往日一样的精神抖擞,但他早上的种种表现,却让田明理很难放心。 “你?”魏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给你分了事情的吗?别以为我是在说笑,钱塘会馆的事情就交给你去操办,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给我办好,懂了没有?” 田明理下意识的点点头,但随即却又面露难色道:“先生,明理从不会做生意……家父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把明理连同家业都托付给您的……” 魏水听了,脚下一顿,停下来,转向田明理。 田明理显得有些心虚,忍不住低下头,回避魏水的眼神。 本以为魏水肯定会责怪他,就像当初的父亲一样,会说他是窝囊废、什么都干不了之类的。但意料之中的责骂却并没有发生,田明理忍不住偷偷抬头看时,却发现魏水也正看着他。 田明理马上就想低头,魏水却一抬手,粗鲁地猛地挑动他的下巴,命令道:“抬起头来!” 被魏水拨动脑袋,眼神不自然的和对面的魏水一碰,便急急的想要躲闪。很怪异的感觉,却是田明理身上极正常的反应。魏水暗暗叹气,或许,是他把田明理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这么久了,他不仅仅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而且相较于从前,明显是更加胆怯,更加的没有担当了。 这么一来,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临终之时在病床上托孤的田续飞。 如果没有他的掺和,也许田续飞足够给儿子准备够他挥霍一辈子的家产,也许在田续飞百年之后田明理能够自己振作起来…… 但无论如何,现在这个样子,绝不是田续飞想要看到的结果。 受人所迫,间接地逼死了田续飞。魏水始终觉得,心中愧疚难耐。他想补偿,所以,他必须逼着田明理振作起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这样,他才能跟已故的田续飞交代,才能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儿。 “你还好意思提你爹?”魏水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满含着嘲讽的意思。只一开口,就让田明理不知所措。但碍着魏水刚刚的命令,他并不敢低头,只能眼神飘忽着,企图逃避。但想明白的魏水,又岂会再给他逃避的机会?向前走了一步,直直瞪着田明理的眼睛骂道:“你爹纵横商海一辈子,英雄一世!到头来,虎父出犬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你也知道你爹当时是把你托付给我了?那我就得对你负责任!读书,你不是那块料,我也知道你没多少兴趣混迹官场。但人生在世,总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没有功名傍身,又没有拿得出的手艺,如今不过是给你钱要你去做生意,你还推三阻四。田明理,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一番话说得严厉,田明理实在受不住魏水的眼神,再一次低下了头。双手垂在身侧,无助的抓着袖口的布料,等魏水问出最后一句话,他才小声接道:“爹把明理交给先生您了,明理愿意一辈子跟在您身边伺候您。先生,明理真的不会做生意,只能坏事……” 田明理的话,底气不足,声音本来就小。而且越往后说,声音就越小,到最后,干脆听不清楚了。但魏水始终没有打断他,而是任由他把话说完。 实际上,魏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在遇到魏水之前,田明理始终被田续飞保护着,而且是保护得太好了。为了不让儿子接触到商海之中的黑暗,田续飞不吝用任何办法粉饰太平。而在遇到魏水之后,或者说在田续飞将他交到魏水手上之后,魏水始终忙于兑现查达磊的事情,又被各种的琐事缠身,无暇管他。 田明理是个很善良的人,可以说是重情重义。但性格实在是太过软弱胆小了,这一点,也是当日在让他临摹那副画的时候,魏水才无意之中发现的。性格可不是一天就能造成的,这是长年累月的积淀,而要如何去扭转?魏水在心中叹气,他还真的没有想好办法。 132 策马江西·遇酒羞红 田明理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却迟迟没有得到魏水的回应。心里的忐忑,自是可想而知。 越是安静,他心里就越是没底。心里越是没底,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直到魏水重重的一口气叹出来的时候,早已神经紧绷的田明理,心里那根儿弦仿佛瞬间崩断了一般。双腿一软,便在魏水面前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魏水倒是不用急着想办法了。今天最要紧的事情,还是他手上的画轴,可真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在这儿讲道理。 “不用跪了,自己好好想想吧。”魏水撂下一句话,招呼了唐骥,匆匆离开了小院。 确定了各自的智能之后,小院里明显清净了很多。各有各的事情做,当然也不会出现所有人全都围在一起,亦或是一眨眼所有人都不见了的情况。魏水对这个决定还是很满意的,心情也随之稍微好了一些。 穿大街过小巷,魏水的脚步最终停在王府角门处。 嘱咐唐骥和他带着的两个兄弟在此等候,魏水独自上前,和角门的门房攀谈,不多时,便被请了进去。 在宁王府众人的眼中,这个魏水都可以算得上是‘散财童子’了。每次给的银子虽说算不得多,但也都是恰到好处,只要跟他打个照面的,就绝不会有遗漏。所以,一来二去,众人也都对他很是客气,办起事情来,自然要顺畅得多了。 由于和田明理耽搁了不短的时间,再加上两处相距并不算是很近,所以魏水通过禀报,见到朱宸濠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时了。 “小的叩见王爷千岁。”魏水一见朱宸濠出来,立马依足了规矩,磕头见礼。 不知道为什么,朱宸濠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此时也无需在魏水面前遮掩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淡淡的吩咐他起来。 “你这急匆匆的找本王,可有什么要紧事吗?”朱宸濠见他站起身来,便问道。 魏水赶忙解释道:“回王爷,小的前几日曾向王爷禀报过。小的手下有一个兄弟,在街上闲逛时,无意中现了一副画,觉得蛮有意思。小的听说,也觉得稀奇,便前去看了一下。这才现,那幅图,绝对是稀世珍宝啊!小的答应王爷,将此图弄到手,献与王爷,此次正是来复命的!” 在李士实到府中和朱宸濠讨论魏水在府牢所作所为之前,魏水确实来过王府一次,朱宸濠对那一次也记得挺清楚的。当时,魏水跟他讲的大概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这个意思,而且,他当时还仔细描述过那副他心目中的稀世珍宝。 按他的描述,那幅图名叫《游春图》,成画时间应该是唐贞观年间。图上画得是一位貌美的女子,在春日到来之际,踏青游玩的场景。而之所以能称为是稀世珍宝,完全是因为,那画中的主人公,也就是那位‘貌美的女子’,简直画得太像了。而且一旦有人在画外对她举杯邀酒,她立马就会粉面含春,十分妖娆。 当时,魏水说得很动听,朱宸濠自然也就起了兴趣。但追问这幅画的出处的时候,却又不免扫了兴致。因为正如魏水所料的一样,就连宁王朱宸濠都知道,那家古董店是李士实名下的产业。 有此宝画,却不进献?朱宸濠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不相信这幅画的存在。不过,魏水却信誓旦旦,一定会亲手弄到这幅画,继而进献到王府。这才让朱宸濠心里,不免痒痒的。 那日他和李士实提了一下,但李士实对那副画矢口否认,再加上他当时语气太冲,所以,才引起了朱宸濠的不满。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李士实的抱怨头疼,同时,也想着把魏水叫过来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谁想到,魏水竟是主动来了,还带着那副画! 这可让朱宸濠不禁又起了兴趣。 “你把画带来了?”朱宸濠站起身,走了过来,对魏水道,“快,快打开,让本王看看。” 魏水赶忙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在桌上缓缓铺平。 “唔,这画……”朱宸濠左看右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经过魏水这个两世骗子的一番鼓捣,再加上张阳从旁出谋划策,这幅画,在朱宸濠看来,的确是有些年头的样子。如果说是唐代的画作,他当然相信。但就是怎么看,这也就是一副普通的古董画而已。朱宸濠是正经的皇族血脉,含着金汤勺出世,什么样的古董他没见过?这画,还真不怎么稀奇了。 看出朱宸濠的意思,魏水当然不能给他继续猜测的机会,当即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道:“王爷,当日小的便跟您说起过,这幅画的奇特之处,在于您举杯邀饮的时候,画中佳人满面含春,十分妖娆。这得有酒才行啊!” 这么一提醒,朱宸濠就意识到疏漏了,立马吩咐道:“去,给本王端酒来!” 守在门口的下人自然立马去办,不多时,酒壶、酒盅已经齐备。 朱宸濠看魏水,魏水却笑着退后半步,示意朱宸濠可以亲自去试试看。 这么一来,就算魏水想要做什么手脚,也当然做不成了。朱宸濠对于他这很明显的避嫌做法,显得十分满意。 名两个下人将画托举起来,如同挂在墙上一般。朱宸濠亲自端杯倒酒,将酒杯靠近那画上的佳人。可让他惊讶的是,画上那佳人的脸色,真的如同魏水所说的,渐渐泛红。看上去粉面含春,一时间,竟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姿态! “这……这……”朱宸濠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宝贝,一时间,手都不受控制的轻轻抖了两下。 魏水连忙叫道:“王爷,小心啊!” 朱宸濠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杯子,又摆手让两个下人放下画作退后。生怕有人弄脏了他的宝贝一般,让魏水心中不禁暗暗笑。 之所以画会遇酒气变色,说白了,就是魏水在画纸上动的手脚起到的作用。 见识了这画真的如魏水所说,朱宸濠对他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他问道:“这画当真是从那古董店弄到的?花了不少的银子吧?” 133 策马江西·你是偷的? “这画当真是从那古董店弄到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朱宸濠此时如此发问,其实也是心里清楚,李士实及其手下的店铺,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说他们欺行霸市,那都毫不夸张。不说魏水近来和自己关系比较近的事情,就算李士实及其手下知道到店的是魏水,也只会平白的百般刁难,而绝不会让他顺利将这幅画弄到手。 由此想来,魏水在这幅画上花了大笔的银子,自然是在朱宸濠的意料之中了。不过,他对此感到很满意。因为这起码说明,魏水和他是一路人。不论其他的话,倒是可以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即使没本事只能做个弄臣,那么平时拿他解解闷儿也是不错的。毕竟,大事那么多,也不能天天干,偶尔也得欣赏欣赏诸如此类的美图,或是多弄几个像画中人一般的美女不是吗? 但魏水的回答,却显然出乎了朱宸濠的意料。 面对朱宸濠的询问,魏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憋了好半晌,才挤出话来,声音却是极小的,“回禀王爷,小的不敢隐瞒实情。这幅画……小的……小的实际上是……是一文银子都没花……” “你说什么?”这就让朱宸濠十分难以想象了。而且生性多疑的朱宸濠还不禁想到了,这会不会是李士实安排的。当然,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还有待思索,只是他的想法,已经难以克制的朝着这个方向想过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刘养正安排的这场闹剧,这样似乎更容易说得过去?朱宸濠自己思索间,魏水却是将实情讲了出来。 “不瞒王爷说,小的在得知王爷您对这幅画作感兴趣之后,便想方设法想把这画作弄到手。可无奈,那掌柜的开价太高,即便小的说,是想要把这幅画送给王爷您,他都不肯松口,还将小的打了出来。当时好多百姓都看到了,小的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到底是替您去弄那副画的,一时间总是觉得怨气难平。这才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叫我手下一个惯偷儿把这幅画从当铺里头偷了出来。” “偷出来的?你……”朱宸濠听罢,一时间哭笑不得。显然,对于权力场中权谋玩儿太久了的人来说,魏水这偷东西的做法,还真是算得上剑走偏锋,一鸣惊人了。朱宸濠指着魏水,笑骂道,“魏水啊魏水,你这个小子,你叫本王说你什么好啊?那毕竟是若虚名下的店铺,你怎么能够说偷就偷啊?” 魏水低下头,那副模样就透着心虚。但或许是不服气的缘故,嘴上却还不住地嘟嘟囔囔,“管他谁的铺子,王爷想要嘛!小的是王爷的人,又不是那个谁谁的人……”末了,朱宸濠还听到这么一句,“酸儒,真讨厌!” 若是换个人在朱宸濠面前这样非议李士实,怕是免不了抄家灭族尸体都凉透了。 可一来,朱宸濠的印象中,魏水就是个不入流的混混,就算读过几本书,又能有多大的学问?言语平时倒是装得文绉绉,可也难免就不经意间露出粗鄙的马脚来。这么说话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事情。 那二来,魏水刚刚用偷的办法,给他弄到了想要的画作。足以说明两点,第一,他确实把自己这个王爷的喜好放在了心上,也确实是想了办法去弄,而且,在行事中,完全没有考虑到其他人,这就不难理解李士实此时竟然会变成了他口中的‘那谁谁’和‘酸儒’了;第二,没有花银子买,而是偷,固然有古董铺要价太高,他无力承担的缘由,但朱宸濠看在眼里的,更多的,却是魏水办事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年纪又轻,如果能够有那么点儿能力,为我所用…… 朱宸濠心中不禁暗暗起了想法,原本是魏水上赶子贴着他,但现如今,却成了朱宸濠想要招揽魏水了。 当然,表面工夫还是要做做的,朱宸濠把脸一板,喝道:“住口!若虚身为本王的谋士,岂是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子可以随便非议的?” 魏水闻声一愣,随即闭紧了嘴巴,但脸上却依旧不服气。 朱宸濠不禁给魏水的心胸、城府打了个差评,不过没关系,本来也没准备让他做需要这些的事情。所谓的心胸、城府,那都是如朱宸濠、李士实、刘养正等人需要掌握的涵养和本事。魏水的性子,天生就只适合做刀,若是有了心胸、城府,那才叫坏事呢! 刚刚一句话敲打下去,朱宸濠当然注意到了魏水的不满,便索性又发了颗甜枣给他,安抚道:“当然,本王也知道,你是一心想要为本王办事,讨本王欢心!这一点上,你做的很好,本王很是满意!”夸罢了,便是考校水平的时候了,朱宸濠急需知道,魏水惹了祸之后,需不需要自己替他擦屁股。于是,他便又问起了那副画的事情,“你说这画是你偷来的,那你可曾想过,一旦若虚来此,看到了本王的这幅画,不就漏了陷了吗?难不成,你要本王将这宝画束之高阁?这可就失了意趣了啊!” 总算问到这儿了。魏水心道,千不怕万不怕,就怕你是个大傻瓜,看不懂小爷的布局。要真是那样,这么多的心思可就真的白费了。不过,显然,敢造反而且谋划了这么久还没有人头落地的肯定不会是傻子,朱宸濠想到了这一点。 心里的念头不过是一转而逝,魏水急急的答道:“王爷,小的自然不会给您留下麻烦的。前天夜里,小的就让人把画给偷到手了。但是左思右想,左思右想,那掌柜那么横的,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发现画丢了,肯定会给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小的连夜让人临摹了一副,把原画挂回去。昨天把假的拿去装裱好了,再找人做旧,晚上又把画换了回来!王爷,您就放心好了,保证没人能因为这个找您的麻烦。” 134 策马江西·新任按察副使 能想出这么费事的办法,也是…… 朱宸濠笑着摇头,虽然听起来简单粗暴,不择手段,但最起码,他确实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隐患。 画嘛,即便人家发现自己店里的真画换成了假画又能怎么样呢?自古以来,赝品多的是了,谁又能说王府有个真品,就一定是拿那假的换来的呢? “好吧,算你处置的得体。”朱宸濠笑了笑,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随口问道,“你初见我的时候,曾向我要去了南昌府的大牢,这些日子,控告你的人可是不少,但本王都替你压了下来。现在,你也是时候该告诉本王,那儿的事情,到底搞的怎么样了?” 魏水对这一问早有准备,连忙答道:“回王爷的话,小的幸不辱命,府牢之中,多为劣徒。小的费了这么多时日,总算是将这些人中较好的几个拿在了手中,算一算,总共十四个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已经足用了。” “哦?足用了?”朱宸濠是向来觉得什么东西都是越多越好的,人手这东西就更是了。否则,他也没必要几次三番的去闹那个护军的名额。但现在魏水却说他这十几个人就足用了?这叫什么意思?朱宸濠不禁问道,“十几个人能做得了什么?你若是担心银子不够使用,尽管跟本王说就是了。那府牢之中想来人手不少,你再去招募几个便是。” “这……”魏水听罢面露难色,犹豫着说道,“王爷,并非是小的不愿意再招,而是……而是府牢里头它……它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什么?”朱宸濠知道魏水做事是挺荒唐的,这些日子以来,不少的人都跟他提起过,并且表示了对魏水的不满。但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魏水竟然胆大包天到把府牢中的囚徒都放走了……这叫什么事情啊?朱宸濠皱着眉头叱责道,“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以来找本王啊!谁给你的胆子,私自放走囚徒的!” 朱宸濠这是误会了,但魏水却乐得让他误会。只装作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辩解道:“王爷,小的实在是冤枉啊!小的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哪里敢放走囚徒啊?小的只是……只是……” 魏水这半天说不出整话来,让朱宸濠有些没有耐性了,他紧皱眉头,瞪着眼睛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说实话!” 似乎是被逼得狠了,魏水只得无奈的解释道:“王爷明鉴,小的从小混迹市井,学了不少歪门邪道的东西,借鉴的是民间驯养斗犬用的法子。俗话说:九犬一獒,小的让那些人在监室之中互相残杀,每天只给充足的饮水和一点儿绝不足以果腹的食物。这样的选择下来,那能活下来的就自然会是最强的。其他的人也就……” 合着不是放了,是杀了? 朱宸濠听了解释,倒是不怎么生气了。放走了,未免会落人口实,对自己产生不利的影响。但如果是监牢之中囚徒互殴,结果死伤殆尽,那可不关任何人的事情,全是他们自己命不好了。 只是,如此遴选出来的都是戾气如此之重的人,能用吗? 似乎是看出了朱宸濠的顾虑,魏水立马说道:“王爷,小的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如果王爷日后有什么不方便明着去做的事情,那尽管可以吩咐小的去办。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但有所命,莫敢不从?”朱宸濠生性多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魏水的话。但魏水所说的,也是给他提了个醒儿。好用不好用,能用不能用,那可不是全凭一张嘴说,就能说的出来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是让魏水去做一件事情,借此来试探他,到底合不合用。 说到这个,朱宸濠想起了前几日叫人去印证魏水所说的身世经历的时候,派去的人调查回来的事情。据说,魏水在狱中,曾经为绍兴知府陈登出谋划策。现在看魏水的样子,尚不知道这空穴来风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朱宸濠却觉得,眼前就有一个验证魏水忠心的好机会。 “前两日听说朝廷派了个按察副使到江西,算算路途怕是也快到了,你既然想要替本王办事,就先去替本王探探他的底吧。”朱宸濠说得轻松,却并未交代这按察副使从何处入江西,又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说白了,就是在借机考验魏水的能力。 既然是考验,魏水明知自己没有推脱的权力,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既然你说你能办好,那本王也就放心了。”朱宸濠说着,恍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似的,突然说道,“哎呀,差点儿忘记了。你给本王弄到这幅画,很好!很合本王的心意!这样吧,一时间没有想好该给你点儿什么,所以这一次,本王就不赏你什么了,但是功劳权且记下,这件事办完之后,再一块儿赏了你。” 魏水自然是千恩万谢不提,心里却骂死了抠门儿的宁王朱宸濠。 辞别了宁王,往府外走的时候,魏水一路上难免碰见了不少眼熟的点头之交。他一一上前跟人问好,又免不了塞了小小的恩惠。走到府门口的时候,眉头却不经意间皱起来了。 新来的按察副使?怎么没有听到有这方面的消息啊? 按理来说,省一级的官员调动,查达磊不会不知道。现在自己打入了宁王身边的事情,查达磊那边也早就应该通过唐骥知道了。而这样的事情,他也肯定会事先知会自己,免得自己到时候手忙脚乱。 可实际上,他的确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魏水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新来的江西按察副使很可能是自己熟悉的人,是查达磊眼中绝不会对自己的行动造成困扰的人。而这个名字,便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了。 135 策马江西·劝服 宁王府门外,唐骥和他手下的两个兄弟已经是等候多时了。看到魏水的身影,便连忙迎上了前去。 “怎么了?二爷,事情不顺利吗?”唐骥见魏水皱着眉头,以为是事情出了什么波折,连忙问道。 魏水摇摇头道:“回去再说。” 一路上,魏水都在反复思索着那位新任江西按察副使的事情,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唐骥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不免忐忑,胡思乱想了一路,总算回到了客栈中。 进了小院,魏水本想直奔屋内,却冷不防看到了角落里的身影,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早上的时候,他对田明理一味推诿,不敢任事的事情,毫不客气地予以叱责。本想着他会借自己出门的机会好好的反思一下,今后能振作起来,试着去独当一面。可谁想到,此时,田明理正背对着院门的方向,跪在角落里。阴影中,身形显得单薄,更让魏水感觉到了一股孤独的情绪。 “你先回屋去,我跟明理说两句话。”魏水如是对唐骥说道。 唐骥听了却没有动,显然对这个交代并不满意。 魏水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又多解释了一句,道:“宁王那里我的安排进行的很顺利,我刚刚想的是另一件事情。你先回去等一会儿,我弄完了这儿的事情再跟你细说。” 唐骥听说魏水的安排顺利,便放下一半的心来。也知道魏水看似好说话,但实际上却是颇有主见,逼得急了反倒会适得其反。于是,点头答应一声,摆手打发走两个手下,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魏水叹了口气,舒展眉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一点儿。踱着步子,慢慢走到田明理身边。 “怎么?假装没发现我?”绕到田明理身前,魏水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笑问道。 田明理还是一如既往地怂样儿,刚刚下意识地微低头,就想起了早上魏水的话,又强逼着自己抬起头来,眼神却飘忽着不愿意和魏水撞上,低声道:“先生,早上的事情是明理不对,您别生气了……” “生气?”魏水挑了挑眉毛,道,“可能……早上的时候的确有一点儿吧?但现在都过去了,我不计较了,你也没必要害怕什么。来,起来跟我进屋。我觉得,有些事情,怕还是我没有跟你交代清楚。” 田明理又执拗了两下,见魏水态度强硬,便也就顺着他的搀扶站起了身来。 说起来,跪了这么久,他的双腿早已酸疼到没了知觉,此时难免站立不稳。魏水笑了下,扶着他走进屋去,轻轻松松将他安置在软榻上坐下。 “明理,我不管以前田老爷是如何教你的,反正在我这儿,你就得按照我的习惯来。虽然早上我的确有些生气,虽然我的目的的确是让你反省反省。但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像今日这样,擅做主张的跪个没完。我不觉得这是一种认错的态度,反而觉得你是在变着花样威胁我……” 田明理听了这话,连忙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却被魏水拦了下来,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是这么理解的。听着,最好的认错态度,是你真的明白了该怎么做,并且主动去做。就像古人说的那样,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田明理点点头,表示魏水的这个意思自己理解了。 魏水见了,自然是满意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紧接着,却又重新提起了早上的话题。 “怎么样?想了这么久,就算没有想明白,也总该有些自己的见解吧?说说看,早上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 钱塘会馆,这个名为笼络相邻,实际上,却是向着商业方向发展的组织。魏水想要交付给田明理去筹办,可直到现在,田明理依旧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完成好魏水的托付。 听他提起,心里自然有些紧张。眼睛也不自觉地偷偷看向魏水,却发现比起早上的焦躁,此时的魏水显得更加平静,也让他心中稍稍有了点底。 斟酌着语言,田明理试探着开口道:“先生,明理还是觉得……这么大的事情,明理真的应付不过来。您看能不能……能不能交给其他人负责,明理愿意从旁佐助……” “佐助?”魏水看着他,问道,“你所说的佐助是个什么意思?”问完,也知道田明理一时半会给不了答复,便自己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想说的佐助,就是和这段时间以来,你帮我做事情是一样的,这种佐助,我说的对吗?” 田明理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明确地告诉了魏水,魏水猜对了。 “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了。”魏水说着,一边仰头思索,一边轻轻转着手上的扳指。过了半晌,才又说道,“你跟着我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也不算短了。这么长的时日以来,你都学会了什么?按理来说你能学到很多,但现在,我却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学到。行行行,不要紧张,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正相反,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你,而是我。怎么?不理解?这么说吧,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性格,也没有刻意的给你锻炼的机会,给你更多的关注。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准备改变了。” 听着魏水的话,田明理依旧不是太理解。 不过,从始至终,魏水也没有指望他现在就能独立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反正是要给他讲透的,也不在意多费两句口舌。 “你是个习惯于听命于人的人,而且不太懂得变通。如果说你的能力在于执行的话……那我也认为,你的执行力其实也不够高。钱塘会馆,我是一定要交给你的,你不用推脱,推脱也没有用。我得对得起你父亲的托付,必须让你有一技之长,不至于总是依赖着我。”田明理眼中满是慌乱,魏水在说出一番决定后,又不得不安抚他道,“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因为每一步我都会告诉你怎么做,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而你也不需要担心把事情办砸,因为我压根儿也没觉得你一上手就能够办好。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其他的语句,田明理都没有记得太清,只有两句最关键的,被他的耳朵牢牢抓住了。其一,自然是不怕事情办砸;其二,则是魏水每一步都会告诉他该怎么做。 这样一来,似乎做生意也不是什么如狼似虎的事情了呢! 看见田明理终于点头接受,魏水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136 策马江西·猜测 钱塘会馆,无疑是披着同乡会外衣,却是往商业向发展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在魏水的计划中,是需要盈利,需要给他用钱生出钱来的。 变卖田家家产得来的钱,一半给了沈增办塾馆,一半在魏水手上。而魏水手上的这部分,显然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坐吃山空,早晚都要饿死。这就注定了钱塘会馆的第一笔买卖必须是来钱比较快的,而且考虑到田明理的能力,这个方法又必须要尽可能的稳妥。即便其中稍有差池,也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这样的生意,实在是不好想。 魏水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先把这件事情给放到一旁。对田明理吩咐道:“明理,去把唐骥叫来。顺便去趟府牢,帮我把庞笑和张阳找回来。” 银子虽然急,但不至于几天之内就需要。当务之急,是宁王刚刚吩咐给魏水的事情。 田明理叫人倒是蛮快的,从他出门到将唐骥叫到屋中,总共也不过是魏水端起茶杯喝一口的时间。 “坐吧。”魏水指了指凳子,示意唐骥坐下说话。 唐骥也不推辞,坐下来,便对魏水问道;“二爷,我刚刚就看您一直皱着眉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事情,倒不是大事,只是需要问问你。”魏水说道,“你是平虏伯派给查大人的护卫,想来平时也和查大人有联系的方式吧?别紧张,别紧张,我无心打听你秘密渠道的事情。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么长时间了,查大人那边,就没有什么消息亦或是指示送过来吗?” 唐骥本以为魏水是想知道他与查达磊联系的渠道,心里不免有些抵触。但在听了魏水的问话之后,便放下了心来,说道:“自从进了江西,我和查大人的确是一直有联系的。只不过,都是我在向查大人汇报这边的事情,诸如您已经搭上了宁王这条线之类的。但是,查大人的确从未向我传递过什么消息或者指示。依小的之见,应该是查大人对您的进展比较满意,也信任您的办事能力,所以不觉得需要给您什么过多的干涉吧?” “唔,这样啊……”按照唐骥的想法,魏水此时应该表现出来的,是在得知查达磊那边很信任他的时候表露出的满意情绪。但令他奇怪的是,魏水并没有什么满意的样子,反而又皱起了眉头,脸色也稍稍沉了下去。就在唐骥忍不住想要发问的时候,魏水却突然说道,“我是替你们接触宁王的,也知道你们希望尽早找到宁王造反的把柄,逼他尽快造反,然后在皇帝面前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顺手除掉政敌。但是,就这么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不问,怕是不太好吧?” 唐骥想要反驳,还未开口,却已经被魏水打断。 “不用跟我解释什么。”魏水说道,“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事情。现在的事实就是,刚刚宁王殿下对我说起,朝廷派了个新任按察副使到江西来。这可是朝廷的四品大员,虽说是个副的,但到底执掌着辅理一省巡查的职权。这样的人,对我做事的影响不小吧?即便弄不清楚是谁的人,到这儿来有什么目的,也该让我知道是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吧?可是你们呢?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什么都要我自己去搞清楚。你们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魏水的语气中难免暗含着怨气,他也的确对查达磊十分不满。这些怨气和不满,则理所当然的,被唐骥听在了耳中。 实话实说,他在听说江西派了个新的按察副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魏水想说什么了,但却没有办法为自己背后的势力辩解。因为现在看来,魏水成功进入宁王视线,一切按照既定的计划施行,却是自己等人拖了魏水的后腿。该弄清楚的事情,并没有第一时间弄清楚。 或许是疏忽?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唐骥抛弃了。 查达磊不是第一天为官,他中进士之后,也在朝中做了很久的御史。为官的经验,政治嗅觉,都绝不应该有‘疏忽’二字可言。 唯一的解释,就是查达磊压根儿就没有想把这件事情告诉魏水。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或许是单纯的考验。但不管什么目的,结果,都引起了魏水的不满。 “二爷,这件事情,是我们的疏忽。”唐骥很聪明的先把事情担了下来,而不是和魏水解释什么。随即,他又保证道,“虽然我是以查大人护卫的身份出京的,但我归根结底是平虏伯的人,到此来的目的说到底也和您一致。所以,接下来,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小的绝不会允许再有这种疏忽出现。该给二爷的消息,小的保证,绝不会再少了您的。您尽管放心就是!” “嗯,这还差不多。”魏水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唐骥的说法。 两人一时间无话,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唐骥率先打破了宁静,“不知道,二爷对这个江西按察副使有没有什么了解?” 这是试探了。唐骥知道,魏水在南昌并非是什么事情都查不到。他的试探,也只是想弄清楚魏水到底对这个新任的四品官有没有起码的了解,他手中的情报网,又能铺到什么地方。 感觉到唐骥的试探,魏水却不以为意。合作嘛,本来就是利益的拉扯,再加上不停的试探。不过,这一次唐骥必定要失望了,因为魏水并不打算让他试探到任何的东西。 “其实,不用谁来告诉我,我也能大概猜得到。”魏水说道,“在绍兴的时候,我曾经因为伪造祥瑞,得罪了官府,被时任绍兴知府陈登陈大人抓进了大牢。但其后,我们达成了默契,我帮助陈大人处理疑难事务,陈大人让我在狱中畅行无阻,过得很舒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从牢中逃了出去,为了躲避陈大人的追捕和可能的报复,我找到了查大人。查大人与陈大人经过商议,达成了某种默契,我才得以逃出生天。其实在我逃狱之前,我就已经知道,陈大人很可能会调任江西。按照本朝惯例,知府升迁,大概有那么几个比较普遍的路子,其中以按察副使、布政使司参政、转运盐使最多。所以,在听说有新任按察副使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登。” 137 策马江西·魏水的倾向 陈登会在年后调往江西,这是魏水可以肯定的。而历朝历代,升迁的途径往往都是有迹可循。因此,在听到按察副使这个官职的时候,魏水最先想到的就是陈登。 听了魏水的解释,唐骥也同样觉得他的分析是比较有道理的。而且,很可能就是事实。 为了弥补在情报上的疏漏,在得知这个人名之后,唐骥立即问道:“那么,二爷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可让唐骥意外的是,魏水似乎并没有一点儿想用他的意思。 “怎么?我不是给你们分了工的吗?”魏水说道,“既然是护卫,那就训练好你的人,做好你的盾。除了和查大人那边联络,让他多了解了解我的进程,顺便再满足满足我的需要之外,别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了。江西不太平,现在不太平,以后会更不太平。我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没那么大的本事自保。所以,我这人身安全,可就都拜托给你喽?” 魏水这话七分是真,三分是假。唐骥既然接受了那天的任命,也就没有道理现在跳出来反驳魏水的决定。 而正在屋中的谈话无法继续下去的时候,敲门声传来。 “进来吧。”魏水叫了一声,只见田明理推门走了进来。 “先生,庞爷和张先生来了。”田明理禀报道。 “让他们进来。”魏水吩咐道,顺便看了眼唐骥。 唐骥自知依旧是不能被魏水完全相信,而且以魏水的性格,即便是不太重要的事情,他也并不想让太多无关的人知道。因此,他自觉地起身告退,和田明理一块儿出了屋子。 屋内只剩下了三个人,魏水和如墨的两位负责人庞笑、张阳。 对庞笑,魏水向来没有多客气,见他走进来便问道:“我让你们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魏水所说的事情,指的当然是组建如墨的事情。 实际上,当时牢房里幸存下来的人,除去庞笑和张阳之外,绝不仅仅剩下十二个人。之所以会定十二这个数字,一个是取名字比较方便,另一个则是给两人一个淘汰的空间。 比如,把其中一个或者几个人当做公鸡,去震慑不听话的猴子,这是魏水默许的行为。 经过一番生死搏杀,庞笑对于魏水的态度早已不似从前那般,能敷衍就敷衍。更何况他身边现在还有一个副手张阳,他不想干,人家可是瞪着眼睛等着上位呢。起码在组建如墨的事情上,庞笑就已经看出来,张阳那压不住的野心了。对于收拢人心,他可是十分的热切。 这么一来,想不被副手干掉,庞笑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和忠诚来。 听了魏水的问话,庞笑立刻答道:“回二爷的话,一切都是按照您的指示去办的。现下如墨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运转,但人员都已经梳理好了。保证无论二爷什么时候需要如墨出鞘,都能做到让您满意。” “满意?不见得吧!”魏水冷笑一声道,“人手梳理好,这才只是第一步。我要的是什么?嗯?若曦,你来说说。” 张阳听到问话,立马朝魏水欠身行礼,道:“回禀二爷,当日您的吩咐,学生记忆犹新。您说,这些人,静,能把南昌城乃至整个江西的动静尽收眼底;动,能随时给您除掉任何一个碍眼的家伙。” “不错,看来还是有人记得的。”魏水点头道。 有人记得,自然有人不记得,不记得的人是谁,已经不用多说。 张阳偷眼看了看庞笑,目光中不无得色。这一瞥,却是被魏水尽收眼中。 无暇去管手下的小动作,或者说,实际上,魏水对此也可以说算得上是乐见其成。他朝后面的靠背上倚了倚,轻轻转转手上的扳指,琢磨了一下,吩咐道:“既然人手已经梳理好了,下一步,你们的任务就是达到我先前所说的要求。当然,我知道,这个目标未免定的有些高,你们达到也要费心费力费不少的时间。我这给你们定一个稍小一点儿的目标,你们先把我这件事情给办喽。” 魏水的话音一落,张阳便站出来表态道:“请二爷吩咐,我等一定做好。” 庞笑原本也想站出来说点儿什么,但被他这么一卡,倒是只能咽了回去。心里郁闷得很,却也没有办法。 魏水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争锋,继续说道:“今日我去见了宁王殿下,王爷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据说,朝廷新任的江西按察副使不日就要到达南昌了。你们现在的目标,就是动用人手,给我搞清楚,这个按察副使到底姓甚名谁,到南昌之后在哪儿落脚,又都见了什么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这里,只给你们五天的时间,必须给我弄清楚。听明白了吗?” “是,小的明白。”庞笑不等魏水的话音落下,就抢先答道。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张阳,却发现他正一脸无奈地看向自己。似乎在张阳眼中,自己这般急切的做法,就像小孩子玩闹一般。这不禁让庞笑像是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不管用了多大的力,都是白费力气。 魏水眼中闪过笑意,比起张阳,庞笑到底还是差了点儿。 “行了,张阳,你先去办事吧。庞笑留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魏水轻飘飘的如是说道。 张阳毫不犹豫,很是恭顺的低头行礼,退出屋子,还顺手关紧了房门。似乎从魏水的话中,他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一样。但事实上,比起读书,张阳更擅长的是权谋,又岂能听不出魏水真实的意思? 当然,听出来了也只能是无奈。 庞笑毕竟是魏水身边的老人,即便跟着魏水的时间也不见得有多长,但起码比张阳早了不少。在两人争斗中,庞笑的头脑显然比不上张阳,但庞笑依旧是如墨的头目,而张阳是副手,二者之间的从属关系是魏水的倾向在从中平衡。 做得太少了啊!张阳如此想道。他毫不怀疑,在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能力和忠诚之后,总有一天,庞笑会被他压下去。这需要时间,但张阳最不缺乏的就是必要的忍耐时间。 138 策马江西·养正造访 自张阳走了之后,魏水就没有再说过什么。 轻轻转着手上的扳指,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发呆而已。 庞笑站在那里,越看越觉得奇怪。等了好半天,才犹豫着开口问道:“二爷,您想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魏水被他叫得一愣,醒过神儿来,茫然道,“我没想跟你说什么啊?” 庞笑一脸黑线,怎么这就失忆了? 魏水却暗暗思索,这小子连这点儿悟性都没有,到底是不是张阳的对手? 其实魏水把庞笑留下来,就是很单纯的向张阳传递一个信号。庞笑就算再无能,他也是我要扶植的对象,是我的亲信,是我看好的如墨首领。如果你吃相太难看,玩儿的他无法立足了,那我也就只能亲自插手,帮他一把了。 到底还是人手不够用,慢慢教吧。 魏水认命了,摆手将庞笑轰了出去。 而就在魏水回到院中,安排了一系列的事情的同时,李士实的府上,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从后门悄悄地进府,那客人被管家带着,一路直奔李士实的书房。 看到站在门口等候的李士实,开口就是一句话,“李大人,您还真的是沉得住气啊!” 李士实在听说此人来访的时候就很惊讶,此时听他这般说话,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禁问道:“不知刘兄所说何事?难不成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此时站在李士实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宁王的另一位谋士,举人出身的刘养正。 他们虽然都是宁王的谋士,但正因为如此,平日里私下接触的并不多。而且,李士实是正经的科举入仕,官至右都御史。相比之下,刘养正却只有举人功名。李士实并不太看得起刘养正,而刘养正平日里干得大多都是收买绿林好汉为宁王所用的事情,自知不受李士实待见,又自命甚高,不太愿意和李士实为伍。 这就让刘养正的突然造访显得耐人寻味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李士实将刘养正请进书房说话。 二人分宾主落座,刘养正便又问道:“怎么?快要捅破天的事情,李大人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 这句话让李士实更是疑惑了。但他也知道,刘养正干的事情,就注定了他的消息来源要比自己多很多。而且,也没有必要借个由头有意的消遣自己。因此,他不敢怠慢,连忙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还望刘兄明说。” “看来,李大人对此事是真的不知道了?倒也难怪!”刘养正叹了口气道,“前段时间,王爷见了一个街头混混,而且,还将南昌府牢里头的囚徒交给他处置,这个事情李大人应当是知晓的。” 见李士实点头,刘养正才继续说道:“我还听说,李大人因为此事,在王爷面前大发了一通牢骚?” “确有此事。”李士实很利索的承认了,“当日,是老夫急躁了一些,事后也十分后悔。” “后悔?”刘养正摇摇头,笑道,“李大人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即便后悔也是悔错了地方!你可知道,那日王爷为何如此震怒?” “这”李士实倒不是很清楚这一点。双方的脾气都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彼此有所了解。按照李士实往日的经验,那天宁王的反应的确是不太对劲儿。但脾气这种东西,谁又说得准呢?他当时也就没有当回事,但听刘养正的意思,此事似乎是另有隐情? 看到李士实迟疑,刘养正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接着说道:“想来,李大人也不是什么都没猜到的。就在那天之前,那个小混混去了王府一趟。说的什么,我本来也没有打听到。但就在今天,他却带了一副画去王府。” “画?”李士实实在是联想不到,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没错,就是画!”刘养正说道,“我的人当时就在旁边,而且是亲手帮王爷举着那副画,可是什么都看到了。那绝不是一张简单的画!而是一副宝画!据说,只要沾染了酒气,那画中女子的脸颊就会羞红,十分的惹人怜爱,十分的神奇啊!” “竟有这样的画?”李士实虽然对画很感兴趣,但他更感兴趣的却是刚刚的问题,“可是这幅画,与老夫又有什么关系?” 刘养正说道:“我本也以为此事与您无关,但由于听说了这么一副宝画,便也想看上一看,刚刚去找了王爷。王爷虽然不情愿,但到底有宝贝就是用来炫耀的嘛,所以,在下有幸看了一眼。您猜怎么着?这幅画,还真的跟您有关系!” 李士实依旧是不明所以的样子,刘养正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我看了那副画,就觉得眼熟。离开王府之后,就去了一趟您的古董店,结果,那幅所谓的宝画,就和您古董店里那张连赝品都算不上的画长的是一模一样啊!” “这怎么会这样?”李士实知道刘养正说的是哪幅图了。但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幅图竟然还会有仿品,而且还成了宝图? 之所以会说竟然还有仿品,就是因为那幅图就是古董店掌柜自己的手笔。这件事情李士实是知道的,而且店里有很多的画,都同样是掌柜或临摹或自创出来然后做旧的。只不过他多画山水花鸟,而只有那一幅,画中有女子而已。 “怎么会这样,那就要问那个小混混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仿那幅图,但是他确实这么干了,而且,那张画确实是见了酒气就会起效果。如果您能保证不是您的手下做的手脚的话,那么我基本就可以理清脉络了。”刘养正说道,“那个小混混去王府,八成是说起了他看到了这样一幅宝画,又提了一下你的古董店。让王爷知道,你手里有这么幅让人羡慕的画,却不肯进献给他。这样,王爷就难免会对你有所想法。而就在今天,他仿了这幅画,并且做了手脚,送给王爷。可想而知,现在王爷会如何想大人您了!” 李士实一时愣在当场,半晌没有缓过神儿来。 139 策马江西·请柬 原本以为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可谁又能想到?这小混混的心眼儿还蛮多的。借着一幅伪造的画,吸引了朱宸濠的兴趣不说,还顺手小小的坑了李士实一把。此时此刻,李士实的心情,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 “不就一个混混?玩儿点小把戏罢了!”李士实看不上魏水,言语间浓浓的轻蔑。 刘养正却正色道:“李大人,不能不放在心上啊!您尽管想想,这魏水才到南昌多久?先是搭上了王爷,而后要走了南昌府牢里的囚徒。紧接着,又用一张假画,离间你和王爷的关系。足以见得,所图不小啊!” “所图不小?”李士实不以为然,“就是个混混而已,十几岁的年纪,能折腾出多大的浪来?刘先生,依老夫看,你是多虑了!” 刘养正认真的看了李士实半晌,见他的话不似作伪,便笑了笑道:“兴许是吧,兴许,真的是我多虑了。” 两人平日里的交往本就不频繁,这么一来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刘养正没再说什么,便匆匆告辞离去。 门外,一个穿着打扮满是匪气的家伙正站在轿子旁边,焦急地等着刘养正。看见他出来,这才松了口气,迎上前去。 “刘先生,事情办妥了?”那家伙上前笑着问道。 “老了。”刘养正轻轻摇头,“自以为是,早晚要栽跟头的。”说罢,见那家伙一脸不明所以,他弯腰钻进轿子,吩咐道,“走吧,覃卫,既然他不接受我的好意,那就别怪我倒向另一边吧。” 轿子被轿夫稳稳地抬起,刘养正掀开帘子,对覃卫吩咐道:“拿我的帖子去客栈找那个混混,跟他说,今晚我在太白酒楼请他吃饭。” “您请他?”覃卫眉头紧皱,露出一脸的鄙夷。 刘养正瞥了他一眼,目光凛冽,轻飘飘说道:“怎么?我请谁还用得着征求你的同意吗?” 覃卫被他看得冷汗直冒,连忙答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请帖按照刘养正的吩咐,很快便送到了魏水的手上。 魏水拿着请帖,心中对于刘养正此举十分的疑惑,不觉间竟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唐骥进来禀报道:“二爷,冯爷来了……” “来就来了呗。”冯捷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魏水不明白。 却听唐骥接着说道:“冯小姐也来了。” “谁?”魏水不禁抬头,问道,“谁来了?” “冯小姐。”唐骥重复道。 魏水昨晚对冯晓晓的态度真不能说好,冯晓晓连夜回了家这事儿他也已经知道。本以为她怎么也得闹几天脾气,谁知道,这就毫无压力的找上门儿来了。 “知道了。”魏水答应一声,摆摆手。 唐骥悄然退下,出门时还不忘看了眼正转着手上的请帖,独自愣神的魏水。 见唐骥出来,冯捷立马上前,瞥了眼屋里的魏水,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见还是不见?” 唐骥摇头摊手,道:“没说见,但也没说不见,你有事进去说不就是了?” “这怎么行?”冯捷看了眼妹妹,叹了口气。 昨晚的事情,他都听冯晓晓说过了。很显然,是自己这个宝贝妹妹惹着了人家。 得知魏水回来,他好不容易劝服了妹妹来跟人家道个歉,却谁知魏水竟是这么个不明不白的态度。这是愿意接受还是不愿意接受?如果愿意接受,为什么不直接叫进去?如果不愿意接受,他也没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啊? 其实冯捷是想多了,魏水只是纠结着刘养正请帖的事情。再加上冯晓晓回来的突然,他也没太反应过来。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不上不下的。 “哥,进去就是了啊。”看见冯捷这幅样子,冯晓晓忍不住出言道。 “闭嘴!”冯捷狠狠瞪了她一眼,叱道:“早提醒过你,不得对二爷无礼。你怎么就是记不住?总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真不知道将来谁敢娶你!” “那我就……”冯晓晓本想顶他一句,说些不嫁也无所谓之类的话。但想起自己答应跟来的目的,她还是把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咽回了肚子里。 魏水把刘养正的事情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等他又想起来冯捷兄妹俩的时候,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连忙起身,快步走出去,魏水笑着拱手跟两人道歉,“抱歉抱歉,想点儿事情就把这茬儿忘记了。来来来,别站着了,有什么事情进来说。” 冯捷忙道:“二爷,听说晓晓昨晚又惹了您?都是小的没有教好她,您别放在心上。” “她?”魏水看了冯晓晓一眼,笑道,“我哪能跟她计较什么?没事的啊!” 魏水说得轻松,心里怎么想的谁又能知道? 不过,既然他说了没关系,冯捷神经大条的没什么心眼,便也就信了他真的没当回事儿。把冯晓晓留在客栈,他便告辞离开了,毕竟他的事情还不少。 冯捷走了,周围也没有旁的人,冯晓晓便又恢复了本来面目。随意地找地方一坐,仰着头对魏水道:“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儿?连拌两句嘴都算不上,你至于变着花样打击报复吗?” “打击报复?”魏水无辜的笑道,“我没有啊。” “还没有?你没打击报复能让我和冯捷在外头站一个小时?你以为我是他啊?老实的跟根木头似的。”冯晓晓一脸的不乐意。 “你什么都懂。”魏水把请帖放到桌上,转头对她道,“你什么都懂有什么用呢?我真的没有打击报复,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能奈我何?” “你……”冯晓晓语塞,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魏水见状,又拿起了请柬。丝毫没有想要退一步,让让人家的心思。 冯晓晓觉得很郁闷,为什么事情的发展总是和她的设想不一样呢?她本想等着魏水先让一步,然后她好顺理成章的实施自己的计划。可谁想到,魏水似乎一点儿都不解风情。 无奈,冯晓晓只得率先打破了沉默,道:“魏水,你刚刚看什么呢?” 140 策马江西·猜测 “魏水,你刚刚看什么呢?” 冯晓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冷战,以魏水的胜利告终了。虽然这胜利有点儿无聊,但魏水却偏偏觉得自己乐在其中。 将手中的请帖放在小桌上,手指按着,沿着桌边轻轻推向冯晓晓。魏水道:“你好奇,看看便是了。” 冯晓晓对着请柬很感兴趣,连忙拿在手中,展开了仔细看了起来。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间,冯晓晓的面色不觉凝重起来。足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的将请柬折起,问道:“你行啊,刘养正都被你惊动了?” 魏水给自己倒了茶,正慢条斯理的学着文人的样子品茶,听了冯晓晓的话一愣,反问道:“刘养正,我知道他,朱宸濠的两大谋士之一。怎么?我不应该惊动他?” 魏水现如今是在和朱宸濠打交道,无论是李士实,还是刘养正,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在魏水眼中都十分正常。而且,注定了总会对上的人,魏水是比较愿意留些先手优势的。因此,他第一次设局,就顺手借着便利坑了李士实一把。 冯晓晓也意识到自己的表达可能不太对劲儿,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据史料记载,这个刘养正和一个名叫李士实的人,是宁王朱宸濠的两大谋士。宁王造反的时候那篇檄文,就是刘养正捉刀代笔的。” “宁王身边的师爷嘛,我知道。”魏水虽然对历史没有多少了解,但凭借在江西这么久探听来的东西,也足以了解到这宁王的两位肱骨之臣了。 “你不知道!”涉及到专业知识,冯晓晓又开始寸步不让,“刘养正和李士实不一样,据我所知,刘养正这个人,野心比李士实可是大很多的!这么说吧,他肯放下书生架子,去招抚一群绿林山匪。你能想到什么?足以见得此人是智慧与胆略并存,而且所图绝对不小啊!” “所图不小能不小到哪里去?”魏水不以为然,“那宁王注定要造反,他身边的哪个人所图小了?就说我,处心积虑,往宁王身边凑合,所图就小了吗?” 冯晓晓对此话显然不服气,但一时无法反驳。气鼓鼓地瞪了魏水两眼之后,却又锲而不舍的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我是觉得,刘养正有招揽你的想法!” 这句话魏水倒是同意,可是请柬都送过来了,这层意思,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吗?倒是冯晓晓后面的话,让魏水更加感兴趣一些。 “你想啊,刘养正为什么要招揽你?或者说,李士实为什么不招揽你?这足以说明,刘养正的心胸格局要比李士实大,而且眼光独到,一眼就发现了你的能耐啊!而且,他现在足以和李士实分庭抗礼,拉拢你为了什么不就很清楚了吗?壮大实力!他不甘心只做两个谋士之一!” “唔,这倒是有点儿道理。”魏水点点头,总算是承认了冯晓晓一次。但还未等冯晓晓笑出来,就听他话锋一转,紧接着说道,“不过,也就是还算有点儿道理罢了。晓晓,我跟你讲啊。这活着,跟研究可不一样。以前你研究的是历史,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你分析的都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区别很简单,搞研究你要是想错了,那最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成为学界笑柄而已。但这活着的事情,要是猜错了,可是随时都可能把命搭上的!” 冯晓晓想要反驳,却被魏水摆手拦下。 “是,我承认,你说得都还算有道理。但是,晓晓,凭空猜测是什么都猜不出来的。即便你真的猜出来了,也绝对猜不对!告诉你,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我晚上这顿饭吃过,也就知道了。现在对着请柬猜,是没有用的!” “没有用?”冯晓晓忍不住站起身,嚷嚷道,“怎么可能没有用?那你说,既然想这些没有用,你刚刚坐在屋里想了那么久,是在想什么?还不是在想我说的这些?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就叫,乌鸦站在煤堆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本以为魏水会因此觉得自己很尴尬,但让冯晓晓没想到的是,魏水却摇头笑着说:“谁告诉你我在想你说的这些了?想也没用,我想那么久干嘛?” 冯晓晓只觉得魏水是打肿脸充胖子,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那你说,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魏水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中踱起了步子,慢悠悠地说道,“我想了这么久,其实一直在猜。我想知道,刘养正对我会是个什么态度。” 说到这儿,冯晓晓下意识的想要反驳,魏水拦住她道,“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我用一幅假画,给李士实下了绊子。具体是什么绊子,你不用知道的很清楚,只要知道,这就是个不疼不痒但是很烦人的绊子就是了。李士实知道之后,怕是会觉得吞了苍蝇似的,打心眼儿里膈应。按照我的设想,李士实清楚与否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和宁王之间,会产生一条察觉不到的缝隙。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要真正获得宁王的重视,必须挤到他身边儿去。而他身边已经有两个谋士了,我没机会。所以,我需要水滴石穿,离间其中一个。这个人,我选定的是李士实。” “可是,这和刘养正有什么关系?”冯晓晓不能理解。 “当然有关系!”魏水道,“其实,你刚刚已经说出来了。刘养正和李士实是宁王的左膀右臂,共同辅佐一个主子的同时,两人还是竞争关系。我离间李士实,本以为刘养正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坐山观虎斗,而不会贸然参与。但现在,也许是我想少了。就像你说的一样,刘养正如果甘于做谋士之一的话,他今天绝不会找我。正因为他图的不小,所以,他需要拉一个在宁王派系中没有基础的外援帮他对付李士实。这样,因为我毫无根基,所以在打压李士实的同时,也不用担心多出一个对手来。不过……” 说到这儿,魏水犹豫了一下,猜测道:“我觉得,刘养正一直表现得没那么不安分。所以,他肯定是一个善于隐藏野心的人。他最初找的必定不是我,而是李士实。只有鼓动李士实和我争斗失败了,他才会像现在这般,直接向我下了请帖!所以,在他心中,我的合理定位,应该是紧紧依附于他的外援……” 141 策马江西·宴请 太白酒楼。 魏水倒是比较喜欢这个地方,但每一次到这儿来吃饭,都是不一样的心情。 “我说,你这么急吼吼的来了有什么用?咱们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人家的影子。”冯晓晓死缠烂打,扮了男装跟着魏水来。站在旁边,不停地唠叨来唠叨去。 魏水本来还是挺心平气和的,可被她唠叨久了,也忍不住觉得有点儿烦。眉头皱起来,低声道:“本来也没请你跟着我。” 冯晓晓瞪了他一眼,不再唠叨,却依旧在那小声嘟囔着什么听不清楚的东西。 魏水叹了口气,强压住处于暴躁边缘的心情。 说是历史学的硕士,江湖阅历却一点儿都没有。为人处世太过直率,这是病!得治! 别的不说,就看江湖地位。 人家刘养正是宁王的两大谋士之一,左膀右臂。而魏水呢?不过是刚刚才勉强搭上了宁王的边儿。 江湖地位差异这么大的,不早早的来等人家,万一被人家先到了,那得多尴尬? 这些事情,在魏水看来,讲了也没有用。总要多碰两次壁,才能想得明白。 由于是自己请的魏水,再加上魏水是自己看中的人,刘养正并没有耍什么宁王谋士的大架子。可丁可卯踩着点儿到了酒楼,一下轿子,就看到了正等候在门口的魏水。 “哎哟哟,真是不好意思!”刘养正走过来,拱手笑道,“来晚了来晚了,让魏老弟久等了吧!” 魏水连忙迎上前去,道:“哪里,哪里,这还没到酉时呢!是小的来早了,没办法,就这么闲不住!” 刘养正听了,点点头,招呼魏水向楼上去。 如同刘养正这个身份的人,自然是不能随意坐在堂里。小伙计直接将两人及一众随从带进了预定的雅间,分宾主落座之后,刘养正唤过覃卫来,吩咐道:“这就让下面上菜吧,带这几位去下面要几个菜,你亲自招呼,务必给我照顾好了!” 这就支开闲杂人等了! 魏水自然没什么意见,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安排。装模作样的吩咐唐骥一声,千万客气些,不要惹出事情来。 唐骥听命,带着手下便走。装作手下之一的冯晓晓不情不愿,但也知道没设么办法,所以只得跟着人家一起走了。 酒菜很快备齐,闲杂人等退出雅间。 屋内,魏水和刘养正对坐。 刘养正亲自执壶,给魏水倒酒。一边任琼浆倾泻而下,散发出浓浓酒香,一边说道:“听闻,魏老弟喜欢好酒,今日可要好好品尝品尝啊!” 魏水欠着身子,连道:“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您太客气了。” “哎?这有什么客气的?”刘养正佯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魏老弟,刘某可是将你看做是可以结交的兄弟,这才邀你来此饮宴,把酒言欢。你若是看得起刘某,就称一声‘刘兄’便是。” “这……”魏水一阵犹豫,但终究,还是点下头来,“好吧,那在下就僭越了。刘兄,小弟先敬您一杯。” 中华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干什么事情,大多都得讲究一个先礼后兵。兵这个字儿血气太重,谁都不愿意多提。单说这个礼字,学问就大了去了。 正经的礼,大多不会用在正经的场合上。 想要结交一人也好,一国也罢,这个礼,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在四个字上。这四个字前头已经讲过,叫做‘酒、色、财、气’。 这世上,意志坚定的人很少,满打满算,最多最多也不过就有那么一两成的人。其余的人,都是普通人,这四个字轮番上阵,大多都能拿得下。而且运用的时候,要因人而异,讲究策略。 不过,大体,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步骤。 先以醇酒软其喉舌,次以美色乱其心智,再以钱财落其把柄,最后以意气祸其行为。 看得出,刘养正的确是深谙此道。 并且从魏水渐渐不好使唤的舌头和涨红的双颊来看,这首先的这关‘酒’字,他就扛不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事情也终于挑到了正经的地方。 刘养正状似无意的提起,“听闻老弟送给王爷一副画?愚兄虽说如今添为王爷的谋士,不缺钱财,但毕竟书生意气,对这书画之类的蛮有兴趣。却不知,老弟可否为愚兄讲解一番?那到底是一幅什么画啊?” 魏水果然没有防备,顺着他的话说道:“刘兄,不瞒您说,为了弄到那幅画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周章啊!先是去把人家的画偷了出来,然后呢,怕人家发现,我又做了幅假的挂回去。哎呀,刘兄,说起来,要不是这幅画轴确实难得,而且王爷又喜欢,我是决计不会费这个周章的!” “难得?”刘养正抓住字眼,问道,“你说那画难得,到底难得在什么地方啊?” “嗯?您不知道?”魏水好似有些疑惑。 看到魏水醉意朦胧的眼睛似乎比刚刚亮了一些,刘养正知道是引起了对方的警惕,赶忙给自己解释道:“我也是听王爷提起的。王爷对那幅画宝贝得很,哪里肯给我看?这不,饱不了眼福,饱饱耳福也好啊!” “嗐,是这样啊?”警报解除,魏水向刘养正凑了凑道,“我少年时,曾跟随一名来自茅山的云游仙师学艺。说来惭愧,我师父一共收了八位弟子,七个都得了大道,只有我不成器。不过,毕竟是跟随师父时间不短,仙家传闻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了很多,也认识一些法器。那天甫一见到那幅画,我就知道,那绝对是宝贝啊!只要遇到酒气,那画中的女子就会粉面含春,十分的怜人。而且,酒越醇,越浓,看到的效果会越好。” 还神仙法器?刘养正心中发笑。 真是酒壮怂人胆,喝多了什么鬼话都说啊!编故事也不编个值得相信的,偏偏喜欢编这些没谱的事情。不过,这样也好,刘养正对鬼神之道并不相信,但耐不住朱宸濠挺喜欢的。 142 策马江西·喝醉了 酒后胡言乱语,刘养正当然不会全信。但魏水醉了这件事本身,却让他十分满意。 “老弟,却不知,这么好的宝贝,你为什么要进献给王爷?留给自己不好吗?”刘养正说道,听起来朋友谈天似的语气中,却是已经开始试探魏水的心思。 魏水浑然不知似的,对刘养正解释道:“刘兄,您不知道啊!要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我从绍兴来到南昌,是被浙江新任的监察御史查达磊逼迫的!但既然来都来了,能接触到王爷,还不赶紧为自己考虑考虑?不说旁的,那一幅画,顶了天了,能值多少银子?天价?天价就是没价,没价就是不值钱!与其砸在手里,还真莫不如将它送给王爷,好歹也能借此换个差事做做不是?再说了,我不愿意一辈子受制于一个小小的御史。等我傍上了王爷,看他还敢欺负我不!” “哈哈,还是老弟直率!”刘养正笑着,又给魏水倒酒。两人碰了杯子,魏水仰头一饮而尽,好似浑然不知对面的刘养正已经很久没有将酒往唇边送过了。见状,刘养正接着问道,“那不知,若是我能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不仅能报了一箭之仇,还能捞到足够的好处。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呢?” “真的能?”魏水似乎只关心结果。 刘养正笃定地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 魏水随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那我当然干了!别人能骗我,你刘兄这样实在的人,难道也能骗我?” 刘养正露出满意地笑容,说道:“好,那今后,你我可就要守望互助了。不过,这件事情,你可一定要保密。王爷甚是多疑,若是知道了你我交好,必定是要起疑心的。纵使你我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到底还是多了很多的麻烦,事情未免会不美啊!” 魏水连忙答道:“是是是,正是如此!我明白,我自然明白!” 一场目的为拉拢外援的酒席,在刘养正眼中,是进行的太顺利了。 他已经派覃卫去了解过,魏水在狱中的所作所为。 可以说,能够想得出九犬一獒这样的法子,并且能够顺利实施的人。如果说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刘养正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说起来,魏水的这幅做派,还真的是很合刘养正的胃口,两人似乎天生就该是一路人。 亲自扶着魏水走到楼下,将其交给唐骥。刘养正又唤过自己马匪出身的护卫长覃卫,低声吩咐道:“派个人给我跟着他,顺便,你亲自去满庭芳选个姑娘,赎了身,送到他住的地方。就说,是我送给他消遣的。” 覃卫虽然不太理解,但依旧是听命行事。 和已经喝糊涂了的魏水道了别,刘养正坐进轿子,随着轿子一路轻轻地摆动,仔细思索着晚上和魏水之间的诸般交流。 嗜酒,而且好色。 之所以说他好色,是因为见面伊始,刘养正就早已发现,他的其中一个护卫,竟然是个小姑娘。而且按照刘养正探听来的消息,这个姑娘出身满庭芳,并不可能有什么大的背景。 连出来谈个事情,都得带上个丫头。这样的人,不好色才叫怪了。 所以,在灌醉了魏水之后,刘养正才吩咐覃卫去赎一位满庭芳的姑娘送给魏水。 可以想象,连酒这一关都扛不住的人,又如此好色,在接下来的财、气面前,会软成什么样子? 长久的平衡,让刘养正感觉很不舒服。宁王信任他,但更加信任李士实。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平衡李士实。除此之外,别无它用。 只有打破平衡,他才会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现而今,已经准备了够久的时间了。宁王眼看就要起事,此时再不筹划,那今后也许就没什么机会了。 而宁王面前的天平该怎样打破?刘养正考虑了很久,直到发现魏水的时候,才下定了决心。 只要有这样一个跳脱的砝码存在,这架天平,就绝对不会平衡。到那时候,他刘养正就注定有了可乘之机了。至于说起朱宸濠倾心制衡这件事情,刘养正也早有准备。在耗尽了李士实之后,自然有早已受他控制的魏水,填不上天平的另一端。 帝王术啊!可不是只有帝王才学。 话分两头,且说刘养正离开之后,唐骥看着魏水,不禁皱紧了眉头。 “怎么喝成这样?”唐骥忍不住抱怨道,“喝成这样,还能谈什么事情了?” 冯晓晓听了,在一旁添油加醋,“他啊,见着酒就不要命了。指望他在酒桌上干成什么事情,那是痴心妄想!” 唐骥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魏水被唐骥扶着,靠在人家怀里,听了两人的话,低声含糊道:“回家吧,回家” 唐骥看他这幅样子,当然也是要送他回去的。 晚风轻轻吹拂,魏水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走着,即便有人扶,却还是几次都差点儿跌倒。 回到客栈的后院,早已担心不已的田明理迎上前,从唐骥手中接过搀扶的任务。 “先生,先生?”田明理在他耳边轻声叫了两声,转过头,看向唐骥问道,“怎么会喝成这样了?你你跟着去的也不劝劝?” “劝什么?”唐骥理直气壮地说道,“他和人家谈事情的时候,我压根儿就不在旁边。” “你”田明理本想说,你还有理了?但话到嘴边却堪堪停住。他看了看魏水轻声道,“先生,明理伺候您进去歇着?可要喝点儿醒酒汤吗?喝了怕是会稍稍舒服些。” “不喝。”魏水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指着房间道,“进进屋进屋” “好好好,您说不喝就不喝。咱们进去歇着,进去歇着啊!”田明理说着,扶着魏水向屋中走去。其余诸人,包括唐骥和冯晓晓在内,纷纷摇头叹气。心中都只想着,魏水喝成这样,怎么谈得了事情? 143 策马江西·该做的准备 被田明理扶着进了屋,牵线木偶似的任由他支摆着脱去外面的衣衫。魏水躺到床上的时候,一直眯缝着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那锃亮的两只眼睛里哪有什么醉意,不禁把田明理吓了一跳。 “别叫!”抢在田明理发出声音之前,魏水压低了声音喝道。 田明理身上基本没发现什么别的什么好,唯独十分听话这一点,让魏水很是满意。虽然心中惊讶,但在魏水那一声低喝之后,他也将还未出口的话塞回了嗓子里,强咽了下去。 躺在床上,喘了几口气,魏水抹了把头上的汗,问道:“外头还有人吗?” 田明理连忙答道:“没有了,先生,唐爷和冯小姐带人送你回来,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冯小姐在院里?”魏水追问。 田明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并没有看到冯晓晓有没有离开,只是刚刚院子里有响动,他估计几人已经去休息了才这么说的。 见田明理这幅样子,魏水就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叹口气道:“去请她到我这儿来,派个人去知会冯捷一声,就说今天太晚了,就不送他妹妹回去了。” “知道了,先生。”田明理答应一声,出去办事。 比起木讷的田明理,冯晓晓显然更容易接受‘魏水其实没喝醉只是一路上都在装醉罢了’这个事实真相。 “所以,这一晚上,你有什么收获?”冯晓晓本想跟着听的,结果人家俩人密谈,身边连一个人都没跟着。此时逮到了机会,便急吼吼地问道。 “知道了很多东西。”魏水躺在床上,紧盯着上面垂下来的床帐,说道,“确定了刘养正的目的,挑拨李士实不成,又来挑拨我。给我营造一个假象,就是如果我肯和他同仇敌忾的话,将来遇到麻烦他会跟我同进同退。借此来加深我的信心,希望我能够将这潭水搅浑,和李士实掐到一起去。这样,他就能坐看鹬蚌相争,企图渔翁得利了。” 冯晓晓点点头,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觉得呢?就这么甘心被人利用?还是干脆跟他挑明?” “我的态度?”魏水笑了笑,脸色有点儿苦,叹口气说道,“一个人,要有足够重的砝码,才有资格说自己的态度。反过来,如果没有这个砝码,那就别怪人家拿你当个卒子,在棋盘上不停地往前拱了。丢车保帅,这挺心疼的。但是要是丢卒保帅,傻子都觉得自己是赚大发了。所以,我的态度一点儿都不重要,但我也不准备什么都随着他的性子来。” 随波逐流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冯晓晓能够理解魏水的意思。但对于他最后的话,却并不是很理解。 “你都说了,你就是个小卒子。他想干什么,你不得随着他?还有反抗的机会?”冯晓晓直言问道。 “当然,当然。”魏水似乎来了精神,“谁都不能轻易让魏水低头,让魏水低头得拿出足够让魏水动心的筹码来。我知道他接下来想干什么,酒色财气,是不是是时候给我找个姑娘了?嗯?我看他刚刚见面的时候,就留意过你,临走的时候也没少往你身上看。别误会,他不是看上你了。他只是要确定一下,你就是那个他的情报中出现过的满庭芳出来的姑娘。” “依你的意思,他是会给你送个姑娘来?”冯晓晓不能理解。尤其是在她看来,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没人送上门来,八成还要惦记惦记呢。明知道有人送个姑娘来,他难道就不动心,不想要?“给你送个姑娘有什么不好啊?不正好填补了你久旱无雨的心灵?” “有什么不好?”魏水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很奇怪。他反问冯晓晓道,“那你说,除了不要钱之外,有什么好?” 冯晓晓仔细想了一下,还没见到模样的姑娘,除了不要钱,似乎还真没设么好的。想着这个,她便笃定地点头,“确实,没什么好的。那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给推回去?” 冯晓晓此时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认准了魏水所说的是对的,并且开始询问处理方法了。 “推回去怎么行?”魏水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不得不担心这位硕士的情商,“刘养正拉拢我,才会给我送来。直接推回去,那不就得罪了吗?这事儿,其实不难,主要看你愿不愿意帮我喽。” 能够切身参与到魏水的局中,冯晓晓还是觉得比较开心的,立马询问。可魏水口中说出来的策略,却让她忍不住险些叫出声来。 “怎么能这样?”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冯晓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小一些,以防被外面值夜的人听到。 魏水坐起身子,看向她,道:“逢场作戏而已啊,有什么不能的?” “这不一样!”冯晓晓很固执地认为自己被算计了。 魏水却一脸无辜的摊手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好吧,问题来了,这有什么不一样? 其实说实在的,冯晓晓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要说不一样,当然有。 魏水原本并没有想这么一段,但是今夜在酒楼的观察,却告诉他他应该有所准备。但如果仅仅就是有所准备而已的话,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冯晓晓做什么的。 但也许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是‘鬼使神差’的心态在作怪吧,魏水想到应该有个办法,推掉刘养正可能会派人送来的女人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冯晓晓。 一切的筹谋根本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只在回来的路上琢磨了一下,魏水便将这个计划给定了下来。 冯晓晓会答应的,魏水心中固执的认为。 果然,在二人相持半晌之后,冯晓晓终于点下了头。 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没什么关系的!她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魏水躺回床上,心中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冯晓晓接受了他的提议之后,他竟然觉得,还挺开心的。· 143 策马江西·该做的准备 被田明理扶着进了屋,牵线木偶似的任由他支摆着脱去外面的衣衫。魏水躺到床上的时候,一直眯缝着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那锃亮的两只眼睛里哪有什么醉意,不禁把田明理吓了一跳。 “别叫!”抢在田明理发出声音之前,魏水压低了声音喝道。 田明理身上基本没发现什么别的什么好,唯独十分听话这一点,让魏水很是满意。虽然心中惊讶,但在魏水那一声低喝之后,他也将还未出口的话塞回了嗓子里,强咽了下去。 躺在床上,喘了几口气,魏水抹了把头上的汗,问道:“外头还有人吗?” 田明理连忙答道:“没有了,先生,唐爷和冯小姐带人送你回来,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冯小姐在院里?”魏水追问。 田明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并没有看到冯晓晓有没有离开,只是刚刚院子里有响动,他估计几人已经去休息了才这么说的。 见田明理这幅样子,魏水就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叹口气道:“去请她到我这儿来,派个人去知会冯捷一声,就说今天太晚了,就不送他妹妹回去了。” “知道了,先生。”田明理答应一声,出去办事。 比起木讷的田明理,冯晓晓显然更容易接受‘魏水其实没喝醉只是一路上都在装醉罢了’这个事实真相。 “所以,这一晚上,你有什么收获?”冯晓晓本想跟着听的,结果人家俩人密谈,身边连一个人都没跟着。此时逮到了机会,便急吼吼地问道。 “知道了很多东西。”魏水躺在床上,紧盯着上面垂下来的床帐,说道,“确定了刘养正的目的,挑拨李士实不成,又来挑拨我。给我营造一个假象,就是如果我肯和他同仇敌忾的话,将来遇到麻烦他会跟我同进同退。借此来加深我的信心,希望我能够将这潭水搅浑,和李士实掐到一起去。这样,他就能坐看鹬蚌相争,企图渔翁得利了。” 冯晓晓点点头,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觉得呢?就这么甘心被人利用?还是干脆跟他挑明?” “我的态度?”魏水笑了笑,脸色有点儿苦,叹口气说道,“一个人,要有足够重的砝码,才有资格说自己的态度。反过来,如果没有这个砝码,那就别怪人家拿你当个卒子,在棋盘上不停地往前拱了。丢车保帅,这挺心疼的。但是要是丢卒保帅,傻子都觉得自己是赚大发了。所以,我的态度一点儿都不重要,但我也不准备什么都随着他的性子来。” 随波逐流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冯晓晓能够理解魏水的意思。但对于他最后的话,却并不是很理解。 “你都说了,你就是个小卒子。他想干什么,你不得随着他?还有反抗的机会?”冯晓晓直言问道。 “当然,当然。”魏水似乎来了精神,“谁都不能轻易让魏水低头,让魏水低头得拿出足够让魏水动心的筹码来。我知道他接下来想干什么,酒色财气,是不是是时候给我找个姑娘了?嗯?我看他刚刚见面的时候,就留意过你,临走的时候也没少往你身上看。别误会,他不是看上你了。他只是要确定一下,你就是那个他的情报中出现过的满庭芳出来的姑娘。” “依你的意思,他是会给你送个姑娘来?”冯晓晓不能理解。尤其是在她看来,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没人送上门来,八成还要惦记惦记呢。明知道有人送个姑娘来,他难道就不动心,不想要?“给你送个姑娘有什么不好啊?不正好填补了你久旱无雨的心灵?” “有什么不好?”魏水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很奇怪。他反问冯晓晓道,“那你说,除了不要钱之外,有什么好?” 冯晓晓仔细想了一下,还没见到模样的姑娘,除了不要钱,似乎还真没设么好的。想着这个,她便笃定地点头,“确实,没什么好的。那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给推回去?” 冯晓晓此时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认准了魏水所说的是对的,并且开始询问处理方法了。 “推回去怎么行?”魏水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不得不担心这位硕士的情商,“刘养正拉拢我,才会给我送来。直接推回去,那不就得罪了吗?这事儿,其实不难,主要看你愿不愿意帮我喽。” 能够切身参与到魏水的局中,冯晓晓还是觉得比较开心的,立马询问。可魏水口中说出来的策略,却让她忍不住险些叫出声来。 “怎么能这样?”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冯晓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小一些,以防被外面值夜的人听到。 魏水坐起身子,看向她,道:“逢场作戏而已啊,有什么不能的?” “这不一样!”冯晓晓很固执地认为自己被算计了。 魏水却一脸无辜的摊手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好吧,问题来了,这有什么不一样? 其实说实在的,冯晓晓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要说不一样,当然有。 魏水原本并没有想这么一段,但是今夜在酒楼的观察,却告诉他他应该有所准备。但如果仅仅就是有所准备而已的话,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冯晓晓做什么的。 但也许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是‘鬼使神差’的心态在作怪吧,魏水想到应该有个办法,推掉刘养正可能会派人送来的女人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冯晓晓。 一切的筹谋根本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只在回来的路上琢磨了一下,魏水便将这个计划给定了下来。 冯晓晓会答应的,魏水心中固执的认为。 果然,在二人相持半晌之后,冯晓晓终于点下了头。 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没什么关系的!她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魏水躺回床上,心中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冯晓晓接受了他的提议之后,他竟然觉得,还挺开心的。· 144 策马江西·怎么是你? 夜色渐深,覃卫先护送刘养正的轿子回府,这才直奔满庭芳。 “哟,这不是覃爷嘛?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咱这儿的姑娘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望穿秋水等着您呐!”守在门口迎客的龟公看覃卫到此,立马跟在后面,一路极尽可能地拍他的马屁。 人人都知道,朱宸濠有两个谋士,其中刘养正最为信任的,就是面前这个长相凶神恶煞的家伙。满庭芳虽然是宁王的产业,但也只是宁王府管着而已。寻常没什么靠山,也没多少钱的百姓,他们欺负欺负也就算了。看见覃卫这等人物,向来都是小心伺候,生怕哪里做错了一星半点儿,招惹到他。 覃卫此次来,显然不是消遣的。 虽然对刘养正的一番吩咐不以为然,但地位决定,他还是必须要按照人家的吩咐把事情办好。 “你这儿的姑娘,有没有年纪轻一点儿的?大概,十三四岁?不求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模样看得过眼,身子干净,懂点儿眼色,这就成了。” 老鸨一听这话,心里不禁琢磨开了。 覃卫什么习惯,他自问还是挺清楚的。从来都不见他有这方面的爱好啊?怎么突然要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了? 不过,心里的琢磨并不妨碍脚下的动作,她答应了一声,连忙吩咐人按照覃卫的说法去挑选人了。 针对贵客,底下的行动自然不会慢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姑娘已经在覃卫面前站成了一排。 “覃爷,您看看中意哪个?”老鸨笑着问道。 覃卫上前,在姑娘们面前走过,一一品鉴着容貌。只觉得看上去似乎都还不错的样子,便随手点了一个看上去比较机灵懂事的,对老鸨吩咐道:“就这个吧,多少银子?爷赎走。” “赎走?这……”老鸨简直不能够理解覃卫的心思了。 见老鸨犹犹豫豫,覃卫有些急躁,随手甩给她一锭银子,道:“就会这么着吧,人我带走了,要是不够,明天到刘府找我要就是了。” 来得快,去得更快。 老鸨看着手上的银锭子,似乎还能感觉到覃卫离开时带起的那一阵小风。 银子自然是不少的,而且,即便是真的少了,他也绝对没有胆子去刘府找覃卫要。只是觉得覃卫今晚似乎有些反常罢了。听他刚刚那口气,带走的就不像是一个姑娘,而像是在酒楼里吃饭,招呼小二‘结账,这些菜我打包带走’似的。 满庭芳门口,停着刘府的轿子。 轿子旁,覃卫对依旧没有缓过神儿来的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低着头,答道:“回老爷的话,叫6雪。” “鹿血?”覃卫不禁皱着眉头,“怎么起这么个破名字?” 一言刚出,那名叫6雪的小姑娘就猛地抬头,似乎想要辩驳。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出来,就听覃卫满不在乎的说道:“这名字一听就不好!这么着吧,以后你就叫‘雪儿’,别再叫什么鹿血、熊血的,多难听?” 6雪想说人家本来就称呼她‘雪儿’的,但依旧没能解释出来,便又被覃卫抢了先。 “雪儿,我看你是个聪明的,才会把你给赎出来。从今往后,你可就要为我家先生效力了。不过不用担心,不需要你做什么高难度的事情。待会儿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只要能够博得他的欢心,留在他身边,把他每天干了什么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就可以了。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一番话吩咐完,覃卫不等雪儿反应过来,便将人半推进了轿子里。 客栈,小院。 在门口值守的兄弟虽然已经很累了,但依旧不敢打哈欠伸懒腰稍稍休息一下。毕竟现如今,直接管束他们的,已经不再是冯捷那个好说话的家伙,而是做起正事来六亲不认的唐骥。 黑暗中,一盏写着刘字的灯笼缓缓飘过来。 值守的兄弟精神一震,“什么人!” “这位小哥。”覃卫上前打招呼,由于得了吩咐,语气还蛮客气的,“我家先生今晚请魏先生吃饭,只觉得两人十分投缘。因此,吩咐我去满庭芳赎了这个丫头出来,送给魏先生消遣。” 值守的兄弟面面相觑。他们是知道魏水晚上出去应邀的,但现在已经睡了。这姑娘到底要不要收,谁都没法替他做主啊? 正当几人犹豫的时候,冯晓晓突然从院内走了出来。 “什么事?”冯晓晓问道。 虽然平时冯晓晓管不了谁,也拿不了主意。但此时几人见了她,却像见了主心骨一样。把事情好一番解释,冯晓晓当即便是脸色一沉道:“送了个姑娘来?魏水他不需要别的姑娘,还请你把她带回去吧。” 不需要姑娘?覃卫本想火,但细细一琢磨,心中却笑开了。这算什么?这不是争风吃醋吗?敢情还真的像刘养正想的那样,这俩人是一对儿啊?不过,看起来这小丫头醋意还蛮大的,怕是魏水的日子会不太好过吧? 不过,讨论这些都不重要,覃卫向冯晓晓一笑道:“这位姑娘,留与不留,还是要魏先生自己做主的好!时候不早了,覃某还有事情,这雪儿我可是先放在这儿了。若是魏先生明早自己说不要,那再退回来不迟。告辞!” 覃卫就这么带着人走了,将雪儿留在小院门口。 冯晓晓此时最应该的是据理力争到底的,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是错失了良机。魏水算计好的事情,也因为她的一时犹豫,而输掉了这一小节。 看看雪儿,冯晓晓只得将她带进了院中。 次日清晨,魏水起身的时候,田明理听到动静,便进屋伺候。 先是好生询问了他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然后才跟他禀报说,庞笑和张阳两人联袂而来,说是调查陈登的事情已经是有了进展。 魏水将自己打理干爽,换好了衣裳,走到外间,招呼两人先跟他一起用早饭。 猛然间,却看到桌边多了一个人! 仔细朝她脸上看去,不禁失口叫道:“怎么是你?” 145 策马江西·雪儿 不怪魏水惊讶,眼前这个姑娘,的的确确不应该出现在南昌。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在绍兴府的街上。那时候,魏水在街上搜罗材料,要制作假人参。遇到她之后,就立马记住了她的长相。她卖给了魏水一只红匣子,也就是后来用来装人参的物件儿。 第二次相遇是在绍兴府牢里头,就因为她的出现,大牢里差一点儿就上演了一出有关于‘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为女人可以插兄弟两刀’的经典事件。 在那之后,似乎就没再见过她了。 异地相遇,两人显然各有各的心思。 在魏水叫出那句话之后,两人便都沉默了起来。 雪儿低着头,避开了魏水的灼灼眼神。 魏水则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似乎要将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见过的损失给一朝补回来。 周围几人都不好开口,终于,还是冯晓晓最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魏水脱口而出,便接收到了冯晓晓投来的狐疑+质问+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眼神。连忙补充道,“我们两个虽说不熟,而且我可以说是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但是,我们却是一起坐过牢的,堪称狱友!这世上什么样的感情最真挚?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坐过牢,一起嫖过娼啊!我们两个一起坐过牢,你说感情真挚不真挚。” 在其他人都在窃窃私语,疑惑一起扛过枪是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冯晓晓已经跳起来嚷嚷道:“什么什么啊?人家压根儿都没说认识你,你就上来问你们感情真挚不真挚?我看最应该问的问题,应该是你还要脸不要脸吧?” 这话…… 窃窃私语的人瞬间止住了话头,所有人都看向不要命的冯晓晓。 田明理甚至在心中暗暗琢磨,如果不是冯晓晓她是个女孩子,怕是早被魏水整死上百回了吧? 当然,女孩子到底有特权,魏水并不介意冯晓晓突然犯抽似的话,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对方一句,“我昨晚不是跟你讲了吗?刘养正送来的人我不收!你也答应了我,按计划行事,帮我把人挡回去。你这可好,不但没挡回去,居然还让她大大方方坐在这儿吃饭了,你说说,我还能不能再放心让你干点儿什么了?” 冯晓晓一时语塞。 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她办得不好。魏水已经把法子交给她了,可惜,就是那么一犹豫的工夫,最佳的推迟时间就从她的手指头缝儿里头溜走了。 正当冯晓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雪儿突然站起身来,众目睽睽之下,就在桌边跪了下去。 “哎,你这是干什么?”魏水连忙上前搀扶,笑着说道,“我这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啊!你看……你这是干什么?不认识的人当然拒之门外,但像你这样,咱们又不是不认识,我当然不能收下来再把你退回去的啊!没那个道理!来来来,起来,起来坐下说话。” 好不容易将雪儿从地上拉起来,让她重新坐下。魏水也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口中依旧唠叨着:“咱们又不是不认识,平白弄得那么生分干什么?”看了眼早餐已经摆好,他便招呼大家道,“先吃饭,先吃饭,别的不急。哎,对了,还没问过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这屋子里头,指的当然是雪儿。 刚喝下一口粥的田明理强忍住,险些没当场喷出来。 这什么情况?刚刚还重复了n遍,咱们又不是不认识。结果到头来,敢情连人家小姑娘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反应最强烈的田明理,在魏水的眼神下,将咳嗽都强忍了回去。 魏水换了一副笑脸,看向雪儿。 雪儿连忙站起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陆……我叫雪儿……” “那你到底是叫鹿?”魏水疑惑道,“还是叫雪儿?” 雪儿低下头,小声道:“我叫陆雪,您叫我雪儿就是了。” “哦,雪儿?”魏水琢磨着点点头,道,“不错,这名字挺好听的。” 由于有新人的加入,而且是个妹子,新鲜感十足。一顿早饭,吃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在进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结束了。 但原本准备在早餐后听庞笑和张阳两人汇报工作的魏水,却一反常态的将另一件绝对不重要的事情提到了前面来进行。 “雪儿,你怎么会在南昌的?”魏水看着雪儿,如是问道,浑然不觉自己这种美色优先的做法引起了公愤。 张阳捅捅庞笑,庞笑上前道:“二爷,陈登那里……” “待会儿再说。”魏水毫不留情打断了他的话,或许觉得此时此刻这两个家伙待在这里就总想着要谈工作,的确是有点儿太煞风景了,于是,开口吩咐道,“庞笑,带几个人去给我查查,昨晚刘养正的人从哪儿把人弄出来的,花了多少银子。张阳,你跟着一块儿吧,你们两个各带一队,查清楚了再回来。去吧!” 两个人就这么被打发走了,魏水又转过头,专心的听着雪儿的话。另一边,冯晓晓自然也对雪儿感兴趣,便坐在一旁权当听故事了。 雪儿犹豫了一会儿,或许是知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道理,即便不太情愿,但还是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讲了出来。 原来,自从魏水离开绍兴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或者说,自从雪儿父女两个进了一次大牢之后,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就被打乱了。 试想,进过一次牢的人,就算他是干干净净的没犯过法,又有谁会相信呢?更何况,雪儿还是个女孩子,被扔进了关押男犯的牢里。这种事情是越抹越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而雪儿的命运改变,最大的转折点,还是陈登被调离了绍兴知府的任。接任的知府是上头空降来的,原本是工部营膳司郎中。这位大人年纪不老小,京官任上八成捞的不多,到了地方,就开始狮子大张口,好一通贪墨。 146 策马江西·新任知府 几天的工夫,整个府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真可谓是怨声载道。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位新任的知府大人,虽说在此地没有根基,但却是有备而来。 对这些底下的猫道狗道,了解的不少。想要糊弄糊弄他,还真的不容易。而小吏们除了能够在暗处给他使使绊子,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想出来再多的阴谋,只要人家当心了,就当没有一样。反过来,人家使出来的那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整死你你都没处哭去。 就是这么个家伙,祸害到了绍兴的地面上。 魏水听到这儿,就不禁想起了自己留在绍兴的产业。别的可以有问题,这塾馆是他的,可不能出事儿啊!于是,他连忙问道:“有一位叫沈增的人,他开了个塾馆,你可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原本魏水还担心雪儿不知道,但没想到他只是提了沈增的名字,雪儿就连连点头,说当然知道。 “沈先生是好人!”雪儿一提起沈增,就先给下了个调子。然后才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现在绍兴府大概没人不知道沈先生!就在年后不久他就买下了好大的一个院子,办了塾馆。名字倒是换了好几个,我离开的时候,那新任的知府大人还亲自给塾馆题了名字,是叫‘钱塘书院’。” “钱塘书院?”这名字倒是不谋而合啊,不知道一个开在绍兴的塾馆,怎么就叫了钱塘这么个名字。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魏水在听到知府亲自给塾馆题字的时候,就有些不明白了,“这么说,那新任的知府,还蛮看重这个塾馆的?” “当然啦!”雪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沈先生曾经做过知县,后来似乎是得罪了陈大人才丢了官。这段日子,他倾尽家财,投资塾馆。不仅请来了三位远近闻名的大儒,而且还聘请了七位举人,在书院中授课。对贫寒子弟,几乎不收费用,只要求他们打扫打扫卫生,干干劈柴做饭之类的杂活而已。知府大人说,他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今后钱塘书院必会成为整个浙江,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书院!” 行,拿着老子的钱,四处买好? 不过,听到沈增将书院办得不错,魏水心中也安定了下来。想来,那样贪婪的知府,不掏银子人家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看起来,沈增的某些看法也渐渐地改变了,而且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这就好!起码手头上暂时有了个可以倚仗的人了。不再是一闭上眼睛,就是一群猪队友手拉着手在脑海之中竞相起舞,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书院的事情了解得可以了,魏水又听雪儿讲起了她的事情。 那知府弄得怨声载道的同时,也觉得当地方官的乐趣,就在那么几天里都挥霍光了。于是乎,眼睛就放到了别的地方。 微服私访,到街上转转是什么的。为的显然不是了解民生,而是为了看看,有说本大老爷坏话的没有,有本大老爷感兴趣的事情没有。 答案当然不可能是没有,而且一旦有了,就是两者皆有。 雪儿的爹,就是个比较喜欢发牢骚的家伙。而且心直口快,心里头藏不住事情。在体会了现任知府的贪婪暴虐之后,对前任知府陈登的无为而治、昏庸糊弄的观感就没有往日那么坏了。甚至,他还开始怀念起那位凡事都不想惹麻烦的知府来。 心里琢磨的多了,像他这种嘴快的人,就愿意把话都说出来。结果,在逢人就唠叨两句,逢人就唠叨两句的同时,这样的话,无疑就传到了新任知府的耳朵里头。 新任知府名叫苏国微。听这么个名字,就是不怎么把国家百姓当回事儿的。在他眼中,骂朝廷,没关系,反正你没骂我;骂皇帝,没关系,反正你没骂我。但你骂我可就不行了! 于是,听说了这狗胆包天的家伙之后,苏国微亲自穿了一身便服,带了以马三为首的几个捕班衙役,跑到街上去钓鱼执法。没聊两句,雪儿的爹就吐了真言。 结果可想而知,怒发冲冠的苏国微将雪儿的爹抓入了大牢,并且放出话来,暗示亲人拿着足够的银两,将这老家伙赎走。 市面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开了。等雪儿知道的时候,已经算是后知后觉。 不管你有千贯家财、万贯家财,都买不来这条命。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这条命不是?雪儿赶忙搜罗了家里仅有的钱财,去了府衙,希望将爹爹救出牢笼。 可她手里能有多少钱?自然是知府大人看不上的。 不过,她倒是有一点,被知府大人接纳了。那就是,这丫头的模样长得那真叫一个不错!而且看上去,就觉得聪明伶俐。要不然,覃卫昨天也不会在一排人里头,单单就看中了她。 前面已经说过了,这知府大人岁数可是不小了。别说他家中早已妻妾成群,就算是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大概也不会有哪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愿意嫁给他。 雪儿救父心切,什么都能答应。可惜,听说了事情之后,雪儿的爹却当场气的在牢中触壁身亡。 知府大人眼中,好好的一桩喜事,就这么着,闹成了丧事。心里头要多别扭又多别扭!于是,找人看住了雪儿,偏要当着雪儿爹的灵柩把雪儿娶回家中。 这么一闹,整个绍兴府就算之前不知道的人,也都打听清楚了消息。 这时候,就该提到沈增了。 雪儿一个女孩子,即便想读书,也早已过了开蒙的年纪,她怎么会认为沈增是好人呢?就是因为在她即将被逼嫁给知府的时候,沈增仗义相助。出钱偷偷买通了衙役,造成了当晚突然失火,雪儿被烧死屋中的假象,蒙骗过知府,并将雪儿送出了绍兴。 沈增建议雪儿去南昌找人帮忙,还资助了她路上的盘缠。可到了南昌,举目无亲的雪儿,却被人欺骗,卖进了满庭芳。 147 策马江西·教育 这曲折的经历,也是没谁了。 魏水可以想到,沈增之所以会建议她到南昌来找人帮忙,大概是考虑到自己在南昌的事情。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到南昌来找自己,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顾虑了。 转转折折,拐了这么大的弯子,事情的结果倒还是不错的。雪儿终于见到了魏水,魏水暂时没办法替她报仇,雪儿并不知道沈增让她来此的目的是找魏水帮忙,魏水用不知道为了在雪儿面前表现一下而打肿了脸充胖子。 “既然刘养正将你送给我了,那就在我这院子里先住下吧。你爹的事情,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帮你。但是你得相信我,有朝一日,我肯定会替你报仇。” 根据惯例,凡是答应‘有朝一日’的事情,到最后往往都不了了之。 但雪儿并不了解惯例,所以她千恩万谢,看上去是十分的开心。 再看屋中的其他两人,田明理早已被刺激地就差泪如雨下了,那感觉就好像是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都发生在这故事里头。至于冯晓晓,可能是和魏水一样,惨的事情听得多了去了,也就有点儿麻木。没觉得那么想哭,但是该做的事情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的。 “雪儿,你不用伤心,既然认识了我冯晓晓,从今往后,你我就是好姐妹了!以后谁要是欺负了你,你尽管来跟姐姐说,姐姐替你教训坏人!” 雪儿连忙答应,刚刚讲述的时候,带着哭腔的声音,也有些要破涕为笑的感觉了。 魏水觉得,她这绝对是被冯晓晓那股子不自量力的英勇给逗得。 就在这时,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以至于没听到故事的庞笑和张阳一前一后回来了。 “二爷,查到了。”庞笑一进屋,就对魏水说道。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究其原因,是去的路上他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雪儿是从哪儿来的,问问雪儿不就知道了吗?用得着让他满大街瞎跑,这么久才查出来吗?当然,他不敢直截了当的质问魏水,只能悄悄地自己忍着了。 “查到了?”魏水听了,却觉得他办事的效率还是挺快的,“说说吧,你查到什么了?” 庞笑回答道:“我和若曦暗中寻访,昨日刘养正身边的那个名叫覃卫的跟班,在回复后又坐着轿子出了府,一路直奔满庭芳。在满庭芳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了雪儿,之后就直接送到我们这儿来了。” “二十两?”这个数目倒是让魏水一愣,他没想到,满庭芳卖人还挺便宜的哈?看来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价钱。他仰头琢磨了一下,说道,“这样,明理,你拿四十两银子,去刘府。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银子,亲手给我交给覃卫。” 田明理一听就头大,他都没见过覃卫,凭什么说给人家就给人家啊? 魏水一见,眉头便皱了起来,“怎么?你不愿意去?” 田明理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先生,明理没有不愿意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魏水急了,喝道,“说人话!说清楚点儿!不愿意去就说不愿意去的,你吭吭吃吃的到底想说什么?” 见魏水发了火,田明理连忙解释道:“先生,明理并未见过此人,如何能将银子送给他……” 田明理本来声音还不小,但在魏水的目光注视之下,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了。 魏水这才笑道:“怎么?不认识就送不出钱去啊?那我是怎么把银子送出去的,你没见过吗?再说了,要钱不容易,挣钱不容易,花钱难道还是问题啦?不认识他?不认识也是理由吗?来,你过来,我问问你。” 田明理胆怯地凑近两步,静等着魏水的训斥。 魏水手指头戳在他身上,道:“你给乞丐施舍过没有?啊?你不认识他,他追着你要还给你了吗?当然,我这个比喻是未必恰当。但是,你给人家送礼,人家怎么就会不要呢?把话说清楚,他不就要了吗?” “可……可是我……”田明理依旧不愿意答应。 魏水蹭的站了起来,一甩手把田明理吓得一哆嗦,猛地朝后缩了缩。半晌,见魏水没再有什么动作,才敢稍稍站回来点儿。 魏水看着他那副样子,也是没脾气了,指着他,恨恨地说道:“你再可是我真抽你了听着没有?什么事情,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了?我告诉你,这事儿非你不可!你不去我就打断你两条腿,让你彻底得偿所愿!” 这种威胁的办法,还真是就对田明理这种胆小怕事的人才好使。 魏水一句话说完,他虽然还是不愿意,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嗯,这么个态度还不错。”魏水点点头,坐了回去。说服了田明理,事情却还没完,他知道,田明理这个性格固然是懦弱,事情也确实是他觉得自己不会干。所以,虽然前面被他气得够呛,但还是不得不多教教他。 魏水心中暗叹,道,“你说你送不出去,我教你了你不就会了吗?拿着银子,到了人家门口。找刘府在哪儿你总会吧?嗯?找到了,见了人家的门房,上前先客客气气的跟人家搭上话,搭话的时候,银子就递过去。哎,不是说让你把那四十两银子都给他啊,就这么点儿,呐,看了没有?” 魏水说着,掏出钱来,在田明理眼前晃给他看。 “俗话说了,斗米恩,升米仇。是什么身份的人,就得给他出什么身份的价钱。这钱是好东西,但也不是乱给的。你以后经历事情多了,自己也就明白了。” 田明理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 “这样,你给他钱了,他高兴了,事情就可以托他办了。告诉他,你想见见府里的覃爷,让他帮帮忙,引见一下。问你是谁,你就说是魏水让你来的。昨晚的事情,不能让覃爷破费,些许小钱,给覃爷和弟兄们买杯茶喝。” 就差手把手的教他做了,田明理拿着银子出门的时候,却依旧是一步三回头。 148 策马江西·孙燧 “唉,愁人了。”魏水扶额叹气,然而并没有办法。 田明理实在是被田续飞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什么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但既然答应了田续飞会照顾他,魏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食言。 慢慢教吧…… 转头看向冯晓晓和陆雪儿,魏水说道:“既然是给我送来的,就住我院里好了。正好,你们两个人,还有个伴儿。” 冯晓晓一听便乐了,“对对对,这话说得对!雪儿妹妹,以后你就跟我做伴儿!” “行了,行了。”魏水看了看还等在一旁的庞笑、张阳,想起来他们本来是来跟自己汇报陈登的事情的。便摆摆手,道,“我这还有事情,你们两个出去转转吧。” 雪儿看起来,却没有她这么开心。低着头,对着魏水道:“可是……可是……您不需要雪儿伺候吗?” 魏水本想说不用,但突然想到刘养正昨夜的笑容,不觉间便改了口。伸手在雪儿腰上轻轻摸了一把,暧昧的一笑道:“伺候爷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会儿。你跟晓晓先去街上转转,买点儿需要的东西,好好拾掇拾掇。钱不是问题,都算在爷的账上。去吧!” “哎,你……”冯晓晓指指魏水,瞪眼睛。 魏水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快去。” 田明理去摆平覃卫的事情,两个小姑娘结伴出门,此时的屋中,便只剩下了有值守之责的唐骥和如墨的正副头领庞笑、张阳了。 魏水向后倚了倚,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道:“说罢,你们两个大清早的急匆匆的联袂赶来来见我,是查到什么了?” 庞笑看了眼张阳,张阳上前一步禀报道:“回二爷,据学生等人查探,新任的江西按察副使确实如您所料,正是原绍兴知府陈登。陈大人交任后,没几日便离开了绍兴,并于七日前到达江西境内,并于前日到了南昌。” “七日前就到了江西,前日才到了南昌?”魏水疑惑地问道,“可知道这足足的五日,他都干什么去了吗?” “是,小的已经派人查到了一些消息。”庞笑说道,“陈大人是科举入仕,由京官外放,朝中同年及好友甚多。刚入了江西就忙着和官僚们饮宴,所以这么久才到此。” “唔……这倒是个解释。”魏水点头,对张阳道,“若曦,说下去吧,到南昌之后,他又干了些什么。” “是。”张阳答应一声,道,“陈大人一到南昌,就先去拜见了巡抚孙燧。” “孙燧?”魏水对这个名字倒不是很熟悉,“这个孙燧,很有名气?在宁王的地界上,就算他是巡抚,也翻不出多大的浪吧?” 张阳还在犹豫着,没想好该如何接话。 庞笑已经站出来,对魏水解释道:“二爷,这个孙燧可不一般啊!要说满江西谁对朝廷最忠诚,那可是非他莫属!” “哦?这样?”魏水挠挠头道,“这倒是蛮有意思的。说说看,这个孙燧,到底是怎么个忠臣法?” 庞笑道:“说起来,此人和二爷您还算是半个老乡,天顺四年生于浙江余姚。弘治六年的进士,曾做过一任刑部主事,后累迁刑部郎中、河南右布政使,去年,擢升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这位孙大人可是早就看宁王不顺眼了,刚到此地,就曾上书风闻言事,列举了宁王七大罪状,说他必定要造反!” 魏水边听边点头,不知不觉间,甚至有些佩服这个孙燧了。 前世的时候,他常常听一个朋友提起一句话,‘我一直都想做个好人,可惜没有机会’。 这句话,很多人引之为笑柄。但在魏水看来,这句话说得才是这世道上最实际的大实话。不只是魏水,其实人生在世,很多时候,都会觉得想做什么事情却很无力。 像孙燧这种,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一往无前,哪怕撞碎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家伙,才真正值得敬佩。 当然,敬佩是敬佩的,并不值得学习。 此时,庞笑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一会儿了。张阳歪过头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才站出来补充道:“二爷,据学生查访,宁王曾一度很想弄死这个孙燧,或是找个借口将他调走。可惜,都失败了。” “失败了……”魏水不理解了。 宁王势力大,在南昌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只手遮天了。孙燧这个梗脖子的家伙,能够在南昌容身已经不易,而且这都被魏水归于是宁王不屑于对他动手的情况了。但现在,按照张阳的说法,宁王似乎还曾经想要杀了他,可是却失败了…… “他有后台?是谁?”魏水问道。 张阳答道:“孙燧此人为人警惕,而又十分正直,对朝廷忠心耿耿。只要宁王没有彻底造反,总还是不好直接动手的。依学生之见,或许是一直没有抓住他的把柄,也没有对他能够一击毙命的机会。” “这样啊……”魏水脑子里又琢磨开了。 这种说法,倒是能够解释的过去。可是,不知道,如果有解决了他的机会……宁王会不会动心呢? 前一刻,还在敬佩人家的忠诚气节,一转身,就想着能不能借着人家的血上位了。 庞笑暗暗撇嘴,看着魏水的眼神,他就知道魏水在想的是什么事情了。这样的人,天生就喜欢算计别人,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没有朋友? “冯捷怎么没见人?”魏水突然对着唐骥问道。 唐骥被他问得一愣,随后说道:“他怕是还在为人手的事情发愁,没办好事情之前,大概都不会在你面前晃了。怎么?二爷要找他?” “嗯?不不不,他有正事情,那让他办他的去。”魏水道,“伍亩呢?也忙着?” “是的,二爷。伍亩在训练他的人手,力求能够达到您要求的标准。” 魏水奇怪的问道:“冯捷没招到人,他哪儿来的人手?” “自然是自己招的了。”唐骥的回答在魏水的预料之内。 “那你呢?”魏水问道,“你的人手又从哪儿来啊?” 149 策马江西·制衡 为商之道,重在制衡。以前学五行八卦之类的术书的时候,也是无处不是相生相克讲制衡之道。而在魏水眼中,管理这么个小团体,让其为自己服务,更是要煞费苦心的学这个制衡之术。 如墨那边,庞笑总是不听招呼,所以,在他身后放上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张阳。如果不想被张阳嚼没了骨头渣子,那就得乖乖听话办事。 反观八门这边,伍亩不太想被冯捷压在下面,所以这一次干脆抛开冯捷自己招人了。冯捷看起来不准备反抗了,所以,连跟魏水诉苦都省下了。 唐骥…… 魏水问到他头上,他却低下头,不说话。 “行了,没你们的事儿了。”魏水揉揉额头,对庞笑、张阳二人说,“带着你们的人,继续给我盯着南昌城里的一举一动。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发现,大可以直接来找我。去吧,做事去吧。” 庞笑和张阳退出屋子,互看一眼,各有各的想法。 其中,庞笑的想法,无非是魏水又给他扔任务来了。一点儿都不想干,但是看看张阳虎视眈眈的样子,再想想自己现在手下那些六亲不认的家伙。还是老老实实抱住魏水的大粗腿,好好给他做牛做马吧。 至于张阳的心思,从来都是一样的。庞笑的位子他想要,只不过刚刚加入,魏水还并不是太信任他。但刚刚,听魏水的说法,‘你们两个……有什么发现,大可以直接来找我’,这在张阳耳中,无异于是一个亲近的信号。 这是不是说明,魏水开始接受他,并且给了他单独禀报事情的权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那可就有些意思了。 关于庞笑和张阳的心思,不再缀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庞笑和张阳走了之后,魏水再一次问起了刚刚的问题。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呢?你的人从哪儿来啊?” 唐骥看了看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魏水,反问道:“如果不靠冯捷,二爷觉得我招得到人手?” 这话说得对喽! 伍亩可以弄到钱,是因为魏水支持他和冯捷打擂,唐骥弄不到钱,是因为他始终不是自己人,跟魏水不是一条心。魏水用他,但信不着他。 不再过问人手的事情,魏水换了个话题,“孙燧的事情,你怎么看?” “二爷问我?”唐骥有些疑惑,魏水好像素来不太喜欢把想法和别人讨论的,总是喜欢一个人暗搓搓的思考这个思考那个。 魏水抬头看了他一眼,指指旁边的位子道:“就是问你,坐,坐下说话。” 唐骥坐下来,却依旧感到疑惑,“二爷,宁王不是让你去探探陈登的意思吗?你为什么……” “冲突吗?”魏水出言打断了唐骥的话,“你得知道,陈登把我关在府牢里头那么久,我没有少帮他处理各种事情。他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了。他什么意思,我不需要探,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哦?你知道?”唐骥更加疑惑了。 “当然!”魏水说得理所当然,“陈登此人,只想太太平平的升官,不想招惹到任何的麻烦。所以,如果可以安然无恙的躲过宁王谋反的事情,他不会掺和任何一方的。这种人,最好说服,也最好收买。你说,如此的人,有什么好考虑的?倒是那个孙燧,让我很好奇啊。” 唐骥这么一听,也觉得魏水说得没错了。心中便也思索起了孙燧的事情,“这个孙大人,倒是有点儿意思。但是,对我们的计划,恐怕没有什么影响吧?” 计划计划,魏水就知道,唐骥的眼里,只有平虏伯的计划。 不过,这样也好,目的单纯,就比较好糊弄。 魏水对唐骥问道:“平虏伯的意思,也就是查大人跟我说的意思,是要逼宁王尽早起兵,没错吧?” 见唐骥点头,魏水继续说道,“这就对了,查陈登,是宁王交代的东西,我当然要尽快完成。而且就这几日,我还得亲自见一见他,跟他说说宁王的意思,劝他中立。至于孙大人……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了。你想啊,孙大人既然心向朝廷,而且性格是这般的刚硬,那自然是眼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这样的话,如果我能刺激他,再借着他,去刺激宁王。这样,我们的计划,不就成功了吗?” “这个说的倒是。”唐骥点头,认同了这个想法,“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执行就是了,还问我干什么?” “问你干什么?”魏水笑了笑道,“你说我问你干什么?” 唐骥皱着眉头,看着笑容满面的魏水,不说话,似乎在猜测他的意思。 魏水脸上的笑容更盛,过了半晌,才说道:“好啦,没劲,不跟你玩了。派个人去,帮我把伍亩喊来,我有事情让他去办。” “知道了。”唐骥立马起身出门,亲自去找伍亩。 在被分配了任务之后,伍亩便开始招募人手,躲在自家的院子里,拼命地‘磨刀’。 “唐爷?”在看到唐骥的时候,伍亩显然很惊讶,“你……找我有事?” 伍亩看着唐骥,急需知道他心中真实的意思。 他也知道,在魏水心中,唐骥是个什么位子。无论是冯捷,还是他自己,都能从魏水手里弄到银子,组建自己的班底。唯独对唐骥,魏水就十分的吝啬,绝不给他自己经营人手的机会。 如果唐骥是来找他联手的,那么他其实很愿意联合这个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在魏水心中的人,以图干掉冯捷的同时,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可事实证明,他是想多了,唐骥只是个传话筒,来替魏水叫人的。 “什么大事?怎么是你来?”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伍亩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在他的印象中,这种出来找人的活,有可能是下面的兄弟干,也有可能是田明理来,但就是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是唐骥亲自来找他。 “走吧。”唐骥说道,“别让二爷久等。” 150 策马江西·伍亩 受魏水传唤,伍亩很快便到了小院。 进门的时候,正遇到从刘府办完事归来的田明理。 “哟,田公子这是刚刚回来?”伍亩笑着上前打招呼。 田明理似乎还沉浸在独自办事的惶恐之中,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对伍亩和唐骥打了招呼。又问道:“两位这是……” 伍亩言简意赅的回答道:“二爷叫我有事情,唐爷是去找我的。” “哦,这样啊。”田明理点点头,就待邀请他们一块儿往里面走。 唐骥叫住他道:“田公子,既然遇到你了,你就帮忙把他带进去吧。我去半点私事,不必惊动二爷了。” 田明理自然轻轻松松的答应下来,引着伍亩进了院子。 难得一个人在屋里,魏水打了盆温水,把天敌按在盆里好一通洗。 要不说,再聪明的狗,它也还是狗。那但凡是狗,往往都对洗澡这个事情比较反感。刚刚被魏水塞进盆里,天敌就差一点儿本能的咬了主人。 被魏水一巴掌拍在鼻子上,总算是闭了嘴不敢去咬了。但身上挣扎地就跟要它的命似的。 整个身子被按进了水中,也许是水温比较温和地缘故,它挣扎地没有那么厉害了。魏水见了,以为它总算明白了这洗澡的舒服之处,手上的劲儿就小了一些。 谁知,这狗是真不是一般的聪明。居然还懂得,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要先示弱,然后静静地等待着良机。就在魏水的手稍稍一松的时候,它噌的一下窜出了木盆,一瘸一拐地跑出去好远。 魏水这可就急了,追着天敌从屋里到屋外,从屋外到屋里,好一通折腾。 以至于,当田明理和伍亩二人结伴进了屋来的时候,正看见魏水钻在桌子底下,对着藏在角落里的天敌,‘呜……呜……’的叫唤。 “先生,您这……”出于惊讶,田明理一时没能管住自己的声音,忍不住叫了出来。 魏水一抬头,见了两人正站在那儿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连忙从桌下爬了出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一边很是尴尬的笑道:“这么快就来了?来来来,伍亩,别站着了,快坐快坐。明理,给泡壶茶去。” 伍亩和田明理互相看看,谁都没动。 魏水见了,只得对二人解释了一番,末了,还指着依旧躲藏在角落里的天敌数落道:“好心好意给它洗个澡,瞧瞧折腾得我这一身的水。我要是再管它……再管它……我就跟它姓!” 这明显是掩饰尴尬的话,让伍亩和田明理忍俊不禁。 田明理上前道:“先生,还是先换身衣服吧?您这一身的土,沾了水都成了泥浆了。” 魏水本待拒绝,但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也似乎是真的不太像话,这才点了头。 田明理跟着魏水进了里屋,给他找了件衣服,帮着他换上。收拾清爽,出来的时候,木盆里的水被伍亩倒掉,天敌则早就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魏水坐到软榻上,摆手示意伍亩坐下说话。 整理干净之后,魏水好似立马选择性忘记了刚刚令他十分尴尬的事情,转而问起了他原本关心的事情,“听唐骥说,你的人手是自己招募的?” 这个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也隐瞒不了。毕竟,如果没有魏水的默许和支持,伍亩根本不可能自行招募到人手。有人没钱养活,那可是件很糟糕的事情。 因此,在听了魏水询问此事的时候,伍亩立马点头道:“是的,二爷,冯爷的事情太多,整日里处理事情弄得是焦头烂额,很多时候,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小的就主动帮冯爷分担了一点儿不大的事情,也好让冯爷能够缓缓气,不至于累到。” “嗯,你倒是想得周到。”为上司分忧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拿出来,魏水便觉得十分满意。语言是一本艺术,说得好听,是做下属的能力,但同时也是必须的技能。简简单单的放过了这个答案,魏水接着问道,“怎么样?到现在为止,你手下的人已经是什么样的规模了?或者说,放出去帮我办点儿事情的话,能不能派的上用场?” 伍亩一听这话,精神立马便是一凛,连忙回答道:“二爷,自您分配了任务之后,这几日来,小的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夜不能寐了。只想把您交代的任务给圆圆满满的办好,除此之外,再无他想。直到刚刚,人手已经全部招募到了,虽然都是些泼皮混混,亦或者是街头的乞丐,但小的敢保证,只要二爷需要用他们,他们绝对是二爷手中最为可靠、最为锋利的利刃!” “唔,这就好。”总算是有个会办事的了,魏水点点头,交代道,“你的人,我今天暂时还用不到,但是,都要给我准备好!就这几日之内,我也许就需要你们去帮我做一件事情。” 伍亩听了,立马起身道:“二爷您尽管放心就是了,小的手下,绝没有在关键时候上不得台面的人。只要二爷肯用小的,小的必定会替您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别许诺,别许诺。”魏水皱着眉头,摆摆手道,“我不想听你任何的承诺,在没有真刀真枪对上之前,说什么都是假的!虚话我听过很多了,你只需要在我需要你出手的时候,做给我看。记得,当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不允许你有失败的机会。” “是,小的明白了。”伍亩听罢,立马凛然答道。 该敲打的话敲打过了,魏水又恢复了一派和煦的样子。 温和地对伍亩笑着说道:“当然啦,这么多人手,你能在这短短几日内就招满了,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这一点只得夸奖!论说,我这个事情是交给冯捷去办的,本来也不是你的事情。但是你能把事情办得这么好,也是给他、给我解决了很大的问题的。不错,这件事情,冯捷应当嘉奖你才对!” “不敢当,不敢当。”伍亩摆手道,“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151 策马江西·借事说事 又多聊了几句之后,魏水才将伍亩打发回去。 田明理始终站在一旁看着,却对此深感疑惑,不清楚其中的意思。见魏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闭目养神,他凑近了,小心的问道:“先生,您刚刚叫伍爷来,却并没有吩咐他什么实际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啊?” 魏水闻言,看了看田明理,笑道:“我自然有我的考虑。还没问你,去了刘府一趟,感觉如何啊?” 不提这个茬儿还好,一提这茬儿,田明理脸上的颜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低着头,小声道:“先生,明理可能……可能把事情给您办砸了……” “办砸了?”魏水挑眉看了看他,摇头道,“不像!你要是真的办砸了事情,刚刚进门的时候就会跟我说了。拖到我问你的时候才说出来,起码事情不会是办砸了。说说吧,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办砸了?” 田明理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敢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魏水细致的讲了一遍。 他去的不久,本也没有发生太多的事情。 按照魏水的意思,先是买通了门房,而后请门房帮忙引见一下覃卫,却得知覃卫并不在家中。有了魏水的意思在先,田明理没把事情办好不敢回去,于是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说来倒是巧了,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刘养正的轿子。听门房说跟在轿子旁边的人就是覃卫,田明理一高兴,直接堵了人家的轿子,把银子还了回去。 原本被人家迎面塞来四十两银子,覃卫一愣之下,就要发火。可听了田明理按照魏水的吩咐说得话,尤其是得知这个田明理是魏水的人之后,刘养正只是一笑,便叫覃卫把银子收下了。 银子给了人家,事情应该就算办完了。 但田明理依旧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办得实在是不够好。 “是,是不够好。”魏水笑着摇头,指了指身边的位子道,“来,坐下,坐下听我给你讲讲。” 田明理依言坐下,却只是搭了个边儿,没敢坐实。 魏水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说道:“你说你的事情办砸了,其实也不算办砸了。只要银子他收下,你这次的事情就算是得了个合格。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覃卫看到你送银子,反而表现得不高兴吗?” “这个……”田明理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明理送得太突然了?应该……应该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吧?” “没错!有点儿长进了。”魏水点头道,“覃卫到底是视金钱如粪土,还是贪财,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他再贪财,当着刘养正的面儿也不能够表现出来。否则,一个不够忠心的印象算是留下了。日后若是有人给他银子,要他背叛刘养正,他到底是会做不会做呢?这种事,看在刘养正的眼里,那就是根刺儿。” 田明理看样子是听明白了,赶忙说道:“是,先生,这是明理考虑不周。” “没事,都说了没事。”魏水笑道,“你当着刘养正的面,说出了我教你的那番话之后,他就知道了你是我的人,去的目的是把银子还给覃卫,并且用额外的二十两银子结交他。我是什么样的人,刘养正怕是早就查清楚了。在宁王府,可以用银子开路的时候,我绝不会多说半句话。所以,我跟其他人不同,用银子砸人是我的习惯。当时,覃卫肯定说他不能要另外那二十两银子是吧?” 见田明理点头承认,魏水说道:“这就对了!他表现出来的,是他一点儿都不贪财,还给他的是还给他的,但额外的他不能要。但后来,刘养正是不是让他拿着了?让他拿着就对了!这是上位者必须要有的心胸。听懂了吗?” “是,先生,明理明白了。只是……”田明理说着,又皱起了眉头,道,“先生,明理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银子退回去啊?” “这个嘛……三个原因。”魏水耐心的给他解释道,“我之所以把银子退回去,是退给刘养正看的。我得让他知道,其一,我们两个没那么熟,还不到可以随便接受他馈赠的时候,亦或者说是叫无功不受禄。其二嘛,钱虽然退回去,但是人我收下了,说明我接受他的示好,愿意和他合作。至于其三嘛,其实,我是在向他炫耀!” “炫耀?”田明理听得有些糊涂。 “虽然不是什么好炫耀的东西,但是我有实力,还是得让他知道的。”魏水对田明理如是说道,“你看,人,是昨晚赎回来的,赎回来就送到了我这儿。那么,我是怎么知道他从哪儿赎的人?又是怎么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银子的呢?这就是我要炫耀的地方了,说明,我来此的时日虽然不多,但是,根基却比他想象之中的要深那么一点儿。起码向昨天的事情,我很轻易地就可以派人查到。” “原来是这样!”田明理先是恍然大悟,然后不禁对魏水佩服得五体投地,“先生,您真厉害,懂得这么多。江湖混老了,你自然也会。这种事情,需要的不是时间,而是经历。三岁的孩子,经历一件事情,他就明白了很多大人都不懂的问题。但要是七八十岁还没有经历过,那他永远都不可能真的明白。所以,明理,不要再跟我说你什么都办不了、什么都办不好,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了。没有人天生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妥妥贴贴的,你要去尝试着做,才有可能把事情办好。懂吗?” 田明理连忙答道:“是,先生,明理懂了。” “嗯,懂了就好。”魏水笑道,“既然懂了,那我给你的任务,就可以做起来了。钱塘会馆的事情,不知道你是不是忘了,但我可没忘。抓紧时间去办!你和伍亩不一样,我不允许他失败,但我可以给你失败的机会。不要怕做错,没摔过跟头,不知道痛的人,永远都办不好事情。” 152 策马江西·一份请帖 魏水有点儿让人看不透了! 有这么个想法的人是冯晓晓,而发现异常的时间,是当天和陆雪儿一起逛街回来之后。 和魏水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冯晓晓始终觉得,魏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已经融入了大明,但骨子里,还是个彻头彻尾的二十一世纪的人。披着古装壳子,实际上却不能完全按照古代的标准去做事。 但是在这一次之后,冯晓晓却发现他变了。 “站那儿干嘛?磨墨!” 魏水喊出这句话,把冯晓晓游在天外的精神拽了回来。她几乎是无缝衔接了一个去拿墨锭的动作,却被魏水奇怪地一瞥,紧接着笑着嫌弃她道:“你会磨墨吗?” 冯晓晓刚想争辩,却想起自己确实不会。 尴尬的缩回手的同时,听到魏水补了一句,“让她来。” 冯晓晓这才听明白,原来魏水叫的是陆雪儿,并不是她。 魏水变得让她看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如果按照冯晓晓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了解,他似乎并不会让陆雪儿干什么事情。但现在跟她预想的不一样,魏水非但将陆雪儿留在身边当丫鬟使用,还时不时地上下其手。毫不避讳人眼,但陆雪儿却好像认命了一般,从未反抗过他的触碰,反倒每每都是顺着他的意思来。 思索间,陆雪儿已经走上前,挽起袖子,替魏水磨墨。 看得出来,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小的时候,却是经过一定诗书熏陶的。即便没有读过多少书,起码也学过写字。这一点,从她磨墨的功夫就看得出来。 磨墨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这功夫,必须要岁月打磨才行。兑水浓淡要适宜,磨墨时力度、方向都必须掌握得好。 静静看着陆雪儿在身旁磨墨,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魏水不禁想起了曾几何时在绍兴府街上与其初次相逢时的景象,左手不知不觉抬起来,轻轻触在陆雪儿的纤腰上。 陆雪儿先是触电似的一抖,手上的墨锭划出一声刺耳的杂响。但随即,绷紧的身体就舒展下来,任由魏水的手指在腰间忽上忽下,忽走忽停。 冯晓晓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就要出去。 魏水却叫住她道:“帮我找唐骥来下。” “知道了。”冯晓晓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陆雪儿,落在魏水手里,任其如同一件玩物般摆弄来摆弄去。无所谓哀其不幸,终究是怒其不争。 看到了冯晓晓眼中的意思,魏水不禁一笑。 丫鬟嘛,尤其是刘养正送来的丫鬟。 他如果善待了,供起来,一碰不碰,那才真叫个不对劲儿呢! 这样也好,起码,不论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线是谁,汇报给刘养正的情况,都绝对会是,魏水有寡人之疾,不禁令冯小姐吃醋了。 唐骥走进屋中的时候,陆雪儿刚刚放下手中的墨锭,人却没有离开魏水身边。 那深低着头,粉面羞红的样子,让唐骥也不禁侧目。 那一日她刚刚来的时候,唐骥还没有当回事儿。但只是买了点儿胭脂水粉,换了身衣裳,又加了几样普普通通的首饰之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就与前情不同了。 正所谓: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柳,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无不倾城。 说得大概就是陆雪儿的模样。 注意到唐骥的眼神不对劲儿,魏水干咳两声,扯回他的注意力。 手掌又在陆雪儿的腰间游走了一圈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吩咐道:“去泡壶茶来。” “是,二爷。”陆雪儿连忙答应,行礼,退了出去。 透过窗子,魏水看到陆雪儿的身影渐远,直到完全听不到屋中的对话。 “唐骥,问你个事情,如果现在宁王发动叛乱,朝廷大军有实力将其一举扑灭吗?”魏水看着唐骥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唐骥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宁王身边不过宵小,依我之见,朝廷大军不需动用太多,便可将其一举消灭。” “嗯,看来你很自信啊。”魏水笑道,“但是,你有把握,江西的诸位官员,周边驻扎的武将们八成也有把握。如果朝廷大军还没到,宁王叛乱就已经被周边的兵马压制甚至是消灭了,你可想过,要怎么办嘛?那时候,平虏伯就算再厉害,战场都没到仗就打完了,功劳也轮不到他来吃吧?” 唐骥仔细思索一番,觉得魏水说得有些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反驳,“二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跟你说说我的看法而已。”魏水说道。 窗外,陆雪儿去得快,回来得也极快。 魏水一笑,对唐骥说道:“待会儿我亲自写一封请帖,你帮我递到陈登手上去。” 说来,也多亏了他的算命先生的经历。一手毛笔字写得是极好的,尤其是他惯用于书写的这种吴门书法。 相比较于永乐朝兴起的台阁体,这种师法晋唐的写法,显然更让自诩为才子的书生们青睐。学得一手台阁体是为了通过科举考试,而学得晋唐书法,那就是彰显个性了。 由于学的时候是看着人家在公园里沾着水拿着大笔写字,偷偷学来的,而后又经过自己的反复琢磨、训练,魏水的书法可以算得上是自成一体,仿效王宠,却也有自己的精神所在。 楷隶行草篆他都能写,但是最擅长的还是要数小楷。 此时,纸上正在书写的,也就是他最擅长的蝇头小楷。 陆雪儿提壶帮他倒好茶,刚刚放下茶壶,一瞥之间,就被这一手好字给吸引住了。忍不住目不转睛的盯着看,许久没有回神。 直到魏水把这请帖写完,撂下笔,端起茶盏来,轻轻撇着茶叶末子,看着她。她这才猛然醒觉,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对不起,二爷……” “没事。”魏水温和地对她一笑,将请帖折好递给唐骥道,“去吧,记得,要亲自交到陈登手上才行。” 153 策马江西·陈登赴宴 魏水请客,自然还是选在了他最为熟悉的太白楼。 这一次,冯晓晓没有跟来,身边只有唐骥一个人,连护卫的兄弟都没带。 定的是申时末,可一直等到酉时过了两刻钟,陈登才姗姗来迟。 异地见面,别有一番滋味。 陈登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魏水心中,反正是百感交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把陈登算计到自己的计划之中去。不会和陈登扯上关系,或许,他的日子会比现在过得舒服一点儿。 起码,不用熬破了脑袋,应付各方势力,制衡手下的兄弟。 当然了,如果后悔有用的话,还哪有那么多不完美的事情呢? 魏水迎上前去,在轿子旁边向陈登深深一揖,道:“陈大人,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 陈登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只看了魏水一眼,却没有说话。 魏水对此早有预料,被冷待了也并不生气,只笑着对陈登说道:“当日绍兴一别,距今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大人可谓是意气风发,英姿不减当时啊!小的在楼上定了位子,您请。” 陈登哼了一声,顺着魏水指引的方向走进大堂,又在楼梯处向上拾级而去。 这一次,魏水定的是靠窗的雅座。 处于二楼窗前,虽是晚上,但景色也是很不错的。再加上此处虽然身居堂内,却并不显得喧闹。实在是比起雅间来,还要好上一些。 两人对坐。 陈登见魏水坐下时,眉头便是一挑,随即紧紧皱起。显然是对一个小小的草民都不如的丐户,未得允许就敢和自己平起平坐,感到了十分的不满。 “唐骥,吩咐上菜吧。”魏水对唐骥吩咐道。 唐骥答应一声,去招呼小二,吩咐上菜。 菜肴一道一道的被摆上桌面,陈登看着满桌的酒菜,稍稍有些愣神。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发现,魏水出手,还真的挺阔绰的。 不过是两个人吃饭罢了,竟然点了这么一大桌子。 “去下面找张桌子,随便点点儿什么,算在我的账上就是了。去吧!”魏水和唐骥说完了话,这才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陈登。笑着提壶给陈登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陈大人,小的知道,当日小的私自逃走,的确给您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小的这里给您道个歉!往日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故人相逢,这一杯水酒,总还是要喝的吧?” 陈登完全不给面子的坐着,酒盅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魏水见状,脸上丝毫看不出不满来,将自己的酒盅一手托着一手扶着送到嘴边,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底亮给陈登,笑道,“终究是小的不对,这一杯酒,权当小的给您赔罪。先干为敬了,往日的事情,您别放在心上。” 原以为陈登还是会不开口,只沉默着落自己的面子。 但令魏水有些意外的是,陈登却在他这一杯酒后,突然开口道:“当时,查大人对本官说,你是来南昌为本官打前站的。先为本官铺下路,以免日后难走。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怕本官不允,更怕在南昌弄出事情连累了本官,可有此事?” 魏水当然不会拆穿查达磊的谎言,顺着陈登的话说道:“查大人所说无误,正是如此!而且,小的这些日子以来,殚精竭虑,也确实在南昌扎下了脚跟。此番大人前来,很多事情,由小的去办,会顺畅得多。” “是这样。”陈登好似理解了,眼神飘向楼梯口,问道,“刚刚那个是你的人?看起来似乎是行伍出身。本官倒不知道,你的手,居然还能插到军中去了。” “插到军中未必,但有那么几个喜欢跟着小的发财的,这也拦不住不是吗?”魏水轻描淡写的将问题盖过,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指着桌上的一道菜,对陈登道,“大人,这南昌好吃的东西也是不少。您知道的,小的的爱好不多,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这吃喝二字。刚到南昌的时候,对这般风味还有些吃不太惯,但到如今,却是越吃越觉得不错了。尤其是这道土鸡汤,这太白酒楼做得绝对地道,您尝尝看?” 陈登听了,却未动筷子,一双眼盯着魏水,好似他脸上能看出花来一般。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魏水问道。 陈登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对魏水说道:“前几日,本官去拜访了巡抚江西的孙燧孙大人,得知了此番江西的形势。看起来,怕是不妙啊!你既然来得早,也应当早有应对了吧?说出来,本官听听看。” 听了陈登的话,魏水心中不禁一笑。 即便现如今自己已经不是绍兴府府牢里头的囚徒,但在陈登的眼中,却依旧是他的那位‘狱中师爷’。想问便问,丝毫没有任何的顾忌不说,居然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真不知道,这股子勇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也好,魏水今天请他吃饭,为的就是解决问题的。 “大人,不瞒您说,小的到南昌,时间已经不短了,对于孙燧孙大人也有所了解。但依小的的看法,您若是还想太太平平做您的官,最好还是不要离他太近的好。” 这话直截了当,说的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陈登的眉头再度皱起,说道:“怎么?孙燧巡抚江西,是本官的上司。本官不和他贴近,还要和谁贴近?”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啊。”魏水说道,“那孙燧脾气实在是不好,在江西,尤其是在南昌,他的人缘儿可谓是差得很了。您若是跟他搅和起来,八成将来会被他连累。” 孙燧脾气不好的事情,陈登自然也知道,听罢点头道:“你说得倒是也有几分道理。那依你的看法,本官该向谁亲近些呢?” 魏水一笑道:“首选,当然莫非我家王爷是也!” “王爷?”陈登看着魏水,目露疑惑。 “不懂吗?”魏水道,“小的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吧?想要在江西安安稳稳的活着,您的靠山,非宁王殿下莫属啊!” 153 策马江西·陈登赴宴 魏水请客,自然还是选在了他最为熟悉的太白楼。 这一次,冯晓晓没有跟来,身边只有唐骥一个人,连护卫的兄弟都没带。 定的是申时末,可一直等到酉时过了两刻钟,陈登才姗姗来迟。 异地见面,别有一番滋味。 陈登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魏水心中,反正是百感交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把陈登算计到自己的计划之中去。不会和陈登扯上关系,或许,他的日子会比现在过得舒服一点儿。 起码,不用熬破了脑袋,应付各方势力,制衡手下的兄弟。 当然了,如果后悔有用的话,还哪有那么多不完美的事情呢? 魏水迎上前去,在轿子旁边向陈登深深一揖,道:“陈大人,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 陈登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只看了魏水一眼,却没有说话。 魏水对此早有预料,被冷待了也并不生气,只笑着对陈登说道:“当日绍兴一别,距今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大人可谓是意气风发,英姿不减当时啊!小的在楼上定了位子,您请。” 陈登哼了一声,顺着魏水指引的方向走进大堂,又在楼梯处向上拾级而去。 这一次,魏水定的是靠窗的雅座。 处于二楼窗前,虽是晚上,但景色也是很不错的。再加上此处虽然身居堂内,却并不显得喧闹。实在是比起雅间来,还要好上一些。 两人对坐。 陈登见魏水坐下时,眉头便是一挑,随即紧紧皱起。显然是对一个小小的草民都不如的丐户,未得允许就敢和自己平起平坐,感到了十分的不满。 “唐骥,吩咐上菜吧。”魏水对唐骥吩咐道。 唐骥答应一声,去招呼小二,吩咐上菜。 菜肴一道一道的被摆上桌面,陈登看着满桌的酒菜,稍稍有些愣神。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发现,魏水出手,还真的挺阔绰的。 不过是两个人吃饭罢了,竟然点了这么一大桌子。 “去下面找张桌子,随便点点儿什么,算在我的账上就是了。去吧!”魏水和唐骥说完了话,这才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陈登。笑着提壶给陈登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陈大人,小的知道,当日小的私自逃走,的确给您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小的这里给您道个歉!往日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故人相逢,这一杯水酒,总还是要喝的吧?” 陈登完全不给面子的坐着,酒盅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魏水见状,脸上丝毫看不出不满来,将自己的酒盅一手托着一手扶着送到嘴边,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底亮给陈登,笑道,“终究是小的不对,这一杯酒,权当小的给您赔罪。先干为敬了,往日的事情,您别放在心上。” 原以为陈登还是会不开口,只沉默着落自己的面子。 但令魏水有些意外的是,陈登却在他这一杯酒后,突然开口道:“当时,查大人对本官说,你是来南昌为本官打前站的。先为本官铺下路,以免日后难走。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怕本官不允,更怕在南昌弄出事情连累了本官,可有此事?” 魏水当然不会拆穿查达磊的谎言,顺着陈登的话说道:“查大人所说无误,正是如此!而且,小的这些日子以来,殚精竭虑,也确实在南昌扎下了脚跟。此番大人前来,很多事情,由小的去办,会顺畅得多。” “是这样。”陈登好似理解了,眼神飘向楼梯口,问道,“刚刚那个是你的人?看起来似乎是行伍出身。本官倒不知道,你的手,居然还能插到军中去了。” “插到军中未必,但有那么几个喜欢跟着小的发财的,这也拦不住不是吗?”魏水轻描淡写的将问题盖过,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指着桌上的一道菜,对陈登道,“大人,这南昌好吃的东西也是不少。您知道的,小的的爱好不多,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这吃喝二字。刚到南昌的时候,对这般风味还有些吃不太惯,但到如今,却是越吃越觉得不错了。尤其是这道土鸡汤,这太白酒楼做得绝对地道,您尝尝看?” 陈登听了,却未动筷子,一双眼盯着魏水,好似他脸上能看出花来一般。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魏水问道。 陈登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对魏水说道:“前几日,本官去拜访了巡抚江西的孙燧孙大人,得知了此番江西的形势。看起来,怕是不妙啊!你既然来得早,也应当早有应对了吧?说出来,本官听听看。” 听了陈登的话,魏水心中不禁一笑。 即便现如今自己已经不是绍兴府府牢里头的囚徒,但在陈登的眼中,却依旧是他的那位‘狱中师爷’。想问便问,丝毫没有任何的顾忌不说,居然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真不知道,这股子勇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也好,魏水今天请他吃饭,为的就是解决问题的。 “大人,不瞒您说,小的到南昌,时间已经不短了,对于孙燧孙大人也有所了解。但依小的的看法,您若是还想太太平平做您的官,最好还是不要离他太近的好。” 这话直截了当,说的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陈登的眉头再度皱起,说道:“怎么?孙燧巡抚江西,是本官的上司。本官不和他贴近,还要和谁贴近?”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啊。”魏水说道,“那孙燧脾气实在是不好,在江西,尤其是在南昌,他的人缘儿可谓是差得很了。您若是跟他搅和起来,八成将来会被他连累。” 孙燧脾气不好的事情,陈登自然也知道,听罢点头道:“你说得倒是也有几分道理。那依你的看法,本官该向谁亲近些呢?” 魏水一笑道:“首选,当然莫非我家王爷是也!” “王爷?”陈登看着魏水,目露疑惑。 “不懂吗?”魏水道,“小的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吧?想要在江西安安稳稳的活着,您的靠山,非宁王殿下莫属啊!” 154 策马江西·大胆决定的懦夫 我家王爷?宁王殿下? 陈登看向魏水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比刚刚慎重了很多。 他本以为魏水就算厉害,在南昌这么短的时间,顶多也就是纠集起了一群江湖混混罢了。虽然手下有个行伍出身的人,但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但现在看来,魏水背后的东西,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实力。 当地位出现变化的时候,态度,必然就会跟着变化。 这一点,虽然陈登不愿意承认,但却没有办法制止它的发生。 “大人,如果不是您当初将我抓进狱中,如果当初您没有饶我一命,那么,我不会认识您,也不会认识查大人。我的生活,也许与现在截然不同。”魏水说着,一口干掉酒盅里的酒,又给自己斟满,“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不可能反悔了。现在的事实就是,宁王想要篡权夺位,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您,又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调到了江西。我知道,孙燧孙大人也必定会争取你,但是……大人,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俗话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您要想好了,这个时候,走错一步,就是万丈的深渊呐!” 陈登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你今天,是替宁王给我做说客来的?” “哦,不不不,您误会了。”魏水笑着说道,“魏水是个小角色,不敢报着能够说服您的意思来。而且,魏水之于大人您,也就相当于是大人之于我家王爷。王爷是不会想要劝您归附的,对于他来说,不归附,只需要让您消失,就足够了。” “你敢威胁我?!”陈登的反应在魏水意料之中,却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没有再自称‘本官’。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发现用朝廷大员的架子压不住魏水了。 “小的不敢威胁您,给个忠告罢了。”魏水说着,又举杯劝酒。 陈登犹豫了一下,这一次,却是端起了杯子。 一顿饭,陈登心里堵得慌,必定吃的不好。而魏水却吃得挺开心的,尤其是那盆土鸡汤,基本上都被他自己干掉了。 吃饱喝足,结了账,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魏水主动上前,替陈登掀起轿帘子。 陈登转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他,低头进了轿子。 “二爷,看来,事情好像不太顺利啊。怎么?陈登不愿意?” 唐骥始终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直等到陈登的轿子一晃一晃走远了,这才上前对魏水问道。 魏水深吸了口气,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也没什么不顺利的。站队嘛,总要思前想后,考虑再三。这样做出的决定,怪不得他,也怨不得我。” 唐骥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又接着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交宁王的差事?” “快了。”魏水说道,“我请他,谁都没有避讳。我是谁的狗,怕是孙燧也早就猜到个一二了。等着吧,不出明天晚上,陈登就会主动来找我言和。” 魏水所料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差错。 次日下午,就在魏水正在书房里和唐骥争论自己画的到底是鸡还是凤凰的时候,就有值守的兄弟来报说,有一位陈大人来了。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魏水笑着扔下笔道,“唐骥,去帮我把陈大人请过来。雪儿,收拾下,替我们泡壶茶来。” 游戏就是这个样子。 势均力敌,尤其是底牌尽亮的情况下,谁先让步,说明谁输了。 这一局,毋庸置疑的,是陈登输了。 就在中午的时候,孙燧请他吃了一顿家常便饭。 所谓的家常便饭,自然没办法和魏水昨晚安排的佳肴美酒相提并论。但陈登却没有想到,家常是真家常,便饭更是真便饭,这位孙燧孙大人,可是真的没拿他当外人呐! 西湖莼菜汤、干炸响铃、油焖春笋。行,倒是有点儿油沫子,但是一点儿肉星都不见。 如果换了魏水这样地地道道的浙江人,也许还能吃得惯,甚至觉得吃的不错。但对于只是在浙江做官而已的陈登来说,这些菜,实在是不太讨喜。 尤其是在看到孙燧以茶代酒,而那茶里头根本没有几片茶叶的时候,陈登对这顿午饭可谓是失望之极了。 而后两人的谈论,也十分的不愉快。 孙燧是个厚道人,不会玩儿什么虚的、阴的。有什么就说什么,说的话十分是真,不用怀疑有假。 但很多时候,实话就是很伤人呐! “……想宁王,外结群盗,内通权佞,挟持群吏,逆谋反叛,不肯附从者,累遭暗害。我自入南昌伊始,便已抱定生死以之,遣去妻、子还乡,独留二位僮儿随我至此……陈大人,朝廷设官吏司牧地方,谆谆教诲要以圣贤之理教化百姓。何为圣贤之理?犹记前朝故事,元廷召见文山先生之时,先生言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何等的慨而慷也?想来古之圣贤,以身死国者,莫过于此……” 孙燧后面说了什么,陈登绝大部分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他听到的就仅仅是,孙燧有一腔豪情,准备身死以殉天下。这种人,很值得敬佩。历朝历代,这种人物,往往都会被彪炳史册,名垂千古。 但孙燧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陈登的性格。 在一定的限度内,陈登的确足够忠君,也很愿意爱民。但这个限度,是他可以升官,可以发财,可以安然无恙的好好的活下去。正是孙燧的这一番话之后,才让原本摇摆不定的陈登下定了决心。跟着孙燧,那是死路一条,唯有跟着宁王,才能活下去。 德国文学家、历史学家蒙森所说的,最可悲的事情就这样产生了,一个懦夫,不幸有了机会,做大胆的决定。 “大人,早有此语,昨日我们也不需要不欢而散啊!”魏水开心地笑着说道,“既然您已经下定了决心,那请您依我的计划行事。事成之后,包您有享不尽的高官坦途、荣华富贵。” 155 策马江西·算计从何而来 陈登和魏水不欢而散了。 这对于孙燧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陈大人也是十年寒窗,一朝得中。是当朝天子慧眼识英才,才出落得如此高官厚禄。想来,对陛下的恩德,是记忆而犹新,感恩于肺腑啊!听说他刚刚痛骂了亲附宁王的那个混混?这就对了嘛,我等读书人,以气节为第一之要务,怎能和那种小人折节而下交?” 而正当孙燧的眼线将陈登痛骂魏水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孙燧口中以气节为第一要务的读书人,已经坐着魏水租来的一辆普普通通的小马车,和魏水一块儿,进了宁王的府邸了。 “你小子,可有日子没找过我了。”宁王府仪卫副指挥使马绍钧上前抬手攥拳,亲昵地锤了锤魏水胸口,笑道,“一会儿说什么都不准先跑了,晚上和我喝酒去。” 大把的银子砸出来的酒肉朋友。 魏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说道:“这不是为宁王殿下出力嘛,小的最近可是忙得很了。不过,谁的邀约都能推,您马大人的邀约小的可是一定要赴的!晚上,太白酒楼,小的请您好好喝两盅。” 两人又闹了几句,马绍钧才引着魏水往外书房的方向走。 那里是宁王接见不太熟悉的外客的地方,想来,是为了陈登这个外人才如此安排的。 陈登跟在魏水身侧,心中百感交集。 看起来,魏水在宁王府的人缘,似乎还真的不错呢! 见到宁王的时候,他依旧在欣赏他的宝贝。 也难怪了,魔术什么的,只有戳穿了,才会觉得没有意思。 像这种古人不太明白的化学反应,别说玩儿上这么几天,就是玩儿上十天半个月,那都没什么不应该的。 “王爷,魏水来了。”马绍钧禀报一声,便退出了屋子。 屋内,魏水利落地跪地,给宁王磕头见礼。 虽然是当代人的魂魄,虽然也知道磕头什么的是封建礼节。但在平生最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魏水眼中,与其坚持着不该坚持的东西白白丢掉了性命,还是付出一点儿代价活下去更值得一些。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没当过孙子,怎么可能当上爷呢? 于是,宁王回过身的时候,就看到谦卑的跪地磕头的魏水,和与之对比,已经拱手行过礼,此时正站得直直的陈登。 眉头一皱,任是傻子都知道,宁王的不满是对着谁的。 走过来,脚尖轻轻碰了魏水一下,朱宸濠说道:“快起来!” 魏水闻声,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对朱宸濠说道:“王爷,小的幸不辱命。” “哦?幸不辱命?”朱宸濠上下打量了陈登一下,问道,“怎么?你说的是他?” “正是!”魏水说道,“几日前,王爷您让小的去查一下江西新任的按察副使。小的派人一番查访之后,得知正是当时将小的捕入狱中的原绍兴知府陈登陈大人。于是,小的就起了心思,想着为国惜才,帮王爷将陈大人招揽到了麾下!” “就你嘴快!”朱宸濠拿起桌上的折扇,‘啪’的一声,敲在魏水头上,笑骂道,“本王有说过要招揽谁吗?下不为例,懂了吗?” “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魏水赶忙笑着表态。 直到这时,朱宸濠的眼睛,才转向了一直被忽略的陈登。 “你就是新任江西按察副使陈登?”朱宸濠问道。 “是,正是下官。”陈登答道。 “嗯,倒是长了副官样子。”朱宸濠语气平平地说道,言外之意,只有样子,没有里子喽? 陈登完全没有听出话中的深意,听朱宸濠夸了他,便急不可耐地表忠心道:“下官为官的时间不短了,于官场一道也算是略微熟悉。若王爷不嫌弃,下官今后愿效犬马之劳。” 哼,谁需要你的犬马之劳啊? 朱宸濠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脸上自然不会如此表现出来。又说了一番安抚的话,便吩咐管家先带他出去等着。却留下了魏水,说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他说。 陈登出去的时候,说不出到底有没有失落。 巴结宁王,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没能被留在屋中,大概是自己初来乍到,做得还不够多? 陈登这样想着,心中便随之释然了。 屋内,陈登走后,朱宸濠的神色变得更为轻松。 “说说,你原本应该没想招揽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朱宸濠发问,魏水立马答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王爷的法眼!其实,是这么回事儿。小的原本是只想探探他的口风而已,但那天刘先生找到了小的,跟小的说了一番话。” “刘先生?”朱宸濠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问道,“刘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回王爷,刘先生问起了王爷交代小的的事情,小的觉得刘先生是您的肱骨之臣,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就跟他说了一说。刘先生就给小的出了主意,告诉小的,要小的尽量招揽到陈大人,然后向王爷献策。” “说来听听。”朱宸濠显然对这‘献策’两字起了兴趣。 “是这样的,王爷。刘先生的策略是,先招揽到立场不坚定的陈大人,然后利用孙燧对陈大人的新任,将孙燧诱骗出来。到时候,孙燧必然没有防备,酒席宴上,我等就不妨学范增之计,除此大敌!” 够阴险,够狡诈,的确很像是刘养正的谋略。 早已知道刘养正请了魏水吃饭的朱宸濠,对魏水的话可谓是深信不疑。毕竟,这样的策略,他不相信魏水一个小混混也能想得出来。 只不过…… “刘先生有此妙计,为何不来说与本王知道?”朱宸濠问道。 谁知,魏水一听此言,却突然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这是……这是小的一点点的私心而已……” “私心?”这一句话说出口,倒是让朱宸濠有些摸不到头脑了,“你说你有私心?私心何在?细细说来,与本王听听!” (); 156 策马江西·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朱宸濠生性多疑,随便说出一句话来,很可能就会因为引起了猜忌而造成杀身之祸。 魏水对朱宸濠可谓是十二分的了解,话自然不是乱说的。 此时听朱宸濠问道,正中下怀,他赶忙装作一副惶恐至极的样子,答道:“小的确实有些私心……刘先生找到小的的时候,曾对小的说,府中李先生对小的印象十分不好。一来是府牢之事,觉得小的性格残酷浮躁;二来是……是那副宝画之事,觉得小的过分轻佻,又办事不合规矩。小的如草芥一般,听了当然害怕,又恰巧刘先生跟小的说起了这个计谋。小的就想啊,若是能由小的将这计策献于王爷您,您一开心,李先生怕是短时间内就不会动小的了吧?所以,这才央求了刘先生,将这功劳揽到了自己这儿。但是……小的才疏学浅,自然一下子就被王爷看破了……” 魏水这一番解释,正中朱宸濠下怀。 李士实、刘养正都是他麾下的谋士,虽然谋士不止这两位,但他们却分别代表了自己的两个派系。 李士实是朱宸濠的姻亲,忠诚不成问题,但性格却并不让朱宸濠喜欢。尤其是宝画的事情,让朱宸濠对他颇有些意见。 刘养正会办事,也会说话,很得朱宸濠喜欢,忠心却不敢相信。 所以,需要他们两个都存在,互补制衡。 人人都知道,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朱宸濠虽然未必知道这科学道理,但是他却也觉得,两个人拉锯,未免太不安全了。如果他们两个一旦因为某些事情上的勾结,而沆然一气,那对于朱宸濠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朱宸濠此时急需一个人,急需一个有能力而又没什么威胁的人,搅和到二者之中去。成为这一桶沙丁鱼之中,活跃的鲶鱼。搅浑这潭水的同时,也保证这个团体始终为朱宸濠所控制。 当然,任何一个组织,进入的时候,都得需要投名状。朱宸濠如此多疑,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魏水。 “好了,起来吧。”朱宸濠吩咐一声,叫魏水起来,自己做到桌案后面,顺便吩咐魏水也坐下。魏水一番推让,最终驯服地搭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说起私心,谁没有私心呢?有私心很正常,只要你能保证,对本王的忠心大于你的私心,那么,就算你有些小小的私心,本王也完全能够理解。甚至,可以帮你达成。你懂吗?” 这么明显的暗示如果都听不懂,长耳朵真是没什么用了。魏水连忙答应道:“是,王爷,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尽力为王爷做事,忠心……可昭日月!” “哈哈,好好好,坐下坐下。”朱宸濠大笑几声,摆手示意由于激动而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魏水坐下。吩咐道,“既然听懂了,那么,现在,本王需要你为本王做一件事情。” “王爷尽管吩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小的也在所不辞!”魏水急着表忠心。 朱宸濠见了,不禁在心里暗道一声真是个势利小人,给点儿好处就什么都干的那种。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接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用不着你肝脑涂地。你不是给本王献了个计策嘛?既然计策是你献的,那就由你来执行好了。本王只要结果,除掉孙燧,你是大功一件!” 魏水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之,对于朱宸濠的命令,他显示出了绝对的不情愿。但当他听到‘大功一件’的时候,眼睛里却又不自觉的被一股子狂热所替代,仿佛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明天一般。 “王爷放心,小的一定在最短时间内,帮您把事情办好。” 在离开朱宸濠的外书房之前,魏水如是表态道。 终于从书房中出来,魏水迎面便看到了正和先一步出来的陈登等在一起的马绍钧。 “马大人,今晚太白酒楼,小的等着您,您可一定要来啊。”魏水凑上前,提醒道。 马绍钧自然百般应承,送了两人走出一道门,交给下人,这才转身回去。任由那下人带着魏水和陈登二人,去寻他们停在外头隐蔽处的马车。 “王爷,他们走了。”马绍钧回到外书房,对朱宸濠禀报道。 “嗯,知道了。”朱宸濠又在欣赏他的宝画,语气随意地对马绍钧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马绍钧毫无犹豫,一开口便将魏水给出卖掉了,“回王爷,刚刚魏水对臣说,晚上在太白酒楼请臣饮宴。” “饮宴吗?”朱宸濠笑道,“那就去吧。” 马绍钧有些弄不明白朱宸濠的真正意图,忍不住追问道:“王爷,此人真的可信吗?他可是没少拉拢府上的下人,而且,臣也收了他不少的礼金。再吃他的请……” “又有何妨?”朱宸濠转过身来,对马绍钧道,“魏水此人,如果本王所料不错的话,他就是个典型的真小人。绍钧,墙头草并不可怕,相反,这种人用起来是最为得心应手的。他们没有原则,实力就是唯一的选择参照。假如这南昌府说了算的不是本王,而是那个巡抚的话,怕是他早就靠过去了,绝对不会犹豫。” “那您还……” “为什么不用?本王刚刚说过了,这种人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只要你始终能够满足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能够保持自己的实力不断扩张直到最大。他就会一直对你忠心耿耿的!比起其他人,用着顺心多了。” 马绍钧这次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如此,臣懂了。那他的宴请……” “尽管去!”朱宸濠给马绍钧的这件事情定下了调子,“他不过是在给自己栓保险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拉拢你你就听着,给你金银你也收着,这些都无所谓。他花了银子,无非是买个心里踏实而已。只要他还用心给本王办事,这些就都是小节!” 157 策马江西·两把壶 最近所有的人都好像特别忙一样,唯有魏水特别的闲。 冯捷还是忙着招人,伍亩忙着训练,庞笑、张阳憋着劲在情报问题上一争高下。连本不应该忙起来的冯晓晓,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唐骥卷到了一块儿去。两个人绕着钱塘会馆的事情打得火热,让魏水都不禁侧目。 同时侧目的还有一个人,陆雪儿。 在她眼中,冯晓晓此举,无异于是吃醋之后,在和魏水斗气。 当然,出于覃卫的收买或者威胁,这些事情,很快就被刘养正知道,并且因为笑谈。 综上所述,魏水身边,现在除了陆雪儿之外,就只剩下了一个唐骥了。 无聊的魏水又开始折腾幺蛾子。 起码无论在唐骥眼中,还是陆雪儿眼中,都是这个样子。 “二爷,您画的这是个什么啊?”唐骥看不明白。 这东西看着像个壶,但内中的构造,却又与普通的壶并不一样。 魏水停下笔,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俯视而有些酸疼的脖子,说道:“就是只壶而已,看不出来吗?” “二爷,一只壶,哪里用得着如此复杂的结构啊?”唐骥不明就里,歪着脑袋,仔细审视魏水笔下的构造图,“或者是,二爷你画得这只壶,会有什么比较不同的用处?” “这个倒也简单。”魏水笑着说道,“我大明开国之时,曾有浮梁知县,为了讨好太祖洪武皇帝,命令御窑厂限期半年,制造出一种九龙杯来。进献进宫之后,洪武皇帝一见造型精美可谓是大喜啊!爱不释手之余,还赞赏景德镇真乃瓷都,名不虚传。后来,洪武爷用那套九龙杯宴请大臣,为大臣斟酒时,想要给亲近的人多倒一点儿,总喜欢得罪人的大臣就给他斟得浅浅的。谁知道,事与愿违,心腹大臣一滴酒都没喝到,酒全都从底部漏了出去,其他大臣却都喝到了御赐之酒。后来,洪武爷知道了这壶的其中奥妙,非但没有发火,还称赞此壶,亲自命名为九龙公道杯。” 听了这番描述,唐骥算是明白了,“二爷,合着,你又要用它去讨好宁王?南昌并非景德镇,怕是这一套精美的东西,一时半刻弄不出来吧?” “弄不出来怎样?多等些时日不就行了吗?”魏水满不在乎的说道,“讨宁王开心,那是谈何容易的事情?只要能一举得手,这些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唐骥听罢,刚想说些什么。 却听魏水抢先对陆雪儿道:“雪儿,你可知道太白酒楼啊?” 陆雪儿没想到魏水突然转变了话题,稍稍一愣,便连忙答道:“雪儿知道。” “嗯,知道就好。”魏水坐到椅子上,满意地点头,吩咐道,“二爷我有些饿了,你带两个人,去太白酒楼给我弄点儿吃的回来。记得,我要他招牌的肉沫茄子,还有那道土鸡汤。顺便,再给我带壶酒回来。菜要刚出锅的,酒也给我温上。” “是,雪儿知道了,雪儿这就去。” 陆雪儿连连答应,不多时,便带着银子,走出去叫了两个值守的兄弟跟着她去叫酒菜。 眼看着她的身影离远,魏水笑了一声,问道:“看懂什么了?” 唐骥不明所以,“二爷,我该懂什么?” 魏水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行啊,不行啊,同样是盯梢的,你比她可差得远了。刘养正从雪儿嘴里,尚且不能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这家伙戳在这儿连琢磨都不琢磨,我还真是不知道,你给查达磊传的信儿里头,都写了些什么啊?” 一番话,虽然是贬低,但唐骥也知道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 “你是说……”唐骥眼神闪了闪,疑惑地猜测道,“雪儿是刘养正的眼线?” “她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她这个人,却肯定是被覃卫给控制住了的。不用怀疑,直觉告诉我,我的感觉就是对的。即便不对,也不会损失什么。防患于未然,防患于未然呐!” 唐骥似乎明白了,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问道:“那你刚刚说起这把壶的时候怎么也不避着她?万一她告诉了刘养正……” “我要的就是她告诉刘养正!”魏水起身绕到桌前,眼睛看着门外,说道,“刘养正想要控制我,就必须了解我。我得让他知道,我不学无术,就知道弄这些奇技淫巧,去王爷那里讨他欢心罢了。” 唐骥听着,没有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他显然觉得,这样做并不值得。 魏水注意到他的脸色,问道:“怎么?你还真以为这是九龙杯?” 这回唐骥可就惊讶起来了,“难道这不是九龙杯?” “当然不是!”魏水就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唐骥半晌。确认他是确实不懂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你啊,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说你傻吧,有的时候反应还是挺快的。说你聪明吧,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想不明白。你说,我刚刚向宁王捅出了除掉孙燧的计划,这个时候,我弄个玩儿的东西有什么用啊?嗯?再者说了,九龙杯,送谁都行,就是不能送宁王!” “这……这有什么不行啊?”唐骥还是不懂。 魏水只得解释道:“九龙公道杯,之所以难得,就在一句话,‘知足者水存,贪心者水尽’。这种东西,送给宁王那是找死。讽刺谁呢?说谁贪心不足呢?我这条命虽说不值钱,但是我也还不想那么快就死喽!” 唐骥一听,当然也觉得挺对。 “可是这壶……”唐骥问道。 “这图的确是九龙杯的外形!”魏水说着,从他扔掉的一堆废纸中挑出一张来,交给唐骥道,“这个才是我要让工匠给我赶制的。东西不难,但我是试了上千次才悟出来的道理。该注意什么我一会儿给你写了,你一块儿交到铺子里去。” 唐骥拿着图纸,皱眉看了看,问道:“这也是只壶?” “没错。”魏水说道,“这就是当年汉代时候,吕后毒杀少帝刘恭生母张皇后时所用的那种壶。叫做,九曲鸳鸯壶。” 158 策马江西·找谁陪酒是个问题 江西省治南昌城内,刘府。 覃卫匆匆走进书房,在大案前五步左右站定。 正伏案作画的刘养正察觉到脚步声,撂下笔,抬起头,询问道:“什么事?” 覃卫答道:“刚刚雪儿来过,说那小子正在研究一种壶。” “壶?”刘养正被吸引住,略一琢磨,还是对覃卫说道,“你来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 覃卫于是忙不迭的,将陆雪儿给他讲述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给刘养正听。 刘养正坐到大案后面的椅子上,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想着。脸色却由一开始的疑惑,转为凝重,又转为略带着嘲讽之意的释然。 “先生,您说,那小子是想干什么啊?”覃卫搞不懂魏水的意思,只能询问看似懂了的刘养正。 刘养正摇摇头,笑道:“不用把他想得多么高深。那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个江湖骗子罢了!他上次不是用一幅画让宁王殿下对他感兴趣了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让那副画看上去如此神奇。但我敢肯定,和这一次差不多,就是些看着玄乎,戳穿了其实不怎么样的小把戏罢了。故技重施,想要固宠,这个没什么好想的,由他去就是了。” 覃卫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便对刘养正道:“先生,您觉得那小子是想要固宠?小的倒是觉得,这家伙的眼神看上去和旁人不一样,透着油滑,透着精明。他该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骗咱们?”刘养正也考虑了这方面的可能性,但却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依我看,不会的。那小子虽然有些聪明,但都是小把戏,没有咱们的助力,他在宁王府压根儿就不能立足。更何况……看着吧,覃卫,这所谓的九龙杯,如果真的送到了宁王的手中,非但不会给他增光填色,反而会让他遭殃的。到时候,还不是得靠我们去搭救?” 九龙杯的奥妙,显然刘养正也想到了。 只是不知道,那样有着讽刺‘贪心不足’的意味的东西,魏水就是再怎么犯浑,都绝对不敢送给宁王的。 覃卫依旧不太明白,但他了解刘养正,知道对方此时肯定是不想和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多说什么。文人矜持嘛,可以理解,自己毕竟是山匪出身,到底和人家差距太大了。 想着想着,覃卫就不禁想到了魏水。 相比之下,他倒是更觉得,没见过几次面的魏水和他更像是一路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危险,很快便被覃卫抛到了脑后。 话分两头,陆雪儿借着出来的机会,佯装去如厕,偷偷传递了消息之后,心中就一直咄咄不安。直到她带着两个兄弟,将太白酒楼热腾腾的饭菜和魏水要的酒一同摆在魏水的桌面上时,眼看着魏水对菜肴美酒啧啧称赞,嚷嚷着人少喝酒不痛快,要唐骥陪他喝两盅的时候,她才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看上去,她并没有被魏水怀疑。 唐骥出身行伍,自然不可能不会喝酒。但出于护卫的自觉,他还是觉得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比较好。 “二爷,您还是自己喝吧。”唐骥提议道。 “自己喝?”魏水一手把盏,一手擎壶,很是不满地斜了唐骥一眼。见他没有反悔的意思,当即便火了,“滚滚滚!自己喝酒?我要是自己喝酒有意思的话,我还用得着喊你吗?” 唐骥见他发火,虽然说没什么好怕的,但也忍不住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拒绝地太直白了?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魏水就又提议道:“找冯捷来陪我喝酒。” “二爷,冯捷被招人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怕是不能来陪您喝酒。” “那就叫庞笑、张阳!” “他们两个是您在南昌城中的耳目,灌醉了怕是不好办事吧?” “那就找伍亩来!” “伍亩受您的命令,正在加紧训练人手,怕是也来不了。” “那怎么办?”魏水瞪起了眼睛,“难不成我能喊田明理那个家伙来陪老子喝酒不成?你,派几个人去叫,反正老子要个人来陪老子喝酒!” 这种耍无赖的态度,让唐骥实在没辙。 不过,谁让他说了算呢? 这满院子的人,都是他花钱养着的。吩咐自己是给自己面子,如若让他越过自己下令,那可就真的是里子面子一块儿扔干净了。 “是,我这就去。”唐骥应声,转身出去吩咐办事。 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比较凑巧的,冯捷、庞笑、张阳,这个晚上都在忙活自己手头被交办的事情,以至于派去的人都扑了空。只有伍亩依旧在训练人手,倒是比较容易找到。 陪魏水喝酒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唐骥不仅自己推辞了,还替别人推辞。 反正当伍亩听说的时候,就匆匆将训练的事情留给了自己新任命的三个副手,也就是他手下死门、惊门、伤门的三个门主。自己则匆匆跟着传话的兄弟,到了魏水居住的客栈小院。 由于不肯陪酒的原因,唐骥被赶到了院子里。 “哟,唐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站在院子里啊?”伍亩上前,明知故问道。 唐骥别开眼,看了看魏水房间的方向,叹口气道:“惹了二爷不痛快嘛!” “嗐,您没事儿惹二爷干什么?”伍亩的话语中不无嘲讽的意思,端谁的碗,服谁的管,看起来,这位爷恐怕还是没有摆正自己在这个小团体中的位置。以至于,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和他混在一起。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傻到说出来,“二爷让我来陪他喝两盅,我先进屋去瞧瞧,这就失陪了。” 进得屋中,不待伍亩行礼,魏水便已经开口叫他到身边坐了。 心怀忐忑的坐到旁边,伍亩笑着问道:“二爷,您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想要找小的喝上两盅?” “找你自然是有找你的道理喽。”魏水一边给两人都满上一杯酒,一边说道。 院中,自觉无趣的唐骥看看魏水屋中刚刚闭起的房门,和那盏黄亮的油灯放出的光,叹口气,转身回了房。 159 策马江西·宴前安排 伍亩以为他只是来喝酒的,唐骥对于屋中的两人也是同样的看法。 但在几杯酒下肚之后,魏水的话锋,却突然偏向了本来不该偏向的地方。 “你的人手训练的如何了?”魏水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伍亩一时间弄不懂魏水的真实意图。 这句话,就在没几日之前,魏水才刚刚问过这个问题。似乎近期就要用上他手上的那些兄弟一样!所以最近,他是加倍努力的训练他们,以防魏水突然使用。 可这才几天?怎么又问了? 伍亩心中虽然奇怪,但嘴上还是要回答的,他说道:“自上次二爷您交代过之后,小的便将操练的量度又加大了一倍。二爷放心,无论您想要干什么,小的手下的人,都绝对是最为保险的。” “嗯,这就好。”魏水点点头道,“我倒是真的拿你的人有些大用。来,附耳过来。” 就在这屋子里,门窗关进,魏水的声音也不大。 论理说,没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他和伍亩咬耳朵。 但既然是魏水的吩咐,伍亩依旧是没有表示任何的疑惑,当即照办。 需要附耳去说的话,往往都是不能够宣之于众的。不能宣之于众的话,又往往会很惊人。 伍亩听着魏水的低声吩咐,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说不清那到底是紧张?兴奋?恐惧?期待?还是些其他的什么情绪。 直到魏水一番话说完,伍亩身上的衣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汗水浸透了。 他有些犹豫地对魏水问道:“二爷,这样……这样行吗?” “行吗?”魏水瞥了他一眼,仰头把酒倒进喉咙里,眼中略带醉意,却依旧亮得吓人,“这两个字轮不到你问我。你只要告诉我,你行吗?” 伍亩又是略一犹豫,见魏水的脸色似乎不如刚刚那般和善,甚至还染上了些许的怒气,他连忙保证道:“二爷,小的自然可以的。小的手下的兄弟,训练有素,个个都能为二爷出生入死,绝不会出岔子!” “那就好。”魏水满意地点头,又鼓励地对伍亩笑了笑道,“既然能做好,那这件事情就归你处置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件事给我办好了,你的想法,未必不能成真呐!” 这样明晃晃的暗示,让伍亩眼中不禁闪烁起了光彩。 接下来的十数日,魏水一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醉生梦死。整天嚷嚷着要这个陪酒、要那个陪酒。早上、中午、晚上都不够,还要加一顿夜宵。这么个喝法,除了他自己,怕是谁都吃不消。所以在最近的一次魏水想要喝酒的时候,就不得不跑去了满庭芳,找了几个姑娘,陪他喝酒。 醉生梦死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唐骥前来汇报,他的壶终于是打造成了。 当时的魏水正在满庭芳里头,听说壶做好了,酒也不喝了,急急忙忙地结了账,跟着唐骥,直奔他委托的铺子。 不得不说,在魏水看到那把壶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禁要感叹,还是古代的手工技术啊。 他得知有这么一把壶的时候,是在庙会上,他在街头装瞎子,听到隔壁撂地说书的先生讲起,有这么一种壶,名叫做‘九曲鸳鸯壶’。 这种壶的来历说法不一,有人说的和上次魏水给唐骥讲的一样,是吕后毒杀张皇后所用。也有人说,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人郑袖为了方便服药而命人精心的。 对于这两个典故,魏水更愿意相信后者。 因为他始终认为,任何一项技术,最初的诞生都是善意的。只不过是落在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才变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才变成了谋财害命的法宝。 在被明出来不久,由于鸳鸯壶的特殊构造,很快就被运用于旁门左道。 以倒酒为例,这把九曲鸳鸯壶经匠人实验给魏水看,就在魏水欣喜的目光中,重现了当时魏水尝试了无数次才得出的成品的效果。 屋中只有三个人,唯一一个惊讶的,怕就只有唐骥了。 他是亲眼看到,同一只壶嘴之中,倒出了两杯液体。一杯是茶,一杯是酒。 肉眼看上去,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液体,是出自同一把壶,同一只壶嘴。而当他拿到鼻子旁边闻,又送到口中品尝的时候。更是惊讶的现,酒水味道醇美,绝无茶叶的味道。茶是南昌本地的茶叶泡出来的,只有茶的香气,却绝无酒的味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唐骥忍不住叫道。 魏水笑道:“自然是这位师傅的手艺高喽!” 匠人听了,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还是因为这位爷送来的图纸细致,才能做出如此精美的壶来。再加上讲解的十分到位,这才不至于失败多次。” “怎么?想不明白?”魏水看着唐骥问道。 唐骥摇头,怎么都想不通。 魏水也不打算给他解释得太清楚,而且就算解释清楚了,他八成也是不会懂的。只浅浅的对他说道:“这一把壶之中,能够倒出来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实际上是触动了这壶把上隐蔽的机关。你看,这个机关十分精巧,看起来如同壶上的装饰一般,即便是在对饮的时候,也绝对不容易被人察觉。再加上,这其中最为核心的工艺,我在壶内设计出了一暗箱,壶嘴其实也分为两端。只要拿着壶倒酒的人控制得当,自然可以随心所欲的倒出两种不一样的液体来。” 虽然唐骥没有听懂其中的绝大部分内容,但是他还是听明白了魏水所说的‘暗箱’。既然有暗箱,那么大概也就算是在同一个壶中藏上两种液体吧? 他这么安慰自己,假装自己听懂了。魏水也不再和他解释,照着说好的价格,给了匠人双倍的工钱,嘱咐他无论如何,这几日千万不要将这消息传出去。如果有人问起,只说不知道名字,图纸也没有留下即可。 匠人得了赏钱,自然开心的答应。 带着酒壶,魏水却没有回家,而是又去了满庭芳。 160 策马江西·交代 文人墨客出入烟花之地,有明一代属于文人风雅之事。只不过这等风流韵事往往要和同样的人一起做,才能更显示出才子品味。和魏水这样一看就不像读书人的家伙,坐在满庭芳的雅阁之内,陈登只能是觉得倒胃口。 “怎么?陈大人对见到魏某似乎一点儿都不期待啊?” 魏水把扳指拿在手上,挨个手指头套进去,对这个无聊的玩法似乎津津有味。瞥见陈登那不耐烦地样子,更是仰头对他一笑,便指着旁边的位子道:“坐,坐嘛。” 可以说,现在的江西之行,和陈登的原本预计,实在是差之千里。 他宁愿魏水没有来给他打前站,而只是从府牢的大狱逃之夭夭。这样,他现在的处境就不必如此被动。更不用降低身价,和这个丐户出身的混子搞到一块儿去。 “你找我来,有事吗?”陈登语气生硬,想来对身份之差依旧介怀。 魏水并不介意,把扳指套回拇指,轻轻转了转,对陈登笑道:“陈大人该不会以为魏某的时间太多了,多到特意请您过来,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和您打哈哈讲笑话吧?” “那你想怎么样?”陈登瞪他一眼,说道,“难道还有什么正经事情,能在这儿说嘛?” “不在这儿说,又能在哪儿说?”魏水反问了一句,提起那把特意制作的九曲鸳鸯壶,给陈登和自己分别倒酒,“陈大人,既然是请您到了这儿,姑娘总是要让您见的。不至于那么急色,一时半刻都等不急吧?先谈正事,正事说毕,旁的东西魏某自然会给您安排妥当。” 陈登面上的不乐意,被魏水生生曲解为了想姑娘想得急不可耐。陈登想开口反驳,却又觉得反驳了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一言不发,等着魏水下面的话。 “这就对了嘛!”魏水端起酒盅,在陈登的酒盅上轻轻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陈大人,魏某没有资格命令您什么,但您要清楚,魏某是替王爷做事的。您配合我,就是配合王爷。和我作对,就是和王爷作对。” 魏水这一句话,将问题说得严重起来。 陈登看了他一眼,略一犹豫,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喝掉。液体入喉,却不想味道怪怪的。他又看了魏水一眼,却见他似乎没发现酒的味道不对劲儿。 “这是什么酒?”陈登忍不住问道。 “酒?”魏水笑道,“这兑了水的醋也能叫做酒的话,您对酒的要求也太低了些。我这是酒,您那个……不是。” 陈登听得糊涂了,不明所以地看着魏水。 魏水端起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凑到陈登鼻子旁边,让他闻闻味道。 陈登自然是对这样无礼的行为很不满意,但耐不住魏水将酒杯凑得太近。而且,这一闻不要紧,却让他登时睁大了眼睛,眼神盯着魏水手边的那把壶。 同样的一把壶,却倒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液体。 “怎么?不敢置信?”魏水看出他的意思,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这种旁门左道,虽说自春秋战国时期就流传下来,但在互联网时代之前,翻阅资料没有那么简单。也就是有歪心思的人才会去琢磨,走正途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也不奇怪。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的壶推到陈登面前,“这种东西叫做九曲鸳鸯壶,怎么用,我会教给你。” 陈登在看到魏水把壶推到他眼前的时候,眼皮就是一跳。听到他的话,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你想让我干什么?”陈登皱着眉头,问道。 魏水说:“事情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危险,只要你肯做,就一定会成功。明天晚上,你会在五仙居酒楼请江西巡抚孙燧孙大人吃饭……” “我?”陈登道,“我没有啊?” “你有!我说你有你就有!”魏水盯着陈登眼睛,语气十分霸道,“记着,陈大人,明天酉时,你会在五仙居酒楼请江西巡抚孙燧孙大人吃饭。到时候,我的人会跟着你,保护你。” 说到这儿,陈登便明白了魏水的意思。 “你要我……”陈登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叫道。 “别叫!”魏水低声喝道,将陈登惊叫声止住,“魏某不是那么残忍的人,也不想草菅人命。没有人让你去持刀杀人,你只需要拿着这把壶,按照我待会儿教你的法子,把这壶里的东西,劝孙大人喝下去。其他的事情,都由我来办!” “你要我给他下毒?”陈登依旧不敢相信。他不想杀人,起码不想亲手去杀人。而魏水的性格,似乎也并不像是一个能够随便要人命的家伙。 但魏水的回答,显然让他失望了。 “你可以这么说。”魏水点头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孙燧此人,是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尽早除去,不仅少了一个祸害,更是为你交上一份投名状。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之计,有何不好啊?陈大人,您不会是不愿意吧?” 陈登当然不愿意。 可他知道,从他答应了魏水投效宁王的时候……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性格将他推到了这一步,还将会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魏水冷视的目光中,陈登的心狠了又狠,不易察觉的硬了起来。 得到了需要的答案,魏水满意地笑了。细致地将九曲鸳鸯壶的操作方法交代给他之后,才起身告辞。在离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刚来时的承诺,给陈登安排了满庭芳中的两位姿色十分不错的姑娘。 但陈登,显然已经没有多少心情享受了。 出了满庭芳,魏水嘱咐唐骥在此盯着陈登,他自己却没有急于回客栈,而是转道去了伍亩训练人手的地方。 “找到了吗?”魏水一进院子,就对伍亩问道。 伍亩连忙回答,“二爷吩咐的事情,小的自然要尽心竭力。已经找到了,您请这边看。” 161 策马江西·血色鸳鸯 五仙居。 不同于太白酒楼的繁华气派,处于陋巷之中的五仙居除了两层楼之外,没有其他的地方配得上‘酒楼’这样的称呼。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孙燧觉得,陈登在这儿请他吃饭,是一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 也许只是同僚之间交流一下感情罢了,人家的俸禄也并不高,没必要奢华。孙燧坐在摇晃的二人小轿子中,如是想着。 酉时未到,五仙居对面,一间比陋巷还要简陋几分的小小的民房内,魏水静静地坐在屋中,闭目养神。 身旁,伍亩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焦躁。 从他站立的位置,恰好可以穿过庭院,看到紧闭的木质院门。而在那扇院门正对面,一段蓄谋的诡计即将从计划变成现实。 “怎么?担心?” 魏水的声音响起,将伍亩下了一跳。 他赶忙看过去,却不知道魏水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侧靠在椅子里头,歪着脑袋,盯着他看。 伍亩自知情绪全被魏水看在眼中,不敢隐瞒,老实答道:“回二爷的话,小的确实……确实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魏水笑了笑,表情甚是轻松,“我问了你两次,你对你的人手,不是蛮有信心吗?既然信心百倍,又为什么到了这时候,反倒又信不过他们了呢?” “二爷,小的不是信不过他们,而是……”伍亩犹豫着,不知道那句话该不该说。 魏水看出他的意思,抬手指了指隔着桌子的另一把椅子道,“来,坐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担心陈登会不会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对吗?” 伍亩小心地坐在椅子上,点头道:“是啊,二爷,小的就是在担心这一点。我们的人都是自己人,小的敢保证他们为您吩咐的事情会竭力做到最好。可是,那陈登是个外人啊!而且,对您多有芥蒂。若是他到时不按您的吩咐做事,又该如何?” 魏水却浑然不觉的担心,恍若智珠在握。 “人都是怕死的啊,而且,这个人选,我没得挑了。”魏水对伍亩说道,“若是换个其他的人去请孙燧,就如同宁王上一次对孙燧下手一般,他会有十二分的警惕,做好十二分的准备,才会带着十二分的不信任来赴宴。但陈登不同,陈登刚到江西不久,孙燧自以为拿住了他,却不知道,他早已投靠了宁王了。这种人,尤其怕死,为了自己活命,搭上一个不认识的人,再划算不过了。” “可是……”伍亩依旧不放心。 凡事都有例外,万一陈登就是脑子一抽,临阵倒戈了呢? “不要担心了。”魏水摆摆手道,“我嘛,凡事都喜欢在做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情想清楚,之所以能随机应变,是因为变数之前我就早已有了安排。听着,如果你担心的事情真的生了,那今晚的血腥……就会是真的了。” 伍亩忽然想到了魏水今晚的安排,陡然醒觉,惊起一身的冷汗。 屋中沉寂下来,魏水将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拄着脑袋,打瞌睡。 伍亩的眼神始终紧紧盯着外面,天色渐渐变暗,想来对面五仙居中酒宴早已开始了吧? 灯火还算是明亮,陈登和孙燧对坐。 作为官位比较低的一个,斟酒的责任,自然是落在陈登身上。 手指按动隐蔽的机关,满满一杯水酒斟下,陈登笑得状似真挚,孙燧的笑容却是真的十分真挚。 “孙大人,下官对您的官品实在是仰慕已久。到南昌这么多时日,也没有能像今日一般和您对坐讨教,实在是太失礼了。来,下官敬您一杯,先干为敬。” 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倾尽,陈登翻转杯子,给孙燧看空空的杯底。 孙燧一笑,道:“志皋你也是科举出身,饱读圣贤之学。不过是起步较孙某晚些而已,只要始终持有本心,日后也必将有一番作为的。来,老夫陪你饮这一杯。” 不出魏水所料,孙燧对陈登是毫无防备。尤其是同壶倒酒,人家又已经先干为敬了,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疑惑的。 二人如此这般的推杯换盏,直到一壶酒饮尽,陈登头上也不禁渐渐冒出细汗来。 魏水只告诉他,让他请孙燧把这壶酒喝完,可这已经喝完了,又该如何办呢? 正心中紧张之时,孙燧的脸色骤然一变。 从谈笑风生,到浑身冒汗,嘴唇紫,捂着绞痛的肚子摔下凳子。 陈登完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对面的人就突然成了这幅样子。 “你……陈登……你!你……”后面的话,孙燧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了,只能用一双眼死死瞪着陈登。 “不是我要害你的……不是我要害你的!” 陈登蹭得站起来,猛然间向后退去。 屋中的声响惊动了隔壁早已准备就绪的人手,纱帘启处,除了反常的没有陪在魏水身边的唐骥,还有今晚魏水特意从王府请来的仪卫副指挥使马绍钧。 两人先行进了屋子,看到的,就是孙燧躺在地上痛苦抽搐的样子。 紧随其后,伍亩带来的人手也迅进屋,将整个屋子围了起来。 “哎呀,怎么说?怎么说呢?”马绍钧看上去脸色极好,开心地对陪着他的唐骥说道,“为王爷除一心腹大患,陈大人当居一功,你们魏二爷才真的是居功至伟啊!放心,今日之后,王爷必定有众多赏赐,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说到这里,马绍钧又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抽搐的孙燧,再看看惊得贴墙站立的陈登。走过去,蹲下来,将手探在孙燧的脖颈间,摸了下脉。确认没有异动,这才站起身来,满意地对唐骥道:“此间事情已了,是不是现在就去见你家二爷?” “是的,马大人。”唐骥说道,“还请马大人这就随在下去见二爷,过会儿,这里免不了还要乱上一阵,以绝后患。如若不小心伤到大人,可就真的不太好了。” 马绍钧虽然不知道魏水接下来的计划,但此时心情极好,当然点头同意。 162 策马江西·淬火 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马绍钧在火场对面回过头,突然间觉得身上有点冷。 这不是钢筋混凝土的二十一世纪,而是除了砖瓦之外基本木制的明代。相较后世,这时候的火灾,一年之中一城之内,一年要是不发生那么几十起,都是很奇怪的事情。而且,这还不包括人为纵火。 一旦发生了火灾,基本上不用多大工夫,火势就能蔓延到整栋房子。而如果扑救不及时,甚至整条街道的居民都会受池鱼之殃。 马绍钧终于明白,魏水为什么要把请客的地点选在五仙居了。 这里份数陋巷,没有多少住户。相较于南昌其他的街巷而言,在这里纵火,会造成比较小的损失。 当然,可能…… 马绍钧不愿意想下去了,魏水看起来年纪不大,也不像是那么阴狠的人,应该不会想到,由于人少,这里扑灭烈火的几率比较小吧? 自古水火无情,眼看火起,马绍钧自然不会贸然扑上去救火。 唐骥侧头看他,低声道:“马大人,进去吧,二爷在里面等您呢。” 马绍钧不再凝视火场,转身向着屋内走去。 屋中,烛火已经点燃,魏水听见脚步声,笑着起身相迎。 “马大人,劳烦您在那陋室小酒楼里头待了这么久,实在是太失礼了。今夜不是什么好时候,改天,改天小的一定再请大人去太白酒楼好好喝上几杯!” 马绍钧拱手,笑得有些勉强,他说道:“好说,好说。今晚确实是有些乏了,我这就要回去将事情禀报王爷,然后就早点休息。” “这……恐怕还不行。”说着,魏水抬手向外头指了一指。 院门没关,明显看得到火光冲天,对面烟熏火燎的味道顺风飘了过来。街头有人叫骂,听上去似乎是刚刚逃出火场的五仙居的掌柜和伙计。 魏水说道:“事情还没完,马大人总要看到最后啊!” 马绍钧想说不必了。但转念一想,以王爷的性情,一会儿大概还要问起。现在多待这么一会儿,可能就会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好吧,那就再等一会儿。”马绍钧点头道。 魏水确实是将今晚的事情都算计地差不多了,在火势还没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便有伍亩带着他的人手,拼命地开始呼喊、救火。 经过一番努力,最终,近半个多时辰之后,这场自导自演的救火大戏终于落幕。 五仙居已经被烧得不成了样子,掌柜全家的人倒是没什么伤损,但一个个也哭得跟什么似的。 马绍钧和魏水踏着满地的灰烬靠近五仙居,只见街面上,一个长相熟悉的人和伍亩站在一起。那人衣衫破烂,四处都是燃烧后的痕迹。好好的胡子也被火烧掉了一截,实在是不成样子。 “陈大人,没伤着吧?”魏水上前,关心的问道。 马绍钧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就是刚刚屋中的陈登啊!若不是魏水喊出了‘陈大人’三个字,他还真是……真是一时半刻辨认不出。 这一夜,唯一最不幸的,绝对应该是被抬到门口的这具被烧焦了的尸体了。 马绍钧没有上前,但看那具焦尸的体态和衣服上未烧焦的残留部分,再加上他那虽然经过烈火焦烤,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的容颜,都可以知道,此人,正式的刚刚被下毒死在屋中的孙燧无疑! “陈大人真的是……唉……”魏水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真的是太不小心了!如若不是我等今夜偶然看到火光,及时赶到,怕是连您都难逃此难呐!” 陈登听着,一时愣住了。 这翻闹剧明明是魏水自导自演,怎么到头来反而怪在了他的头上?这是小心就能避免的吗?完全是蓄谋已久啊!还讲不讲道理! 陈登由于受了惊吓,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马绍钧眼睛一转,显然已经想到了魏水的意思。 正在这时,魏水又表现出一副十分难过的表情,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哽咽着接着说道:“只是可怜了孙燧孙大人呐!不过是同僚之间的宴请,怎么就因为那小小的烛火不慎,而搭上了一条性命?” 是了,今夜没有毒酒,没有纵火犯,只有一根不小心引燃了帐幔的蜡烛。 陈登请巡抚大人吃饭,结果就因为那根小小的蜡烛,二人一个被救出却也焦头烂额,另一个,却被熊熊烈火吞噬了生命。 妙啊!这么一来,朝廷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说,是宁王害死了孙燧。 因为这场闹剧,原本就和宁王殿下没有半点儿的关系啊! 这时,彻底想清楚的马绍钧立马说道:“是啊,真是太可惜了!孙大人生前公忠体国,廉洁守法,正直不阿,堪称为百官表率。可今日却无端惨遭横祸,实在是……唉……我会尽快将此事禀报王爷知晓,由王爷上书朝廷。孙大人生前清苦,死后,希望能得享哀荣吧。” 此间,最尴尬的,不是被当做棋子摆弄的陈登,不是无妄受灾的五仙居掌柜,而是始终被伍亩派人辖制住,直到现在都没有获得自由的轿夫、书僮。 “魏水,他们怎么办?”马绍钧瞥了那边一眼,凑到魏水身旁轻声问道。 魏水朝着他眼神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也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这几个人……倒是有点儿麻烦,还请马大人教教小的?” 马绍钧心中不以为然,心道:你姓魏的什么都自己琢磨好了,现在倒反过来问我?哼,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关我什么事儿?也是多余问这一句! 想到这儿,他说道:“这几人是孙大人的家仆,理应善待啊!想必,你也早有处断了吧?就按你的意思做,没关系的!” “那好,小的一定善待这几位。”魏水笑了笑,对唐骥道,“你先把他们带回客栈去,凑合住上一晚上。其他的事情,等我把这儿弄妥当了回去再处理。去吧,先带他们回去。伍亩,派两个人护送。” 163 策马江西·放归 马绍钧回府禀告,唐骥带着人护送孙燧带来的人去客栈,这些都暂且不说。待确认身边只剩下伍亩的人手和掌柜一家子之后,魏水这一晚上,才总算是松下了这口气。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他是这么多人的主心骨。谁乱了他都不能乱,誰慌了他都不能慌。直到尘埃落定,才能稍稍缓一缓装得有些麻木的平和笑容。 “吴掌柜,不好意思了。”魏水走上前,对五仙居的吴掌柜拱手致歉道,“今晚在你这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一家子加上伙计怕是都别想睡踏实了。不过,咱们有言在先的,我的手下肯定也跟您谈好了。银子我先给你一半,等事情彻底完结,自然会给你另一半。但这段时间,你就只能待在我给你安排的地方了。好吗?魏某处事还算公平,只要你不乱说话,不给我惹麻烦,魏某可以保证你日后的日子会过得比以前好。” 说罢,不等吴掌柜反应,便摆摆手,示意伍亩派人带走。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伍亩一个眼神,就有六个兄弟围了过来。 吴掌柜一家子连同伙计,被伍亩带来的兄弟护送走了。 伍亩上前问道:“二爷,现在去看他?” “出城了?”魏水反问。 伍亩连忙答道:“是的二爷,城门虽然已经关闭,但是我们前几日就已经派人去仔细查看过,知道了一处可以随时出去的地方。” “哦?有这种地方?”魏水有些疑惑,感觉那城墙挺高的啊?怎么可能有随时可以出去的地方? 伍亩解释道:“二爷,小的是南昌本地人,从小听老一辈说过城墙的事情。这南昌的城墙最早是西汉年间修建,但现在的城墙,是唐代留下来的。历经宋元及本朝,重修过很多次,才弄成了现在这样。但您也知道,本朝封在此地的宁王向来和朝廷不对付,被削去府兵之后,更是把心思都用在了捞银子上面。别说这城墙就是在他们眼前修起来的,就算是这脚下的地皮,都能被历代宁王刮下三尺去。其中有一段城墙,质量最为差劲。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泡尿过去都能冲个窟窿。再加上,那一段城墙附近比较僻静,否则也绝对不敢如此粗制滥造。小的就打了那一段儿的主意,叫人趁黑刨了个洞,正好派上用场!” “嗯,你觉得能用就行。这就走吧!”魏水没时间再耽搁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解散了围在五仙居门口的兄弟,只身一人,在伍亩的带领下直奔那个可以出城的墙洞。 洞不大,恰巧可以容纳下一个人而已。 魏水心里不禁又想起了,自从来到大明,自己不是翻墙皮就是钻狗洞,也真是受够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儿? 只不过,从今夜往后,或许南昌的事情就快要落下帷幕了。 城外,一片树林中。 两个黑影在夜色里闪动。 “什么人?!”发觉有人靠近,而且人数和己方相等,两人立马神色一凛,抽刀相向。 “是我!”伍亩的声音传来,“二爷来了,还不快把刀收起来?!” 两人一听到伍亩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便松弛了下来。 这两个人一个叫穆超,一个叫于茂典,都是伍亩的心腹。因此,像今晚这样最需要隐蔽的事情,伍亩才会交代给他们两个做。 特殊时候,的确是应该警惕一些。 敌我差距并不悬殊,而且在这僻静的树林里头,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那么拔刀相向,确实是比较好的处断方式了。 魏水没有在意两人刚刚的无礼,走上前来,低头看着倚树坐着的人,笑道:“孙大人,别来无恙。” 此时,倚坐树下的,正是刚刚应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江西巡抚,孙燧。 孙燧与魏水并没有正式见过面,也提不到别来。听了魏水的声音,联想起晚上的事情,孙燧不禁冷笑道:“唉想老夫寒窗十载,一朝金榜得中。历任仕宦官场这么多年,却栽在了一个混混的手上!哼,哈哈哈哈,还真是还真是造化弄人啊!哈哈咳咳,咳咳咳” “孙大人还是省省力气吧。”魏水说道,“虽然只是假死药,但也是有毒性的,对身体伤害极大。你刚刚服下解药没有多长时间,不要白白耗费元气吧。” 孙燧浑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更加不会把魏水的忠告放在心中,只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怎么?老夫落得如此境地,反而要感谢你的关心不成?说罢,那谋逆之人要把老夫如何?老夫以身许国,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今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恨人微言轻,不能早早劝得陛下除此祸患!” “好,孙大人有报国之心当然好!放心吧,起码今晚,魏某不是宁王的说客。若想要你的命,你刚刚也就死了,现在只不过是一具焦尸!”魏水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孙燧,说道,“大人是进士及第,魏某是丐户出身。大人您饱读圣贤诗书十余载,魏某不过在街头听过几段演绎故事罢了。您懂得忠君报国,魏某不懂这么大的道理,却也知道四个字,叫做人命关天!” 魏水的话,让孙燧不禁疑惑起来。他没有说话,静等着魏水的下文。 “如果可以,魏某不想杀任何人。所以今天,宁王的屠刀之下,魏某救了大人。”魏水说着,见孙燧神色警惕,他笑道,“您知道的,留在南昌,宁王的眼目之下,您早晚都是一个死字。与其做无谓的抗争屈辱而死,您为什么不忍辱负重的活下来,用有用之躯为朝廷、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呢?不瞒您说,魏水之所以到南昌来,是受人所迫。所能预料到的结果,无疑会让大明半壁江山生灵涂炭。魏某知道人命关天,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寄希望于您。待会儿,这两人会送您走,您随意去找任何您信得过的有用之人,在最短时间之内做好准备!魏某会唆使宁王尽快扯旗造反,而您,想必一定能够在一开始便将其一举扑灭。如果一切顺利,魏某只有一个请求,记得魏某在今日救了您一命,日后,也放魏某和这些兄弟们一条生路吧。” 164 策马江西·被盯梢了 什么大明江山?什么黎民百姓?都是虚话!假话! 在孙燧看来,魏水的话中如果有真的,那大概也只有最后一句了。 仰头看着魏水的眼睛,孙燧说道:“你就这么笃定,老夫答应了,就一定会救你?” 魏水说:“事在人为嘛!把我推到宁王身边,这是一步死棋。助纣为虐,最终的下场莫过于和宁王一块儿翻船。魏某不想死,所以得在事发之前,给自己留条后路。至于好不好走……孙大人以为,魏某就只有这一条后路吗?” 孙燧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远处,却突然传来了犬吠的声音。 魏水心头一凛,回头望去。 漆黑的夜色之中,林影绰绰。稍远些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楚。 伍亩用请示的目光看向魏水说:“二爷……” 魏水点点头说:“去吧,务必给我抓活的。” 伍亩说的是狗。 魏水说的是人。 去执行命令的穆超和于茂典两人一路追寻过去,只见一人仰躺在地上,左腿处被狗咬住。似乎咬得特别狠,甚至已经渗出了血来。 见两人走上前来,那狗发出‘呜呜’的低吼,似乎是在威胁。 两人对视一眼,穆超一刀鞘抡过去,狗立马送开口,灵巧地跑远了一些。转回头,伏低身子,双眼死死盯着行凶者。蓄势待发,似乎是想扑上去。 “天敌!”魏水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 天敌听了,乍起的颈毛渐渐柔顺下来,身体也不再紧绷。 “呜——汪汪!” 一瘸一拐的朝着魏水的方向跑去,魏水蹲下身子,摸了摸天敌颈间的毛发。 魏水低声念叨:“怎么跑这儿来了?” 直起身,就看到一个人被穆超和于茂典两人架了过来。 “唐骥?”魏水眉头一皱,脱口而出。 看清眼前这人,魏水心念急转间,脸色霎时间就不好看了。 唐骥则认命了一般,冷笑着没有说话。 按照魏水今晚的安排,唐骥怎么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唯一的理由,恐怕就是,魏水从一开始,就被他跟踪了。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魏水说着,对穆超、于茂典吩咐,“你,先给他简单处理下伤口,仔细包扎一下。你,跟我过来。” 魏水的心情很复杂。 被唐骥发现了事情,这个是可大可小。只看怎么处理了! 不过,这确实在他的计划之外。 有一百二十分的能耐,使出一百分的效果,这叫真厉害。 只有八十分的能耐,强使出一百分的效果,这才是魏水。 全靠计划行事的他,此时不禁觉得捉襟见肘。 小把戏到底还是小把戏啊!魏水心中叹道。 不多时,魏水已经带着穆超回到了孙燧身边。 “孙大人,本来有这样的机会,还想多跟您聊几句的,但现在不行了。放心,这个……”魏水转向穆超,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回二爷,小的叫穆超。” “嗯,穆超。”魏水点点头,对孙燧说道,“穆超会陪着你,把你送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去。你们这就动身,越快越好。” 穆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不是他该问的。 从旁边牵过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将孙燧扶上其中一匹,自己也翻身上马,一只手还牵着孙燧那匹马的缰绳。 “二爷,伍头儿,我们走了。”穆超说过这一句,见伍亩摆了摆手,便驾驭着座下的马,转身而去。 伍亩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这才小心地凑上来问道:“二爷,怎么了?” 魏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头看看正趴在自己脚边无聊地舔鼻子的天敌,低声道:“回去再说。” 伍亩见他情绪不高,也不敢再问。 往回走的时候,自然是看到了于茂典正在给唐骥裹伤。 “唐爷?”伍亩见到唐骥也十分惊讶。 魏水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唐骥和对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唐骥虽然从来都是按照魏水的吩咐做事,但很多时候都给大家一种,他并不是自己人的感觉。 眼睛看着正在裹伤的两人,魏水突然察觉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天敌猛然间警惕起来。竖着耳朵,四处看着,喉咙里‘呜呜’的威胁似的叫着。 魏水向四周看了看,深吸口气,扬声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今晚可真热闹! 从林中走出来的,是如墨的人。 魏水认得他,因为当时还在狱中时,就已经看到过他很多次了。 “墨十一见过二爷。”那人走出林中,便朝着魏水单膝跪下。 魏水微微皱了皱眉头,神色间有些古怪。 虽然他很希望自己手下能有一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杀手组织,但当这样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这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这种人在? 魏水敢笃定,把如墨弄成这个样子的绝不是庞笑,而是张阳。 跪下后,半天都没听到魏水吩咐起来,墨十一心中忐忑,却不敢抬头。独自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索性将蹲立的一条腿也跪了下去,俯下了身子。 见了他的动作,伍亩和于茂典对视一眼,魏水的眉头又皱得紧了一些,他问道:“谁派你来的?” 终于听到魏水开口,墨十一连忙回答:“回二爷的话,是张副统领派小的保护唐爷。” “保护……他?”魏水看了唐骥一眼,又看了看墨十一,“这么说,他做了什么你都知道喽?” 说是保护,但谁都知道,张阳放着魏水不去保护,却偏偏派人去保护唐骥。这根本就不是保护,而是监视。 魏水心中想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谁知,墨十一听了,立马叩头道:“回二爷的话,张副统领派来保护唐爷的本是墨九。墨九发现,自从几日前起,唐爷异动一直十分频繁,所以加派了小的。就在刚刚,小的等发现他跟踪您出城,在城外放了一只信鸽。墨九见后,与小的分道,去追信鸽了。所以,二爷如果想细致了解,还是等墨九回来询问的好。” 魏水此时的脸色沉得几乎可以凝出水来,唐骥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165 策马江西·孰真孰假 “唐骥,你够狠啊。” 魏水咬着牙挤出来这一句话。 唐骥被于茂典揪着站起来,保持着笑容道:“彼此彼此,若不是今日跟着你出城,我还不知道,你竟然真的敢阳奉阴违。” 魏水盯着他看了半晌,恨恨地吩咐,“先回客栈。墨十一,回去叫你们统领、副统领,带着如墨所有人,到客栈去见我!” 事情真的闹大了。 虽然还不知道唐骥托信鸽到底带了什么消息出去,但魏水可以预料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早在当初魏水被迫接受查达磊交付的任务的时候就知道,混到宁王身边去,撺掇宁王早日谋反,他就是查达磊的一步死棋。 一旦宁王真的谋反了,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历史上的李士实、刘养正他们好到哪儿去。背叛者,在任何朝代,向来不是凌迟活剐、诛灭九族之类的,也绝对会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这个,根本不用他知道历史,也能猜个大概。 魏水不想死,所以他要自救。 他必须撇清自己和宁王的关系,必须拉住一个可以证明他清白的人,以防在叛乱平定之后,他被查达磊,被平虏伯当做是一颗弃子,混在谋逆堆里头一刀解决掉,永远埋葬这个秘密。 从来到江西开始,他表面上一直按照查达磊吩咐给他的事情去做,用各种方式接近宁王朱宸濠,并且放任唐骥将各种大的小的进展送给查达磊。 在后期,改编了组织之后,甚至还让唐骥担任了贴身保护他的职务。力求在唐骥眼中,自己是个透明人一样,一眼就能看穿的那种。 说白了,借此来麻痹唐骥的感觉,为的就是今天这样一个机会。 想来,还是太急切了啊! 孙燧这个小局,是他知道陈登调任江西按察副使,并且还和孙燧走得挺近之后,才临时定下的策略。 从宁王刀下救下必死的孙燧,然后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走。 这样,因为之前孙燧曾数次上书说宁王要造反,而朝廷都视若无睹。再加上魏水说了,他会在短时间内撺掇宁王起兵造反。所以,他此时绝对不会、也没有时间去通知朝廷,而只能借用他的人脉,说服他认为可靠的同僚,共同组织,准备御敌。 这样一来,在宁王叛乱之初,环聚在江西附近的朝廷大军,很快就会将这场叛乱扑灭。 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是因为历史上宁王也根本没有扑腾几天。在朝廷大军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个多月,或者不到一个月就被灭掉了。 这一次有了准备,再加上他肯定再给宁王瞎出点儿昏招,再以双方战斗力的对比,这根本就是不用想的事情。 这么一来,以孙燧那样刚正的脾气,魏水奖励是不会有的,但有九成的希望不会受到叛乱的牵连。毕竟,他才来江西多久?也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啊! 可是,这个计划唯一的漏洞就是,他没有按照查达磊的吩咐做事。 朝廷大军很快就会将叛乱平复,那么平虏伯借着平定叛乱的事情,撺掇皇帝出来转一圈,增加圣眷、巩固地位,这样的想法,就注定要泡汤了。 魏水之前没有在意,是他觉得唐骥不会发现。 只要唐骥现在不发现,等事情已经出了,再后悔就晚了! 历史上,武宗正德皇帝在宁王叛乱之后没几年就死掉了,只要正德一死,谁知道你平虏伯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可惜,棋差一招就是棋差一招。 一步算错,该怎么补救,魏水此时心中已经没有既定的策略了。 回到客栈时,客栈里头灯火通明。 由于墨十一先一步通知了庞笑、张阳,两人带着麾下的人马匆匆赶到,吓到了刚刚回到客栈,准备吃点东西、洗漱休息的田明理。连带着想带妹妹离开的冯捷,也不禁止住脚步。 所以,此时出现在魏水面前的,大概就是他的全套核心人马了。 “二爷。” 院子里,庞笑上前打招呼,张阳紧随其后,身后的十二人齐刷刷单膝跪地行礼。 魏水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进去说。” 唐骥被于茂典揪着,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魏水在屋中坐下,沉着脸,目光扫过旁边的手下们,只见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些许的疑惑。 “这是怎么了?”到底还是冯晓晓打破了沉寂,向她这样不管不顾就能问出口的,满屋子找不出第二个。 魏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指指对面的凳子道:“请唐爷坐吧。” 唐骥甩开于茂典的束缚,拖过凳子来,自顾自的坐下。 天敌那一口咬得挺狠,又是咬在了腿上。这一路上,他被于茂典揪着,可算是遭了罪了。 “事情你都看到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魏水比出一根手指头来,对唐骥说道,“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唐骥笑了笑,道:“在你魏二爷的眼中,什么地步才是没有转圜余地啊?只看你想不想做,没有你能不能做吧?” 明摆着一副不想好好说话的样子,魏水气在心中,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叹了口气,魏水接着问道:“这么说吧。我想知道,你给查大人送的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唐骥认真地看了他几眼,眼神中,满是猜测的意思。 半晌,才说道:“不过是说了你甩开了我,独自出城而已。另外,还说今晚的事情。” “孙燧没死的事情,你说了吗?”魏水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真相。 唐骥又是一阵沉默,也盯着魏水的眼睛说道:“没有,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孙燧还活着。” 不知道孙燧还活着…… 那就好办了! 查达磊不知道孙燧还活着,仅凭晚上发生的事情,还猜不出什么。 “你说真的?”魏水又问了一句。 “真的。”唐骥说道。 “那就好。”魏水笑起来,对唐骥说道,“接下来,麻烦唐爷就在这客栈之中,哪儿都不要去了。庞笑,派个人,贴身保护唐爷。唐爷原本的事情……冯捷,你那招不满人就算了,先接手。放心,唐爷,查大人那里,我自然会有交代。魏某不想死,更不想家人出事。” 166 策马江西·余波 魏水的话,只换来唐骥的淡然一笑。 盯着他看了半晌,魏水吩咐道:“送唐爷回去休息。” 庞笑现在身边只有于茂典这个可用之人,派去执行命令的也自然是他。 于茂典对唐骥完全没有好感,和刚刚一般粗鲁地对待,让唐骥这个伤员在暗中对此腹诽不已。 唐骥被于茂典揪走了,魏水转着眼神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问道:“雪儿呢?” 这话刚一问出口,便听到外面一阵杂响。不多时,陆雪儿推门进来。 “你去哪儿了?”魏水看着她问道,语气生硬,听起来冷冷的。 陆雪儿刚刚在院中,正好碰见于茂典揪着唐骥。这一进屋,又看见全员俱在。再加上魏水这么冷冷的一声,她一个小姑娘家,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实在是被吓坏了。 一时间,只呆愣愣地看着魏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冯晓晓一见雪儿这样子,就觉得她楚楚可怜。登时同情心泛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对魏水道:“魏水,你吓唬她做什么?” 冯晓晓这一开口不要紧,魏水早习惯了她这幅样子,可屋中其他人却都看不过眼了。 尤其是作为她哥哥的冯捷,更是赶忙上前,呵斥道:“晓晓!怎么跟二爷说话的?我平时教你的都忘了是不是?还敢直呼二爷名讳,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还不快跟二爷道歉!” “我不!”冯晓晓始终无法融入大明的时代背景,保持着她源于二十一世纪的‘自由平等独立’的观念。别说冯捷跟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血缘关系,就算真的是她亲哥哥又能怎么样?说服不了就是说服不了!只见她梗着脖子,反驳道:“明明就是他不对嘛!雪儿已经够可怜的了,干嘛欺负她!” 说着她又转回身,对着陆雪儿说道:“别理她,跟我走!” 言罢,拉起陆雪儿就要走。 陆雪儿从进来到现在,都处于迷迷糊糊地状态。始终没有认清形势,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冯晓晓贸然上来拉她,她当然不会就这么跟着走了。 就在两人一个拉扯,一个不肯走的时候,魏水突然猛地抬手拍了下身旁的榻桌,喝道:“够了!” 魏水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厉喝,登时便将冯晓晓吓了一跳。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魏水已经下达了命令。 “冯捷,不早了,带你妹妹回去吧。”魏水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拄着脑袋,看上去颇为疲惫。 冯捷早就因为妹妹的冒冒失失而感到头疼了,有魏水这一句吩咐,他当然是求之不得。连忙拉起妹妹,不由分说地将她朝门口拖去。 虽然冯晓晓剧烈挣扎,但毕竟是个般大的小姑娘,没多少力气。即便有力气,也不能和冯捷相提并论。 很快,院内屋中又恢复了宁静。 魏水叹口气,抬抬眼皮,看向陆雪儿,问道:“说罢,去哪儿了?” 语气较刚刚,自然是更为和缓了,但陆雪儿却显得更加害怕。 无他,只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给刘府传递信息的事情,怕是东窗事发了。 不用说什么,陆雪儿的脸色已经展现了一切。 “去了刘府吧?”魏水直起身子,朝背后的靠背上倚了倚,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是覃卫找到的你?都说了些什么?” “没……没说什么……”陆雪儿嗫喏着,不敢说真话。 但就这一句假话,就已经可以让魏水分析出来很多东西了。 比如,她没有说不认识覃卫,也没有说不是覃卫找她。而是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就意味着,就是覃卫找了她,但她不想交代到底说了什么。 因为覃卫是不会无缘无故找她的!既然找她,肯定是说了什么。 陆雪儿和唐骥不一样,唐骥看样子是专业的无间道,而陆雪儿显然是业余的不能再业余了。 而且,唐骥传递的对象是查达磊。那个人,不在魏水的控制范围之内,属于一个很大的变数,难以捉摸。所以,才显得如此重要。而刘养正,无论那边发生了什么,魏水都是来得及反应的。 再加上,话说回来,今晚的事情,早知道,晚知道,刘养正早晚都要知道。陆雪儿只知道个模模糊糊的事情,恐怕还不如覃卫自己打听的多呢! “算了。”魏水觉得自己很累,不想多跟陆雪儿浪费口舌了。他吩咐道,“今晚不用你伺候,你下去休息吧。” 如蒙大赦,陆雪儿连忙告退,离开了这间气氛十分紧张的屋子。 身后,魏水对着站在如墨那一队人最末尾、靠近屋门处的一个人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会意,跟上去悄悄盯上了陆雪儿。 在这些事情处理完毕之后,田明理看了看一时间没再开口说话的魏水。凑上前,轻声道:“先生,要不要明理给您泡杯茶?” 魏水摇摇头,指了下庞笑道:“哪个是墨九,给我引见下。” 庞笑立马指着其中一名手下,回答道:“二爷,这人叫墨九。” “墨九,去追信鸽的是你?”魏水看着他问道。 墨九出列,单膝跪地。 魏水皱眉,什么毛病都是。 “站起来说话!”魏水喝道。 墨九身子一顿,眼神不禁看向张阳。 张阳连忙转过头,假做没有看到。 摆明了一副你别看我,看我我也不承认你是我的人的样子。 墨九没办法,只得站起身来。 别扭的回答道:“回二爷的话,并没有追上。” “哦?为什么?”魏水明知故问。 墨九犹豫了一下,答道:“回二爷的话,是小的技艺不精……” “哈哈,技艺不精?”魏水听罢便笑道,“若曦啊,你教的?” 张阳看了墨九一眼,无奈地站出来道:“回二爷,若是技艺精湛,便算是天黑又能怎样?该追回还是要追回的。更何况,若他办事得力,今日的事情原本就不应该发生!既然是自己造成的后果,那么,不推诿责任,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了。” 167 策马江西·会馆构想 张阳的观点,显然庞笑都不太认同。只见他撇了撇嘴,却没说什么,想来,平日里也没少被张阳类似的‘歪理邪说’荼毒过。说不过人家,索性也就不说了。 这一幕,看在魏水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原本让庞笑做统领,张阳做副统领,是指望庞笑能借着统领的地位压张阳一下,以免整个组织中,张阳会一家独大。可现如今看了效果,这似乎……一点儿都不其效果啊。 墨九遇到问题就去看张阳,想来其他人也是一样。 庞笑明明不同意张阳的观点,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这是习惯了还是怎的? 如果压不住,那么把庞笑放在那里,除了让张阳觉得不舒服,恐怕也没有别的什么太大的作用。 仅仅是一念之间,魏水已经露出了笑容。 “你说的不错。”魏水笑道,“说得对,干得更好。” 张阳连忙躬身道:“是二爷平日谆谆教诲有道,更何况还有庞爷处处为表率之用,张阳不过是萧规曹随,照葫芦画瓢罢了。” “嗯,不要谦虚,不要谦虚。”魏水摆摆手,对他说道,“你干得好就是干得好,庞笑不如你。既然干得好,自然是要赏的,这样,从现在开始,如墨的统领,由你来担任。” 魏水说到这儿,不论真假,张阳先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忙躬身推辞道:“二爷,这怎么能行啊?张阳资历浅薄,怎能担此重任!还是……” “不用推辞了!”魏水打断了他的一番虚辞,对庞笑道,“刚刚不是让冯捷先兼着唐骥的事情吗?正好,我看他做点事情也挺费劲的,你就先替了唐骥吧。就跟在我身边,省的你什么都不干。” 事情安排到这儿就没了下文,魏水摆手将所有闲杂人等轰了出去,只留下田明理一个人。 彻底安静下来,田明理看了魏水几眼,走过去替他倒了杯茶。 茶水从傍晚就这么放着,早已凉透了。田明理摸着壶的时候就想说去换一壶回来,却被魏水止住。 “今天去什么地方了?”魏水喝了口冷掉的残茶,入口苦涩。 比起茶,他更喜欢酒。苦兮兮的东西,喝起来觉得不舒服,而且怎么都品不出来里头有香味儿。或许是阅历不够?反正那些老头子都是这么说的。 听魏水发问,田明理连忙答道:“今天,明理和冯小姐一起去置办了一些桌椅板凳,还有茶壶茶碗之类的东西。另外,还招了两个伙计。” “哦,这样啊。”魏水点点头,道,“还没问过你,买这些是准备做什么?” 田明理说:“先生吩咐明理办钱塘会馆,明理实在是理不出头绪。还好冯小姐帮了我,她说,这会馆二字,一听就像是类似于茶馆酒肆之类的地方,要先把人聚在一起,才好说其他的事情。所以,我们决定先开办一个茶楼。” “嗯,不错。”不管主意是谁想出来的,田明理能开始着手办事情,那就是个很大的进步。魏水总算是有感到满意的事情了,他继续问道,“这茶楼……是用来招揽客人的,也是用来做生意的。你说说看,要如何才能招揽到客人,做得起生意啊?” 这个,显然冯晓晓也和田明理提过,田明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开业之时,可以广发布告,这个叫广而告之,让更多的人知道。并且,会有开业酬宾的活动。这样,客人肯定不会少的!” 魏水不置可否,抿了口茶水,又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田明理不管到底会不会撒谎,反正在魏水的面前,他可是说不出一句的谎话来。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冯小姐教明理的,明理觉得挺有道理。” “嗯,学以致用,也不错。”但凡有一丁点儿值得鼓励的地方,魏水也首先对他表示鼓励,然后才提出了其中的问题,“不过,这样的办法,只能是在开业之初顾客盈门而已。你想啊,要办钱塘会馆,你们选的地方,我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特别奢华的,起码是二层楼,带雅座。地段肯定也不错,即便不在几条主街上,附近的人也肯定不少。” 田明理听着魏水这么说,就好像亲眼见到他选址了一样,不禁面露惊讶。 魏水不管他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既然是这么好的地方,房租肯定是很高的。若是你,八成会回来问我,然后才拿钱去租,但有冯小姐一掺和,你这个地方,肯定是买下来的!对不对?” “是,先生,我们……”田明理看上去有些内疚。 “不用这样,不用这样。”魏水见了,摆手道,“你们没做错什么!但既然店铺买下来了,花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开业的时候又要酬宾,又要贴广告,你说,几时几刻才能回本儿啊?生意人,明理,生意人一切要以利为先!当然,肯定有人告诉你是诚信为先,我跟你讲,诚信,也是为了利!这是必须的途径,而不是目的!为了回本,肯定要提高价格,而这样……人家明明可以喝到更便宜的茶,为什么要到你的茶馆里去,喝那更贵的茶呢?第一天开业,总是有些新鲜的,那么好的地段,即便什么都不搞,也会有客人闻声而来。但我们要的是今后,不能只看当下,知道吗?眼光一定要长远!” 田明理听了魏水的说法,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好像不对。头低得很深,不敢说话。 魏水见了,笑了笑道:“别这样,谁都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仔细的想一想,这个茶楼到底应该怎么开。先不急着办,给我写个计划出来。等到计划做出来了,咱们再讨论。讨论好了,最后去实施,才叫做水到渠成。明理啊,说实在的,我就只是个不入流的混混,会的东西很有限,教不了你太多的东西。所有的事情,都要你自己去琢磨,去领悟,这样你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懂吗?” 田明理点头,保证道:“是,先生,明理明白了!” 168 策马江西·双方反应 “你说什么?孙遂死了?!” 刘府内,大清早,刘养正就已经从覃卫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显然十分惊人的消息。 覃卫的消息当然不是来源于只知道个一鳞半爪的陆雪儿,甚至不是来源于刘养正在南昌铺设多年的情报网,而是来源于市井的传闻。 收到消息的刘养正固然是十分的震惊,但他同样知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这个时候就万万急不得。 “什么时候的事情?”刘养正问道。 “先生,是昨天晚上。”覃卫立马回答道,“听人说,昨天晚上,新任的江西按察副史陈登邀请江西巡抚孙遂在五仙居吃饭,结果店内失了火。陈登倒还好了,孙遂是当场被烧死了!” “烧死了?”刘养正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很明显的借口,“仵作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覃卫立马回答道,“一大早仵作就去了,查勘了一番,说是没有纵火的痕迹,而且,孙大人他真的是因为酒楼失火,被活活烧死的。” “胡说八道!”刘养正拍案而起。 但吼过了之后,他也就泄了气。 如果说陈登和孙遂一块儿被烧死了,这他倒是信那么一点儿。但是同去的陈登没什么大事,倒是孙遂直接被烧死在里头,这玩意儿谁能信啊?人人都没死,救他死了。他要是那么容易死,怕是早就没命了! 仵作?仵作八成是府衙派去的。 南昌的知府早就被宁王一伙拿下了,他派来的仵作,还不是按照宁王府的意思说? 但是,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干的呢? 李士实?不像他的手笔啊! 难道是…… “昨天晚上,魏水在哪儿?”刘养正想到这个名字就立马问了出来。 覃卫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听雪儿说,昨天晚上,魏水请王府仪卫副指挥使马绍钧吃饭,好像很晚才回来的。” “废物,都是废物!”刘养正猛地踢飞了脚边的一张圆凳,虎吼道,“前一阵子你跟我说什么来着?魏水找人做九龙杯要送给宁王殿下?他送了吗?他送了吗?你埋下的钉子,恐怕早被人家给拔了!” “不会吧?”覃卫不敢相信,“雪儿昨天晚上还……” “她是什么都告诉你了,但她知道的都是什么?都是魏水安排好的!魏水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就是睁眼瞎!” 刘养正的确有理由生气。 他本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魏水那个贪花嗜酒的家伙,只有任他拿捏的份儿。可谁知道,打了一辈子鹰,到头来却让只兔子给蹬了眼睛。 刘养正这里心气不平,覃卫也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什么事情都是刘养正安排好的,到头来出了事情,却全是他的错,就好像整件事情都跟人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不过,谁让人家是主,他是仆呢?活该,受委屈的只能是他。 与刘养正这里截然不同的,是李士实的府上。 虽然也知道了孙遂意外死亡的消息,但是,李士实对魏水始终就没有重视过,也没有将他放在眼中。这个时候,他更是不会想到,要想到是不是魏水干的这件事情了。 “有没有什么别的风声传来?”李士实问的是他府上的管家。 管家摇头道:“除了市井里头流传的,关于昨夜火灾的事情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别的风声了。也许,真的是火灾也说不定……” “不可能!”李士实同样对此十分笃定,“孙遂一向谨慎,绝不是如此冒失的人。而且,放着那么多的酒楼不去,偏偏要去最为偏僻的五仙居,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会不会是这个陈登……对了,陈登!你有打听到这个人什么事情吗?” 管家说道:“自事情传出来之后,就有很多消息汇集过来。小的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个陈登是新任的江西按察副史,在调任之前,曾做过一任的绍兴知府。年前曾进贡了一方中华龙脉石,让陛下十分感兴趣的,就是他!” “绍兴知府?”李士实听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你说绍兴?宁王殿下身边的那个混混,是不是也是绍兴人?” “是的,老爷。”管家答道,“那个名叫魏水的混混,正是绍兴人!” “那这两个人之间……”李士实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联系不起来。半晌,摇摇头,自顾自的说道:“不会,不会。陈登好歹是个读书人,也只有刘养正那样不要士子气节的,才会和个混混整天混到一起去!或许……这还真的就只是个意外也说不定啊!” 李士实好像是浑然忘记了刚刚喊‘不可能’喊得最响亮的,正是他自己!对于自己新分析出来的看法,又十分的确信上了。 管家听罢,也随声附和道:“是啊,老爷。我听说,那五仙居地段十分的偏僻,价格比较便宜。孙遂虽然不至于一顿酒菜都吃不起,但陈登刚刚来到江西,或许没有多少的银子,而又想请上司吃个饭,就选到了那里。那样的地方,又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火烛一时间没有留神,就酿成了大患,这也是说不清楚的事情。更何况,陈登虽然没死,但也被烧焦了胡子,十分的狼狈啊!” “恩,这就对了。”李士实满以为自己和管家所猜测的,就已经是事情真相了,“孙遂死了,那是他命不好!但既然他已经死了,咱们就不能再盯着这件事情不放。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出个办法来,如何能在这起事故之中,给王爷谋得更多更实惠的好处!” 身为谋士,发生任何突发事件之后,确实都应该像李士实这样,多思考一下能给自己的恩主带来什么。他做的没错,可惜,他没有猜到真相。而猜到真相的刘养正,却又忽略了作为谋士必须要干的首要任务。 沉吟半晌,李士实吩咐道:“快,备轿!老爷我这就要去王府,跟王爷好好地商讨一番!” 169 策马江西·对峙 宁王府。 最先到此的不是李士实,更不是刘养正,而是魏水。 作为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昨夜在五仙居,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了。 以至于李士实在踏入府邸的时候,就听说魏水正在府中。而进了内书房,却正看到魏水站在桌旁,正绘声绘色的给朱宸濠讲述他弄死孙遂的经过。 除去一个大敌,朱宸濠自然是很开心的。所以,在魏水描述的时候,他还不时痛快地抚掌,哈哈大笑。 “王爷。”李士实冷着脸进来,开口就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朱宸濠神色间不禁有些悻悻的,而魏水却赶忙上前躬身行礼道:“李先生。” 李士实听了,便如没听见一般,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与魏水的有礼成鲜明的对比,李士实表现得实在是太没有风度。 虽然朱宸濠未必真的将此放在心中,虽然魏水根本不可能将不满表现出来。但无论在谁看来,都是李士实落了下成。 朱宸濠摆手示意魏水暂且退到一旁,抬头问李士实道:“怎么?若虚,找本王有事吗?” 李士实说道:“王爷,在下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单独和您说说。” ‘单独’二字被刻意加重,所指,当然就是魏水无疑了。 还不等魏水有所表示,朱宸濠已经开口说道:“那就在这儿说吧,魏水不是外人,听听无妨。” 连不是外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李士实不禁皱紧了眉头。 当然,朱宸濠已经话,让魏水出去是不可能的了。李士实气归气的,但到底还是想说的事情更加重要一些。 “王爷,您知道吗?江西巡抚孙遂昨夜……” 李士实的话才刚刚开了个头,便被朱宸濠打断了,他说道:“若虚啊,若是说孙遂昨夜在五仙居死了的消息,就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情本王已然知晓。” “您知道了?”李士实说完便后悔了,朱宸濠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他不知道才奇怪了呢。只是有个碍眼的家伙站在旁边,以至于李士实说话都开始不经过脑子了。而且,再一次看向魏水,李士实越觉得,这个混混是真讨厌,于是,又一句话脱口而出,“王爷,是不是这家伙告诉您的?他一个混混,懂得什么!” 朱宸濠本来和魏水聊得挺开心的,李士实冷着脸进来,已经让他很不爽了,再加上这挑拨的话一说,朱宸濠自然就是更加不高兴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他是个混混不错,但……你们一群文人书生,策划这样,策划那样,这么久了,都没能给我除掉孙遂!是他,就是你瞧不起的这个混混,只用了一次,而且没有向本王讨要任何的支持,就帮本王除掉了这个祸患,而且将头尾都处理的干干净净!混混怎么了?俗话说得好,********只要他能办事,即便是个混混,本王也不会吝啬任何的封赏!” 李士实被这一番话惊住了。 什么?是魏水干掉了孙遂?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李士实完全不认同这个真相! “王爷,会不会是搞错了……”李士实开口问道。 朱宸濠说道:“不可能搞错!昨夜,本王的仪卫副指挥使马绍钧始终和魏水的人在一起,孙遂死的时候,马绍钧就在旁边看着,而且亲眼看到他咽气!后来火起,也是马绍钧亲眼看着那火着起来的!” 这就尴尬了。 李士实知道,马绍钧是朱宸濠的亲信。 他可以说朱宸濠手下的其他人弄错了,也可以说是魏水自己夸大了自己的功劳,但马绍钧绝对不会跟朱宸濠说谎! 这么说,是真的了? 事情太突然,以至于李士实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就在这时,下人前来禀报说,刘养正到了。 “请他进来吧。” 刘养正很快走了进来,在行过礼后,也礼貌地对冲他行礼的魏水笑了笑。 只看这几个人各自的神态,刘养正已经可以猜到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 “王爷。”刘养正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孙遂一死,则除去了王爷的一个心腹大患,起码短时间内,在江西境内,我们的动作可以顺利很多了。” “嗯,刘先生所说有理。”朱宸濠点头道,“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嘛,那好,本王的肱骨谋胆都在这一间屋子之中了,各位就讨论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要如何去做。” 李士实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屋中,除了魏水之外,再没有人关心他的表情了。 其实,只要仵作再专业一些,再细致一些,完全是可以看出,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孙遂。 但是,在宁王府的暗示之下,本来就带着定论而来的仵作,又怎么可能真的去按照细致的流程检查尸体呢?绝不可能! 魏水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用一具假的尸体,蒙混过关。 当然,即便是假的尸体,也废了不少的事情。 先,这具尸体是伍亩受命,先去暗中远远的观察了孙遂的体貌特征,然后才去城郊的那个乱坟岗里,去找了一具和他体貌特征最为相似的尸体。 其次,在找到这具尸体之后,魏水亲手将尸体的五官、脸颊全部磨平。 这是易容的必经方式,因为人和人之间的骨骼体貌是完全不一样的。所谓的在脸上罩上一张纸薄薄的膜,就能变得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那是绝不可能! 但这个法子,魏水前世只是听人说起过,却并未实际操作过,所以下手十分生疏。借着对孙遂的印象,再借着他雕刻石头的刻工,在这具尸体的脸上,贴上他用特殊材质的料子雕琢出来孙遂的面孔,再按照对方的骨骼体貌进行填充。 最后,再细致的进行最终的加工,给尸体贴上胡子,弄上皱纹。 如此这般,最终弄出来的人,看上去和孙遂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如果不是烟熏火烧一番,那是肯定会让人看出破绽的。 只不过,没人会仔细看,而尸体又被烈火焚烧过,这么一来,谁都别想知道,这具尸体是假的了。 170 策马江西·天时地利人和 为了后续的计划,李士实和刘养正在朱宸濠面前争的是面红耳赤。 两位朱宸濠身边的肱骨谋士,自诩文人清高的家伙,就差露胳膊挽袖子上演全武行了。 魏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言不。 这种时候,别说他不想说什么,就算他真的有意见,也绝对争不过那两位。 朱宸濠早已对两人的对峙习以为常,但总是这么看着,却也觉得腻歪。 眼角余光瞥到魏水,便开口问道;“魏水,你有什么看法?” 对李士实,朱宸濠和他是姻亲,习惯于称他的表字。 对刘养正,他和朱宸濠是纯粹的恩主与谋士的关系,朱宸濠称他一声‘刘先生’。 而对于魏水,这个市井出身的街头混混,朱宸濠则直呼其名。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并没有在魏水的脸上表现出来丝毫的不满。 只见他状似深思了片刻,才为难的开口说道:“回王爷的话,两位先生所说的是谋国大道,小的嘛,只想到一些粗浅的小道。实在是,不敢在这儿班门弄斧……” “诶,这有什么啊?”朱宸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两位先生都是饱学之士不假,但你也未必没有你的想法。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出来,大不了本王允诺了,不管你说得如何,都恕你无罪,这总可以了吧?” 魏水这才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对李士实、刘养正二人拱了拱手,才对朱宸濠说道:“王爷,两位先生,小的确实是有些看法。你们想,如今,孙燧已死,江西境内本有两位巡抚,现已除一。剩下一位赣南巡抚王阳明,这位大人虽然未必亲附我等,但毕竟是只管束着赣南,而对江西其他部分缺乏控制。依小的浅见,王爷在江西谋划多年,正要趁此良机举事。否则,若给了朝廷时间,再派一位比孙燧更为难缠的巡抚过来,那不就糟糕了嘛!” 魏水说得确实在理。 有明一代,总督、巡抚等职务起初并不是常设的。但在中期以后,却几乎成了常设之官。江西境内派出的巡抚,其一为巡抚江西地方兼理军务一员,另一则为巡抚南赣汀韶等处地方提督军务一员。 孙燧表面上来看,确实是意外失火身亡不假。 先不说朝中的有心人会如何猜想,如何鼓动正德皇帝对朱宸濠实施雷霆手段。 即便这真的是意外身亡,朝廷也全然相信了,但不管怎么说,新任的巡抚总还是要派来的。而且,明代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群文官虽然被压制,但不代表他们就不反抗了。这新任的巡抚,十之七八,绝对是一个铁杆儿的‘倒宁派’。 真到了那个时候,事情确实就像魏水所说的这般,糟糕了。 在朱宸濠还在考虑魏水所说的事情的时候,率先站出来支持魏水的是一直想拿魏水当枪使,却被他反过来小小的阴了一道的刘养正。 “王爷,学生以为,魏水所言确实有理。现在已经接近四月了,即便我们掩住消息,但等消息传到京城,一番争论拉扯,再由京城派员到此,最迟八月底也肯定会到。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是不多了啊。” 朱宸濠点点头,刚想表示赞同。 只听李士实站出来说道:“王爷,此事不可急切!” 朱宸濠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哦?若虚不同意他二人的看法?为何啊?说来与本王听听。” 李士实解释道:“王爷,您想,我等在江西蛰伏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毕其功于一役,一旦举旗,就必须要克定成功!如今,若按照刘先生的看法,距离动,最多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如此仓促,焉能做好事情?” 朱宸濠听了,不禁又有些犹豫。 刘养正本想站出来说点儿什么,却被魏水抢了先。 只见他向前一步,对李士实道:“李先生,您刚刚也说了,王爷已经在江西蛰伏多年了。更何况,当年燕王举兵叛乱之时,借兄弟之谊,施阴谋诡计,诓骗宁献王爷加入燕军。当时,大宁驻军足有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更有能征善战的蒙古朵颜三卫骑兵。当时民间已有流言,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足以见得,胸有丘壑者,宁王也;至于燕王,不过是善战匹夫。若无宁献王爷当日佐助,燕王一匹夫如何能得天下?结果一朝江山坐定,背信弃义,成千古笑话!” 魏水这一番话说得的确大逆不道,但对于宁献王朱权的后人朱宸濠来说,这番话却着实中听。 见朱宸濠没有反对,魏水放心的继续说道:“王爷,想当年,天下本该有一半归属宁王。今日王爷您振臂一呼,必会有有识之士群起而影从!还有,不仅王爷您在江西蛰伏多年,而且,您的祖辈父辈,也为此准备多年了不是吗?所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都已经做了整整几代人了,难道准备还不够充分吗?所以,依小的之见,无论王爷何时起兵,都必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刘养正想要迈出来的步子早已收了回去。 在魏水说出这番话之后,已经用不着他挑拨,魏水便已经主动地和李士实对上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说话、做事太过急躁。 刘养正在心中点评的同时,李士实果然已经站了出来。 他两眼直直瞪着魏水,胡子气得直抖,冷冷说道:“怎么?你觉得什么时候起兵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连四书五经都没有读过吧?你懂得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魏水状似不服气的样子,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用一幅乞求的样子看向朱宸濠。 朱宸濠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笑意,开口为他解围道:“罢了罢了,若虚,你就不要抓着他不放了。虽然说得不是特别的正确,但也不至于说错太多嘛。更何况,本王刚刚说过,无论他说什么,本王都不会怪罪。” 171 策马江西·筹谋与意外 朱宸濠很明显的在拉偏架,让李士实泄了气。 他甚至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自从朱宸濠身边有了这个名叫魏水的混混之后,自己第一谋士的地位已然开始慢慢的动摇了。 魏水?他当然不足为虑。 但是那就是根儿搅屎棍子,最擅长的事情,莫过于是把水搅浑。 而一旦这潭子水变浑了,那么,不用说,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刘养正就该浑水摸鱼了。 瞥一眼刘养正的表情,李士实心中更乱了。 就在这时,朱宸濠又将目光投给了刘养正,问道:“刘先生,你怎么看?” 刘养正不慌不忙,拱手道:“王爷,依学生之见,魏水所言,虽然不是全对,逻辑也比较混乱,但也不是全然没有任何的道理。起码,学生在其中,就总结出了几点王爷应当抓住眼前机会的道理来。” “哦?有这等事?”朱宸濠相对魏水,当然还是更信得过刘养正的,他连忙问道,“先生有什么看法,快快说来听听。” 刘养正捋了捋思路,缓缓开口说道:“第一,天时,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江西巡抚之位现在是空缺的,而一旦补上缺位,我们行事会更加麻烦,所以应当尽快起兵,不能拖到朝廷派人来接任巡抚。” 朱宸濠点头,这一点他已经认可。 “第二,地利,王爷您的夺位之争不是一代为之,而是自宁献王时,燕王背信弃义时起,就有所准备了的。盘桓江西如此多的年头,对江西何等了解?筹措粮饷也好,招募兵勇也罢,比起朝廷,简单得多了。” “第三,人和。自为王爷效力以来,学生东奔西走,联络附近的绿林好汉,将其整编成队。再加上王爷暗中蓄养的甲兵,至今,应当已有十万之众。有此虎贲之师,何愁天下不能唾手可得?” “所以,才能说,天时、地利、人和,王爷是占尽了。只要我们好好的选定一个时间,发出檄文,到时候,王爷登基为帝的一天,就不远了。” 刘养正虽然只是把魏水的一番话整理了一下说出来,但对于朱宸濠来说,却听着更加清晰了,也更加信服了。 至于李士实,他可以说魏水不学无术、乳臭未干,却无法用这样毫无真凭实据的说法去撼动刘养正分毫。一时间,气不过,他只得站在那里,默默无语。 “嗯,刘先生说得果然在理。”朱宸濠点头道,“那依刘先生之见,应当于何时起事最好呢?” 刘养正显然早有腹稿,此时脱口而出,“八月十五日!” 八月十五。 这个日期一说出口,除了魏水之外,屋中的另外两人就都已经明白过来了。 之所以选定八月十五,不是因为这是什么月圆之夜。 毕竟,宁王麾下都是些土匪地痞无赖组成的大军不假,但那又不是一群狼。用不着挑一个月圆的日子,一块儿对着月亮嚎叫。 之所以选定这一天,实际上,是因为这一天是全国的秋试的最后一天。 秋试,又称秋闱,是明代科举制度之中对乡试的借代性叫法。 秋闱每三年举办一次,逢子、午、卯、酉进行,由南、北直隶及各布政使司主持,地点就在南、北京府及布政使司驻地。 考场称为贡院,有主考二人、同考四人、提调一人及其他官员若干,共同主持。 考试共分三场,分别选在八月的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三天进行。 乡试中举者,可以称为举人,会获得进京参加会试的机会,也可以在地方做个小小的官儿。 所以说,乡试在大明可以说是比较重要的考试了。 既然重要,那自然是所有的官员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整场考试的过程之中,所有人的精神都是紧绷着的,警惕性可谓是达到了最高。 但八月十五日,乡试在这一天落下帷幕。 该紧张的时候过去了,紧绷的弦松懈下来,这正是起事的绝好机会! 这个时候起事,用不着担心任何人从中阻挠。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来的千日防贼的?朱宸濠时刻都想着造反,人家可不能时刻都防着他造反呐? 只要这一步朝廷慢了,那么,接下来,每一步,都会落在朱宸濠的后面。渐渐地,也就只有吃灰的下场了。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往往很骨感。 在朱宸濠和一众谋士很开心的讨论好了何时举事的事情的同时,京城之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要说,宁王朱宸濠为了当皇帝可是煞费苦心。而且,仗着皇帝有点儿傻,是忠是奸总是分不太清楚,所以,他的造反之路,可谓是明目张胆了。 藩王在封地应该干什么? 不能勤政爱民,那是皇帝该干的事儿,你干就是要谋反。 不能勤俭节约,那是邀买人心,你干就是要谋反。 不能亲贤远佞,那是自己给自己上贤名,你干就是要谋反。 为了安安全全过一辈子,大明的这些藩王,是一个赛一个的荒唐。 但宁王没有,宁王不仅在封地偷偷地打压异己,扩充军队,而且,竟然还敢把手伸进了朝廷里头。 他在朝中,有钱宁为内应。除此之外,还花了大价钱,买通了一个正德皇帝十分喜爱的伶官儿,名叫臧贤。 正德皇帝爱好音乐,生活奢靡,整天就知道玩儿。对于出身伶官的臧贤,那是十分的宠信。也是因此,才出现了大明朝仅此一例的伶官干政现象。 有了正德皇帝的宠信,臧贤什么不敢干?插手各种各样他想插手的东西,那都是家常便饭。 而且,还秘密的收授宁王朱宸濠送到京中的各项珍宝奇玩。 要说,事情要是按照好的方向发展,臧贤本来可以享尽荣华,一辈子都不可能被正德皇帝知道他的那点儿事情。但怎么说叫无巧不成书呢? 魏水的到来,没能改变臧贤的命运。收受贿赂的事情,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之下,被正德皇帝发现了。 宁王有好东西? 正德皇帝很愤怒,有好东西不给朕,居然给一个伶官? 生气是生气,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族叔,还没到要杀人的地步。 于是,正德派自己的女婿,启程去南昌,当面替他训斥一下不知好歹的族叔。 172 策马江西·猜测 臧贤与宁王结交,事情败露。 驸马奉皇命出京,一路直奔朱宸濠宁王府所在,为的是替皇帝警告一下他这个并不听话的族叔。 客栈,小院内。 自从被魏水升为了如墨头领之后,张阳做起事情来,比较从前,显然是更加的勤勉了。 三天两头的往这小院中跑,汇报的事情,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但不管重要不重要,只要他觉得魏水应该需要知道,他便无一疏漏的赶来汇报。 今天张阳来的时候,正看见魏水在院子里指着庞笑的鼻子,数落他。 “你这混吃等死的样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啊?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说你说错了吗?前两天我就跟你说过了,你是什么?你干的是什么事儿?看家护院得有看家护院的样子!你瞧瞧以前,唐骥干这个的时候,他们是个什么样子?你现在再看看他们才几天就变成什么样了?庞笑啊庞笑,我看你不是不想干了,你他妈是不想活了吧?” 魏水骂得起劲儿,庞笑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完全好似,你骂你的,我不听我的,反正你不能把我脑子撬开直接往里头灌。 而且,在看到张阳迈步进了院子的时候,庞笑头脑一热,竟然还还了句嘴,小声嘟囔道:“您瞧唐骥好,您怎么不把他放出来用啊?用我干嘛?” “你说什么?”魏水急了,一瞪眼睛道,“这还反了你了是吧?庞笑,你是真打量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确实是庞笑那一句话把魏水给呛了一下,他心里本来就因为庞笑而闹腾个没完,这么一来,更是气得不得了。抬手指了一个职守的兄弟,道:“你去,把冯捷给我叫来。” “唉哟,您叫他干嘛?”庞笑不知道哪根儿筋搭错了,又或者是被张阳这原本他的手下,看到他挨骂觉得挺没面子的,一开口竟然就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还我叫他干嘛?我叫他干嘛用得着跟你汇报是吧?”魏水说着,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催促那名兄弟道,“快去!” 领命的兄弟不再耽搁,跑出去找人了。 站在旁边的张阳这才上前行礼道:“学生见过二爷。” 魏水看了张阳就觉得比看着庞笑这王八蛋要痛快得多,脸上的冰霜融化,对他温和地说道:“是若曦啊?找我有事情?进来说吧。” 说罢,魏水向屋中走,张阳紧随其后。 庞笑见了也想跟上来,却被魏水又骂了一句,“滚边上呆着去!老子待会再收拾你。” 魏水骂完了就转身走进了屋子,张阳在他身后回了下头,对着庞笑笑了一下,看上去,那笑容所代表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友善的信息,而是炫耀,轻蔑,又或者是什么类似的含义。 庞笑气得一跺脚,蹲下去,低着头不说话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办事比自己勤快,能力又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了呢? 屋内。 张阳面对魏水的时候,还是往日一般的恭顺。 “坐吧。”魏水指了指旁边的位子,随口吩咐道。 张阳笑着推辞了几句,最终,却还是坐在了魏水对面不远处的一张圆凳上。神色恭谨,举止也不是一般的有规有矩。 “一大清早的来找我,是有急事吗?”魏水见他坐下,就率先开口问道。 张阳连忙说道:“回二爷,的确是学生探听的了一些极重要的消息,这才赶来向您汇报。” “哦?很重要。”听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魏水便不由得上了心。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仔仔细细的给我说道说道。” “是。”张阳应了一声,说道,“二爷,数日前,您跟学生等提起过,宁王殿下将于八月十五起兵。而现在,宁王所谓的天时,其实也不过就是江西少了一个巡抚而已。所以,学生便对朝廷的消息多留意了一些,派了墨三、墨四两人,专门去查访此事。就在今早,学生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张阳所说的,他得到的最新的消息,正是臧贤与宁王结交的事情败露,皇帝很生气,派来驸马直奔南昌。 当然,皇帝是怎么想的,张阳没有分析,也轮不到他来分析。他仅仅是把事情给魏水讲了一通,至于自己的意见,他是只字未提。 听罢张阳所说的事情,魏水沉默下来,细细的思索。 他对历史并不了解,仅有的一点儿历史知识,未必有中学生多。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去请教一下那位自称是历史硕士的小姑娘。 但是,魏水一想到冯晓晓,就忍不住的头疼。 于是,请教的想法才刚刚一萌芽,就被他掐死在萌芽之中了。 皇帝派驸马来南昌?为什么? 魏水想的不是驸马为何而来,而是皇帝为什么派驸马来。 按照正德皇帝的脾气,这位爷可是拿自己当大将军的!如果是怀疑宁王要造反,那么,估计肯定是有的仗打的。正德皇帝不会派驸马,而是会和朝臣们进行一番辩论之后,御驾亲征。 这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 可以这么说,亲临战阵那是皇帝的爱好,让皇帝摒弃自己的爱好,那皇帝肯定是不高兴的。 而且,即便真的这个爱好要被摒弃,他也一定是要争上一争的。连争都不争,这说明什么?说明正德皇帝还没有怀疑宁王叛乱,因此用不着御驾亲征。 魏水的分析过程真的未必就是对的,但事实证明,他分析的结果是绝对正确的。 正德皇帝只是想敲打敲打有福不跟皇帝同享的皇叔,没有其他的目的。 “嗯,你不错。”想清楚之后,魏水对张阳笑着鼓励道,“比起庞笑,果然还是你更适合领导如墨。不错,今后继续努力。如墨不会永远是十二个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会在你付出努力之后,满足你。”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张阳连忙起身,向魏水道谢。 这个主子,有很多时候,都愿意把话在属下面前挑的清清楚楚。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自己不用担心连一个许诺都没有。 173 策马江西·不好的预感 冯捷来得很快,魏水从屋中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一阵时候了。 “二爷,您叫我?”冯捷上前道。 “嗯。”魏水应了一声,走上前来,眼神一转,瞥向庞笑,叹口气道,“我说,你这家伙,我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你怎么就是不怕呢?” 庞笑仰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魏水又盯着他看了几眼,半晌,又叹了口气。 “二爷,学生倒是有个办法。”一直跟在魏水身后的张阳突然上前,在魏水耳边说道。 魏水一转头,看到了张阳闪亮闪亮的眼睛。 “不用。”魏水对他摇摇头,“冯捷,还记得当时让你组建八门的时候,我给你任务吗?” 这个,冯捷当然记得。 他手下直接统管的两门,一个主管钱粮,一个主管刑狱。 主管钱粮的人手好找,很快他就招募到了。 可主管刑狱的人……他到哪儿找去啊? 招募人手的事情拖了这么久,就是因为精通刑狱的人他找不到。 “找不到?”魏水问道,“为什么找不到?而且,找不到就找不到,你不会自己培养吗?” 冯捷不懂,疑惑的看着魏水,道:“可一个会这种事情的人都没有,却要如何培养啊?根本就是……就是无从下手啊!” “怎么会?”魏水说,“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对所有事情都需要后天去学。有些人,打从生下来,就有这种天赋,只不过没有一个契机把他开发出来。比如……” 比如谁,魏水没有再说,但冯捷发现他的眼神似乎向张阳那边瞟了一下。 “不说了,不说了,庞笑我就交给你了。就当给你练手好了,你负责,把他给我弄服了。” 魏水吩咐过,就独自出了院子。 “二爷……”冯捷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苦恼地挠了挠头,“这可怎么办呢?” 张阳在旁边抿了抿嘴唇。 他本想跟冯捷说,他有办法。而且,他有办法这个事情,刚刚他已经说过了。 可是,人家冯捷却没有一点儿想要问他的意思。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主动凑上去了,毕竟冯捷不是魏水。还用不着他上杆子献计献策。 冯捷发愁的时候,魏水已经独自走上了街。 在南昌的街头上走着,他在心中盘算着已经不再是庞笑,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在江西盘桓的时日已经很多了,这里的事情也到了该要了解的时候。可如同在绍兴府大牢里头,那时候的那种无力的恐惧感,再一次弥漫上了他的心头。 不知缘由,但感觉的特别强烈。 魏水随手给自己起了一卦,结果不好,很不好。这让他心中更乱了。 不知道在要收口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 是谁会对他下手? 是宁王? 是刘养正? 还是李士实? 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人? 魏水想着想着,头脑中突然闪现出了一个人脸。模模糊糊,但他却在第一时间认出来,是唐骥! 会是他带来的麻烦吗? 这个还真的说不准。 因为当日,唐骥给查达磊写信,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他到现在都依旧搞不清楚。 或许是像他说的那样,确实是没有提及孙遂还活着。 但更大的可能,是唐骥早已发现了他的秘密,并且全盘托出告诉了查达磊。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魏水此时不好的预感,很显然,就是指向这件事情了。 他毫不怀疑,事情会脱离他的掌控,向着他也许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急速跑去。 无力感,和失控的感觉,让魏水觉得十分难受。 与此同时,宁王府。 朱宸濠的消息来源,比起在南昌根基不深的魏水还要快上几分。但也许是下面人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所以,驸马出京的消息,朱宸濠比起魏水,要晚知道了一些。 “什么?臧贤出事了?驸马正往南昌来?”朱宸濠短暂的惊讶过后,却是深深的疑虑。在独自坐了一会儿之后,他果断派出了人去,“去,将若虚和刘先生都请来,对,还有魏水,把魏水那个家伙也给我找来!那是个有主意的,八成能够找到办法。” 朱宸濠派出的人分头而出,直奔李士实、刘养正的府邸,还有几个去了魏水租住的客栈后院。 是知道,来找魏水的人,不仅在客栈扑了个空,还看到了让他想象不到的一幕。 院内,庞笑被用粗麻绳结结实实的绑在树干上,冯捷手中拿着一根端头削的很尖的木棍,对着庞笑比划来,比划去。 “冯捷,你这是要干什么?”庞笑嚷嚷道,“快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么闹,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冯捷看了眼张阳,张阳没什么表示,既没有鼓励,也没有不赞同。 冯捷方才转过头,对庞笑说道:“你跟我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二爷刚刚不是说了吗?用了多少法子,办法都想尽了,也不能让你怕。没办法喽,我只能试试若曦的这个法子。不过我看着挺好的,你如果怕了就说怕了,我就放了你。日后你办事勤快一点儿,别再惹二爷了,怎么样?” 说怕了? 这是多简单的事情啊? 庞笑刚刚动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张阳出声打断了。 “现在说这些都是假的!”张阳说道,“庞笑跟二爷保证过多少次?冯爷,你想啊,二爷面前,他都随便胡说八道,那你面前,就更不用说了,他会顾忌什么?估计什么都不会顾忌吧?只有真的让他怕了,他的话,才是可信的。” 冯捷点点头,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 一条黑色的布条,将冯捷的眼睛死死蒙住,不透一点儿光。张阳推着他转了几圈,扶着他的手,让木棍的尖头对准了庞笑。 冯捷咬咬牙,大喝一声,“来了!” “你疯了!”庞笑喊了一声,惊出一身的冷汗。 眼睁睁看着被蒙住眼睛,转的不分东西南北的冯捷,手持着削尖了的木棍向着自己猛地刺了过来。 174 策马江西·计划提前 事实证明,叫出声来是多么的明智。 张阳将冯捷的手摆向了直对着庞笑脖子的部位,而冯捷毕竟胆怯,听到声音,判断了一下庞笑所在的地方,随即,尖头一歪,一棍子扎了过去。 木头刺在紧挨着庞笑脖颈的地方,将庞笑的脖子都蹭下了一层皮来。 庞笑看着尖头刺向自己,‘啊——’的一声叫,继而,就是剧烈的喘息。 与此同时,和他一起叫出声来的,还有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宁王府来人。 “你们……你们玩儿的……”来人举着手,半晌都没有说出下半句话来。 如果不是被绳子绑住,想来,庞笑此时就已经会滑倒在地面上了。 “你疯了,你疯了。冯捷,你是真疯了怎么的?吓死我了……”庞笑念叨着,头上冷汗直冒。 听他害怕了,冯捷便将眼睛上蒙住的黑布扯了下来。 他说道:“你怕了就最好,早这样,也用不着如此多此一举了吧?不过,总算是二爷吩咐的事情,我可以交差了。” 庞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神色间充满挑衅的张阳,叹了口气,口中嘟囔道:“这傻子,也就是个当枪使的命了。” 庞笑被冯捷放了下来,张阳转身,迎上了宁王府的来人。 “请问几位是……”张阳客气的拱手问道。 来人说:“魏水是住在这儿吧?叫他一声,宁王殿下让他去王府一趟。” “宁王有请?”张阳说道,“我家二爷不久前出门去了,要不,我帮几位找找?” 不管是谁去找,总归找到人了就好。 来人没有反对,任由张阳出门找人。 魏水并没有离客栈太远,始终在附近的一条街上独自走来走去。 张阳出门没多久,就找到了他。 在得知宁王叫他之后,魏水立马回到客栈,跟着前来找他的宁王府下人走了。 这么一耽搁,他到达内书房的时候,李士实和刘养正都早已到了。 那两人和宁王正在讨论着臧贤出事和驸马出京的事情。 “王爷,此事非同小可。臧贤出事了,我们在朝中损失了一大臂助。而且,此次皇帝派驸马出京,直奔我南昌而来,不知道是不是图谋不轨。凶吉难料,依我之言,还需早作准备为好啊!” 此时,即便是前几日反对仓促起兵的李士实,也不禁慌乱起来了。言语之中,都是催促宁王早作准备,最好早早起兵的事情。 刘养正和他难得有一样的看法。 一来,他本就认为江西巡抚出缺之时,起兵最为有利。 二来,他也认为,臧贤出事,驸马出京,对于宁王来说,绝对是噩耗。 “两位先生都这么看?”听了李士实和刘养正的看法,朱宸濠便又将目光转向了魏水,问道:“魏水,你呢?你怎么看?” 魏水没想到,在那两位意见如此一致的时候,朱宸濠还会问他的意思。先是一愣,随即心念急转。 前面已经有两人赞成提前起兵了,他如果再这么说的话,未免就显示不出他也是宁王如今的谋士之一。可如果他不这么说,又是否真的能够说服宁王听他的呢? 魏水没有把握,但他知道,绝不能和他们两人都一样。否则,总是和别人一样,朱宸濠就永远都不会重视他的意见。 想到这里,魏水便说道:“回王爷的话,虽然小的对此事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但刚刚,从两位先生的口中也知道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事情。小的以为,二位先生说得在理,但是……” 本来朱宸濠并不认为魏水会有不同意见,只是看他站在一旁,就顺口问了他一句。谁知,他还真的像是有不一样的意见一般。 朱宸濠不免来了兴趣,“但是什么?你说就是了。” 魏水答应一声,说道:“王爷,两位先生,依小的所见,驸马出京不但不是坏事,反倒还是个好事。” “好事?这从何说起?”朱宸濠有些困惑。这件事情,无论从什么方向来看,都绝对不会是好事情啊!不仅不是好事,还是大大的坏事。 魏水不慌不忙,将自己暗自分析的过程,从头到尾给朱宸濠讲解了一番。 朱宸濠虽然认为有道理,但他还是担心。 万一朝廷只是迷惑之策,是真的要对自己动手呢?如果不早做准备,那岂不是到时候会受制于人吗? 这时候,李士实和刘养正就纷纷站出来,反驳魏水所说的,好事多于坏事几率的‘谬论’。 李士实的言辞比较激烈,他本来就看魏水不顺眼,说起话来更是毫无顾忌。将魏水的言论统统都驳斥了一遍,甚至其中,并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斥责而已。 相比之下,刘养正的说法,就温和了很多。 “王爷,学生以为,魏水所言,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当然是好事。但如果不是,我们也需要早做准备才行。否则,到时候如果朝廷心怀歹意,我们就会很被动了。” “嗯,刘先生说的是。”朱宸濠点点头,又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应该将准备的时日提前到何时?” 刘养正道:“算算日期,驸马一路上贪图游玩享受,走得很慢。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他性格如此,算起来,到达此地,都要是六月份了。所以,学生觉得,起事的日期应该提前两月,定于六月十三日。” “六月十三日?”朱宸濠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本王的寿辰上?” “是,学生就是如此考虑。”刘养正说道,“王爷寿辰之时,全省高阶官员都要前来恭贺,到时候,王爷设宴宴请他们,将他们拖住。趁着各地群龙无首之际,行霹雳手段,到时候,未必有秋试时的时机那样好,但也绝对算是起事的好时机了。” 朱宸濠对此深以为然。 再见李士实不说话了,魏水也没有反对意见,索性,就将此事定了下来。 这么一来,朝廷的一时风吹草动,便让宁王的计划几次反复。 175 策马江西·魏家的意外 朱宸濠的叛乱已经提上了日程,而且日期越来越近了。 所有的计划,都在秘密中悄悄进行着,看南昌的架势,如火如荼。 而在相邻的浙江,杭州府,查达磊的府上,气氛却十分的压抑。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查达磊很少如此急躁,他皱着眉头,像一头困虎一般,在屋内一圈一圈又一圈的不停地转着。 三元看着他,紧张的回答道:“公子,这都是绍兴新任知府干的好事!” “我知道是他干的好事!”查达磊怒道,“我是问你,事情是怎么传到他的耳朵里去的!” 魏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唐骥当日早已察觉了魏水的异样,并且将孙遂并没有死的消息用信鸽传递到了浙江。 查达磊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事情报告给平虏伯江彬。 可是信鸽飞走了,他才慢慢反应过来。 就算平虏伯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 当今皇帝坐朝执政十几年了,状告朱宸濠的奏折如雪片一般,早就堆满了他的屋子,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朱宸濠真的会谋反。 每一次,对朱宸濠的惩罚,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疼不痒。即便真的偶尔让他伤筋动骨了,也必然是不用多长时间又都尽数将削去的东西还给了他。 而且,根据唐骥那并不完整的报告,查达磊可以想像得到,魏水的计划已经足够全面了。即便朝廷真的相信了孙遂是他杀的,也找不到任何的证据。而不相信孙遂已死,也找不到孙遂这个人了! 真的是……让人头疼啊! 而现在,更让他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绍兴知府苏国微不知道如何,知道了魏水曾经被关在绍兴府大牢之中的事情。而且,还对他给陈登出谋划策,后来又擅自逃狱,等等的事情。甚至还知道了,魏水此时,正在南昌,而且和一直存在反叛之心的宁王搅在了一起。 苏国微和孙遂有些交情,在得知孙遂的死讯之后,派人到市井上去打听。却不知道为什么捕风捉影的知道了这件事情似乎是一起阴谋,而且始作俑者很可能是陈登。 陈登?给他出谋划策的人,那不就是魏水吗? 绍兴府,并没有陈登的家人。而且,即便有,陈登是朝廷大员,也不是苏国微可以随便动手的。 但魏水不一样,他是丐户出身,就连平民百姓对他的家人都可以随意的欺负,又遑论知府大人呢? 惨案就是以这样的事情为引子,突然发生的。 当马三带着人出现在魏家门口的时候,将街坊邻居都吓坏了。 “按理说,魏水帮过我的忙,我应当记着。但此番前来,不是私事,而是公事。所以,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马三不是不想帮忙的,可是他没有办法。 苏国微来了之后,对他的信任还不如陈登当初。 在意识到自己在府衙的地位下降,很可能失去权力的时候,马三只能先保住自己。 而且,他带去的人中,有很多,都是苏国微安插的眼线。 制衡之道,苏国微也是玩儿得不错的。 “只有两个大人?”看着魏山夫妇,马三此时的副手林槐上前道,“我可听说,这屋里还有两个小孩吧?” 马三本想混过去,看了他一眼,又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他吩咐手下道:“再仔细去搜。” 捕快们得令,开始了再一次的翻找,可是,除了魏山夫妇之外,就只找到了此时已经留在魏家的冷世光了。 “出去了?”林槐看了看尚早的天色,觉得不可能。 再一次翻找之后,马三不耐烦了,他说道:“怎么?都找了这么多遍了,不在就算了,不过是两个孩子。” 林槐不以为然,说道:“既然苏大人让我等将魏水全家抓入大牢,那就少一个都不行。”说着,他指了指同样被控制住的冷世光道,“这个人就不必了,他并不是这家的人,不在苏大人的抓捕范围内。” 马三看着手下放走冷世光,又看着冷世光先是不愿意,继而在魏山的催促下,才远远跑开。马三皱了皱眉头道:“那你想如何?掘地三尺吗?” 林槐一把抽出腰间的官刀,笑道:“掘地三尺?不必。” 接下来的一幕,实在是让马三难以接受。 其实起初,还并没有什么。 林槐拿着刀,向魏家所有的缝隙,不管能藏人还是不能藏人的地方,狠狠地一刀,一刀的戳了过去。 马三一直在观察着魏山夫妇的脸色,在林槐进入魏水的卧室的时候,他们的脸色,突然齐刷刷的一变。 真的藏在家里了?在魏水的卧室? 刀子依旧在各个地方拼命的捅,马三的脸色也微微变白。 这种捅法,如果真的捅中了,那样小的孩子,八成不死也会被捅成重伤吧? 苏国微要的是人,所以马三会来抓。 无论去府牢是否会受苦,但好歹不至于出人命。 不过,看林槐这个架势,今天弄不好真的会闹出人命来。 想起魏水,马三心中愧疚。但更多的,竟然是隐隐有点儿害怕。 他不知道魏水会不会回来报仇,但他相信,如果今天死了人,他就一定会回来。 马三胡思乱想之间,魏水的卧室中,传出一声孩子的惨叫。他心头一凛,暗叫不好,连忙跑了进去。只看见林槐正伏着身子,向床下伸出手去。 马三心中一片慌乱,突然,林槐惨叫了一声,抽出手。口中怒骂道:“小崽子,咬我!来人,来人!” 他这么一喊,外面守候的捕快连忙冲了进来。 林槐盛怒之下,无视了马三,怒喝道:“那两个小崽子就在下面,给老子把床掀开,掀开!” 捕快们看了眼马三,见他没有反对,便上前伸手,几个人一起用力,想要将床掀翻。 床,眼看就要被翻过来了。 床下的位置,突然传出了孩子的声音,“十五,快跑!快跑!” 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人影钻出来,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飞快的向外面冲去。 176 策马江西·出逃 魏十五跑得极快,以至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冲出了屋子。 林槐回头时,仅仅就看到了一道人影,紧接着,这孩子就连影子都没有了。 “追啊!快去追啊!”林槐冲围绕在身边,依旧在愣神的捕快们喊道。 捕快们这才反应过来,慌手慌脚的追上去。 魏十五没有往大门口跑,最开始就被防守严密的地方,他是没有任何可能跑出去的。 仅仅是几个眨眼的工夫,他身子一转,轻车熟路,蹭得窜上了院墙。 用两只手扒着墙顶,脚蹬在墙面上,蹭蹭几下便翻上了墙顶。顺着墙边的一棵老树,飞快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林槐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得知道的就是这个极其不好的消息。 “什么?这么多人,围堵一个孩子都堵不到?”林槐气急败坏地直跺脚,“分头去追,分头去追!” 虽然他下令分头去追。 可是捕快是有数的,绍兴府城却那么大。想找到一个孩子,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于是,很快的时间过去,林槐的注意力就投到了屋内的另一个孩子身上。 “小崽子,你叫什么名字?”林槐恶狠狠地问道。 “魏初一。”魏初一瞪着眼睛说道。 “那那个就是魏十五了?”林槐对着院子,若有所思。 “你们抓不到他的!”魏初一的肩膀被捅伤了,此时,鲜血直冒,但依旧瞪着眼睛,混不示弱。 的确,抓不到的。 “但我们抓到你了!”林槐说道,“把他带走!” 马三看着魏初一身上的伤,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他不是担心魏初一身上的伤势,而是担心魏水会回来报复。 在他心中,虽然和魏水相交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让他认清,那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得罪了他,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林槐已经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已经面临失势危险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魏山夫妇和魏初一落网! 虽然跑了一个魏十五,但苏国微还是觉得,自己的手中,无形之中,多了几个筹码。 日后,等宁王真的造反了的时候,有这些筹码在,必定会让魏水此人有所顾忌。等他有所顾忌的时候,自己则可以趁虚而入。无论是策反,亦或是别的什么,都是好说的。 魏十五跑了很久。 他东拐西拐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 可当他一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钱塘书院’。 沈增是浑然没有想到过,自己再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居然是这幅场景。 魏十五身上染了不少的血,虽然他说了,这不是他的血,而是他哥哥的血。但沈增是被吓坏了的,他哪里敢就这么相信了?连忙将魏十五带到屋内,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直到确信这个孩子真的只是受了些惊吓而没有受伤之后,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屋内,沈增双手扶着魏十五的双臂,问他道:“十五,告诉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十五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神色,反而显得十分的阴鸷。还蒙着淡淡的血色,让人触之便感到心惊。 “恶人,抓走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我哥哥受伤了……流了好多血……”魏十五这么说道。 沈增连忙追问:“坏人?什么坏人?你看清他们的长相了吗?是不是土匪?或者是强盗?” 沈增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绍兴府是什么样的地方? 如果连府城之中都能有土匪、强盗了,那苏国微干脆不要活了。什么府城?难不成都成了土匪窝了不成? 但是,没想到,魏十五的说法,却让沈增觉得更加离奇了。 “是官差!”魏十五说道,“是苏知府派来的狗腿子!他们抓走了爹娘,还捅伤了我哥哥!” “官差?”这更不符合逻辑了吧?沈增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官差抓他们干嘛?” 魏十五咬着牙说道:“他们说二叔是叛逆,要造反。所以要把我们都抓起来,威胁二叔!” “造反?”沈增简直觉得自己都成了复读机了。 自从魏水走了之后,他用魏水留下来的银子,修了新书院,还一反常态的和官府结交,以期能够让书院更好的发展,不管怎么样,总归不能让自己的这些学生们因为自己的脾气而吃了亏。 书院的发展果然是越来越好了,眼看着书院蒸蒸日上,作为书院的创办者,他也从中得到了很多的快乐。 此时,对于魏水的谢意,已经不再止于当初的那起莫须有的案子,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甚至想好了,只要魏水回来,他一定要将自己的感激之情当面说出,并且给予他最真挚的回报。 可是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过了这么久了,魏水没有回来不说,魏家居然还遭到了这样的灾难。 说魏水叛逆? 沈增不相信这样的的说法,因为在他看来,魏水是一个十分会审时度势的人。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真正处于险境,除非,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时候,他就不禁想起了,他曾经叫一个名叫陆雪儿的姑娘去南昌。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姑娘啊? 很多的猜测,很多的方向。沈增想一个就排除一个,想一个就排除一个,想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最接近真相。 或许,真正的缘由,只有魏水自己清楚了。 “十五,你不能待在这儿,这样太危险了。”在一番思考之后,沈增冷静下来,说道,“今晚就走,趁夜,我会让你赵叔叔送你出城。记得,出城之后,千万不要在附近逗留。你多带上点儿银子,问清楚路,直奔南昌!找到你二叔,找到你二叔,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到了他那儿,你才算是真的安全了。懂吗?孩子。” 虽然出城的风险也很大,但是,远远不会有留在城中大。 176 策马江西·出逃 魏十五跑得极快,以至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冲出了屋子。 林槐回头时,仅仅就看到了一道人影,紧接着,这孩子就连影子都没有了。 “追啊!快去追啊!”林槐冲围绕在身边,依旧在愣神的捕快们喊道。 捕快们这才反应过来,慌手慌脚的追上去。 魏十五没有往大门口跑,最开始就被防守严密的地方,他是没有任何可能跑出去的。 仅仅是几个眨眼的工夫,他身子一转,轻车熟路,蹭得窜上了院墙。 用两只手扒着墙顶,脚蹬在墙面上,蹭蹭几下便翻上了墙顶。顺着墙边的一棵老树,飞快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林槐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得知道的就是这个极其不好的消息。 “什么?这么多人,围堵一个孩子都堵不到?”林槐气急败坏地直跺脚,“分头去追,分头去追!” 虽然他下令分头去追。 可是捕快是有数的,绍兴府城却那么大。想找到一个孩子,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于是,很快的时间过去,林槐的注意力就投到了屋内的另一个孩子身上。 “小崽子,你叫什么名字?”林槐恶狠狠地问道。 “魏初一。”魏初一瞪着眼睛说道。 “那那个就是魏十五了?”林槐对着院子,若有所思。 “你们抓不到他的!”魏初一的肩膀被捅伤了,此时,鲜血直冒,但依旧瞪着眼睛,混不示弱。 的确,抓不到的。 “但我们抓到你了!”林槐说道,“把他带走!” 马三看着魏初一身上的伤,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他不是担心魏初一身上的伤势,而是担心魏水会回来报复。 在他心中,虽然和魏水相交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让他认清,那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得罪了他,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林槐已经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已经面临失势危险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魏山夫妇和魏初一落网! 虽然跑了一个魏十五,但苏国微还是觉得,自己的手中,无形之中,多了几个筹码。 日后,等宁王真的造反了的时候,有这些筹码在,必定会让魏水此人有所顾忌。等他有所顾忌的时候,自己则可以趁虚而入。无论是策反,亦或是别的什么,都是好说的。 魏十五跑了很久。 他东拐西拐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 可当他一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钱塘书院’。 沈增是浑然没有想到过,自己再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居然是这幅场景。 魏十五身上染了不少的血,虽然他说了,这不是他的血,而是他哥哥的血。但沈增是被吓坏了的,他哪里敢就这么相信了?连忙将魏十五带到屋内,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直到确信这个孩子真的只是受了些惊吓而没有受伤之后,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屋内,沈增双手扶着魏十五的双臂,问他道:“十五,告诉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十五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神色,反而显得十分的阴鸷。还蒙着淡淡的血色,让人触之便感到心惊。 “恶人,抓走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我哥哥受伤了……流了好多血……”魏十五这么说道。 沈增连忙追问:“坏人?什么坏人?你看清他们的长相了吗?是不是土匪?或者是强盗?” 沈增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绍兴府是什么样的地方? 如果连府城之中都能有土匪、强盗了,那苏国微干脆不要活了。什么府城?难不成都成了土匪窝了不成? 但是,没想到,魏十五的说法,却让沈增觉得更加离奇了。 “是官差!”魏十五说道,“是苏知府派来的狗腿子!他们抓走了爹娘,还捅伤了我哥哥!” “官差?”这更不符合逻辑了吧?沈增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官差抓他们干嘛?” 魏十五咬着牙说道:“他们说二叔是叛逆,要造反。所以要把我们都抓起来,威胁二叔!” “造反?”沈增简直觉得自己都成了复读机了。 自从魏水走了之后,他用魏水留下来的银子,修了新书院,还一反常态的和官府结交,以期能够让书院更好的发展,不管怎么样,总归不能让自己的这些学生们因为自己的脾气而吃了亏。 书院的发展果然是越来越好了,眼看着书院蒸蒸日上,作为书院的创办者,他也从中得到了很多的快乐。 此时,对于魏水的谢意,已经不再止于当初的那起莫须有的案子,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甚至想好了,只要魏水回来,他一定要将自己的感激之情当面说出,并且给予他最真挚的回报。 可是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过了这么久了,魏水没有回来不说,魏家居然还遭到了这样的灾难。 说魏水叛逆? 沈增不相信这样的的说法,因为在他看来,魏水是一个十分会审时度势的人。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真正处于险境,除非,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时候,他就不禁想起了,他曾经叫一个名叫陆雪儿的姑娘去南昌。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姑娘啊? 很多的猜测,很多的方向。沈增想一个就排除一个,想一个就排除一个,想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最接近真相。 或许,真正的缘由,只有魏水自己清楚了。 “十五,你不能待在这儿,这样太危险了。”在一番思考之后,沈增冷静下来,说道,“今晚就走,趁夜,我会让你赵叔叔送你出城。记得,出城之后,千万不要在附近逗留。你多带上点儿银子,问清楚路,直奔南昌!找到你二叔,找到你二叔,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到了他那儿,你才算是真的安全了。懂吗?孩子。” 虽然出城的风险也很大,但是,远远不会有留在城中大。 177 策马江西·查达磊的筹谋 逃出城外,独自奔赴邻省的南昌,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从未出过绍兴府府城的孩子来说,未免是太过为难了。 但魏十五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你愿意去?”沈增不确信地问道。 魏十五的回答,却十分的斩钉截铁,更是十分的不符合他的年龄。只见他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地说道:“有二叔在的时候,魏家从来就没被知府大人欺负过,反倒有好日子过。他们就是看我二叔不在了,才敢欺负我家的!我要去找二叔,等他回来了,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沈增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能把魏十五留在书院。 这一来,书院不是他的,而是魏水的,只要他还在书院之中,就得保证书院不受到任何的波及,否则,他就是对不起魏水。 如果仅仅是这一条,倒也罢了,想来,为了家人,一个书院又算得了什么?魏水是个能舍弃就会果断舍弃的家伙,绝不会在意这些还能重建的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是魏十五平时就在这座书院里头读书。不光魏十五,魏初一也同样在此读书。 等到知府大人缓过劲儿来,醒悟过来的时候,他肯定就会想到,这个孩子很有可能藏匿在书院之中。到那个时候,再想将魏十五送出城外去,那就太难了。 订好了事情,沈增将赵鼎元叫过来,仔细地跟他吩咐了一遍,让他务必务必一定要亲手将魏十五送出城外才行。 赵鼎元又是誓又是保证,总算是让沈增相信了他不会误事。 当夜,赵鼎元带着魏十五,买通了一个守城门的壮夫,将魏十五送出了城去。 城外,赵鼎元低声问道:“银子都拿好了?” 魏十五点点头,没有说话。 赵鼎元在他身边看了他许久,才拍拍他的肩膀道:“好男儿总要出去闯闯的,别怕,这里去南昌虽然不近,但也不至于太远,你什么都别怕,尽管走就是了。找不到路的时候,总能找到人问的。” 魏十五又用力的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赵鼎元不再啰嗦,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 深深夜色之中,魏十五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赵鼎元在他身后,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慢慢的转回身,自己回了城中。 天知道这一路上会生什么,但想想突如其来的灾难,或许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无论生什么,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或许,找到魏水了,事情就会好起来吧?赵鼎元如此想着。 他对于魏水,和他的妹夫沈增一样,都是近乎盲目的信任。那个人曾经救过他一命,或许,能够在这最紧急的时候,也救救他的家人? 比起担心已经逃出升天的魏十五,赵鼎元倒是觉得,狱中的魏山夫妇和魏初一,尤其是魏初一,更值得人担心。 事情也确实像他想象的那样,在被关入府牢之中之后,他们这一家子,就再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受了小伤的林槐气急败坏,率先就给他们的牢狱生活加了很多的佐料。 仅仅是几天后,查达磊就知道了绍兴府生的事情,因此,才会那般的气急败坏。 “糟了,彻底糟了!”查达磊踱着步子,神色间满是忧虑和惶恐,他不敢想象,绍兴知府苏国微的这一孟浪之举,到底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魏水知道!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尽力隐瞒,这是唯一的办法。” “公子,为什么啊?”三元不明白,追问道,“难道不应该让他尽早知道这件事情,也好让他有些记性。不要随随便便就擅自做主,给咱们添麻烦。”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查达磊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看得出,尾随虽然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很在意他的家人!我们大可以利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但他的家人不受到伤害,这应该是他的底线!上一次的事情,我已经做得过头了,以至于险些引起他的反抗,这一次,如果再有这样的意外生,那么,依照魏水的脾气,多半不是乖乖的听令,而是想尽办法,与我们作对,不让我们的计划得以施行!” “真的会这样?”三元不太相信,而且,他还知道另外一件事情,“可是,那个孩子他跑了啊!” “孩子?哪个孩子?”查达磊现在脑子里十分的混乱,一时之间,难以想到周全。 三元提醒他道:“就是那个孩子,魏水的外甥,叫魏十五的那个。” “他?对啊!”查达磊瞬间就醒悟过来。魏十五的逃脱,正是最重要的一个隐患。只要有他在,魏水随时都有可能知道这里生的一切。而且,他的身边有了魏十五,在不得已的时候,他就很可能会狗急跳墙。与其一个都保不住,不如只保住身边的一个,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真的糟糕了。 “三元,你这样。”查达磊对他说道,“将我们的人也全都放出去,务必务必给我找到哪个孩子。活要见人,就算死了,也要见尸体。绝对不能让他和魏水见面!” 查达磊这话中透着凶狠,让三元都不禁愣了愣。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知道了,公子,我这就安排人,尽快去办了。” “嗯,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查达磊口中嘟囔着,慢慢坐在椅子上。 只要魏水不到狗急跳墙的时候,他应当不会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而自己,就是要利用他还不知道绍兴生了什么的时候,迅地占去主动权,让魏水重新回到为他,为平虏伯效力的正当轨道上来。只有这样,魏水的存在,才不会变成一颗定时炸弹。 而且,一旦事情成功,他必须第一时间被毁掉。不为别的,只因为魏水这个,实在是变数太大了。 178 策马江西·得知 抛开浙江的事情暂且不提,在江西,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的事情已经如火如荼,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进行着。 不觉间,数个月过去。 如墨在魏水的默许下飞速发展,几乎控制了江西每个角落的风吹草动。 而钱塘会馆也择良辰吉日,准备开业了。 典礼当日,钱塘会馆三楼的雅室内,田明理守在魏水身边,一会给他倒杯茶,一会又给他端杯茶点。一会问他热不热,要不要开窗户;一会又问他外面吵不吵,要不要把窗户打开。 这没事找事的殷勤样子让魏水实在是哭笑不得。 “你甭陪着我!”魏水敲敲桌子,对田明理说道,“这钱塘会馆的东家是你,眼看吉时就要到了,快些去准备准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 田明理低着头不说话,但也没有听令离开。他其实也不想在此处候着,平白无故的惹了魏水讨厌。但就现在的心情而言,他只想用这种看起来似乎很忙碌的形式,让自己假装忘记了那个让他十分紧张的典礼! “怎么?我说话不好用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去啊!”魏水眉头皱了起来,对田明理低喝道。 田明理听了,好一阵子犹豫,才吞吞吐吐的说:“先生,前面有冯小姐呢!冯爷、伍爷他们都在……” 魏水对他这蹩脚的理由实在是无力吐槽,这幅喜欢推卸责任的样子,到底是从哪儿继承过来的,又得拖到什么时候才会改啊? 知道不加把火他恐怕不会听命下去,魏水刻意板起了脸,喝道:“冯小姐?她一个女孩子,能随便在前面招呼客人吗?再说了,我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才是这地方的主人!是钱塘会馆的东家。人家一群和会馆不相干的人都在前面支应着,你倒是躲在后面,这算什么?嗯?快去!” 魏水语气严厉,说到后来,似乎是真的发了脾气。田明理虽然心中依旧对于在人前迎客感到紧张,而且十分的排斥,但依旧不敢真的惹到魏水,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下楼去准备招待客人。 待田明理走下楼去,一直坐在旁边看热闹的庞笑这才笑出了声来。 “二爷,您这是英雄一世,怎么软到了他的手上?”庞笑的笑容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想抽他。 魏水懒得看他,转着手上的蜜蜡扳指反问道:“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庞笑被他一噎,转过头,不说话了。 钱塘会馆开业的吉时很快就到了,外面喧闹起来。 魏水所在的雅室并未开着窗子,以至于无法看到。但只需听一听,也能很轻易地感觉到外面的热闹。 “地段没得挑,生意嘛,会好的,会好的。”魏水这么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又或者只是在自我安慰罢了。 庞笑闻声多看了他几眼,才又移开了视线。 那日冯捷做的事情固然是荒唐,就跟个疯子一样。但事后想起来,却还是觉得,挺让人后怕的。 魏水轻易不愿意杀人,更不会亲手杀掉他,这个,庞笑都十分的笃定。但他现在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再继续懒散下去,会不会真的被弄死了。毕竟,魏水是有理智,但魏水的手下比如那个冯捷,就是个没有什么理智的家伙。所以,还是做事勤快一点比较好了。 就在庞笑自己胡乱琢磨的时候,雅室的门突然间被轻轻地叩响。魏水抬头,喊了声:“进来吧!” 本以为进来的会是田明理,又或者是冯捷、伍亩他们几个。但门开处,让魏水有些诧异地是,竟然是张阳推门进来。 张阳冷着一张脸,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凝重。看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魏水还没有开口问,张阳已经走了过来,到魏水桌前,躬身施礼,说道:“二爷,出事了!” “出事了?”魏水挑了挑眉毛,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张阳急急说道:“二爷,几日前,墨五在江西边界发现一个孩子。” 孩子?魏水不明所以,“发现就发现了呗,一个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二爷,原本墨五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只当他是个逃难来的孩子,可是却偶然听到他向人问路,问起的是南昌的方向,而且还多次提及了您。墨五这才上了心,留意之下,知道他的名字……” “叫什么?”魏水觉得心中一动,似乎是已经猜测了真相一般,说道,“若曦,你快说,那孩子叫什么?!” “二爷,他叫……魏十五!” 张阳的话一出口,魏水的眼皮就是突突的一阵猛跳。 “魏十五?”魏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心里愈发的不舒服了,“怎么回事?这孩子现在在哪儿?” 张阳见他神色有些紧张,连忙说道:“听说是您的侄子,墨五不敢怠慢,已经安排了马车,墨五亲自护送他,已经在到南昌的路上了。估计下午就到!” “下午?下午!”魏水猛的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困兽一般,原地不停的绕着圈子。 张阳在一旁看着,暗忱还好自己得到消息还不算晚。要知道,那孩子从浙江绍兴一路到江西,看起来就知道,是吃了不少的苦头的!听说身上原本带足了银子,可那孩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在路上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彷徨和饥饿! 如果不是墨五及时发现了,怕是这孩子会凶多吉少!到时候,魏水知道了事情,估计非但不会谅解他,反倒还会迁怒。 张阳有心情想这些东西,魏水的心思却早已飞去了别处。 魏十五为什么要跑到江西来找他?难道是魏家出了事情? 一想到这里,魏水立马就想到,会不会是唐骥那封飞鸽传书引起的后遗症! 难道,查达磊他真的敢对自己动手吗? 不容他不相信,因为事情已经切切实实,发生在他的面前了! “走,回客栈!”魏水说了这样一句,紧接着,就快步走出了雅室。 179 策马江西·恶意的谎言 自从将唐骥关起来之后,魏水就再没有去看过他了。 这些日子以来,唐骥都始终过着比较舒适,然而,却又十分无聊的软禁生活。 再一次见到魏水,唐骥难得的看到魏水脸上满是愤怒的表情,嘴角轻轻抽动,似乎如果不是碍着有很多人在场的话,他应该很愿意扑上来狠狠地给唐骥一下。而且,最好是,那种一击致命的杀招。 深吸了几口气,魏水凑近唐骥的脸,说道:“唐骥,你再告诉我一遍,那天你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 唐骥看到魏水进屋时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他在魏水面前胡编乱造的话,八成是已经被看破了。 虽然现在依旧不知道魏水到底是如何将事情看破的,但他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只是,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平虏伯的大计会有所帮助吗?得到消息之后,查达磊又会对此有着什么样的看法和处断? 这些,都是他最想知道的,却有可能再也不能知道了。 事到如今,隐瞒已经没有用了。 唐骥开口,便将当日写在纸条上借着鸽子传递的信息说了出来。 “当时,我给查大人传信说,你最近的行事总有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和伍亩混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想办法岔开我。所以,怀疑你对孙燧的事情另有图谋!那天晚上,你又岔开了我,结合之前的事情判断,我大概猜到了,孙燧很可能没死,而是被你给藏了起来,或者是有什么大用处!” 不得不说,唐骥的分析,已经十分接近现实了。 到底是纸包不住火,该被人知道的事情,总归还是会被人家知道的。 魏水听了他的话,叹口气道:“你说的都对,但是……唐骥,你为什么就不能消停一点儿呢?如果你不给我找麻烦,我会对你不错的。可惜了,可惜了啊!” 魏水所说的‘可惜’,唐骥丝毫不敢苟同。在他心目中,没有什么比平虏伯的大计还要重要。至于是生是死,过得好于不好,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太过纠缠,那就是魏水,而不是唐骥了! 在唐骥面前又站了许久,魏水最终留下一段话,转身而去。 “或许,换个身份,换个交往方式,你我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但现在,我们……可能永远都没有结交的机会了。唐骥,魏某是个心肠不算硬的人,权衡利弊,我一般都会选择不会死人的一条路。但是,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魏某也不会心慈手软!” 身后,唐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没有谁不怕死,如果可以活下去,唐骥当然还希望能帮平虏伯做更多的事情,可惜,他或许,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了。 走到屋外,魏水眼望着头顶的天空,叹了口气。 眼里云腾白浪,阳光扎眼,清新的空气被吸入肺部,却觉得有些辛辣,仿佛连一口气都难以下咽一般。明明是良辰美景,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心中很不舒服! 独自站了半晌,魏水突然转头问道:“庞笑,你知道我的弱点在哪儿吗?” 庞笑好似早已想到魏水会问他一般,笑着反问道:“二爷想听实话?” “当然啦!”魏水说道,“这个时候,说假话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徒增烦恼之外,恐怕是别无他用了吧?” 庞笑斟酌一下,慢慢地说道:“其实很久以前,我就仔仔细细的品过您的性格。那个时候,我还是马三抓到的替死鬼,而您,尽管身陷在牢狱之中,但实际上,却是知府大人的谋士,生活根本不用操心,也不会被当做囚犯来对待。但尽管如此好的待遇,您表面上也是逆来顺受,但实际上,您绝对不满足于只在狱中当一个为人筹谋献策的师爷,或者说,您不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的手上。但这还远远不是您的弱点,只不过是一种理想罢了。只要抓住机会,您就会脱离束缚,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是吗?”魏水对这番话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而是接着问道,“那你就接着说下去好了,说说看,既然喜欢脱离束缚不是我的弱点,那么,我的弱点在哪儿?是什么?如何去弥补?” 庞笑又是一番斟酌之后,才慢慢地说道:“您的弱点,其实显而易见。您太希望一切都掌控在您自己的手中了!在我看来,您似乎是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相信自己在任何时候,任何处境之下,都能够在最短时间之内,拿出最好的处断方式来,解决面前的一切问题。无论是大的,小的,简单的,或者是复杂的。但一旦这些东西脱离了您的掌控范围,没有在您的想象范围之内的话,您就一定会感到迷茫,无措,甚至是就此失败,放弃最后的挣扎。” “是这样……”魏水轻轻点头。 其实,他也是这样看的。 因为把一切盘算的太好,他相信所有的事情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才会有这种所谓的盲目的自信。 而盲目自信的结果,往往就是飞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已经摔过几次了,每次都是刻骨铭心的深痛。 “那你说……”魏水转过身,看着庞笑问道,“你说我的性格,还有的改吗?” “当然有!”庞笑笃定的回答道,“您是谁啊?二爷您是我们这帮家伙的主心骨啊!谁倒您都不能倒,无论是谁没有信心了,您都不能没有信心啊!” “信心?有信心有什么用啊?”魏水摇摇头说道,“让我想想吧,让我自己好好的、仔仔细细的想一想,或许,真的会有办法的。” 魏水说完,就索性坐在了台阶上,拄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庞笑在他身后斜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的望天。 真希望早点儿回绍兴啊,这南昌,似乎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180 策马江西·询问 时隔数个月,再一次看到自己的侄子的时候,魏水可谓是感慨万千。 魏十五是被墨五抱下马车的,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人看上去也像是生了病一般。 “十五……十五?”魏水在他耳边轻声叫道,魏十五没有任何的反应,连眼皮都没有稍稍动一下。 魏水直起身子来,满身都是暴戾之气。 “去,请个能治好病的郎中来!”魏水对庞笑吩咐道。 庞笑立马安排了人手,去请南昌城里有名的贺郎中。 在银子的作用下,贺郎中来得很快。 在床边坐下,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魏十五的气色。然后又细细的摸过脉,再问了墨五一些事情之后。贺郎中才写下了一张方子,交给了庞笑。 “先生,我侄子他要紧吗?”魏水急急地问道。 贺郎中摇头说道:“只不过是又饿又累而已,我开的是个食补的方子,好好调理就是了。古人云:是药三分毒,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能用食补的法子最好还是食补,尤其是年纪不大的人,最好不要用药。否则,平白无故伤害了身体的底子、元气,日后是不好补回来的。” 魏水虽然没有听懂什么,但却也知道,人家郎中是真正的好大夫,为病人着想。千恩万谢之余,给足了诊金,还附上了比诊金多两倍的礼金。 “哎,这可不能收,不能收!”贺郎中花白的胡子飘在胸口,急急地摆着手说道,“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只取诊金就足矣了,怎么还能再多收钱呢?” “先生,此言差矣。”魏水一边把银子朝贺郎中手中递去,一边对他解释道,“本分二字,本分者,本其一定之分也。能够做到本分二字的,就已经是实属不易了。先生能将本分做好,更加是不容易的。礼金,是我的一番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见贺郎中依旧推辞,魏水又说道:“这银子,留在我手中,多半是要害人的。可交到了您的手上,就可以治病救人!您想啊,与其让他留在我手中得不到善用,还莫不如您收下他,日后若是有哪个穷人得了急症,您就用这银子给他施药治病,这岂不是就相当于我做了好事吗?收下吧,先生还是将这银子手下啊!” 百般劝说之下,贺郎中终究敌不过魏水的坚持,只得将银子收了下来。 亲自将贺郎中送到小院外,魏水转过身来,眉头就又紧紧地皱起了。 又累又饿?怎么会又累又饿的呢?从绍兴到这儿可不近啊,这是平白的多吃了多少苦头? 魏水又开始在心中暗暗埋怨自己的命运,如果不是当初的布偶,如果不是遇到古三千,如果不是他用人参报仇,将陈登牵扯了进来,或许就不会是现如今的这幅样子。 怨得了谁?怪得了谁? 似乎谁都怪不得!但又似乎,就是命运在折腾人。 食补的方子很快熬好了,魏水亲自给魏十五将熬出的一碗粥喂了下去。 坐在床边守了他整整的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魏十五才睁开了眼睛。 魏水这一夜熬得双眼通红,哈欠连天。 看着魏十五终于醒转过来,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摸摸他的头顶,笑着轻声说道:“十五,你可吓到二叔喽!” 魏十五的眼神起初十分的空洞,过了好一会儿,看清楚魏水坐在床边之后,眼睛才慢慢的恢复了光彩。 “二叔……”魏十五只叫了一声,眼圈就红了。 魏水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的心疼起来。 他说道:“十五,别这样,别这样!跟二叔说说,你来找我干嘛?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魏十五的情绪有些不稳,说出来的话,让魏水很难听懂。 但通过他断断续续的描述,魏水也大致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是那个新任绍兴知府苏国微派人去的?抓走了你爹你娘,还捅伤了初一?” 魏十五听了,便拼命地点头,说道:“是,二叔,就是苏国微派了那个马捕头带人来的!爹娘叫我和哥哥藏起来!可是……可是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马捕头?”魏水稍一反应,便想了起来,“你说的马捕头,是不是叫马三?” 魏十五点头道:“就是他!” “他?”魏水想了想,不太相信。他觉得马三不像是能狠得下心来随便得罪人的人,倒像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是他捅的初一?伤的严重吗?” “不是不是。”魏十五摇头道,“是马捕头的副手叫林槐的那个,他叫的最凶!我哥被他捅伤了,流了好多的血!是沈叔叔安排赵叔叔送我出来的。要不然,我就出不了城了!” “唔,林槐?”魏水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 不过,也可以很好的解释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马三为什么会在这种不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轻易动他的家人。 苏国微动了魏家,是谁在从中作祟? 会是查达磊吗?亦或者,就只是苏国微自己的想法? “二叔,他们说你是叛逆,你是吗?”魏十五看着魏水半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叛逆?”魏水楞了一下,笑着反问道,“他们说我是叛逆,你信吗?” 让魏水没有想到的是,魏十五竟然点了点头,笃定的说道:“我相信!” “你相信?”魏水一下子就蒙了,“十五你为啥这么觉得?” 魏十五说道:“是爹说的,爹说你要在南昌干大事!” 干大事就是谋逆? 魏水没办法理解魏十五的想法,或许,在他看来,谋逆真的就是大事吧? 不管怎么样,通过和魏十五的交流,魏水是彻底的认定了,苏国微之所以会对魏家下手,就是因为他在江西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查达磊特意透露给苏国微知道的。 借刀杀人?真是使得好手段啊!魏水不禁如此的感叹道。 181 策马江西·寿宴 “行了,既然到了二叔这里,就放心住着。家里的事情,有二叔去摆平,你就不用操心了。知道吗?好好的休养,你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懂不懂?”魏水对魏十五说道。 魏十五点头说:“知道了,二叔,十五听您的!” “嗯,好小子。”魏水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 走出屋子,庞笑和张阳并肩站着,一边,还有没有得到新任务的墨五。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不用做事了?”魏水淡淡地问道。 张阳上前一步说道:“回二爷的话,学生等不知道小少爷有没有事情,故而不敢离开。” “若曦啊。”对张阳,魏水明显态度好了很多,“没你们的事情了,都去忙吧。记着,江西境内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这次就做得很好!” 张阳听到最后一句,脸上方才露出了满满的笑容,谦虚道:“二爷谬赞了,这是学生等应当做到的。连本分都做不好,二爷又该如何驱使学生等呢?” “嗯,你很好。去吧,去做事吧。” 魏水几句褒奖的话,将张阳打走了。 坐在院中待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现在是六月了吧?” 庞笑在一旁搭话,“是啊,二爷,距离你的计划可是很近了呢!” 的确是很近了,在魏十五被墨五救回客栈之后,没有几日,就已经到了宁王朱宸濠寿宴的日子。 广请帖,大宴宾朋,奢侈浪费,要多铺张有多铺张,这个肯定是没说的。 被朱宸濠默认为是自己人的魏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不愧是盘桓在江西如此多年的宁王府的喜事,尤其是在朱宸濠接掌王位之后,宁王府的势力又得到了进一步的飞扩张。这个寿宴的请帖下去,除了少许的官员因事实在走不开,而没有到此之外,其余的官员,几乎尽皆来到了此处。 只不过,让魏水有点儿想象不到的是,他在询问过冯晓晓之后,很清楚,这场六月十三日召开的寿宴之上,王守仁因为率兵前去了福建,而未能参加。因此,逃过了致命的一劫。 可谁知道,在寿宴之中,他分明听到了‘巡抚赣南’的王守仁的名字! 王守仁为什么会来?他不应该是率兵去了福建吗? 来了又为什么孤身一人?这到底心学始祖,还是个二愣子? 难道是他放走了孙燧的事情搅得? 那么,王守仁应该是知道了叛乱的事情吧? 脑子里混乱地胡思乱想的时候,朱宸濠已经介绍到了他身上。 “这位是本王新近请入的谋士,名为魏水,合姜太公渭水垂钓之意……” 朱宸濠介绍到这儿,魏水都不禁为这介绍而感到脸红。 什么姜太公渭水垂钓啊? 上辈子他为什么叫魏水他不知道,但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就在水旁边,他是水边生的就叫魏水。反正是孤儿一个,名字怎么叫也无处知道去。 但这辈子,虽然也没有人告诉他,但他是清清楚楚的。他之所以叫魏水,是因为他有个叫魏山的哥哥。山水山水,有山有水。 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也能解释成‘姜太公渭水垂钓’? 我是姜太公你是谁啊?周文王?做梦去吧! 就在魏水在心中吐槽的时候,朱宸濠已经大笑着走到了别处去。他在魏水身边的时间不长,赞美的话也说得很少。但却将魏水安排在了他身边的位置,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小混混也还是很重视的。 在席间走了一圈,朱宸濠突然讲起了朝中的事情。 他关注朝堂已有多年了,自然是对方方面面都很是了解。尤其是对于他那个心目中的目标对手正德皇帝,更是了解得非常透彻。 只不过,他对于正德皇帝好的一面是只字不提,反而,对他不好的一面,在江西全省的官员面前,是十分露出骨的大说特说。 什么为政期间荒淫无道,致使国力衰微。平生贪杯嗜酒,穷兵黩武,宠信佞臣贼子,喜好玩乐之类的。虽然他没有直接这样说,虽然他平时也经常指桑骂槐,但今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似乎是另有所指,而且是有大的图谋。 朱宸濠说了一通,没见到有谁附和,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刘养正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当世岂无汤、武?” 汤武?谁啊?有名吗? 魏水还没反应过来这汤武说的是谁,席间,便又有人出言说道:“汤、武需有人辅佐,只汤、武成不得事,总归,还要有伊、吕辅佐才行啊!” 魏水侧头看去,所料不差,说话者,果然是王守仁。 这时候你窜什么火啊? 魏水心里头闹腾!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老子另想别的办法好了! 现在可好,你来了,还给我折腾事情。 果然,王守仁这一句话出口,就像大石头扔到水里似的,砸起来一阵子大浪。 李士实眼睛一瞪,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王大人觉得,世无伊吕吗?” 王守仁当然是这么想的! 但在魏水竖起耳朵之后,却真的没有听到那句让他担心的话。 王守仁的态度,让朱宸濠以为,他这是服软了。 于是,朱宸濠得意地笑道:“有汤、武,自然就有伊、吕,这事儿还用得着说嘛?王大人觉得呢?” 王守仁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朱宸濠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并没有影响他此时的心情。 宴会继续进行下去,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养正悄悄离席,门口,‘沙拉沙拉’的响动传出,间或还有兵器碰撞的说声音,就被魏水听在耳朵之中,真真切切。 这是要图穷匕见了吗? 宁王不是荆轲,图穷匕见是肯定要见血的。 心中想着事情,魏水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了王守仁的方向。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惹事的?亦或是有他的谋划?两者相比,他更愿意相信,历史书上著名的阳明先生,宁王的克星,一定是有备而来。 182 策马江西·图穷匕见 刀光,剑影,一批训练有素的混混已经在宴客的室外准备就绪。 异常的氛围,不只是魏水,屋内的朝廷大员们也大多都已经察觉到了。 王守仁考神在在,不知道是没有发现,亦或是成竹在胸。 朱宸濠面露胜利的笑容,站起身来,对官员们说道:“本王乃天潢贵胄,太祖爷之后裔!今朝无诤臣,野多冤狱,四野不宁,山河不靖。本王奉太后密旨,出兵讨伐昏君,另立明主,不知众位大人可愿与本王一道,匡扶社稷,中兴大明?” 言语之中,谋迷之意已经不需要猜测了。朱宸濠的每字每句,都分明是讨伐朝廷,打倒正德皇帝的意思。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 朱宸濠对这种景象自然不满,目光一转,投向了王守仁,开口问道:“王大人,据闻您公忠体国,博学而广智,不知,您是否愿意追随本王,做大明中兴之臣,做汤、武圣君之伊、尹呢?” 王阳明冷笑一声,说道:“我辈读书人,寒窗十余载,投考科举,得以侍奉当今陛下。正是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举!怎能随便改弦更张,谋朝附逆,岂不可笑吗?!” 王守仁的一番话让魏水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是越来越后悔!早知道现如今会是这样,他当时就该直接弄死孙燧罢了!现在倒好,王守仁得到了宁王叛乱的消息,看上去非但帮不上什么有用的忙,反而是越帮越忙! 魏水在心中祈祷,朱宸濠千万不要因此而有什么冲动的举措。 但事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就在魏水默默祈祷的时候,朱宸濠已经拍案而起。 “竖子!”朱宸濠骂道,“什么叫谋朝附逆?本王奉得是太后的密旨!名正而言顺!” 王守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一寸一寸的逼近,还继续不怕死的说道:“既然有太后密旨,那就请王爷将密旨请出来,我等见过,自然影而从之!” “你……”朱宸濠一时语结,眼神不自觉的看向了身边的谋士。 刘养正在外面控制那群埋伏下的亡命徒,并不在此。 李士实一脸寻思状,似乎是也没有什么太好的主意。 魏水抬头时,正好撞上朱宸濠投过来的询问眼神,无奈,只得站起身来,开口为他解围。 “王爷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密旨之所以称为密旨,那是因为旨意是隐秘的,怎可轻易示之于众?”朱宸濠听到这儿,就已经想要接话了。但魏水话锋一转,却把话头扔给了另一个人,“陈大人,您觉得呢?” 陈登作为江西按察副使,是江西按察使司衙门里头的二把手,官位虽然不及王守仁和从前的孙燧,但也不算低了。 一听到魏水提起他,众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陈登在心里暗骂,老子藏着都来不及,你没事闲的叫我干嘛? 但既然已经被叫到了,陈登深吸口气,还是决定不要去碰朱宸濠的逆鳞,以防不小心受伤。 随声附和道:“说的是,说的是。密旨自然不能随意公之于众的!” 无论是魏水的解围,亦或是陈登的附和,都让朱宸濠觉得十分满意。 可王守仁却依旧是那样的态度,无论你们说什么,老子就是不听,就是认为你不对。朱宸濠看在眼中,满是戾气。 魏水仔细观察着朱宸濠的脸色,抢在他暴怒之前,凑过去在朱宸濠耳边轻声说道:“王爷,此人不除,必成大患啊!” “你这么看?”朱宸濠问道,但心中依旧在犹豫,“可他毕竟是赣南的巡抚啊!” “王爷,正因为他是赣南巡抚才更应该早早除去啊!否则,他活着,一旦从中作梗,那岂不是影响我们的大计吗?小的觉得,应该及早将其除去,最好就是今晚,以防夜长梦多!” 朱宸濠正在犹豫之间,旁边的李士实早已听到了二人的密语,稍稍思索了一下,便向朱宸濠反对,“王爷,不可冲动啊!” “哦?你说说看!”朱宸濠问道。 李士实回答道:“王爷,这王守仁忽然可恨,也应当除去,但不该如此冲动解决。依我之见,应当将其控制起来,待到起义之时,再杀之以鼓舞士气!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哪里一举两得了? 所谓的起义之时也不过就是明天一早,发布檄文,整军出征。 一晚上而已,你也犯得着和我较劲吗? 魏水虽然这么想,却也知道自己和李士实的关系就是如此。 如果刘养正在此,有一个从中调和的人,有了变数,那他肯定会采取另一种更好的策略解决。 但现在,朱宸濠身边只有他和李士实,魏水才故意说出,要当场杀掉王守仁的话,因为他知道,哪怕就像现在,只能推迟一晚,李士实也绝对会跟他唱反调! 显然,李士实的说法让朱宸濠更为容易接受。而且在李士实提出了策略之后,魏水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切实的反对意见。这就让朱宸濠的思想很容易的,被李士实给左右了。 “如此,就按若虚所说的办法去办吧!先将王守仁给我控制起来,明日大军起义开拔之时,再杀之立威!” 王守仁被抓,现场的官员们一时间群龙无首。再加上摄于朱宸濠的刀兵威胁,有骨气的官员几乎没有了,所有人都只得对朱宸濠俯首称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王守仁被刘养正派人抓住带走的时候,居然回过头,对着魏水意义隐晦的一笑。 这一笑代表着什么? 魏水无从知道,但可以尽情去猜想。 难道是他看穿了我的想法?那他大概会帮我吧? 不管怎么样,王守仁绝对不能死,否则,遍览江西,还有何人能够制约朱宸濠呢? 魏水现在最希望的是,自己能够顺利将王守仁救出来,帮着他逃出生天。也只有这样,自己的计划才能够顺利实行,自己才不会在朱宸濠伏诛之后受到池鱼之殃! 183 策马江西·逃出生天 好好的寿宴,因为目的不纯粹而注定不会有好的收场。 宴会后,在场所有的官员都被软禁,王守仁更是被单独关押,由刘养正派人看守。 同为赴宴嘉宾,李士实、魏水等人当然不在管制之列,宴会过后,便各回各家,养精蓄锐去了。 回到客栈,魏水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立马派人将张阳和伍亩都找了过来。 两人深夜被魏水传召,自然心中疑惑,匆匆赶来,进屋后未等他二人行礼,魏水就已经站了起来,迎上两人,冷着一张面孔,说道:“今夜,恐怕你们不能休息了!” 张阳和伍亩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说道:“请二爷吩咐就是!” 魏水点点头,对张阳问道:“若曦,这数月以来,如墨扩张到什么地步了?就是说,在南昌主要人士的府邸之中有没有你的人?” 这些东西,张阳向来是烂熟于心的。此时张口便来。 “回二爷的话,学生在二爷刚刚所说的所谓南昌主要人士的府邸之中,都安排了不少的人手。尤其是经常与您作对的李士实府上,学生买通了他的管家!二爷只需吩咐就是,学生敢担保,这些人使用起来都是如臂使指!即便二爷吩咐的事情没有办成,学生也有足够的把握让他们永远闭嘴,绝对不会给二爷找麻烦的。” “唔……这样啊……”魏水点点头道,“这样就很好!若曦,你附耳过来,今夜,我们这样……” 仅仅过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魏水就带着伍亩,和张阳先后出门。 夜色已深,街面上静悄悄的。只有魏水等人稀疏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太白酒楼。 魏水带着人进去之后,不久,就又来了几波人,这些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看得出来,都和魏水熟识。甚至每一个,都是他的手下。 看人来的差不多了,魏水一边吩咐小二先上酒,一边又催着厨房上菜。 好酒很快倒进了每个人面前的粗瓷碗,魏水端着碗站起身来,周围就很快安静下来。 “弟兄们!”魏水扬声说道,“从前,你们跟着我!做的事多,做的事杂,但赚取的报酬,却是少之又少!魏某人常常想,我何德何能,能让各位兄弟跟着我每日辛苦,疲于奔命?但现在!我要告诉诸位兄弟!我们的苦日子就快要到头了!宁王殿下明日就要举兵!待到那时,我等助王爷克定成功,就都是从龙功臣!来,诸位满饮此碗,为王爷的大业,为我等的前程!干了!” 魏水一番话说得手下的兄弟们云里雾里。 这么久以来,他们始终都只知道自己是在为魏水做事。至于魏水在为谁做事,他们有的知道一些,有的一无所知。 而看看现在的态势,想想魏水刚刚说过的话,似乎魏水是准备要带着他们造反的啊? 不过,他们不是文人,大多都只是街头的混混。谁当皇帝或许在有的时候很重要,但换来换去也还是朱家人的江山,这换不换的,在众人眼中就没有什么了! 既然魏水说,换了皇帝,他们会有更好的日子,更好的前程,他们也就都相信了。反正,再坏,也不过就是如现在而已嘛! 觥筹交错之间,今晚的另一场宴会火热的进行着。而反观此时的宁王府,却笼罩在一片死寂和阴谋之中。 “三爷……三爷我求求您了,这事情我真的……真的办不了啊!” 说话的是此时本该待在李士实府中的李府管家,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张阳手下的墨三。 墨三一脸的冷酷,冷冷的看着管家说道:“现在说办不了不是太迟了些吗?往日给你银子,送你东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告诉你,今夜这件事情只有你才能做!而且,只许成功,绝对不能失败!到时候,无论生死,我家二爷都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家人,无需担心!但是,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戏耍二爷。不仅仅是你,你的全家老少,都得去见阎王爷!听懂了没有?!” 管家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没办法,墨三手中确实抓着他全家老少的性命,让他实在是不敢不按照人家的说法办事! 天快亮了,酒喝了不少,难得魏水都有些醉意浅浅。 太白酒楼外头突然亮了起来,一队队打着火把的家伙迅速把守住各个街道路口。 魏水刚刚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已经有脚步声响起。他一回头,只看见刘养正匆匆上来。 “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刘养正看着他,劈头就问。 魏水扶着桌子,对刘养正说:“不是明早就要誓师起兵了吗?我手下这几个虾兵蟹将虽说当不了兵勇,但是,维持一下秩序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就想着,激励激励他们,免得到时候用不上啊!” 说罢,他好似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刘养正的衣襟,说道:“这是……这是什么?不是血吧?您这……您这是要干什么?小的忠于王爷,您可不能滥……滥杀无辜啊……” 刘养正转头看了眼屋中的人,见魏水手下主要的人都在,便稍稍放下心来。 他跟魏水解释道:“你别怕,这是李士实府上那个管家的血!他深夜潜入,将王守仁救走了!” “啊?王守仁被救走了?那……那快去抓啊!要我的人帮帮忙吗?” 魏水的惊讶反应不似做伪,再加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问王守仁,而非像李士实一般,先关心那个管家是死是活。刘养正便彻底的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现在所有的城门都已经由马大人带人控制住,我的人正在城中搜捕。唉……如若不是那管家不小心被杀死了,应该还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东西的!” 说到这儿,魏水依旧对那个倒霉的管家一点儿都不关心。反而一副很是懊悔的表情,顿足道:“早知道就该听我的啊!一刀宰了算了,还非得留他一夜!” 184 策马江西·收买与反间 魏水如此懊悔的感慨,刘养正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那语气假惺惺的! 不过很快,刘养正便释然了。本来嘛,魏水这家伙就是跟李士实不对付。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在朱宸濠手下高层们中间,尽人皆知。 现在是李士实提的意见,多留了王守仁一晚,又是李士实的人趁着夜色偷偷放走了王守仁。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了李士实要倒霉了呗! 对于魏水而言,恐怕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比这件事情还要喜闻乐见了。 “魏水,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是李士实干的吗?”刘养正问道。 他的手下正四处搜查逃走的王守仁,索性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在这儿探探魏水对此事的态度,其实也不错的! 魏水对于此事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说:“刘先生,我怎么觉得,恐怕一点儿都不重要吧?重要的是王爷怎么想。” “那……”刘养正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想不想知道王爷他是怎么想的?” “不想!”魏水回答的十分干脆。 刘养正不禁一愣,显然对这个结果毫无防备。他问道:“为什么?你不想知道王爷对此事的态度吗?” 魏水解释道:“刘先生,我说不想知道,那是因为我早就知道!王爷的心思。并不难猜啊!” “并不难猜?”刘养正诧异地催促道,“那你说来听听。” 魏水说道:“刘先生,您想啊。李先生与王爷,那不是普通的关系,而是姻亲!这种关系,那基本上,就可以叫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李先生又不是傻子,他难道不知道王守仁此人必死的重要性吗?他肯定知道啊!所以说,放走王守仁的,或许是他家的管家,但绝对不是他!王爷明察秋毫,什么不知道?李先生不会有事的!” 经过魏水这一番分析,刘养正忍不住跟着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没错!就应该是这样。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啊!” 魏水摊手道:“那就要看王爷的态度了,与我无关啊!” 两人心中其实都很清楚,朱宸濠会对李士实起疑心,但绝不会只因为这一件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而断定李士实如何如何了,从而自断一条臂膀。 这一夜,注定是不得安宁。 王守仁在墨五的安排下成功的躲过刘养正的追捕,逃出生天。 刘养正因为没能抓住王守仁,而无法向朱宸濠复命交差。 一夜之间喝的有点多了,直到次日天明,魏水还觉得头疼不已。 “先生,您真的没事吗?”田明理很是担心的问道,“要不要找郎中来帮您瞧瞧?” 魏水果断的摇头拒绝,说道:“不妨事,就是喝的多了,叫郎中来能干嘛?” 说到这儿,魏水转头看了看田明理疑惑的问道:“你大清早的,不去会馆张罗生意,在我身边干什么?” 田明理解释说:“先生,您不舒服,明理去了会馆也安不下心来做生意。” “什么屁话?”魏水对此表示不满,“你的生意又不是给我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了?你去去去,别在我身边蹭悠着!回你的会馆好好做生意,你生意兴隆了我就什么都好了!” 魏水这么一说,田明理这才无奈的直起身要出去,却又被魏水叫住。 “明理,去叫若曦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事情找他。” 田明理回答说:“知道了,先生,明理这就去!” 张阳来的很快,进屋时,魏水还在揉着太阳穴,看上去宿醉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见张阳进来,魏水才稍稍坐直了身子,问他说:“怎么样?昨夜的事情都办好了?” 张阳回答说:“二爷,昨夜是墨三逼着管家去救了人出来。刘养正手下有我们的暗桩,抓捕时,故意放走了王守仁,将那个管家杀掉了,保证死无对证。而且,事情还可以栽到李士实身上去!” 魏水点头道:“唔,这样还好!不过,我更加好奇的是,你们是怎么出的城?还是走那个洞吗?” 张阳回答说:“二爷,昨夜巡查严密,所以,墨三没有敢安排他从那里出去,怕正巧遇到刘养正的人会坏事!昨夜,墨三跟学生申请,动用了马绍钧那里插下的钉子!” “哦?”这个消息倒是让魏水很是诧异了,他问道,“怎么?马绍钧那里,你们都能插的进去?” 马绍钧与刘养正不同。 刘养正多是地痞流氓、土匪马贼之类的所谓江湖中人,人员组成比较复杂,无论是收买,亦或是直接安插人手,都是很轻松的事情。 但马绍钧手下的是王府仪卫,大明的军官往往是世袭制的,老子死了给儿子,儿子死了传孙子,等闲几辈人都是老同僚,老邻居,这种情况下,如何能搞到自己人呐? 见魏水一时想不通,张阳对他解释道:“二爷,安插人手进入马绍钧手下,的确很困难,学生在尝试过不少的方式之后,都因为怕打草惊蛇而半路停止了。于是,就只能想着收买!关于收买的人选学生考虑、观察了很久,生怕不够稳妥。不过,还好,学生总算是不辱使命,找到了一个人选。那个人实际上是刘养正安插在马绍钧手下的,被我们收买了过来!” “刘养正的人?”这一点更加让魏水意外了,“你收买刘养正的人,就不怕那人反咬咱们一口吗?” 张阳似乎很有把握,他说道:“此人原本就是马绍钧手下,世袭的官位,但被刘养正收买了。可以这么说,他既然可以背叛马绍钧,就可以背叛刘养正,当然也有可能背叛我们。但只要我们对他的控制力、约束力更强,就不会有任何的隐患!对此,学生有绝对的信心,而且,昨晚也证明了,那个人在关键时候,是愿意听从我们的安排去做事情的。” “唔,这就好,这就好!”魏水说道,“我本来只想在这一次弄掉李士实,但没准,连刘养正都可以一块儿收拾喽!” 185 策马江西·铁城纸人 出了南昌城,王守仁就一路赶回自己的府邸。路上,难免又遇到一些波折,但好在都一一化解了。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一进大门,孙燧就告诉了他一个十分不妙的坏消息。 “宁王起兵叛乱,檄文昭告天下,麾下号称是十万之众!本以为是一片乌合,谁知道,这才几天的工夫?南康、九江全部陷于叛军之手!” “不稀奇!”王守仁一身风尘仆仆,却语气平和的冲孙燧摆手道,“宁王麾下,十万雄兵或许没有,但八万乌合之众肯定是有的?虽然作战未必勇猛,对敌未必有谋,但声势毕竟浩大!南康、九江两地的知府及属官没有能撑得住场面的,一旦遇到敌军,往往会被声势浩大而吓住,难免弃城而逃。” 王守仁虽然讲了这么一大通,但孙燧显然没有要理解他的意思,依旧怒气冲冲地说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也是科举取士,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怎么到头来,反倒是这幅德行?!一人不动,滴血未染,就能弃城而逃!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王守仁笑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在有些人心中是匡扶社稷、造化黎民,但在另一些人的心中,却是高官厚禄、鱼肉乡邻。再说了,选的不提,那江西按察副史陈登也是饱学之士,科举出身,可现在如何?还不是为了自己而对你痛下杀手?倒是那个名叫魏水的混混,在我看来,比起陈登要好上很多!” 孙燧听到陈登的名字,脸上就显现出愤怒之意。但当他听王守仁提起了魏水时,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愈的古怪了。 “王大人,您是说,魏水?那个混混?”孙燧皱着眉头,说道,“那个家伙,我看不透他!不知王大人此番深入虎穴,对他是否有深入的认识了?” 王守仁说道:“深入不敢说,浮皮表面的事情,我还是弄清楚了的。魏水此人虽然未必读过多少书,但却比那些所谓的饱学之士更有自己的看法。可以这么说,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一切都会以他,或者是他身边的人为先,当然,人人都自私这没有什么。真正让我看重他的,在于他知道审时度势。看局势看的很准!” “局势看的准?”孙燧对此并不理解,因此,他对王守仁追问道,“王大人,可否仔细的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守仁说道:“我的意思就是说,此人,擅长投机!他会依附于他认为牢靠的一边,而且一旦认定其牢靠就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但这种人也有坏处,一旦他依靠的人或者势力生动摇,他认为会伤及到自己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倒到另一边去。绝不拖泥带水,且绝不会对旧主手下留情。” 听到这儿,孙燧不禁目露厌恶之色,“您所谓的局势看的准,原来就是墙头草啊?这种人,还需要及早除去,否则,后患无穷。” 王守仁摇头道:“孙大人,不能这样想!我刚刚就说过了,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遵循着自己的本心在做事。像魏水那种人,其实很好控制,因为他只会在大厦将倾的时候,才会果断转投,落井下石。但只要陛下的江山还是陛下的,没有易主的危险,他就会是我们在敌人内部的一颗十分有利的大棋。而且,即便宁王伏诛,日后很多事情,让他去做,也会方便很多。这种人最好不要得罪,而是要收为己用!” 王守仁有王守仁的看法,孙燧也有孙燧的固执。但他们起码到目前为止,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尽快平乱,免得百姓遭殃受苦。 两人的谈话渐渐转移到现在的形势上来,王守仁可谓知兵,对此尚有了解,比孙燧要强上很多!所以,讨论的主导权便在王守仁的手中。 王守仁说:“我等现在手中都并无可动用的兵源,当务之急是先拖住宁王的脚步!” “可是,要如何行事呢?”孙燧问道。 王守仁早有成竹在胸,此时,对孙燧仔细的讲解起来。 “孙大人,你看,叛军如今连克南康、九江,气焰正盛!如果任由他展下去,不需要多少时间,肯定会占领南直隶。到时候,陪都在手,宁王在政治上就占据了主动,这绝对不行!所以,依我之见,应当先拖住宁王的步伐,让他对进攻陪都是否正确产生怀疑!如此一来,我们赢得了时间,而宁王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事必然可定!” 这一番话听得孙燧双眼放光!尤其是接下来,王守仁又说出了他设计的反间之计,更是让他十分的钦佩。 可是等到头脑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的时候,孙燧却有些不解的问道:“王大人,您为什么这么笃定宁王会上当啊?万一他要是没上当……我们又该如何?” 王守仁笑道:“无需担心,无需担心!我早就说过了,魏水既然认定了要靠向我等,先救了你,又救了我。那么,这一次,他是一定会出手帮我们的!也许我的计策有些风险,但只要有魏水在,风险就几乎等同于没有!放心,不会有意外的!” 王守仁笃定计划会在魏水的相助之下成功,而被他寄予厚望的魏水,此时,正带着张阳、伍亩两人,在刚刚打下来的九江城内转悠。 此番征战,魏水带着伍亩及其手下的一众混混们,仗着大军的威风,也享受了一下战胜者的快感。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气,更是让魏水能够暂时平复下惦记着家人的紧张情绪。 “铁城纸人呐!”魏水看着九江的城墙,如此感慨。这么坚固的城,基本上没有废多大的功夫就拿下了。就连魏水都可以感觉到,这群乌合之众之间弥漫着的一股子骄傲自大到不可一世的气氛。 骄兵必败,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 186 策马江西·这才叫噩耗 不怀好意的言论总是传得非常之快! 魏水再见到宁王朱宸濠的时候是被他骗人,快马加鞭的传召回去。 不明所以,魏水当然有些紧张。而这种紧张在他见到朱宸濠的时候,瞬间就上升到了顶峰。 朱宸濠的脸色很难看,阴阴沉沉似乎随时都可能一个霹雳,接下来就是瓢泼的大雨。 魏水只好逼迫自己先冷静下来,一如往日的恭敬行礼。 “起来吧,起来吧。”朱宸濠不耐烦地摆手。 魏水起身,静静地站着,等待着朱宸濠的下一步吩咐。 朱宸濠对一旁站着的马绍钧说道:“去门口看着,我要跟魏水说几句话,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 马绍钧凛然遵命,走到门外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回身关紧了房门。 木制的门吱呀吱呀轻响了一阵,最终归为一声脆响。仿佛敲在魏水的心头,让他心中渐渐地弥漫起了一股子不安的气氛。 “有些事情。”朱宸濠说道,“是关于你的!” 魏水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努力克制着声音,可声音还是忍不住哆嗦起来。他仿佛猜到了朱宸濠要说什么,明明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心中却又有另一种力量,似乎在抗拒这个极有可能的噩耗。 朱宸濠看了他半晌,见他神色骤然间变来变去。先是有些疑惑,随即,便释然了。 魏水是个聪明人,大概也能猜得到。自己这幅表情,就无疑是告诉他没有好消息。而连战连捷之下,唯一有可能出现坏消息的地方,他八成是已经想到了。 犹豫了片刻,朱宸濠终于说道:“魏水,你的家人……是本王疏忽了!新任的绍兴知府苏国微,和孙燧是一路人。当时他调任的是浙江,我也没有注意到他,所以就没有多想。知道刚刚,消息传来,本王才想起,你的家人还在绍兴。苏国微做事够狠的!本王起兵的消息传到那里,他就将你的哥哥、嫂子绑到街头,杀之以安民心!” 杀了? 魏水的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想过无数种的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到,苏国微会痛下杀手。 他以为最多不过是折磨,等他去救还是来得及的。 可事实却再一次告诉他,如果依赖于等待,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谁最先脱离对命运的依赖,谁就能活得最好。顺势而为的,最终,都不过是被时代的大浪拍到海底去喂鱼。 朱宸濠看着魏水。 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魏水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就好似,那一瞬间,将他的精神从身体之中抽了出去一般。整个人,转眼的工夫,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了。 这件事情,朱宸濠觉得是因为自己考虑不周的结果,所以,心里也十分的内疚。 魏水帮他做事,一心为他着想、考虑。可到头来,正忙着追逐九五之尊宝座的他,却连魏水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不过,毕竟是帝王之心。 内疚在闪现不久,就被其他的情绪替代掉了。 朱宸濠开口,对魏水安慰道:“还好,听说你的侄子在法场上偷偷跑掉,还没有被抓住,应该有活下来的可能。魏水,这件事情,是本王顾虑不周。你放心,只要你襄助本王夺得了天下,本王会补偿你失去的一切!” 补偿吗? 人死不能复生,补偿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你多给我点儿金银财宝,我哥哥、嫂子就能活过来了吗? 魏水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但他无法这样对朱宸濠说。 偏偏还要假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假惺惺地感激道:“王爷待小的恩重如山,小的这百把斤的肉也早已卖给了王爷。王爷,小的是个俗人,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悲伤也没有用处。人嘛,还是要朝前看的。跟着王爷,小的相信会有不错的前途。只不过……” 前面的话,都让朱宸濠十分满意。所以在魏水说出‘只不过’的时候,他便立即回应道:“你有事就尽管跟本王说好了,不用吞吞吐吐的。只要本王能做到,就一定答应你。” 魏水先是千恩万谢,然后才说出了话,“王爷,您刚刚说我那个侄子在法场上跑到了?小的自幼是孤儿,由兄嫂带大。没有什么好朋友,也没有远族亲朋。现如今,能称得上亲人的,或许就只有我的侄子了。小的想求王爷,帮小的把他找到,安全的,带回来。” 这当然是题中应有之意。 苏国微说的是大义大道理,但归根结底,其实更多的,还是想要给孙燧报仇。所以,魏水的家人遇害,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孙燧的死。 而孙燧之所以会死,是魏水为了帮朱宸濠稳定江西,才设下的局。 已经错过了一次,朱宸濠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即便魏水什么都不说,他也一样要派人去将人找到啊! 朱宸濠一口答应下来,此时,魏水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点儿。但依旧可以看出,他那发白的脸色,嘴唇也是毫无血色。 “今天找你回来,本来是有别的事情想要和你商量的……”朱宸濠确实是为了其他的事情找魏水回来,只是在魏水回来的途中,朱宸濠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在几番思虑、权衡之后,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会严重影响到魏水的情绪,但他还是最先将它说了出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如果他将此事延后,而不是第一时间说出来。魏水不能接受丧失亲人的痛苦的同时,很可能还会埋怨上他。到时候,心生怨怼,可就不妙了。 但看着魏水的情绪,朱宸濠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和他谈的事情,他到底还有没有心情去听了。 叹了口气朱宸濠问道:“魏水,你觉得,需不需要休息一阵子?本王虽然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但你这个样子……算了,不急于一时!” 不急嘛? 如果不急,朱宸濠不会派人去找他。 187 策马江西·浙江监军 魏水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来。. 朱宸濠能够对他客气,是因为他能做事情。如果失去了这一条,魏水坚信,朱宸濠连魏水自己的安危都不会再考虑,更何况,只是他的家人而已? “王爷,事情都已经生了,伤心、难过,小的觉得统统都没有用。闲下来只会让小的有时间去想前情往事,只会让小的更加难过。还不如让自己忙起来,或许,想不到,就会淡了。” 魏水的态度显然让朱宸濠十分满意,他点点头,又安慰了魏水几句。这才说起了他想要跟魏水讨论的正经事! “现如今,我大军南征北伐,已经如破竹之势。魏水,对于下一步的战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朱宸濠问出这件事情来,魏水第一时间就是认为,朱宸濠铁定是疯了!否则,以他的习惯,不问李士实,不问刘养正,单单要大老远的把他叫回来干什么? 除非…… 魏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朱宸濠不是因为魏家的事情叫他回来的,而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这件事情很急,而且,显然必须要跟魏水商量。 而现在他又提起了眼前的战事,问魏水下一步的策略。 这样一来,魏水甚至可以认定,绝对是李士实和刘养正两个人同时出了问题! 那么,会是什么问题呢? 魏水不知道,但可以猜测下去。 联系起前面王守仁入南昌赴宴的事情,魏水大概可以猜到,肯定是王守仁做了什么手脚,让本身就生性多疑的朱宸濠怀疑上了两人的用心。 想清楚事情,魏水问道:“王爷,这种事情,小的才疏学浅,怎么能弄得明白呢?不知道李先生和刘先生对此怎么看呢?” “他们?”朱宸濠眉头一皱,原本想说不用管他们,说你自己的就是了。但心里头念头一转,却又把事情原本的给魏水说了一些,“他们两人都觉得现在应该将兵锋合指南直隶!一旦南直隶拿下来,我们就占了一定的大义。到时候,大可以造势,控制南直隶的六部,到那个时候,行事就会更容易一些。你呢?你怎么看?” 魏水只略略思索,便知道进攻南京确实是很少的策略。 但是,朱宸濠的语气之中,透着对李士实和刘养正二人浓浓的不信任。如果自己随声附和,弄不好会激怒朱宸濠,觉得自己和他们沆然一气。那时候,形式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而且,绍兴…… 魏水想到绍兴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既然鱼已经死了,那就别怪我把网也捅个窟窿了! 想到这里,魏水便开口说道:“王爷,小的虽然对这些事情不太懂。但是,也知道,南直隶是我大明陪都所在,好多公卿都是勋将之后。不说能征惯战吧,肯定也有些家传的兵书战阵,有些本事的!我们虽然有连战连捷的气势,但比起守卫森严,防守紧密的南京,依旧是很难一举克敌。而且,古人不是说过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我们一次性不能克定成功,就会对士气造成影响!” “唔,你说得很有道理。”朱宸濠点头说道。 李士实和刘养正的意思,是大军齐出,先占领了南直隶,在政治上获得一定的主动。而后,再转向他处也可以,自立为王当然也行。 可是,就在朱宸濠都要下定决心了的时候,却有人送来一封密信。 密信是传给李士实的,其中也提到了刘养正的名字,却被朱宸濠的人截住,得知了其中的内容。 信上说,让他们劝服朱宸濠举兵进攻南直隶,而南直隶自然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朱宸濠的大军来钻。 前面,已经有了王守仁被李士实的管家所救,又在刘养正带人围追之下,依旧逃出生天的事情在前。 而后,又有了这封密信。 即便朱宸濠原本是相信他们的,也没有怀疑,但现在,就看他风风火火将魏水从九江叫回来,就可以看出,他已经是信了七八分了。 而此时,魏水的话,又坚定了他的想法,南直隶,决不能去! 可是,不去南直隶,又该去哪儿呢? 朱宸濠问道:“魏水,如果是你来带兵,你觉得下一步应该朝哪个方向进军啊?” 魏水根本用不着思索,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家人被绍兴知府抓走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去。而且现在,他兄嫂被苏国微所杀,魏初一流落不知何处,他就更加迫切的想要回去了。 于是,他开口说道:“王爷,南直隶肯定是去不了的。要说东南,最为富庶之地,莫过于江浙。而东南的文脉,也在于江浙。现如今,南直隶去不了,那我们也就只能转道浙江!” “浙江?”朱宸濠至少一思索就明白了魏水的意思,“你不是想去报仇吧?” 魏水被看破了心思,却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尴尬,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小的不敢隐瞒,这个建议,确实有报仇之意。”魏水坦言,“但是,却也是现在最好的计策了。王爷,您想,现如今,江西此地并不富庶,如果不找一个好地方收敛钱财,王爷又能拿什么来募兵?拿什么来打仗?拿什么来封赏?所以,我们急需一个富庶之地。而且,浙江此地,文脉昌盛,到了那种地方,王爷大可以多招募一些饱学之士!从旁佐助!这样,王爷的大业才更容易实现啊!” 朱宸濠听了,笑着说:“你这家伙,还真是什么歪理都能在你嘴里变成直的!罢了,就听你的,不过,要派谁去……” “王爷如若不嫌弃,小的愿意替王爷打次头阵!”魏水说道。 “你?”朱宸濠笑着摇头,“你不行,你不行啊!带兵打仗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本王知道你的想法!这样,这一次,就由你做监军!随大军一起去浙江。你是有仇有怨,我不管你,我只要一场大捷和你答应本王的浙江!” 188 策马江西·小白脸参将 事情脱离了掌控。 这是王守仁意料之外的事情! 孙燧拿着最新的消息,气得胡子直抖,手不停地哆嗦。 “王大人,这就是您说的,魏水会帮我们!”孙燧在王守仁面前第一次如此的失态,他大声嚷嚷道,“叛军的确不攻击南京了,反而折道去了浙江!反应之迅速,就像我等之间出了奸细、小人一般!” 王守仁知道他心中恼怒,故而,也不与他计较。 只不过,朱宸濠能反应如此迅速,还真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他的构想之中,朱宸濠对李士实、刘养正二人起了疑心,最少也要徘徊上一段时间。而这段空挡的时间,则正是他所需要的,用于调动兵马,围剿叛军的时间。 难道真的是魏水从中作梗? 王守仁摇摇头,觉得魏水好像并没有理由这么做。 坏消息频频传来。 孙燧再一次发火的时候,是得知了叛军进攻浙江的先头部队中,担任监军一职的就是魏水。 “王大人,您看,您看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早就说过,不读书不足以明理!魏水他不管是救过谁,又为什么救,他到底还是个混混!八成是朱宸濠对他许下了重利、高官,他就倒向了人家。” “不可能。”王守仁想了一会儿,坚定地摇头道,“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浙江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暂时没有!”孙燧说着,冷哼一声道,“即便有消息传来,也绝对不会是好消息!王大人,不能再犹豫了,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否则,叛军过处,无不如蝗虫过境,我大明的黎民百姓要遭殃的!” “战端已起,无论如何都会有百姓遭殃。孙大人,我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把损失降到最低!” “那我们该怎么办?”孙燧问道。 王守仁说道:“南康、九江虽然已破,但江西并不是全境都已经控制在叛军手中。据我所知,吉安知府伍文定是个硬骨头,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我们大可以去借他的兵,先唬住朱宸濠。然后,再向朝廷飞马传书。只要能拖到大军齐至,则大事可定矣!” 孙燧觉得王守仁每一次都想得挺好,但做起来,似乎又不太好。奈何,为了保证魏水这个所谓的‘卧底’不被朱宸濠猜忌,坚决不同意他出去抛头露面。免得让朱宸濠知晓真相,迁怒魏水。 王守仁和孙燧很快便带人赶到了吉安,吉安知府伍文定也确实像王守仁所说的一样,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任由叛军进攻,始终不能寸进。 “伍大人,辛苦啦!”王守仁深稽一礼,不待伍文定推辞,便又开口说道,“此间事情,要赶紧上报朝廷才是。而且,还要广传檄文,就说朝廷已经调动兵马,围攻叛军。以乱其军心!” 伍文定治理一府还可以,涉及到带兵打仗,其实只是个半吊子,凭着一股子勇气和血性而已。听王守仁似乎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而且官位也在自己之上,便索性将这府衙上下可以动用的乡勇、衙役等等,共计不过两千的兵员尽数交给了王守仁指挥。 与此同时,宁王调派往浙江的整整‘两万人’的军队,正在火速向浙江进军。 说是两万,真的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魏水是知道朱宸濠底细的,对他有多少的兵,又能动用多少的兵,而现在调派到他手下的都是什么货色的兵,清清楚楚。 起兵之初,虽然号称十万之众。但实际上,朱宸濠麾下只有六万多的部队。一路消耗下来,再加上,每打下一地要派人占领,巩固胜果。现而今,能够调动的兵力满打满算,实际上也不足三万。 而朱宸濠对于进攻浙江虽然很上心,但毕竟江西境内也没有完全克复。尤其是在吉安府,损兵折将,将众多的军队都推进了泥潭。 因此,此时魏水身边的兵力,号称两万,实际上却缩水严重,只有八千有余。 而且,这些兵,原本都不是兵,而是土匪! 领兵的人倒是世袭的武将,名叫张怀安,听他自己说是个世袭指挥使,现在的官位叫参将。 长得细皮嫩肉的,当个戏子倒是绰绰有余,但是带兵……魏水初见他的时候忍不住打量了他很久,他会吗?或者说,他带过兵吗? 乱象在魏水担任监军的当晚就出现了,由于难以服众,那帮子土匪差点儿哗变。 好在伍亩手下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有魏水监军的名头,加上敢杀敢打,又许诺了破城的种种好处。杀了一批头目,扶植了一批原本的二号、三号人物上来打擂。总算是稳定住了军队,没让这支队伍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散了架子。 “张将军,这样可不行啊!”军帐内,魏水揉着太阳穴,对张怀安说道。 原本应该坐在主位上的张怀安参将此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站在魏水面前,低着头抖得跟发瘟了似的。前几日刚刚见面的时候,那股子英姿豪气统统不见,剩下的,就是他本来也不强大的内心,和一副其实真的不懂带兵打仗的空壳子。 有那么一瞬间,魏水甚至觉得,让张阳指挥,伍亩带兵,或许比张怀安要强得多得多了。 张怀安还在抖,哆哆嗦嗦地跟魏水解释道:“先生明鉴,卑职接管这支军队不过才几天的时间,什么事情都还没有理清楚,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先生受惊了。卑职保证,接下来,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受惊?搞搞清楚,到底是你受惊了,还是我受惊了。 而且,你的保证能相信吗? 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毕竟张仕安是朱宸濠安排的主将,他还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既然注定要搭档了,那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硬,毕竟他还有事情要张仕安帮他去办。 “罢了罢了,张将军坐下说话吧。这种事情嘛,谁都没想到会发生,以后不会就好了。” 189 策马江西·反围魏救赵 魏水虽然很头疼,但面对张仕安,还是表现得比较温和的。 张仕安心怀忐忑的坐在一旁,心里盘算着,费尽心思抢到的浙江之行,或许并不是一件美差。 “张将军。”魏水叫了他一声,问道,“ <font lor="be">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font> 。 190 策马江西·应对 天知道魏水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王守仁手下有多少兵,他可以大概的猜得出来。 巡抚本身并不是明朝的常设官,只是后来成为了一种制度而已。在朝廷给王守仁旨意,让他有点兵的权力之前,其实这个巡抚可以调得动的兵力,应该还不如伍文定这个知府来得多呢。 伍文定手下除了衙役、民勇估计也不会有太多的兵力,战斗力更是不用说了,低下的可以。 魏水放了孙燧一条生路,让他去报信,本来的目的是让王守仁做好准备。谁知道,人家似乎是摆出了一副,就算他单枪匹马去挑朱宸濠这六万大军都丝毫不怵他的样子。有时间跑到南昌找麻烦试探自己,却不想着早早的做准备。 或许先贤有先贤的考虑吧?管他呢? 魏水现在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了。 在他心中,是查达磊将消息传给了苏国微,进而,苏国微才抓走了他的家人威胁他乖乖听话。然而造反之初,他还什么都没有干的时候,就得知了兄嫂被当街斩杀的噩耗。 这是示威吧?亦或者说,查达磊觉得,就算他杀了自己的亲人,自己也只能受他的摆布? 所以,在进行决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直接在朱宸濠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报仇心切,并且成功获得了去浙江监军的位子。 并且,在接到密报之后,他没有按照自己在叛乱发生之前,刚刚定下的策略。趁着王守仁兵力空虚,给他一下子,扭转局势,让查达磊对他放下心来,从而放过他的家人。而是鼓舞名义上带兵的张仕安,跟他描述进攻浙江的必要性和关键性,从而达到他报仇的目的。 另一边,浙江杭州,查达磊的书房里。 浙江监察御史查达磊此时已经不再是刚到浙江的时候,那副意气书生的样子。整个人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狂躁,浑身弥漫着暴戾之气。 “匹夫!昏聩!误了我的大事了!”查达磊一边骂着,一边挥手扫在桌上。 一时间笔墨纸砚尽数被扫落在地,三元在一旁噤若寒蝉。 说实在的,跟了查达磊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文质彬彬的大人会发如此大的火。 不过,倒也不能怪查达磊发火。 猪队友无时无刻不存在,苏国微几乎可以算是个中典范了。 如果不是他抓了魏水的家人在先,杀掉魏水兄嫂在后。恐怕根本就不会有如今的这幅兵临城下的场面! 直到查达磊砸累了、骂累了,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三元这才敢上前,收拾被他砸出来的一地碎片和各种各样的狼藉。 一边弯下腰收拾着,一边轻声劝道:“公子,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吧?不就是个混混嘛!不靠他,难道公子还不能成事了吗?要是依我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要他里应外合了呗。反正现在他也做不了什么事情,给不了我们帮助了。” 查达磊冷笑一声,说道:“你懂什么?你看看如今的样子!叛军压境,两万人的兵力,分上下两路进击浙江,不日就会到达杭州城,到时候,你、我,都是他砧板上的肉!” 三元挠挠头,不解的问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查达磊说:“当然有关系!如果不是苏国微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他现在绝对会集结兵力,放弃看似被四方合围的南昌,而直接去打兵力其实很空虚的吉安!到时候,王守仁的兵没有了,他就算再能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江西的战局被拖入泥潭,平虏伯那里才好和文官们周旋,催促圣驾亲征!这样,平虏伯大事可定!” “啊?这样啊?”三元虽然听懂了一些,但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问道,“可是,魏水是不是狗急跳墙,又和这有什么关系啊?” 查达磊懒得再和他解释,仰头看着房梁,长叹一声。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他早早地拦住苏国微,或许…… 想了一半,查达磊就已经泄了气。 事已至此,想那些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多琢磨琢磨,叛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杭州该如何自处吧! 独自盘算了很久,查达磊突然站起身来,对三元吩咐道:“备轿!我要去找穆大人!” 穆大人,名为穆坤。 官职的全称是,总督浙江、福建、江南兼制江西军务。 此番江西的叛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原以为只是江西一省乱了,却谁知道叛军竟然突然转道浙江!打到他面前来了! 穆坤正在着急之时,听说查达磊来了。 原本想着一个小小的浙江巡按,老子见他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给老子出谋划策不成?就想要赶人。 但转念一想,却又改变了主意。 “让他进来吧。”穆坤吩咐道。 查达磊进来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寒暄,直接就切入正题。 他对穆坤提议道:“大人,如今叛军压境,狭大胜之威名,怕是如果抵挡的话,难免会损兵折将。依下官之见,不如……” 穆坤听到,立马横眉冷目道:“查大人,我看中你是平虏伯的人,这才让你进来。可不是想听你饶我大志,乱我军心的!” “大人,您听下官说完啊!”查达磊说道,“下官不是让您弃城而逃,而是和叛军商量,绕过杭州城!” “荒谬!”穆坤怒道,“叛军若是听你的,你怎么不叫他北上去啊?绕过杭州?说得轻巧!查大人,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带兵打仗的事情,你现在还不懂。但是这一仗过后,你就会明白了。现在,你还是回去吧,好好休息一阵子。打仗的事情有其他人,还用不着你们御史言官上阵。” “大人!您有所不知!”查达磊见他端茶送客,登时便有些急躁,他站起身来,急急地说道,“下官之所以说可以让叛军改道,是因为叛军之中,有咱们的内应!” 191 策马江西·深入虎穴 “我们的人?”穆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来了兴趣。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似乎让叛军转到别处去,似乎还有那么点儿可能啊?他急忙问道,“查大人,你快说说,你所说的这个‘我们的人’到底指的是谁啊?”... 。 192 策马江西·相见 魏水冲动的样子很少见,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耸眉瞠目,恶狠狠地对着伍亩说话,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二爷……他……”伍亩有些紧张,被魏水扯住了衣领,就感觉连嘴都不受控制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被……他被我两个手下给……抓……抓住了,就在我那……” 魏水扯着他的衣领到了军帐门口,将他向外一掼,说道:“带路,我要见他!” “这……”伍亩停住脚步,对魏水说道,“二爷,他……他何德何能,要您跑去见他啊?您要见他,小的这就给您提来不就得了嘛?” 魏水是一听查达磊的名字,就有点儿犯糊涂了。反应过来之后,也觉得不对劲儿。明明是他对不起老子,凭什么要老子巴巴的去看他啊?不行!绝对不行! 心里头琢磨了一通,魏水冷静下来,也不走了。转身回去坐下,对伍亩吩咐道:“去把他给我带过来。” 伍亩领命,片刻都没有耽搁,转身朝着军帐外走去。 在感受到魏水听到‘查达磊’这个名字时,表现出来的怒火之后。伍亩对查达磊当然不会有丝毫的客气!他出了军帐,直奔自己的住处,见到查达磊便先给了他一脚,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被二爷吓到,看看,现在还没消汗呢!看什么看?起来!” 伍亩喝了一声,自然有人上前,将查达磊从地上架起来。 查达磊急忙喊道:“慢着慢着!这位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伍亩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去哪儿是轮得着你管的吗?警告你,给老子消停点儿,否则,待会儿死了没人帮你埋喽!快走!” 查达磊心绪紧张不定。 冲动的劲儿已经过去,身陷敌营的时候,他才开始细细地考虑,事情的后果。按照魏水现在应该有的精神状态,不见他,甚至直接下令杀了他,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着魏水,查达磊或许有把握说服他。 但如果对着魏水这些明显不讲道理也不愿意讲道理的部下,他还真的没有多少信心,能够说服他们。 只不过,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被两人架着,跟着伍亩,没有走多远,就看到了正中的军帐。查达磊心中一喜,知道魏水到底还是要见自己一面的。这代表着,魏水现在的情绪或许冲动,但还不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这样就好,万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见到魏水的时候,魏水似乎比起查达磊想象之中的,更显得冷静。 魏水坐在位子上,看了他半晌,摆摆手,示意伍亩和那两个架着他的兄弟退下。 那两个兄弟听命退了出去,伍亩却走到魏水身边站定。 魏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全。也不再勉强,将目光投向了查达磊。 “查大人是最近财了吗?怎么感觉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多了些商贾的气息啊?” 查达磊笑道:“哪里,哪里,查某吃着朝廷的俸禄,足以自足,怎么还可能去做生意与民争利呢?” “哦。”魏水淡淡地回应一声,说道,“魏某对玄学易理之类的有所了解,当年在街头糊弄人的时候,也常常会给人望气,可以说,总有十之七八是对的。你查大人若不是最近了财,那敢情是来和魏某……做生意的吗?” 看着魏水淡然如水的眼神,查达磊暗暗心惊。 他不相信真的有人会望气之类的,只能说,魏水猜人心思、看人脸色的本事,实在是有些高啊?不需要他自己说什么,就已经被人家看透了。 查达磊索性承认,“没错,查某此来,确实是和您做生意来的。” 魏水又‘哦’了一声,仰头看着帐顶,对于查达磊想要说的事情,似乎一点儿都不期待,也不想知道一般。 查达磊等了他半天,不见魏水说话。 他刚想开口,却见魏水蹭的从位置上窜了起来,几步上前,飞起一脚,正踢在查达磊的胸口上。 查达磊毫无防备,被他这一脚踹得直接摔出了帐外。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痛之后,查达磊艰难地挣扎着要爬起来,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 魏水已经来到他面前,一脚踩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查达磊,你还真当魏某是傻子是不是啊?嗯?”魏水眯着眼睛,目光中透出了他现在极度危险的状态,“从杭州到这儿也不近便吧?你不好好的在杭州城里等着老子去取你的狗头,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怎么着?等不及了?” “魏水……魏……魏水……你不会杀我!不会!” 如果魏水想杀人,查达磊十成十见不到他。能在这里见到魏水,就说明起码现在,魏水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 “你就这么笃定?”魏水眯着眼睛问道。 查达磊被他踩着,呼吸不畅,感觉很难受。但还是不得不跟他解释道:“魏水,你听我说,听我说!你兄嫂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是苏国微擅做主张的做的蠢事,跟我,跟平虏伯没有关系!” “嗐,怎么着?有没有关系重要吗?重要的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不是你指使的!你在杭州,可以跑到绍兴去整我,难道不能去拦住苏国微那个王八蛋吗?我只有那么几个亲人!查达磊,是你们先破坏了约定!别怪我不客气!” 查达磊无法去跟魏水讨论这个问题,到底是魏水先放了孙燧,违约在前;还是苏国微擅自抓了魏水全家,还杀掉了他的兄嫂,违约在前。 因为魏水虽然违约,但人家有办法补救。而苏国微那事儿,人死如灯灭,一刀下去,身异处,谁都没有办法了。 “是,是我们先破坏了约定。魏水,你先别冲动!苏国微不是平虏伯的人,但既然你们家已经惨遭横祸,我一定会对此负责的。” 193 策马江西·达成协议 听了查达磊这不负责任的保证,魏水不禁冷笑道:“你负责?你拿什么负责?你是会招魂?还是会起死啊?怎么?是我平时小看你了?深藏不露嘛!来吧,露一手。” 魏水把踩住查达磊的脚移开,示意他站起来。 这是魏水的地盘,当然没有人会触魏水的霉头,上前去扶他。查达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脚下不稳,胸膛起伏着,猛喘粗气。 魏水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查达磊喘匀了气,四下看看,对魏水说道:“可以进去说吗?” 魏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头,转身走进军帐。 帐内依旧是三个人,魏水坐在主位,伍亩站在他身旁。 查达磊站在中间,对魏水说道:“起死回生我不能,没人能。但是,我能让你报仇!” 魏水嗤笑一声道:“笑话!我大军正围攻浙江,无论是杭州,还是绍兴,都早晚是我的盘中餐!陛下已经默许了,我可以去找苏国微报仇,也可以杀了你查达磊,甚至,就算我把浙江的官儿都杀光了,也不会有人追究!我用得着你帮我报仇吗?” 查达磊摇头道:“魏水,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魏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滥杀无辜?南昌府牢那几天血腥,唐骥给你汇报过吧?我能杀他们,就能杀你们!” “这不一样!”查达磊强调,他不能让魏水觉得杀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否则,浙江不一定要死多少官员,才能让他停手,“魏水,你没有必要杀这么多人。冤有头,债有主。是苏国微杀了你的家人,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应该去找他报复才对!” “苏国微?”魏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他对查达磊说道,“我是恨他,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但是,查大人,如果不是你拿我的家人逼迫我去江西,他们就不会出事!归根结底,罪魁祸是你,是你背后的那个平虏伯!” “这……”查达磊一时语塞。的确,魏水说的没错,纠结在谁先谁后的问题上,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只会使这次谈判破裂。查达磊拉开了话题,他说,“魏水,我们不要争论这个。我相信,你对于朱宸濠的实力是有判断的对吗?你口口声声叫他陛下,他可未必真的能得天下,这一点,你同意吧?” 魏水哼了一声,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反驳。 查达磊继续说道:“朱宸濠注定得不到好下场,你又何必因为对一个人的仇恨,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呢?收手吧,魏水,我给你报仇的机会,同时,也希望你不要落得和朱宸濠一样的下场!” 这番言论,魏水虽然心里头知道是对的,但对于魏水来说,他并不愿意相信查达磊。毕竟,他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 “你拿什么保证,在朱宸濠伏诛之后,保证我的安全?嗯?查大人,这是最实际的问题了。如果你们赢了,我不敢保证你们一定能够放过我,让我回家,不再找我的麻烦。但如果你们不小心输了……朱宸濠可以给我厚禄高官,让我后半辈子都过得舒舒服服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查大人,来点儿实际的吧。否则,我虽然不看好朱宸濠,但就现在的形势来看,他未必真的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查达磊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下去了。 大明朝,丹书铁劵都不耽误你死全家。他不是皇帝,不过是一个巡按御史而已,他能拿什么给魏水一个保证,让魏水放下心来呢? 好像,真的拿不出啊! “魏水……” 魏水抬手让查达磊把话咽了回去,他说道:“查大人,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现在回去,守在杭州城里,或许还能够落一个忠臣的名声。你要是赖在我的大营里头不走,传出去,可就成了投敌了!” 查达磊苦笑一声。 他了解魏水,所以知道,魏水说的这就是句没有用的空话。如果他不能说服魏水,那么,他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军营。 否则,他到军营的消息传回去,多疑的朱宸濠会如何看魏水呢? 进退两难了。 查达磊只得老实说道:“魏水,我今天是跟你做生意来的。你就算不同意,也总要听听我的价码吧?我不求能够挡住这么多的兵力。我也知道,浙江兵力不够,这些人又是土匪出身杀人没有顾忌,浙江是不可能保全的。你只要答应我,不要对杭州起进攻,绕过杭州,直接去绍兴。而且,一路上约束你的手下,不要滥杀无辜。这样,我可以帮你去一趟绍兴,先拖住苏国微,以免他喊得响亮,临阵却偷偷溜走。而且,在叛乱平定之后,我也会证明你的清白,怎么样?” 如果换做了从前,魏水对于朱宸濠能够得天下,是一点儿都不看好。但现在…… 其实造反能不能成功,需要很多很多的因素,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混在一起。不能说历史上的朱宸濠是个搞笑的失败者,在现在他就没有机会夺得天下。 比如说,历史上,因为王守仁的挑拨,朱宸濠对刘养正、李士实产生了怀疑。空有几万的大军,蹲在江西不敢出去。这才错失了良机! 魏水信不过查达磊,此时此刻也不敢对王守仁抱有幻想。或许,命运还是抓在自己的手上比较踏实。放在别人手上,总是觉得提心吊胆的,不太舒服。 “查大人,你说的也许没错,你说的也许是真的。但我不相信你的保证!不过,你刚刚提出的交易,我倒是可以答应你。这样,我派两个人跟着你,也方便你到了绍兴之后,在必要的时候,控制住苏国微。听好了,我要苏国微,要活的!与之交换,我可以绕过杭州,但前提,是杭州城里的人,不主动出来招惹我。” 查达磊总算是松了口气,起码,魏水没有拒绝他是吧?不管怎么说,他也保住了杭州府,让他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 194 策马江西·绕路而行 “张将军,来,再喝一杯。”魏水提壶倒酒,给张仕安倒了满满一杯酒,对他笑道。 张仕安推辞不过,便和魏水碰杯,仰头,又喝了一杯。 刚刚放走了查达磊,魏水就派人去请过了张仕安。命人准备了酒菜,要和张仕安同酌对饮。张仕安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魏水以各种理由岔开了,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不多时,脑袋就有些晕晕乎乎的。 魏水又要倒酒的时候,张仕安是说什么都不让了。他抬手拦着魏水,连连摇头道:“魏先生,魏先生,您先慢点儿。不能喝了,不能喝了。您得让我说句话啊!” “说话?说什么话?啊,你说,你说,你说嘛。”魏水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对张仕安说道。 张仕安缓了口气,说:“魏先生,我听人说,您那儿今天来了个人?什么人呐?” 魏水听罢,笑道:“张将军,您还真不用试探我。我本来呢,派人请你过来,也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情的。你应该也知道,是个从杭州城来的。他叫查达磊,浙江的巡按御史。” 张仕安听罢点头,显然,这个人他也知道。 “魏先生,不是张某乱打听。现如今,您说,咱们这马上就要动刀兵。什么猫三狗四的都往您身边凑合,他万一要是没安着好心思,是个刺客什么的,您说这多危险呢!再说了,他找您,能干什么啊?” 得,最后一句才是主要的,张仕安想要打听的,就是这个事情。 魏水对他说道:“张将军,你也知道,我是浙江绍兴人,浙江是我的家乡。如果能够不遭兵灾,那是最好的!但是现在,你看看,不打那是不可能的。查达磊这个人呐,往日里,我跟他,也就只能算是一个点头之交。而且,因为我兄嫂的事情,我们之间,还有不小的过节!我呢,不是带兵打仗的料。这次之所以求着陛下应允我来浙江,主要是为了给我的兄嫂报仇。查达磊去绍兴,帮我安抚住苏国微那个王八蛋,我答应他,我们会绕过杭州城!” “这……”张仕安听了魏水的坦白,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他没想到的是,魏水就把报仇这个事情这么明目张胆的就说出来了。这是能放在阳光下晒的东西吗?搁谁,谁不得藏着点儿,掖着点儿,生怕被人家知道吗?他倒好,说出来,就像是大义凛然,就该当如此一般。这人怎么……这人怎么这样啊? 魏水见他一时语塞,便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魏水笑着说道:“张将军,您别介意,魏水呢,是个小人物,不懂得太多的大道理。跟着陛下,也没什么要匡扶社稷,为江山另寻明主之类的大理想。别的不说,我就想着,自己能过的舒服一点儿。日后嘛,升官儿发财。在不影响陛下的大业的基础之上,做点儿什么自己的私事儿,这也正常吧?” 张仕安一听,连连点头说道:“是,正常,当然正常!” 嘴上这么说的,心里可把魏水骂了个透彻。正常个大头鬼啊正常!正常人里头可没你这一号! 不过,心里的疑虑总算是放下来了。 如果只是找人帮他个忙,去报仇的话,那当然没有问题。只要浙江顺顺当当的拿下,就不会有问题。 只是……张仕安突然反应过来,绕开杭州城? 杭州城就在浙江西面,兵锋齐齐指向之下,指日可破,凭什么要绕开啊? 张仕安想到,便问了出来。他说道:“魏先生,在下有一事不能明白,还请先生解惑。” 魏水给两人倒上酒,笑着说道:“好说,好说,你问嘛,问就是了啊!” 张仕安点点头道:“先生,您可否告诉在下,我们为什么避开杭州城呢?杭州是浙江省府所在,拿下了杭州城,就占据了一定的主动。可是,如果避开的话,那我们不就……” “张将军此言差矣。”魏水说道,“杭州拿得下来,那当然是好的。但如果拿不下来呢?你想过这个没有?” 拿不下来?张仕安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怎么就拿不下来?但转念一想,也许魏水说得也是有道理的。 毕竟,那杭州是省府所在,无论是城池坚实的程度,守卫兵力的强弱,以及考虑到人心所向,考虑到官员的控制能力。那都绝对比其他的地方要强上很多,拿下来,恐怕也会比较困难。 如此一想,张仕安不由得点头,绕过杭州,也许还真是一个好办法。 魏水看到他的表现,心中便暗暗笑了。 如果换了什么有谋略的将军,亦或是什么久战沙场的老将之类的。他是绝对不敢这样让对方自己去想的,因为想来想去,人家想的也仅仅是杭州怎么才能打下来。绝对不会考虑到放弃它。 毕竟,难,那是想象之中的事情。并不是说,杭州城就真的那么难打,金戈铁壁,根本打不下来。而是要费点儿脑子罢了。 只是因为,张仕安这个人,他本事就没有什么谋略,也没有打过仗。虽然对自己信心好似很高、很足,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信心可言!稍稍遇到了困难,自己就会首先退却,所以,才会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觉得魏水的决断是对的。如果绕过整个浙江也可以向朱宸濠交差的话,他甚至也并不排斥全都绕过去算了。 看着他犹豫已毕,脸色恢复了正常。魏水这才对他说道:“怎么样?张将军觉得魏某的决策对吗?杭州,不好拿下的,最好的就是能避过去,占领了浙江全省。到时候,回过头来,再与江西那边的军队合围,不愁不破。我们不是以后都不打了,而是先避过这个困难,转过头来,才对此地下手。凡事都要讲究有前有后,讲究个轻重缓急不是吗?张将军,您觉得怎么样啊?” 张仕安点头,表示赞同。 195 策马江西·踢寡妇门 查达磊的事情,魏水算是给了张仕安一个交代。 虽然这个家伙出身世家,却不会带兵打仗,但是,魏水却知道,他是朱宸濠很信任的人。和他搭档,既是信任,同时,也是猜疑。 浙江之战很快就打响了,比较魏水预料之中的,还要再顺利一些。 土匪袭来,犹如蝗虫过境。尤其是挟江西屡胜之威,更是在没有什么章法的情况之下,也打得顺风顺水。 一路上没有受过什么太多的抵挡和阻挠,因为战斗顺利,魏水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打仗这一行上还不如张仕安呢。所以,基本上对于战事,不会随意去发表什么看法,更不会多管什么。 但在大军打进湖州府城的当天,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魏水意识到了这支军队的军纪到底有多差,以至于,不得不管了。 天公作美,一直都是晴天大太阳,魏水没什么事情,伴随着浓浓杀伐之气,依旧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再起。 帐外,张阳派来值守的是墨九和他的手下。 看着伍亩从不远处急匆匆而来,墨九低声吩咐了手下一句,便远远地迎上前去,将伍亩拦在了距离军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对着伍亩,墨九行礼道:“伍爷早。” 伍亩点了下头,就要越过他,却冷不防被墨九拉住了手臂。 墨九说道:“伍爷,二爷他还睡着,现在这个时候打搅了,恐怕会不高兴的。” 伍亩看上去很着急,语速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二爷还没起,但是,我这是有要紧事要禀报!人命关天,耽误不得,给我让开!” 墨九犹豫了一下,本想再拦。可看到伍亩急切的脸色,最终,还是点点头,却没有让开路。他说道:“不管伍爷有什么事情,没有二爷吩咐,小的都不能让您进去。您且稍待片刻,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伍亩知道,如墨这些人都是‘九犬一獒’历经过生死考验的。一个个的,都跟恶犬一样。惹不起他,只得点头,同意了在外等候。 墨九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伍亩便被叫进了帐中。 “二爷,出事了。” 伍亩劈头便说了这么一句,魏水的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怎么了?”魏水问道。 伍亩将湖州城中发生的事情一说,魏水的表情,绝对出乎伍亩的预料。 有震惊,有理解,有不敢相信,也有恍然大悟。有各种各样的表情,掺杂在一起,真的可以堪称是五味杂陈! “原来是这样……”魏水皱着眉头沉吟一句,随即,对伍亩吩咐道,“叫上你的人,再去通知张阳,让他带齐如墨所有的人,跟我进城!” 魏水的吩咐很快得到了落实,而他这里的动作,显然也惊到了张仕安。 张仕安得知事情之后,还以为魏水出了什么事,连忙也带着自己的亲兵匆匆追着魏水离去的方向,进了湖州城。 大街上,血腥味儿十分浓郁,一片哀鸿遍野之势。 魏水跟着伍亩一路走,直到距离湖州府衙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伍亩口中所描述的乱象。 顶盔掼甲的土匪兵,手中的刀枪林立,森森的闪着白光。而刀尖所指的方向,是一群有老有少,却统统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 领头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身上的盔甲早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栽歪着膀子,对百姓中带头的老者嚷道:“老头儿,你少啰嗦!看你活这么大的年纪,是不是白活了,嗯?老子们已经跟你啰嗦这么久了,你要是还不识好歹,别怪老子们没提醒过你!从江西到这儿,一路上,老子们的刀,喂得可都是人血!” 那老者显然也是被吓到了,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肯让步。 那军官恼羞成怒,手一挥,土匪兵们立马举着刀枪向内圈围着的人们逼近。 圈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住手!”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那军官拨开几个士兵,向声源的方向看去,刚想张嘴开骂,却突然看到了一大队的人。论起人数,远远在自己这伙人之上。 而且,当中,众星拱月的一个人,他看上去并不陌生。正是监军魏水,张仕安手下,没有人不认得他的样子。 那军官有些胆怯了,眼睛转着,脚下却不慢,急急地上前给魏水行礼道:“卑职张逊,参见魏先生。” “混账!”伍亩上前一步,怒骂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我家二爷自称卑职?” 张逊看上去有些尴尬,魏水却没有理他,绕过他,径自向圈内走去。 事情的起因,其实说起来也挺简单的。凡是不讲军纪的军队,基本上少有遇不到的。而且,在张仕安看来,根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这军官在破城之后,带着兵在城中四处抢掠、伤人,过程之中,在一户人家里头,看到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便起了歹心。 手下的都是些土匪兵,不仅吆喝着,起哄喊好,还等着自家老大玩儿够了,再赏给他们玩一玩呢。 若是平常,只有一个弱女子在家,这么多当兵的一拥而上,肯定就没有拿不下的。 但今天,却有些不太寻常。 这打头的军官倒是爽得不亦乐乎了,但才刚刚是一个晃神的工夫,那女人就想不开,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跳了井。 这屋里不正常的叫声早就吸引过来了周边的百姓,而在军官走出门的时候,百姓们又从他骂骂咧咧的语言中,得知了这女人跳井自杀的事情。 这些人都是同族的百姓,若是换了其他人家,只要自己的家人没事,谁会去管别人呢?一家子,对上一群兵痞,孰强孰弱,不用多说。但今天,被这么多百姓堵在这儿,这件事情,怪就要怪在这军官选的人不好了。 这人是个寡妇,十五岁嫁进这家,刚进门就守了寡,至今已有四年。丈夫比她大五岁,虽然说是英年早逝吧,但是在族中名声极好,也帮过大伙儿不少的忙,算是处处都留有人情。 自古以来,四大缺德事儿,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 欺负寡妇本来就为人不齿,更何况,这家的男主人生前对大家有恩呢? 这么一来,才遭到了激烈的反抗。而且,有一个人挑头了,在伤亡发生之前,所有人都是毫无畏惧的。争来争去,从院内到院外,才变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 196 策马江西·借刀杀人 得知事情经过,魏水的心情可谓是十分的不好。 他早就料想到,也早就知道,这些家伙的军纪极差,但从来不知道,居然会差到这个样子!连一个可怜的**,都不肯放过。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完全理解了。抢掠、奸污,任何一支军纪极差的军队,不都是靠这个来作乐,并激士兵斗志的吗? 魏水弄清楚一切的时候,紧随在后的张仕安也恰巧赶到。 “魏先生,这是怎么了?”张仕安上前问道。 魏水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将军问我?我不知道。我觉得,你该问问你的部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仕安听魏水说话时的语气淡淡的,便知道他心情不好。转向张逊时,语气严厉的喝问道:“张逊,这是怎么回事儿?!还不快给我老实交代!” 张仕安、张逊,听张仕安开口说话,这两人显然是事前就认识的。 但再看看张仕安身为主将,却对张逊并没有什么照拂之处。反而是这个张逊到现在,还应该只是个把总之类的小官儿。 魏水无意去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料想,应该是远亲之类的。 张逊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人家抢了多少金银财宝,玩儿了多少良家美妇,都没有事情。偏偏他根本干过几次,却先是遇到了人家跳井寻死,而后又知道了这是个**,而且她死去的丈夫在百姓中地位颇高。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们这些人动刀带的,并不怕平头百姓。 可张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么一点儿小事情,居然就撞到了监军的口上,又引来了张仕安这个催命鬼。 无奈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张仕安一边听着,一边还不住地侧着眼神去打量魏水的态度。见他始终沉着脸,不说话,便知道他对此是十分的不满意了。 张仕安转着眼睛,待张逊说完最后一个字,骤然间爆,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张逊被他这一巴掌给打蒙了,被手下的兵丁扶住之后,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张仕安怒道:“混账!老子平日里是怎么教的你们?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张逊唯唯诺诺。 魏水在一旁冷眼旁观。 张仕安稍稍等了一会儿,不见魏水搭理他。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上前低声对魏水说道:“魏先生,您看是不是给他个教训就算了吧?毕竟,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情来。” 魏水摇头道:“不行。” 张仕安浑然没有想到,魏水会如此果断的就拒绝了自己。他面色沉下来,语气冷冷地对魏水说道:“魏先生,那您要怎么样呢?” 魏水转头看了看依旧义愤不平的百姓们,转过身子,正对着张仕安,一字一顿的说道:“张将军,像这等军中败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壮军威;不杀,不足以向陛下交代啊!” 张仕安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说什么?杀?魏先生,他们都是打了胜仗,立了大功的人!说杀就杀?平头百姓,懂得什么?平民愤又有何用?壮军威?我还从来没听过,杀自己人能够壮军威的!这分明是涨别人士气,灭自己的威风!再说了,陛下要的只是胜利,犯点儿小错,又有什么呢?” 面对着张仕安的目光,魏水毫不退让,他说道:“张将军,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的想法,我难以苟同。你这不是带着一支军队,而是一伙乌合之众!是一伙土贼山匪!我是监军,听我的。” 魏水说罢,冲伍亩一摆手道:“给我绑起来。” 伍亩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是反应最为强烈的一个人,早已对张逊的做法深恶痛绝。听到魏水的吩咐,立马带着人一拥而上,将张逊为的几个人统统用绳子绑了起来,压跪在地上。 张仕安的人被张阳带来的如墨组织中的人控制住,根本动弹不得,指望不上。张仕安虽然表示了反对,但形势比人强,魏水在这里,显然比他的拳头要硬,他不能不低头。 被压跪在地上,周围,伍亩的人已经‘铛啷啷’抽刀,张逊看着似乎冒出森森寒气的钢刀,心头紧张又害怕,忍不住仰头对张仕安喊道:“将军!将军!堂哥……堂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啊!张逊不想死啊!” 张仕安看了眼魏水,又看了眼魏水的手下众人。叹口气,转头,避过了张逊的目光。 见张仕安显然是不打算管自己了,张逊一急,当即便是破口大骂,“张仕安!你还是不是张家的人呐!怎么能这么绝情!要不是我爹,你能有今天吗?你达了,自家人非但是沾不到半点儿的光,反而要被你拿去开刀立威,你拍拍自己的良心说,你还是个人嘛?!有种你亲手砍了老子,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张逊骂出这一段话来,魏水不禁笑了笑,道:“哦?原来是张将军的亲戚啊?怪不得呢!既然是亲戚,张将军怎么不说出来啊?你看看,你看看,这叫什么事情嘛?好吧,既然是张将军的亲戚,那其实也不是不能通融的。而且,先前是没有把事情都说清楚,这属于是言之不预。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这样吧,今日,从犯就算了,犯魏某也从轻落。” 魏水说着,踱步到张逊面前,对他说:“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当街抽你二十鞭子,不委屈吧?” 张逊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张仕安一眼,一边跪在地上对着魏水弯腰行礼,道:“魏先生救命之恩,小的记得了,记得了。不委屈,小的自作自受,不委屈,一点儿都不委屈。” “嗯,你觉得不委屈就好。”魏水笑着点点头,招手叫过伍亩吩咐道,“你在这儿看着打完!” 伍亩了一声‘是’,魏水凑近他,轻声附耳说道:“千万别给我打死了、打残了,这人我还要用的,嗯?” 伍亩虽然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下来。 197 策马江西·重刑用典 张仕安让人耍了,但很有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那俗话怎么讲的来着?斗米恩,升米仇。 像张逊这样的人,也不能说是张仕安没有提拔过他,而很可能是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好,或者是张逊本身没有什么太高的能力,所以张仕安也没有把他调到很重要的位置上去。不过,话说回来,把总官儿不大,大小也是个官儿啊。 结果现在,费力让张逊进了营,当上官儿,而且日后很可能会提拔他的张仕安,已经被张逊恨透了。反倒是先是要杀张逊,然后又假做恍然大悟二者关系,并借此减免了张逊的死罪,只打了他二十鞭子的魏水,和张逊的关系瞬间拉近,也获得了张逊的好感。 事情处理完了,魏水便对着张仕安笑着赔礼道:“张将军,令不行,禁不止,如何带兵啊?魏某今日越俎代庖,可能让你心中有些不快。晚上,到我那儿喝两盅,我亲自给张将军摆酒赔罪怎么样?” 张仕安本来就想着魏水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而且还杀的是他的亲戚,这个事情做得实在是不对劲儿。但现在,人,魏水是不准备杀了。而且对于刚刚的失礼,魏水也摆足了态势,给他赔礼道歉了。 张仕安心里觉得有点儿怪怪的感觉,但却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没想出什么道理来,便放弃了,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接受了魏水的歉意。 晚上,魏水遵守承诺,摆酒给张仕安赔罪。 席间,两人又聊起了白天的事情。 魏水免不了又是一阵子赔礼、道歉,但随即,又对张仕安讲起了道理。 “张将军,日间,不是魏某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种风气它助长不得啊!”魏水语重心长的对张仕安说道,“古话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军队,你要是想让它能够如臂使指,那就必须得有规矩才行。这想杀人就杀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还叫军队吗?那不就是一群土贼山匪吗?一次两次,咱们还能占到便宜。但这人家的军队也不是都这么不像话的!早晚,非得要吃了大亏不可!” 张仕安听了,摇头道:“魏先生,您有所不知啊。这世上的事情,它往往都没有那么绝对。您看,现如今,我们进攻如此之迅猛,战斗如此之顺利。还不就是有个激励之法的缘故吗?您想想看。如若只让他们单纯的给朝廷打仗,却不给他们放松的机会。这样,怎么能够激发他们的热情,他们又怎么能够心甘情愿的卖命呢?您说是不是?” 是你个大头鬼啊?土匪逻辑! 魏水在心中暗骂,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跟张仕安解释道:“张将军,魏某没有读过多少的书,但对于兵书,也多少知道一些。你比方说吧,战国时期,有那么一本兵书,叫做尉缭子,你听说过吗?” 张仕安出身世家,兵书当然是读了一肚子的。他点头道:“自然听过。” 魏水接着说道:“张将军学问广博,魏某当然不如你。但魏某却是对这本书,特别的感兴趣,所以有所研究。一些浅薄的看法,说出来,跟张将军探讨一番。” 张仕安不敢巨大,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魏先生说就是了。您是陛下钦命的监军,也是陛下最为倚重的谋士。所说的东西,当然不会有错。在下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就是了。” 魏水也不再说什么谦辞,对张仕安说道:“尉缭子堪称一部奇书,甚至被列为‘武经七书’之一。其中,最核心的观点,有一条,就两个字,叫做‘重刑’。不知道,张将军有没有听过?” 张仕安面露不解。 其实这本书,他也只是读了个大概,囫囵背下去罢了。并没有什么太深的研究,此时,说起什么核心思想之类的东西,他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魏水,让他把话说下去。 魏水便继续说道:“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这是尉缭子之中的一段原话,想来张将军肯定知道的。而据我所知,这里面所说的杀人,可不是杀敌人,而是杀自己人!” “什么?”张仕安更加困惑了,“杀这么多人,哪还有人肯为咱们卖命?这怎么可能呢?” 魏水笑着说道:“古之名将甚多,数来数去,无论是从前的古人,譬如孙子、韩信、周亚夫,亦或是本朝的中山靖王徐达等等,无一不是治军严酷,法纪严明。当然,只有严酷的法令肯定也是不行的,这要是弦绷得太紧,早晚会断掉。所以,我们一方面,一定要有最严酷的军法,让这些由土匪组成的士兵们,知道什么叫规矩。对于张将军,对于其他的军官,都必须持有尊重之心,绝对的服从,一令既出,绝对不敢违背。而另一方面,却也需要对他们进行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前途是一片光明,这才能使得他们对将领们敬如父母。张将军,以为如何呢?” 张仕安越听越觉得魏水说得有道理,不自觉地就频频点起了头。 魏水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又跟张仕安碰了几次杯子,灌了他整整半坛子的酒。就在酒桌上,一条一条的将军规制定了下来。 当然,喝得迷迷糊糊的张仕安只知道点头同意,至于其中绝大多数的内容和根本思想,都是魏水提出的。而最终,张仕安还在命令上签了自己的大名,顺便,该上了印信。 “拿去,把这张命令传遍全营,要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张仕安将军,要整顿军纪了。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张将军自己一条一条的制定出来的。至于原因,不妨告诉他们,就是因为今天白天,张逊的事情。” 198 策马江西·非杀不可 几乎就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当张仕安清早起来的时候,他的名声,在军营之中,就已经臭大街了。 从士兵,到军官,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写着张仕安的名字,盖着张仕安的印信的那张布告。布告之中,满满的映入眼帘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杀、斩、割耳等等,最为轻松的处罚,或许就是其中所写的占据篇幅并不大的‘捆打’。 如此的严刑峻法,在军纪严明的军队之中,能不能顺利推行下去都实在是个问题。更何况,是在这种散漫惯了的军队里呢? 虽然因为布告的原因,军营之中,产生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十分怪异的气氛。但张仕安并未因此而感到有所不妥,反而对魏水所说的‘古之名将,具用严刑’之流的话语,感到十分的期待。 最先发生异状的是张逊所在的那一支队伍,和张逊关系不错的守备冯元春带人出去,干了和张逊差不多的事情。只不过,他选择的对象是个比张逊看上的那位更为年轻一些的少女,而且,这户人家的反抗能力,以及号召力,都明显比不上张逊踢到的铁板。 虽然没有爆发什么哪怕是稍大规模的冲突,但事情在魏水特意的安排之下,依旧很快的传回了军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仕安的身上,想看着他到底该如何收场。 魏水的军帐内,张仕安焦急地绕着圈子。 “张将军,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不是吗?这发生了事情,顺理成章,应当应份的,你就该站出去解决啊!你看看,你就是跑到我这儿来撞钟,我也没有办法不是吗?”魏水摊开手,一脸无奈地对张仕安说道,“陪你出去?我陪你出去当然可以。但是,事情还是要你想个好办法去平了它。你不管,这事情永远它都在那儿,又不会自己解决喽。你说你拖着拖着的,又有什么用啊?” 魏水的话,丝毫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让张仕安本就杂乱的心情更是紧张了。 停下步子,张仕安抬头看着魏水的表情。总觉得他紧皱的眉头看上去那么虚假,嘴角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伪笑。但一个晃神之间,这些仿若是幻想的东西就统统消失在眼前,不见了。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张仕安如此想道。 事情当然躲不过去,张仕安也知道,身为主将的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从一开始,就跟魏水这个纯属看热闹、打酱油的监军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整了整身上的铠甲,带正了头盔,对一身平民打扮的魏水说道:“那就劳烦魏先生,随我一起出去看看吧。” 魏水欣然同意,起身绕过桌子,跟在张仕安身后,走出了军帐。 校场上,代表张仕安的将旗高高飘扬在头顶,被风声吹得猎猎作响。 大旗下面,一排排士兵列队整齐,刀兵铠甲辉映之下,显出一股子浓浓的肃杀之气。 冯元春以及他的几个心腹手下,早已在事发的时候,就被张仕安下令绑缚起来了。此时,几人恍若英雄,慷慨赴死一般,每人被两名士兵左右夹在中间,头颅高高昂起,丝毫不见惧怕之色。 嘿,还有理了不成? 魏水把双手揣在袖子里,静静地看着场中的形势。任由张仕安连连转头看他,他却躲在旁边,一言不发。 张仕安无奈,只得自己站出来,开口对手下的官兵喊道:“昨日!张逊事发之后,本将与魏先生筹谋一夜,才商量出了细致的军规军法。本来,是要尔等恪守遵从,以达到强军之效。却谁知,布告刚刚颁布,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明知故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人,实在是军中败类!理当重惩!按律,当斩!来人!” 斩?真的要斩啊? 场中众人看着张仕安那一脸决绝,和向亲兵摆手的动作,顿时,一片哗然。 “将军,冯守备立有战功啊!” “是啊!将军,不能杀冯守备!” “将军,给冯守备一个机会吧!” 众人不停地嚷嚷着,无一例外的,都是给冯元春求情。而如果放过了主犯冯元春,其他几个从犯,也就没有理由处以极刑了。 张仕安也知道冯元春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打仗很勇猛,总是冲锋在前列。指挥作战的时候,身先士卒,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小聪明,节约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这样的人,在下面的士兵之中,也是很有号召力,很有影响力的。 张仕安犹豫了,他在想,能不能不杀冯元春? 可是,想来想去,这件事情的起因,都是那张关于军规军法的布告。他如果稍微软一下,放过了冯元春,那就意味着,所谓的军法成了一张废纸。而他张仕安说出来的话,今后,在军营之中,还能有什么作用吗? 这件事情,坚决不能让步! 张仕安暗暗攥起拳头,在心中告诫自己。 魏水站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禁在心中暗暗笑了笑。 既然打定主意要辅佐朱宸濠得天下了,手里头没有兵,像个什么样子?张逊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能够让他借着这个机会,快速的掌握这支军队。 只不过,就要委屈一下张仕安了。 有人上位,肯定得有人挨踩。谁让你运气不好,实力又太弱呢?暗动心机,夺个权都没有意思。 魏水心里琢磨的时候,张仕安已经朝前面站了站。冷冷地目光扫过队伍,高声说道:“诸位弟兄!本将知道,你们平日里都和冯守备关系很好。但是,军规就是军规,既然订立下来就必须要严格的遵守。冯守备知法犯法在先,就不要怪本将不给他这个功臣颜面!今日,谁说情都没有用,明正典刑,这些人,本将杀定了!” 群声潮沸,张仕安很想装作没有听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无视他们。 怒急之下,他猛地吼出一句话来。 199 策马江西·我来挖坑,你来跳 这人一着急了,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就连魏水都没有想到,张仕安会这么顺利的,给他搭桥铺路。 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张仕安情急之下,喊出一句话来。 “现在本将只杀他们一个人,谁要是再敢求情,别怪老子株连他全家!” 嚯,真够劲儿! 魏水看着张仕安瞪红了的一双眼睛中,满满的都是血色,然后渐渐退去,变得清明起来。顿时,咂咂嘴,在心里暗暗摇头。 这话都能说得出口,你出门可千万别说跟我做过搭档。平白无故的,就让你拉低了智商,真是太不爽了! 果然,这一句话就好像是火星子崩进了油桶里头。砰地一声,所有人都炸了! 现场闹闹哄哄的,士兵们起初还有克制,但现在已经成暴动之势,疯狂地向场中挤去。 张仕安吓得浑身冷汗直冒,连忙看向魏水。 魏水看看形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迈步上前,一摆手,张阳和伍亩带着手中的人马在前头拦住了蜂拥而来得的士兵。 一道人墙并不怎么坚实,真正让士兵们止住脚步的,是魏水站了出来,代替了刚刚张仕安的站位。 冯元春一看到魏水站出来,眼前就是一亮。 因为昨天晚上,他才听张逊讲起过,这位监军比起‘铁石心肠’的张仕安来,态度更为温和近人,也更讲究人情世故。 “魏先生!”冯元春扯着脖子,嘶吼着,“我冯元春从军十几载,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冲锋陷阵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楚!身上的刀伤、箭伤无数,一条命是从刀口底下、阎王爷手里捡回来的!我不怕死!违反了军规,将军一定要杀我,我也心服口服!可是魏先生!我手下的这几个弟兄,还有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啊!” 魏水点点头,冲人群处抬起手来,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士兵们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就觉得事情也许还有转机。渐渐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魏水用余光瞄了张仕安一眼,见他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猜到什么了。但是,不是魏水看不起他,要想把这些他已经想清楚的片段串起来,怎么也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过后,他就是想得再清楚,也没有用了。 魏水不是军人出身,音量有限,当然比不过出身行伍的大嗓门。人群前面,他只能尽量大着声音,以便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他说道:“昨天,生了张把总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言之不预,或许张把总心里现在还有些不服气。但是,弟兄们,昨天晚上,军规军法已经以布告的形势,下到整个军营了。我相信,你们都应该看到了、听到了,也都知道了什么不能做,做了的后果又是什么,我说的对吗?” 没有人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在魏水的刻意控制之下,即便是不识字的人占着大多数。但在整个军营里头,还是没有人不知道那张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魏水继续说道:“既然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昨晚也没有人来找张将军,或者来找我,提出意见。这就算是你们都对这个命令没有什么意见!既然没有意见,那就必须遵守!知法犯法,理应受到重惩!” 士兵们又有闹腾起来的趋势,张仕安不禁皱皱眉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头有点儿疼。刚刚感觉到的一些东西,当即就没有心情去搭理了。心情极坏,烦躁地又想喊话。 魏水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张将军,我来处理,我来处理。”魏水低声对他说道,声音很小,没有其他人听得到。但看着魏水的那幅表情,再加上张仕安的神态、动作,那就活脱脱是一幅,魏水要给冯元春几人求情,张仕安不耐烦地不答应他的样子。 两人嘟囔了一会儿,魏水摇摇头,脸色有些无奈。转过头,看向士兵们,说道:“冯守备知法犯法,理应罪加一等。但按照军规,已经判了斩刑。自古以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又更何况,冯守备本身还是立过战功的人。依我看,也不用再理会什么罪加一等了。至于其他的人……” 魏水说着,又看了张仕安一眼。 张仕安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魏水叹口气道:“其他的人,并非主犯。最多,也不过就是跟着去跑了一圈儿,看看热闹而已。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他们是按照官长的吩咐办事,也不算错。所以,我觉得……就算了吧。而且,就像冯守备说的那样,祸不及家人。他们出征在外,有功还没有封赏过,怎么能牵连家人呢?” 冯元春和他那几个被绑缚起来的心腹,听了魏水的话,都觉得比起动辄要杀人全家的张仕安更有人情味儿。 本来要祸及家人了,现在看来,有监军在前头挡了一下子,应该不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了。不管怎么说,监军的面子,张仕安还是要给的吧? 果然,张仕安点点头,表示了赞同的态度。 魏水仿佛松了口气,他开口说道:“只罚不赏,这不是御下之道。既然有如此严苛的军规在前,今日,魏某也要告诉列位,张将军爱兵如子,一手虽然是严刑峻法。但另一手,还有厚赏荫封。只要是作战勇敢,哪怕只立下微末之功的士兵,张将军也会亲自将他的功劳上报给朝廷!到时候,陛下自会给予这些有功之士应有的厚待和封赏!不仅仅是你们这些没有罪责的人,即便是冯守备,他从前立下的战功,拨下来的封赏,张将军也会将它一点儿不差的,拨付给冯守备的家人!张将军,您说呢?” 魏水说着,又看向了张仕安,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目光之中,难免有些乞求之色。 而看在士兵们眼中,就是这分明是魏水给他们的许诺。这样得军心的好东西,却被魏水推给了张仕安。 200 策马江西·赚到了 张仕安为这件事情焦头烂额,而魏水好似是已经安抚住了可能会发生骚乱的士兵们。所以,在魏水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一瞬间都没有犹豫的,就立马答应了下来。 魏水满意地转过头去,对着士兵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或许在很多人的心中,依旧替立有战功、却如此死法的冯元春抱不平。但是,在所有人达成了默契,就连冯元春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的时候,这些人,就将自己的意见雪藏,眼睁睁的看着冯元春在面前斩首示众。 颈血飞溅的场面,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太美妙。 在一切盖棺定论之后,魏水就跟张仕安告了假,躲回他的帐篷里头去了。 明明是一个不愿意见血,所以躲开了;而另一个是没有办法,才留了下来。 可是在众人的价值观和印象都已经确定的情况之下,张仕安分明就是个不顾及属下死活的冷血的家伙,而魏水的离开,就自然而然的被解释成了不忍心看着冯守备血溅五步,悲天悯人之心,怎么能够不值得敬佩呢? 回到帐中,伍亩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现,而张阳却显得异常的兴奋。 “二爷,这一手可玩儿的真漂亮啊。”张阳由衷赞美道。 魏水把自己扔进躺椅里,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轻晃悠着。半晌才用淡淡的语气,问了他一句,“我玩儿什么了?兵变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张阳不再说什么,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满眼都是对魏水的仰慕。 越是跟着这个人,就越是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而且,很有前途。 张阳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想一直往上爬。而在做官的时候,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备受同僚的排挤,甚至是最终被投入了大狱。 现如今,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抱紧魏水的大粗腿。今后飞黄腾达的日子,他光想一想,做梦都能笑得出声音来。 张阳是怎么想的,魏水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张仕安想清楚这拙劣的夺权把戏之后,到底会作何表现。 是和他大吵一架,还是干脆拂袖离开。 魏水不可能猜得到,但他从潜意识里,不希望换搭档。 因为他并不会打仗,他还需要一个能打仗的将军,替他去指挥作战。 实际上,当极刑处决了冯元春在之后,踩着军营中一片萧瑟的夕阳,张仕安鬼使神差的踏入魏水的军帐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事情的经过想明白大半了。 可是这个时候想明白,已经嫌迟了。想要扳回一城,张仕安却知道,在魏水面前,自己是一点儿机会都不会有的。 所以,在他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营帐,面对着魏水询问的目光的时候,他只是微微的一愣,便展颜笑了。 他说:“我来看看魏先生您休息了没有,今天的事情太多太乱,怕是累到了,索性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先生还是早点儿休息为好。陛下心心念念浙江不假,但先生若是因此累到了,那可是得不偿失呢!” 张仕安的语气温和,丝毫察觉不到他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掺杂在里面。 魏水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然后在张仕安离去不久,就确实因为疲乏,而沉沉睡去了。 张仕安在帐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自己的营帐时,却被身后的声音惊得停住了脚步。 “张将军!”是张阳的声音,因为张阳是魏水的两个得力手下之一,所以,张仕安认识他。 听他叫自己,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随口问了一声,“怎么了?有事情找我?” “张将军,请借一步说话。”张阳说着,上前,拉着张仕安走过几步,到了旁边,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四处看看没人注意这边,这才说道,“张将军,在下您是认识的?” 张仕安点头道:“魏先生的得力部下嘛,我知道你叫张阳,表字是若曦吧?” “张将军记性真好,张阳佩服。”张阳笑着恭维了一句,话锋一转,把两人间的话题挑到了别处去,“今日的事情,张将军怎么看?” 听张阳问出这句话来,张仕安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他想到了事情的经过,也考虑清楚了魏水这么做的目的。魏水是监军,说是混混,其实他是朱宸濠身边货真价实的谋士。两人之间,很难说是谁来牵制谁,也很难说,是谁在监视谁。 被人家夺了权,张仕安心里头的确憋气,可是说破了大天,人家没有明目张胆的上前夺权呐?只不过是耍了点儿小小的手段,也都是是能做不能说的。拿这件事情,跟谁哭诉,都是张仕安没有道理。 人家夺你的权?人家是在救你的好吧?再说了,你自己没有本事,哭哭哭,有什么用啊? 因为这些,张仕安没有办法,才默默将事情隐藏在心底,也不跟魏水挑破。 反正,军队是谁的,无所谓,指挥的还是他嘛! 可是,这样安慰自己固然可以,但张阳这是什么意思?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魏水的暗示?人家已经服输了,退让了,你们还逼上门来,有意思吗? 见张仕安脸色不好看了,张阳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笑了笑说道:“张将军,放轻松,放轻松嘛!只是学生有些小小的想法,想要和张将军您探讨探讨而已。今天的事情,在表面上看来,您是吃了亏的。但从根本上来讲,张将军您,倒还是赚到了。” “赚到了?”张仕安觉得张阳是在耍他。他不禁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赚到了?” 张阳说:“从前,张将军虽然也能指挥着这支军队打仗,看起来,似乎也是所向披靡。但是,张将军比学生清楚,这些胜利,来得都太容易了。您根本还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对手。但现在,不一样了,您手下的乌合之众,经此一事,就会开始从乌合向着精锐的方向蜕变。您说,这不是赚到了吗?” 201 策马江西·出卖 赚到你个大头鬼啊,赚到! 张仕安自己安慰自己,还可以勉强将自己的情绪安抚下去。对着张阳这张脸,却怎么看怎么憋气。 直到他拂袖而去,张阳才站在他身后露出笑容来。 这么糟糕的心态,只知道逃避现实,没有合作的可能,倒是有利用的空间。 他不禁又想起魏水的做法,以他的风格,如果能够合作,最先考虑的,应该还是合作吧?但没办法,这家伙,实在是不像是能合作的样子。 魏水的整军夺权至此尘埃落定,张仕安很快就在魏水的鼓励和暗示之下,调整自己在军中的位置。彻底成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和练兵官,至于真正的大权,却被牢牢地收入了魏水的手中。 如此顺利的夺权,其实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因素。身为监军,军中士兵的粮饷和马匹的草料,全都是由他沟通调配的。没有他,张仕安自己玩儿不转。 张仕安出于性格和形势的双重原因,对魏水退让,双方又恢复了友好交往的气氛。 话分两头,魏水这边忙碌的时候,在墨二墨三的保护……或者直接说是监视之下的查达磊先是返回了杭州城。 杭州城内,被扔在这里的三元找查达磊快要找疯了。 “公子,你去哪儿了啊?”三元看到查达磊就扑了过来,却被墨三伸手拦下。 壮汉冷冰冰的眼神,让三元敏锐的感觉到了一股子杀气。三元毫不怀疑,面前的这个家伙,一定是杀过人的! 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查达磊看了墨三一眼,对三元说道:“你这些天好好在家里呆着,不用跟着我了。” 三元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但看看冷着脸的墨二、墨三,最终却没有敢多说什么。 查达磊只是路过了一下家中,安抚一下因为找不到他,而急疯了的三元而已。他真正要找的,是总督穆坤。 总督府上,和上一次来的时候,心里还没有底的时候,完全是不一样的。 “穆大人,在下幸不辱命!”查达磊满脸自豪地如此说道。 “幸不辱命?”穆坤先是一愣,随即,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你说什么幸不辱命,嗯?本官有吩咐你去做什么吗?” 穆坤不是忘记了上次的事情,而是对上次的事情丝毫不抱有希望,也压根儿没有想到,查达磊会如此的胆大妄为,竟然敢只身去闯敌营。好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查达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对穆坤说道:“穆大人,下官深入敌营,亲眼见到了魏水,并且和他搭上了话。他已经同意了,可以绕过杭州城。” 穆坤当即笑道:“查大人,几天不见,你不是失心疯了吧?啊?魏水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他们已经打到了湖州!眼看就要兵锋直指杭州。你说你说服了他,让他绕道而行?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说服了他,放弃嘴边的这块大肥肉,转而去啃后面的骨头的?” 查达磊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穆大人,您有所不知。魏水是绍兴府人,在朱宸濠起事造反之前,他的家人,就被绍兴知府苏国微给抓了起来……” “你是说,用他的家人威胁他?”穆坤眼前一亮,仿佛发现了查达磊的秘密一般。 查达磊摇头道:“不是,不是。穆大人,您误会了!魏水这个人,你顺着他,他也许会和你合作,但如果你想要坏他,他可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生吃下亏去的。” 穆坤不明白了,“那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他绕道而行的?不要绕弯子了,快快说来!” 见穆坤有些着急了,查达磊笑道:“是,大人。朱宸濠起事造反之初,苏国微为了激发士气,将他抓到的魏水的兄嫂当街杀死。魏水的两个侄子,一个是抓捕的时候跑掉的,一个在法场上跑掉了。但魏水的兄嫂,却是人死不能复生。魏水因此,恨上了苏国微。只要我们能够稳住苏国微,让魏水报了这个大仇。魏水作为交换,会放弃比较难打的杭州城,绕道而行。” 穆坤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说道:“原来如此啊!这样说,本官倒是可以理解了。” 查达磊见穆坤明显有动心的样子,接着说道:“穆大人,您想。杭州城是浙江省府所在,只要杭州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浙江就不算落入叛军之手。只要等到朝廷大军一到……到时候,您穆大人非但无罪,反倒有功。至于苏国微……他自己找死,要去碰魏水那个煞星,撞得头破血流,那也是应当应份的事情,您说是吧?” 穆坤不禁点头道:“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以本官来看,这件事情,就如此处断就是了。苏国微那里,本官给你权力,由你亲自去办。务必要把这件事情办好!” 查达磊凛然从命,告辞离开。 大明到了正德这一代,早就已经开始在走下坡路了。这么荒唐的皇帝,朝中又鹰犬纵横,官场的风气如果好,那才叫怪了呢。 所有人都认为朱宸濠必败,但真正硬骨头,敢于抵挡,也有实力去抵挡叛军锋芒的,在两省之地,几乎找不出来。 虽然进军顺利,只是个假象,所有人都坚信,一旦朝廷反应过来,调动了大军围剿,朱宸濠几乎是立于必败之地。但一旦事情到了自己的面前,则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苏国微比起这些人更有骨气。起码直到现在,他的处断,一直都是十分的坚定,十分的强硬。 但身在这样的总督麾下,他再有骨气又有什么用呢?轻飘飘的一点儿好处放在穆坤面前,穆坤就毫不犹豫的,把这个跟他并不相熟的下属官员给卖掉了。 出得门来,查达磊在墨二、墨三的保护之下,坐上马车,踏上了去绍兴府的路。这条路他不是第一次走了,但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202 策马江西·猪队长 湖州失陷,感觉到危机感的,除了穆坤以下的浙江官员之外,还有正在江西指挥抵抗的王阳明。 不得不承认,是他算错了魏水本来就不太固定的性格,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的被动。 吉安府,孙燧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冲王守仁嚷嚷道:“王大人,湖州已陷,下一步就是整个浙江!我们得快点儿想个对策才行啊!您这些天也看清楚了吧?魏水是靠不住的!您等着他回心转意来帮我们一把,还不如我们自己抓住眼前的机会!” 王守仁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 半晌,他看向孙燧,心中有了定计! “孙大人,如果我这次算的没错的话,我们只需要一步棋,足以屠龙!” 王守仁的自信不是凭空出现的,手中的一步好棋,他因为魏水的缘故,迟迟没有擅动。但现在,在魏水成了朱宸濠的马前卒的时候,却恰好可以用上。 而且,在王守仁看来,魏水是个很有小聪明的人,却不足以谋划大事。 魏水知道,朱宸濠大军蹲守江西则必死无疑。私人的恩怨促使他说服朱宸濠,出兵浙江,想要打破绍兴府,给兄嫂报仇。却丝毫没有真正考虑到朱宸濠切身的利益! 如果他真的当时就铁了心要跟着朱宸濠,不会不知道,出其不意,挥师北上,直指京师。那才是真正能够危及到社稷江山的选择!而且,在朝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还很有可能被他得逞! 可现在……出昏招啊! 王守仁不愧是被誉为圣贤的人,猜测人心之术,绝对在魏水之上。 更遑论,魏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即便此时已经决定要辅佐朱宸濠夺得天下,但实际上,所作所为,还是为了个人的私怨! 一招棋落,满盘皆震。 已称‘国主’的朱宸濠府邸内,朱宸濠接过马绍钧双手捧着,递到他眼前的密报,忙不迭的打开。 前几日的密报上,湖州克定的消息,让朱宸濠很是振奋了一番。 可今日的密报…… 朱宸濠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抬眼看向马绍钧,问道:“这是真的吗?” 马绍钧赶忙回答道:“陛下,的确如此!进攻吉安的好多将士都亲眼所见,城头上的人,正是前江西巡抚孙燧!” “这……”朱宸濠的脸色变幻不定,口中喃喃自语道,“孙燧分明是被魏水下药给毒死了!这……这难道还能出鬼了不成?” 念叨了半晌,朱宸濠突然想到一件事。骤然止住,问马绍钧道:“魏水那边,最近还有什么事情传过来没有?” 马绍钧面露迟疑道:“倒是有些消息,但是……大多不过是空穴来风……” 朱宸濠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说道:“你说来听听,是不是空穴来风,朕自会判断!” “是。”马绍钧连忙答应一声,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臣也是最近才收到的消息,在湖州城破后,魏水和领兵的张仕安之间,因为军纪的事情产生了一些矛盾。张仕安昏招迭出,险些激起了兵变,最后是魏水收拾的烂摊子!进攻浙江的将士,现在似乎对张仕安有些不满,反倒对魏水……” 马绍钧又迟疑起来,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明显看到,朱宸濠的脸上疑云密布,看上去,好像是对魏水起了疑心。 就马绍钧本人而言,他是相信魏水的。而且比起李士实、刘养正这另外两位谋士,还是魏水跟他走得近一些,对于魏水的感觉也相对要好上不少。 这才让他在朱宸濠面前,有些想要给魏水说话的意思。 当然,这种意思,他是肯定不能让朱宸濠发现的。否则,里外沟通,那可是为君为上者的一大忌讳! 朱宸濠是一个很容易起疑心的人。 历史上,由于王守仁的一点儿小小的挑拨离间之计,他就对李士实和刘养正同时产生了怀疑。并且,什么都不干,困守在江西,给了王守仁极好的准备时间,去弄死他及其党羽。 如今,李士实和刘养正他依旧在用,但绝对不会再向从前一样信任。 而魏水,又因为孙燧的莫名‘复活’,被朱宸濠怀疑上了。 三个心腹谋士,说是心腹,说是谋士,其实他三个都信不过。 看上去,他现在是挺信任马绍钧的,但谁都知道,朱宸濠压根儿不会相信任何人。 真没见过,哪个开国之君,在改朝换代、一统天下之前,就对自己身边的人猜疑成这个样子的。他要是最终真的能得天下,怕是一定比他的老祖宗洪武皇帝,杀戮起功臣来更加得心应手。 眼神变幻,沉默了半晌,朱宸濠问道:“最近王守仁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马绍钧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转折的这么快,来不及细想,就连忙回答道:“吉安打不下来,王守仁已经从别处调动军队,准备往江西进兵了。依臣之见,他们的动向,应该是直奔南昌来的!” “南昌?”老巢被人威胁到,朱宸濠大大的不爽了,“你去下令,让张仕安、魏水,率军折返。就说,南昌危急,朕就在南昌等他们。” 马绍钧短暂的一愣神,赶忙答应下来。 退出屋子的时候,马绍钧还忍不住腹诽。 人家在浙江打得正顺利,你突然之间就叫人家率兵折返。浙江拿不下了不说,江西的事情他手忙脚乱的也未必一时间能平定的了。 这不是瞎指挥吗? 目的?目的很明确啊! 简单易懂的试探! 就为了看看魏水还听话不?到底有没有背叛朕! 不怪他得不了天下,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的! 圣旨传出,快马加鞭,很快便送到了张仕安的手上。 张仕安拿着圣旨来找魏水,魏水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的忠君爱国。但转过身,等张仕安离开之后,就原形毕露了。 朱宸濠啊,朱宸濠! 你还真是…… 以后都不嫌弃猪队友了! 有猪队友的时候,你嫌弃人家。等你碰到猪队长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做悲剧! 203 策马江西·东窗事发 “进攻浙江,不仅是二爷您的指令,更是陛下自己的旨意!朝令夕改,必酿大祸!而且,此时率军折返,有弊无利!因此,学生以为,应当就此事与陛下据理力争,决不能轻易妥协!” 张阳的言论掷地有声,而且,光看伍亩点头点得那么快,就显然是已经获得了伍亩的赞同。 魏水看看张阳,又看看伍亩,眉头皱起,轻轻摇了摇头。 张阳不解的目光中,魏水脱力了一般的,手拄着脑袋,轻声说道:“不能不回,不能去争啊!” “二爷……”张阳还想劝谏,话刚出口,却被魏水打断了。 魏水说:“这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主儿!他本来就因为什么事情,在猜疑我。我如果在这个时候去跟他争辩,跟他说任何的理由,他都会觉得是借口。只有现在回返,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他对我的猜疑!” 伍亩听罢,开口问道:“可是,二爷,浙江已经打成这样,距离绍兴可就是一步之遥了!您要报仇,非进军不可啊!如果将打下的城池拱手让人,不说您心中的一口气能否咽下去,就算是对士气,那影响也是非常之大啊!” “是啊,二爷。”张阳出言附和,“自古作战,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您若此时退兵,得不偿失啊!” 魏水把身子向后靠向椅背,双眼无神,空洞的望向头顶。 “别说了。”魏水疲惫地摇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去帮我找张仕安,告诉他,回援江西,一切由他做主就是了。说小了,他是一军主将说大了,扮猪才能吃虎。你们平日里……对人家客气点儿吧。” 张阳和伍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失落。 两人退到帐外,离开帐子数步,确认周围没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互相讨论起刚刚生的事情来。 伍亩说:“我怎么觉得,二爷不太对劲儿啊?” 张阳摇了摇头,嗤笑一声,说道:“高宗当朝,秦桧在侧,要是少了岳武穆,这戏还怎么演呢?” 伍亩虽然不知道高宗是谁,但却对秦桧、岳武穆这两个名字一点儿都不陌生。仔细一想,张阳说得还挺有道理了。忍不住说道:“二爷要当岳武穆?我等身为部属,就不做点儿什么吗?” “做点儿什么?”张阳瞥了他一眼,道,“岳武穆被害风波亭之前,又何曾没有人劝过他?罢了,二爷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也就是了。二爷跟岳武穆到底不一样,他可不效忠朝廷,从来都只效忠他自己。” 张阳这话说的,让伍亩不禁皱了皱眉头。 帐内。 魏水的心情比起其他人要纠结很多。 他本来就是个没有什么理想,不存在什么抱负的人。 明明只想要舒舒服服的当条狗,却总有人逼着要他做龙。 和魏山夫妇,他的确谈不上太多的感情。毕竟穿越之后没多久,他就被陈登抓到了狱中去,和他们二人交往的时间不能说多。甚至是非常的少! 但在看到魏十五,在听说全家被抓的时候,他却莫名火起,就像真的是自己的家人、亲人,被人家抓去了一样。 之后苏国微的痛下杀手,更是让他不可抑制的起了报复之心。 他本来已经计划好了,可是…… 好吧,不得不承认,那句话说得真好。 无论你为人生做了怎样细致、精准的规划,都会被现实的一次随意安排打成一片散沙! 愤怒吗?失落吗? 好像都有,又都不全是。 比起这些,魏水更加关心的,是到底什么事情,引起了朱宸濠对自己的疑心? 张阳在离开军帐不到两刻钟后,就又被叫了回来。 魏水的精神比刚刚好了很多,他对着张阳,开口问道:“若曦啊,最近,南昌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张阳说道:“回二爷的话,根据学生的探查,王守仁正在筹措兵力,准备往南昌方向增兵。除此之外,应该没有……” 张阳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了帐外的声音。连忙对魏水解释道:“二爷,可能是墨七有事情禀报,应该是王守仁那边的动作。” “嗯。”魏水答应一声,冲他摆摆手。 张阳出去见属下,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一副急冲冲的样子。 “二爷,出事了!”张阳面色凝重,魏水不禁心头一凛。 魏水虽然焦急,但还是面色沉稳的问道:“出什么事情了?你慢慢说!” 张阳无法冷静,语急切地对魏水说道:“墨七刚刚来报,孙燧没死的事情,陛下那里……可能已经知道了。” “什么?!”这种事情确实是不好冷静,魏水也一时忍不住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对对对,没错,孙燧那就是个雷啊!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也可以叫做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原本王守仁觉得魏水可能跟他是一伙儿的,所以才压着孙燧没死的消息。现如今,活生生的孙燧就在王守仁身边,这可是他沟通王守仁的一个难以反驳的铁证啊! 而且,不难想象的是,事情一出,李士实、刘养正都绝对不会坐视这件事情就这么平淡的过去。而肯定会添油加醋,不把魏水踩死,都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李士实!两人的过节大着呢! 这倒真的是不好办了啊…… 短暂的惊愕之后,魏水渐渐平静下来。 慢慢的坐回位子,在心中告诫自己,越是着急的时候,才越是急不得! “若曦,你说孙燧的事情,陛下可能知道了?”魏水揪住可能这个字眼。 “是的,二爷。”张阳说道,“孙燧在吉安城头出现,很多将士都看到了。” “嗯……这样……”魏水沉吟半晌,说道,“那就是说,朱宸濠没有亲眼看到孙燧!没有亲眼看到……这就好办了!若曦,把你的人派一个给我,另外,去帮我催促一下张仕安。就说江西的战事紧急,派少部分人守住浙江已经拿下的地方,剩余的人,尽开拔!” 204 策马江西·大乱之世 在魏水的催促之下,张仕安很快便安抚好了士兵。只留下部分巩固战果,而带着其余的人马火速赶回江西。 “二爷,一路上,我们的人在前头已经发现了至少十三次设伏。”伍亩在魏水耳边汇报,眼中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满满的担忧。 此时的伍亩,已经跟当年跟着冯捷的时候,截然不同。 甚至,跟南昌府牢中的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也是有着很大的不同之处。 也许他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也许他在正规的军人眼中依旧十分业余。但对于张仕安手下那支土匪一样的军队而言,伍亩此时的表现,绝对称得上是精英。 魏水听了他的汇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 车帘在眼前被里面的人呢放下,伍亩担忧的表情不变,却也不敢再去打扰魏水的清静。 骑着马在前头走着的张仕安,忍不住频频回头,向着魏水的方向望去。 行军路途之中,一辆马车实在是太显眼了。 如果真的像魏水预料的那样,一路上会有很多王守仁派来的伏兵。那么,张仕安可以肯定,最先为这场伏击付出生命的,绝对是那个一路上十分张扬的监军大人。 可惜,张仕安丝毫不能因为这个设想,亦或者说是预感,而感到哪怕是那么一丝丝的快感。因为对方如果真的一不小心玩儿完了,那么下一个玩儿完的,就肯定是以保护不力之名被朱宸濠弄死的自己。 虽然一路上已经极尽小心了,但面对着不一样的对手和训练素质完全不一样的军队,张仕安所率领的人马,最终,还是和对方狭路相逢。 这时候的王守仁,可谓是春风得意。 几路大军齐至之下,进攻吉安的军队早已由进攻转成了防御,而最后,却又被对手无情的摧毁了斗志。正德朝廷的大军,不日,便兵临南昌城下。 而此时,焦头烂额的朱宸濠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的,一道饱含着疑心的圣旨,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放弃进攻浙江,挥师返还。 本来已经被进军吓破胆子的穆坤在试探性的几次挑衅之后,确认撤兵不是假情报,继而,指挥着浙江境内的军队,对留守在湖州的叛军进行了大规模的围剿。 没有主将坐镇的湖州很快失陷,浙江守军兵锋直指挥师折返的张仕安部,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场面出现了,张仕安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军队,竟然已经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有气,腹背受敌! “魏先生,怎么办?怎么办呐,魏先生?您给我句话,给我句话啊!”张仕安的急切和恐慌,已经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了,满脸的急色即便在麾下诸将面前,也不屑于掩饰。 魏水穿过撩起车帘的门口,看到张仕安的样子。几不可查的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张将军,进来说话吧。” 魏水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因为朱宸濠这个猪队长的瞎指挥,受到猜疑的魏水被逼无奈,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浙江,转而搬兵向江西境内,去解南昌之围。 南昌被围固然可怕,但无论是在魏水,还是在张仕安心中,自己被围困,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至于那个昏主子,他死不死的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抛开朱宸濠不提,魏水对于面前的一切就有了新的规划。 不过,在此之前,魏水还要搞清楚一件事情,否则,后患无穷。 看着张仕安坐进车内,张阳、伍亩二人守在车的两边,车帘被轻轻放下,并掩好。魏水这才放心的对张仕安说道:“张将军对眼前的战事如何看呢?” 张仕安哀叹一声,说道:“悔不该撤军,现在这也……这也太被动了!魏先生,您快想想办法,我们该怎么办呢?” 魏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 他笑着说道:“我倒是有办法,但是……张将军还是得跟我说说清楚,现今的形势,您觉得最为要紧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张仕安想都不想,脱口说道:“当然是活命啦!我的魏先生,您该不会到现在还抱有幻想吧?您看看最近报告上来的东西!南昌城……南昌城等不到咱们了!这后有浙江守军,前有王守仁的几路兵马,咱们自保都成问题,哪里顾忌得了那么多?!” “你说的不错!”魏水对张仕安的求生态度很满意,他这才将自己筹划的事情,娓娓道来,“既然张将军是想自家活命,那就好办了。咱们这样……” 夜色渐深,张仕安的军队中,绝大多数的人显然都已经被主将的必败情绪传染。守营的士兵们懒懒散散的,一方面警惕着自己不要被人趁夜抹了脖子,但一方面,对于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抱着一副绝不关心的态度。 军帐中,从来都分开居住的主将和监军两位大人,竟然破天荒的要睡在一起。 沉沉夜色之下,不停地有副将、参将、守备一级的武将出入军帐。 看在外人眼中,或许会认为这似乎是在紧张的布置着御敌方案。但看在内部的士兵们眼中,这就是溃败的前兆! 要商量,大家坐到一块儿商量不好吗? 分成一个一个的人,那就说明了上面的意见不统一,开会肯定是打起来的下场。因此,才会选择由张仕安和魏水两人,对手下的这些手握重兵的家伙们,一个个的谈,逐个逐个的击破! 可猜到又怎么样呢? 无论他们两个能否说服众人,无论之后的仗要怎么个打法儿。都改变不了事情的根源和残酷的现实。士兵们都倦了,怕了,不想再打了。 造反风险这么大,遇到的对手这么强,整天担惊受怕的,还真的莫不如当山贼水匪来得痛快一些! 前一段时间,屡战屡捷的胜利快感,在遇到这种场面的时候,迅速瓦解。 而当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一则从唯一能找得到人影的参将和零零散散的守备的口中的得知的消息,让所有人顿时哗然。 。 205 大乱之世·落草为寇 回援江西的张仕安部,几乎是在天明后不久,就散伙了。 所有人脱下伪朝的甲胄军服,愿意回家的,自行回家,不补路费;不愿意回家的,愿意继续做流寇土匪的,由仅剩的参将和几个守备瓜分,带走。 千古之奇闻,恐怕没有哪支军队散伙散的这么和平友爱了。 当然,也有不和平友爱的一面。 比方说,为了争一个比较能打的把总,参将和守备打在一块儿。一个被打歪了鼻子,一个被咬掉了半只耳朵。 直到驻扎的地方变得空荡荡的,再看不到一个人影,一直被众人忽略的疑惑渐渐涌上已经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南北的众人心头。 这……一夜之间,主将和监军,怎么就不见了? 同样有着诧异情绪的,还有埋伏在南昌东北,鄱阳湖一带黄家坡的王守仁部。而这种情绪,很快,也传到了王守仁和孙燧那里。 “王大人,这……这真真是……奇了怪了啊!您说,这晚上还好好的在那里的军队,上万人呐!怎么就一夜之间就会……就会不见了呢?”孙燧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以至于琢磨一番之后,他又开始杞人忧天了,“您说,这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魏水有什么诡计吧?” 王守仁不是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而是已经仔细考虑了多方面的可能。那么最后,只剩下那么一个极不可能的可能,也必须是事实的真相! “不会的。”王守仁摇头道,“魏水他跑了。” “什么?!”孙燧显然拒绝接受这个解释,“魏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啊?” 说出这句话来,王守仁不禁挑眉去看他,孙燧则抿了抿嘴,尴尬地躲过对方的目光。 如果腹背受敌,随时都有生死之忧的魏水,也能够算得上是好端端的。那么,这世上,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不是好端端的了。 王守仁站起身来,对孙燧笑道:“我早说过了,魏水的性子摇摆不定,就是典型的墙头草。他觉得谁靠得住,谁才是他的主子。不把他惹急了,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的。就像现在,他在向我们示弱,以寻求在逃跑的路上,不被追击。” 孙燧眼中冒起火苗,兴致勃勃的提议道:“王大人,天赐良机啊!觉对不能轻易他!” 王守仁不认同他的说法,情绪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孙大人,魏水好歹救了你的命,你不要总是这样针对他嘛!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把他收回来的,这样的人,大本事有没有不好说,但小聪明如果能妥善利用,也会为黎民造福。” “为黎民造福?就凭他?”孙燧不屑地嗤笑着摇头。 王守仁猜得没错,在左右摇摆,倒向正德,倒向宁王,最终发现好像谁都靠不住之后,他毫不犹豫的躲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放下家仇,更不代表他会放弃掺和这场已经开始的夺权闹剧。 “呼——总算是逃出来了!”张仕安笑着,呼出一口浊气。眉眼带笑,看着身边面色依旧沉静的魏水。 这个家伙,年纪不大,但看上去,比起喜欢折腾的朱宸濠来讲,还是要让人更喜欢一点儿的。起码,他会带着自己活,而不是让自己跟着他去死啊! 魏水无暇理会张仕安的心态。 如今,他们身边,以伍亩的人最多,其次是如墨的外围人员和几个墨字开头的核心人物。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才是愿意跟着张仕安走……或者也说不准是愿意跟着魏水走的原张仕安部的参将和守备。 每隔一段时间,魏水就会和张阳交头接耳。 每次交头接耳过后,他的脸色就放松一分。 跑路,这是意外而成的想法,而并不是有着事先周全的计划。他人是跑了,可是冯捷等人,包括他的侄子魏十五,都在南昌城内。 可能被朱宸濠报复到的,都是他不能轻易放弃的人。 张阳一边派人去南昌,找机会将他们带出城来;又一边派人去绍兴,给墨二、墨三下达新的指令。另外,还派出了一些人手,继续去寻找失踪不见的魏初一。 每每都有好消息传来,魏水心情当然越来越好。 又走了半晌,张仕安看着身后近百人的队伍,又看了看身旁的高耸入云的密林。面露疑惑,忍不住拉着魏水的衣袖,问道:“魏先生,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自从脱离了军队,魏水对张仕安就不需要伪装了,目视前方,不假辞色的敷衍道:“知道那么多干嘛?跟着走就是喽!” 似乎对魏水这样的语气和说话方式不太习惯,张仕安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在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也很快便认清楚了事情的情况。 他现在是彻底没有什么筹码跟魏水平起平坐了,周围都是魏水的人,随手弄死他,他绝对连句遗言都留不下。 搞清楚状况,张仕安换了一副面孔,比刚刚谄媚了很多。他凑到近前,追着魏水,磨着他问道:“魏……二爷,二爷!别走那么快嘛。您怎么也得告诉告诉小的,到底咱们这是去干嘛啊?”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对于张仕安的突然变化,魏水只小小的愣怔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也冲他和善的一笑说道:“张将军没必要自称小的……” “不不不,要的,要的!”张仕安说道,“现如今不是在军营了,也没有什么将军、监军之分,您叫我名字就是了。” “这可不行啊!”魏水摇头道,“不然,我就称呼你为张兄吧?” “这……”张仕安犹豫了一下,便决定从善如流,“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嗯。”魏水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说道,“张兄,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确实与从前不太一样,但也有相似之处。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你今后自会明白。我现在只能告诉你的是,我们暂时要去……落草为寇了!” 206 大乱之世·有麻烦的正德 张仕安现在可以确定两点了,其一,是魏水确实不是开玩笑的,他就是要去落草为寇;其二,是魏水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做大旗,当军师什么的,对于他来说,更有诱惑力。 “大当家,二爷,南昌城破了。” 张阳如是汇报。 坐在虎皮椅上的张仕安歪过头,看了眼台阶下闭着眼袖手侧坐的魏水。心道:虽然没有主事之实,但好歹有个称呼好听啊? 大当家,二爷…… 虽然被张阳放在前面的自己实际上没有半点儿实权,但有名无实怕什么?有名就比那些没名的强,有名起码听着舒服! 不过,其实,也不能说他完全没有实权的。 比方说现在,当魏水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他就要替人家开口问话了。 张仕安对张阳问道:“南昌城破,王守仁进了城没有?朱宸濠现在如何了?” 张阳看了眼魏水,方才回答说:“回大当家,回二爷的话,九江等地的援军被王守仁一网打尽,光黄家渡一战,就损兵两万余。南昌城破后,一直是孙燧在城中主持抓捕,王守仁尚未进城。但朱宸濠及李士实、刘养正、王纶等人,已经全都被大军抓住了。同时被捕的,还有他们几人的家人。” “哦,这样啊。”张仕安看向魏水,希望看出他的意思。 张阳当然并不例外,同时也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魏水。 “孙燧进城?”魏水半闭着眼睛,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说道,“孙燧进城,南昌可有不少人要遭殃了。” 有不少人要遭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打仗嘛,一方胜,就有一方败,有人欢喜,自然会有人忧。而不管哪一方胜利,哪一方失败,都总有无数的贫苦百姓是要遭殃的。 张阳并不觉得魏水有什么同情心犯懒的毛病,所以,这遭殃的指向,也就十分的明确了! “二爷放心,我们在南昌的人已经全部撤出来了,正由如墨护送,相信不日就会到达。而且,派去寻找大少爷的人手也已经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在湖广布政使司衙门辖境之内的汉阳府找到了大少爷。” “嗯,不错。”魏水点点头,看着张阳,鼓励地笑了笑,道,“如墨办事果然雷厉风行,绍兴那边怎么样了?” “回二爷的话,绍兴那里,有墨二、墨三监督着查达磊办事,他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有他们在,您放心就是了。” 魏水再一次点头,嘱咐道:“要抓紧了,时间不多了。” 留给魏水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南昌大捷,叛乱已经平定的消息传到京城。正德皇帝的心情,却不能被普通人所理解。 他一方面觉得王守仁平定叛乱给朝廷增光,也免去了一大祸患。但另一方面,却也觉得王守仁太不给他面子,叛军也太不争气了。 想想看啊,朕都没有亲征,没有用皇威震慑,叛军就被打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连他的皇叔宁王朱宸濠一家子,都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其实,这事情也怪不到别人。 自从朱宸濠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正德皇帝就已经有了想要南巡去亲征平定叛乱的想法。 只不过,明代的皇帝没有前朝那么大的权力。皇权与相权的拉锯争夺,在丞相这一官职被太祖洪武皇帝废除掉之后,反而由于内阁的逐渐演变夺权,而达到了顶峰。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下达的旨意如果没有内阁的支持,行使起应有的权力,那真是千难万难。 而且,这人就是奇怪。 历数古今中外,从来没有哪一个朝代,哪一个统治者下面,有那么多的疯子! 虽然从小学的是刑不上大夫,宁死不受辱,等等古时圣贤传下来的价值观念。但这些寒窗十载、细皮嫩肉的文人,却是一个拼一个的疯狂。 为了心中的正义而触怒龙颜,这是应当应份的,是臣子的本分。而如果龙颜大怒之下,皇帝失去理智,对士大夫用刑!那就真是太好了,残废算什么?只要挨了打之后,人还活着,那日后肯定是仕林先锋,朝臣领袖。即便当不了先锋、当不了领袖的,也肯定会被众人膜拜,博一个青史留名。 在朝臣们夜以继日,前仆后继的反对声中,正德皇帝的出行计划被一拖再拖。 钱宁那一伙的人,在叛乱之初就被干掉了。江彬因为迟迟不能搞定朝臣,不能让这自己伺候的老板如愿以偿,经常惨遭白眼。 一边要应付朝臣,一边要给皇帝当出气筒,两边受气,真是太不舒服了。 等着盼着,终于叛乱是平定了。 就在朝臣们要大松一口气,为胜利而欢呼的时候。正德皇帝彻底黑脸了! 什么鬼啊?朕都还没动,那叛乱怎么可能平定呢?肯定是有诈,肯定是谎报军情,朕一定要亲自去江西看一看!否则,绝对不可能放心。 叛乱既然已经平定,正德皇帝要胡闹什么的,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嘛,他又不是第一次御驾亲征,从前那么多次,比这凶险的有的是,不是也没出什么事情吗? 所以,在这年的八月二十二日,正德皇帝御驾亲征,直奔江西。 魏水的匪巢选的地方特别的好,靠近一条官道,来往的人数众多。而且,地理位置险要,自上而下,易守难攻。 更兼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想翻山,不想走小路,那就只能这么走! 天知道魏水做了多少准备,才找到了这么个天赐的好地方。 他做这么多的准备,要等待的,就是一定会从此处经过的正德皇帝。 想过好日子,想找人报仇,首先,魏水得保证自己有能力,也有机会才行啊?正德皇帝也许是个好皇帝,也许是个昏君,但这对于魏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知道,打从穿越到这个朝代来之后,这个坐江山的皇帝就没让他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虽然说过不到好日子也不能全怪皇帝,但魏水就这么认为了,谁又能拿他如何呢? 207 大乱之世·久别重逢 伍亩招募人手,亦或者直接说忽悠人的能耐还真的是蛮强大的。小 说.⒉3TT. 到这儿的时候还不过只有百人不到的队伍,仅仅相隔短暂的时间,就已经展成了伍亩手下足足三百人的队伍。 “哟,练着呢?”魏水从议事的帐篷中转出去,迎面就看到伍亩正在前面的空地上训练他的手下。 整齐划一的动作,看上去就带劲儿!魏水看着,不禁眯了眯眼睛,轻笑了几声。 伍亩一见他过来,便愈的兴奋了。忙不迭的跑过来,对魏水说道:“二爷,您看看,这样训练还行吗?有什么不对的或是需要加强的地方,请二爷明示。” “唔,我嘛……”魏水走近几步,摸摸下巴,看着整齐列队的打手们,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么练,好看是好看了,但也就只能占上好看这两个字!好看,它终归不实用啊!” 听魏水说他训练的人中看不中用,伍亩不禁紧张起来,他连忙说道:“二爷,那依您看,该怎样训练才对呢?” 魏水正在琢磨,还没来得及说话,岗前便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我知道!”声音清脆悦耳,不用仔细听也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阔别数月的冯晓晓。 魏水听到声音,就挑眉别过脸去。 说实在的,他对这个姑娘的感觉有些奇怪。没见着的时候,就想着能见到她就好了,对派去南昌的人,嘱咐的话也多是一定要把冯晓晓安安全全的带出来。可一见到她,却又忍不住头疼。 远远见了魏水,冯晓晓一眼就认出了他,快步走过来,拉了他一把说道:“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本小姐?怪不得了,你看看你手下的人,一路上都不怎么理我的!我原本还以为是我这儿出了什么问题,合着问题是出在你这里!” 魏水听了她的抱怨,不禁向自己派出去的人多看了两眼。 这些人本就是摄于冯晓晓和魏水走得比较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心态,这才对冯晓晓敬而远之。不敢没事儿就凑上去说话,这才导致了冯晓晓受到了冷落。 魏水这多看的两眼,非但没有让他们对“敬而远之”的策略感到猜疑,反倒愈的觉得,这个策略必须要贯彻到底,绝对不容许变化,或是意外。 魏水对此不知道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他说出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的。 “冯小姐,你适当的也温柔一点儿嘛!你看看,你整天那么凶的。别说日后能不能嫁的出去,那都太远了些。单说眼前的事情,他们不理你,那是不敢理你!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你这个太……太凶了不是吗?” 冯晓晓一听,就忍不住要辩驳。但嘴一张开,她却就想到了,如果就这么反驳的话,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凶的事实了吗?不行不行……可是不反驳的话,就又觉得好委屈,明明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冯晓晓这一回来,伍亩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训练的这些手下们的风头顿时被抢走了。 他有些不乐意,但又不敢太表现出来,只得试探着问。而且,这话也不太敢对魏水说,而是对着冯晓晓问道:“冯小姐,您刚刚说您知道该怎么训练?这……小的愚钝,您能给小的讲讲吗?” 冯晓晓听到他问,顿时就兴致勃勃了,刚想跟他仔细的解释一番,却听到了冯捷的声音。 “伍亩,别听她胡说!她一个女孩子家,懂得什么训练的事情了?别让他搅和了你的正经事!” 伍亩和冯捷没仇,但屈居在冯捷那样没什么能耐的人手下,也实在是觉得不太舒服。因此,伍亩才会在冯捷不在的日子里,那样卖力的想要在魏水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此时,冯捷回来了,魏水对自己的态度,可就有些堪忧了啊!伍亩不禁有些担心,并且将这种担心写在了脸上。 随着冯捷的出现,一众留在南昌的人等一个跟着一个走了进来。魏水本想要一一和他们打招呼,但当其中一个人出现在魏水面前的时候,魏水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嘴角紧紧抿着,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二叔……”面前的孩子声音沙哑的叫出一声,魏水本就微微皱起来的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和二人分别的时候比起来,面前的魏十五显然更加瘦弱了。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将他吹走一般。面容消瘦,但却带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深沉,眼神紧紧盯着魏水,似乎周围的其他事物都无法吸引到他一丁点的注意力一般。 看到魏十五,魏水就不禁想起了惨死的兄嫂,和据说找到了,但实际上,却还未见到真人的魏初一。 魏水冲魏十五笑了一下,走过去拉过他来,摸摸他的脑袋。 转身,对伍亩说道:“你这里的事情要抓紧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容不得拖来拖去的浪费时间。知道吗?” “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让二爷满意,只是……二爷,到底该如何训练,您还没有明示呢!” 伍亩的语气活跃,面容上带着喜色,可想而知,必定是因为魏水还是把训练的事情交给了他负责,而并没有因为冯捷回来了的缘故,就任由冯捷来摘走本就应该归他所有的果子。 魏水无暇理会他的小心思,见冯晓晓还是一副‘我懂啊,我会啊,你来问我啊,问我啊’的倒霉样子,便忍不住嘱咐道:“你训练的方式没什么错,但这么训练,一招一式的摆的那么齐刷刷的,真是太慢了些。你不用理会冯小姐,她会什么……她不懂这个。这个东西你如果不明白,大可以去问问若曦。如墨的那一套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却十分实用!你跟他学,训练起来,度必然会加快。” 吩咐完这些,魏水不再理会其他等着跟他交流的旁人,拉起魏十五,抓转身就走。 208 大乱之世·变前 “二叔,无论您正在筹划什么,我都想参加。” 魏十五盯着魏水的眼睛,语气、神态皆不似作伪。或许吧,仇恨真的是一剂催化剂,能够让人迅速长大,但成长的方向却往往偏离常规。 “原因呢?”魏水问道。 魏十五脸色苦暗,笑道:“二叔不知道吗?我跟您的出发点是完全一样的啊。” 果然,就是为了复仇。 魏水稍一犹豫,状似答应下来。 “好吧,算你一个。” 留给魏水的时间不多了,还要应付新到的这些人。和他同样焦头烂额的,还有此时刚刚在江西获得了大捷的王守仁。 要不说,领导太荒唐,下属就不太好做事情了。 尤其是对于一个领兵打仗,筹谋全局的文官来说,自己的大boss竟然是个饱含着英雄情结的家伙。明明是个皇帝,却总想着要当大将军,这还有天理吗? 想当初最荒唐的时候,这位武宗皇帝曾经钦封自己为国公,还加号什么什么大将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至极。不免引为千古之笑柄! 但对于王守仁和孙燧来说,这件事情的作用力,显然是不一样的。 孙燧的态度很乐观,他说:“乱贼既然已然平定,咱们这位陛下又是出了名的爱玩儿,不就是想要亲自抓住朱宸濠玩玩儿嘛。叛军都被我等消灭殆尽了,只要妥善安排,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王大人,您还是不要再杞人忧天了。” 王守仁愁眉不展。 他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想到了一个可能,在他看来,实在是十分的可怕。 “朱宸濠大部虽然已经被我等率军消灭掉,但孙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呐?这个人虽然手下兵马不多,粗略算算,也就百余人的样子。可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他一旦有什么小动作,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王守仁一开口,孙燧就已经猜到他说的是谁了。 听罢,不禁眉毛一拧,露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对王守仁说道:“王大人,我知道您说的是谁,无非就是魏水那个小混混吧?王大人,依我看,您也太高看他了吧?陛下此番御驾出京,随行足有上万人之多。别说魏水手下只有百余人,就算是千余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放心吧,放心吧,肯定会没事的。” 孙燧的安慰对王守仁显然无效。 王守仁眉头不展,依旧仔细思量着对策。 孙燧觉得无趣,也就随他去乱想,自顾自的出了门去。 孙燧背影消失的方向,王守仁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南昌的时候,孙燧的表现,王守仁也是有所耳闻的。可以说,他就是宁王朱宸濠的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想将他置于死地。却又苦于没有办法,这才一拖再拖。 直到魏水的出现,将孙燧救出了苦海。 如果没有魏水,王守仁甚至可以肯定,孙燧在宁王造反之初,就会被抓缚住,并毫不留情的将他处死,以状军威。 可以说,是魏水救了孙燧一命,否则,孙燧只能是必死的结局。 孙燧对魏水的态度,始终保持着文人清高和街头混混不能相提并论。救命之恩,人家尚且没有说要你回报,可孙燧自己,却扎扎实实的恨上了魏水。 这种恨意,王守仁本以为会转化成孙燧的细致思考、缜密决策。 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孙燧压根儿就没有把魏水放在眼中过,他之所以恨上魏水,很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被一个混混救了的,感觉到十分的羞辱和难堪。 没有把对方放在眼中,此时才会说出这样的昏话来。 如果人人都这么想…… 或者没有几个人知道魏水的存在吧? 王守仁不敢再想下去了,正德皇帝圣驾所到之处,必然是疏于防范,让魏水易于得手!到那时,大明危矣,百姓危矣! 心中的忧虑,化作刀笔之下的点点墨迹。 王守仁派人将自己的书信,快马加鞭,呈至圣驾之前。以求能够让正德皇帝稍稍长点儿心,别总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万一出了事情,后悔,可就晚了。 谁知道,奏折呈递上去,就如同石沉大海一样,甚至连一个水花都没有翻腾起来。 如此的际遇让王守仁更加担心了,他频频调动手中掌握的兵马,希望可以在发生事情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勤王救驾。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就在所有圈中人都在争分夺秒,完成自己的计划的时候。处于风波中心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到来的正德皇帝兴致大好,一路上游山玩水,好玩儿的地方只要路过就一定要去看看,没有一点儿皇帝该有的庄重样子。 而且,在玩乐了很长时间之后,居然还下了一道圣旨给王守仁。 王守仁看到圣旨就懵了。 任他是什么圣人也好,古往今来的奇才大儒也罢,不管他多么多么的贤能,都改变不了,正德皇帝是君,他是臣,这种不平等的地位关系。 正德皇帝出昏招,下达的指示,他不想照办,但又不能抗命不遵。 犹犹豫豫之间,孙燧也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消息。 比起魏水的威胁,显然是正德皇帝的新玩儿法,更能让孙燧头皮乍起,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 “这……这样怎么能行啊?”孙燧嘴唇哆嗦着,看上去就感觉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笔下这也太……也太……” 他想说‘胡闹’这两个字,却又觉得这样词语,好像不应该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用以形容当今的皇帝。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正德皇帝确实是荒唐的不成样子了。 圣旨之中,正德皇帝就大大咧咧的说出了,要王守仁等人将朱宸濠放到鄱阳湖去。他要效仿洪武皇帝灭陈友谅的时候,亲手将朱宸濠的部队击溃。以彰显他大将军的神威! 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王守仁和孙燧分别修书给随圣驾出行的同僚,众人合力,总算是劝住了正德皇帝,稍微正常一点儿! 209 大乱之世·袭营 “正德此次出京,身边随众足有万余人,训练有素。 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平虏伯江彬是卫所世家武将出身,论起指挥作战,比我们绑在一块儿还要强上数倍,我是傻了才会带着几百人去跟他硬打。” 魏水说出这番话来,除了张仕安脸上略有不服之色外,其他人,都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江彬是弄臣没错,可他也是边军出身,曾经随军打过鞑靼。不能说他是个单纯的弄臣,此人还是有些能耐在身的。 “可是,二爷,如果不选择埋伏的话,我们训练这么多的人,又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地方,到底是为的什么呢?”如果按照魏水现在的说法,那就是不要用人去拼。可明明不用人去拼,却也训练了这么多的人手,到底是为什么?伍亩不能理解,只得开口问道。 魏水早知道,伍亩听了他的话,肯定是坐不住的。此时听他问出来,便笑着说道:“训练的人手的当然有用!不仅有用,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听了这话,伍亩才来了兴致,赶忙问道:“二爷,您吩咐吧,这件事情,我们应该如何办。” 魏水阴阴的笑了,说道:“咱们……这样!” 官道,夜幕下。 江彬看着两侧的密林,眉头紧紧皱起来。 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方,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走过去,必定是不安全的。可是如果想要快一点儿通过此处,还就非得从这里经过不可。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只要通过这里,接下去,就可以改乘官船了。 到时候,就不必再担心会有隐患。 想起任性的皇帝一定要点名好玩儿的地方去逛逛,实在是让江彬头疼不已,却又只能摆出一副迎合上意的样子。别说不敢反驳,就是建议一下,都怕会触怒龙颜。 想想曾经的刘瑾,想想刚死不久的钱宁。他们二人的前车之鉴不远,实在是让江彬没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真叫是:翻飞柳絮风中舞,上也荒唐,?下也荒唐,?四十年来梦一场;伴君如伴南山虎,喜也无常,?怒也无常,?混账专横是帝王? 不过好在,这段路虽然不含安全,但伴随圣驾的人数众多,浩浩荡荡。江彬看着临时扎起的营帐和点点火光,深吸口气,招过心腹问道:“前几日,王守仁的那封奏折上提到了一个人,你可还记得吗?” 心腹显然对那封奏折也是了然于心,当即答道:“伯爷所说的那个人,是叫魏水吧?下官记得,应当是查达磊信中多次提到的那个小混混。” “混混……”江彬听罢,轻轻摇头道,“观其言,闻其声,依我看,这个人是怎么都不像是个混混呐!留心一下,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绝对不能让他惹出了麻烦来。” 江彬是如此设想的,想要先了解一下自己的对手。却不知道,他的对手早已将他摸得透透的。夜半时分,一场由三百人打起的袭营之战,毫无预兆的打响了。 确实是如魏水所说的一样,江彬的确是经过沙场磨砺的,就是不一样。如果不是伍亩在打湖州的时候也曾经参加过一些外围或是前哨战斗的话,恐怕,都不配做他的对手了! 三百人,来的很快,让江彬来不及反应。 但江彬的反应其实也不算慢,在现对方的时候,就已经在就地指挥抵抗了。 第一波进攻打得很快,三百人没有任何悬念的被击溃,四散逃去。 听到喊杀声,心中有英雄情结的正德皇帝连衣服都不待穿戴整齐,就急匆匆的跑出来看热闹。却得知,只是不长眼的山匪作乱,由于夜色隐蔽,不能追击,但已经击溃,想来,今夜他们吃了亏,不会再来了。 正德皇帝感到很失落,手刃对方,这才是他的兴趣所在。可现在,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什么瘾都没能过上。 就在正德皇帝很失落的回营准备继续休息的时候,喊杀声再起。 本来已经被击溃打散的人,又在伍亩的率领下袭来。 江彬的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了。 这是要干嘛?单纯的骚扰?还是别有目的? 不管怎么样,击溃这些来敌,才是现如今最为要紧的事情。 战斗在正德皇帝出来之前,再一次匆匆结束了。 江彬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今晚似乎会有大事情生。 “你们猜,江彬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魏水一直藏在暗处,远远地望着这边的战况。 冯捷等人在他身旁,一样看着。 听魏水问,冯捷犹豫了一下说道:“大概……大概在想该如何御敌吧?” 魏水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轻轻一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敌人如此渺小,且再一次失了出风头的机会。 正德皇帝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回营帐了!否则,一旦再一次失去机会,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了。 可是这一次,似乎敌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陛下,估计匪寇不会再来了。”江彬如此小心地说道。 正德皇帝大怒,吼道:“朕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这……”江彬想要反驳,但又不敢,只得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尽量将皇帝保护好,以免在混战之中出了什么事情。 预料中的敌袭来得晚了不少,但当地人出现的时候,江彬却明显感觉到,差不多的人数,气质却与刚刚不太一样了。 正德皇帝在江彬的陪伴下冲上前去,在手刃了一名黑衣人之后,胜利的喜悦弥漫上脸颊,热血拼命上涌,以至于,他根本听不到江彬在身边聒噪些什么。 突然,就在江彬狂喊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突破守卫的壮汉接近了正德皇帝。钢刀劈下,江彬连忙出手为皇帝挡刀。 对方的功夫并不好,看得出来没有练过武功。但江彬却能感觉到,这个人,绝对是个亡命徒。 就在江彬终于砍伤了对手,并眼看着对方落荒而逃之后,转过身来,冷汗呼的一下弥漫到了全身。 陛……陛下呢? 210 大乱之世·被俘虏的皇帝 “对不住了,陛下。” 简陋的居室内,正德皇帝被奉坐在首位,却浑然没有了他身为皇帝,该有的威仪和权柄。魏水站在他身旁,笑着对他拱手说抱歉。其余人等看着热闹,都分明是一种奇特和欣喜地感觉。 皇帝诶?就这么被抓到了? 说是万余人,其实战斗力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强悍,而且其中的宫女、太监、随行的文武官员以及正德皇帝的宠妃一二三四五等等,还占去了一部分的名额。剩下的那些披甲将士,面对强敌时,或许还有不错的战斗力。但面对接触上就跑,接触上就跑的兔子部队,也是被耍得兴致全无。 防范不当之下,正德皇帝就这么痛痛快快的,成了魏水等人的阶下囚。 其实魏水还有第二套、第三套方案的,毕竟他全靠方案办事情,临场应变的能力其实挺差的。但没想到的是,他后面的几套方案完全没机会拿出来的时候,事情就已经结束了,而且比他预想之中,干得漂亮。 不过,想来也是的。 听说,这位正德皇帝在历史上,最终是跌入池塘,重感冒死掉的。 想想啊,堂堂的一位皇帝,能随随便便的就掉进池塘里头去吗?那么多宫女、太监、护卫什么的,又不是蜡像摆设,能不救他?想想就觉得不太可能的。 但他偏偏就是死得这么窝窝囊囊! 原因想来很简单,有人需要他死,或者是有人希望他死。既然内部矛盾激化到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谋害成功,那魏水的这套方案,其实也没理由不奏效吧? 但是这么想一想,好像正德皇帝的生命,就不像他最初预想的那样值钱了啊! “陛下,我这里呢,比不得您的宫廷大院。您就先凑合着住上一住,等到您的文武大臣们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就把您,全须全尾的送回去。好不好?”魏水是询问的词语,却不是询问的态度。 正德皇帝从最初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被俘虏的方式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但对于面前的这个人,也起了蛮大的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正德皇帝问道。 魏水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魏水。您虽说是和我头一次见面,但我跟您,可是神交已久啊!” “哦?”正德皇帝感到十分诧异,这个名字,他似乎是在王守仁的那封奏折中才第一次听说的吧?怎么可能就神交已久了呢?他不解的问道,“朕从前没有听过你的名字,只有前几天的一封奏折上,写了你的名字。却不知道,你为何说,与朕神交已久了呢?” 魏水笑道:“陛下是有所知,也有所不知啊!不知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去年您圣寿的时候,绍兴知府陈登给您献上的礼物?怎么?不记得了?没关系,没关系,您不记得了,小的给您提个醒,那是一块石头,叫做,中华龙脉石。” 正德皇帝一听这个名字,才恍然大悟! “那块神石,朕当然记得!只是不知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魏水半真半假的解释道:“陛下叫他神石?那便姑且叫神石好了。那块神石原本是我找到的,可惜,我是丐户出身,没什么地位。就被那陈登抢去了功劳!” 说罢,魏水又摇摇头,笑道:“嗐,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陛下你现在是魏某的阶下囚。虽然说,魏某不至于把您怎么样,但是……也不至于对您太好吧?行了,我还有我的事情,您单独呆一会儿吧。放心,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能给您的,都不会缺了短了。” 魏水说完这话,就真的走了。 正德皇帝愣在原处,好久才反应过来。 自从他当上皇帝的时候开始,或许还没有谁敢在他发话之前,就结束双方的友好交谈的。这个魏水……看上去,还真的有些与众不同呢! 与众不同的魏水在离开了正德皇帝之后,就换上了另一副脸色。 带着众人走到屋外,一一吩咐。 “冯捷,带着你妹妹,还有明理,你们三人带着十五,马上动身去绍兴。到了那儿,去钱塘书院报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们怎么办。自古以来,事遇机关须退步,人逢得意早回头。早一点收手,我们才能够得到想要的最多的东西。大明朝,别看排名是士农工商,但有钱的商人,地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们好好的给我照看生意,这叫后路,千万不能懈怠了。懂不懂?” 冯捷点头遵命,田明理虽然恋恋不舍,但也听命行事。冯晓晓显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被冯捷拉着,说不出口。只有魏十五嘟着嘴,摇头说:“我不去!二叔,我要跟着你。” 魏水直视着魏十五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十五,你爹娘死得冤枉,是二叔愧对于你。现如今,初一说是找到了,但没见到人,我就不能相信。你跟着我,万一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你让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啊?更何况,十五,男子汉大丈夫,不拿自己的脚量一量,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天地有多大。你爹娘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让你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报仇,它们更希望你能顶门立户,好好的过日子,知道吗?” 魏十五不情愿地接受了魏水的解释,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怎么?你也想去?”魏水身边又跟着庞笑了,庞笑看着冯捷他们,一脸的羡慕。 听魏水的语气不怎么和善,庞笑连忙掩饰地笑道:“怎么会,怎么会,小的就想在二爷您身边,旁的地方都不想去!” 魏水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的问道:“你说真的?” 庞笑连忙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当然是真的!” “哦,那就……如你所愿吧。”魏水说着,招过了张阳,吩咐道,“若曦啊,本来这事情我想让庞笑去做的,但庞笑他只想跟在我身边,所以……” 211 大乱之世·这条件……醉了! 调侃什么的都只是闹着玩儿的而已,最终去完成魏水交办的任务的人,依旧是最符合任务需求的庞笑。 做贼出身,对于潜行等等,庞笑与生俱来的天赋加上后天的不断磨砺,比起如墨的人来说,简直就不是同一个档次。 魏水想要传的话,很快便传到了所有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头。 举朝上下,一片沸腾。 皇帝被俘虏,这对于朝臣和百姓,对于整个大明而言,都无疑是奇耻大辱! 还记得英宗被俘的时候,敌军以皇帝作为要挟,提出种种丧权辱国的条约。最终,却遭到了举朝上下的一致坚决抵抗。大明的官员们,那是宁可另立新君,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向对方妥协的! 不称臣,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后世提起明代的时候,最为崇尚的气节! 但魏水提出的条件,却让这些铁骨铮铮的家伙们,统统傻了眼。 他们的确准备效仿前朝故事,另立新君的。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往往十分的骨感。 魏水提出的谈判条件,根本就不能称为一场谈判。他需要朝臣们帮他另立新君,而且,还指定了立君人选。 如果说,他只是随随便便的开口就说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名字倒也就罢了。但谁知道,他提出的人选,竟然是说到了太后和辅大人的心坎儿里了。 正德皇帝名叫朱厚照,身后无子。只有一个亲弟弟,却还是早年夭折。想要效仿英宗,立其弟为君,显然不可能。 但大明朱家天下,朱元璋的子子孙孙多了去了,还真的不至于找不到接班人! 不过虽然话这么说了,还是要考虑一下血统亲近和疏远的问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是从正德皇帝的一群亲叔叔们的儿子里头选择。 朱厚照的祖父朱见深,比起儿子朱佑樘和孙子朱厚照,简直是好太多了。他膝下子女众多,除去早夭的和膝下无子的几个,还有五个儿子。 但就这五个人,筛选来,筛选去,最终,也只有兴献王朱祐杬的儿子最合适。其他几位王爷不是没有儿子,也不是没有适合的儿子,甚至有的连孙子都有了。可惜,这几位王爷比较长寿,现如今还都活着。 既然人家活着,你不立人家也就算了,立什么儿子孙子啊?儿子、孙子成了皇帝,自己却还是个王爷,你让人家多难过你说说?日后,老子见儿子,还得行跪拜之礼。没办法,中国人讲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关系尚在父子之上啊! 什么?你说立这些王爷行不行? 当然不是不行,但人家已经那么大岁数了,一个个精明的像鬼,粘上毛儿比猴都聪明。你立了之后,要是下一个正德皇帝,那可怎么办?又或者出不了正德皇帝,出个宁王那样的,朝臣们可够受的了。 好吧,说来说去,说了无数种可能,最终能够用的,只有一个人选了。继承了兴王爵位的朱厚照的堂弟,朱厚熜,也就是原先历史上,在朱厚照死后承继大统的嘉靖皇帝。 魏水提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 这就好比什么? 就好比绑匪绑架了一个你也恨不得他早点儿死了才好呢,可是又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明说出来的人。然后绑匪跟你开价,你本来准备说,我宁可把这几十万捐出去,也不给你。却现绑匪开的价码,就是让你把这些钱捐出去…… 这么种感觉,不得不说,真的是难以想象的,恶心到众位大臣了。 恨平生阅人无数,最终输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这比生吞了只苍蝇的感觉,还要难受上几倍不止!玩儿什么呢?玩儿什么呢?玩儿什么呢? 能不能好好开价?能不能公平的谈判了? 而另一边,听说正德皇帝被魏水俘虏了的时候,王守仁和孙燧只感觉到一道晴天霹雳,冲着脸劈过来。 原本嘛,如果没有这场闹剧的话,怎么都好。 众人将一干造反的人犯押送到京城去,再等着皇帝择吉日宣判,并且对这些人犯该配的配,该抄家的抄家,该斩的斩,该凌迟的凌迟。一切本来都可以皆大欢喜的! 可是现在呢? “王大人!”孙燧一脸怒气地对着王守仁,失态的喊道,“王大人,你是如何跟我说的?魏水他不是墙头草吗?你看看,你看看他做出来的事情!竟敢掳走当今陛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王守仁也糊涂的不行,任他是圣人也一样猜不出魏水到底怎么想的。而且,最为让人疑惑地还不是这一点,而是正德皇帝身边那万余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竟然能让保护得最严密的正德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被掳走了! 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事情的始末,王守仁沉默不语。 可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又有消息传来。看了魏水提出的条件,王守仁和孙燧两人简直要抓狂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从来都没听说过魏水跟朱厚熜有关系啊! 世界变得太快,两个老头儿不得不表示自己跟不上时代了。 本以为魏水是用朱厚照的性命来威胁自己等人释放朱宸濠,他们也已经考虑清楚得很清楚了,就算朝中大臣们都要求他们按照魏水的要求去做,尽快放了朱宸濠换回皇帝,他们也绝对不会从命。而是第一时间,就弄死朱宸濠全家,表明自己坚定不移的立场。 可现在,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魏水的言语之中,丝毫没有提到过朱宸濠的名字,而是从头到尾,说的都是朱厚照和朱厚熜的事情。 甚至扬言,如果你们同意立朱厚熜为皇帝,我帮你们弄死朱厚照,再无祸患。你们如果不同意立朱厚熜为皇帝,那更好,看我怎么举着朱厚照这杆大旗,杀你们个干干净净! 面对这样的绑匪,苦主们也是醉了。 这样的消息虽然起初隐秘,但最终,还是由于人多口杂,有消息传了出来,并且还传到了朱厚熜的耳朵里。 朱厚熜听到消息就一脸的斯巴达。 我能怎么样?我也很委屈的好吗? 212 大乱之世·朕驾崩了? 向一个丐户妥协认输…… 想想这几个字,就让内阁首辅杨廷和觉得愧对自己寒窗十余载,学得的圣人之言。 杨廷和是四川新都人,少年之时便有神童之名,十二岁就中了乡举。成化十四年,他刚刚十九岁的时候就中了进士。孝宗在位时,曾经给当今陛下正德皇帝讲读经书。 有帝师的身份在,正德皇帝对他可以说是不错的,正德二年他就得以入阁,拜东阁大学士,专管诰敕之事。刘瑾伏诛之后,又官拜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正德七年出任内阁首辅。 到如今,他的首辅之位,已经做了七年有余。 可以说,于公于私,他都想要保全正德皇帝。但事与愿违,掳走正德皇帝的魏水仅凭着一封勒索信,就降住了朝臣。 一方面,魏水掐准了,但凡是文官大多都看不惯整天就知道玩玩玩,动不动就率军冲锋,还给自己封赐大将军、国公的荒唐皇帝。 另一方面,他也让众人陷于无奈之中。谈不拢,也打不得。如果贸然派兵去打,人家就拿着手里的正德皇帝当大旗。百姓可不管皇帝怎么样,皇帝只要不坏到怨声载道,官逼民反的程度,那么皇帝就是皇帝,皇帝在谁的手里,谁自然就拥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招牌。 “太后,臣以为,魏水的条件……还是答应他吧。只要他不把事情闹大,保住大明朝廷的颜面,一切都可以商量嘛。等到新君即位,自然要入继先帝之后为嗣子,太后依旧是太后。到那时候,魏水这样的小人物,我们把他搓圆了,捏扁了,还不是容易得很嘛!” 杨廷和话是这么说的,但张太后一点儿都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身陷敌营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凭什么要舍弃亲生儿子,去接纳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还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得住的嗣子呢? 可惜,她怎么想的,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朝廷之中,有君臣,无父子。亲情这种东西,在面对政治,面对利益的时候,尤其是在面对一群人的政治前途,一群人的集体利益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比的脆弱。 自古以来,为了皇位,为了权势。父子反目,兄弟成仇,陷害亲子的例子,不要太多好吗? 即便再不情愿,张太后最终也按照杨廷和等人的安排,下达了懿旨,昭告天下。 懿旨之中含糊其辞的说了正德皇帝驾崩的事情,并命兴王朱厚熜入继大统。朱厚熜未登基之前,朝政暂由太后摄理,内阁佐助。 魏水所在的地方。 已经广传天下的懿旨被魏水放在正德皇帝的桌面上。 魏水的面色显得有些难过,不知道他在难过于即将身死的正德皇帝,还是在难过于自穿越之后起,自己变得越来越漠视生命,以至于连这样的办法都想得出来了。 正德皇帝看着懿旨,不敢置信。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朕……驾崩了?” 周边不再有旁人了,听了正德皇帝的话,魏水轻轻点了点头,略带着苦涩的笑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正德皇帝也笑了,笑容之中,露出比魏水更加苦涩的情绪。 “他们……他们竟然都想要朕死?!朕自问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列祖列宗,最终,为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你问谁? 魏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着可怜。 也许在正德皇帝自己的心中,他确实做得还不错吧?普通人来讲,爱玩即便是错,也绝对不会是罪。但对于皇帝来说,爱玩就是罪! 他用来玩乐的,没有一文钱不是民脂民膏。他玩乐的时候,受罪的是文武群臣。 这样的皇帝,大臣们恐怕早就伺候腻了,不是吗? 一阵子失魂落魄之后,正德皇帝的眼中充满了熊熊怒火。 他攥起拳头,猛地一砸桌子,顺势站了起来。暴怒地狂吼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要朕去死?” 随即,他的眼神瞥到魏水,突然又来了精神。绕过桌子,一把拉住魏水,急急地说道:“魏水,我这些天听人说起你的事情!你是丐户出身,无法入仕科举是不是?没关系,朕可以帮你除去贱籍。你和绍兴知府苏国微有仇是不是?没关系,朕可以帮你报仇。你想要钱,朕可以让你富甲天下。你喜欢做官,阁老朕也给你。不要杀朕,帮帮朕!我们东山再起,讨伐那些乱臣贼子。到时候,你就是朕的刘伯温!” 刘伯温?刘伯温哪儿好了? 你想当朱洪武,老子可不想被你火烧功臣楼。 魏水的眼中露出嘲讽之色,笑着说道:“陛下,您现在说这些……不嫌太晚了吗?试想,如果不是日子过得不好,我也不会上街行骗,不会被抓入府牢。不会从牢中逃走,不会被平虏伯的人控制,也不会到江西去。我不到江西不会和朱宸濠混到一块儿,不和朱宸濠混到一块儿,我的兄嫂不会死。我的兄嫂不死,也就不会有我带人进攻浙江之事,也不会有今天的截驾之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过是一句话,‘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陛下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 正德皇帝心中没有后悔。 天下那么多的百姓,他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哪个人日后会向他索命啊?不过,要说全都跟他没关系,倒也不是,只是人们都习惯于把错误归结在其他人的身上,而忽略了问题最大的自己。 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乌鸦站在煤堆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就这么个意思!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即便朱宸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魏水也不会给他改错的机会。没有毒酒,也没有白绫,一刀而已,痛痛快快的结束了正德皇帝本来也就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 擦干净刀,擦干净手,魏水将手下人召集在院中,吩咐道:“若曦,派两个人,把皇帝的尸骨还回去。其他人,现在立马收拾东西,给你们两刻钟的时间。咱们今晚就走!去兴王府!咱们得去把咱们立起来的皇帝看住喽!” 213 大乱之世·烧饼歌 天上掉下来馅饼的时候,你正好仰着头,正好张着嘴,还正好就站在馅饼底下,正好有那么一张能吞下去的大嘴。 结果,人人都想要的馅饼就成了你的腹中餐。 这样的概率很小,但小,并不代表事情就不会生。 而且这种事情的生,往往都是不遵循客观规律,也一点儿都不公平的。 你看看,同样是皇位,同样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王爷。 宁王那么努力,准备了一辈子,最终却惨遭失败,到被王守仁处死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为为止,也没有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龙椅。 朱厚熜承袭了兴王爵位之后,一直很努力的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王爷。却偏偏人在屋中坐,喜从天上来。一顶皇帝的乌纱帽就掉在他的脑袋上,将他彻底砸懵了。 什么鬼? 一直到魏水带着他的人马到了安6兴王府大门口的时候,朱厚熜还陷在一种浓浓的不适应感之中。 听说魏水的造访,朱厚熜先是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魏水到底是谁?而后便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内部闹得沸沸扬扬,弄死了正德皇帝,一定要自己称帝为君的那个江湖混混嘛?他来干什么? 心中存着百般的疑惑,想不明白。 明朝历史上,每一个皇帝都称得上荒唐。有那么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爱好。朱厚熜作为唯二的两个数十年不上朝的皇帝之一,比起他的孙子万历皇帝而言,实在是强的太多太多。有谋略,有手腕,让他带兵打仗,谋朝理政也许不行,但在管理臣属,手握人事大权这种事情上,古往今来,恐怕没人玩儿得过他。 只可惜,就算日后他再厉害,管理水平再出神入化,揣摩人心只需要一打眼而已。这些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此时的朱厚熜,毕竟只有十五岁而已。而且根本还没有做好,要当皇帝的心理准备。 带着疑惑,朱厚熜在书房内,见到了和自己几乎同岁的魏水。 实在是难以想象,满身风尘未洗的魏水,身穿着一身道袍,手执卦幡。虽然与他同岁,但却表现出了和这个年纪浑然不符的成熟。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涌动着一刻不停地算计。 朱厚熜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忍不住率先开口。他问道:“你就是魏水?你见孤有何事?” 魏水淡然一笑,躬身行礼,对着朱厚熜笑了笑,反问道:“兴王殿下,可知道本朝开国人重臣,诚意伯刘青田吗?” “青田先生?”后世之人都对刘伯温并不陌生,更遑论天潢贵胄的朱厚熜呢?他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说道,“当然知道!” 魏水满意地接着问道:“殿下知道刘青田,那可知道刘青田所作的烧饼歌吗?” “烧饼歌?”朱厚熜对此早有耳闻,也觉得那个东西挺玄乎的。他信奉道教,对于掐算之事向来比较信奉,一听魏水说起烧饼歌,便来了兴致,连忙催促道,“自然不陌生啊!先生此来与烧饼歌有关吗?不妨与孤说说看!” 见朱厚熜这幅样子,魏水便心道有门儿。 烧饼歌,相传是刘伯温所作,全共计一千九百一十二字,由四十余歌谣组成。从古代神奇的奇门之术入手,涉及到“象、数、理、占”的入化应用,在民间流传甚广,被视为神撰。 之所以名叫烧饼歌,据说是朱元璋当时正在吃烧饼,刚咬了一口,就听说刘伯温觐见。有心考考刘伯温,所以用碗将烧饼盖住,宣召刘伯温入宫觐见。 等到刘伯温站到面前的时候,朱元璋便问他说:“先生既然明白数理之学,不妨猜猜我碗中是个什么东西啊?” 刘伯温掐指一算,说出了一句诗来,“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块。” 朱元璋听罢大喜过望,命刘伯温推算大明的国运。 其实这种事情,说是假的,也像是假的。说是真的,也像是真的。 反正,即便当时刘伯温真的猜到了那碗下面扣着烧饼,也不能说他就是算出来的。没准是闻到烧饼味儿,看到朱元璋没擦干净的烧饼渣子,再想一想那碗就那么大一点儿,你倒是想扣个传国玉玺在下面,它也放不下啊? 但这个故事,再加上后面的烧饼歌,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刘伯温的烧饼歌,从明代向后推,反正直到二十一世纪,历史的进程变化,都跟他推测的大致相同。 魏水前世的主业就是装盲人算命,对于烧饼歌这样的东西,也有所涉。烧饼图中有嘉靖即位这一说,在他看来纯属扯淡。但古人的话嘛,就看你怎么解释。解释通了,自然有人相信。至于正主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可就没有人知道了。当然,也没有人关心。 “草民是丐户出身,先祖与青田先生虽为仇敌,但惺惺相惜。先祖曾有幸得青田先生指点,于占卜一道略有小成。只可惜,先祖学得青田先生一点儿皮毛,草民也只学得先祖的一点儿皮毛,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从小学习占卜一道,对于本朝烧饼歌这样深奥之语,也只能读懂其中的几句而已。只不过,也就是那几句,让草民认为,天下之主非殿下莫属!” “哦?是这样?”朱厚熜兴趣愈浓厚了,他赶忙催问道,“快说说,快说说,你都参悟出什么了?” 魏水说道:“烧饼歌中有这样的一段歌谣,天下饥寒有怪异,栋梁龙德乘婴儿。禁宫阔大任横走,长大金龙太平时。草民以为,这句歌谣所说的,正是先皇在位时,天下饥寒已久,百姓嗷嗷待哺。唯有待金龙转世为婴,长大成人,入住禁宫,执掌朝廷的时候,才是天下太平之时。草民曾夜观天象,确认金龙正是殿下无疑。” 这四句诗,根据后世的解读,说的应该是英宗复辟的故事。魏水在这儿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摆出一副我有道理的样子。 朱厚熜本来就信这个,被他一忽悠,竟然也就信了魏水所说的话。 214 大乱之世· 从大馅饼掉在我头上,到原来我生来就是当皇帝的命啊?这样的转变,让朱厚熜的情绪也变得不一样了。 对于“早早”就看出来他必定要当皇帝的魏水,更是十分的礼遇。一口一个‘魏先生’,叫得十分的亲切。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陆炳,看了两人亲密的样子,都不禁感觉到一阵阵的醋味儿返到喉咙口。 兴王府,朱厚熜和新认识不久的魏水一副腻腻歪歪的样子,整天闲极无聊,坐在一块儿谈天论地。 两世为人的魏水凭借着阅历,将朱厚熜忽悠得团团转。但很快,他也反应过来,和他买你对面坐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块海绵。 魏水说什么,对方就像海绵遇到了水似的,不停地吸收利用。学得极快,而且运用到实际,也是惊人的快。 真不愧是大明朝智商最高的皇帝哈? 魏水有些后悔,把那么多东西都说给他听,催长了这么个皇帝,日后非得挖坑埋了自己不可。但后悔已然是悔之晚矣了,他不想说了,朱厚熜可不干,你不主动浇水了,那我就不是海绵了,我是蚊子,有血没血都得想抽你两管子再说。 魏水叫苦不迭之际,京中的张太后和杨廷和二人,也是同样的很不舒服。 张太后痛恨魏水害死她的儿子,每日以泪洗面,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杨廷和没有料到魏水会跑得那么快,干掉了正德皇帝之后,一秒钟都没有停留,大军进攻的时候,早已是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杨廷和作为大明的内阁首辅,他的责任可不是跟个混混较劲。既然已经有了新君人选,他必须趁着新君未至的时候,将朝中诸事理顺,给新君一个朗朗乾坤,崭新的大明! 杨廷和不愧是三朝元老,政治经验十分丰富。在其他人都没有怎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颁布实施了一系列的新政举措,所涉及的诸事,让在正德朝见惯了乌烟瘴气的众人的,都不禁觉得人心大快。 迎新帝入京登基,自然是十分庄重的事情,马虎不得。 整整折腾了一个多月,祭拜过亡父,又告别了慈母的朱厚熜这才在迎接新君的仪驾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到了京城外。 原本进门就是了嘛,可杨廷和的安排,却让朱厚熜不乐意了。 近来养成了习惯,以前有什么事情,他都喜欢去找王府长史袁宗皋等人商议。可现在,他遇到麻烦,都喜欢找魏水去说说。 以至于魏水刚躺下就不得不整装起来陪聊,还得精神抖擞,摆出一副‘我一点儿都不困,我特别喜欢和你聊天’的样子来。 “魏先生。”朱厚熜意见魏水,开口便叫,他说道,“内阁首辅杨阁老说,要孤从东华门入,居文华殿。先生,您说,这是什么道理?” 魏水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从哪个门儿进去……不一样吗? 见魏水这幅样子,朱厚熜表示理解。毕竟魏水不是皇家的人,对于礼仪制度什么的,可能并不是很了解,于是,他给魏水解释道:“我大明祖制,太子入继大统要从东华门入,居文华殿。杨阁老如此安排,分明是将我当做了太子啊!” 魏水听的纳闷儿,不禁想道:你丫的不就是太子吗?继承皇位的人,还不是皇帝,那不是太子是什么? 不过,也算是魏水反应快,很快就明白了朱厚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朱厚熜不是没爹,只是他爹死了而已。兴献王朱祐杬只有两个儿子,朱厚熜的大哥朱厚熙夭折,现如今,兴王一脉就只剩下朱厚熜了。 朱厚熜当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再是兴王,那兴王这一脉岂不就断掉了吗?朱厚熜显然不乐意! 他心中觉得,无论我当了皇帝还是怎么样,我都是我爹的儿子,你不能随便给我安排爹啊!但如果他答应了杨廷和的说法,以太子的身份登基,那可就算是默认了他认了伯父宪宗皇帝当爹。而且不仅是要认爹了,还得认张太后为娘呢!那他远在安陆的生母怎么办? 魏水权衡一番,决定顺着朱厚熜的意思说。毕竟,历史上,嘉靖皇帝斗群臣,那可几乎说是没有败绩的啊!站在他一边儿,准没错。 想清楚了,魏水说道:“殿下,恕草民直言,杨阁老此举实在是有不妥之处,万万不能依从啊!否则,此例一开,便将后患无穷!而且,殿下,您还记得先皇的遗诏吗?如果草民没有记错的话,遗诏之中是这么说的,‘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而且,慈圣皇太后所颁布的懿旨上也说了,‘皇帝寝疾弥留,已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朱厚熜听得直点头,他记得这两份旨意,也正是这两份旨意,让他名正言顺的成了嗣皇帝,进京来登基的啊! 魏水见他点头,笑道:“殿下,这其中很多言语在草民看来都是废话,唯有四个字最为至关重要,殿下一定要记住。您进京,登基为帝,是因为先皇既无子嗣,也无兄弟,才让您入奉宗祧。‘嗣皇帝位’这四个字,就已经说明了问题,您继承的是皇帝的位子,是太祖洪武皇帝传给您的朱家江山。您不是以太子的身份,而是以太祖皇帝的血脉子孙的身份,入继大统的!” 朱厚熜听了不禁抚掌称赞,“正是如此,正是如此。魏先生,待孤登基,一定厚待于你!你比那些阁老强得多了!” 魏水一听这话,心喜但眼神一暗,叹口气说:“草民也想辅佐殿下成万世之基业,只可惜……草民是罪人之后,丐户出身,不能入朝为官的。” 朱厚熜听罢略有尴尬,但随即,就拍着魏水的肩膀笑道:“这有什么?只要孤信任你,你就算不入朝,也是我大明的江湖宰相!” 215 ·皇帝耍无赖 江湖宰相?大明江相? 听起来……其实也不错哈? 只不过,自古帝王绝情,朱厚熜此时的话,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谁又能知道呢? 反正魏水是决计不会当真的。 可是,事情说得两个十几岁的家伙挺兴奋的,但兴奋劲儿一过去,这事情就又不好办了。不同意人家的方案,那你自己也应该有套方案才好说啊,想怎么样,也得把条件说出来,两边人才能商量不是吗? 虽然杨廷和也不太喜欢和他商量什么,觉得朱厚熜一个毛孩子,照着大家伙儿的说法做不就是了嘛?自己有想法?快别扯淡了! 冷静下来,朱厚熜率先开口说道:“魏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就这么跟他们说。以太子的身份入继绝对不行,也不能按照迎接太子仪制,从东安门入,到文华殿暂住。孤既然是来登基的,就必须按照成祖爷永乐皇帝的定制,要走大明门入,然后直接到奉先殿登基即位。” 嚯,你还门儿清啊? 魏水难掩诧异的看向朱厚熜。 本以为他不懂什么太多的东西,谁知道,他竟然对这些东西这么了解? 不愧是嘉靖皇帝,不愧是嘉靖皇帝啊! 朱厚熜的意思,很快便传进了宫中。原以为可以把新皇帝攥在手心里的张太后和杨廷和都有些懵了,一个孩子而已嘛,哪有那么多的想法? 张太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哀家已经说过了,一应事项,只要是杨阁老所请,就按照杨阁老说的办!兴王不过是个毛孩子,懂得什么?八成是那个江湖混混搞的鬼!” 张太后与魏水有杀子之仇,可谓不共戴天。当然是怎么看他,就觉得怎么不顺眼。现如今出了事情,也全然责怪在魏水的头上。俨然是一副因私废公,以公谋私,公报私仇的样子。 杨廷和却不以为然,摇头对张太后说道:“魏水年纪也不及弱冠,即便他有些小聪明,究竟只是耍耍把戏罢了。对于大明祖制,他丐户出身,绝不会了解得那么多。依老臣之见,这看起来,反而像是兴王自己的意思。” 张太后也知道不能将私怨表现的太明显,她忍下心中的怒气,尽量平和着语气,说道:“既然杨阁老觉得是兴王的主意,那大概也不会有错了。一应事情,还请杨阁老做主吧。” 杨廷和也觉得自己挺没面子的,连太后都说了,什么事情都听他的。朝中诸事他处理了一个月,觉得得心应手是井井有条。如今,朱厚熜刚一到京,就给他一个下马威,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对着前来禀报的礼部官员,杨廷和说道:“兴王的话就是孩子意气!还没有登基,便已经称帝,那之后的仪礼还怎么进行?我大明这么多年,历览前朝故事,也从来没有先称帝,后加冕的道理!再说了,弓箭已张,岂能有回头之箭?你去传太后懿旨,一应仪礼,必须要按照朝廷法度来办!祖宗成法面前,容不得他耍孩子气!” 这话说得重了,当礼部官员把话传到朱厚熜耳朵里的时候,本来脾气也不太好的朱厚熜当场就气炸了! 丢下等待结果的礼部官员,径自去了魏水的住处。 一见到魏水,便气冲冲地吼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魏水正摸不着头脑,便听他将事情重复了一遍,之后说道:“魏先生,杨廷和那个老匹夫,他分明是把孤当做三岁的孩子糊弄!孤是来继承皇帝位的,是未来的天子!岂能任由他欺负了去?” 哦,原来是闹脾气啊? 这不就是个孩子干的嘛! 魏水虽然心中偷笑,对朱厚熜的表现只感觉到浓浓的孩子气。但还是不得不宽慰他道:“自古少年的天子也是君,耄耋的老臣也是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有臣敬君,哪有做臣子的如此跋扈啊?殿下,您想,如果这一次退让了,之后会不会有更多无休止的事情要您退让?必要的退让是要做的,毕竟人家实力强劲,满朝朋党,殿下势单力孤。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能让!” 朱厚熜被魏水说得连连点头,只觉得魏水说话比杨廷和那个老匹夫好听多了。正处在青春期叛逆的少年朱厚熜,当然是喜欢听人家阿谀奉承说好话。杨廷和那样明显以长辈的身份,训斥他不准胡闹,就让他十分的反感! 听得舒服了,朱厚熜就对着魏水问道:“魏先生,那依你之见,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啊?” 魏水略一思索,上下打量了朱厚熜一番,突然笑道:“殿下啊殿下,自取一计,不如将计就计。杨阁老不是拿您当孩子吗?不是说您孩子气吗?好啊,您就孩子气一个给他们看看!如果一定要走东安门进文华殿,那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您不伺候了。咱们打道回府,回安陆兴王府去!这么一闹,草民敢断定,杨廷和必然拿您没办法!” “这样……这样行吗?”朱厚熜拿不定主意。 这皇帝本来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赶紧吃进肚子里,万一要是丢了,那可就太可惜了啊? 魏水看出他的顾虑,笑道:“殿下尽管放宽心,他们绝对不敢让您就这么回去!您想啊,您进京,足足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路上的一应事情,都是筹备了又筹备,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出事。这好不容易进了京城,怎么可能随便换人呐?而且,连皇帝都能随便换,他把他口口声声说出来的祖宗成法当成什么?当今大明,只有您是最好的人选!其他人,都没有您有资格做大明的新君!” 朱厚熜听了解释,越听越觉得对劲儿。他自己的心中,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礼部官员一听这话,再把话传回杨廷和的耳中。当即,就是举朝哗然! 这皇帝……什么鬼啊?大明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碰上过这样,耍无赖的皇帝! 216 ·年号绍治 “杨阁老,若说前面那件事情是兴王的主意,哀家还不太相信,但如今看来,这可不就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一般吗?” 原本只有一个魏水还无所谓,原本只有一个兴王也无所谓,但就是因为这两个人掺和到了一块儿,简直是双剑合璧一样的效果啊!技能叠加,威力max。 杨廷和对于这样孩子气的回应也是被弄得没脾气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无奈地说道:“唉……国事岂同儿戏啊!奈何,国不可一日无君,先请到便殿居住,再行登基大典吧!” 为大明朝廷,为三朝国事,操劳了半生的杨廷和,今年已经是六十二岁的高龄了。如此的年纪,在普遍并不长寿的古代,已经是高龄长者,很多人都已经不再奔波操劳。 只可惜,他是大明内阁的首辅,他是自幼读圣贤书,从小就有着不一样抱负的人。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明白在有些时候,退步并非失败,而是必须的迂回过程。他需要完成他的抱负,就必须忍耐一些事情。 不过,杨廷和的妥协并非是全方面的妥协。就在朱厚熜在喜悦的心情之中,美滋滋的住进行宫的时候,内阁却送来了另一个让他气愤的东西。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上一世,魏水也曾经走马观花的在后世修缮过的所谓故宫之中游览过。那时候没有仔细看,而且即便是仔细看了,也绝对体验不出这样的效果。 古人的生活,果然还是要等自己当了古人之后,才能沉浸进去欣赏啊! 夜半,兴致勃勃,难以入睡的魏水,在行宫的院落中散步。庞笑紧随其后,走两步就打一次哈欠,走两步就打一次哈欠。 在他再一次打着哈欠,两眼冒泪花的时候,魏水终于妥协了。 “去吧去吧,去休息吧。”魏水摆手道。 然后,就看着庞笑草草谢过自己,匆匆离开了。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多待的样子。 魏水叹口气,有些后悔。只能带进来一个人,他为什么不带伍亩,不带张阳,偏偏带了这么个玩意儿啊? 懊恼的挠挠头,抬头的时候,魏水正巧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时候,那人大抵也是像魏水这般,兴奋地睡不着觉。 此人在嘉靖一朝可谓是风光百倍,作为特务头子,居然最后能够得了一个还算是不错的结局。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是被毒死的,但起码人家没有遭到文官集团的清算,而且在文官们口中,口碑还算是很不错的了。 “魏先生。”也看到魏水的陆炳上前主动问好,虽然他是朱厚熜的发小,但是在这些天许多人刻意的说教之中,他已经意识到了魏水此时在朱厚熜心中的分量,绝对超过他这个发小,因此,并不敢托大。 魏水见他先跟自己问好,不禁有些慌乱。要知道,陆炳日后可是权势滔天啊!能主动跟他问好,那得是有多大的面子? 听了人家的声音,魏水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原来是文明兄,夜间灯光暗淡,刚刚远远看到,没有敢认,失礼失礼。” “魏先生言重了!”陆炳笑道,“这么晚了,先生不休息吗?” 魏水老实说:“兴致来了,就怎么都睡不着,出来走走。” “这样啊……”陆炳的笑容更深了。身材高大,皮肤火红的陆炳,由于身份的原因,自幼老成。但此时,脸上却弥漫上了一股子少年的英气,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 不待二人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脚步声急促传来,声源的方向,一个太监打扮的家伙匆匆而来。魏水认得此人,也是个嘉靖朝搅风搅雨的大人物,名叫黄锦。 此人从朱厚熜出生的时候,就在兴王府,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朱厚熜长大。这种情分,实在不是随便什么别人能有的。 陆炳连忙上前道:“黄公公,跑这么急,可是殿下有什么事情?” 黄锦无暇与他寒暄,转向魏水说道:“魏先生快跟咱家走一趟吧,殿下发怒,怕是只有您劝得住了。” “殿下发怒?”魏水眼珠一转,眉头不禁皱起。 不应该啊…… 虽然说魏水觉得此事不应该,但到底是朱厚熜的事情,他想混,总得表现得对大老板关心一点儿啊!于是,不再赘言,跟着黄锦,一路匆匆向朱厚熜的住处而去。连带着不放心的陆炳,也一块儿跟着了。 黄锦所说的发怒还真的不是虚的,行宫之内,多少好东西?瓷器、陶器,住的、用的,随便捡出来一件儿,都不是民间能够随处找到的凡品。可在魏水进屋的时候,却看到了众多这些上品的尸骸。零零散散摔碎在地面上,每一块碎片,每一点渣滓上,恐怕都写满了朱厚熜的怒气。 看到魏水,朱厚熜的火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只见他上前,拉住魏水,说道:“魏先生,你来的正好!你看看,你看看杨廷和那个老匹夫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魏水被他拉得根本无法看清楚他指示的文字,好不容易稳住了视线,扫了一眼,也只是大致明白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等他说话,被吓到的陆炳就已经慌得连忙上前抚慰朱厚熜道,“殿下,殿下!隔墙有耳,切不可如此啊!” 朱厚熜狠狠地瞪了好哥们儿一眼,不吭声。 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杨廷和吃了一瘪之后,不高兴了。让内阁拟定了新君的年号,送过来恶心朱厚熜的。 看着那两个字的年号,魏水有点儿发懵。 ‘绍治’?这什么鬼? 朱厚熜的年号不是嘉靖吗? 难不成自己搅和这一下子,连人家的年号都给改了?蝴蝶的翅膀,也还没有这么神奇吧? 而且,看起来,朱厚熜并不想要这个年号…… 是了!魏水抓住了重点! 朱厚熜不想要这个年号啊! 仔细品了品,绍治……绍治…… 绍在古语中有传承的意思,绍治,莫非是传承谁的统治吗? 217 ·官途的诱惑 如果真的像魏水所猜测的那样的话,那么,朱厚熜的脾气就是有道理的了。 “绍治……绍治……”魏水轻声念叨了几遍,对朱厚熜说道,“与其以绍治为年号,不如用嘉靖啊!” “嘉靖?”朱厚熜猛地从被文官系统愚弄的境况下挣脱出来,却又陷入了不解之中。魏水所说的是‘嘉靖’,‘嘉靖’什么意思啊?他刚想发问,自己便已经想了起来,喜悦漫上脸颊,朱厚熜高兴地说道,“哦,魏先生的意思,这‘嘉靖’二字是否是出自《尚书·无逸》一段?孤记得,书上是这么说的,‘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年有九年’,‘嘉靖者,和之达於政’。先生这个年号的寓意就应当是……教化子民,安定平服。且革除弊政,国祚绵长。先生是这个这个意思吗?” 魏水真是太佩服朱厚熜了,‘嘉靖’这两个字可以联想到这么多东西吗? 如果换了现代的任何一个人,恐怕,除了大明的嘉靖皇帝之外,都无法从‘嘉靖’这两个字中联想到更多的东西了。这些人中,当然也包括魏水在内! 既然人家都解读到这个份儿上了,魏水当然顺着他的话说:“殿下天纵英明!嘉靖二字,既有殿下所说的意思。在草民眼中,革除弊政才是最重要的意思。嘉者,善也!靖者,平也!嘉靖二字为年号,既有国祚绵长,国泰民安之意,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革去正德朝的弊政。弊政者,天子不似天子,朝臣不似朝臣。堂堂天子,何等尊贵?竟然纡尊降贵,封自己大将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以威严扫地,朝臣不服!朝臣者,君之臣子也!既然是臣子,就要做好臣子的本分。什么事情都要管,君父但有所命,全无依从。这能是臣子所为吗?根本就不合格!所以,需要革新!而且,必须革新!” 任何人,如果有机会坐在最高处,就都不希望自己的权力受到任何方向来的束缚。朱厚熜在历史上是一个权力狂,虽然数十年不上朝,但朝廷大事却稳稳地操纵在他的手中。魏水的话,自然是很得朱厚熜的胃口。 由此,他也对‘嘉靖’这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年号,产生了很大的好感。 杨廷和本来想给朱厚熜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老前辈不是好惹的。可谁知道,人家反手就反制了杨廷和一下子,让杨廷和不得不面对现实。有了魏水掺和,朱厚熜恐怕是不好糊弄了! “老夫是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内阁办公的文渊阁内,杨廷和摇头感慨。 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叹口气说:“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草草妥协!” 可是不妥协又能如何呢?形势比人强,换了谁都是这样的选择。 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蒋冕看气氛有些低落,不得不站出来劝慰众人道:“事已至此,多说前事无益!其实,魏水这个人,我也派人去查过。他本是绍兴丐户出身,罪人之后,还曾因罪被捕入府牢。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跑去了南昌,进而得到了朱宸濠的宠信,甚至一度督领兵马,打破湖州。只是其后朱宸濠昏招迭出,他率军折返江西的时候,腹背受敌,竟然趁夜解散了万余大军,率人逃窜。由此看来,这绝对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孩子而已。任由他留在陛下身边,只会坏我们的事情。” 蒋冕的话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共鸣,一直未曾开口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毛纪点头附和道:“说得有道理!依我看,现在,我们不妨对新君妥协一番,待到登基大典之后,魏水一介草民,又是贱籍的丐户,自然不能留在宫中居住。将他弄出宫去,要搓圆捏扁,还不是容易极了吗?” 几位阁老商议决定,用朱厚熜提出的‘嘉靖’年号。今年依旧是正德年,次年改元嘉靖。 皆大欢喜的场面,让朱厚熜十分满意。 得到了想要的年号,他对于魏水,也是愈发的信任了。 可惜,他的信任,现在还并不值钱。 就像毛纪所说的一样,登基大典过后,还没有掌权的朱厚熜如何能护得住魏水?而且,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为了魏水,他真的愿意和朝臣对着干嘛? 魏水对此心中没底,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在其他人的手上,坐以待毙,也从来都不是他的性格。 登基大典,庄重的气氛之下,虽然参与的人数众多,但丝毫不显得喧闹。 少年天子身穿着象征天子的礼袍,登上了大明朝廷最高的宝座。 魏水由于身份,未能被允许参与,但依旧可以想象到,场面是如何的恢弘。 “二爷,下一步怎么办?”张阳凑在魏水身边,同站在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轻声在耳边问他。 魏水沉默半晌,突兀的问了他一句,“若曦,你是进士出身,若有机会,还愿意位列朝堂吗?入阁为辅之类的?” 张阳难得的愣住了,仔细打量着魏水,想要弄明白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好一会儿,张阳终于放弃,还是选择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二爷,学生十年寒窗,一朝得中,自然想在官途上走得远一些。但是……学生有囚徒的身份,恐怕……” “那不是问题,若曦。”魏水摇摇头,目光炯炯的看向张阳,笑道,“如果你想,让你重归官途并不难。但是,你得答应我,一切,听我的安排。” 张阳心中一阵狂喜! 如果魏水说的是真的的话,按照魏水平日里的手腕,再加上朱厚熜此时对他的信任,让自己重回官途还真的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张阳忙不迭的保证,魏水一句都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保证有用的话,世界上哪还会有那么多的叛徒了?任何人,都需要适当的束缚和引导,才能放心的为我所用。 218 ·名利的诱惑 “草民叩见陛下!” 殿内,已经成为嘉靖皇帝的朱厚熜虽然容貌未变,但气质却随着一身天子衣着,莫名的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气势,让人无法小视。 要不怎么说,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些人天生就应该是九五之尊呢? 魏水在距离他还有十余步的时候,停下来,跪地行礼。 朱厚熜显然很享受这种礼节,稳稳坐在那里没有动,而是轻轻抬手道:“平身吧。” 魏水谢过,站起身来。 只觉得事情与自己所料不差,登基大典过后,这位大明王朝的天子,就已经不怎么念及旧情了。虽然说不至于一时间全都忘干净了吧,但总归前后的差距,让人想一想,心里头就不太舒服。 享受了皇帝应有的待遇之后,朱厚熜的面容变得温和起来,但魏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好像不太高兴。 果然,朱厚熜说道:“今日见先生一面,那些个阁老们就又不知道要闲言碎语些什么。朕的事情,难道都要他们做主,一点儿不能自专不成?这哪里是当皇帝,分明是坐牢!” 魏水见他对内阁不满,连忙添油加醋的假意劝道:“陛下,他们毕竟都已经是历经三朝的元老了,手中的势力并非陛下所能抗衡。这种时候,还需徐徐图之,切不可为小事,得罪了他们呐!” 魏水这话一说,本来面色温和的朱厚熜脸上,平添了几分怒色。 本来嘛,谁都不希望自己是牵线木偶,哪个皇帝都不愿意容忍头上还有一个太上皇。更何况,嘉靖皇帝本身就是权利控,你分他的权,那不就等于要他的命吗? 朱厚熜一掌拍在身边的小桌上,愤愤地说道:“朕是君父,他们是臣子!还要朕容忍他到什么时候?” 魏水笑道:“自然是陛下有实力抗衡他们的时候!陛下,不怕臣子斗,就怕臣子抱成团呐!内阁现在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对陛下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陛下须得培养有用之人,为陛下效力才行啊!” 朱厚熜听罢,点头道:“对,魏先生说得对!不过……朕刚刚登基,朝中谁能用谁不能用……实在是不清楚啊!魏先生可有什么建议吗?” 魏水毫不避讳的说道:“陛下,俗语云,举贤不避亲,草民手底下,恰好有一位不得志之人,不知道陛下肯不肯破格任用?” “哦?你手里有人?”这个答案倒是让朱厚熜感到十分的诧异,他原本以为,魏水即便提名,也肯定是现如今朝堂里的人,却没有想到,魏水只提议了他手下的人。可是,他手下有谁呢?朱厚熜想不出来,索性问道,“魏先生请说说看吧,到底是谁?能让我先生如此看重。” 魏水当即说道:“此人姓张,名叫张阳,表字若曦,是正德十一年中举,并在第二年中丁丑科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之后,被分配到南昌府丰城县为知县。因为为官正直,得罪了上司,这才被抓进府牢。说起来,应该算是朱宸濠的同党因为无法拉拢他,这才对他痛下狠手。草民在南昌时,将他救出狱中,他便跟在了草民身边。但一直以来的梦想,还是想要报效大明天子。陛下,如果您能够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他必定效忠于您!” “唔,这样啊……”朱厚熜沉吟半晌。 他原以为,依照魏水的身份,推荐给他的,会是一个没有什么能耐的小人物,甚至是平头百姓。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魏水举荐的,竟然是进士出身的知县? 如果说入过大牢属于污点的话,那么入了朱宸濠治下的府牢,就非但不是污点,反而能成为他反抗朱宸濠叛军的佐证。也成为他不畏强权,效忠朝廷的证据。 这样的人,提拔起来,好像并不算难。 而且,对于无人可用的朱厚熜来说,这个人才来得太及时了。 魏水见朱厚熜面露满意,便放下心来。果然,朱厚熜说道:“让他进宫来一趟吧,朕要亲自见见这个人。” 魏水当即答应下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魏水便第一时间叫过了张阳,说道:“若曦啊,今日我在宫中,向陛下举荐了你。陛下似乎对你很感兴趣,还想要召见你。把握住这次机会,你随时都有可能飞黄腾达,我这里,先恭喜你了!” 听了魏水的话,张阳不免激动。 他连忙保证道:“多谢二爷举荐之恩!今后,二爷但有所命,学生绝不会推脱,必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如是表忠心的言语,魏水过耳便忘。这样红口白牙的承诺,他是一点儿都信不过。 他之所以叫张阳来,首先是要让他清楚,是谁举荐了他。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需要张阳为他做一件事情,一件足以在日后控制住张阳的事情。 “近日来,陛下与内阁矛盾颇多。其中最为尖锐的问题,莫过于是,陛下认为自己继承的是大明朱家的江山,是太祖皇帝、成祖皇帝传给朱家子孙的。但内阁却觉得,这江山是兄终弟及而来,陛下需要过继给伯父为子才行。这表面上,是谁是谁的儿子的问题,实际上,却是内阁在用臣权,来限制陛下的君权!双方斗法,孰胜孰败,尚不可知。若曦,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张阳连忙说道:“学生自然明白,那……二爷需要学生做什么?” 魏水摇头道:“不是我叫你做什么,而是陛下需要你做什么。陛下现在在朝廷上,是势单力孤,四望无援。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坚定不移的支持陛下,你猜,陛下会不会记得他的好处呢?” 张阳眼中露出喜色,赶忙说道:“当然会!二爷,学生明白了!” 魏水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明日一早,就进宫去觐见陛下吧。今夜早点休息,明日,切莫君前失仪,白白丢掉了机会。” 219 ·站队需谨慎 张阳本来也不是个笨人,其人的心计早被魏水看在眼中。因此,在嘉靖皇帝接见张阳之后,甚是喜欢,甚至亲自给他改了个表字‘茂恭’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朝堂之中,一个曾经宁可入牢狱,也不肯和朱宸濠同流合污的人,自然没有人可以反对他官复原职,并且受到一定的褒奖。所以,在嘉靖皇帝提出,要将张阳留任在中枢,命他去礼部观政学习的时候,张阳虽然是大喜过望,但魏水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本来嘛,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人飞黄腾达,原本和他一样,而现在却拉开了很大差距的人,往往都会对其产生一定的嫉妒心理。比如说,从前和张阳关系还算是不错的伍亩,便在魏水耳边说起了酸溜溜的风凉话。 “二爷,张阳恢复官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却迟迟不来跟您当面表示谢意。这分明是有反逆之心呐!二爷,依我说,张阳此人,不懂得知恩图报,留不得!” 伍亩的一番话,让站在魏水身后的庞笑不禁嗤之以鼻。不就是嫉妒人家一下子就重列官场,心里头不平衡吗?说什么人家有反逆之心?说真的,别的或许可能,但张阳这个人,还真是不太可能的。 魏水对此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应有的态度,仅仅是面上几乎没有表情的说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之后,便再无态度。 伍亩自知逼得太紧,反而会引起魏水的反感,因此,不敢再多说什么。 屏退了两人,魏水仰靠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的敲打扶手,琢磨着接下去的事情。 原本准备腾出手来干掉他的内阁朝臣们,可能此时已经陷入了大礼议的前奏之中,一时间腾不出手来。 古人嘛,真难理解。不就是人家不想要你安排的爹吗?至于这样,跟皇帝唱反调吗? 不过,也的确需要感谢他们锱铢必较的好品质。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魏水怕是早就被他们弄死了。 说到底,还是不够重要啊! “墨大。”魏水叫了一声。身后的角落里头,紧靠着花瓶站立,稀释自己的存在感,仿若是另一个花瓶一般的壮汉,闻声上前,单膝跪地。 “二爷,您吩咐。”墨大低头道。 魏水保持着仰靠的姿势,没有看他,抬手揉了揉额头,问道:“若……哦,是茂恭,茂恭可跟你交接过了?如墨现如今是听他的,还是听你的啊?” 墨大显得有些紧张,语气极快的说道:“如墨是二爷的如墨,自然听二爷您的吩咐。” “唔,这样啊……”魏水点点头,终于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那你知道不知道,最近,茂恭在干什么?” 墨大毫不犹豫,便开口说道:“回二爷,现在京城的情报网刚刚铺下,还不完善,由属下亲自掌总。朝堂上,我们暂时伸不进手去。但却也在市井中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是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闻,属下等正在核实,这才没有第一时间报给您听。” “无妨。”魏水说道,“说说看,有什么传闻。” 墨大回答说:“近日,市井传闻,朝廷上似乎陛下和内阁闹得很僵,为的是给兴献王爷上尊号的事情。按照内阁的意思,陛下应该称孝宗皇帝为皇考,而对兴献王则称皇叔父兴献大王。陛下很不愿意,绝不肯让步。而内阁也是同样,在此事上不肯让步。所以,朝野闹得沸沸扬扬。张大人最近在发愁,到底该尊君,还是和朝臣同列。” “切。”魏水嗤笑一声道,“他有的选吗?” 墨大低下头,不敢掺和大老板和前老板之间的事情。 魏水见他的样子,摆摆手道:“罢了,退下吧。去告诉张阳一声,我要见他。” 刚刚得了点儿甜头的张阳,最近除了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到哪一队之外。也是的确有些飘飘然了!否则,他第一时间绝对是回来找魏水讨个办法,而绝对不会想着要自己处理眼前的难题。 所以,在听到墨大说,魏水要见他的时候,他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怀着忐忑的心情,张阳在听墨大说过之后,就急匆匆赶到了魏水的住处。 “二爷,您叫我?”张阳心虚地说,眼睛低垂,不时偷偷看魏水一眼。 魏水好似对于张阳的忘性大一点儿都不介意似的,好脾气的问道:“听墨大说,你这些天在发愁?愁什么?要不要说来听听,让我帮你参谋参谋?” “这……”张阳犹豫了一下,将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和自己近日来心中的疑虑说了一遍。末了,他说道:“还请二爷帮学生一把,学生感激不尽!” “别别别,张大人现如今是朝廷命官了,怎么能对我称学生呢?不敢当不敢当。”口中说着不敢当的人,对着恭谨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张阳,连站起来的念头都没有,一番话说得要多虚伪有多虚伪。偏偏张阳还拿他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地听着,并且连连表忠心。 好不容易,算是哄得魏水对他表示还算放心了。张阳这才听到了魏水的决断,魏水说:“茂恭啊,不是我说你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你现在,既然是由陛下亲自推举,才能重新做官,就理所当然要为陛下效力。这个时候,陛下和内阁正斗得厉害,没有人站在陛下这一边,你如果能够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陛下的话,那陛下对你的观感,自然而然就与旁人不同了!你说说,为官入仕,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比陛下的圣眷更重要的吗?” 张阳对此当然是明白的,但他担心的,也就是他第一个跳出来,会成为靶子,被朝臣们追打。一旦和朝臣对立,他就成了孤臣,这样,他的仕途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魏水当然知道他的顾虑,却不准备帮他解决。 “张大人要想清楚了,世上没那么多总让您如意的事情。没有风险,哪来的好处呢?” 220 ·捉刀 没有风险,哪来的好处? 张阳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经历过牢狱之苦,好不容易才活到最后被魏水救出牢笼,他就明白了,只有足够的权力,才能给他他真正想要的生活。而要获得权力,他就不能够迷失自己。起码在找到下一位靠山之前,决不能得罪了魏水,否则,将后患无穷。 “二爷,您觉得学生该如何办?上书支持陛下?可是这封奏章,又要如何去写呢?”张阳的问话让魏水不禁一愣,他是没有想到,张阳连奏章都要推给他的。 只不过,这种服软示弱的方式,确实是魏水所希望的。可能的话,他也很愿意掺和一下张阳的这份奏章。 “陛下与内阁的最大矛盾,莫过于是继统,还是继嗣。而这两点,都脱不开一个‘孝’字,国朝以孝治天下,如果身为皇帝对亲生父母都做不到尊崇,何以谈‘孝治天下’?礼莫过于人情,连人情都不讲了,礼字又从何而来?” 张阳点头道:“确实如此,如果陛下难以全人伦大礼,将以何面目对天下人?可是,内阁所说的汉代定陶王及宋代濮王的事情……” “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魏水当即定调,为了这个事情,他还特意去查了不少的书。结果发现,这就是内阁的几位大臣们联合在一起混淆视听,蒙皇帝玩儿呢!他说,“无论是汉成帝,还是宋仁宗,都是先立太子,哀帝、英宗在即位之前就已经是成帝、仁宗的继子。可陛下怎么能一样呢?孝宗在位之时,没有收陛下为继子。先皇在位时,也没有立过储君。陛下是群臣推举而出,轮序当立!这才被立为皇帝,承继大统。说白了,承继的是大明江山,而非孝宗之嗣。” “原来如此!”张阳惊喜道,“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始终不得要领。二爷所说的话,倒是叫我茅塞顿开啊!只不过,仅有这个佐证,万一内阁又拎出什么其他的证据来,该如何是好?内阁的那些阁老门,可都是掉书袋惯了的。” “这有何难?”魏水早已把这件事情思虑得透彻,早有成竹在胸,听了问题,立马回答张阳说道,“茂恭啊,他们所举出来的例子,都无非就是些圣人之言。何为圣人?我大明科举,首推儒道。而儒道之中,又尊崇程朱之学。上至阁老朝臣,下至寒窗学子,无不研读。他们不是举圣人之吗?圣人又不只是他们的圣人,我们也可以举啊!你也是饱读诗书,应该知道,程颐就曾经说过,身为长子,决不能够过继给别人为子。如果承继祖父的大宗断绝,而这位应当承袭的长子又没有兄弟,那他应该继承的是祖父,而不需要去继承断绝的一宗。你对这句话,应该不陌生吧?” 当然不陌生!张阳也是饱读诗书,略一提点就想了起来。仔细思索之下,才发现,圣人竟然真的就是这样说的! “二爷,您说得太有道理了。”张阳恭维一句,这才接着魏水的话,说道,“陛下是兴献王唯一的儿子,和程颐所说的完全一致啊!那么,陛下需要继承的,也就是宪宗皇帝的大统,而非孝宗皇帝这一脉。退一万步说,如果继承大统的并非是陛下,而是兴献王,那难不成为了不让孝宗一脉断绝,连兴献王都要过继给他吗?又或者是将太子过继给孝宗为嗣子?简直是于情不符,于理不通啊!” “这说的对了。”魏水点头道,“就像你说的一样,兴献王如果活着,碰上这样的事情就太尴尬了。更何况,不要说兴献王,就说陛下的生母,现在可还活得好好的。人家的亲生母亲,凭什么非得被叫做皇叔母啊?那以后母子相见的时候,该用什么礼仪?难不成要人家的生母以臣礼向陛下叩拜吗?这岂不是要传做后世的笑柄?连百姓都要以歌谣讽今了!” 张阳听着,频频点头,心中不无惊讶。 内阁竟然有如此多的漏洞吗?为什么其他的朝臣都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又不愿意说出来呢?如果是前者,那魏水的判断力和捕捉问题的能力也太强了一些。可是如果是后者…… 张阳又不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了。 作为臣子,成为孤臣可是禁忌!自古孤臣,从来就没有好下场。只有和其他的同僚站在一起,抱成团,才有可能在官场上越走越远。 只可惜,他重获官位的来源就注定了,他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皇帝的烙印。如果想要继续晋升,摆脱观政的身份,就必须要做这个出头鸟。否则,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真是矛盾啊!张阳咬着嘴唇,心中波澜微起。 魏水对于张阳的想法,当然察觉到了,但却不愿意管他。想要脱离老子的束缚?下辈子吧。不过,作为补偿,他肯定会让张阳过得舒服一点。 魏水说道:“最后一条证据,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先皇的遗诏之中,可是明明白白的称呼陛下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不管遗诏是不是先皇所写,这其中的意思都已经很清楚了。先皇说的是兴献王的长子,这就说明了陛下继承的是祖宗的大统,和孝宗没有实质上的关系。利用这些,足够你写出一份十分华美的文章来了。再好好的琢磨琢磨,把这些串在一起,尽量让朝臣们知道,你的意思的同时,也要让陛下感念你的忠心,知道吗?否则,如果既得罪了朝臣,又让陛下不满,到时候,你的境况可就不会太好了。” 张阳表现出足够的感谢之意,在魏水面前千恩万谢之后,才状似依依不舍的离开。 就在张阳离去之后,墨大却悄然出现在魏水面前。 “二爷,要跟着他吗?”墨大问道。 魏水轻轻摇头,道:“不用,他是个想往上爬的人,就不会那么愚蠢的拒绝我给他铺好的路。” 221 ·夜出京郊 自从和内阁对上之后,朱厚熜就始终愁眉不展,每天心情都很差。直到一封奏折辗转来到他的手上之后,他才顿觉得眼前一亮,近日来的阴霾被尽数扫开。 黄锦由于在朱厚熜小的时候就在王府中伺候他,在朱厚熜登基为帝之后,也受到了擢拔,升为了御用太监,整日陪伴在朱厚熜身侧。见他心情骤好,才敢笑着问道:“陛下,何事如此欣喜?” 朱厚熜心情大好,早年又听说过黄锦曾在内书堂读书,学过文字,便将张阳的奏折递给他看,说道:“这封奏折写得极好!朕一看,便隐隐有茅塞顿开之意!” 黄锦听罢,瞥了眼落款的名字,便对朱厚熜恭维道:“到底是陛下慧眼识明珠,若无陛下赏识,抬举于他,这张阳又怎么会有这样施展才华的机会呢?” 可话说完,却见朱厚熜看向他,眼神意义不明。 难不成马屁拍错了地方?不会吧? 黄锦心中正忐忑的时候,便见朱厚熜转开了眼神,对他说道:“黄伴,你到底还是见识不深呐!你以为这封奏折是张阳的意思吗?恰恰错了!如果朕所料不错的话,这封奏折,肯定是魏先生的意思!那张阳的才华,还不到这样的地步,能想出如此对策的,恐怕也只有魏先生一人肯帮朕了!” 黄锦听罢,才知道,原来朱厚熜是这么想的?他连忙转口夸起魏水来,连带着又夸赞了朱厚熜多么多么聪明。溢美之词滔滔不绝,让朱厚熜不禁得意非常! 听了一番赞赏之后,朱厚熜才拿出了盖在下面的一封书信,得意洋洋的说道:“黄伴,你看看。朕之所以能猜到是魏先生的意思,这封信也是关键!” 就在张阳离开魏水的住处不久后,魏水便托了人塞了银子,将一封自己写的信递进了宫中,辗转来到了朱厚熜的手上。其中虽然没有什么成计策略,但却写着一首唐代便已经流传甚广的诗作: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逐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这首诗原本是写臣子遭人谗言迫害,被驱逐流放,但只要有坚定的决心,一直努力下去,总有一天,金子是会发光的。 但放在朱厚熜的身上,却成了现如今,朝中大臣们都站在内阁一方,朱厚熜孤立无援,恰如逐客一般,在朝堂上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但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人会站出来,为皇帝说话。到时候,吹尽黄沙始到金,终究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这让朱厚熜很受鼓舞,接下来不久,就看到了那封张阳所写的奏折。由此,他才猜测到,张阳背后站着魏水,是魏水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黄伴,取纸笔来!”兴致上来,朱厚熜决定为魏水写上几个字。 当魏水收到皇帝御笔亲书的‘大明江相’四个大字的时候,朱厚熜正兴致勃勃的准备,要利用张阳的这封奏折,和内阁打擂。并且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是一定会胜利的。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魏水以只有自己听得清楚的声音,摇头感慨。 嘉靖的控制能力固然有天生的成分在,但终究不是生下来就炉火纯青的。一次又一次的朝堂争斗,会像催化剂一样,让他迅速地成长起来,摆脱朝臣的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果然如同魏水所预料的一般,张阳的奏折虽然写得有理有据,但在杨廷和眼中,一个小小的,连实际职位都没有的观政进士,能把堂堂的内阁首辅如何?奏折被弃如敝履,而朱厚熜拟定的给自己的父母、祖母加尊号的敕令,更是被内阁一点儿颜面都不给的当场驳回! 朱厚熜迷茫了,难道这还不够有道理?你们凭什么欺负朕?是因为朕年纪小,还是因为朕没有你们人多啊? 迷茫之中的朱厚熜又一次想到了被他脑袋一热,戏称为‘大明江相’的魏水。 而再一次受到皇帝反击的杨廷和,也迅速找到了张阳这封奏折真正的始作俑者,在全城寻找魏水。 可惜,他们都来晚了一步。两方面派出来的人都没有找到魏水,京城大门紧闭的同时,魏水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 魏水去了哪里? 不仅杨廷和想知道,就连朱厚熜也同样摸不到头脑。 京郊,小路。 “二爷,咱们走得跟做贼似的!风风光光进城来,就落得这么一个萧瑟而归的下场,您到底图的什么啊?”庞笑一边跟着魏水走,一边在旁絮絮叨叨的唠叨。 “图什么?”魏水难得回应他一句,抖了抖手中崭新的卦幡,笑道,“庞笑,知道吗?人活一辈子,除了生死二字之外,其余的都是闲事。可以管,也可以不管。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但一旦危及到‘生死’,很多事情,就是不得不管,不得不做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自己手拄着的卦幡,说道:“算着日子,陛下下旨接蒋王妃的车驾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就拿着这个,去找陛下的生母,为陛下造势!” 庞笑依旧听不明白,却隐隐觉得魏水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家伙,肯定是又想出了什么坑人的小把戏。 从前,被魏水坑的最大的,也不过是王爷而已。现如今倒好了,他连当朝的陛下和内阁的辅臣都算计在了自己的棋盘之上。看上去,似乎并不像是单纯的要给兄嫂报仇,也不像是单纯的想要谋恋权势。但是,如果两者都不是,他这么做,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而且,这一次出京,魏水只带了他一个人,连墨大和他手中掌握的如墨在京的班底都没有带着。 就在离开京城之前,魏水拍着墨大的肩膀,对墨大说道:“给我好好盯着这座京城,无论是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这很重要,重要到陛下能否顺利夺权,我们又能否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庞笑看着魏水疾步前去,眼神越发的迷茫。 222 ·林袭 比起朱厚熜进京时,为了保证安全而无奈地低调再低调,甚至还差点儿坐着囚车进京的那种紧张兮兮的气氛。蒋王妃入京的途中,那就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了。 的确,她的儿子成了当今皇帝,她的确有资格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兴奋,小小的炫耀一下,更是没有人不能理解。 这也就方便了魏水寻找蒋王妃的车驾,但在寻找车驾的同时,还有另一件事,让魏水不得不提高警惕。 从京郊一路向安陆的方向,穿密林,跑土路的同时,魏水居然还有心情每天去临近的村子打听蒋王妃的消息。庞笑在跟着他跑动跑西的同时,总是忍不住对魏水抱怨。 “慢一点儿,慢一点儿。”庞笑喘着粗气,在身后喊叫。很多时候,他确实是追不上魏水的步伐,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魏水似乎一点儿都不觉累似的。 听了庞笑的喊叫,魏水没有回头,保持着脚下的速度,穿过树林,口中却是回应他道:“想死的话,你尽管慢一点儿!” 庞笑闻声咬咬牙,无奈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勉力跟上魏水的脚步。 魏水之所以这么卖力的赶路,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朝堂中的形势如他所料到的变化,几位阁老肯定会派人找到他,并且弄死他。 张阳的奏折背后是魏水,包括嘉靖皇帝和内阁阁臣们在内的很多人都猜得到,甚至是笃定的这么认为。也许张阳一个观政进士并不能够撼动什么关键点,但他的一份奏折,却是几乎驳斥了杨廷和等人所有的观点,让他的论据站不住脚了。 这样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内阁一条心。有的是被杨廷和打压过,或是觉得自己跟着杨廷和升官无望,亦或是干脆追求一步登天的人,站到了张阳的一边,希望通过在这场大礼议之中支持皇帝,而换取更多的利益。 这样,朝堂上明显的分成两派,大臣们不再是铁板一块,就给了朱厚熜很多打破现有格局的机会。 虽然这种机会在现如今,张太后与杨廷和的这个较之后世的李太后和张居正更为强大的组合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基本抓不住的。但却让杨廷和敏锐的感觉到了,一种事态有可能会失控的感觉。 魏水,小人物一个,干掉他,不用费太大的心力。但干掉他之后,没有人出谋划策的朱厚熜,无异于是伤一条臂膀,对杨廷和等人益处颇多。投入小,风险低,收益大。这样的事情,魏水不相信杨廷和会不做。 果然,在行至一处无名的山岭的时候,魏水忐忑的心中更加感觉到不安了。身后的山野小路之上,似乎传来了马蹄踏地的嘚嘚声。虽然很轻微,但他却实实在在的听到了。 “二爷,你……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随着马蹄声响似乎越穿越近,庞笑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抖着声音问道。 魏水朝后看了一眼,愤愤地骂道:“这帮狗日的,到底还是追上来了。”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这叫天道。 而随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响,魏水眼珠一转,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高大挺拔的树木问庞笑道:“你,会爬树吗?” 前来追捕的这路马队共有五个人,领头的是一个小军官,名叫彭良。 说实在话,这种事情,彭良还挺不愿意干的。虽然目标人物很容易被干掉,但是他不好找啊! 不过,也是魏水和庞笑没什么反侦察能力罢了,一路上留下来的痕迹十分明显,这对于彭良来说,每往前一步,就离那两个目标人物更近了一分。领赏的喜悦,也渐渐涌上了心头。 “头儿,您看那儿!”手下的兵丁突然喊道。 彭良勒停了马,顺着兵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包裹被丢弃在大树旁。 “哟呵?他妈了个巴子的!”彭良摸着脑门儿笑道,“这真是为了逃命什么都不要了啊?走,上去看看。” 树前,五个人纷纷下了马,朝包裹走了过来。 兵丁上前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其余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银锭子,足有百两之多。 “哟呵,还真阔气啊?”彭良走上前,弯腰去拿那银锭子。 嗖——啪! 嗖——啪! 空中传来两声轻响,众人骑乘的两匹马突然咴儿咴儿大叫,撒开蹄子,飞奔起来。 这两匹马的主人登时就愣住了,等他们缓过神儿来,马匹已经跑出老远。而且不仅是这突然受惊的两匹马,在众人慌乱之际,剩下的三匹骏马,也纷纷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追吧,追不上;不追吧,这么远的路,难道走回去?众人一时间乱作一团。 就在彭良等众人一片骚乱的时候,旁边的树顶沙沙作响。树木隐蔽的方位,两个人影环抱在两棵大树上,沿着笔直粗壮的树干,正缓缓地向下爬动。 可惜,骚乱的兵丁并没有发现。 不多时,两个人影已经轻轻落在地上。沿着视觉死角,慢慢地,朝着乱作一团的人们缓缓靠近。 “哎,你……”一个警醒的兵丁刚刚发现敌情,就眼看着对面的同伴脖子上喷出一道血线。霎时间就吓得不知所措,只一只手直直的指着出现在那倒霉家伙身后的魏水,再说不出话来。 魏水嘴角带着浓浓的冷笑,手上的牛尾刀向空中一抛,顺势接住,反手持刀,摆了一个投掷的姿势。猛地将刀掷了出去,钢刀鸣响,在空中划过一道白亮的刀影,只听“噗嗤”一声,把那没来得及说全话的兵丁扎了个透心凉! 双方是一言未发,便已动手。兵丁这边本来占着人数的优势,但转眼间,就已经报销了两个。彭良看着两个倒地身亡的部下,当即发飙。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但还未等他挥出刀去,身后比魏水动作稍慢一步的庞笑扑上前来,一把用手臂紧紧勒住了彭良的脖子。 彭良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着刀的手不觉间松开,两手死死抓住庞笑的手臂,奋力挣扎。 223 ·王妃的表态 或许是个头并不高的缘故,在最初的毫无防备之后,两个人的争斗之中,彭良渐渐有了占据主动权的趋势。庞笑急切的用胳膊勒着他的脖子,不停地向后靠去,一只手伸向腰间摸索,结下了自己腰间系着的腰带。 而就在庞笑单手解下腰带时,彭良已经挣扎出了庞笑的束缚。 就在他自以为不仅逃出升天,还能反败为胜的,狞笑着转过头来的时候。突然间,一个用布带系成的绳结从上方抛落在头上,紧紧套住了脖子。彭良奋力反抗,却无奈,绳结是随着挣扎,越来越紧。不多时,庞笑松开了手上的绳子,看着彭良轰然倒地。 再看另一边,魏水出于生存的本能,再加上身材瘦小灵活,以一敌二,竟然显得绰绰有余。 但耐不住有人害怕逃跑。一个看起来挺高大有力的兵丁,是个小胆子,目睹了两个同伙被杀,连彭良也被人勒死了,吓得掉头就没命的跑。 魏水这边手上还拽着一个,庞笑上前追的时候,也追不上他,索性转了回来。眼见的,就是一地的血。 “没追上?”魏水看看庞笑,笑了下说道,“算了算了,不碍事。” 两人再一次启程,由于这一次的事情,庞笑比之从前警醒了很多。 杨廷和派来的人不只有这一路,而是分兵很多路,每一路都是五六个人的小队。魏水和庞笑一路上心惊胆战,险象环生,终于在八月初见到了护送蒋王妃入京的队伍。 “我是魏水!魏水啊!”魏水看到有人亮刀,就忙不迭报出自己的身份。一路上死生一线,他可不想在胜利在望的时候,被自己人抡刀砍死。 那人是王府的仪卫,见过魏水,而且对这个陛下面前的红人记忆还挺深刻。连忙上前行礼,并按照魏水的要求,向上禀告,将魏水到来的消息告诉了蒋王妃。 蒋王妃见到魏水的时候,魏水已经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乌尘。 梳洗打扮一番,再换上一身整洁的道袍,手中拄着卦幡,让蒋王妃看着就忍不住将他惊为天人。 在看清了卦幡上的字的时候,蒋王妃更是瞪大了眼睛。她惊讶的念道:“大明江相?这是……这怎么看上去有些像……” 蒋王妃没有把话说全,魏水却顺着她的话说道:“这四个字的确是陛下御笔亲书,魏水不才,蒙陛下圣恩。此番前来,是要告诉王妃您一个天大的消息。” 蒋王妃本来关注点在魏水的身上,却被魏水一句话,拉到了已经被搅混了的朝廷事务之中。 见魏水表情凝重,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较要紧的蒋王妃连忙说道:“先生请讲,请讲。” 魏水说道:“陛下入京之时,群臣曾大肆阻挠陛下的圣驾。先是要陛下乘坐囚车入京,以掩人耳目,只图自己省事方便,却丝毫不考虑我大明天子的威仪!陛下入京之时,圣驾被挡在大明门外,不得入内。以杨阁老为首的群臣要求陛下先以太子仪驾进宫,再以太子身份即位。好在陛下天资聪颖,未能被人蒙蔽。否则,势必会后患无穷!而当日之故事,很快,就要发生在王妃您的身上了啊!” 蒋王妃听得懵懵懂懂,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她真的是不太明白。 但蒋王妃不明白没关系,魏水细致的给她讲解开来。 “王妃,在陛下看来,您是陛下的生母,自然应该加太后尊号,母仪天下。进宫之时,必定要从大明中门入宫,祭拜太庙,这才该是太后的待遇。可那些臣子们聒噪来聒噪去,无非就是想要让陛下舍弃生母,改拜张太后。好让张太后继续坐着她太后的位置!王妃,您想啊,这古往今来,夺人亲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蒋王妃这回算是听懂了,原来是朝臣们要夺走她的儿子,让朱厚熜改拜张太后为母。不管什么宗族传承,也不管什么江山社稷。蒋王妃只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弱女子,在她眼中,只有这唯一的儿子是她的依靠。 魏水面前,蒋王妃如同一只暴怒的雌狮一般,咆哮道:“那是我的儿子!凭什么要变成别人的儿子!凭什么?!” 歇斯底里的吼过之后,蒋王妃的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让魏水看着都忍不住替她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蒋王妃抽噎着止住眼泪,对魏水说道:“魏先生大老远的奔波数地来到我这儿,应当是已有定计了吧?说罢,无论魏先生怎么安排,只要能保住我的儿子,我都听你的!” 蒋王妃语气中的坚定,让魏水听了十分满意。他要的就是这样! 现如今,朝堂已经隐隐有了支持张阳的势力。如果这个时候,在朝堂的火苗之中泼上一桶热油,那这火苗绝对会瞬间呈燎原之势。到时候,不怕杨廷和不低头。 魏水掩盖住心中的喜悦,将自己定好的计划说给蒋王妃听。 蒋王妃的仪驾本来就走的不快,在遇到魏水的时候,就更加像是刻意的慢了下来。 由于魏水出现在王妃仪驾之中,又被严密的保护起来,杨廷和派来的人找不到机会动手。很快,便将消息传回了京城。 京城之中,原本一边操劳国事,一边还要应付皇帝的‘无理取闹’的杨廷和就已经很累了,但信使传回来的信息,还是让他不得不把一部分的心思转移到了蒋王妃那边。 魏水在蒋王妃的车驾之中? 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这些,没有人能探听到,杨廷和自然无处知晓。但是他能预料到的是,魏水的出现,必然又会给他的谋划增添上不必要的偶然因素。而且,这一招飘忽不定的棋子,很可能会再一次,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来人!”杨廷和扬声叫来管家,“去,请几位阁老到我府上走一趟。就说,我有要紧事,要与他们相商。” 人多力量大嘛!什么时候都不变的真理!杨廷和摸着花白的胡子,静静地等待着。 224 ·夜议 “深夜本不该请几位大人至此,只是老夫确有急事,实在是不得不劳动各位!国事艰难,各位多多体谅吧!” 此时,杨廷和家待客的厅堂内,坐着的都是大明朝廷的重要人物。 有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梁储,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蒋冕,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毛纪,兵部尚书彭泽,刑部尚书张子麟,工部尚书毕亨,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献民。 众人都将自己看为是大明朝廷的定海神针,而且如今朝廷的态势,已经有很多急于谋权的人和张阳站到了一起,他们作为权力顶层的人,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势,说不得,就要多多的做点儿什么了。 梁储率先开口道:“首辅大人,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您不妨直言。” 梁储此人是明成化十四年的进士,如今是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赠太师,入参机务。 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在为国事操劳。亦或者说,还在为了自己所代表的一系人马的权力而不得不拼了老命钉在内阁,实在是不容易了。 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再加上近日来,朝廷的事情不如人意,总有人喜欢跳来跳去。他这个身兼吏部尚书的大学士,说不得要对下面跳脚的小家伙们施以颜色,因此,事情更加庞杂,身体也就愈发的不好了。 杨廷和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愧疚,这么晚了,的确不应该折腾这些不是花甲就是古稀的人来。毕竟杨廷和自己也已经六十二岁,这个年纪了,扛着大明王朝前进到底有多困难,恐怕只有自己清楚。 杨廷和叹了口气,对几位同僚说道:“近些时日,内阁曾多次使用封驳之权,驳回陛下亲自下达的命令。诸位同僚须知,内阁虽然有权封驳,但一旦使用,势必会引起陛下的反感,从而与内阁不和,则朝廷不稳。隶属我朝百余年,从未有臣子如此频繁的封驳君上的决议。诸位难道不觉得,这不正常吗?到底是我们错了,还是陛下错了?” “自然是陛下错了!”身为礼部尚书,在其位,谋其政,东阁大学士毛纪算是这些人中最为在意朝廷礼仪的了。因为周围都是自己人,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想孝宗、宪宗,节约财用,勤政爱民,于情于理都不该断了香火。陛下入继宪宗之嗣,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敢阻拦,谁就是当朝的奸佞,蒙蔽天子,想要陷君父于不仁不义,必然遭到天下士子、百姓的唾弃!” 毛纪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唯有坐在首位的杨廷和听罢,微微摇了摇头。 他说道:“毛阁老,你刚刚说的句句在理!但是,你想过没有,陛下才多大的年纪?才经历过多少的事情?就算是张阳替他出招,可那个张阳苦读诗书多少年才中了进士?也不过是当过几天的县令罢了,能有多少的阅历?能有多少的韬略?所以,诸位大人想明白什么了吗?这世上的事情,总归都不会是空穴来风,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我们在朝堂上举步维艰,迟迟不能让陛下走正途,就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替陛下筹谋!凡事如行医,需对症而下药!找不到症结所在,我们下的药再好,也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众人听罢,纷纷沉默下来。 蒋冕捻着胡子想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首辅大人所说的背后之人……该不会是那个名叫魏水的街头混混吧?丐户出身,本就是罪籍,连平民百姓都不如,又如何能够为陛下筹谋?” 左都御史金献民摇头道:“蒋阁老此言差矣!经首辅大人一番提点,下官也考虑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几位阁老,诸位同僚,魏水此人虽然年纪与陛下相仿,但出身卑微,从小就混迹市井。俗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在那样的家庭,又是父母双亡,由兄嫂养大,魏水此人必定很早就能独立,不能以一般的孩子的视角去看他。虽然说他对陛下的拥立之功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但比起我们,陛下显然还是更记得他的皇位是魏水为他争取来的,对他比我们更为信任。如果想要让陛下就范,无论是欣然同意,还是被迫同意我们的意见,都绕不开魏水这个人。所以,依下官看,从魏水处下手,最为合适不过!” 刑部尚书彭子麟早年便以断案著称,脾气刚烈火爆,抓要点也抓得比较准确。听了蒋冕的说法,他立马说道:“既然魏水是症结所在,我们先剜掉他不就好了吗?以绝后患!” 梁储闻声摇头道:“除掉他如果有那么简单,他现在就已经死了!不仅仅是最近派去追捕他的兵丁,别说凯旋而归,一旦发现了魏水的踪迹并且追上去,基本上就连回都回不来了!魏水下手之狠,可见一斑。更遑论,当初魏水利用我们的视线被陛下引开的空档,给陛下出谋划策,安排张阳上书,将了我们一军。等我们反应过来要收拾他的时候,他却早已是人去楼空找不到影子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能对他下得了手的?” 彭子麟不服气,他说道:“梁阁老此言固然有理,但我们抓不到魏水,难道还抓不到其他人吗?刚刚金大人已经说过了,魏水此人自幼父母双亡,是兄嫂带大。那我们不妨从他的兄嫂入手,掐他的七寸……” 彭子麟正说得兴致勃勃,却听梁储说道:“彭大人,切忌急躁!魏水的兄嫂,早在宁王叛乱之时,就被当地的知府抓捕,并且当街处死了!魏水因此与其结仇,说服宁王率军东进浙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下了湖州城,兵锋直指绍兴。如果不是宁王出昏招,他现在连仇都已经报完了!” “这……”彭子麟确实不知此事,一时哑口无言。 225 ·牺牲品 “既然如此……”一直没有说话的兵部尚书彭泽突然开口道,“既然不能控制,为什么我们不把他收归即用……” “不行!”彭子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说道,“魏水算什么东西?一个丐户出身的街头混混罢了!我等寒窗十载,入仕朝堂,难道还要对一个混混折节下交?” 工部尚书毕亨为人耿介,但不像彭子麟这样太过刚直,而是比较能够变通的。听了彭子麟的话,便说道:“彭大人,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除不掉魏水,这个人就必定会成为我们的阻碍。陛下最听他的,或许用他去劝一劝陛下,就会奏效了也说不定啊!这样的人,不能除掉,莫不如趁早结交。我等为的是大明,难道还考虑自己的名声吗?” 这话说得对了。 有些人是真心为了朝廷,那么,个人荣辱比之国家利益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而有些人,却是为了自己的清名,为了能让自己流芳百世,因此才频频阻碍别人的脚步。因为自己的某些需求,而拖住其他人的后腿。 不能说彭子麟就是这样的人,但他表现出来的,和这些人确实很像。 此时,杨廷和开口道:“诸位,诸位,听老夫一言。刚刚几位大人所说的话,各有各的道理,但老夫觉得,我们既然是一心为公,为朝廷、为百姓着想,就该摒弃私人的恩怨。能够联合的人就应该尽早的联合起来,免得再出波折,难以收拾。大明经历了正德一朝,元气已经大损,再经不起什么大的波折了!所以,老夫觉得,应该尽快与魏水取得联系,并且得到他的好感,说服他,靠向内阁,帮我们说服陛下。早日将大义名分定下来,早日投入新政,也让朝廷、让百姓,少吃些苦罢。” 杨廷和作为内阁首辅,自然是一言既出,众人影随。就连刚刚唱反调唱得最响的一个,彭子麟彭大人,也点头表示了赞同。 只不过…… 蒋冕问道:“首辅大人,以您之见,我们该如何说服魏水呢?” 杨廷和早有成竹在胸,此时便毫不隐瞒的和盘托出。他说道:“刚刚梁阁老已经说过了,从小将魏水带大的兄长是被绍兴知府抓捕,并当街问斩的,这件事情,为什么没有听绍兴知府报上来过?按理来说,勾决的权力,应该是在刑部的,但是刑部对此事毫不知晓!一个小小的知府,哪里来的杀人的权利?这难道不是罪吗?彭大人觉得呢?” 彭子麟当即明白过来,赞同的说道,“的确,这种做法,于法不合啊!” 梁储也随即说道:“这样蔑视国法之人,就不该为官!必须要重处,以儆效尤!” 众人此时间也都明白了杨廷和的意思。 要说,当时魏水是与宁王朱宸濠搅和在一起的,说他是叛军乱党也可以。绍兴知府苏国微将他的家人抓捕归案,以乱党的身份处死,其实历朝历代都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苏国微做得虽然说不符合人道观念,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并不算是错的。 可不算是不算的,但真要追究起来,勾决犯人的权力在刑部,他作为知府,有权力抓捕,但没有权力当街将人犯处斩,又的确是于法不合,犯了大错的。 这么说来,大家就都明白了。在这场与魏水的结合之中,苏国微是作为牺牲品,被朝廷的官员们给出卖掉了。目的是让魏水看到,我们给你报了你报不了的仇,你也该表现出点儿诚意来,与我们合作了。 如果杨廷和等人的这一策略使用的早一点儿,而且奏效了,那么真的无异于是釜底抽薪。 当时,刚入京即位时的皇帝,如果说兴王府的旧人之中,能够给他出谋划策的,只有王府长史袁宗皋一人。可惜,老爷子身体很差劲,刚到京城不久,就患病死掉了。举目无亲之下,朱厚熜孤立无援。如果抽掉了魏水,他基本上就只能和历史上一样,光靠着一人之力,苦苦支撑以待后援。 可惜,杨廷和等人的这一步棋走得晚了。 朝堂上,支持张阳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多,此时,魏水的作用已经不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这个时候,有没有这朵花,都影响不到朝堂上的事情发展的趋势。 就在杨廷和等人在府中筹谋好一切,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头,按部就班的付诸实际的时候,蒋王妃的车驾已经接近了京郊。 “王妃,可还记得草民跟您说过的?事情急不得!您和陛下不着急,急的就是大臣们。可您二位要是一旦自乱了阵脚,那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草民指望着陛下能够纵览大权的一天,给草民衣食无忧,一生富贵。所以希望陛下能够在这场朝廷争斗之中获胜,王妃您可明白草民的心思了?” 蒋王妃对于什么家国大义也许不明白,但魏水所说的升官发财她可是十分理解的。 也对嘛,朝廷上下现在是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把持着,魏水小胳膊跟大腿较劲,拼着性命跑出京城来见她,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获得他想要的厚禄高官吗?朱厚熜掌了实权,他能获得他想要的一切。可万一斗败了,可想而知,魏水的下场会是如何的糟糕。 蒋王妃说:“魏先生且放心就是了,陛下最是顾念旧人,你帮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大忙,他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魏水满意地点头。 从帐中退出,魏水便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庞笑。 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是京城的事情?” 庞笑说道:“二爷,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内阁他们动了,想要弄死苏国微,给你出气,顺便把你拉入内阁的阵营,倒过去劝陛下。” “哦?真是如此?”魏水笑道,“这样便好,这样便好。既然苏国微是以国法为名杀了我的兄嫂,就该让他自己也死在国法之下!这才叫做,公平,嗯?去吧,把消息传去绍兴,他们知道怎么办。” 226 ·你威胁我? 有一句话,叫做墙倒众人推。 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是这样,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 苏国微得罪了内阁的消息,没有多久就传到了浙江。最先有反应的,就是浙江巡按查达磊。 江彬倒台,对于查达磊的影响可谓是十分的深远。 原本与他交好的同僚,想当年勾肩搭背恨不得是一个娘胎里头生出来的亲兄弟似的,江彬刚刚倒台,便恨不得一个个都摇头说‘我从来都不认识他’。 反而是听说魏水现如今在京城,和陛下的关系很不错,有一些精于算计的墙头草就急急地倒了过去。 钱塘会馆是二爷开的?那必须要支持啊! 什么?钱塘书院背后也有二爷的影子?那我们家的孩子必须去钱塘书院读书才行啊! 乃至于,被送到钱塘书院读书的,已经不再是读不起书的穷孩子了。还有的是浙江升官无望,也无力扶持后人的一些官僚乡绅们送来的,自家甚至是已经考中了秀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像如今这样的混乱场面,是沈增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但却早在魏水的预料之下,安排之中。 这样的时候,查达磊无论之前与魏水的关系如何,都必须要紧紧地抱住这个老熟人,以防在江彬倒台,而他又没有找到合适的靠山的时候,就被人家一个不小心给干掉了。 所以,内阁的意思刚刚传到浙江,意识到内阁可能要吸纳魏水的时候,所有人都迅速地动了起来。 查达磊一天之内连上了三封奏折,弹劾苏国微。 历数苏国微在绍兴知府任上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如何如何的贪污**,如何如何的鱼肉乡邻,如何如何的不敬上官,如何如何的欺凌部属。把苏国微描绘成了本朝第一巨蠹之余,还着重说了他与同僚们的关系到底是多么的不好,人缘多么的差劲。 最最要紧的一点,其实还是内阁所说的那件事情。苏国微越权、擅权,甚至连本该由刑部才有资格勾决的斩刑,都当做了自己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不要问既然苏国微这么坏的,为什么之前你没有将他的事情报上来。在大明朝,官场上的很多东西,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不说不代表你没做过。不说,只能说明上面有人护着你,下面的人也不希望你倒。但当需要牺牲你才能完成一些事情的时候,你就会被整个官员队伍抛弃。到那时候,你身上就是有一千张嘴,也洗不清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了。 不得不说,苏国微现如今的处境,实在是比窦娥还冤。一心为了朝廷,只不过处事急切了一些罢了,竟然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而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本以为已经被魏水弄死掉了的老友孙燧。不仅没有死,反而如今官复原职,再一次担任了江西巡抚。而且,朝堂之中还传来了要将对他进行表彰封赏的消息。人家这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他呢?原本,他抓捕魏水一家,并且杀掉魏水的兄嫂,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要替他‘死去’的老友报仇。 可现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闹剧。 不该死的人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而不该死的他,看上去,也快要大祸临头了。 ‘证据确凿’之下,苏国微很快便被革职夺位,派了囚车将他从绍兴一路押送到京城,交由三法司会审。 而囚车到达京城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同一时间,不一样的城门口,当今陛下的生母蒋王妃也到了京城外。 可让朝臣们难以置信的是,蒋王妃初到京城,大家伙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价码都还没有摆出来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明确表态了。 听说你们正在商定已故兴献王的尊号?那就先商量吧!兴献王是我蒋氏的丈夫,他上什么尊号,那直接就决定了我从哪个门进城,以什么身份入宫,又以什么礼节和皇帝相见。如果说你们讨论不出来个子丑寅卯,那好,我就先不进城了。 这么一来,杨廷和等人的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想要提出的价码没有来得及提出,倒是让人家先开了价。 不过,内阁的阁老门也算是久经宦海沉浮,坚持了这么久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毁在一个简简单单的价码上面呢?于是,杨廷和等人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派人,带着我们的条件,去见魏水。 城外的驿馆里头,魏水是第一次见到号称明代三才子之首、正德六年的状元及第、首辅杨廷和的长子杨慎。 位居翰林院修撰、经筵讲官的杨慎在魏水看来,是一个十分桀骜不驯的人。 按照杨廷和的嘱托,杨慎此来本来是要许以重利,劝服魏水加入自己的阵营,去劝说当今陛下的。可惜性格使然,杨慎刚一开口,随之而显现出来的耿直性格,立时就把魏水得罪的彻底。 “……你本是出身丐户,又一再的误入歧途。阁老们看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你可千万不能够再如此自误!更何况,你不是和苏国微有仇吗?他如今就在京城里,三法司的大牢中关押。其实,依本官看来,他的罪名,也有很多不符实的地方,不是不能够平复……” 好嘛,这哪是商量啊? 听着杨慎的话语之时,魏水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但眼神,却越来越显得清冷。如果眼神弄够说话的话,那么杨慎肯定能够听到魏水心中所想: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能威胁我? 其实,杨慎本人的孤傲,也是正德皇帝死后,整个文官系统飘飘然的结果。 从私心来讲,杨廷和希望正德皇帝死掉,他好把持朝政,提高内阁和翰林院的地位。君权、臣权的拉锯战,自古有之,在没有了丞相的明代,却是愈演愈烈,是君权臣权交锋得最厉害的时代。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疯狂地排除异己、打压政敌,这是杨廷和的所作所为,也是杨慎能够说出这番话的根本原因。 227 ·入虎穴 “杨大人,您就真的这么笃定,魏水除了与您合作之外,别无他路吗?”魏水的眼睛亮得吓人,似乎看透了杨慎父子的心事一般。 只可惜,杨慎孤傲的性格决定了,这趟事情,他是一定会办砸的。 毫无风度的愤然离帐,与跟在他身后笑面相送的魏水对比之下,任何人都会觉得,杨慎刚愎自用,而魏水却显得既有风度。 当然,在蒋王妃和她身边的人眼中,更多的还是看出,双方虽然不欢而散,但杨慎显然是气急败坏,而魏水却明显是已有成竹在胸,毫不畏惧。 不过,即便是如此,当魏水站在蒋王妃面前,提出‘我要进京城一趟’的时候,却依旧是连蒋王妃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这个不满弱冠之年的年轻人,是不是有些太自信了?自投罗网,不怕被干掉吗? 可是魏水心里清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真正好好的谈判一下,就必须见到杨廷和本人才行。而现在,杨慎谈判失利的消息传回去,正是撕开裂口的绝好机会。 而且,魏水是个很惜命的人,不做好完全的准备,他怎么会轻易入虎穴呢? 京中巷口,独自一人,偷偷进城的魏水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墨大。 “二爷。”墨大跪地行礼,连带着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齐刷刷跪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魏水上前搀扶,笑道,“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们了。” 墨大低头回答:“替二爷办事,并无辛苦一。” 魏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后,郑重其事的对墨大问道:“墨大,现今如墨在京城展的如何了?我今晚要去一趟杨廷和府上,需要你们给我加上一道保险,我才能放心啊。” 听罢魏水的问话,墨大惊得瞪大了眼睛,他道:“二爷,这也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怎么能以身犯……” “别啦。”魏水抬手道,“我心意已决,我必须要见到杨廷和,否则,我想要的事情就办不成了。放心吧,听我的安排,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 不只是墨大,魏水自己心中其实也没有底。 如果能够除掉他,杨廷和或许就不会选择和他谈什么判了吧? 杨府,夜已经深了。 杨慎白日里空手而归的消息告知了杨廷和之后,杨廷和只是闭目沉思了良久,却并未对这件事情做任何的评价。 可就在临近晚饭时间的时候,杨廷和突然听管家汇报,魏水登门拜访。 “他还敢来?”杨慎当即恼怒,道,“爹,这等罪籍出身的人,您见他不是平白的落了身份嘛?干脆,让儿子帮您将他……”杨慎着,手在脖子处轻轻一抹,眼中狠厉之色乍现。 蛊惑陛下,祸及朝廷,在杨慎看来,魏水早就是该死之人。也难怪的这位大才子,也会有现如今的这种表现了。 可杨廷和却轻轻摇了摇头道:“魏水不傻,反而很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受到陛下的青睐,更不可能屡屡破坏我们的计划!这样的人,老夫倒是挺感兴趣的。正好,晚饭将近,就由老夫请他吃这一顿饭。老夫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水被请入府中,晚饭已经在桌上摆好,并不嗜酒的杨廷和甚至还吩咐下人准备了好酒,看样子是想和魏水喝上几杯。杨慎侍立在父亲身边,白日的傲气分毫不减,甚至还多了几分的凛凛杀气,让魏水敏锐地察觉到了。 “草民拜见辅大人。”魏水依足了规矩当即叩拜。 杨廷和一愣,随即便笑道:“起身吧,老夫与你神交已久。今日得见,才知道你居然真的是如此年轻。” 魏水也不推脱,径自站起身来,躬身拱手道:“比起辅大人,草民自然是年轻了些,阅历也浅薄了些。所以,今日才专程前来,向辅大人请教一些问题。” 杨廷和看着魏水谦恭的态度,反而对他新生了好感。邀请他入席与自己同坐,几杯酒下,便好似现了魏水的本来面目。 魏水本身就比较嗜酒,在刻意表现之下,便让杨廷和觉得,此人对酒实在是太迷恋了。就算是与自己商量事情的时候,眼神也不住的瞥向酒壶,好似喝多少都意犹未尽一般。 酒过三巡,杨廷和推自己不胜酒力,便让魏水放开些,独自饮酒没有关系。魏水竟然欣然同意,还嚷嚷着换了大碗,用坛子倒酒,一碗接着一碗的灌进肚子。 杨廷和心中忍不住笑,到底还是年轻啊! 这样的人,即便聪明,也难成大事。杀?倒是未必真的需要下死手对付他啊! 见魏水有些醉眼朦胧,杨廷和问道:“魏水,我听闻你对朝中的一些事情有些独到的看法,不知道,对于陛下入嗣之事,你到底如何做想啊?” 魏水先是反应了一下,好似灌多了酒,反应有些迟钝一般。随后,他才道:“草民哪有什么看法啊?辅大人,这都是陛下和王妃的看法,与草民没有半点儿的关系。草民是听王妃了,起码要给兴献王爷一个帝字,她才肯入京。否则,不得要搅和得陛下退位,让愿意认别人当爹的人当皇帝了。” 杨廷和一听便头大了,又要退位?堂堂皇帝被朝臣逼得退位,这千秋青史会如何写他们呐?满朝都是大奸臣?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正当他头大的时候,魏水却接着道:“嗐,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嘛!加个帝字儿就加个帝字儿呗,那朱宸濠还称帝呢,他就是皇帝了?只要没称皇,那不就明这尊号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嘛!辅大人,您也不要太较真了。只要稳住了陛下,把眼前这个坎儿过去,到时候,我再帮您敲敲边鼓,把张阳那些人统统弄到南直隶养老去,这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退步?不是不可以,但杨廷和打心眼儿里觉得堵得慌,不愿意。 可当他再想跟魏水些什么的时候,却现魏水已经倒在桌面上,鼾声雷响,似乎是醉了。 228 ·凭空消失的魏水 听说了魏水在席间醉倒的消息,杨慎立马从隔间跑过来,将杨廷和请到一旁,说道:“爹,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以往是我们追着他,现而今他自投罗网!只要干掉他,不就永除后患了吗?” 杨廷和听罢,有些动心,但依旧不觉得这是上佳之策。他说:“你说的固然有道理,可并不是上上之策!魏水只是个贪恋权势之人,只要我们杀苏国微市恩,又对他许以重利,他就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反之,如若杀了他,当然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永绝后患。但少了一个魏水,再多出一个其他人可怎么办?难道我们要一个一个的消灭下去?莫不如留着魏水,让他去说服陛下,这样,我们就能一劳永逸!” “可是,爹,您想过没有?魏水如果是贪恋权势之人,那自然是谁能给他厚利高官他就听谁的摆布。如果以后,太后给他的利益多呢?陛下给他的利益多呢?其他人给他的利益多呢?这种人用起来太不放心了!”杨慎说道,“爹,依我看,还是尽早……” “唔……嗯……” 杨廷和与杨慎正在争执,一旁睡倒了的魏水却突然呻吟起来。 父子二人连忙转头看去,只见魏水已经挣扎着从桌子上爬了起来,看他那紧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是喝酒喝得多了,很不舒服。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魏水冲两人的方向笑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方便……方便去……” 继而,就一步三晃、跌跌撞撞的,从厅堂里走了出去。 杨慎见状,怕他跑了,连忙叫过一名下人道:“去,跟着他!” 下人领命上前,被魏水一把抓住了手腕。正当他紧张兮兮不知道魏水要干什么的时候,魏水却眯缝着一双醉眼问他道:“小哥……茅……茅房……在……哪儿啊?” “茅房……”下人被他这幅醉醺醺的样子搞蒙了,记忆中,还从来没有人敢在首辅大人的府上如此放纵吧?居然喝成这个样子!不过,既然杨慎是让自己看着他,那只要看着就行了,管他要干什么呢?于是,下人就带着魏水去了茅房。 杨廷和对杨慎说道:“不过就是喝多了,尿急要方便下嘛!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成大事者,要沉得住气!为父就不相信,这魏水还真的是神通广大到,可以长了翅膀飞了不成?不过,为父倒是觉得,你说杀了他,还是太过急躁了。既然可以多一个盟友,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见杨廷和始终纠结在敌人和盟友的界限之上,杨慎急道:“爹,这不是立场的问题啊!魏水此人贪恋权势,那么权势所指之处,他的立场必然是经常变化,时时变化的!又怎么会因为我们曾经给过他恩惠,他就能够顺从我们的意思呢?再说了,爹,您想过没有?刚刚魏水所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他想要的,是内阁与陛下各退一步,他好从中取利!这种步子,一旦退了,那就是件后患无穷的事情!这一次要退,下一次呢?还要不要退?如果不退,又能怎么办?” 杨廷和的表情渐渐松动下来,不再是刚刚那副固执己见的样子。杨慎一看便知道,杨廷和的心中,已经开始天人大战了。只要再加一把火,那魏水今天就是必死无疑! 杨慎接着说道:“爹,退一步海阔天空,并不适合于朝堂!政局之中,退一步,往往就是万劫不复!为了大明,为了百姓,我们何不除掉魏水,让陛下身边不再有此等势利小人!否则,爹,您可还记得刘瑾?可还记得钱宁、江彬?前朝故事,不能够再在当今重演了。否则,大明朝廷,还有多少民心、士气可以浪费!爹,您好好想想这些。” 杨慎已经把他的道理提升到了大明朝廷的位置,杨廷和果然慎重起来了。 正德皇帝的荒淫无道,嬉闹不正经,实在是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而且,做了八年的首辅大臣,与钱宁、江彬那样的佞臣斗法,到底会损耗朝臣多少的精力,白白浪费多少的资源,耗死多少的脑细胞,没有谁比杨廷和自己更清楚。 的确,此等佞臣故事不能够再重演,他要打造嘉靖中兴,而不是一个亡国的昏君!魏水就是钱宁、江彬这样的佞臣,所以,魏水不能留! 杨廷和点点头,对杨慎说道:“就按你想的做吧,放心去做,有爹在!” 杨慎面露喜色,朝外面吩咐道:“去看看魏水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外面自然有人去茅房的方向查看,可过了多时,却是两个人一块儿,慌里慌张的跑了回来。 “不好了,老爷,大公子,那个人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杨慎是反应最强烈的人,他猛地揪住刚刚派去监视魏水的人,说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不是让你去盯着他的吗?人呢?” 那下人被吓得够呛,连忙说道:“小的一直都在茅房外等候,并未见到客人出来。刚刚听说您传唤他,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回应。小的进去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废物!废物!”杨慎怒骂道,“还不快去找!” 另一边,杨廷和听了,也不禁皱眉。自家的茅房什么样子他还是知道的,只是,想了又想,也不可能有人在里面凭空的消失了啊? 到底是从哪儿跑的?什么时候跑掉的?这还真是…… 杨廷和的府中顿时乱了起来,四处都是正在快步疾走,甚至是在奔跑中的下人。因为杨慎的急切情绪,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几分急躁。 最集中的排查范围是茅房附近,甚至连邻近的街道都被杨廷和府上的下人一寸一寸的搜查过了。可结果,却让杨慎十分的失望,但又是十分的震惊。 跑了?就这么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 229 ·入宫觐见 大活人,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不见了。 实际上,就在那名负责盯住魏水的下人进茅房的时候,魏水还在茅房里。只不过,他藏的地方,绝对不会被任何人轻易想到。或者说,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想到魏水竟然从藏在那样的地方。 等到府中乱起来的时候,魏水便乘着混乱,轻轻松松的找到个好地方翻墙而走了。 皇城根,墨大静候魏水已经有一段时候了。 看到魏水走过来,他立马迎上前去,却被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味道呛得忍不住后退半步。 “至于这么嫌弃么?”魏水撇撇嘴,抬起一只袖子凑到鼻端,也不禁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够呛。 墨大强忍住跑开的冲动,跟魏水说道:“二爷,您不在京中的一个月,属下等在京城虽然没有展多大,但也买通了一些小人物。您现在想要进皇城,只需要跟着我安排的人就好。保证不会出事情的!只是……您是不是……”墨大竭力注意着自己的措辞,最终,还是没有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魏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弄得一身这个味道,也总比死在杨廷和府上强吧?衣服不换了,老子就是要让陛下知道知道,老子为他付出了多少!” 墨大没有再劝,安排自己买通的人,带着魏水,一路进了皇城。 不得不说,如墨的人已经是魏水目前手下最为得力的了,在墨大的安排之下,魏水在兴王府旧人出身的守城武将和内宫宦官们的帮助下,成功的与当今陛下在内廷‘幽会’了。 “陛下!”魏水一见到朱厚熜就跪地痛哭,天知道他那眼泪是装出来的,还是膝盖猛地磕在地上生生疼出来的。 朱厚熜当然要表现的自己亲民一点,而且他与魏水也确实有很久都没有见面了。上一次,他想要与魏水见面的时候,派人寻找了好久,才知道他跑去和自己的生母蒋王妃见面了。 走上前,刚要去搀扶魏水,朱厚熜就被一股浓重的味道。 魏水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被对方缩了回去,脸色一下子就黑了。老子为你忍辱负重,躲在茅坑里才躲过一劫,险些被呛死知道吗?你居然扶我一下都嫌弃! 当然,这番话他没有说出来。 不过,朱厚熜显然也已经很明白他的意思了。 尴尬的咳了两声,朱厚熜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坐下,说了声‘快快平身吧’。 魏水站起身来,低着头站着,一副很委屈、很委屈的样子。 朱厚熜看不过眼,叫来黄锦说道:“黄伴,给魏先生赐坐。魏先生,坐,有什么事情,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魏水也不谢他,径自坐下来,还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依旧是那副委屈得要命的样子,让朱厚熜看着,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欺负他了? 忍了好久,朱厚熜最终还是先开了口,“魏先生,深夜进宫见朕,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魏水就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似的,急急说道:“陛下,草民是从杨廷和杨辅的府上来的,险些死在杨府,差一点就见不到陛下了啊!” “什么?”听说魏水从杨廷和府上来,朱厚熜身为皇帝,多疑的性格一闪而过。但随即,又十分好奇地问道,“不是听说,你在城外陪着朕的母亲吗?怎么又跑到杨廷和的府上去了?而且,你说你差点儿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来给朕听听。” 魏水解释道:“陛下,说起来,还真是险象环生啊!您是不知道,今天,杨慎杨大人到城外来找草民,口口声声的说,威胁草民放弃帮助陛下,转而支持辅大人。还说,如果草民能够说服陛下,不要再在继承大统,还是继承孝宗后嗣的问题上,与群臣纠缠,他就帮草民杀掉仇人——原绍兴知府苏国微。顺便,也让草民能够有厚禄高官,能够升官财!” 朱厚熜一听这话,立马就怒了。 好啊!朕这个皇帝还真是不被你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朕身边才几个人?你就想要挖朕的墙角啊? 怒过之后,朱厚熜连忙问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魏水说道:“天底下谁最大?当然是陛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陛下的,草民当然也是陛下的人!草民的确爱财,但也知道,杨阁老给不了草民!只有陛下,才能让草民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草民当时就给他堵回去了!” 朱厚熜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没有逃过魏水敏锐的眼神。 似乎是受到了鼓舞,魏水接着说道:“虽然说,让草民倒向那边是不可能的。但草民以为,想要解决陛下的危机,其重点,必定在杨辅的身上!所以,草民深夜入京,造访了杨辅的府邸。并且跟杨辅商议,提出了一个协定!” “协定?”朱厚熜警惕起来,“什么协定?你说来听听。” “是,陛下。”魏水答应一声,说道,“草民跟杨阁老说,要陛下退步不是不可能。您得答应陛下,先给兴献王爷和王妃上了帝、后的尊号,只要不给皇字,那就还是名不正言不顺。这样,您可以交代朝臣,草民也可以跟陛下交代了啊!陛下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仅仅是将张阳等人贬出京城,外放到南直隶去。” 朱厚熜陷入沉思,半晌,他突然说道:“你的意思是……以退为进?让张阳暂且到南直隶去,降低杨辅的警惕。同时,也逼迫他答应了退一步,给朕的父母上帝后尊号。表面上,朕没有占到便宜,还折损了几员大将,但实际上……” 魏水接过话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步退,步步退,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陛下就可以让杨辅回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不要再掺和朝廷大事了。” “果然如此!”朱厚熜拍掌笑道,但几瞬之后,便又闻到了魏水身上的味道,皱眉嫌弃道,“所以,你为什么弄成这样的?” 230 ·锦衣卫 所以,你为什么弄成这样的? 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弄成这样的? 怎么没有一本书告诉过他,嘉靖皇帝年轻的时候有这么恶趣味啊? 而且,作为一个皇帝,你这么恶趣味真的大丈夫吗? 好吧,无论皇帝有多么有恶趣味,魏水都必须要继续容忍他下去。谁让他是皇帝?谁让魏水想过踏踏实实的好日子呢? 朱厚熜聆听之下,魏水说道:“杨首辅的确是很动心的,但杨慎杨大人表现的就不太友好了。比如……草民故意装作喝醉了的样子,偷听到了他们二人的谈话。杨大人始终觉得应该将草民除而后快,杨首辅主张留着草民。他们二人意见不统一,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局面。而草民在他们二人讨论了一阵子之后,隐隐发现首辅大人有要倒向杨大人的迹象。所以,没有办法,只能自救了。所以……” 看着朱厚熜期待的眼神,魏水一副愤怒掀桌子的表情,拒绝再往下描述了。这样惨痛的经历,是个人都不想回忆的好吗?难道我要告诉你,我是躲在什么地方,才躲过了一场追杀,然后跑进宫里来和你幽会的吗?啊? 太勉为其难了! 太难以启齿了! 太……不大丈夫了! 看魏水的这幅模样,朱厚熜也知道自己的恶趣味恐怕出现的不是时候。不管怎么说,魏水为了帮助他,虽然没上过刀山,没下过火海,但也经历过堪比刀山火海的地方了。这么对待忠臣,恐怕也是不太好的。 整了整仪容,朱厚熜忍耐着笑意,说道:“好了,魏先生,朕知道你的忠心。那依你来看,杨首辅和朕各退一步之后,最为重要的事情,应该是什么呢?” 魏水早已想好,此时毫不犹豫地对朱厚熜说道:“陛下,所谓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是扩大自己的实力。只有您有了实力,才有和杨首辅较劲,甚至是获得本就该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权威。而扩大实力最需要的,就是人。如果杨首辅最终同意了草民的意见,与陛下达成了相互妥协的态势,那么,陛下身边唯有的几个能用的臣子,就将调离京师。陛下想要做事,没有人不行。细看之下,草民以为,陛下有两个可以选择的对象。” “哦?说说看。”朱厚熜看着魏水,仿佛很认真的想听他的意见。魏水却敏锐的觉察到,所有皇帝都有的疑心,蔓延在朱厚熜的眼神里。 怀疑我干什么?我这么忠心耿耿!我又没说你可以选择的对象里面有我。 好吧,的确是朱厚熜想多了。 魏水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给兄嫂报仇,给跟着他的人找到好出路,给自己过上好日子之外,还有自由。因为想要自由,所以他想要的绝不是和皇帝捆绑在一起。那样,他会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而且,自古以来,孤臣的下场都很惨,他没有傻到赔上了忠诚,赔上了名誉,最终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只为了几年的快感。 魏水说道:“陛下,依草民之见,陛下的选择其实莫过于两个。且都是陛下继承了祖宗的江山,而必然会继承的东西。其一,为宦官,宦官者,身体残缺不全之人,这些人身在宫中,外无依靠,被百官疏离,想要任何东西,都只能依靠陛下的权势,陛下如果能够用好这些人,是能够牵制朝堂的,比如,批红票拟……” 魏水仅仅说到这儿就停下来,给朱厚熜一个思考的空间。 朱厚熜琢磨的时候,魏水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却得出了一个让他很奇怪的结论,那就是广为历朝历代皇帝信任的太监,在朱厚熜这里似乎印象不太好啊!以至于他提出的这第一个人选,人家根本就不热衷。 果然,没考虑多久,朱厚熜就说道:“说说第二个对象吧。” 刚听魏水说让朱厚熜任用宦官的时候,黄锦如果不是就站在距离朱厚熜不远的地方,可以想象他的脸上绝对是快要笑出花了。但朱厚熜这浅浅的一句饱含着拒绝之意的话,却让他彻底失望了。 可能是刘瑾的殷鉴不远,朱厚熜不信任太监,也不希望是太监帮他掌权。 黄锦的失落,魏水可以理解,但并不同情。就算做不到刘瑾那样,但只要在皇帝身边,你还怕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吗?失落有用的话,还哪有那么多的失败者了? 收敛心神,魏水信心满满的说出了自己为朱厚熜准备的第二个对象。 “陛下,这第二个对象,是太祖洪武皇帝留给您的,也是您的臣子之中,最值得信任的。历数国朝百余载,但凡是臣属不服天子的,只要这个组织一出,立马就会扭转局势。牵制文官,用其最为合适。只不过,陛下还要费一番手段,彻底掌控他才行!” 朱厚熜稍一考虑,就知道了魏水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明朝特有的锦衣卫! 这些人,既是宫廷的仪仗队,也是执法队,同时又是皇帝的亲军。有明一代,绝对是十分亮眼的组织。即便不知道明朝有多少个皇帝的人,肯定也听说过锦衣卫这个词。 “魏先生,你说的可是锦衣卫?”朱厚熜问道。 魏水当即点头道:“没错,陛下,正是锦衣卫!陛下如果能够握住锦衣卫,让其恢复太祖、成祖时的光彩,那陛下压制内阁,独掌大权,应该就距离不远了。” 朱厚熜登上皇位之后,第一时间就更换了锦衣卫指挥使。由于前任江彬已经被内阁设计弄死了,所以接任一点儿都不难。接任的人选是兴王府旧人,洛安。 可是洛安接任之后,朱厚熜却觉得,锦衣卫用起来并不能得心应手。或许是洛安的能力问题吧?朱厚熜这样认为。虽然有忠心,但是没有能力,这个挺让人无奈的。 不过,眼神扫过魏水,朱厚熜突然有了主意。 “既然魏先生说朕应该掌握锦衣卫,压制内阁。那朕莫不如将锦衣卫的事情托付给魏先生,先生觉得可好?嗯,不要推辞,不要推辞!朕意已决!你虽然出身罪籍,又没官没品,但你可是朕御笔钦封的‘大明江相’。江湖宰相也是宰相嘛!就这样决定了,朕会给洛安下旨让他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 231 诏狱 魏水很郁闷。 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之中去,但是很多东西都是这样,你拼命想得到的却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怎么都要粘着你。 用一个四字成语来形容魏水现在的心情,可以叫做‘生无可恋’。 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他本想出了宫就跑去城外,以免被杨廷和父子抓住,死无葬身之地。 可朱厚熜比他聪明多了,下了一道旨意,说魏水深夜潜入宫墙,图谋不轨,叫锦衣卫将他关到诏狱里头去,好生拷问! 诏狱…… 你妹啊! 我对你这么好的! 你就这样回报我吗? 堂堂的大明天子! 竟然和陈登那个王八蛋用一样的招数! 你烦不烦啊? 你不觉得羞愧吗? 你不觉得内疚吗? 你不觉得……绑得太紧了,太紧了,帮我松一下谢谢! 朱厚熜派了黄锦去锦衣卫衙门传了两份圣旨,一份自然是将魏水关进诏狱,另一份则是让骆安一切听魏水的安排,务必尽快理清锦衣卫。 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最生气的莫过于是杨慎。 “爹,我就说该尽早除掉他的!现在倒好!把魏水抓进诏狱?什么意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杨廷和琢磨着事情,草草回应了一句,“还能是什么意思?保护!魏水啊,魏水,果然不能把他当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混混!庆幸吧,他是丐户出身,注定没办法直接进入朝堂。否则,大明朝廷必然被他搅得风浪迭起,绝不会太平的。” 杨慎眼中露出杀气,附身在杨廷和耳边说:“爹,咱们不如……” 杨廷和没有听他说完,便摇头道:“不行!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绝对不行!既然连将人关进诏狱保护起来的办法都想到了,就注定了陛下决不允许任何人去碰魏水的性命。听着,别做那么愚蠢的事情。别说能不能成功的干掉魏水,就算是能够干掉他,我们也将与陛下彻底决裂。那绝不是我们希望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杨慎依旧沉浸在想杀而没有杀成的气愤中,难以自拔。 杨廷和思考了许久,才叹口气说道:“进宫跟太后商量一下吧,如果没有其他的办法的话,我们也只能同意魏水的说法了。我们退一步,陛下也退一步,这样如果能够换来革新的时间,也是不错的。” 杨廷和想要妥协,杨慎却咽不下这口气。 无奈,杨廷和不希望把和魏水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杨慎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默认自己同意了这样的处断。 诏狱。 魏水盘腿坐在地上,满脸怨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锦衣卫掌印都督骆安。 骆安也很无奈。 他接到圣旨,就火急火燎的来了。眼见着魏水没擦着没碰着,别说提审了,还没有人来得及过问他一句,可他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依不饶的对着骆安黑了脸。 如果换了别人,骆安大可以不搭理他。但魏水不一样,朱厚熜的圣旨里头,明明白白的说了,要对魏水好好照顾,千万不能委屈到他。而且,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掌印都督虽然是他没错,但一切事宜必须要听魏水的。 在揣摩了半天魏水的意思,却依旧不知道魏水因为什么这么委屈之后,骆安彻底被折磨得受不了了,他直截了当的对魏水问道:“魏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嗯?你要什么?你要什么你就说啊?” 魏水这才放过他,要了一桌酒菜,还要了一件崭新的囚服。 按照魏水的话来说,坐牢嘛,就得有坐牢的样子。 骆安一脸要掀桌子的表情! 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有你这样坐牢的吗? 人家魏水还就是这么坐牢的! 以前在绍兴府,我就这么坐牢。 现在在诏狱了,也是这么坐牢。 不高兴,不高兴你让朱厚熜放了我啊? 骆安不敢不高兴。 他是兴王府的旧人了,对于朱厚熜的命令还是十分服从的。 吃饱喝足了,魏水第一个要求见的,就是如墨现在的统领,墨大。 当墨大被带进诏狱的时候,诏狱内所有人都在憋着一股劲儿,想要他看看诏狱的气势。可让北镇抚司理刑、掌刑两位指挥不敢相信的是,墨大从走进诏狱,到听到、看到、闻到里面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景象、不一样的气味的时候为止,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目光扫过诏狱内的锦衣卫们,就像是……怎么可能是像是在看一群死人?你们在想什么啊?明明是像是一个死人在盯着锦衣卫们看。 下马威失败,还被人还了一个下马威。 墨大冷冷一笑,走进关押魏水的囚室。 “二爷受惊了。”墨大单膝跪地行礼,对魏水说道。 魏水摇头说:“受哪门子惊啊?我过得舒服着呢!你起来说话,来,过来,陪我坐一会。” 魏水毫不嫌弃的坐在诏狱铺了稻草的地面上,招呼墨大过去和他同坐。墨大只稍稍愣了一下,便乖乖的听命行事了。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魏水待他坐下,这才问道。 墨大将大致的情况说出来,魏水听着听着却又觉得没了兴趣。一切都是按照他筹划好的方向发展,而杨廷和必然在最终斗败。告老还乡,似乎是他最好的下场。 不再担心外面,魏水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叫你来,是要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情。现如今,陛下让我帮他整顿锦衣卫,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坐困在牢中,动弹不得!有心也无力,只能动动嘴皮子了。事情交给骆安办,我不放心。那是个老好人,下不去狠手。只有你,才能达到我的要求。听好了,一会儿我会给你一个章程,你回去融合进如墨的东西,给我把在京的锦衣卫统统过一遍筛子。记住了,这些锦衣卫只能效忠于陛下,不能效忠于其他任何人,但必须都要怕你!怎么样?你懂了吗?” 墨大当即回答道:“属下明白,二爷放心便是。” 232 ·锦衣卫不是善堂 第一,只能效忠于陛下,不能效忠于其他人。 第二,这些人都只能怕你。 魏水的话虽然看上去矛盾,但实际上,却一点儿都不矛盾。 当魏水与朱厚熜的意思一致的时候,那当然是听朱厚熜的,因为效忠的对象是朱厚熜。但一旦魏水与朱厚熜的意思相左的时候,那可就由不得这些人了。他们就是再忠诚,由于有足以令他们恐惧的把柄抓在墨大的手里,所以这些人就只能放弃自己忠诚的对象,转而服从魏水的话。 也许他们依然忠诚,但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污点。一次陷入,则后患无穷。 当然,这些事情,还暂时轮不到朱厚熜伤脑筋。 按照魏水规划的正常程序,如果一切没有太大的变数的话,也绝不会走到两人决裂的这一步。也就谈不上,忠诚于谁,又害怕谁了。只不过是加一道保险,让魏水自己心里放松一点儿罢了。 真正需要伤脑筋的,一个自然是去替魏水办事的墨大,而另一个,就是朱厚熜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掌印都督骆安了。 墨大实在是管得太宽了,这让骆安这个老好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尤其是他的第一步动作就做得极大,侵犯到了很多很多人的实际利益,这股子抵抗的力量,让根基不稳的骆安,就算是凭借着皇权,也有点儿压制不住。 毕竟,荫封锦衣卫官职的,大多都是和皇帝有关系的近臣、功臣、老臣的后人。这些人中,有几个是家中没有背景的?一个两个也许可以不当回事儿,但是多了呢?多了怎么办?当这些人抱成了团,就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一样是压制不住的啊! “墨大,依本官看,你的标准是不是降低一些,毕竟,这些人都是陛下的亲军。若是裁撤太多,怕是陛下的面子上,也不太好看呐!” 骆安身为老好人的典范,首先和墨大进行了交涉。 墨大一手拿着花名册,一手拿着蘸了朱墨的毛笔,又是连续画下了三个大叉。这就意味着,有三个人没有通过他的测试,被淘汰了。 听了骆安的话,他冷凝的脸上毫无波澜地说道:“我只听二爷的吩咐,你有意见,可以找二爷去说。” 这……这叫什么话嘛? 骆安不禁怒道:“二爷,二爷,我看你和你带来的这些人眼中也只有你们二爷!你们置陛下于何处?到底有没有有把陛下放在眼中!” 墨大不得不停下来,一双眼盯住了骆安,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我家二爷是效忠陛下的就可以了啊!二爷现在是顶着群臣的压力,站在陛下身边。多少大臣想要二爷的性命!想要寝其皮、食其骨!陛下信重二爷,以之为肱骨之臣。二爷忠于陛下,以之为千古明君。如此君臣相得难道不好吗?骆都督,您在挑拨什么?” 骆安呆愣愣听着这番话,竟然觉得自己无从接他的话茬儿。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骆安不再说话,墨大转回身,再一次严密的盯上了场内正在进行测试的锦衣卫。 半晌,骆安才回过神来。 看一眼‘冥顽不灵’的墨大,他一跺脚,一转身,决定去找魏水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诏狱。 与绍兴府衙大牢里,丝毫不像囚犯的生活截然不同! 魏水这一次,算是连骆安向他表示的好意都拒绝了。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他,更不想因为骆安的照顾,吸引到外面本就对他不满的太多太多的注意力。 所以,当骆安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魏水盘腿坐在稻草铺成的简易床铺上,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仿佛真的入定了一般。 骆安在心中暗斥一声,故弄玄虚。 走进门中,在他面前站定。 开口说道:“怎么?看起来,魏先生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嘛。骆某可是少见,诏狱大牢里头,竟然还有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舒服。” 魏水抬起头来,看向他,半晌,迷茫的说了一句,“什么?” 骆安就好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似的,顿时泄了气。 收敛了身上的戾气,骆安盘腿坐下来,在魏水对面坐定,平视着魏水的眼睛,说道:“魏先生,不管怎么说,你的人也太擅权了吧?的确,陛下让我在锦衣卫的事情全都听你的。但你的手下未免行事太仓促了一些!锦衣卫之中,大多都是荫封、功封,哪个背后是没有背景的?就这么筛掉一大堆人,你知不知道我这个都督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骆安本以为魏水会感觉到些许的愧疚,然而没有,他就连丝毫的愧疚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貌似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我知道啊!” 你知道?!! 骆安的表情,就像是要吐血了一样。但依旧是尽量平复着心态,对魏水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体谅你?”魏水笑得很揶揄,让骆安顿时不知所措。只听魏水说道,“骆都督您,是陛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是锦衣卫的掌印都督。陛下之所以要您掌管锦衣卫,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你为陛下多做事情的!你管理的是锦衣卫,又不是善堂!随随便便的什么人都留着,只会坏事!陛下如今地位不稳,内阁时时挑衅,以在下之见,这不是陛下本身的问题,而是锦衣卫……不·够·得·力!” 魏水一字一顿的说出‘不够得力’这四个字,让骆安的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的确,是因为他至今还没能掌控住锦衣卫,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产生。但这能全怪他吗?来到京城尚且不满一年吧?凭什么要求他现在就能完全掌控锦衣卫? 骆安心里有多委屈,魏水看在眼中,却不准备搭理他。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多少人想要坐,多少人坐不上呢!骆安如果不称职,当然会有其他人替朱厚熜做好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 233 ·让贤吧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身为天子近臣,身为兴王府旧人,骆安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后,第一时间,就进宫去求见朱厚熜了。 而且,甚至在去的路上,他就已经费心费力的给自己安排了一大段“感人肺腑”的华丽词藻。力求只要出手,就让魏水不能翻身,让朱厚熜对他的印象变得极差,让自己得到足够的同情! 只可惜,有一句话说得好,即便是花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准备一件事情,也有可能被生活用一巴掌拍得粉粉碎! 骆安进宫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巧了,杨廷和带着内阁的阁臣们,刚刚占据了朱厚熜。骆安恐怕要等上好久,才能够见到他日思夜想的嘉靖皇帝。 在经过了干掉魏水、招安魏水,和魏水谈判,等等历程之后,内阁与张太后交换了一下意见,最终决定,向魏水妥协。 当然,在阁老们眼中,这才不是妥协呢!明明是内阁和朱厚熜各退一步,互惠互利。达成一致之后,才好迅速的进入大明中兴的政务改革啊! 整天吵吵嚷嚷的,弄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有什么前途吗?明明就是一件十分让人难以忍受的扯皮事件!纯属是在浪费时间! 而门外,守候多时的骆安觉得,里面开的那个什么什么会议,那才是浪费时间的事情好吗?你们不就是仗着你们是阁老吗?一点事情,什么时候说不行?非要在我也想汇报的时候说个没完,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好吧,无论骆安想说什么,一个小小的锦衣卫,都是没有办法和阁臣们争的,只能安静的等着,等着屋内的倒霉会议早点开完。 实际上,只是简单的双方妥协而已,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解决。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双方就在友好的气氛之中达成了协定。 兴献王的尊号改为兴献帝,而蒋王妃也愉快的成为了太后。虽然说不加“皇”字,听起来就不太正经,假冒伪劣的山寨货,但朱厚熜对于这一阶段的战果已经是十分的满意了。 吩咐黄锦送走几位阁老,心情极好的朱厚熜在用完了午膳,又睡了一个小觉之后,才想起了被他选择性遗忘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 于是,饿着肚子的骆安被传进了殿内。 “骆卿,今日急急的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听了朱厚熜的问话,骆安在心中疯狂吐槽。 废了话了好吗?如果我真的有什么要紧事,也早就被你耽误的不要紧了!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骆安口中没法这么说,他恭立在大殿内,对朱厚熜禀报道:“陛下,臣此来,是为了魏水的事情……” 骆安的话刚刚才开了一个头,就被朱厚熜打断了。只见朱厚熜好似十分惊讶地站起身来道:“什么?魏先生的事情?什么事情?为什么刚刚不报给朕听?骆安,你要知道,魏先生对朕是十分重要的人!若是他出了什么问题,朕决计饶不了你!” 骆安被朱厚熜这一番抢白弄得没脾气了,到底是谁在拖延啊喂?说的好像我刚才不想汇报给你听似的!而且……而且明明是你有那么多事情,不第一时间召见我,这难道……难道也能怪我吗?没有天理了! 当然,骆安也从朱厚熜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些十分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朱厚熜很紧张魏水的安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来告魏水的状,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骆安心中,到底还是存着侥幸心理的。如果和魏水比起来,我更加重要呢?毕竟我可是兴王府旧人,魏水到你身边才几天啊? 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骆安说道:“陛下,不是魏水本身出了事情,而是他在锦衣卫衙门办的事情,实在是天怒人怨!臣想请陛下,多少约束一下魏水的行事,以免他恃宠生娇,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 在听到魏水没出事的时候,朱厚熜就露出一脸“你吓到朕了要你赔啊”的表情来,顺便又踏踏实实的坐回了椅子上去。等到听了骆安的告状之后,则是恢复了他原本平静如水的脸色。 等到骆安把事情说完,朱厚熜嘴角一勾,看起来,却不像是在笑,反而是一副暴风雨前宁静的样子。他对骆安说道:“骆卿,听你的意思,是魏水在锦衣卫衙门做得太过分了?你倒是说说看,魏水哪里做得过分了?” 骆安早就想好了许多的说辞,此时听朱厚熜问起,立马就倾泄而出。 骆安说道:“陛下,魏水虽然安安静静的待在诏狱里头,但他派到衙门里头的手下却着实不像话。拿着一沓子的花名册,每天过筛子一样的,对在京的实职锦衣卫们进行考核。考核的方式五花八门,少有人能够通过。而且,一旦有一项不能通过,就是被除名的下场。陛下,锦衣卫是您的亲军,最是效忠于您,还请您给魏水下一道旨意,让他约束一下自己的手下。否则,陛下的锦衣卫,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空无一人了!” 骆安这样的形容是太过夸大其词了,让朱厚熜不禁想到了,魏水过于年轻,是否办事太过操切。但他还是决定先问问清楚,他说道:“骆卿,你说魏水的手下考核锦衣卫?你觉得方式严苛荒唐?那你说说,都是如何考核的?” 在骆安看来,其他的考核方式大多都该可以理解,但有一个考核方式,他是说什么都理解不了。 墨大命令锦衣卫从他指定的高度向下跳,那个高度固然摔不死,但依旧很容易会留下后遗症的。而且,墨大还说,如果陛下遇到危险,需要你跳下去,你会因为怕摔死、怕摔伤而不动吗? 这简直就是上纲上线,怎么会有那样的时候?! 骆安如此描述过后,一心想听朱厚熜和他一起批判墨大的做法。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朱厚熜面色凝重的一句话,“骆安,看来你是真的不太适合做掌印都督的位子,让贤吧!” 234 ·锦衣卫都指挥使 骆安进宫的时候是满怀着希望的,但出宫的时候,却是失魂落魄。 也怪他来得不巧! 也许换个其他的时候,以他兴王府旧人的身份,就算弄不到魏水,怎么也不至于就丢了官位。但可惜,内阁刚刚与嘉靖皇帝达成了妥协,朱厚熜感慨于魏水算计之精、所料之准、处事之果决,更欣赏他忠君不顾自己的性格。正在这个时候说他的坏话,而且还举了个不好的例子!骆安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你说你举个什么例子不好?偏偏要说墨大裁撤锦衣卫的事情。而且那么多淘汰的条例不说,偏偏举了一个‘验证忠诚度’的例子状告魏水。这不是摆明了,嘉靖皇帝遇到危险,需要你跳楼,但你不愿意跳吗? 朱厚熜需要一个绝对服从于自己的锦衣卫,而魏水吩咐墨大做的事,正中朱厚熜下怀! 很快,旨意下达,骆安归家养老,取而代之的锦衣卫掌印都督、都指挥使依旧是兴王府旧人,名叫王佐。 王佐此人的性格与骆安相比,是分毫不同。 骆安对于魏水肆意裁撤锦衣卫的事情,是十分不满的。但王佐却对此坚决的持了支持的态度。当然了,这其中也有朱厚熜表态的意见加成。既然陛下都乐见其成了,身为锦衣卫,是陛下的鹰犬,那自然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做事喽! 杨廷和府上。 杨慎对于一众阁老的妥协之策实在是难以理解。当着杨廷和的面,痛陈利害,“爹,如此一来,一次退,则后有殷鉴。退来退去,让陛下上了瘾,那朝堂之上还岂有我等容身之处了?” 杨廷和摇头道:“你啊,于朝政之事还是不够老道。朝中诸事永远都是在拉锯,在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你退一步,我进一步;我退一步,你进一步。如此得到了平衡,才能够好好的做事。如果陛下能够止于兴献帝和兴王后这样的封号,倒也无伤大雅。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虽然如今看来陛下像是满意了,但实际上,他还并不满意。我们不能让他太满意,所以,为了拖住陛下,就必须要让另一个人尝到甜头了。” 杨慎不明所以,问道:“爹,您说的另一个人是……” 杨廷和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为父说的是谁吗?还是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又不愿意承认?” 一眼就被父亲看穿了心思,杨慎有些懊恼的低下头。 没错,他猜到了杨廷和所说的人是现如今关在锦衣卫诏狱里头的魏水,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堂堂的大明内阁的首辅大臣,堂堂的进士及第翰林学士,凭什么要向一个罪籍出身的混混低头? 杨廷和看着他,暗自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文人,杨慎的确是才高八斗,一门三进士之中,杨慎是状元及第,可谓是一时之英才。即便没有一个做阁老的父亲,他崭露头角也是迟早的事情。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杨慎的确不是一个当官儿的料! 即便已经是这个年纪的人了,也曾历经两朝,但他这副不容于官场的性格,却始终让他只能在翰林院转悠。而无法调任其他的部门,否则,一旦任职,必定出事。 在心中暗自慨叹了一阵子,杨廷和对杨慎说道:“即便你再不愿意承认又能怎么样?你想除掉魏水,你做到了吗?别跟我说什么错失良机的借口,良机转瞬即逝,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个样子,魏水能抓住一次,就能抓住第二次、第三次。而你,错过一次,很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机会了。魏水此人如果不是罪籍出身,其成就不见得在你之下。因为他纵使没有你会做学问,但必定比你会做官!” 杨慎一脸的不服气,说道:“爹,您就这么看好他?可依我看来,他罪籍出身就已经注定了,绝对不能参与朝堂!” “你错了!”杨廷和摇头道,“参与朝堂,不一定要做官的!先不提他的罪籍,只要陛下想,随时都可以找个借口给他抹去。就说他现在,没有除去罪籍又能如何?他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头干了什么,你不会是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吧?” “什么?他干什么了?”杨慎是真的以为魏水只是被嘉靖皇帝关进了诏狱,保护起来了。却没有注意到,魏水还能有什么小动作。 杨廷和见他这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皱了皱眉眉头,沉声道:“你啊,身为朝廷命官,要时时刻刻注意各方的动作,否则,一个不留神,你死了都不知道是谁给你挖的坑!” 教训过后,杨廷和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对杨慎解释道:“近日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回乡养老,兴王府旧人王佐接替他的位子,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的反应吗?告诉你,这不是正常的接班,而是骆安踢到了铁板。当日从陛下的殿中出来为父就看见了骆安在外头等候,结果他出宫后不久,就递了辞呈,陛下批的那叫一个利索。而给王佐的圣旨更快,显然在辞呈之前就已经写好了。”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就不能是骆安在陛下面前说错了话,引起陛下恼怒,才将他赶回家去的吗?”杨慎依旧不明白。 杨廷和说道:“他的确是说错了话,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说了得罪陛下的话。而八成是说了魏水的坏话,陛下在为魏水撑腰!联想起这几日锦衣卫的动作……这个你该知道了?这才多长时间?锦衣卫将校被裁撤了整整三万!却没有往里面增添多少的新血!你知道为什么吗?恩?” 杨慎摇头。 “是为了让陛下抓住锦衣卫的大权!”杨廷和说道,“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无论是哪一位老臣都没有这样的魄力。唯有魏水,他不是锦衣卫系统之内的,而且年轻气盛,他下手,简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235 ·变与不变 魏水裁革锦衣卫将校? 这个消息如果是别人说给杨慎听的,杨慎必定会对此嗤之以鼻。但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却偏偏是杨廷和讲给他听的,让他不得不相信。 “可是……魏水是怎么做到的?”杨慎依旧不明白,“难道他打通了诏狱的关系?不会吧?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儿子,杨廷和真的想狂呼‘朽木不可雕也’了。难道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能明白吗? “不是魏水有这么大的能耐。而是他有这么大的魄力,陛下也愿意给他这样的权力,让他放手去干!所以我说,别看魏水罪籍未脱,这并不耽误他为陛下做事,并不耽误他插手朝堂!” 杨慎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爹,那我们该尽早的阻止他啊!” 杨廷和摇头道:“阻止如果有用的话,内阁阁臣们不会阻止吗?但现在这个情况,就是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我们越是针对魏水,陛下就会越是信任他!我们这样做,只能是把陛下推向朝臣的对立面,把陛下推向魏水!” “可是……那我们该……”杨慎犹豫道,“爹,该不会是我们又要和魏水握手言和吧?这怎么能……” “怎么不能!”杨廷和简直没有办法和儿子交流下去了,两人的观念差别太大,根本无法达成一致。但杨廷和还是解释道,“向魏水伸手已经是内阁既定的事情了,原绍兴知府苏国微的斩刑很快就会判下来,不等秋后,斩立决!而且,再有些日子就要过年了,改元的时候,内阁会求请陛下大赦天下,借机会让陛下将魏水放出来。到时候,陛下感觉到魏水可能与内阁走得近,自然就会疏远他了。到时候,此人能用便用,用不了也可以将他放归。只要不逼急了他,他是不会狗急跳墙的。” 杨廷和与杨慎的谈话以杨廷和的决断结束,内阁对于魏水的妥协,既代表了杨廷和为首的这届内阁想要平息乱事、早日将国家拖上正轨的心愿,同时也代表了他们骨子里的不够强硬。 试想,如果杨廷和等人够强硬的话,在历史之中,又怎么可能轮到杨慎等人上台充硬骨头?三朝老臣的分量和影响力,绝对是杨慎等人无法比拟的。而嘉靖临朝的这前几年内,杨廷和等人的不停妥协退让,达成平衡,也正是给了嘉靖难得的扩充实力、熟悉朝政,最终一举爆发的机会。 历史的轨迹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 有了魏水的存在,大明的时间表似乎提前了很多。但本质的流程,每个人的命运,乃至是大明的发展方向,也却绝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转眼入冬,已经是十二月了。 北京城内雪片翻飞,冷风煞骨。但历数整个京城之中,心里头最冷的,大概就只能是张阳了。 其实,一开始,在他听从魏水的命令,向嘉靖皇帝上书,与群臣做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这辈子,如果想要在朝堂之中混迹,就会被打上一个孤臣的烙印。而孤臣,就好比是离弦之箭,如果胜利了,也许还会被收集起来,用来打造下一批箭。但如果形势需要,亦或是战败了,这支箭,除了焚毁于战火之中,不会再有其他的下场。 其实早在朱厚熜与内阁达成协议之后不久,张阳就接到了自己被调走的公文,但却一直拖到如今,才踏着满地的雪花,恋恋不舍的离开京城,赴南京任刑部主事。 临行前,没有一个人来送他。 也许魏水如果不在诏狱里头关着,是一定会来送自己的吧?张阳叹了口气,回想着昨日求见陛下的时候,说过的话。 “……是时候,可以向内阁下旨,给兴献帝、兴献后的尊称之中,加上一个‘皇’字了……” 张阳是因为这场争斗踏入朝堂的,自然希望这场争斗继续下去。这样,自己就还有用,就不会被闲置太久。陛下与朝廷争斗不断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呐…… “张大人。” 京郊,张阳看着眼前冷面的墨大,笑了一下。 “你是来送我的?是奉了二爷的命令吗?” 墨大摇头,将手上的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说道:“是我自己来的,二爷并不知道你今天走。拿着吧,一些细软干粮而已,路上应该用得到。” 张阳接过了布包,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墨大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问道:“怎么?你不是忠于二爷的吗?我离京这种事情,也敢隐瞒?” 墨大抽回手,冷着脸,突然笑了。 “张阳,你真的以为你在如墨有多高的地位吗?现如今,如墨的统领是我不是你。事情是否该禀报给二爷,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说得对,我是忠于二爷的,这个,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但是,在我眼里,你离不离开京城一点儿都不重要,并不需要二爷知道,更不需要二爷为此伤神。我倒是真的很希望二爷就此把你给忘了,这样……” 后面的话,墨大没有再说。他紧盯着张阳的脸色,希望在他脸上看到一些想要看到的情绪,却遗憾的发现,在张阳的脸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走了,你也不会是如墨永远的统领。墨大,如墨是二爷的如墨,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你如果像我,大不了,是和我一样的下场。耍小聪明,却只有死路一条!” 张阳的话回荡在墨大耳边,久久未曾散去。 墨大凝视着张阳的马车远去的背影,将这番话细细琢磨了几遍之后,又毫不留情的将其归为了废话之中。 张阳、墨大,全都是被野心蒙蔽的人。不一样的是,张阳更相信自己的能力,更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是一定可以获得成功的。但墨大相信的却是魏水,他相信魏水的实力,并且相信只要自己忠诚于魏水,就永远不可能被抛弃,而只会一天天稳步的攀升。 236 ·加尊号 诏狱。 魏水枕着一条胳膊,懒懒地躺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半闭着眼睛,问站在身旁的墨大,“苏国微的案子判下来了?判的什么?” 墨大回答说:“三法司得了内阁的意思,这件案子从重办理。不只是私判斩刑这一条,还有其他的罪名,加在一块,判了斩立决。” “斩立决啊……”魏水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头上,半晌,突然坐了起来,“能不能想办法拖到秋后?” “秋后?”墨大不明所以,“二爷您不希望他斩的那么快?可是……夜长未免梦多啊……” “试试吧,不行就算了。”魏水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淡淡的吩咐道。 墨大当即从命,“是,二爷,属下马上命人处理。” 魏水“嗯”了一声,干脆站了起来,轻轻活动着在牢中几乎已经快要锈掉的骨头,问道:“庞笑呢?” 听到这个名字,墨大眼中便闪过一抹杀气,但转瞬即逝,即便是魏水,都似乎没有注意到一般。 墨大不喜欢庞笑。 甚至可以这样说,魏水说下这么多人里头,墨大最讨厌的人就是庞笑。 那个人每天状似是很努力的办事,但实际上,对魏水的态度,却并不像是一个忠心的属下。反而,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叛变的叛徒一般。 也因为如此,墨大不能对他放心,派了人去监视的。 此时听魏水问起,墨大立马回答道:“二爷,庞笑近几天没什么差事干,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身上的钱都是从大宅大院里头偷出来的。” “唔,老本行嘛!”魏水笑道,“叫他别在京城折腾了,这就回一趟绍兴府,去把初一、十五给我带到京城来。让他记得路上不要招摇,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墨大一听这话,刚刚的疑惑便解开了。 魏水是要让两个侄子亲眼看到仇人被手刃,即便不是魏水操刀,但知情人其实都知道,内阁此举就是在拉拢魏水,希望能够和解。让魏水去稳住陛下,他们才好大展拳脚。 这么一来,跟魏水手刃仇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苏国微都是因为当时的一错,而失去了前途,失去了性命。 “属下知道了,属下立马去办。”墨大回答说。 见魏水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墨大才悄然告退。 自从魏水被关进来,诏狱就仿若是虚设的一般,随他出入。锦衣卫将校,对他唯命是从,甚至连王佐那个锦衣卫掌印都督、都指挥使都没有他说话管用。这种感觉,在没有跟着魏水之前,他是绝对不敢想象的。 好日子,要好好过才是啊! 墨大不禁想起了此去金陵的张阳,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贪栈一时的薄名,失去了如此的权势,不知道张阳在金陵半养老的状态下,到底是会陷于声色犬马无法自拔,还是会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对于当初重入官场的决定,感觉到无比的懊悔呢? 诏狱之中,魏水重新躺了下来。 如今的局势对他有利,但也仅仅是有利而已。 朱厚熜绝不会满足于兴献帝、兴献后的尊号,而且,刚刚墨大在之前的汇报之中,就已经跟他讲过了。张阳临走之前见了朱厚熜一面,两人并非密谈,身边有黄锦在。而魏水向来是把黄锦喂得饱饱的,礼节上也一向周到。因此,张阳前脚出宫,黄锦后脚就把张阳给卖了。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些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魏水也得知了,张阳给朱厚熜提出的意见,是给兴献帝、兴献后的尊号之中冠上皇字,也就是变成兴献皇帝、兴献皇后。 真是有够蠢的啊! 魏水躺平在茅草上,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张阳是他想要好好栽培的人,日后也想让他得坐高官。如今暂时退却到南京,并非是魏水刻意打压张阳,而是给张阳一个退后的机会,以便让他躲开这个时段,朱厚熜并不占便宜的朝堂。 等到锦衣卫可堪大用,杨廷和被磨没了耐心之后,就是张阳被重新启用之时。到那个时候,还怕不能一飞冲天吗? 但看如今的态势,如果张阳总是这么自作主张的话,魏水还真的是要好好地考虑考虑了。如果废了那么大的心血,最终却养出一条白眼狼来,那干脆还是让张阳永远呆在南京,不要再回来的好。否则,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亲手宰了这个一手扶持上来的人。 这一次,魏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对朱厚熜的表现似乎浑然不知,也没有给出任何的提醒。而朱厚熜和他想象的一样,终归还是沉不住气。一道圣旨降下去,要求更改尊号,给兴献帝、兴献后的尊号之中加上‘皇’字。 乍一见这样的圣旨,杨慎立马就气炸了肺。 急冲冲找到杨廷和,已经是一副想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了。但由于身份的限制,他依旧是收敛了心性,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爹,现在您看到了?魏水根本就没有作用!我们向他示好,全都是白费的!你看,陛下的这份圣旨,这些都是什么啊?刚刚各让一步,紧接着他就要往前迈一步。爹,这次可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了啊!” 杨廷和微叹口气道:“当然不能同意,老夫已经将陛下的圣旨封还了。但是,你也误会了,这一次的事情并非是魏水所为,而是新任南京刑部主事张阳在离京之前,向陛下进的谗言。这件事情,也许魏水还不知道呢!不过没关系,只要魏水不掺和,压平陛下不是难事。更何况,改元之时,我们还要给魏水一份大礼,到时候,魏水必然会倒向我等,稳住陛下。” 朝堂之争,只要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大多都是你退一步,我让一步,达成的相对平衡、稳定的状态。 在杨廷和眼中,杨慎太过急躁,是不可能成事的。但在魏水的眼中,他们两个,都不是成事之人。 237 ·杨慎的小动作 魏初一、魏十五最终还是没能赶上行刑,为了向魏水表示亲近,三法司判了斩立决以后,仅在次日,就迅速的将苏国微压走处斩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到底仇是报了的。苏国微的家人下场也不怎么样,魏水派人收敛了无人敢认领的尸首,并派人告知庞笑,留在绍兴那边,暂时不要回京了。 “二爷,内阁的意思,是要您劝劝陛下。尊号中加皇字,内阁不能接受。作为补偿,杨首辅等人会想办法让您出狱。” “出狱?”墨大说到这里,魏水突然转头道,“囚牢易破,心牢难开啊!我要是想出去,早就出去了,还用得着等他们示好?” 墨大看着魏水,并未随声附和。 魏水看着他笑道:“你啊,墨大,知道吗?如果是张阳在这儿,他绝对不会是你这个样子。起码,我可以听到两句恭维的话。” 墨大冷着脸,回答道:“二爷如果需要恭维,会有很多人说给您听。属下只会做事,唯独缺了恭维的本事。” “敢这么说话,本身也算得上是本事啊!”魏水说罢便不再逗他,吩咐道,“回去传话给内阁的阁老们,就说魏某感谢他们的好意,并且期盼着重见天日的一天。至于陛下的事情……你这样回复,兴乃我大明蕃属王臣之封号,明明是王,又焉能加于皇字之上?更何况,兴献为谥号,也可加于活人吗?兴献帝、兴王后,如此尊号便好。若强加于人,恐怕会触怒神灵!” 魏水说的这一番话,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就听得墨大有些迷糊了。 一直以来,魏水始终站在朱厚熜的角度上看问题,而从不在意内阁的看法。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给内阁出主意,帮着他们找理由推脱开了? 墨大的疑问都写在脸上,魏水兴致看起来不错,便索性和他解释道:“陛下的步子迈得太大,太过急躁了。从前造反的人讲究的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现如今陛下虽然不是在造反,但其本质都是夺权。陛下尚未改元,登基不满一年,根基不稳之下,与杨廷和等混迹朝堂数十年的人怎么比拟啊?为今之计,最好的处断方式,就是好好的养精蓄锐,不要急躁,陛下终究是大明的皇帝,而且,年纪尚轻,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等实力蓄积好了,再说其他不迟。” 墨大听罢点头,果然,无论魏水怎么做,到底都是为了陛下。 是夜,杨廷和府上。 “爹,魏水这是什么意思啊?”得知魏水派人带的话,杨慎当即便弄不明白了。 杨廷和的反应,却显然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不需要担心的样子。听杨慎问起,杨廷和便说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内阁已经把姿态放低了,魏水再怎么样,也要表现出些许合作的诚意来啊!而且,这也足以见得,之前的事情如果换一个人前去谈判,与魏水好好说,事情就势必不会发展到如此的地步了。” 这句话便是在指责杨慎了。的确,当日如果不是派了杨慎这样根本就不愿意跟魏水谈判的人去,魏水也不会铤而走险的进京。而且,杨廷和一直认为,魏水是有能力让皇帝放弃帝、后尊号的,只是由于杨慎的无礼,让魏水改变了策略。 杨慎很不服气的说道:“爹,若是当初您果断一些,当堂将魏水杀死,那……” “那现在陛下就会固执己见,一定要加这个皇字了!”杨廷和拍着桌子吼道,“杨慎啊杨慎,你什么时候能够成熟一点儿?官场争斗不是孩子过家家,你想不带谁玩就不带谁玩。我敢说,如果没有魏水从中格挡一下,现如今内阁需要承受的压力绝对是成倍的!你以后想要在官场上爬的更高,走的更远,光靠为父是不可能的!你要学会联合一些你其实并不喜欢、但很有能力的人,只有他们,才能帮助你走得更远!知道吗?” 杨慎受了一通教训,可惜,他对杨廷和的教训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心中暗暗思量:魏水此人的危害简直是太大了,竟然已经将杨廷和等人迷惑成了这样!如此下去还能得了吗?非得国将不国不可! 杨慎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魏水被放出诏狱之后,找人将其干掉! 最近街面上,似乎有一个精于此道的组织,而且杨慎的一个朋友还知道,该怎么样联系到这些人的首领。不如…… 酒楼。 墨大喝着茶,静静地听着对面的人开口说话。 “这是订金,事成之后,还有酬谢!”对面的人出手阔绰,墨大只瞥了一眼,便知道会是个好生意。 “要我做什么?”墨大问道。 对面的人笑了下,说道:“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而已,前一段时间关在诏狱之中,但是很快就会放出来了。您只需要派人,在他走出锦衣卫衙门的范围之后,将其当场格杀便是。我们已经仔细的探查过了,此人没有任何的武力,而且即便死在街头,也不会有人管的。放心去做,踏踏实实的拿着这笔钱也就是了。” 诏狱?出狱?不会武功? 墨大的心一点点的警惕起来,皱起了眉头,对对面的人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人只来得及说出一个“魏”字,便觉得喉咙处一紧,被人死死的遏制住了咽喉。 “你说,那个人叫魏水,是吗?”墨大冷冰冰的眼睛紧紧瞪着对面那人,猛的收紧了五根手指,“嗯?” 那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在喉咙里头“呜呜”的叫着。或许,他已经有些后悔,不该在雅间里头谈话。 手指终于松开了,对面那人被扔在地上,剧烈的咳嗽。 “钱我收了,免得你白白带来,但你记住!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如墨都绝不会接这种任务!与钱的多少无关,我不想再在你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墨大临走的时候,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238 ·出狱前 “买凶杀我?”魏水得知杨慎的举动时,微微一愣,继而便笑了,“杨慎这个家伙,还真的是很有魄力啊!如果易地而处,他是首辅大臣,怕是就没有我什么事情了。” 听魏水这么说,墨大难得的回应一句,“二爷,如果是杨慎做首辅大臣,怕是内阁早就被折腾垮了。他那么清高的人,做事又不择手段,能见容于几人呐?” “你错啦。”魏水摇头道,“他这个性格固然不好,但却比杨廷和强硬很多。如果当初他是内阁首辅大臣,我就绝对不会想出杀掉先皇,让陛下接位,这种荒唐的威胁方式了。因为这种方式根本威胁不到杨慎!杨慎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先集结兵马跟我挣个鱼死网破,把我们一锅端掉,再考虑立谁为君。他相信自己,笃定我们绝对不会有实力与朝廷大军抗衡。” 墨大听罢,思虑一会儿,才问道:“二爷,如果当时杨廷和采取这样的措施……” 魏水摇头道:“墨大,记得了,历史是由人书写的。每个人有每个人不一样的性格,这些性格凑在一块儿,就决定了历史的必然走向。除非有人能够算计准了所有人的性格和处断,否则,在一定限度之内,没有人能够改变历史的必然走向。而杨廷和,他的经历、他的年纪、他的追求,就已经决定了,他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当然啦,如果他真的采取了这种方式,我也有其他的应对方案。只有一套应对方案是绝对没有办法解决一个问题的,更何况,朝廷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很多问题集合起来的一个大问题。错综复杂,一个解决方案,就只能等着别人把你生吞活剥喽!” 墨大听得似懂非懂,虽然还是有些纳闷儿,但在魏水兴致寥寥的目光之中,也只能点头。能够跟他说这么多,已经表示魏水刚刚的心情还不错了,他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必然会引起魏水的反感。 知道魏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下去,墨大岔开了话题。 “二爷,您今年的除夕可能要在狱中过了。”墨大说道,“要不要安排几个弟兄来……” “大过年的,墨大,你不给我安排几个姑娘就算了,还给我安排几个弟兄,你想干什么啊?罢了,也就这么几天了。内阁不是已经和陛下通气了吗?嘉靖改元,大赦天下,就顺便把我给放出去。” “二爷,说到出去……属下以为,还是在诏狱之中,您过得安全一点儿。否则,杨慎今天能够找到属下出钱买凶,明天就能找到其他人。不是人人都像属下一般,总有人并不认识您,亦或是被金钱打动挺而走险的。您出了诏狱,岂不是危险吗?” “危险无处不在。” 魏水对于危险这种词语,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兄嫂大仇得报,他现在出了安排好了跟着他的忠心耿耿的属下们之外,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全身而退了。嘉靖的成长是很快的,总有一天,这位陛下会不再需要他。等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全身而退,怕是就不可能了。 至于危险? “墨大,你告诉我,锦衣卫,你现在能掌握多少了?”魏水问道。 墨大接手锦衣卫编练只有几个月而已,到现在,已经裁撤了四万多的锦衣卫将校,锦衣卫组织飞速的缩水,到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一万多人了。而这些人,还要担负起侍卫仪仗、巡查缉捕、闻风奏事的任务。 “二爷,确定我能够掌握的锦衣卫,应该在六成以上。”近半的人,被莫大一人牢牢地控制在手心里头,他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本,但魏水却不会因此而夸赞他。 “六成,你觉得够吗?”魏水问道。 墨大低头不语。 他当然知道六成而已魏水是不会满意的,但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锦衣卫又并非都集中在京城一处,而是遍布大明南北乃至附近的藩属国,他能够掌握六成,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我知道你的能力,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有朝一日,能够掌握到八成、九成、九成半,都不成问题。但现在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知道吗?我现在呆在诏狱里头,就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今天不出事,不代表明天不出事。现在不出事,不代表以后不出事。只要你不是十成的把握,一定能够控制住锦衣卫的每一个人,那么不管我呆在哪儿,是在诏狱里头,亦或是在外头,都是不安全的。” 魏水的话让墨大沉思良久。 的确,魏水说的很对。以他现在的处境,想要弄死他的人,像是杨慎那样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杨慎是拜托错了朋友,而他的朋友也找错了人。否则,这一次刺杀,魏水是否能够躲过,还是一个问题。 “属下明白了,属下日后必定会加强对您安全的重视,确保绝不会出问题。” “你有这个心思就好了。”魏水点头说道,“去吧,去安排一下吧。还有没几天就是除夕了,该放假的放假,该轮值的轮值。弟兄们忙活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多发点儿钱,让他们过个好年了。跟着我魏水,整天被人穷追猛打的,日子过的不舒服是可以理解的。要安抚好,知道吗?” 墨大听罢,不以为然的回答道:“二爷,您御下一向十分大方。如墨规矩虽然严格,但弟兄们从来没有在衣食住行上为难过半点。依照属下来看,能够加入如墨,能够为二爷办事,已经是他们的福分了。平日里给的封赏已经不少,过年的时候还有其他的赏赐。他们感恩才对,哪里有不舒服了?” 这话听在魏水耳中固然舒服,但魏水却并将这种情绪没有表现出来,“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不觉得不舒服,不代表人接也不觉得不是舒服。行了,你也忙了一年,除夕就不要过来了。我知道你没有家人,就自己好好地找个地方消遣消遣吧,当做是我犒劳你的了。” 239 ·失火的清宁宫 嘉者,家也。靖者,尽也。民穷财尽,糜有子遗也。 这是嘉靖末期,民间流传的对这位笃信道教的暴戾皇帝治内的评价。但此时正是嘉靖登基改元的第一年,经历了正德皇帝朱厚照的荒唐统治,大明治下的百姓们得到了喘息的时间。前朝的虐政在这一年基本被革除废止,民间一派百废待兴。 大年初一,杨廷和府上。 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们一个不少,尽数到齐了。 “魏水已经放出来了,接下去,陛下的问题,就不用我们这些老骨头再忙前忙后的了吧。” 对于魏水被放出的事情,是内阁达成了协定,然后再去操作的,但其中,总有些人比较乐见其成,而有些人对这样妥协的结果自然是不太满意的。杨慎并非是阁老,但却是首辅大臣杨廷和的长子,又是状元及第的翰林学士,参与这种事情被看做是理所当然。而阁臣中,和他的意见最为相似的,大概就是刑部尚书彭子麟了。 当然,这样的意见在魏水被放出来之后,也就只能化作是一股子酸溜溜的气息。除了杨慎这样自以为年轻气盛得不得了,处处看不上魏水的清高文士之外,没有谁还会再提出反对的意见。 “爹。”在彭子麟一口酸气吐出来之后,杨慎不甘寂寞的开口,对杨廷和说道,“魏水现如今已经失去了诏狱的保护,又没有做好准备,应该处于最为薄弱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对他下手,想来……” “闭嘴!”杨廷和极少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但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杨慎给惹急了。丝毫不顾及杨慎身为翰林学士的面子,出口指斥道,“杨慎!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吗?你以为你在背地里头背着为父做了什么为父都不知道吗?买凶杀人,你可真是出息了!你如若是买凶杀人,将魏水给杀死了,为父什么都不会说。但现如今怎么样?你看看你找的是什么人?一群蠢材,竟然找到魏水的属下头上了!为父跟你讲过的话,你都忘记了不成?嗯?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杀谁就杀谁?简直是将朝官的脸面都丢尽了!” 见杨廷和发火,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梁储连忙替杨慎说话,“首辅,你也不必恼怒。用修(杨慎,字用修)的想法还是好的,只不过处断的方式有些急躁罢了。稍加磨砺,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我大明的栋梁之才。” 杨廷和‘哼’了一声,就着梁储给他搭的台阶下来,又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联手拿下来了。接下去,只需要让魏水稳住陛下。圣天子,垂拱而治。朝廷上的事情,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掌握,身为皇帝,就不需要太过操劳了。” 杨廷和这句话,无疑是从大禹开创夏朝伊始,直至如今,千年封建时代,皇权与臣权交锋达到顶峰才会出现的事情。 大明朝廷,自历经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便废除了丞相之职。但由于皇权与臣权的争锋,和皇帝驾驭百官的需要,才有了内阁的出现,并渐渐成为文官的喉舌,成为大明朝廷的权柄所在。 内阁存在的意义,就是将朝官们分为几派,选出统帅、代表来,几个人代表所有的大臣,来协商解决朝廷的大事。至于皇帝,在朝廷上真正的效用越来越小。虽然朝臣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重视皇帝的看法,皇帝比较强势的时候,内阁甚至会沦为傀儡。 但是,现如今,朱厚熜显然没有掌握到朝廷的大权,而朝臣们则明显在争斗中占据着上风。这种情况下提出‘圣天子,垂拱而治’,无疑就是有着要将朱厚熜架空的意思。 “这样……不知道魏水会不会答应啊?”蒋冕露出为难的神色,魏水毕竟是个街头混混,而前朝的钱宁、江彬等等,佞臣的影子,似乎就附着在魏水的身上一般。 毛纪摇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魏水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可以说他是顺毛的驴子,也可以说他是墙头草。既然如此,只要摸清他的脾气,给他他想要的,让他做出退步,乃至于劝着陛下将权柄下放,都绝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杨廷和对此表示赞同,点头道:“的确如几位所言,魏水出狱之后,便对我们示好。交代了一件事情!” 事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杨廷和的身上。 杨廷和却笑而不语。 正月十四,花灯未上,清宁宫突发大火。 火势虽然及时的控制住,没有殃及到其他的宫殿,但清宁宫却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清宁宫?什么地方? 虽然在明清两代有着不一样的用途,但是都是十分重要的宫殿。不过,这个地方似乎真的带着邪气,两朝之中,数次被大火引燃,烧成一片废墟。 有明一代,大典之前,皇帝往往会在清宁宫更衣,册立皇后、皇太子之时,皇帝会在此殿接受朝臣们的朝贺。 这样一个地方失火,即便没有事情也会说出事情来,更何况,在魏水与杨廷和早已通过气,这一次的火灾,绝非是偶然,而是人为所致。只不过,即便找得到人为所致的理由又能怎么样呢?在内阁的强势压迫和与魏水交好的宦官们一力隐瞒的情况下,即便是人为所致,也会被断定是天灾。 “怎么样?诸位的奏折都准备好了吗?”杨廷和对魏水的示好显然是十分的满意,这样的失火事件,发生在绝不该失火的时候,简直是太好了,“这一次,必定要逼的陛下死心不可!” 就在当晚,朝臣们的奏折堆满了朱厚熜的书房。朝臣们无一例外的,都提到了清宁宫失火,是祖宗显灵,神灵降罪,是因为朱厚熜固执己见,不顾礼法,要给兴献帝、兴王后上‘皇’字尊号的缘故,惹恼了上苍。 书房内,朱厚熜暴怒的将奏折挥在地上,紧咬着牙关,恶狠狠地说道:“去,马上去,请魏先生进宫!” 240 ·局中寻胜 “不就是意外失火么,这种事情,不追究人为,反而臆测天道……陛下,这不是内阁占据了上风的表现。”魏水入宫,见到朱厚熜后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道。 朱厚熜本想率先和魏水倾诉,却无奈被他抢了先。此时又听他这么说话,立时便由无奈变为了欣喜,脸上的表情也愉悦起来,“魏先生,你具体说一说。明明是内阁向朕发难,而且朕还全无还手之力,为什么能够说内阁没有占据上风呢?” 魏水早在安排人故意放火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跟朱厚熜的说辞,此时,立马回答道:“陛下,事情其实很简单,道理也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的。内阁如果占据了上风,必然会在朝堂政务之上卡陛下的脖子,万万不会拿神鬼来说事。反倒是他们黔驴技穷,这个时候,才有可能用这些捕风捉影、有的没的,来跟陛下拉扯,以求能够找到一个突破口。这么看来,岂不是内阁并没有占据上风啊?” 朱厚熜听罢,顿时便觉得魏水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急急地接着问道:“魏先生,那你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现如今他们都以神鬼说事,说朕是因为要给朕的亲生父母上尊号的事情,被上天震怒降罪,魏先生觉得呢?确实如此吗?” 听了这话,魏水立马嗤之以鼻,“陛下,仅仅是些捕风捉影之事,那岂能当真啊!内阁这种雕虫小技,他们会用,我们就不能用了吗?他说清宁宫着火是因为陛下妄加尊号,那陛下还可以反过来就说着清宁宫着火,分明就是内阁不尊君父,罔顾人伦,让陛下难以对父母尽孝!因此上天才会震怒,才会降下火来。” “可是……”朱厚熜有些犹豫道,“魏先生,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岂不就是朕与内阁拉锯扯皮,岂不就在这个问题上无休无止的纠结下去了吗?” “陛下误会了,草民既然说了,当然是已有对策。”魏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对朱厚熜说道,“拉锯扯皮能避则避,而且,就算是拉锯扯皮,那也是陛下占着上风。毕竟,陛下下旨要给兴献帝、兴王后家尊号之时,上天并未降怒。反而是内阁封驳了陛下的圣旨之后,看陛下对内阁的手段无力回击,上天这才降下火来,烧掉了地位重要的清宁宫。这岂不就是铁证?上天因何而发火,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朱厚熜听罢,眼睛一亮,拍手笑道:“这下就好了,内阁那些老臣们,总是拿这些事情来聒噪朕。从前是万不得已,将魏先生你关在狱中。这下好了,你已然出狱,朕会革去你的罪籍,还要给你封官!到时候,你就可以……” “陛下。”魏水及时打断了朱厚熜的话,“听草民一言。现在的状态,是陛下与内阁妥协的结果,切不可因小失大。草民并无做官的心思,只想让自己,让身边的人都能过得舒服一点而已。陛下不需要为草民的身份费神,反倒是现如今的事情,陛下需要妥善应对啊!” 朱厚熜听罢,顿觉魏水是一心为自己着想。想想魏水素来都是从自己的角度上考虑问题,而内阁的老臣们反倒不顾自己的脸面,频频让自己难堪。朱厚熜不禁觉得,与其让那些老臣们占据着高位,却不能够胜任,还莫不如将魏水这样的人推成首辅,那该有多痛快啊?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大明一朝,非进士不选翰林,非翰林不入台阁。魏水一个罪籍的百姓,别说进士,就连童生都不是,又怎么可能入得了阁,选得了翰林呢? 在心中喟叹一声可惜,朱厚熜打起精神来,对魏水问道:“那不知魏先生有何高见?朕到底应该如何应对,还请魏先生直言无妨。” 魏水假作沉思,片刻后,回答道:“陛下如今只需要做这么几件事情,第一,下诏书承认错误……” “认错?!”朱厚熜不禁疑惑道,“魏先生,你不是刚刚还在说,这都是内阁的问题吗?为什么要朕认错?” “陛下,草民平生最喜欢下象棋,虽然下的不好,但却从中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说:得势舍车方有益,失先弃子必无成。又比如说:他强己弱须兼守,彼弱吾强可横行。这两句话,显现出的意思,正是陛下如今的处境。陛下看似得势,但依旧属于他强己弱的态势,陛下既然不能一下子掐住内个的七寸,就不妨兼守待敌,静静地积攒实力。而此时微微得势,舍弃一些小小的利益,而换回对方的失误,这不是绝佳的好事吗?” 朱厚熜反应极快,这么一说他便明白过来,“所以说,魏先生,你要朕先认错,就是要摆出态势来。朕已经认错了,内阁就该做出大度的态势来。如果再穷追不舍,就是他们不对了!” “陛下天资聪慧,思虑得很对。”魏水小小的恭维了一下,接着说道,“陛下认错只不过是第一步。虽然天降怒火并非是陛下的错,但是这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因为这话说出去,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平白的降低了身价不说,还得不到什么切实的好处。认错过后,第二步,内阁不是说这都是陛下想要给兴献帝、兴王后加‘皇’字尊号的失误导致的吗?可以,就姑且默认。陛下只需要告诉内阁,尊号,可以不加了。但对于称呼之事,不是要更改,而是需要明确称呼。” “明确称呼?”朱厚熜不太明白。 魏水当即解释道:“陛下,您想啊,现如今,朝堂之中,史籍之上,陛下对于孝宗皇帝,对于兴献帝、兴王后的称呼可是没有定论的。既然内阁揪住不放,那我们不妨打个障眼法。姑且称呼孝宗皇帝为皇考……” “这怎么行?!”朱厚熜未等魏水说完,便立马跳出来否决,“朕若如此,不就是承认了内阁的说法了吗?” 241 ·皇建有极 魏水早就知道,朱厚熜会是这样的反应,此时见到,也不立马跟他解释。而是等朱厚熜把脾气发泄过了,这才对他解释道:“陛下,承认孝宗皇帝是您的皇考这并非是承认您是过继给他的,比方说,《五经正义》之中,孔颖达对于《礼记·祭法》中的‘曰皇考庙’一句,有疏写道,‘曰皇考庙者,曾祖也’。又比方说,孔颖达在对于《诗·周颂·雝》中‘假哉皇考,绥予孝子’一句,有疏写道,‘考者,盛德之名,可以通其父祖……此与《闵予小子》非曾祖,亦云皇考者,以其散文取尊君之义,故父祖皆得称之’。既然说,皇考一词,即为尊君之义,既可以说是曾祖,也可以说是祖父,亦或是父亲,那么,为什么不能代表伯父呢?陛下对于孝宗皇帝十分感佩,就用皇考一词表达尊君之义,又有何不可呢?” 朱厚熜虽然觉得魏水这些话说得有点儿像是歪理,但又不自觉的想要同意他的说法。可同意他的说法吧,他又不太乐意,因为皇考这个称呼,他只想用在兴献帝的身上,不想给什么受人敬重的伯父使用。 而且,话说这么多,也是魏水自己的意思。 “魏先生,朕设若如此,天下又有谁知道朕的心意呢?更何况如若这样是为了蒙过内阁而采用的障眼法,那就说明不可以将释义广告天下。这样的话,要有多少人会误解朕的意思?魏先生,这种局面,你有想过吗?” 朱厚熜黑着脸问道,魏水从容不迫的应对。 他说:“这种场面,草民当然有考虑到,也正是考虑到了,所以才叫陛下这样去做。” 朱厚熜听得困惑不明,忍不住问道:“魏先生,既然如此,你说说你的看法吧。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总要给朕一个满意地交代才行。” 魏水说道:“陛下,您只是听了草民所说的前一部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困惑。实际上,草民所想要说的,并非如此简单。陛下要承认孝宗皇帝是皇考的同时,必须要加上这么一句,此后,称呼兴献帝、兴王后为陛下的本生父母!一对父母可以有很多的孩子,但一个人只可能会有一对父母。既然承认兴献帝、兴王后是您的本生父母,那孝宗皇帝又是什么呢?皇考?皇考的解释很多,草民想得到,很多有识之士在仔细推敲过后,也一定想得到。这并不是说草民想到了,内阁的大学士们想不到,而是他们在陛下承认孝宗皇帝是皇考之后,就不会在意其他一些看起来细枝末节的问题了。更何况,兴献帝、兴王后本来就是陛下的本生父母,这个说到哪里去,陛下都是有道理的。” 朱厚熜听了魏水的解释,越听越兴奋,到最后,便是忍不住拍案称好,高兴地说道:“魏先生啊魏先生,朕得魏先生,真是恰如周文王访得太公,汉高祖得遇张良。想来,太祖皇帝与青田先生、成祖皇帝与缁衣宰相,怕也不过是如此君臣相得了吧?江湖宰相?大明江相……你果然是大明难得一见的江湖宰相啊!这么一来,只要内阁承认了本生父母一事,朕看似是退却了,妥协了,但实际上,却给自己留足了日后进步的路。真是太妙了,妙不可言呐!” 魏水听罢,丝毫没有沾沾自喜。这样的场面,是他早就已经料到的,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更何况,他还有后面的话呢。 为了今天的这一番答对,早在他向杨廷和示好,提出制造意外焚毁清宁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为此翻阅了多少的古籍、史册,已经不需要统计,反正直到现在,看效果,都还是不错的。起码,朱厚熜看起来很开心不是吗?而且,商量下的结果公布下去,杨廷和等人在一段时间之内,都是会觉得很开心的。 大家都开心了,皆大欢喜,有何不好的? 这样,他再把后面的事情说出去,虽然对前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却是一个小小的铺垫,至于作用,就要慢慢的看了。 “陛下,刚刚草民说过了两件事情,还有第三件事情。这第三件事情就不太重要了,只不过是听说清宁宫是本朝很重要的宫殿,但现如今却被大火焚毁,在草民看来,应当是名字取得不好。清宁二字,有息事宁人之意,但陛下身为天子,需要对谁息事宁人呢?天降大火焚毁宫殿,并非说一定是陛下的错,或者是内阁的错,在草民看来,未必不是这宫殿的名字取得不对。” “哦?名字?”朱厚熜听罢细细琢磨,也觉得这个‘清宁’的名字实在是不太好,“那依魏先生的意思,应该改为什么名字呢?” 魏水回答道:“陛下,草民层仔细琢磨过,清宁二字,息事宁人之意,之所以被上天焚毁,极有可能是上天不愿意见到陛下如此息事宁人。所以,草民以为,新取的名字应当彰显陛下的威仪。所以,草民以为,应当用‘建极’二字。” “建极?”朱厚熜将这两个字细细琢磨。 之所以要提出这么个名字,只是魏水记得之后的故宫三大殿里头,有介绍说保和殿曾用名建极殿。保和二字也有一些不够霸气,反倒是建极两个字很不错。而且,他为此也翻阅了古籍,并且找到了出处。 不过,以朱厚熜的水平,恐怕用不着他将话说的太明白。 果然,他提出这个名字之后,没用多久的工夫,朱厚熜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建极二字,是否是出自箕子《洪范》之中的‘皇建有极’一句?这句话的意思,朕理解,应当是……极是指中道,法则,意思是君王建立政事要有中道,基本是不偏不倚,取中庸之意。这句话所要表达的就是……” “陛下为天下之主,自然应该威仪远播,由您来指定的法则,才是天下应该遵守的法则。” 242 ·输棋只因出车迟 建极殿的定名提议让朱厚熜十分满意,但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作为皇帝的威风或者是才华,最终定下的名字却改了一个字,定名为‘皇极殿’。 当然了,或许这样更显得皇权鼎盛,暗合了朱厚熜此时的心意。 过了正月十四就是正月十五了,月圆之夜,就算是无家可归,在京的部属魏水也尽数给他们放了假。因此,简陋的小院里头,只有坚持不肯离去的墨大陪着他。 庭院里,魏水对着满桌子的佳肴,却显得没什么胃口。随意的翻着手里的书册,墨大看到封面上写着礼记。 “二爷,今天过节,还要琢磨这些?”墨大替他倒上酒,关心的问了一句。 魏水翻了一页,头也不抬,答非所问:“今天宫里应该挺热闹的,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不是在赏花灯啊。” 墨大对于魏水过节还要看这种书不是很能理解,印象中,前几天魏水好像才跟他提过,这次面圣之后,就可以清闲上一段时间了。 似乎觉察到墨大的疑惑,又似乎是觉得人家墨大留下来陪自己过节,自己却捧着本礼记在这儿看个没完,的确是有些冷落人家了。魏水随手放下书册,吩咐墨大在桌旁坐下,端起酒杯,邀他对饮。 终于被人重视到,墨大还是很开心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却发现魏水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二爷,您有心事?”这本不是做属下的应该过问的事情,但墨大看魏水有事情不吐不快的样子,自己心里就也觉得不太舒服了。 魏水原本就是打算把他留在京城的,日后如果能够安排他进锦衣卫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也会给他安排一个说得过去的前程。怎么着,也得是个小武将吧?多了解一点儿朝堂上的事情,也许不能帮他站得更高,但绝对可以帮他活得更久,倒也是一件好事。 心里如此思量着,魏水问道:“墨大,你对朝堂上现如今的局势怎么看?” 墨大楞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魏水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既然问到他了,他也就是略略思索了一下,便回答道:“依属下浅见,现如今,虽然依旧是内阁把持朝政,但陛下总有一天会获得实权,到时候……” “为什么?”魏水突然打断他的话,问了这么一句。 墨大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内阁占据主动地位,处处压制着皇帝,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情。至于朱厚熜总有一天会获得实权,那纯粹是因为墨大相信魏水实力啊……可是这样的理由,让他怎么说? 魏水轻轻的摇了摇头,对墨大的表现并不满意,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给他分析道:“内阁不可能永远占据主动。之所以现在看起来朝政是由杨廷和为首的内阁把持,那是因为他在朝堂积蓄了几十年的力量,有很多人希望跟着他,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一旦他们发现,杨廷和其实并不能够完全对朝政做主,不一定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的时候,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转而扑向更好的一棵大树。” 墨大虽然理解这个意思,但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二爷,在您看来,所有人都是如此吗?就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魏水的回答十分的笃定,“朝堂之上无父子,懂什么意思吗?站在朝堂上,你首先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身后的团体。这种时候,亲情、友情,都不重要,全都不重要了。你所需要考虑的,只有两个字,一个是名,一个是利。等你观察久了,你就会发现,肯主动舍弃眼前的利益,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其二,他是为了换取一个好的名声。即便你说有些人并不想这么干,但是你要知道,在朝堂上,你不可能是孤立的,孤立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看你不顺眼。你必须要有帮有派,才能够站得更高、站得更久的。但一旦加入了某个团体,你就会发现,原来这个团体不是死的,它有思想,有追求的东西,如果你不能够完全掌控它,它就会主导你的选择、判断、走向,乃至是生死。” “可是,如果能够完全掌控呢?就像……就像杨廷和。” 魏水听罢,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明白,杨廷和并不能够完全掌控他的团体。因为无论从大了说,从小了说,他都有两个弱点。” “弱点?” “从大了说,杨廷和虽然把持朝政,但他没有兵权,咱们这位陛下可一点儿都不傻,登基伊始,就已经在慢慢的掌控军队了。没有军权,杨廷和就翻不出多大的浪来。而且,较之前朝,陛下显然更加重视文官的利益,而压制在正德朝过于膨胀的武官。这样,有很多想要取代杨廷和做老大的人,会脱离团体,会靠向陛下。 ”魏水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天上,正月十五,竟然是个阴天,没有月亮。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从小了说,杨廷和是进士出身的正途翰林,他有座师、有同年、有学生、有子嗣,这些他都需要照顾到,他有私心,目的不纯,而且,有软肋。更何况,他的性格并不算是多强势,比起他的儿子要差上一些,这样的人,往往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显露出软弱的一面。当然,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被我抢先这么多手,对着我这样一个没官没品的江湖混混低头让步,还要寻求合作了。” 这么一说,莫大算是明白了,杨廷和手中的内阁权力其实并不稳,所以,才会处处失去先机,受人所制。 “看着吧。”魏水说道,“过完年,朝廷上就会有所动作。咱们这位陛下,学什么都快得很,是个天生的玩弄权术的材料。现如今我玩儿的这些,将来,都会是他的拿手好戏。至于杨廷和,他比我慢,就肯定比陛下慢。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输棋只因出车迟,已经失子、失先,他怕是没有什么扳回局面的希望喽!” 243 ·变动 在魏水筹划治下,朱厚熜先是对群臣服软认错,之后由搞出了‘皇考’、‘本生皇考’这样的障眼法。内阁和皇帝之间,矛盾其实并不在于谁是谁的儿子,而是谁占了上风,谁先让步。 只可惜,内阁的老家伙们并不知道,在魏水提出这样的建议,成功让朱厚熜摆出一副‘我要让步,我不跟你争了’的样子之后,已经渐渐掌握权力,熟悉权力的味道的朱厚熜却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变革做准备。 的确,如魏水所料的一样,朝堂的局势,在嘉靖改元,新年之后不久,就出现了规模很大的变化。但所有的变化,却依旧在杨廷和的控制范围之内。以至于让杨廷和产生了错觉,一下子调动这么多的老臣上来,是不是朱厚熜要全面放权的信号? 因为这些老臣之中,几乎没有一个是支持朱厚熜的,而还是很可能会站出来阻止朱厚熜的肆意妄为的。这样的人调上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的调动是符合杨廷和的利益的,故有的盟友们也确实都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因此,这样的调动,很快便获得了内阁的附署。 “哦?这是最新的名单吗?”魏水从墨大手上接过名单。 朝议刚刚结束,最新的名单就已经送到了魏水的手上,可以说,墨大和他手下的如墨,比起张阳执掌如墨的时候,还要更加厉害一些。 如魏水所料的,内阁基本上没有变动,但实际上,却在微妙的变化。 除了内阁首辅杨廷和稳居首位之外,据说私底下其实与杨廷和关系并不好的次辅梁储退休了,换上的次辅是杨廷和一派的中间人物蒋冕,顺次下来,也是杨廷和一派的内阁大学士毛纪。但这一次刚刚廷推入阁的却是一个显得比较扎眼的人物,名叫杨一清。 杨一清此人推进内阁,是朱厚熜自己的意思。魏水只是在现在,墨大将资料送到他的手中,他才开始注意到这个人。 说起这个人,不得不说一说,明代,尤其是嘉靖一朝,有太多的神童,太多的聪明人。当然,这也可能是作为大boss的朱厚熜这样聪明的过了头的皇帝在,经过一番适者生存的拼杀,最终留下来的,都是最聪明的人。 这就不免会让人想起来一句话,朝堂之上,能够存留下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有很多时候不是你不聪明,而是有人比你更聪明。 再说回杨一清,此人的经历十分的不凡,十四岁参加乡试,被推举为翰林秀才。当时在朝的宪宗皇帝命令内阁选派老师去教他,他也确实没有让大家失望,成化八年中了壬辰科进士,被选为中书舍人。 此后,他一步步的稳步升迁,直到正德皇帝当朝的时候,数万蒙古军入侵固原。当时杨一清正担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任陕西巡抚,固原正在其治下。 杨一清虽然是一介书生,但胆魄比起武官要高上太多。在得知陕西总兵曹雄拒绝派兵援助固原之后,他亲自率领骑兵对入侵的蒙古军发动了奇袭,并成功将其击退。此后,杨一清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军务。 官当的大了,权力也就大了,但脾气依旧是当年的清高书生。再加上沙场饮血,磨练出的铁血性格,让他不屑于与宦官为伍,最终被当时正得宠的刘瑾算计。虽然因为多方营救,没有要命,但也是草草的辞官回乡。 直到朝廷又起战事,正德皇帝无人可用,便想起了曾经击退蒙古军,且率领兵马戍边多年的杨一清,亲自派人去将他请回朝中,再次领兵出征。杨一清不但很快平定了叛乱,还借着平定叛乱的机会,设计诛杀了权宦刘瑾,真可谓大快人心。 朱厚熜盯住杨一清此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兴献帝还在世的时候,就曾经跟他讲起过,楚地三杰:李东阳、刘大夏、杨一清。此番将杨一清推入阁,以杨一清的身份,无人能够阻止他。当然,杨廷和如果警惕一点,也不难发现,杨一清与他的意见是相左的,朱厚熜此举,是往内阁插钉子,要分杨廷和的权。 于是,杨一清加少师,兼太子太傅,入朝任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再一次登台入阁。而经过了一番沉积之后的杨一清显然与年轻时不同了,更加的沉稳,也更加的知道该如何一步步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势。 除此之外,户部尚书换上了成化十七年辛丑科进士,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的老臣孙交,此人于经济一道十分熟悉,管理户部可谓是得心应手了。 兵部尚书依旧是彭泽未动,而刑部尚书则换成了成化十四年的进士,同为四朝老臣的林俊,此人刚直敢谏,廉正忠诚,嫉恶如仇,爱才如渴,以礼进退,始终一节。可以说,让他担任刑部尚书,与之前犟驴子一般的彭子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毕竟两人的性格和处事方法都是一样的嘛! 至于工部尚书,则换成了同为成化十七年辛丑科的进士,四朝老臣陶琰。虽然说同是四朝的老臣,但年纪高下还是有区别的,这一任的内阁和九卿年纪都在六十左右,而陶琰此人,却已经是七十四岁的高龄了。 “老臣呐,果然都是老臣。”魏水看着这份名单,和名单后面贴附的资料,不禁如此感叹,“都这么一大把的年纪了,整天忙于朝政,就真的不会觉得太累吗?” 墨大在旁接了这么一句,“有权力在手,谁会觉得累啊?依属下看,这些人怕是巴不得干上一辈子呢!” “谁说有权力在手就不会觉得累?”魏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名单和资料,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我就觉得累。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如果我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肯定不会去过他们那样的日子。劳碌命,累死鬼!” 244 ·加封 魏水说握着权力不放的人,都是劳碌命,累死鬼。 但朱厚熜显然不这样认为,热衷权势,并且沉醉其中。 在杨一清入阁之后,内阁显然不再如往日是铁板一块。有这位允文允武的老臣支持,嘉靖皇帝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少了束手束脚的羁绊,舒坦了不少。 一放松就要出乱子,魏水早就猜到朱厚熜不会甘于寂寞,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风波中心,竟然被朱厚熜引向了他。 文渊阁。 位于紫禁城东部的这片最不起眼的房子,从内阁设立开始,经历了无数的雪雨风霜,一直熬到如今,权柄的方向由内争夺到外,又由外争夺到内。宫闱之中,朝野之上,争权夺利的阴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而此时此刻,摆在个阁臣们面前的,就又是一件不好解决的事情。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对于杨廷和来说,这件事情很棘手。但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他的儿子杨慎,那么久一点儿都不棘手了。 一切的历史都是当代史,是无数当代人的性格加成,才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首辅,这个万万不能答应啊!”提出异议的是刚刚荣任内阁次辅的大学士蒋冕。 可坐在首位的杨廷和却皱起了眉头,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桌上的那份刚刚送到内阁的圣旨。 圣旨上,朱厚熜显然表现出了一副论功行赏的样子,只不过他赏赐的仅仅是几个人而已。这些人中,大部分人的名字都很奇怪,而且有几个杨廷和还从未听说过。他感到熟悉的大概也就只有位列首位的魏水了。 赏赐他们的原因千奇百怪,这并不是内阁纠结的理由。而位列在魏水名字后面的人,都被荫封了锦衣卫,锦衣卫向来是皇家的亲军,朱厚熜想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也不是矛盾点所在。真正矛盾的地方,就在于对于魏水封赏上了。 借口比后面那几个的借口还要牵强,而且,不仅仅是除去了魏水的罪籍,这个奇思妙想的陛下竟然还准备封他做致一真人,命他统辖京师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还赏赐给他紫衣玉带及金、玉、银、象牙印章各一枚。 这样的封赏,让内阁群臣全部懵逼。但如果冯晓晓此时在这儿,就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他们,这样的封赏在历史上根本不是给魏水的,而是给嘉靖朝一个十分重要的道士的,那人出身龙虎山,师从正一道,名字叫做“邵元节”。 或许是因为魏水在兴王府的时候,就穿着一身的道袍见了嘉靖皇帝。又或许是因为魏水头头是道的给嘉靖皇帝讲起烧饼歌,后来又一次次的帮助嘉靖和朝臣打擂台。让身孤影只、左右无依无靠,且从小就迷恋道教的嘉靖皇帝,将魏水当做了是真的懂道教的事情,甚至是个什么真人。 但这些都是旁人的猜测,嘉靖皇帝真正的想法,却是要将朝臣们的视线集中在魏水的身上。 魏水现在太不引人注目了。 他一心想要躲在后面,避开朝廷的争斗,虽然有人将他看做可以劝服朱厚熜的人选,但他的重要程度在朱厚熜的眼中还是不够的。不足以吸引到更多的目光,不足以帮他在朝廷上与群臣做对。 没有这样的人,朱厚熜拿什么来跟群臣打擂? 没有这样的人,朱厚熜做什么都还是会束手束脚。 原本,朱厚熜有一个张阳可以用,但现如今张阳被调去了南京做刑部主事,朝中再没有这样的人。朱厚熜才会想到,没有这样的人,我自己弄一个不行吗? 只有将魏水从幕后推到台前,让他成为群臣进攻的靶子。朱厚熜才能稳稳地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一边护住魏水,不让他被朝臣们弄死。一边用魏水提出自己所有可能不为内阁所容的想法。如果成了,他当然获得了他想要的结果,而如果没有成,那也只需要把魏水扔出去,任朝臣们出气罢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呐! 杨廷和等人没有考虑到那个方向,反而认为此次的事情,会不会是魏水向朱厚熜进的谗言? 毛纪分析道:“如果仅仅是加几个锦衣卫的荫封,亦或是将魏水的罪籍除去,这都没有什么。但加封真人这种事情,到底是为的什么?甚至陛下在后面还提了,要送给魏水一座宅子做‘真人府’,这不是胡闹吗?宠幸奸佞小人,远离群臣君子,这是亡国之道啊!” “不至于吧?”提出反对意见的自然是被朱厚熜捧进内阁的杨一清,他已经很大年纪了,但再次入阁却让他重新萌生了更进一步的想法。和杨廷和意见一致,只能使他成为杨廷和的附庸。而唯有让自己与杨廷和对立,也就是站在陛下的一边,这样,才能够得到更进一步的机会。也是因此,他现在必须按照朱厚熜的意思捧起魏水,让自己在朝臣之中多少有一个显眼的同党,那样日子无疑会好过一些,“魏水此人,诸位也多有接触了。他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虚名,一点小利而已。给了他,他便会为我们说话,为我们办事,就像之前一样,他能劝服陛下一次两次,就有三次四次。而一旦和他作对……这一点,首辅打人应该多有感触吧?这个人没有那么好除去,一招不能打在他的七寸上,让他缓过劲儿来,就要出大乱子!诸位,该何去何从,还是细细思量一番的为好啊!” 杨廷和担心的,其实也正是这样的事情。 魏水虽然说不算是睚眦必报,但他的心眼儿看起来确实是不大,否则,也决不会出现之前被杨慎得罪了一下,紧接着就反压了内阁一把的事情。 那……就这么同意了?杨廷和又不甘心。 这时候,蒋冕突然出口道:“致一?致一……这致一二字,乍一读起来,似乎是很像‘缁衣’的谐音啊!诸位,可曾由此想到了什么?” 245 ·小人得志 致一……缁衣…… 如果不是魏水抢注了这个尊号,而是将它物归原主,给邵元节加上,那绝对不会有什么关于‘致一’、‘缁衣’的讨论。但现如今,这个‘致一真人’的尊号,就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这样的... 。 246 ·廷对(4000字大章) “草民谢陛下隆恩。”殿内,魏水收敛了刚刚在街上的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对着朱厚熜叩头谢恩。 虽然表情上是一副端严肃穆的样子,但眼神里,却流漏出了诸如:欣喜、惊讶等等多重的情绪,而这些情绪,正被朱厚熜看得真切。 “免了。”朱厚熜满意地抬手笑道,“若说扶持朕登基继位,魏先生才是当居首功。如今,不过是一些薄赐罢了。待他日,玉宇清明之后,朕必然另有封赏。” 玉宇清明?是说杨廷和团队瓦解,你独握大权之后吗? 有人说,眼神是最可怕的东西,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出卖一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如果在真实的眼神显现出来之前,就由自己加以掩饰、改变呢?眼神就也成了可以欺骗对方的手段,而且,这种手段,往往好用的很。 魏水一点儿都不想被拴在朝堂上,尤其不想伺候这样一个大智近妖的皇帝。但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脱身离开的契机。 感恩戴德的谢了朱厚熜数次,朱厚熜终于对于魏水的态度表示出满意来,又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魏先生,朝堂内阁及六部九卿的变动,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如今朝堂的局势趋于稳定,不知道,魏先生有没有什么自己的看法呢?” 魏水明白,朱厚熜这样的问法,看似是在问他对朝堂上这次人事变动之后趋势的预测,实际上,却是想要打破如今已经看似十分平稳的局势,找到摧毁杨廷和集团的机会。 虽然在突然被推出去当靶子之后,魏水已经很不情愿为朱厚熜献策,但为了自己,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稍加犹豫,魏水说道:“回禀陛下,朝堂人事的变动,草民略知一二。至于朝堂形势趋于稳定……草民却与陛下所见不同!如今的朝堂,虽然表面无波无澜,但实际上,底下依旧是暗流涌动。正德爷在位的时候,朝政糜烂。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概就是形容前朝之景象。而陛下接手了这个烂摊子,想要收拾,必须变革。对于内阁来说,也是一样,想要维持内阁的权力,也必须要改革。既然是改革,就必然大刀阔斧,否则,必定难见成效。因此,草民以为,朝堂的局势,绝不会是平稳的。” 朱厚熜一边听,一边点头,听罢魏水的话,他才又问道:“那依魏先生的看法,到底是朕除旧革新成功的可能性大,还是杨首辅他们改革成功的可能性大呢?” 魏水听罢,不禁在心中冷笑。心道:想听什么你就直说啊,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我要是说内阁改革成功的几率大一些,你是不是要以为我有了二心,要当场格杀我啊? 既然已有定论,魏水也早就料到了朱厚熜的这一问法,此时回答起来,丝毫的不慌不忙。 “陛下,且听草民给您析解一番。”魏水说道,“草民以为,杨阁老等人是绝不可能改革成功的,而陛下却必定成功。其原因,无非有三,也正是陛下掌权的三个入手点。” 朱厚熜对别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唯独对‘权力’二字,算是沉迷到了骨子里头,因而,赶忙催促道:“魏先生,快快说给朕听听。” 魏水说:“试问陛下,此次调动之后,无论是内阁,亦或是六部九卿的堂官们,年龄几何?何时得榜中了进士?又是何时入朝为官的?陛下心中可有数?” 这么简单的问题,朱厚熜心中自然有数,他说道:“朕的大臣,朕自然要把他们的一切都弄弄清楚,这些东西,朕再清楚不过了。魏先生,你要说什么,但说无妨。” “是,陛下。”魏水答应一声,说道,“其一,所谓革新,乃革旧立新之义。何为新?何为旧?草民以为,本朝是新,前朝是旧。杨阁老等人,不是四朝元老,就是三朝元老。能够从正德朝稳稳地过渡到本朝,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本身,就是旧!革旧立新,必然伤筋动骨。陛下革新,伤的是别人。内阁革新,伤的是自己。因此,草民以为,他们绝对下不去手!” 朱厚熜对此虽然有些赞同,但并不是很相信内阁下不去手这种事情。毕竟,狼被压腿,尚能断肢求存。人狠起来,很多时候,连畜生都不如。 魏水看出他的疑虑,解释道:“陛下,姑且以杨阁老为例。也许动整个团体的筋骨,杨阁老是狠得下心的。但对他自己呢?陛下要知道,杨阁老此人的品行其实并不端正。所谓的正德朝的谬政,与杨阁老是撇不清关系的。他为人骨子里软弱,很容易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低头。而外表又刚硬,说白了,欺软怕硬。当年正德皇帝自称大将军的时候,难道就合乎礼数了吗?杨阁老如何呢?杨阁老不敢相争!可现如今,陛下只不过要尽人伦之情,对生身父母尽孝,他就穷追不舍,一字不让!更何况,杨阁老素来喜欢结党,其子侄兄弟,基本上都在朝中位列高官,其子杨慎更是因他而得魁元榜首之位。要革谬政,先除自身,敢问杨阁老真的能够狠得下心吗?” 如果这么说来……朱厚熜不由得犹豫了。这么个说法的话,杨廷和要动其他人容易,要动自己和自己的亲人,那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朱厚熜点头道:“魏先生说的有道理,这只是其一,其二呢?” “其二……”魏水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可知科举因何而兴起?” 这个问题……朱厚熜想了想道:“应该是魏晋之时,门阀广立。为破除僵化之局势,隋唐开科举,选拔人才,以求破除门阀控制朝堂的局势,让下层士子入朝掌权。” “正是如此!”魏水点头道,“这正是草民所说的其二!魏晋门阀,就如同如今的内阁!自太祖皇帝革除丞相,至成祖皇帝设立内阁,再到如今,内阁与天子共掌权柄,不再是咨询之所,而是权力中心。草民要问,内阁的阁臣从何处而来?” 这一点,朱厚熜再清楚不过了,他说道:“内阁素有非进士不选翰林,非翰林不入台阁之惯例,内阁的阁臣自然都是进士出身喽。” 魏水说道:“陛下所说的当然是对的,但草民所想的,却更为直接一些。杨阁老也好,内阁的其余几位阁老也罢,绝大多数,都是由进士选庶吉士,再而选翰林,侍东宫,如此一步步入台阁。说他们是朝廷高官,内阁的阁老,不如说他们就是一群迂腐不化的儒生罢了!” 这话说得够狠,但朱厚熜却莫名觉得十分解气。不尽笑道:“魏先生慎言,若是让内阁知道你的话,怕是阁老们要大动肝火的。” “草民不在意内阁,草民心中只有陛下。”魏水小小的拍了个马屁,接着说道,“天下之所以要有皇帝,是因为皇帝代天授命,可以权衡百官,优胜劣汰。而圣天子垂拱而治,设官吏司牧地方。因此,草民以为,陛下统帅群臣,群臣处理朝政,这才是正常的。可陛下看如今的内阁,阁老们都不曾任一县父母,如何能够知道百姓之疾苦?如何能够执掌天下钱粮?如何能够革旧立新呢?内阁所谓的革旧立新,是要陛下遵从孝宗皇帝的制度!但我大明立国百余载,明君何止于孝宗皇帝一人?内阁此举,置太祖皇帝、成祖皇帝,乃至仁宣之治如何地?更何况,如果孝宗皇帝治下是最为清明之朝代,那敢问陛下,弘治爷即位之时,历数成化弊政多达四十四条;正德爷即位之时,历数弘治弊政也是多达四十四条,难道都是凭空杜撰出来的吗?孝宗皇帝治下,并非如百官描绘的那般美好,而是也有诸多的弊政!嘉靖欲立新政,必然革去一切弊政,才能叫清明。陛下试想,若继续弘治朝的所谓新政,那么,陛下您百年之后,是否也会被您的儿孙,指出弊政四十四条呢?因此,草民以为,内阁思想早已陷入僵局。他们未经地方,不懂如何驭民执政,只知道谋取私利,抱成团欺负陛下年少!这岂是为人臣子所应该做的事情吗?” 朱厚熜越听越觉得魏水所说的有道理,尤其是自己百年之后,还要被人家扣帽子的事情,实在是让这位爱惜名誉的皇帝难以忍受,不禁点头道:“魏先生所说确实有理,朕也觉得,是时候应该更改了。魏先生,你觉得,朕是不是应该让一些没有入过翰林的人进入内阁……” “陛下,切不可如此!”魏水难得的出言打断,而朱厚熜却只是笑着听他说,而并没有任何恼怒地迹象,想来是真的被他的话吸引住了,“内阁如今已成制度,非翰林不入内阁并没有什么,也可以任由他如此下去。只不过,非进士不选翰林,这一条可以适当的更改,只要他能从下面爬上来,就足以证明其能力。陛下多多关注一些出身较低比如说同进士出身的高官,他们大多从底层爬上来,却因为选不到翰林,无法登顶。若陛下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那他们岂不是会对陛下竭尽忠诚?这样,清洗掉清贵把持内阁的态势,必然可以扭转如今的局面。” 魏水这么一说,朱厚熜就不禁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朱厚熜是很喜欢魏水这样的人的。他无论做什么事情,出发点都肯定是为上司着想,却从来不提回报事情。在朱厚熜看来,魏水并非是不想要回报,否则,赏赐他紫衣玉带的时候,他就不会是如此的难掩兴奋,甚至在街面上招摇过市,尽显出往日难以看到的小人之态了。 想要,却不说,那就是给了朱厚熜主动对他施恩的机会。这样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就给了他可以拿捏下属的快感,又不会感觉到仗着功劳威胁主上。 而且,扭转内阁掌权的态势,正是他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否则,他这个皇帝做得也太没有滋味儿了。 “魏先生,刚刚你说了其二,那其三呢?说说看。”朱厚熜接着问道。 魏水回答说:“陛下,其三,也就是草民觉得内阁最不能成事的地方了。陛下虽然年少,但天资聪颖,又是当朝天子。陛下较之群臣,有最大的优势,就是天下百姓不认官员,只认陛下。这是朱家的天下,到底轮不到他人太过嚣张。内阁在陛下登基之初,就处处将陛下当做三岁的孩子,对您的行为各种指摘,这是与陛下公然对立!你想想,自有内阁开始,内阁何曾如此嚣张跋扈过?还不是欺负您年少?别忘了,内阁虽然有权,但权力是祖宗成法给他的,并非是生而有之。他们连朱家的天下都不尊重,又凭什么让祖宗成法保护他们的利益呢?要知道,这些条条框框是朱家祖宗所制定的,用来保护的就是朱家的江山,他们想要架空陛下,也得先问问这宫中的历代皇帝,肯不肯干吧?” 朱厚熜听不明白了,“魏先生,你的意思难道是……等着祖宗显灵?” 不怪朱厚熜想不明白,实在是魏水的这话,说给一个信奉鬼神的皇帝听,那就是在让他误会。 魏水也知道误会的来源,立马解释道:“陛下,草民所说的不是惊扰历代皇帝,而是请陛下仔细研读历代的礼法,从祖宗成法之中,找出可以克制内阁权力的众多条款,并且,运用出来。他们不是总以祖宗成法压制陛下吗?陛下也可以用这些东西压制内阁!这样,互相牵制之下,陛下才有取胜之道啊!” 朱厚熜听到这儿,算是明白过来,“魏先生说的很对!内阁不能成事,日后,朕必然会从内阁之中将不应该赋予他们的权力收回!朕才是天下之主!” 对喽!魏水轻叹口气,偷偷抹了抹头上的汗。 247 ·绍兴来人 虽然魏水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在不影响历史走向的同时,加速了历史的进程。 这也就是说,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因为在历史发展的天平上,本来处于平衡稳定的走向,在借入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砝码,哪怕这个砝码再小,再微不足道,也足以改变原本平衡的状态了。 现在,魏水,就是这么一个扰乱天平平衡的筹码。 从皇宫回到家中,魏水意外的看到,自己居住的破院子里头,竟然多了几个书生模样的闲人。 “墨大!”发现这几个闲杂人等之后,魏水几乎是一秒钟都不耽搁的张口便喊。 不多时,有如墨的一个外围小头目跑过来,跟他行礼道:“二爷,统领他还在锦衣卫衙门没有回来,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的去做就是了。” 对头,他得了紫衣玉带,还有一大堆啰啰嗦嗦的东西,人家墨大也得可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衔嘛! 虽然说,这就是个虚衔,理论上讲,根本没有实际的职位,也没有半点儿的权力。 但凡事不能都按照理论上来讲,毕竟,理论上来讲,魏水这家伙还不应该穿越到明朝来呢!理论上的事情都是有板有眼,有条有理,但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能够说的清楚了? 早在墨大还连个虚衔都没有的时候,魏水就已经把他安排在可以和锦衣卫掌印都督差不多的地位上了,为此,还挤走了骆安那个原本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现如今有了官衔在,虽说也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但毕竟瞧着还挺好看的,不是吗? 墨大不在,魏水索性也懒得记这个小头目的名字了,指着屋里的闲杂人等,问道:“怎么?今天是要在这儿开个文慧会不成?怎么这么多的书生,我都没见过啊?” 小头目回答说:“二爷,这些人都是绍兴府人,说是来京城投奔您的!” 绍兴府人? 一听这话,魏水更懵了。 是,现在是挺时兴这个什么同乡之谊的,无论是朝中,亦或是在野,身在外地,都需要同乡互相帮扶。但是这……这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儿啊? 看这屋子里的人数,足足的有十几个人之多。知道的,这是同乡找上门来,请他帮扶帮扶。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要聚众闹事约好了来吃大户的呢! 什么鬼…… 魏水叹了口气,摆手挥退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头目,径自走了进去。 他此时还穿着进宫的衣服,紫衣玉带,十分的显眼。手上拄着的卦幡更是招摇,那是嘉靖皇帝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大明江相’。 见他走进来,早有这些书生的头儿上前跟他问候。 “二爷,学生等静候您许久了。”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文质彬彬。一身的书卷气,即便是不穿这身书生服,也是一样能够透骨而出的。魏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此人一定是十分的好相处。 既然人家已经表现出了该有的善意,魏水也不好再摆出一副‘我不认识你,你别靠近我’的样子了。将卦幡立到门旁,拱手对书生们说道。 “看几位的样子,都像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学生’一词,切莫再提,魏某不过就是个江湖混混,当不得你们如此自称。还不知道,你们都怎么称呼?大老远的到京城找我……可是远道来京城参加京试,缺了盘缠的吗?” 刚刚为首的一人听罢,连忙对魏水解释道;“二爷,您切莫妄自菲薄。学生刘睿,是绍兴钱塘书院的学生,师从沈增沈先生。屋内的这些人,都是学生在书院的同学。我等都是科考无望之人,有些如学生一般,家中有贱籍在册,三代不能科考;也有如这位刘学兄一般,为科考蹉跎半生,却偏偏只有个童生功名的时运不济之人。我等自入书院第一天起,不拜孔孟,不拜程朱,却独独要先拜魏二爷,再拜沈先生。是二位给我等指明了另一条出路,赏下饭碗来。此次进京,我等是奉沈先生之命,听从二爷的差遣。” 嚯,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要是刘睿不提这茬儿,魏水或许都忘记了,他曾经制定下来的计划。 说起来,钱塘书院他是连筹备都交付给沈增负责了,从头到尾只给过人家一次钱,结果直到现在,连一次面儿都没有露过。难得沈增对自己这么好,兢兢业业的教出这些好苗子来。 四下里一打量,魏水眼睛就是一亮,看得出,这些人虽然可能没有一个有举人的功名。但要么是装扮儒雅,一看就是饱学之士;要么是浑身上下透着精明,让你不信他都不行。这些家伙,一旦放进官场里头,可以这么说,绝对是要翻出大浪来的。 “好!好!好!”魏水连着说了三声‘好’字,笑得跟什么似的,“诸位远道来此,还没有吃过饭吧?恰好了,我这也正饿着。寒舍简陋,就不请诸位吃什么家常便饭了。我们去**楼摆上一桌,我得好好地认识认识诸位!” 这帮学子在入钱塘书院之初,就是带有功利性目的的。他们不是学童,不存在花不起钱上不起私塾,所以才来钱塘书院这个免费的地方读书的目的。他们都是成年人,进书院为的就是魏水提出的那个‘绍兴师爷’的计划。 考取功名无望,他们决定另辟蹊径。却恰好被钱塘书院吸引住了目光,这才有了现如今面前的这批人。他们对于前程,对于金钱是极度的渴望,而魏水,就恰巧可以算是他们梦想的寄托了。 而此时,看着他们的梦想寄托竟然如此的平易近人,大家心中都不禁萌生了不少的好感。纷纷答应着,说听从魏水的安排。 稍稍将家中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嘱咐墨大今晚没有要紧事就不要来找自己了。顺便拿了些银子,准备给这些学子们找个地方先行住下。 随后,便带着这十几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院子。 248 ·夜宴,议秋闱(一) 简单的一番自我介绍之后,魏水算是认识了这一桌子的人。 沈增将人送到京城来,魏水在一番琢磨之后,很快就给他们选好了出路。 嘉靖元年,由于魏水的搅和,较之历史上的嘉靖元年要早上整整一年的时间。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外,今年本该是正德十六年辛巳科的秋闱,现如今就已经变成了嘉靖元年辛巳科的秋闱。 “你们也都在钱塘书院学了不短的时间了,也应该是到了可以实践的时候了。所以,这次秋闱,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参与进去。” 魏水的话让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刚刚,刘睿已经代表他们把事情的经过缘由讲述的很清楚了。他们不是贱籍出身,无法获得科举准入证。就是科考多年中不了举人,已经对科举失去了信心。一群连举人功名的人去参加秋闱?这不是搞笑吗? 可魏水的表情,又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刘睿看了看大家,无奈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二爷,要我们参与秋闱……您的意思是……是要我们去考试吗?” 见他们果然误会了,魏水摇头道:“难道除了参加秋闱考试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用得着你们了吗?记着,一场考试,除了参与者之外,必定还有其他的人。只有参与者的考试,是不存在的。你们可以干的事情,太多了。怎么?没有人能够想得到吗?” 魏水这样问,无疑是抱着考较他们的态度。 众人听罢,也纷纷觉得自己所想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合逻辑。 明知道他们不能参加秋闱,却要他们参与进去。魏水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至于这想法是什么…… 突然,一个书生起身道:“二爷,学生似乎想到了一些,不知道当不当讲?” 魏水笑着冲他摆摆手说道:“你叫蒋承翰?不错的名字,来,坐,坐下说。” 蒋承翰只在刚刚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介绍了两句,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被魏水给记住了。一时间露出兴奋之色来! 此人四十多岁,体态偏胖,长着一双颇有神采的小眼睛。看起来,就是刚刚所说的第二类人了。多年未曾中举,跑去做生意,锻炼出了一副生意人的样子。虽然生意做得不错,但他的梦想却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在脑海之中。钱塘书院建成之后,他就进入了钱塘书院学幕。为了确保自己可以顺利通过,还赞助了书院一大笔的费用。 这样的人虽然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 “二爷,各位学友。”蒋承翰坐下来,对魏水和桌边的众人说道,“依学生浅见,二爷的意思,应该是在打这次秋闱名次的主意!总所周知,如今二爷在朝中,算是离陛下最为亲近的一个了。再加上,与朝中的官员们,关系也还不错。想要弄到秋闱的考题,是何等的容易?到时候,弄到考题,由我等先行誉写,而后售卖给考生们,那岂不是既可以赚到钱财,也可以结交各位考生吗?学生以为,这就是二爷所说的,参与进去!” 蒋承翰不愧是生意人,一开口,说出来的东西,就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商贾的气息。 桌边不是每个人都去做了商贾,很多人为科考蹉跎的岁月比起蒋承翰要多,一年又一年,砸锅卖铁的这么多年过去,不仅没有考取到功名,反而是家徒四壁,一事无成。 这样的人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是心中难免会有一些仇富的情结。再加上现如今,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恰恰是可以隐藏在内部,却不能够说出来给众人听的事情。如此一来,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书生骂起人来,比起普通人可要厉害多了。 骂来骂去,骂的你七窍生烟,但却根本不带一个脏字儿!这种骂人的方法,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难以忍受吧? 但蒋承翰显然虽不是甘之如饴,但确实没有把旁人的看法当一回事儿。他的目光,始终就盯在魏水一个人的身上。他认定,不管谁说了什么,都不重要,这一桌子的人里头,真正有决定权的,只有面前的这个人而已。被旁人骂两句没有什么,又不会少块肉去。关键在于,魏水对于他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还是觉得他这个人人品比较差,竟然将这种事情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在蒋承翰毫无波澜的外表和忐忑无比的内心交战之时,魏水突然笑着抬起手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诸位,听我说两句。” 听见魏水要说话,众人纷纷闭住了嘴巴,打开耳朵,认真听去。 “诸位,你们是什么?钱塘书院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干什么的?嗯?”魏水抛出这个问题,本来也没有打算让这些人有所回应。只过了片刻,便自顾自的回答道,“钱塘书院,以经世致用为目的。凡是入钱塘书院读书的人,也都以经世致用为追求。何为经世致用?学习古人之事,为的不是空谈治国,而是做出实实在在的事情!你们日后,是要做幕后之人的,为你们的谋主出谋划策,为他理清事务,打通关系,铺就官途。你们不是官员,却可以通过官员的手、口、耳,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你们在做这些的时候,可以通过正常的手段,当然额也可以走捷径。但是你们听好了,我不管你们的手段如何,结果如何,我要的,只是你们的出发点。必须心怀正气,才不会做错事。出发点必须是随时可以说得出口的,在哪儿都敢堂而皇之的向所有人说出来,而不怕非议的。没有正确的出发点,手段再对,结果再好,你也不是合格的师爷。这不是经世致用,而是祸国殃民!” 魏水的话让很多人低头沉思,当然也有毫不避讳与魏水对视的,认为自己立身正直,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魏水都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区别的看法。秋闱还早,足够他用这段时间,教会他们,什么叫做‘好的出发点’。 249 ·夜宴,议秋闱(二) 六合酒楼,二层。 围坐在桌边的书生们都在仔细的寻思,而魏水,则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个书生的表情,并将这些牢牢地记忆在心中。 过了半晌,他这才问道:“承翰,现在可以说说,你刚刚说的那件事情,出发点是什么了吗?” 蒋承翰的出发点还不好猜吗?所有人都已经猜了出来,但恐怕也只有魏水这个家伙会这么直言不讳的将想说的话问出来了。 这么一问之下,蒋承翰十分尴尬的状似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低着头说道:“二爷,学生刚刚只是想到了二爷所问的话,联想起秋闱,就不自觉的想起了这样的事情。确实没有什么出发点的……还请二爷见谅。”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都不敢看着魏水。似乎是做了一件很丢人,很不值得原谅的事情一般。魏水倒是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倒是众人听了他这样的解释,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其实,人就是这样。 当一个人,发表出一些言论来,让这个人成为了众矢之的的时候。不仅仅是和他想法不一致的人,就连很多本来和他想法一致,却由于自己的某些原因而不肯说出来的人,也会对他落井下石。这样的时候,如果没有人拉他一把…… 魏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在心中默默思量。突然,却听到刘睿开口说道:“二爷见谅!” “哦?你?”魏水不禁看向他,面露疑惑的神色,问道,“你要我见谅什么?你可没说过什么应该求我见谅的话啊!” 刘睿听罢问话,回答道:“二爷,学生是为蒋学兄求请的。” 此言一出,聚众哗然。 看刚刚的态势就可以看出来,刘睿基本上就是这群书生之中的头儿,大家都唯他马首是瞻,而且,在说话发言的时候,也往往是等他先说。这些人的态度,足以反映出刘睿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既然如此,刘睿说出这样求情的话来…… 说实在的,其他人只觉得惊讶罢了。而魏水,却觉得虽然此事在意料之外,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如果说,一个团体的领导,在他的一个队员陷入困境的时候,明明可以帮上一把,却并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和其他人一样,非但没有雪中送炭,竟然还落井下石。那么,等到这件事情过去,大家回想的时候,就会纷纷觉得兔死狐悲。明明可以救,却连试都不试就贸然放弃了,这样的领导,真的值得大家信任他吗?而且,今天栽倒的其他人,谁知道明天会栽倒的会不会是自己? 一次两次也许没有什么,等次数多了,这个领导就会慢慢的丧失威信。失去那些原本信任他、团结在他身边的人。 而刘睿,明显很懂得这个问题。 蒋承翰并没有犯下什么天大的错误,理论上来讲,刘睿也是可以救得了蒋承翰的。因此,刘睿觉得,自己必须要站出来。不管成与不成,都应该为蒋承翰说上点儿什么。 魏水看了刘睿半晌,面色不变,微微点头道:“你很好!沈先生教的好学生!” 这一句话说出口,不禁让刘睿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不知道,魏水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到底是对自己表示赞赏,还是对自己的行为表示不满。 见他慌神儿的模样,魏水才微眯着眼睛,不禁哈哈大笑,道:“刘睿啊刘睿,你既然已经做了,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呢?嗯?身为谋士,必须要对自己的决策有信心。哪怕真的是你错了,只要还有挽回的余地,就必须要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谁都可以慌,但你不能慌。在大家都慌乱下来的时候,作为谋士,你才是最能发挥作用的时候。慌乱,只会让你错失良机,从可以反死而生,到彻底陷入死地,也许只是你那一时慌乱的错!记得,越是慌乱的时候,就越是慌不得。哪怕对方已经稳操胜券,明知道自己败了,也得败得有气度。今后,切不可再把你心里想的,统统都摆到脸上来了。” 魏水的一番话,让刘睿不禁恍然大悟。 原来刚刚魏水故意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就是在试探自己呢?怪不得!他竟然误会了魏水的意思,没有第一时间猜出来魏水的心思。而且,这一番话,说的是极有道理的。比起钱塘书院的沈先生,见地还要深刻一些。 刘睿不禁想道,怪不得入书院之时,要先拜魏水,后拜沈增。怪不得在书院之中,沈增对于魏水看似是小聪明的案例,都大家褒赏,名人事迹似的,跟大家反复的说来说去。怪不得沈增只能为魏水操持着只在东南小有名气的钱塘书院,而魏水却已经是紫衣玉带,能够朝朝侍立君王侧,参与大明最高的权力斗争了。 想清楚事情,刘睿看向魏水的眼神更加崇拜。甚至连自己想要给蒋承翰说说情的事情,都不自觉的就忘到了脑后。 过于浮躁了…… 魏水看着他的反应,在心中暗暗叹气。 这里坐着十几个人,他各个都要用。但用法却各有不同!不过,他还真是想要留下其中最好的一个,帮助自己筹划一些事情。 只不过,人人都有瑕疵罢了。 叹过气后,魏水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的标准太高了一些。不说其他人,就说他魏水自己,难道是完人吗?当然不是! 魏水能够很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弱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凡事都太依赖计划了,所以做事难免会死板。现在是因为他出身草莽,晋级的方式又比较犯规,所有的对手对他都不了解。所以,才无法对他打出针对的战术。但是一旦对手摸清了他的路子,他的死脑筋,必然会让他处处受制于人,这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他才不能够在朝堂上呆太久。为了他以后的舒服日子,他必须尽早离开是非之地。以免一步错,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250 ·夜宴,议秋闱(三) 世间不如意事七七八八,谁能保证自己过得一定是顺心如意呢? 而且,既然人无完人,魏水自己也有问题,又怎么可能苛责人家怎么看怎么顺眼呢? “好了。”魏水开言道,“刘睿虽然有做得不够的地方,但在这一桌子人里头,大家都缄口不言时,你敢站出来,替蒋承翰说话,这就证明了,你有很多值得注意的亮点。比如说,你讲义气,比如说,你心地好。这都是值得注意的亮点。那么,承翰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既然没有人能够猜得到我的想法,那不妨,就由我,讲给你们听听。” 魏水要说先前的问题了,众人当然一个个的都是洗耳恭听。谁都不想错过这第一次实践活动,而且事关魏水对他们的印象,更关系到他们日后的前程,也由不得他们不注意听。 “其实,这次秋闱,要你们参与进去,可能有些人无法理解。但是,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既然今天你们坐在这里,就要按照我的安排做事。不愿意的可以随时离开,但今天讲的事情,必须给我烂在肚子里头。谁要是向不相干的人透露半个字……魏某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你可以不和我玩儿,但你不能出卖我。懂吗?” 众人纷纷相顾而视,虽然不知道魏水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依旧是对于这样严肃的语气背后需要他们做的事情,感到十分的好奇。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的意见,预料之内的事情,魏水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眼睛在周边扫视一圈,魏水说道:“其实事情很简单,跟承翰刚刚所说的有些相同之处,当然也有不少不一样的地方。这么说吧,所谓的盗取考题,让你们去做……真的不是魏某信不过你们。你们之中,贱籍出身的在少数,恐怕大多都是蹉跎了很多年,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上的吧?参加秋闱的,哪一个不是各省的举人?堂堂的举人科考,却要你们这些秀才……甚至有些连秀才都不是的人做枪手。你们觉得现实吗?” 魏水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但这就是事实。 这些人连举人都考不中,就像是大学的考试,让个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家伙去替考。这种事情,一听就是绝对不靠谱的事情。 因此,众人虽然觉得魏水说的很不客气,但也没有人表示出不满。 魏水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虽然不能按照承翰所说的代笔做枪手,但是依旧需要去弄到考题。不要疑惑,弄到了考题的目的不是让你们去做的。而是要你们去卖!” 卖考题? 这跟偷到考题,做了答案再卖给人家有什么区别吗?而且,怎么觉得比前者更不好啊?这就是魏水所说的出发点是好的? 刘睿不明所以的问道:“二爷,您说卖考题……这跟刚刚蒋学兄所说的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偷到考题,贩卖给考生吗?” “非也!非也!”魏水摇头,对他们解释道,“现如今,朝廷上掌权的是谁啊?杨廷和杨阁老!此人与陛下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而且,此人在科场舞弊一途上,可以说,是有前科的。杨慎此人,虽然有才华,但并非是状元之才。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状元来由,就必然和杨廷和脱不开关系。你们要知道,现如今,内阁和陛下闹腾的正凶,陛下寄希望于这一届的考生,希望从他们之中拔取英才。但选拔人才的实际权柄,却在内阁和朝官的手里。如果说,内阁在这届考生之中动下什么手脚的话,那不难将他们想要的人才选拔出来。而这些人才,必定会和内阁站在一起,而不会朝向陛下。” 原来是涉及到权力的争夺啊? 众人听着,不禁点头。 涉及到权力争夺,那倒是可以用些非常的手段。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权力争夺,正可以让他们获得上升的机遇。 魏水见了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好吧,虽不中,亦不远矣。魏水接着说道:“刚刚我才跟你们说过,无论过程、结果,一件事的出发点,必须是好的。这件事情的出发点,并非是朝堂夺利,而是给考生们一个公平公正的竞争机会!你们想,内阁想要作弊,无外乎两种,其一,记号,做出一些对于自己人来说显而易见的记号,迅速的分辨出谁是自己人,谁又不是自己人;其二,透漏考题,将考题泄露出去,给这些考生们一个准备的时间,这样,不至于出现临场发挥失常的现象。但无论是其一,还是其二,对于那些没有得到特殊照顾的考生来说,都是非常不公平的。你们觉得呢?” 蒋承翰是第一个跳起来赞同魏水的观点的。 可以说,在场的众人之中,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才华并不比别人差。可能在他们看来,他们的才华,比起考上举人的人来说,并不差,甚至还要比他们好一些。虽然实际情况可能和他们所想的大相径庭,但他们自己就是这样觉得的。 如果才华上他们不输于他人,那么落榜的原因是什么?只能是有人舞弊!如果说谁对舞弊这种事情深恶痛绝,不得不说,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他们这些,屡试不第的落榜学子! 因此,在蒋承翰站出来之后,大半的书生都出言赞同了魏水的说法。 “好。”魏水点头道,“既然这种现象是特别不公平的,为了陛下,为了大明,也为了这些莘莘学子们,我去弄到考题,而你们,负责和这些被内阁边缘化的考生搞好关系。将考题或是记号透漏给他们,让他们人人都事先知道考题是什么。这样的话,内阁就无从作弊,对于谁来讲,这次考试,都可以算作是非常公正的了。你们觉得呢?” 众人自然表示出一片赞同的意思,魏水此举,在大多数人看来,确实是可以让内阁偷鸡不得蚀把米。 252 ·书院(上) 魏水向来嗜酒,没有人灌他,他也不会喝得少了。 因此,从酒楼回到住处的时候,墨大隔着半个院子就问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儿。 “二爷,现如今京城局势不稳,您出门在外……多少带个人吧?属下自然知道您不怕那些宵小之徒。只是,如若真的不小心出了事情,到时可就是悔之晚矣了。” 知道墨大是关心自己,若是换了庞日,魏水少不得要好生安抚他几句的。只可惜现如今魏水喝的是头晕目眩,虽然还不至于是烂醉,但脑子反应的也有点儿慢了。也正因为如此,在墨大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魏水说道:“都是一群只会耍耍嘴皮子的家伙!杨慎不错,想到就敢做到,可惜是个有勇无谋的玩意儿!出事情?哼,还真当我在乎这条命?” 一言及此,墨大吓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接下去他还应该接句什么话。 好在魏水也没有等他接话,脑袋一歪,靠在墨大肩膀上,就这么沉沉的睡过去了。 墨大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将魏水弄到屋里去。 次日,魏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刚刚起床,就听墨大回报说,嘉靖皇帝让他进宫一趟。 “怎么不早说?”魏水皱了皱眉头。 耍大牌没有这么耍的,别说大明朝皇帝最大,就算皇帝没拿到全部的实权呢,那也是魏水服务的对象,轻易得罪不得啊! 墨大有些为难的说道:“是传旨的公公说的,不是什么急事,不让我们吵醒了您。” “你这……”魏水无语了,他敢说,昨天晚上的事情,皇帝一定已经知道了。虽然说锦衣卫是墨大统管,但皇帝身边最近的人依旧是东厂的番子,魏水并没有刻意避讳的情况下,他不知道才不正常,“算了算了,更衣,我这就进宫。” 朝见天子,魏水显得没有昨日那么兴奋了,但依旧是紫衣玉带,显露出一副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去的样子。 “草民参见陛下。”殿内,魏水叩行大礼。 朱厚熜看了他半晌,才摆手叫他起来,并吩咐黄锦给他搬了个凳子坐。 “今日魏先生起得稍晚了些,是昨天没有睡好吗?”朱厚熜神色如常,似乎并不知道昨天的事情,但魏水却知道,这位初操权柄,权谋已经开始生根发芽的皇帝,如果不知道,那才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情呢! 魏水起身道:“陛下恕罪,草民昨日夜里和一些同乡出去饮宴,一时把持不住,喝得多了些。今早传旨的公公到我那儿的时候,被我宅子里那不开眼的下人给拦了一下子。刚刚是知道消息,进宫着急。等草民一会儿回去,饶不了他!” “哈哈,你啊,你啊,魏先生,坐坐坐,坐下说。你总说要朕对内阁多加忍让,以图将来。怎么换了你自己做事就这么急躁了呢?人家便算是做得不对了,那也是为了你好。若是朕的身边能多些这样的人,朕也不必每天过得如此不顺心啦。” 嘉靖皇帝看似在说魏水家下人的事情,但说着说着,就不禁把话题转向了他自己。与其说是在给人家家中的下人求情,莫不如说是在抱怨他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不爽了。 魏水不禁在心中暗叹口气,心道:你这皇帝过得还不够爽啊?你都觉得不爽,人家平头百姓,比你惨的人多如牛毛,人家还用不用活了? 不过,虽然对朱厚熜的这种行为十分的不满意,但魏水还是需要安慰安慰他的。 “陛下,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想当年,太祖爷兴兵之时,也不过是个出家的小沙弥。成祖爷靖难之役的时候,更是差点儿被人给弄死了。相比于祖宗,陛下此时的处境,可谓是好极了!虽然说陛下身边没有几个得用之人,但是陛下要知道,远在南直隶,可是有不少被杨廷和等人排挤的官员们,是心想陛下的啊!更何况,陛下是否忘记了,今年是嘉靖元年,按照祖制,秋闱三年一考,今年便是辛巳科的秋闱啊!这些莘莘学子们,个个都是空有满腹经纶、一身的壮志却无处挥洒!只等着陛下任用他们,给他们一个大好的前程呢!” “哦?秋闱?”朱厚熜的注意力成功被秋闱一词吸引了过去,“昨夜魏先生喝得烂醉,不会是为了秋闱的事情吧?” 魏水说道:“陛下圣明,草民正是为了秋闱一事。陛下可知,草民在绍兴出资兴建了一座书院,名为钱塘书院?” “钱塘书院?”朱厚熜略略一想,说道,“朕好像对此略有耳闻,却不知道是你出资兴建的。这钱塘书院和普通的书院有什么区别?你倒是仔细说说看。” 魏水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钱塘书院与普通的书院截然不同,草民所建的这个书院,并不以科举为目的。” “不以科举为目的?”朱厚熜哑然失笑道,“哪怕是最小的私塾都知道,天下士子们立志要考科举入仕途,怎么偏偏你的钱塘会馆就不以科举为目的了?你倒是说说看,不以科举为目的……那你以什么为目的啊?朕就不信了,不以科举为目的书院,难道还能有人去读?” “陛下说得对了!”魏水笑道,“草民所建的这个钱塘会馆,虽然不以科举为目的,但就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那是因为,凡是入钱塘会馆之人,如果家境贫寒,书院可以分文不取。书院现在的学生,有少部分的孩童是读不起书的,而且书院每天中午供应一顿午饭,他们起码可以为家中省下来一餐!当然,更多的,还是一些屡试不第,亦或是身在贱籍,没有资格考科举的人。” 朱厚熜越听越纳闷儿,这样的书院,教出来的学生能有什么用啊?不是纯属荒废掉了吗?所谓读书,无外乎是为了科举入仕途,不能够入仕途,那学了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当个学徒,亦或是好好在家种地呢! 253 ·书院(下) “陛下,草民记得,宋文山先生的衣带铭,如此说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草民觉得很有道理。读圣贤书,并非为了科举入仕,而是为了‘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魏水说着,站起身来,道,“陛下,钱塘书院所教授的,是经世致用之道。内阁的阁老们,从前闭门读书,不事生产,不历世事。待到一朝中进士、点翰林、入台阁,又忙着结党营私。忙着利用陛下登基,权势不稳的机会,巩固自己的实力。排除异己,欺凌君上。此为空虚之学,于国无用!而草民的钱塘书院,却以务实为第一首要之任务!” 魏水能够获得朱厚熜的喜爱和信赖,并不是没有缘由的。从头到尾,魏水只想让身边的人过得好一点儿,顺便把自己摘出风口浪尖。并不贪栈权势,和朱厚熜之间没有半点儿的冲突。而且,每每说话之时,他总是能够挑着能够让朱厚熜听得进去的说法去说。 比如说现在,他如果说自己的钱塘书院经世致用有多么好、多么好,最大的可能只是引起朱厚熜的反弹和疑心,以为他也要参与党争!而魏水着重说的却不是他的书院,而是内阁‘排除异己,欺凌君上’的做法。这就让朱厚熜感同身受了。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就不难影响朱厚熜的判断。 比如说现在,朱厚熜眼睛一亮,一时间,只意识到了魏水所说的钱塘书院肯定是个跟让他头疼的内阁截然不同的地方,便感兴趣起来,急忙催促着问他道;“魏先生,你说的经世致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给朕仔细说一说。” 魏水当即遵命,解释道:“陛下,草民提出的这个‘经世致用’的想法,是相对于内阁及翰林学官之空谈而言。草民认为,民间有一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学子贵识时务,道不虚谈,学贵实效。陛下请设想,如果人人都只讲空谈,何人替陛下驭民治国?唯有识时务者,利济苍生,方是圣贤。读书人,需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不是把自己的能耐都用在争权夺势,结党营私之上。” 朱厚熜觉得魏水说的有道理,但这番言论,他好像是在哪儿听说过似的。 实际上,魏水所说的‘经世致用’一说,兴起于明末,乃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人所提倡之学说。与之相对的,就是有明一代被推崇备至的程朱理学。 程朱理学讲究‘存天理,灭人欲’,对于思想的束缚非常之大。朱元璋、朱棣两代的皇帝,对于朱熹这个本家学者是十分推崇的,还将他捧到了圣人的地位上。 魏水没有撼动朱熹地位的实力,也自然不会有用‘经世致用’去替换‘程朱理学’这样不自量力的想法。 而朱厚熜之所以觉得听到过,实际上,经世致用一说,也是明代心学、理学交锋的产物。从正德朝开始,心学就已经开始在大明朝廷之中流行,之前平定朱宸濠之乱的王守仁,正是这一派的开山祖师。 “魏先生,你的意思是,钱塘书院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奉行经世致用的人才?”朱厚熜对魏水问道,“可是即便再是人才又有什么用呢?你刚刚也说了,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还好说,他们有科举入仕的希望。而那些屡试不第的人,也勉强有科举的资格。但那些贱籍出身的呢?三代之内,乃至世世代代都不能考科举,就算再会经世致用,又有什么用呢?” 魏水早知道朱厚熜会这样问,已然想好了对策,此时听他问出来,便解释道:“陛下,太祖、成祖二位皇爷为何如此推崇程朱理学?盖因为理学堪为我大明所用!用程朱理学来教导天下的官员,用八股文章来取仕,陛下才好用程朱理学的条条框框管制他们。如果没有了程朱理学,则陛下的君权必然不会如此稳如泰山。而草民所建的钱塘书院,培养的并非是官吏,而是师爷,是谋士。他们学得经世致用之术,去辅佐官吏治理地方。陛下管制官吏,官吏借用师爷,师爷筹谋驭民之道。陛下试想,整治一个官员,不是那么顺手。但如果要整治一个百姓呢?尤其是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百姓,岂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朱厚熜不可避免的动心了,这个对权势有着极大控制欲望的皇帝,非常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任他揉捏。而魏水刚刚所讲的,无疑是为他增加权柄的好事。 既有人帮他料理地方事务,而又不用害怕这些人会做大。一旦看到有做大的苗头,他这个皇帝想要弄掉一个官员,要遵从祖制,要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亦或是经过内阁,层层繁琐的程序。但想要弄死一个平头百姓?那可就是太容易了啊! 而且,魏水话里话外,还是在为他着想。并没有试图去撼动‘程朱理学’于大明朝廷的主流地位,而只是想要用‘经世致用’这样的旁门左道来协助管理而已。 朱厚熜很崇拜太祖、成祖两位皇帝,如果魏水贸然说他们制定的东西不对,肯定会引起朱厚熜的反弹,而现在,魏水并没有那么做,也就避免了朱厚熜对他起疑。 仔细想了想,朱厚熜便明白了魏水所说的钱塘书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而且,就如同魏水此时心中正在想的一样,朱厚熜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书院在魏水一个人的手上。 这无关于他对魏水到底是信任还是不信任,仅仅是作为皇帝的一种本能的理智选择而已。钱塘书院具有太大的诱惑力,魏水如果一个把持不住,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只可惜,现如今的朱厚熜,夹袋里头实在是没有太多可以用的人呐。 254 ·反制 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朱厚熜不知道会不会如此感慨,反正他暂时是只能安抚着魏水,挥霍他看起来暂时还爆棚的忠心。 “魏先生的想法,比起内阁的老家伙们,还是要有见地的多啊!”朱厚熜如此夸奖了一句,又将话题扯回了本来的内容,“刚刚魏先生说到秋闱?为何又突然提起了钱塘书院?难道这钱塘书院和秋闱有关?” 魏水在朱厚熜的示意之下,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说道:“昨日来找草民的那些人,是草民的家乡人,也是钱塘书院教授出来的第一批学子。他们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此次的秋闱!” 魏水这话让朱厚熜摸不到头脑了,刚刚才说过他们不为科举,又怎么是为了秋闱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魏水看出朱厚熜的疑惑,解释道:“陛下,草民知道,杨廷和杨首辅等人,可是都瞪着眼睛,等着今年的秋闱呢!他们一向是处事不择手段,如果说陛下现在不及早做准备的话,怕是这一批的进士,又要被内阁抢了先了!” 朱厚熜听罢,眉头皱起道:“这倒是个麻烦的事情……” 秋闱一事,朱厚熜就算是再想管,可也不能绕过内阁去。毕竟做皇帝的,他不能直接做考官吧? “如果朕来出题的话……”朱厚熜琢磨着,不觉说出了声音来,“朕来出题,让学子们做答,是否可以……” “陛下。”魏水叫停了朱厚熜的自言自语,对他说道,“陛下,您天资聪颖,由您来出题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如果由您来出题,总不能也由您来宣布考题吧?即便是由您来宣布考题,总不能由您堂堂九五之尊的身份去考场监考吧?陛下,您如果真的如此,怕是只会让内阁反弹。他们可都是在朝为官多年的老臣了,所谓的同年、同乡、同僚满朝皆是。您想要让他们做不得手脚,怕是太难太难了。都说科场弊案,试问又有哪朝哪代,哪一科的考生是绝对公平,没有一个作弊的呢?怕是举不出一例来吧?陛下,如果想要防止内阁作弊,草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陛下是否愿意听一听呢?” 朱厚熜当然愿意听! 在嘉靖朝,只要大臣们不让干的事情,嘉靖皇帝必然十分支持。只要是能恶心到内阁朝臣的事情,他都愿意乐此不疲的干。现如今听说魏水有可以防止内阁作弊的法子,兴奋之余,便准备仔细的听上一听。 魏水便将自己昨天晚上跟那些学子们说过的话,简要跟朱厚熜说上了一遍。 朱厚熜听罢沉默半晌。 虽然说魏水说的的确是一个处理办法,但是朱厚熜听着,就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为了防止少数人作弊,你就殃及绝大多数的人吗?把考题下发?这科举考试押题什么的还有意义吗?科举不就失去了应有的味道了吗? 魏水早知朱厚熜和那些学子不一样,学子们,魏水可以通过气势上镇服的方式,让他们服从于自己。可是朱厚熜……气场这么强大的皇帝,他还是觉得不要自取其辱的好。这种人,属于顺毛驴子,必须要找准方向,顺着他,让他同意自己的看法。 “陛下,您想啊,内阁如何来甄选和他们属于同一阵营的考生呢?名字都是糊起来的,卷子都是誉写下的。他们想要在阅卷的时候作弊,就必须要给考生们一个暗号。而内阁把这个暗号传给了心向内阁的人,草民也通过这些钱塘书院的学子将暗号传递给了不受内阁重视的人。但总有些人,出淤泥而不染,既不愿意接受内阁的招抚,又不愿意与草民派去的透题的书生为伍。草民以为,这样的人,才是陛下最应该亲近的人。他们正直,不屑于与内阁同流合污。同时,他们也是不会轻易用自己的清名与贩卖考题之人同流合污的。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没有买题,中进士无望。但陛下只要从卷子之中找出未作记号的部分,从他们之中再擢拔佼佼者。他们岂不是会对陛下心生好感,另眼相待吗?” 这话说到朱厚熜的心坎儿里头去了! 他不想受制于内阁,同样不想受制于其他人。如果这些考生今天能够为了自己的前程,买下魏水派人透露的考题,并且用于考试。那么明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接受其他人的恩惠,亦或是拉拢呢? 这样的人,用起来束手束脚,让朱厚熜觉得不够放心。 而魏水偏偏十分适时的向他提出了一番新的看法,让他瞬间就找到了重点! 对啊,这些‘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人,虽然心性十分清高,但往往都有一股子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只要自己将他们从冷板凳上拽到炕头,那不就…… “陛下。”魏水适时地打断了朱厚熜自我感觉良好的一番思考,说道,“草民知道,陛下急于掌权,但草民希望,陛下暂时不要给这些人太多的照拂。” “哦?这是为什么?”朱厚熜问道。 魏水回答说:“陛下,您想,现如今依旧是内阁当道。如果陛下强着与内阁对着干,那下场最好也不过是两败俱伤。陛下好不容易招揽到人才,很可能会被内阁施以手段,扼杀在萌芽之中。现如今,对他们来说,最好的保护,莫过于是冷藏。让他们先到下面去历练一番,可以去地方为知县,可以去南京坐冷板凳,但唯独不能留在京中。待到陛下羽翼丰满之时,振臂一呼,必然让内阁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大的号召力!但到时候,即便是知晓了,也已经晚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水说完这番话之后,朱厚熜竟然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委屈了这些忠义之士啊!” 魏水眯着眼,逆光看了看朱厚熜看不太清楚表情的脸。心思一动,有一个就要抓住的东西,转瞬的工夫,竟又跑掉了。 255 ·问道龙虎山 稳操权柄的嘉靖皇帝,是绝对不会说出诸如今日的这种话来的。 . ⒉3TT. 魏水将那句话过了下脑子,便选择性的遗忘掉了。不是帝王不能够有感情,而是身处帝王身侧,不能相信他是有感情的。 “陛下,草民昨天晚上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他们都是刚刚从浙江来到京城,难免对什么东西都不太熟悉。而且离开家乡到此,草民也想着让他们能够安下心来,能够踏踏实实的做点儿事情。聊得多了,酒不自觉的也就喝得多了。所以早上才起的迟了一点儿,怠慢了陛下,陛下恕罪。” “没事,没事。”朱厚熜笑道,“本来也是朕不叫他们打扰你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叫你进宫来,就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有事,但问无妨!”魏水连忙说道。 让魏水没有想到的是,朱厚熜提起的,是一件旧事。而且,这件事情,他本以为正德皇帝死后,绝不会再有人想得到会提起这件事情。因此,在朱厚熜旧事重提的时候,魏水难得的愣怔了一下。 朱厚熜说:“魏先生懂风水数术,这个朕是早就知道的。但是,今日朕在宫中找到一样特别有趣的东西,才知道魏先生原来早就显露出了本事,只是先前并未被人现而已啊!” 魏水起先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便疑惑的问道:“陛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 朱厚熜笑道:“魏先生,朕今日在宫中找到一块石头,问了宦官才知道,是当时的绍兴知府陈登进献给先皇的寿礼。朕早就知道,陈登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草包,将你关在牢中,为他出谋划策。联想起魏先生精通风水数术,所以,朕这才猜想到,那块石头,是否原本就是属于魏先生您的呢?” 是否是魏水的东西? 魏水愣怔过后,随即,便想起来了,朱厚熜所说的石头到底是什么。 那是正德皇帝大寿的时候,为了安抚住陈登,获得他的信任,魏水亲手伪造的一块所谓的‘华夏龙脉石’。 虽然曾经想过,这件事情有朝一日,会被揭穿。但那已经是正德朝的事情了,在嘉靖登上皇位之后,魏水就彻底把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如果不是朱厚熜提起,他甚至要忘记,有这么一块儿他伪造的石头了。 想到这块儿石头之后,魏水的第一反应,先是紧张。他紧张于朱厚熜是否已经知道了那块石头是他伪造的这样的事情,但很快,他的心情便平静了下来。 如果朱厚熜怀疑他,依照朱厚熜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有机会说出前面那么长的话来。肯定是一进殿,朱厚熜劈头就会问他。可现在,一直等到现在,他才面色平和的问出来,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朱厚熜并不知道华夏龙脉石是假的,而仅仅只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罢了。被陈登当刀子使唤,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只要他不知道那块华夏龙脉石是假的,就不怕他知道什么。 说起来似乎觉得很长,但想在心里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魏水肯定的回答道:“的确,当时陈登借故将草民抓入牢中,草民为求自保,向陈登进献了一块偶然得到的石头。陈登将其献给先皇,正是宫中的‘华夏龙脉石’。” 朱厚熜一听,眼睛便是一亮,他说道:“这块龙脉石是魏先生偶然得到?既是偶然得到,不知道魏先生是怎么判断出,这一块就是所谓的龙脉石的?” 魏水心道麻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对朱厚熜解释道:“陛下,草民一直认为,所谓的祥瑞之物都是有灵性的,你主动去找它,它未必肯显露出真颜来。但若是偶然得之,却马上就可以感受到它不一样的地方。只不过,草民福薄,如此珍宝,得到了,却没有什么用。至于为什么能够认定这就是那块龙脉石……草民向来喜欢风水数术,对于记载这类东西的书籍涉猎的也比较多,所以在看到那块石头的时候,一眼就认了出来。再经过仔细的推敲,才断定,这就是华夏龙脉石的一块儿!” “哦?”朱厚熜听罢,问道,“你说这只是其中一块儿?那另一块儿呢?魏先生可知道在何处?” 相传秦始皇死后,这两块稀世珍宝“龙脉石“。有一块随着秦始皇葬进了,秦皇地宫中,永远伴随在秦始皇左右。另一块“龙脉石“被赵高据为己有,后赵高被子婴设计杀死,之后这块龙脉石就一直流落民间。历经千年,历史沧桑,朝代更换。这块龙脉石、依旧光彩夺目,让世人看了都称赞不己。 朱厚熜说罢,魏水便在心中一笑。 华夏龙脉石,有传闻说,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丞相李斯从民间搜集而来的稀世珍宝。 那个时候,天下奇珍异宝多的是了。祥瑞之物几乎每年都有那么几件儿出来,若是没有那才叫奇怪的事情呢!不过,那个时候的人,往往都见识没有后世的广阔,看什么都新鲜。如果放在后世,这样的两块石头,怕是在水里头泡烂了,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它上面画了什么样的花纹。 魏水仿造的这一块上面,清清楚楚的刻画着当初所谓的华夏龙脉也就是九条山龙脉和五条水龙脉。 如果按照当初秦始皇拥有的那两块石头的图案,在上头寻找所谓的真龙穴位,能不能够找到江山永固的法子呢…… 这个,魏水自己是不相信的,但是古人的事情,谁又能真的说的很清楚呢?你做不到的事情,古人也许他就做得到了。要不然,那推背图、烧饼歌之类的,预言如此之准确的东西,凭什么就能够出现呢? 还是有能人啊!尤其是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秦朝两汉等等,那个时候的人,最为敬仰鬼神之说,他们之中能人辈出,还真是不好说能不能找得到龙穴之类的。 而且,还有更邪乎的事情。传说当时秦始皇是真的找到了一些龙穴,并且想方设法的将其破坏掉了。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金陵城! 仅仅是因为被秦始皇看出了天子之气,紫金山被秦始皇命人从中挖断,断掉龙脊背。顺便还开凿了后世十分著名的秦淮河,泄掉金陵的龙气。并且还给人家改了个名字,叫做秣陵,意思是贬谪之地。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了,古往今来,哪怕是一直到了当代。金陵城里头建都的皇朝数不胜数,但譬如东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五代十国的南唐,没有一个是长命的,通通都成了短命鬼。 是真的被挖掉了龙气吗?没人知道,但历史上很多的事情,就是这么玄乎! 朱厚熜十分崇信道教,这个魏水早就知道。但凡是知道嘉靖皇帝这么个人的,也都知道他信道教已经信到疯的程度了。虽然那时晚年的癫狂程度,但是在他年轻之时,就已经有了一些预兆。 比如说:加封魏水做致一真人……这么荒唐的事情,怕是只有嘉靖皇帝干得出来。 这么想来,朱厚熜会对华夏龙脉石感兴趣,就一点儿都不让人奇怪了。而且,借着朱厚熜提起来华夏龙脉石的机会,魏水似乎眼前一亮,为自己找到了始终在寻找的那条脱身之路! “陛下,相传这块蕴含着帝王气象的华夏龙脉石一共是两块儿。一块儿就是陛下所说的,现如今在宫中的那一块儿。而另一块儿,据说是被始皇帝带进了地宫里头。反正,数千年下来,没有人再现过那一块儿龙脉石了。” “哦,这样啊。”听罢魏水的解释,朱厚熜不免有些失落。 在听说华夏龙脉石的事情之后,朱厚熜就不可抑制的好奇起来。他想知道,蕴藏在这块儿石头之中的秘密。更加希望,大明朝廷能够在自己的手中,传到二世、三世,乃至千秋万世。 不要怀疑一个看起来很荒唐的皇帝也有这样的志向! 且不说朱厚熜现在还十分的年轻,有股子年轻人所特有的追求和拼劲儿!就算是他日后几十年不上朝,也和他的倒霉孙子万历皇帝不一样。几十年不上朝,朝政却依旧牢牢地攥在他的手中。这就已经可以说明,朱厚熜对于朝廷的重视程度了。他得来这片江山纯属意外,崇拜以藩王入继大统的祖宗前辈成祖皇帝朱棣,一心想要将大明治理好。 而且,和历朝历代的皇帝差不多的是,朱厚熜是一个迷信到了极点的皇帝。一直以来,皇帝的梦想就是把皇帝永远的做下去。如果可以,每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都希望自己可以再活五百年之类的。朱厚熜当然也不例外! 看到这块华夏龙脉石,想到国家可以长盛不衰,流芳万世的同时,朱厚熜也想起了自己。如果可以把华夏龙脉石上于国家的东西缩小到个人,是否就可以实现人长生不老的愿望呢? 心里想着,朱厚熜就不觉问了出来,“魏先生,这龙脉石少了一半,是否会影响龙脉的推断?先生可否以国而影射到人,可以使国长盛不衰的秘诀,是否可以用在人身上?” 魏水如果不是面对皇帝,此时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这想法很好,很丰满,但现实往往都是很骨感的。 如果这是真的龙脉石,龙脉石埋藏地下数千年,吸收了多种有益人体的微量元素。长生不老肯定不行,但是根据《本草纲目天文宝典》中的记载,的病吃药不能医好,但触摸龙脉石、可使龙脉石表面微量元素被人体皮肤吸收、从而进入人体血管扩散到全身,龙脉石表面的微量元素有着融化癌细胞的神奇效果。 可是,这前提是这一块是真的龙脉石! 但很可惜的是,这块石头,是魏水让当时的捕快班头马三和牢头狱卒们帮自己找的。他们从哪儿弄来的石头,魏水并不知道,但肯定绝对不会是埋藏在地下数千年的那一种就是了。 只不过,明知道是假的,但魏水绝不能够告诉给朱厚熜知道。 状似深思熟虑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本来是成双成对的东西,少了一半,自然会影响效果。但也仅仅是影响罢了,该有的效果一样都不会少,只是弱了一些。至于陛下所说的由国及人……理论上当然是可以的,只是草民才疏学浅,难以参透。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痛快的,把宝贝就交给陈登了。人人都有私心,草民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自然不能免俗啊!” 虽然魏水直言如此,但朱厚熜却没有来由的觉得踏实。 像魏水这样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摆在台面上让人看到。朱厚熜不用去细细的琢磨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罢了,你不知道便算了。”带着一点儿点儿的不甘心,朱厚熜撞死大度的说道,“朕今日也就是无聊了,才会叫你来,说上这些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才怪!魏水忍不住在心中加了这么一句。 不在意还叫人入宫,特意问这么个问题干什么?再说了,朱厚熜要是不在意了,魏水刚刚才想好的脱身之道不就泡汤了吗?这怎么能行? 于是,盯着朱厚熜有些失望的目光,魏水稍一犹豫,说道:“陛下,虽然草民才疏学浅,但草民却知道,有一个地方的人,绝不是才疏学浅的。他们整天到晚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陛下不妨……问问他们?” 朱厚熜一下子又来了兴趣,他急道:“魏先生,是什么地方?快说来与朕听听。” 魏水回答说:“陛下可知道龙虎山?相传东汉中叶,正一道创始人张道陵曾在龙虎山头炼丹,传说‘丹成而龙虎现,山因得名’。若说这世上对这些事情最为了解的,当然非正一道的天师及其徒子徒孙莫属了。” 256 ·墨大 张道陵,相传为东汉博学之士,师从太上老君,得天独厚,道法高强。得太上老君亲授以三天正法,命为天师,自称“三天法师正一真人”,创立正一道。 嘉靖年间前半段,最为得宠的道士邵元节,就是张道陵创立的这个正一道的徒子徒孙。自幼父母双亡,拜入龙虎山清宫达观院为道士,师从范文泰、李伯芳、黄太初等,尽得其学。 有人退步,就必须有人顶上去。 将火力吸引到龙虎山正一道身上,虽然只是魏水今天的临时起意,却也是他日后脱离朝堂,归于乡野的重要一步。 要说嘉靖皇帝也真是够无聊的了,明明和内阁斗得水深火热,却偏偏还要抽出时间来,弄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还能因为这个,特意的大清早把他叫进宫里来。 回自己那个破院子的路上,魏水第一时间就把墨大叫了回来。 墨大现如今在锦衣卫混的是风生水起,人家正牌的锦衣卫掌印都督、都指挥使王佐老头子倒好像是挂了个没有用的虚职一样。只不过,人家和骆安不一样,明知道反抗不了,也就放弃了抵抗。整天空拿着俸禄,没什么事情做,倒也觉得挺舒坦的。 得知魏水传唤,墨大扔下一众属下,急匆匆的回了魏水的院子。紧赶慢赶,总算在魏水之前到的。魏水一进院门的时候,他便迎上前来。 “二爷。”墨大叫了一声,跟着魏水进了堂屋。 魏水一屁股坐在匾额下的太师椅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墨大将泡好的茶端给他,他接过来,抿了一口,就转手就放到了一旁。 抬眼看看站在自己身侧的墨大,魏水仰靠在椅子上,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头顶上,问道:“昨天那十几个书生……怎么样了?有没有谁,今天就有了动作的?” 昨天晚上,魏水一个人都没有带,就自己带着那一群书生出去饮宴。还特意嘱咐了人,告诉墨大不要出去找他。墨大担心、着急之余,把那群书生好一通调查,现如今已经连人家的祖宗十八辈姓什么名谁干过什么都快扒出来了。更不用说,一个人一个人的派如墨的人紧紧盯住。 此时,听魏水问起,墨大连忙回答道:“回二爷的话,昨天属下听说您去饮宴的消息后,就派人仔细查过那些人了。今天也派了人,一个对一个的盯着。直到刚刚为止,今天出了酒楼去做正事的只有两个。” “哦?哪两个?”魏水自动忽略了‘正事’这两个字。 刚到京城嘛,什么都新鲜。昨天他留给这些书生们每人一些钱财,供他们这段时间生活之用。总共加起来的数目十分可观,但在魏水的预计之中,这些钱却是他们接下来一直到秋闱,所能从魏水这里得到的全部经费。 他们不知道这个情况,魏水也不会特意去告诉他们。如果连规划经费,或是自己找生财之道都做不好的话,日后去了地方,他们也必然会和那些正途的进士官儿们一样,不过是让人家戏耍、玩弄的下场。 墨大是故意说出‘正事’两个字的,他想跟魏水说说昨天那些人到底有多么的不靠谱。今天一大早,又去酒楼买醉,甚至是昨天散席之后,就一头扎进青楼楚馆里头没有出来的,多得是。只可惜,魏水好似并不想听似的。 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墨大回答说:“回二爷的话,其一是这些书生们的头儿,名叫刘睿。其二则是一个商人,名叫蒋承翰。” “唔,是他们两个?”刘睿、蒋承翰,昨天晚上留给魏水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两个人。一个颇有领导才能,一个敢于表达想法,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很有些自己的想法。如今看来,与众不同的人,到底就是与众不同的人,“说说,他们都干什么了?” 墨大说道:“二爷,刘睿一早起来,就去客栈您包下的房间叫人。发现一些人不在之后,又跑出去寻找,看样子,应该是想要和他们一块儿去做点儿什么。直到刚刚,他都没有把人找齐。” “嗯。”魏水应了一声,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叫个人也这么慢?性子也太过和善了一些。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希望他能尽早发现,太和善会误了事情吧。叹了口气,魏水又问道,“那蒋承翰呢?他干了什么?” 墨大略一犹豫,说道:“二爷,蒋承翰似乎不愿意听从刘睿的指挥,今天一早,两人还差点儿吵起来。只因为刘睿的脾气实在是不错,所以两人才不至于动口动手。” 说到这儿,墨大顿了一下,见魏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接着说道:“蒋承翰出了客栈就去了京城最有名气的几家大客栈,和人家的掌柜一番攀谈,还赏了不少银子出去。您给的那些银子……他八成是快要花光了。” “蒋承翰……蒋承翰……”魏水念叨着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之后,才对莫大吩咐道,“你去吧,去带蒋承翰来我这儿一趟。” 墨大领命,道:“是,二爷,属下这就去。” 说了这就去,墨大却没有立刻动身,反而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魏水有些奇怪的坐直了身子,看着他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墨大低下头,眼睛好一通乱转,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二爷,那……刘睿呢?” 魏水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关心了?” 墨大避过魏水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魏水眯着眼道:“要不是你跟了我这么久,一直忠心耿耿,怕是我都要以为你小子被他买通了呢!说说看,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墨大神色一惊,陡然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跟魏水解释道:“二爷,他没有给属下好处,属下也并不敢收任何人的好处啊!属下对您一片忠心,求二爷明鉴!” 257 ·蒋承翰 魏水又盯着墨大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墨大实在是顶不住魏水眼神的压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冷汗阴湿了后背,魏水才总算收回了目光,淡淡的说了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去吧,去叫蒋承翰来一趟,我找他有事情要说。” “是。”墨大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起身倒退几步,这才转身离去。 堂屋内,魏水盯着墨大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院子,墨大这才抹了把汗,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是忠于魏水的,而且自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还要忠诚。从在南昌府大牢里面拼死搏杀之后,被魏水放出来,他就认定了,只有跟紧了魏水,才有活路;只有跟紧了魏水,才有好日子过。 收买?哼,怎么可能呢? 即便墨大的确十分看好他,对那小子身上的儒雅、忍让和大局观念都十分的喜欢,但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问起魏水刘睿的事情,但他却知道,这样的事情,魏水绝不会允许有第二次发生。 要谨慎啊!墨大! 墨大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墨大办事的效率一向很高,不出两刻钟的时间,蒋承翰就已经被墨大找到,并且带到了魏水面前。 “你去做事吧。”魏水对莫大吩咐道,“我要……单独跟他聊聊。” 墨大低头应‘是’,悄悄地退出了屋子,顺手关紧房门。 “都竖起耳朵,好好听着里头的动静。”屋门外,墨大眼神凛凛如刀,冷冷的扫过值守在院中的如墨的成员,低沉着声音说道,“二爷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只要里头有异响,不要管什么规矩,马上冲进去查看。听明白了没有?” 没有人回答,但墨大却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 虽然没有言语的回应,也没有动作,但他们的眼神已经让墨大知道,他们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并且会认真的处理好这里的事情,绝对不会让魏水少了一根儿汗毛。 屋内,蒋承翰单独面对魏水,不免有些紧张。 “坐吧。”魏水指指自己右手边,面西摆放的一张椅子说道。 蒋承翰深施一礼,谢过魏水,这才走过去,浅浅的搭了个边儿,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双眼战战兢兢的看着魏水的方向,等候他的询问。 魏水笑了一下,身子侧倚在椅子里,目光柔和地看着蒋承翰道:“你不用太紧张!我就是想和你聊聊,随便说点儿什么而已。听说你今天跑遍了全城的大客栈?” 蒋承翰先是一愣,随后便有些尴尬的笑了,说道:“二爷说的是。” 对于魏水能够知道自己的行踪,蒋承翰起初是没有想到,但随即就释然了。魏水现如今常伴帝侧,深得圣眷。他手下的人在整顿锦衣卫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有锦衣卫这样的机构在手,想要知道自己一早上都干了什么,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吗? 蒋承翰想得不能算错,但确实是有些地方想多了。 墨大在整顿锦衣卫没错,但为了不引起朱厚熜的警惕,他事绝不会也不允许墨大调动锦衣卫的人手为自己办事。一直以来,替他盯着京城动向的,都是如墨的成员。 而且,墨大的办事能力强,在这一点上也足够体现出来了。 裁汰下去的锦衣卫,并不都是残次品,也有一些对皇帝不够忠诚的锦衣卫精英。这些精英在被裁汰之后,很快,便被如墨吸纳为新血,由如墨特别的方式给他洗脑,教会他该忠诚于谁。 这样一些人的加入,无疑让如墨的实力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现如今京城之中,宫闱之外,魏水想知道什么事情,都是简简单单。至于宫闱之内……兴王府旧人跟魏水的关系都不错,在不影响到嘉靖皇帝统治的基础之上,很多太监都是比较喜欢和魏水这样的散财童子多多结交的。 魏水并不在意蒋承翰是否会误会,他叫蒋承翰来,实际上是为了另一件事情。不过,在交付给他之前,魏水还需要小小的考较一下蒋承翰的能力。 “我听说,刘睿忙着集中人力?你跟他关系不好吗?为什么要单独行动?” 魏水的语气始终十分平和,想要从语气中听出他内心的倾向,恐怕并不现实。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件事情,引起了魏水的不满,蒋承翰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二爷,学生确实不愿意与刘睿一同集中这些同学。原因不是我们关系不好,实际上,我们二人平日里关系还不错的。只不过,学生觉得,有人有了钱就去花天酒地,那是他们自甘堕落。想要让他们回归正轨,非得等他们吃了亏,亦或是等他们把钱花的差不多了,才有希望。现如今想要将他们整合在一起,实在是不现实。所以,学生不想白白的浪费时间,才独自行动的。” “哦?你这么想啊?”魏水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友善了一些,他说道,“可是我听说,你在客栈大把的撒银子,可也把银子用的差不多了,能告诉告诉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吗?或者说,你想从客栈得到什么?” 蒋承翰解释道:“二爷,学生是商人出身,在商言商,只要得到的比投入的多,那学生就是赚到了。虽然现今看来,学生将身上的银子挥霍的差不多了,但实际上,学生却从这些客栈中得知了消息。赴京赶考的书生集中居住的几家店铺,学生都已经打点到了,日后要与这些人结交,说不得要通过这些客栈的伙计。而且,学生一届商人,怎么能够得到和他们结交的资格呢?但只要有伙计帮学生做个证明,说明学生也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他们便自然愿意和学生为伍了。” “哈哈,你的想法……不错,很不错。”魏水点头笑道。确实对蒋承翰的想法十分满意,而且,他相信,如果叫停的晚一点儿,蒋承翰或许真的会给他一些难以预料的惊喜。 258 ·安排 虽然魏水很想知道蒋承翰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但对于他来说,将蒋承翰这样的人用于此次秋闱,无疑是大材小用了。魏水决定,派给他一个特别的任务。 “承翰,你知道张阳吗?”魏水扯开话题,状似无意的问道。 蒋承翰当即回答说:“回二爷的话,此人学生自然知道。前任一阵子大礼闹得最凶的时候,被调到南直隶去做南京的刑部主事去了。” 魏水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调去了南京?” 明代起初定都南京,自明成祖一代才将都城迁到北京,而南京则作为陪都存在。 设立陪都,主要有那么几个原因。 首当其冲的,就是明孝陵在南京,那是朱元璋葬身之地。身为太祖皇帝,即便是死了,也得有足够的荣耀。所以,南京虽然不再是首都,但政治级别不能降低,否则,朱元璋的格调就被带低了。 其次,是明代的疆域虽然不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但也十分广阔。而且,北部始终有元朝余孽作祟,蒙古的兵马时时侵扰,对大明的国都北京造成了严重的威胁。这样一来,皇帝不能全心全意治国,而要防着头顶上闹事。这么一来,远远的南方他就不太掌握的住了。设置个陪都,是为了能够增强对南方的控制力度。 其三,应当就是防患于未然了。万一要是子孙不孝,国都被北边的蒙古打了下来,那起码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跑出来一个,就可以在南京坐镇。重新梳理国政,有能耐的可以反攻过去,来个中兴,最不济,也有那半壁江山不是? 南京作为陪都,既设置了五军都督府,又设置了六部、御史等等,除了比北京城少个皇帝之外,表面上也不差什么了。 但实际上,前面我们就说过了,大明朝廷,想要升官儿,必须得有三近才行!而南京,显而易见,无论是离皇帝、皇宫,还是皇权,都称得上一个远字。久而久之,倒是成了贬谪之所。 如果政敌太强大,杀不掉他,也不能逼人家辞官回家,那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逼到南京去,冷冻起来。等到他的气运过去了,大概这辈子都过完了。 所以,南京才有了诸如‘莳花尚书’、‘养鸟御史’之类的戏称,实际上,不过就是一群顶着官帽子的闲人罢了。 听魏水突然问起朝堂上的事情,蒋承翰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好一番思量,才犹豫着说道:“依学生之见……二爷,是不是因为张阳得罪了内阁啊?” “得罪内阁?”魏水笑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蒋承翰说道:“张阳虽然不是新科进士,但他毕竟是陛下看重的人。在南昌的表现十分硬气,也获得了不少朝臣的好感。这么样的人,不留在中央,也不去地方,偏偏被安排到南京去养老……学生以为,除非是得罪了内阁,否则,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嗯,你想的不错。”魏水先是表示肯定,随即,却说道,“虽然有点儿道理,但是……承翰啊,于政途上,你还是需要多加历练才行!知道吗?张阳不过是个小人物,内阁要整他,弄死他就是了。于陛下当时的实力来说,根本就拿内阁没有办法。但为什么他是被派到南京去,而不是直接被弄死?嗯?不考校你了,我来告诉你,这是拉锯的结果!” “拉锯的结果?”蒋承翰对此不是很能理解,他问道,“二爷,这难道是陛下和内阁相互妥协,才得到的结果?” “不错。”魏水说道,“张阳去南京,是陛下的退让。而内阁的退让,你也应该看到,现如今,兴献帝和兴国太后的尊号,就是内阁退后的结果。实际上,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些。听着,张阳之所以去南京,是我的建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一辈子在南京养老了。而是静静的蛰伏起来!正所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我需要他在南京积攒实力,等到陛下需要的时候,一举爆发出来。” 蒋承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只是一个赚不到太多钱的小商人,最多,也只是和当过县令的沈增学过一些所谓的‘治国之道’。对于退步积攒力量,以待东山再起,这样朝堂上屡见不鲜的手段,他感觉到十分的陌生。 当然,这并不耽误他敏捷的思维。 蒋承翰问道;“二爷,您告诉学生这些,是需要学生做些什么?” 魏水笑道;“承翰,你很聪明!长此以往,必定能够得以施展你的抱负!我知道,你在京城为秋闱的布局已经开始了,但是,我现在需要你放弃这里已经开始布置的残局,帮我去一趟南京。” “去南京?”虽然明明在心中已经猜到了,但这番话从魏水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蒋承翰还是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他只是一个官场新人、政治小白。和很多人一起到京城,还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紧张,但是,在魏水向他面授机宜,单独派给他这样一份任务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对,就是你,去南京,替我办一件事情。”魏水笃定的说道,看着蒋承翰不停躲闪的目光,也意识到自己突然给了他这样一个任务,难免会让他觉得紧张,便笑着安慰他道,“承翰,我的身边,有很多武夫,像墨大这样的,不缺。但是文人,我身边缺的很。能够称得上派用场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们这些书生了。而在你们之间,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愿不愿意? 魏水这么问了,可蒋承翰并不觉得自己具备拒绝的权力。 “二爷,既然您看得起学生,学生自然会竭尽全力,将您吩咐的事情做好。”蒋承翰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让魏水不禁笑了。 有胆子就好,只要敢试一试,没有什么不会成功的。 259 ·合纵连横 将张阳调去南京,是魏水提出的,让内阁退让一步的砝码。而在张阳被调动去了南京之后,紧接着,直到现在为止,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支持朱厚熜的中下级官员,被调动去了南京。 不知不觉之间,南京城之中,就集合起了一大批支持朱厚熜的官员。 如果现在的杨廷和能够将目光转到南京,就可以发现,被调往南京养老的官员,极少出现十分懊恼的情绪,更没有自暴自弃。在特殊的政治背景之下,他们甚至以去南京为荣。因为南京,绝大多数官员都已经是支持朱厚熜的了。他们在那里,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组织。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魏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念起了出师表中的一句话。随后,还满是自嘲的语气,对蒋承翰问道,“承翰,你觉得,陛下现在是亲贤臣,远小人呢?还是亲小人,远贤臣呐?” 蒋承翰没有想到魏水会突然这么问,不禁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如果说魏水是贤臣,那么谁是小人呢?是内阁那些六七十岁依旧在为这个国家操劳的几朝老臣们?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的够多了,如今即便少有索取,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如果说魏水是小人…… 好吧,蒋承翰并不敢这么说。 看了蒋承翰紧张而又无奈的样子,魏水笑得很开心,甚至笑出了声音来。他说道:“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好了。在我看来,我,魏水,以鬼神之说、花言巧语,迎合陛下,做的事情,虽然不算是大错特错,但也不都是对的。我嘛,心心念念其实想的都是自己,我就是个真小人。但你说内阁的那些人就是君子了吗?他们都多大岁数了?为了些没有用的名分上的事情,和陛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拉来扯去的,妄自荒废了国家的实力不说,还让一些有抱负的年轻人无法上位。如果我是真小人,那他们……哼,他们就是披着君子外衣的伪君子!” 蒋承翰还能说什么?魏水说的对与不对,这样的牢骚,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倒了半天的牢骚,魏水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他对蒋承翰说道:“不管怎么说,真小人也好,伪君子也罢,你现在上了我的船,就的给我好好的办事。放心,只要你用心办事,这次的事情一定能够成功。不要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我都为你筹划好了,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好好做事就行了。懂吗?” 蒋承翰忙不迭的点头道:“是,二爷,学生明白了,学生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做事!” “嗯。”魏水点点头道,“明白就好。” 随后,魏水才向蒋承翰面授机宜。 实际上,他要蒋承翰去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危险,也可以说比较容易。但其中难免会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突发情况,所以,魏水才要派一个思维比较敏捷的人去,这样,不至于出了乱子。 “现如今世道并不太平,我会让墨大给你派两个人,陪着你去南京。这一路上,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当然有些什么杂活儿,都可以尽管叫他们去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也是他们的责任之一。”魏水说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去南京,找到张阳。如果他情绪振作,你就将我的书信给他,并且跟他讲,让他配合你的行动。如果他情绪不稳,丧失了信心之类的,这件事情,就由你自己去完成。” 蒋承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需要你做的事情不难。陛下现在在朝中孤立无援,需要一些有识之士,来跟陛下共同应付内阁的压力。现如今,调去南京的人已经算是不少了,只需要有人将这些人联合起来,将他们拧成一股绳。以备不时之需,就可以了。你的任务,就是串联,懂吗?” 蒋承翰点头道:“学生明白。二爷的意思,是让学生去南京将这些大人团结在一起,等到陛下羽翼丰满,可以振臂一呼的时候,迅速的做出反应,一举从内阁将权力夺出,是吗?” 魏水笑道;“没错,是不是没有什么难度?你是商人出身,和人打交道,应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至于钱财上面……你不用愁这个,我会卡京中那些人的钱财,是因为他们离我近。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无休止的依赖我。而你不一样,你远到南京,打点一切,说不得要花银子。和那些官员们结交,也不是红口白牙说了就算的。你放心,钱的问题都交给我,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吝啬。只要像你说的那样,得到的,大于投入的,不让我亏本就好了。” 蒋承翰说道:“二爷如此支持,学生若还不能做出一些成绩来,便是辜负了二爷的信任了。二爷请放心便是!学生一定不辜负二爷的期望!” “嗯,好,我就知道你能行!”魏水说着,扬声喊道,“来人!” 外头守候的如墨组织成员连忙推门进来,道:“二爷有什么吩咐?” 魏水问道:“墨大呢?” 那人回答道:“回二爷的话,统领去了锦衣卫衙门。” “唔,算了。”魏水用手指头轻轻叩击着椅子的扶手,想了想,对他吩咐道,“去叫墨大派两个人得力的人给我。” “是。”那人答应一声,出去传话了。 墨大派来的人来的很快,两个面色冷峻的壮小伙子,站在蒋承翰面前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二爷,这……这是锦衣卫?” “瞎说什么?”魏水笑道,“锦衣卫是陛下的,岂是我等可以擅自动用的吗?这只不过是我手下如墨的外围成员而已。墨大派来的人,应当是不错的。从今天开始,这两个人就听你调用了,放心,服从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给你半天时间准备,明天一早,你们就出发去南京。做好你的事情,等我的消息。” 260 ·都指挥使 锦衣卫衙门。 不似其他皇家亲军衙门一样,零零散散的散落在京城的街巷坊市之中,而是位于靠近皇城正门承天门的地方,在千步廊西侧,毗邻着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 这里是除了皇帝所在之处外,整个大明王朝的统治核心。 在裁汰了数万人之后,锦衣卫已经精简的不能再精简。而墨大对这里的控制,也越来越紧密。这让从前只做过混混、阶下囚的墨大,享受到了身居高位的快感,同时,也体会到了更大的权力诱惑。 “派去南京了?”墨大坐在办公的大案后面,手上无意的轻轻翻动着面前摆放着的花名册,问道,“知不知道,二爷派他去南京干什么?” 站在大案前汇报的属下面露难色,回答道:“统领,二爷的事情,谁有胆子打听?只知道是派去了南京,就这,还是咱们派去跟着的两个兄弟说的。” “哦?他们主动说的?还是你问的?”墨大的表情如常,看不出一丝波动。 属下不疑有他,回答道:“统领,他们哪里会把任务内容轻易说出来?是属下知道您想要知道这件事情,才主动去问……额……统……统领……统领……” “哼,你很忠诚嘛!”从座位上蹿起来,跨过桌子伸过手去,一把掐住了那名属下的脖子。墨大的脸上,写满了阴狠,咬着牙关说道,“可惜啊,忠诚错了对象!” 那名可怜的属下被隔着桌子死死掐住脖子,一时之间,脸色竟憋得紫青,喘不过气来。直到对方几乎放弃了挣扎,手脚软塌塌的不再乱动,墨大眼中闪过一丝冷色,狠狠地将人扔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 短暂的大脑缺氧之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剧烈咳嗽。 墨大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属下,笑着说道:“下一次,不要再弄错了。滚吧!” 看着属下仓皇而逃的背影,墨大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和张阳最大的不同,是张阳相信的是他自己,而墨大相信的是魏水。 如何能够获得魏水绝对的信任,这才是墨大心中第一位的事情。偷偷的打听不该打听的东西?哼,那是张阳才会干的事情。墨大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像张阳那样蠢!否则,下一个被踢出北京的,就会是他了。 “南京?”墨大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半晌,摇了摇头。 想起南京,他就不禁想起了张阳。 魏水要自己派两个人护送蒋承翰去南京?该不会是……该不会是要重新启用张阳那个弃子吧? 墨大的心中,难以抑制的涌起一股子浓浓的不安来。 如果是启用别人,无论是谁,哪怕是也曾经担任过如墨统领的庞笑,墨大都不会产生如此的危机感。偏偏魏水启用的是张阳,是能够让墨大忌惮万分的张阳! 难道是最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让魏水察觉到了?墨大仔细回想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不会,最近总共也没有做什么,怎么可能就会让魏水觉得不满意呢? 心中升起这样的念头,墨大一分钟都不想再在锦衣卫衙门多呆了。利索的收拾东西,急匆匆回到魏水居住的破院子。 院内,魏水难得闲适,竟然在给墙角的一丛野草浇水。 墨大放轻脚步走过去,却在距离魏水还有五步左右的时候,被魏水敏锐的察觉到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魏水蹲在地上,头也不回的问道。 墨大停住脚步,说道:“您刚刚从属下这里调走了两个人,时间仓促之下,属下不能仔细遴选,生怕您用着不顺手。想来想去,还是回来一趟,亲眼看看。” “唔,这样啊。”背对着墨大的魏水轻轻眯了眯眼睛,嘴角挂上一抹笑容,“真的就是来看看我用的顺不顺手而已嘛?” 魏水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或许是蹲久了的缘故,脚上发麻,站立不稳,墨大见他身子一晃,赶忙上前来搀扶,却被魏水轻巧的推开。 “多大的事情,瞧瞧你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子?” 这句没有缘由的责怪,让墨大不禁一愣。他什么时候吓唬人了? 魏水没听到回应,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就是刚刚才做过的事情,你都不记得?” 墨大心头一凛,忽然反应过来。 “二爷,您说的是……” 墨大的话才刚刚出口,就被魏水摆手拦住了,“知道了就好,以后脾气别这么暴躁。跟着你做事,都是想赚大钱,过好日子的。人家也是为了你好,何苦来得?那么好的属下,难得喽!” 魏水每说一句话,墨大的心就往下沉一点儿。等到一段话说完,墨大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刚刚才发生的事情,魏水就已经知道了?这说明什么?他墨大的身边,有魏水插下的钉子。而且,不仅有,还不需要避讳着你。就那么实实在在的摆在你面前,给你看个够! 或许……那个人,就是魏水派来试探他的? 墨大的眼神不觉间变来变去,甚至都没有觉察到,魏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 “我还没那么无聊。”魏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进来,有事情让你去办。” 墨大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觉得无论自己想什么做什么,都在魏水的眼睛注视之下。虽然说他并不担心这样的注视。但总是被人盯着的感觉,却着实会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太舒服。 魏水进了屋就在靠近门的位置找了把椅子坐下,见墨大徘徊在门口,便开口喊他道:“怎么了?进来啊!刚刚见你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就有点儿发木了?你不是有什么事情吧?” 墨大自知失态,赶忙走了进来,站在魏水的身边,低着头,轻声说道:“二爷,属下只是一时之间失了神,还请二爷勿要责怪。” “失神?哦,知道了。”魏水点点头,仰起头,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该不是还在想我刚刚说的那件事情吧?你也真够闲的了,这么点儿屁大的事情,你也有工夫仔细琢磨琢磨了?跟你讲,刚刚被你掐脖子的那个家伙今天不是轮值吗?兴许是看我没什么事情吧?就跑去跟你汇报情况去了。他问那两个人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至于你发脾气……他刚刚回来的时候是挺注意的,但是脖子上那么几个乌青乌青的指头印子,瞎子都看得见了吧?琢磨琢磨,整天瞎琢磨什么啊?有你那闲工夫,帮我多半两件事情!” 墨大听罢,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 刚想要解释什么,却听魏水接着数落他道:“没你下手这么黑的,那指头印子就印在这儿,这地方,你再稍微用点儿劲儿,我估计都能替他准备后事了。说真的,你们的事情我都听他说过了,忠心的属下求而不得,千万不要平白无故的就伤了人家的心,知道吗?” “是。”墨大点头道,“二爷,属下明白了。” 很多事情,说开了,便觉得其实没有什么了。也是墨大自己想多了,这才一不小心的乱了分寸。此时,听了魏水的描述,更觉得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的胡思乱想。 如此追悔莫及之下,他竟然将本来想要试探一下的启用张阳的事情给望到了脑后。 魏水多看了墨大两眼,见他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这才转开了视线。手指‘哒……哒……’的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叩击了几下,忽然抬头问道:“锦衣卫,整顿的如何了?” 突然的问话让墨大一愣,但他最近干的就是整顿锦衣卫的事情,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那是烂熟于心的。不过片刻,他就已经将近日锦衣卫的情况汇报了出来。末了,还加上了一句,“按照二爷您的吩咐,京城范围之内,这些锦衣卫是绝对忠于陛下的,但他们每个人的七寸都牢牢地攥在咱们的手里!日后,若是二爷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即便不愿意,也会照做不误。并且,他们是绝对不会、也不敢将二爷交付的事情说出去的!” “这样啊……”魏水仰起头,抬起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搓了搓脑门儿,说道,“墨大,你觉得王佐这个人怎么样?” 墨大说道:“二爷说的,可是锦衣卫掌印都督、都指挥使王佐?” 魏水点点头,表示默认。 墨大想了想,对魏水道:“二爷,此人比起骆安来更有些眼力见儿。骆安暗中给咱们使绊子,反而是偷鸡不得蚀把米。这王佐似乎是在骆安身上吸取了教训似的,不但不再与我们为敌,反倒是处处帮衬着我们!” 魏水听罢,摇头道;“不是让你说这个。我是让你说说,王佐这个人怎么样?他的办事能力,又怎么样?” “人怎么样?”墨大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二爷,王佐这个人,办事的能力恐怕……恐怕不太好。属下是想要和他搞好关系的,于是,曾经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办,结果……结果十分的差强人意啊!而且,看得出,他对于现在的这种形式已经基本上算是认清楚了,而且也甘之如饴。并不准备做什么改变,更不想要什么建功立业。只要能够踏踏实实的坐好官位……他就应该已经十分满意了。” 听罢墨大的话,魏水的眉头轻轻皱起,许久没有说话。 墨大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着魏水发话,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魏水才突然转头看着他,状似十分严肃的说道:“墨大,问你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魏水这严肃的语气让墨大好一阵儿恍惚,眨巴眨巴眼睛,弄清楚自己不是在做梦,墨大才说道:“二爷有话尽管问就是,属下自然不敢隐瞒。” 魏水点点头,问道:“墨大,你想不想做锦衣卫掌印都督?” 什么……掌印都督? 墨大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他能够在锦衣卫之中获得实权,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锦衣卫现任的掌印都督、都指挥使王佐是个废物,只想着生活安逸,不思进取,当然,老头儿也快退休了,没什么想要的也很正常。而墨大自身恰巧有这个能力,有整顿锦衣卫的能力展现了出来。 其二,就是因为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是由皇帝直接指挥的。虽然名为臣子,但实际上,却是皇帝的家奴,任由皇帝可以搓圆捏扁的。而魏水又是现如今嘉靖皇帝宠信的人,有魏水的地位在,墨大才能够轻而易举的获得实权。 至于掌印都督的位子……墨大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人家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慢吞吞的从底层升上去的,而他呢?空降本来就会惹人厌烦,再加上他资历这么浅…… 即便人家口服,心也不会服吧?而且,嘉靖皇帝……他愿意吗?让魏水的亲信做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如此一番仔细的考量之后,墨大低头说道:“二爷,属下只想跟在二爷身边,并没有做锦衣卫什么大官儿的奢望。” “哦?”这个回答倒是让魏水意外了,他本以为像是墨大这样醉心权势的家伙,会对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十分迷恋呢。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墨大真的表现出了希望可以获得锦衣卫都指挥使这样高官的想法,他会尽力给墨大铺平道路,但是现在……魏水的眉头皱紧,再一次问道,“墨大,你不用顾虑太多。人嘛,无非不是要名,就是要利。想做官,很正常,很多人都想,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怎么样。但是,你如果现在不说实话的话……要纸袋哦,机会我只会给你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所以,你现在最好想好了再回答我,你,想不想要?” 无论是权势也好,官位也罢,墨大都认定了只有魏水才能给他。 如果因为这么件儿小事情惹得魏水不高兴了,那他今后就什么都别想得到。 太多的顾虑,让墨大最终与这唯一的一次良机,失之交臂。 “二爷,属下只想追随在你的身边,并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属下年纪已经不小了,没有背景,不经历练,直接得到高位,大明从未有过。如若是从下面做起……二爷,属下并不情愿。属下心意已决,请二爷不必再问了。” “唔,这样啊……”魏水点点头,目光直直的看着墨大,仿佛要透过他的表情,看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半晌,才转开了眼神,道,“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墨大,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日后,你可不要后悔啊。” 听魏水说出这句话,墨大就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只不过魏水刚刚说过,容不得他后悔罢了。既然容不得后悔,墨大很快便安慰着自己,将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而与此同时,魏水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既然你不想做,那当官这种事情……我自然也不会逼你就是了。这样吧,你回去,跟王佐老爷子谈一谈,如果他愿意退位让贤的话……如果他愿意退位让贤,就皆大欢喜。咱们你好我好,什么都好。如果他要是不愿意的话……” “二爷,如果他不愿意,需要属下对他做点什么?”墨大显然回错了意,想要显示自己,却将马屁拍错了地方。 魏水看了他一眼,笑道:“他不愿意,你觉得你能做点儿什么?你是能说服陛下,换一个都指挥使啊,还是能让现在这个都指挥使因公殉职呢?” 墨大被说得脸颊发红。 的确,这两条,前面的一条不用说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皇帝,他知道皇帝是谁,皇帝可不认识他是哪一路的混混。至于后面的一条……能做得到倒是能做得到,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做完之后如何收场呢?墨大自以为,凭他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完美收场的,只能是给魏水添麻烦罢了。 “还有自知之明?不错。”魏水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慢吞吞的说道,“他如果不愿意,后面的事情自然是我去摆平了。你只需要去问问他到底愿意不愿意,记得,跟人家好好说话,我并不想无缘无故的弄死一个人。尤其是,这个人最近对我的人还不错。王佐,如果能够平安的退休最好了,如果不能……我会尽量给他找一条好的退路,不会让他寥落收场的。” 墨大连忙答应道:“知道了,二爷。”但随即,他转念一想,又问道:“二爷,您为什么要逼王佐退休?难道……您找到了更好的?” “那倒没有。”魏水随意的说道,“只是觉得他无论是能力,还是性格,都不适合做都指挥使罢了。” 261 ·你辞职吧 锦衣卫衙门。 王佐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而不自知。 作为锦衣卫掌印都督、都指挥使,每天只是按时来点卯,享受一下做大官儿的快感罢了。虽然他是名义上的老大,他就算不按时点卯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但话虽如此,这么快乐的事情,王佐还是想在有生之年多体会体会的。 所以,一大清早,在墨大检查过一圈各项事务,来找王佐的时候,十分迅速的就找到了他。 “哟,这不是墨大人吗?”墨大如今也在锦衣卫挂职,自然是可以尊称一声‘大人’的,只不过,他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大家也只知道他叫‘墨大’,索性就喊出这么一声有些别扭的‘墨大人’来。王佐看到墨大,脸色就显得十分的开心。这位仁兄办事效率极高,总是能够让锦衣卫获得陛下的褒奖,而褒奖的对象却从来都不是墨大自己,而是代表锦衣卫的王佐。这样的一个能干活,又不图名利的家伙,王佐这样比较懒,不愿意处理公务的人,自然很愿意和他共事。起身愉快的拉着墨大坐下,王佐问道,“墨大人今日到此,找老夫是有什么事情吗?请但说无妨,只要老夫能办的,一定帮你办到就是了!” 无论是冲着墨大本人,亦或是冲着墨大身后现如今正得宠的那位御封‘致一真人’的魏水,王佐都对墨大表示出了应有的亲近和尊重。 墨大顺着王佐的拉拽坐下,早已想好的说辞,便已经脱口而出,“其实,我今天来,是替我家二爷捎带一句问候的。二爷说了,王大人是兴王府旧人,老成持重,最近在卑职整顿锦衣卫的时候,又曾多次从旁佐助,实在是辛苦了,要我带句感谢给您。” “哎哟,这怎么好?这怎么好?”几句淡淡的恭维话当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真正让王佐两眼发直的,是墨大随手从怀中掏出的一溜金条。精致的金条在二人之间的桌面上一字摆开,细细一数,竟有足足二十根。王佐看着金条就眼睛发直,舌头打结了,忙不迭的假意推辞道,“二爷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么厚的礼物,老夫怎么能随便收下呢?” 但论称呼,若要表示尊重,朝中众人一般会和朱厚熜一样,称魏水为魏先生。而王佐此时,看到了金子,已然是口不遮言,甚至就这么将‘二爷’的称呼喊了出来。这样的称呼,让墨大不禁在心中鄙夷。仅仅是这么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让他忘记了谁才是自己的主人,这种人,幸亏不是如墨的人,否则,还真是用不得呢! 心中虽然鄙夷,但墨大表面上却依旧笑道:“王大人,我家二爷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收回来过。这几根金条,您尽管放心拿着就是,用不着推辞。” 王佐出于习惯,依旧想着要推辞一二,却被墨大拦住,二十根金条推到王佐面前,墨大说道:“怎么?王大人不肯收?该不会是觉得……我家二爷是在贿赂您吧?” 王佐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随即便连忙笑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收下了,收下了,还请墨大人替老夫表达谢意。改日,老夫一定登门,亲自向二爷致谢!” 讲道理,贿赂什么的,就算需要,魏水也绝对不会去贿赂王佐。毕竟,王佐无论是职位,亦或是能力,都不够资格让魏水降低身价去结交。王佐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事情,因此,对于魏水平白无故送给他金条,他并没有什么收受贿赂的警惕,仅仅是觉得,魏水可能就仅仅是人傻钱多罢了。 而且,平日里,墨大也没有少向他透露,如墨虽然选拔、训练都十分的苛刻,甚至可以说是残酷。但就说句实在话,魏水为人相当大方,对于属下,赏额、薪资,都是非常之高的,甚至一度曾经让王佐感到十分的艳羡。 这二十根金条,每根都是标准的十两金子,一共就是二百两金子。一两金子兑换五两白银,这就一共是一千两白银。如果换算成现在的货币,一两银子换五百块人民币,算下来,就是整整五十万元。 为了防止贪腐,明代官员的俸禄算是比较低的,尤其是京官,油水又少。如果靠自己的收入生活,要养活全家,怕是十个官员里头有十个都得饿死。全靠地方的供奉,才能活得还算是不错。按照官员禄米兑换银子来换算的话,像王佐这样的三品官,一个月的俸禄大概只有四千多,一年不到五万块。这五十万两银子,足够他混上整整十年了。 “呵呵,致谢什么的,还是请王大人亲自去吧。若是让卑职代劳,怕是二爷会因此而不快。”墨大脸上的笑容十分和煦,以至于王佐对于他接下来的话,完全没有防备。墨大说道,“这么多的钱,怕是王大人要多干十年才能获得吧?现如今,银子已经到手了,不知道,王大人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二爷说了,只要王大人肯开口,二爷能够办到的事情,都会尽力帮您办到的。” “这个……”王佐不禁皱了皱眉头,墨大的话,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 魏水可是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他有这么关怀啊?现如今,送了金子来不说,居然还说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这种话。 王佐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虽然说能力有限,也没有干过什么大事儿,但是起码的一点儿敏锐的危机感,他还是有的。 抬头看了眼墨大,王佐突然觉得,墨大脸上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刚刚看起来那么和善了。 王佐问道:“墨大人,敢问魏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要老夫帮魏先生做什么事情,墨大人且请坦言无妨。” 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墨大在心中暗笑一声,说道:“王大人真是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卑职此来是有求于您。的确,二爷让卑职给您带来了一句话,‘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 王佐就算是反应迟钝,话到此处,他也明白墨大的意思了。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愤愤地说道:“墨大,魏水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逼老夫辞官回乡不成?” “哼。”墨大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骂,此人未免也太过势利,从‘二爷’到‘魏先生’,再从‘魏先生’到‘魏水’,这变化是否有些太过迅速?也太过不遮不掩了吧? “王大人。”墨大冷着声音说道,“您说得对!二爷的意思,就是让您功成身退。您现如今,名也有过了,利也拿到了。急流勇退,有这样的机会,非但不是坏处,反而是难得的好处!” “混账!”王佐一拍桌子,猛地立起身来,身上的金子被他带动,哗啦响了一阵,引得墨大又是一声冷笑。王佐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的自觉,反倒是气势汹汹的指着墨大逼问道,“老夫从年轻时便在兴王府任职!是兴王府旧人!就是当今陛下,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老夫自从坐上,就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你们要革除也好,要变更也罢,老夫都竭尽所能的帮助你们!你们倒好!这算什么?卸磨杀驴吗?如果真是如此,见老夫脾气好,就欺负老夫,拿老夫当软柿子!那老夫倒要让魏水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软柿子!” “王大人,稍安勿躁。”墨大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仰头看着激动的王佐,眼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虽然是仰视,但被压迫的一方,显然并不是坐着的墨大,而是站着的王佐。墨大说道,“和您共事这么长的时间,我倒是没有发现这一点,您的脾气……真是不太好啊!您是锦衣卫中的前辈,论名分也是我的上司,再加上二爷在家中千叮咛万嘱咐过,我才对你如此的客气。否则,你以为在我眼中,你算什么?趁着我还有些耐心,王大人不妨抓紧时间,提提您的要求。如若没有什么要求,那就赶紧把辞呈写上几份。告老还乡,去含饴弄孙,没有什么不好的。如若真的到了撕破脸皮的那一天,大家的面子都不好过,您王大人……恐怕也不能够全身而退了啊!” 王佐眼神眯起来,久居上位的威慑力释放出来,却徒劳地发现,他身上这点儿小小的气势,对于曾经沧海的墨大,根本就没有效果。恨恨地咬着后槽牙,王佐稍有些泄气的说道:“我自问从接任之时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给二爷惹下过麻烦,二爷为什么非要我辞官回乡不可?墨大人,若是二爷觉得我做的不好,尽管提出就是,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说句实在话,为什么要你退居家中,我也不清楚。”墨大老实的回答道,“二爷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可以随意揣测的。即便是猜,也猜不到。我只需要知道,二爷不想让你留在这个位置上了。王大人,奉劝您一句,别惹急了二爷,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你……”王佐这次是彻底怒了!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高声骂道,“好!好!好!魏水啊魏水,一个江湖混混而已,封了个什么真人,还真以为他是神仙了不成?老夫要进宫,老夫这就去面圣!老夫倒要看看,陛下到底站在哪一边!” 王佐说到做到,抬脚迈步,便要往门外走。 墨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侧着脑袋看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冷笑。 “大人,您不能出去。”王佐的脚步被两个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军官拦下,那两人话语之中,虽然还是对王佐有所尊重的,但他们的手上却格外的粗鲁。想要硬闯的王佐被那两人牢牢地拦住,使劲一推,险些把这老爷子给推了一个跟头。 墨大的目光,此时正好对上王佐转头怒视的眼神。墨大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对王佐说道;“王大人还是省省吧。二爷圣眷正隆,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你去跟二爷做对的。您是硬骨头,卑职啃不动,只能请您稍稍等候片刻。卑职这就回去,请示过二爷,再做定论。” 看着墨大离去的脚步,王佐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 是的,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 呵呵,当得有什么意思? 在自己的衙门里,被自己名义上的下属禁足。只能在这儿老老实实的等待审判,倒真的莫不如刚刚就同意了墨大所说的。 不就是一份辞呈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破院里,魏水听罢墨大的陈述,久久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墨大忍不住想要再问一句的当口,魏水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更衣,我要进宫。”魏水吩咐道。 墨大下意识的去给他找那套朱厚熜赐下的紫衣玉带,却被魏水拦住。 指了指旁边的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衫,魏水说道:“穿那个。” 墨大楞了一下,随即,应声帮他将衣服取了过来。 确实是很普通的衣服,以至于在宫门口,魏水被守门的士卒拦了下来。守门士卒或许是个新人,面带狐疑的仔细查看了他进攻的凭证,方才半信半疑的将他放了进去。 埋头一大堆杂务的朱厚熜,正对着内阁的种种提议头疼不已。听黄锦前来禀报说魏水进宫了,想请他赐见一面,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魏水进殿行礼,刚刚站起身来,便听朱厚熜说道;“魏先生啊,你来的正好,朕正愁着无人询问,你便来了。” 魏水笑道:“不知陛下因何事犯愁?草民愿意为陛下分忧。只是唯恐草民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啊!” 朱厚熜听他如此说,不禁一张龙颜,带上了些无奈地笑容,说道:“若是连你都才疏学浅,那内阁的老头儿们还不全都成了傻子了?” 朱厚熜和魏水年纪相仿,二人又素来亲密。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朱厚熜这么一来,魏水反倒不敢接口了。只淡笑着,等候着皇帝垂询。 “这一届的会试考官其实早该定下了,只是,内阁选出来的人,实在是……” 听朱厚熜把话说了一半便不说了,魏水便知道,他对内阁选出来的人很不满意。便问道:“陛下不喜内阁提出的考官?” 见朱厚熜叹了口气,魏水笑道:“陛下,凡事都是互相拉锯争夺才能得到的。会试的考试官一共有两位,陛下想要让谁上,就给他一个副主考,主考嘛,不妨留给内阁。” “可是……”朱厚熜显然不愿意,对于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说,他当然希望两个考官都是他安排的。但是……也罢,谁让他实力不济呢?稍稍纠结了一下,朱厚熜便接受了这个结果,问道,“魏先生进宫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魏水说道:“草民此次入宫,为的是锦衣卫的事情。” “哦?锦衣卫?”朱厚熜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问道,“锦衣卫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魏水摇头道:“陛下,不是锦衣卫出了事情,而是以草民之见,现如今的锦衣卫,应当已经算是训练齐备了。该裁汰的沙子已然裁汰,留下的都是可堪大用的精兵强将。草民此次前来,是想请陛下革去草民手下那几个家伙的实职。他们都是街头混子出身,给个锦衣卫的荫封已经乐得不行了。若是真的做上了锦衣卫,只会给锦衣卫抹黑罢了。” “这样?”朱厚熜听了魏水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其他人有了让属下当官的机会,肯定是恨不得安排更多的人进去。可是魏水呢?锦衣卫训练齐备,也就意味着魏水不准备再以‘整顿锦衣卫’的理由,插手到锦衣卫的事务之中去。而现在,又求着朱厚熜把他的人也全都撤出来? 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朱厚熜不禁觉得,他似乎是越来越看不透魏水了。 只不过,魏水此举,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揽权,反倒像是什么都不想管的样子。说猜忌,又猜忌不起来。 “好吧。”朱厚熜想了一会儿,便索性答应下来,“就依你!” 魏水连忙道谢,但随即,又面露难色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情……” 果然!朱厚熜心道: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权,不过,这倒省着他猜了。 “说吧,只要朕能办到,依你就是。” 魏水说道:“陛下,其实并不是草民自己的事情。只是草民觉得,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王佐王大人,恐怕……他的能力,不足以胜任此职啊!” “哦?王佐?”朱厚熜皱了皱眉头。 王佐的性格他也知道,得过且过,喜欢偷懒。但是胜在他是兴王府旧人,朱厚熜喜欢用这些王府的旧人,觉得他们比较忠诚。 262 ·调动入京 魏水当然明白,朱厚熜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朱厚熜的想法,他并不敢苟同。 “陛下,王佐虽然足够忠诚了。只不过,用人处事,忠诚当然是第一位的,但能力也同样很重要。如果说只有忠诚却没有能力,这种人,并不符合陛下现今的需要啊。”说到这里,魏水突然笑了下道,“当然,陛下身为天子,正当乾纲独断。草民只是偶然想起了这样的事情,才在陛下面前多提了一句而已。” 如果魏水只说了前面的话,而没有接上后面的话,朱厚熜或许会多想。但有了后面的话,朱厚熜反而觉得,魏水真的是一心为他好的。只不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人,反倒用着安全。 想到这里,朱厚熜显然不能够伤了魏水的一颗忠心。于是,他便问道,“那,依你看,谁来担任这个都指挥使比较好呢?” 本以为魏水会提出一个和他比较亲近的人的名字,但魏水提出的名字,却让朱厚熜再一次的愣住了。 听罢朱厚熜的问话,魏水几乎是连想都不想,立马就说道:“若要草民举荐,草民以为前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骆大人堪当此重任!” “哦?骆安?”要知道,骆安对于魏水可是一点儿都不亲近,他告老还乡的真正原因,甚至还是在朱厚熜面前告了魏水的御状!而且,朱厚熜并不觉得,骆安的性格,可以担当这样的重任,“魏先生,你说骆安……可有什么理由吗?” 魏水显然早已想好了答话,此时,连忙回答道:“陛下明鉴,骆大人虽然与草民不合,但那只是个人观点不同,而并非是有仇有怨的。骆大人性格比较稳重,而且,也敢于任事,不怕事。此番草民授命整顿锦衣卫,已经做得不错了。在经历了这番风波之后,此时此刻,锦衣卫最需要的是一位老成持重,敢于任事的都指挥使,并且,这个都指挥使必须对陛下绝对的忠诚。草民认识的官员不多,能够担此重任的,也暂时只想到了骆大人一人而已。” “哦,原来如此。”朱厚熜听罢,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如此举荐骆安……那就给骆安一个机会!朕这就下旨,重新启用他,担任锦衣卫掌印都督、都指挥使。至于王佐……”朱厚熜提起王佐的时候,显然犹豫了一下。因为王佐并没有什么实际的错处,只是他的性格不符合现在的需要罢了。一番犹豫过后,朱厚熜最终还是决定,“多给他一些赏赐,让他回家当个富家翁吧!” 魏水低头称赞朱厚熜圣明,脑袋低下去时,却不为人知的轻轻一笑。他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对于王佐肯定会被搬倒的事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不过,现在的结局,能够给王佐赚来一些养老的赏赐,应该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些时日来对自己的配合了。想到这儿,魏水便释然了。 办完了自己的事情,魏水本来准备离开,但朱厚熜似乎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抓住他发问,“前几日魏先生跟朕提起过的,要想找道术精深之人,需得去龙虎山寻得道高人。朕本想派人去龙虎山寻找,却发现京城有一道士,自云曾在龙虎山出家。朕是听底下人说的,也没有亲眼见识过,不知道真伪,就想让魏先生帮朕一个小忙,去看看此人,到底是真的有本事,还是虚晃骗人的。” 怎么着? 魏水听朱厚熜这么一说,就有些蒙了。 这话才说了几天呐?怎么就那么巧,就有这么一个道士,还偏偏在龙虎山出的家呢?该不是这皇帝他……试探我吧? 这个念头只在魏水脑袋中过了一下,便被抛弃了。 朱厚熜暂时没有理由这么做。 而且,如果真的这么做……也实在是太无聊了点儿吧? 自觉问心无愧,魏水并不怕人试探。如是,答应下来道:“陛下但有所命,草民自然是莫敢不从!还请陛下将此人姓甚名谁告诉草民,草民先去替陛下探探他的虚实!” 朱厚熜听罢开心的笑了,说道:“那就有劳魏先生了。听说,此人名叫——邵元节!” 什么?谁?邵元节? 邵元节怎么会进京这么早的?现如今大礼议未定,皇权未稳,这个时候进京,能干点儿什么呢?难不成,他也是为了大礼议而来的? 魏水只听到‘邵元节’三个字,就愣了神儿。至于朱厚熜之后又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脑子里头去。直到朱厚熜一番话说完了,等他回复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儿来,答应了一句,“草民必定不负陛下所托,不出几日,便有回复。” “好,很好!”朱厚熜看起来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笑道:“朕就知道,无论什么事情,只要遇到魏先生,就都能解决的干净漂亮!” 魏水自然是好一通自谦,直到出宫的时候,才换上了愁容满面。 那天下的道士都是一个德行的,怎么就能看得出来,他到底是龙虎山的,还是武当山的啊?这分明就看不出什么来嘛!可偏偏还要给嘉靖皇帝一个交代!真是伤脑筋。 而且,这个人叫邵元节,这是知道了。但京城多大了?他住在什么地方?怎么找?这个真是…… 一路穿大街过小巷,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里,魏水依旧是愁眉不展。 因为魏水入宫面圣之前吩咐过,要墨大在院中等他,所以,墨大此时并未出门,而是老老实实的等在院中。 听了魏水回来,他便从屋中迎了出来,却见魏水满面愁容,似乎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二爷,怎么了?”墨大急急地跟上前问道,“是事情不顺利?陛下不肯答应?” “没有,没有。”魏水有些烦躁的摇头道,“进去说,把门关上。” 墨大连忙答应一声,跟着魏水进了堂屋,仔细吩咐了门口的人守好,便又自己亲手关紧了房门。这才轻步走到魏水面前,问道:“二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魏水仰头抹了把脸,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说道:“锦衣卫的事情很顺利,陛下会下旨,调已经告老还乡的前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恢复官职,而王佐……他可以回家养老去了。” “骆安?”墨大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禁眉头紧紧皱起了,“二爷,怎么会是骆安接手啊?他可和我们不对盘子,该不会从中使坏,让我们吃亏吧?” 魏水听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墨大反问道:“你觉得会吗?” 墨大低头沉思起来,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会与不会也不是他墨大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否则,若要墨大说的话,就不该让骆安这个不稳定的因素重新夺得锦衣卫的大权。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怎么?不确定?”魏水摇头道,“你啊,凡事要多动动脑子,仔细的思量思量。你说,上一次,骆安能够直截了当的进宫面圣,在陛下面前告了我们的黑状,而现如今呢?为什么王佐也想要进宫面圣,就不行呢?” “这个。”墨大当然明白这个,当即回答道,“这个自然是因为,有二爷您的支持之下,属下将京中的锦衣卫衙门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无论是谁想要进出衙门,亦或是调动一兵一卒,都非得经过属下不可。那王佐不过就是一个泥菩萨而已,自身尚且难保,还要向谁发号施令啊?” 魏水听罢,点点头,说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能把锦衣卫衙门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是因为你位高权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墨大立马回答道:“这自然是因为二爷您在陛下面前稳操圣眷,而属下利用您的权势,将锦衣卫上下好生梳理、清洗了一遍的缘故。属下敢保证,如果日后,您和陛下下达的命令不一致的话,那锦衣卫必定会首先遵从您的命令!” “那如果……你不在锦衣卫之中了呢?也能调动得了吗?”魏水问道。 墨大当然的回答道:“这是自然了!属下本来在锦衣卫之中也并未居于高位,只不过是借着您的圣眷才做事方便了一些。此次清洗过后,属下敢保证,就算日后陛下对您的圣眷不再,这些人也绝对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嗯,这样啊……”魏水点头笑道,“这不就结了吗?你跟我说,你没有当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志向,所以,我把你的锦衣卫实职给你推掉了。只剩下了陛下荫封给你的官职,那是一份儿荣耀,可以传给子孙的。至于实职……就像你说的,别管日后会发生什么,这些人,你只要攥住了他们的七寸,就不怕他们翻出天大的浪来。现如今不是也一样吗?王佐当锦衣卫都指挥使,亦或是骆安做锦衣卫都指挥使,又能如何呢?反正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 听罢魏水解释的长篇大论,墨大也明白了骆安破坏不了局势,但依旧对魏水的做法有些难以理解。,他问道:“可是……二爷,难道是您推荐的骆安吗?您为什么要推荐他啊?” 魏水笑道:“你啊,如果日后你真的想要留在京城,那这些东西,你迟早都要去摸索,去学的。我们现在太扎眼了,内阁是没有时间搭理我们,否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记住了,现如今,想要和以前一样,获得陛下的信任,就必须要学会放权。要学会明哲保身,要学会给你的对手机会。让陛下知道,你一心一意为的都是他,而并非是为了自己。懂吗?” 墨大听罢,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随即,他又想起了魏水回来时,那难看的脸色,不禁皱着眉头问道:“二爷,既然都是按照您的摆布发展的,您又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我吗?”魏水搔搔头,道,“我是为了另一件事情啊!” 墨大连忙追问:“二爷,您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说出来让属下听一听,兴许,就能帮上您的忙了?” “这个事情……”魏水犹豫了一下道,“倒是真的必须得你去做才行!你知道最近京中来了一个道士吗?名叫邵元节的!” “道士?”墨大有些诧异,他倒是想不出来,魏水什么时候对道士感兴趣了?只是并不敢多问,只是说道,“二爷,属下并未听说过。许是此人没有什么名气,来京又不久,下面的人没有禀报给属下的缘故。属下这就去盘问一番,一定会给二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唔,倒是不急。”魏水说道,“是陛下近日询问起我来,问我知不知道京中有一个名叫邵元节的道士,师从龙虎山的。让我,有空的时候,去考教他一番,看看他是否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免得陛下将他请进宫中,他反倒什么都不会,那就糟糕了。” 墨大连忙说道:“那属下即刻派人去核实?” “不!”魏水摇头道,“这件事情,非得我亲自去核实不可。你只要派人给我查查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住在什么地方就好。” 墨大听罢,虽然有些疑惑,但依旧是利落的回答道:“是,二爷,属下即刻派人去办。” “嗯,这就好。”魏水点点头,本想摆手吩咐墨大出去,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他问道,“绍兴那边的消息,都会汇总到你这里吧?我有段时日没听过那边的消息了,挑两件儿要紧的,给我讲讲看。” “是,二爷。”墨大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理清思路。魏水说的是要他说出最近重要的事情,但重要的事情是指什么,他却不太明白,只能整理了一下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讲给魏水听。 实际上,绍兴的事情确实比起北京要顺利得多。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亦或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类的话,就是形容此时留在绍兴的魏水的亲人和朋友们。 因为忌惮魏水,所以地方官对他们,可以说是十分的客气。 根据墨大的说法,钱塘书院现在已经是江浙一带最出名的书院了。在绍兴知府的帮助之下,筹款扩建了几次,现如今,已经颇有规模。原本教书的只有沈增一个人,而也是在绍兴知府的牵头之下,出于巴结的想法,当地很多的官员都愿意到钱塘书院去讲讲课什么的。书院的学生们可以接触的优秀的老师变多,教学的水平自然也就上升了。 而魏水的两个侄子,魏初一、魏十五,借着魏水的身份,自然也是钱塘书院之中堂堂正正的一员了。并且,听说这两个小子,尤其是魏十五,学东西特别的快。甚至有很多人拍马屁的夸赞说,魏十五若是长此以往,肯定比他二叔更有出息。 这话当然是好话,但听在魏水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并不觉得他这个样子可以算作是有出息,更不觉得魏十五应该和他走一样的道路。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自己的两个侄子可以衣食无忧,踏踏实实、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就好,永远永远都不要踏足京城,不要跟朝廷扯上关系。 至于钱塘会馆? 听说在田明理和冯晓晓二人的手中,生意也已经遍及到了江浙等地,并且在不停地向外延伸扩展。说不得,这两个人还真是不错,尤其是冯晓晓,她那研究历史的脑子放在经商上,一样可以经过不让须眉,让人忍不住要刮目相看。 “这是真的?”魏水不禁有些诧异道,“明理呢?有没有什么长进?” 墨大回答说:“这段时日来,一直都是田公子主外,冯小姐主内,二人配合起来十分的默契,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十分的不错啊!” “哦?这样啊?”魏水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墨大停止了汇报,他觉得重要的事情大概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而魏水也没有再说什么,拄着脑袋,似乎在考虑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魏水才突然开口问道:“钱塘会馆的影响力真的如你所说一般了?” 墨大立马回答道:“属下不敢欺瞒二爷,事情都是属下听的禀报得来的,反复验证过,绝对不会有错!请二爷明鉴!” “唔,那就好。”魏水点点头说道,“去通知绍兴那边,我要一个掌柜,在京中把钱塘会馆给我建起来,这一次的考试,我要所有的浙江考生都可以享受到钱塘会馆的好处,衣食住行,凡事弄得上的,都给我安排最好的!” “可是现在找他们入京是不是……是不是晚了点儿?”墨大有些疑虑,不禁问道。 魏水笑着说:“怎么?刚刚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你的情报没有问题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怀疑起自己来了?去吧,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说的是真的,用这些时间给我经营起一个会馆来,一点儿都不难!” 263 ·龙虎山来客 墨大的办事效率一向很快,在魏水吩咐下后,不足两日的工夫,他就将邵元节从京城之中挖了出来。 “统领,不查不知道,这一查之下,还真是翻到了不少的东西啊!”负责此事的墨四汇报起事情来,可以说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这不禁让墨大皱起眉头,心中也不免有些警惕起来。 “仔细说说。”墨大对墨四吩咐道。 墨四应了一声,将探查到的邵元节的情况仔细的对墨大说道:“邵元节此人正住在庆宴居客栈……” “哪儿?”墨大的眉头皱得更紧,沉着声音喝道,“庆宴居是二爷安排那些书生住的地方,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你们仔细排查里面的人吗?一个道士,一个连陛下都惊动了的道士,你们竟然无知无觉?墨四,你告诉我,这样的结果,我该怎么去跟二爷解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说!” 墨四低头不语,那些书生的事情并非是他在负责,但此时,墨大拿他出气,他也无话可说。作为如墨的老底子,他先后历经庞笑、张阳、墨大为统领的阶段,他深知庞笑是可以连糊弄都不必糊弄的,张阳是可以偶尔糊弄糊弄的,而墨大,是他绝对糊弄不到的。 只要身在京城,京城的一举一动,他就必须要做到了如指掌。否则,如果是各扫门前雪的话,那么哪一环万一出现了问题,就势必会造成极大的危险。所以,任何一点的疏漏,都是整个如墨的失误,而并非只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队人的问题。这个,在墨大接任之初,就已经跟所有人讲清楚了。 见墨四不说话,同为南昌府衙大牢出身的墨大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失误都已经犯下了,就算是现在抓着不放,也没有用。更何况,其实墨四并不是犯错的主犯,犯不着跟他较劲。将这个失误暂且放下,墨大找地方坐了下来,揉着太阳穴,问道;“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墨四将刚刚的话头捡起来,回答说:“邵元节此人住在庆宴居客栈,来京城已经有将近十天了……” “你!”墨大又要发火,说出一个字之后,却又生生将火气压了下去,“算了算了,你接着说。” “是。”墨四应了一声,说道,“此人字仲康,号雪崖,江西贵溪人士。自幼父母双亡,于龙虎山上清宫修道,曾从名道范文泰、李伯芳、黄太初学习道术。当初宁王朱宸濠曾一度想要召见他,只是他没有答应,反而游走于江湖之中,不知为何,近日却突然来到了京城。” “你说……他是江西人?龙虎山的道士?还曾经与宁王有交集?”墨大听罢,神经不免紧绷起来,本能的,他在考虑,魏水来京城实际上并没有很长的时间,此人在魏水被嘉靖皇帝召见,封为‘致一真人’之后,突然进京,便让墨大警惕的感觉到,这样的人,是否会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尤其是对魏水! 如此仔细一琢磨,墨大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对墨四吩咐道:“现在把你手上其他的事情全都放下,由你亲自带人给我查!一定要把这个邵元节的一切都给我核查得清清楚楚!” “统领,你是怀疑……”墨四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见墨大郑重其事的点头。顿时,墨四心中也涌起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当即回答道,“是,属下明白了,属下一定尽快把事情弄清楚。如果此人真的包藏祸心,属下定不会让他危及到二爷的安危。” “嗯,这样便好。”墨大点头道,“这件事情就暂时不要告诉二爷了,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再说不迟。”说罢,墨大又叫来一个如墨的外围成员,对他吩咐道,“去叫墨六来一趟,我有急事跟他说。” 墨六,一直以来,魏水院子周围,包括魏水的身边,那些负责保护他安全的人,都是墨六一手安排的。负责魏水的安全,就是墨六的职责所在。 所以,在听说统领传唤自己,而且很急的时候,墨六便立马觉察到,应该是魏水的安全可能出现了问题。 墨六得到命令不敢拖延,连忙安排好手头的事情,急匆匆的去见墨大。 “统领,你找我?”墨六问道。 墨大审视了他一圈之后,方才点头道:“没错,最近京城可能会不太安宁,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要威胁到二爷的安全。你最近,一定要更加小心一些。不管怎么说,二爷的安全是最关键的事情。保护的人手如果不够,我会从其他地方调给你。至于你……最近二爷出门的时候,你给我跟紧了。往日二爷一个人出门,可以。但现在不一样了,不安宁的时候,不要让二爷单独出门,以防万一。” 墨大这么一说,墨六便显得有些许的为难了。他皱着眉头说道:“统领,要增加人手,当然可以。要属下时刻跟着二爷,属下这里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二爷那里……二爷怕是不情愿出门的时候有人跟着。若是让二爷反感,属下日后的事情恐怕就不好做了啊……” “这些不需要你考虑。”墨大说道,“我会说服二爷,让他出门都带上你的,你只需要把二爷给我保护好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够出岔子,懂吗?” 墨六这才痛快的答应道:“是,统领,属下明白了。” 不清楚墨大是如何说服魏水的,反正当天魏水出门的时候,就特意叫上了守在他门口的墨六。 “一起去吃个便饭。”魏水这么说道。 墨六听罢,顿时产生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急急忙忙的跟在魏水身后出了门,墨六却依旧沉浸在被魏水请客吃饭的喜悦之中。 依旧是当夜请书生们吃饭的那个酒楼,魏水在一楼找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便示意墨六点菜。 墨六愈加的受宠若惊,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了。 他本以为,魏水即便带他一起出来吃饭,也只会是请别人吃饭,顺带着带上他而已。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 “你紧张什么?”魏水看着他笑道,“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好了,上次在这儿吃了一回,觉得这儿的金鱼鸭掌做的真不错,就想着再来尝尝。今天恰巧有空,就带你一块儿来了而已。不用那么紧张,想吃什么,跟他说。” 一旁酒楼的伙计听他提起了自己,连忙说道:“是啊,是啊,这位小哥,想吃什么您点就是了。” 墨六简简单单的点了几个菜,魏水听得不禁直摇头,说道:“行了行了,还是我来吧。点一桌子冷盘,吃得饱吗?” 说罢,魏水脱口而出几样这个酒楼的招牌菜,顺便还要了一壶酒。 伙计点头哈腰的答应下来,急急地跑去传菜。 这位爷上次来的时候,出手就是十分的阔绰。这一次又来了,伙计自然不会怠慢他。这样的主顾,他巴不得多几个才好呢!若是不能多几个,也希望这位爷能够常常照顾一下他的生意。随手打赏几个大子儿,就够他吃半个月的了。 伙计殷勤,酒菜上的很快。在魏水的几番说服之下,墨六也渐渐的不再表现得那么紧张,放开了心态,吃起来也渐渐有了味道。 可就在两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打门口进来两个身着道袍的家伙,前者看上去应该是有花甲之年了,后者却仿若只有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两人进门来,在大堂门口扫视了一圈,形形色色吃饭的人很多,但这两个人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年纪轻轻的家伙在老道士耳边嘟囔了几句,眼神始终看着魏水这边,老道士便会意,带着他,径自朝着魏水所坐的地方走了过来。 早在这两个道士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墨六就已经十分警惕的放下了筷子,眼神死死地盯着两人。等到两人迈步朝这边走的时候,他更是浑身肌肉紧绷起来。如果不是碍着身旁的魏水对此仿若无知无觉,依旧是一口菜、一口酒的细细品味着的话,怕是墨六早就会暴起伤人了! 没有几步路,老道士和小道士就来到了魏水和墨六的桌前。 墨六蹭的站起身来,刚想要开口,却听面对着的老道士躬身行了一礼,道:“无量天尊!我观这位小友颇有我道门之气,不知道是否是同道中人?” 听罢这话,墨六便急了,指着老道士喝道:“你这老家伙,胡说什么?趁着我家二爷没发火之前,自己去找个位子坐下。老子今日不想生事,权当做个善事,可以请你吃顿饭,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再不走开,老子就不客气了!” 老道士听罢,一把拉住想要出言反驳的小道士,说道:“无量天尊!我们二人出身道门,学的是道家养生之术,并非是阁下所想的街头乞儿!此来是为了与这位小友的缘分,而并非是一顿饭。” “哎,你……”墨六伸手去扯老道士的衣领,却被魏水拦住了。 “算了。”魏水说道,“这酒楼里头这么多人,老先生偏偏能够找到我。来了便是缘分,请坐吧。伙计!” 听到魏水传唤,伙计连忙跑过来问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这些撤下去,还是刚刚的这些菜,照着原样再来一桌。另外,加两壶酒。” 魏水吩咐罢,伙计立马跑去后面通传。 那老道士见状,淡淡的一笑,拉着小道士,在桌边空着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多谢小友了。”老道士说道。 魏水摆摆手道:“不谢,不谢!哦,对了,你认识我吗?” 一边说着,魏水一边抬起头来,让老道士看清楚自己的长相。 老道士想都不想便说:“贫道只是看小友面善,便上前来,想与小友结识一番,并不清楚你姓甚名谁。” “哦?这样啊……”魏水眯眯着眼睛,笑得十分的虚情假意。他笑着对老道士说道,“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陛下赐我紫衣玉带的那天,我穿着招摇过市,再加上这阵子出现在街上的几率挺高的,这满京城,尤其是这繁华的街巷里头,有说不认识我的,那才奇怪。你嘛……呵呵,你们两个既然能够搭上宫中出来采买的公公,自然和宫里是有交情的。从前没有,现在也一定有。我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不认识啊?记住了,下次再问你的时候,你就要说,当然认识啦!魏先生嘛,有几个人不知道你的?懂了?” 魏水的一番话说得老道士老脸发红,张张着嘴,好一会儿过去,都没有能发出声音来。 见老道士吃了瘪,小道士有些愤懑的说道:“怎么?魏水很有名吗?我怎么不知道?” 魏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笑着说道:“我几时告诉你我叫魏水了?连我的名字都能这么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还说不认识我?你们在逗我玩儿呢?” 说罢,见两人都不在说话,魏水冲墨六说道:“坐下,坐下吃你的。这两个人没什么恶意,你不用那么紧张。” 墨六听罢,警惕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两圈,这才慢吞吞的坐了下来。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桌边在他看来带着危险的两个人。 “好吧,就算你们不认识我。”魏水笑道,“但是,我是认识你们的!不认识你们的脸,但是却听人提起过你们的大名。这京城之中,能够主动找上我的道士,恐怕,也就只有邵元节道长了,那这位……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邵元节道长,对这位却不是很熟悉。道长,不想为我介绍一番吗?” 邵元节本来为自己想好了一番十分严谨的说辞,可惜,当他出现在魏水面前的时候,来不及将自己设计好的说辞说出来,就已经被人家一通抢白给打乱了思路。现如今,再想着接上,或是再想着将主动权抢回来,恐怕就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花甲之年的老者,被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给挤兑成这样,邵元节也不禁在心中感慨,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啊!再看看身边自己带来的人,却又忍不住摇头。本以为自己的这个孙子在经历了那次所谓的雷劫之后,就已经是变得十分聪明的人了,只可惜对着面前的魏水,却还是差上了以一大截儿。 “小友说的没错,贫道正是邵元节,这是我的孙子,名叫邵启南。此番入京,借着机会,带他来长长见识的。” 果然是! 墨大不想这么早就告诉魏水的事情,却在邵元节和邵启南主动的情况之下,在这间酒楼里‘恰巧’遇到了。 “不知道,道长此番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魏水明知故问道。 邵元节对这个问题倒是有所准备的,听了魏水的问话,便回答道:“贫道从江西龙虎山至此,只是因为听说当今陛下崇奉道教,所以,想要向陛下宣扬我龙虎山正一道的教义,希望陛下可以以正一道为正宗,整顿天下道教。现如今,道士不似道士,不专心修行,都喜欢搞些旁门左道,这是自取灭亡之道。身为我道门中人,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啊!” “唔,这样啊……”魏水看着伙计端着一盘盘菜摆上桌子,拿手拄着脑袋,歪着头打了个哈欠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你道门中人!” 邵元节听罢,急忙说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贫道早就听说,小友于道术一门很有研究。尤其是对于风水易理、阴阳八卦,多有涉猎。通晓六壬之术,可以未卜先知。这分明就是我道门中人呐?难道,小友不愿意助贫道一臂之力?” 魏水听了邵元节的话,微微眯起了一只眼睛。他不能够确定,邵元节这几句话到底是蒙的,还是曾经听说过他以前在绍兴的什么事情。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接话了。半晌之后,魏水突然笑道:“道长,您多大岁数了?我才多大岁数?什么通晓六壬之术,可以未卜先知?您自己能吗?怎么就偏偏要说我能呢?我要是真的能未卜先知,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样子啊!” 邵元节面色严肃地说道:“小友切莫妄自菲薄,贫道不能的事情,不代表小友不能。如若不能未卜先知,那贫道要问了,为什么小友每一次都能走在别人的前面?为什么能够在这样的年纪简在帝心?又为什么一见贫道,就认出了贫道就是邵元节呢?这岂不是没有道理了?” 本来就是蒙的嘛!魏水不以为然。他算卦,十卦有九卦都算不准的。而且,那算准的一卦什么时候出现,也是个未知数!这怎么能叫未卜先知呢?而且,俗话说了,病不自医,卦不自解,他就算真的能未卜先知,对于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啊! 264 ·如墨失职 “道长,你的话,未免太过偏颇。”魏水说道,“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事情,魏某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很多事情推断出来的,或者也可以说,是猜出来的。至于道长的身份……想猜出来,那是一点儿都不难。魏某并非道门中人,也不懂得什么太多的事情。恐怕,要令道长失望了。” 邵元节没有想到,魏水竟然一点儿后路都不给他留。就这么干净果断的拒绝了他释放的好意。丝毫没有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无奈,邵元节只好把目光转向了邵启南。 邵启南早已忍不住,此番得到了允许,话便脱口而出,他说道:“魏水,我爷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知道吗?当初宁王朱宸濠也曾经请我爷爷去给他开坛讲道,我爷爷都没有答应他!堂堂的藩王都要请我爷爷,难不成,你倒不愿意给我爷爷这个面子嘛?” 这话就说的极不客气了! 如果说魏水是吓大的,那恐怕还真是会怕了他。 但魏水是什么人?那就是头顺毛驴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邵元节如果跟她好说好商量,兴许还能够最终获得他的帮助。但邵启南的这个态度,可就让魏水十分的反感了。 “小道长,宁王请道长去开坛讲道,无非是因为宁王迷信,想要用道术占卜吉凶罢了。之所以请道长去,是因为觉得道长的道术精深,也许可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能够未卜先知,探测吉凶。可刚才道长也说了,他做不到这一点。”说起宁王朱宸濠来,魏水自信比起邵元节、邵启南都要了解得多!他不觉得这两个从来都没有在朱宸濠身边待过的人,能够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酒菜很快就上齐了,魏水指着桌上的酒菜对邵元节说道:“道长远道而来,魏某虽然不是京中人士,但毕竟比您要早到半步,也算是半个主人。今日既然有缘相遇,那这餐饭,就算是魏某请道长的。帐我会结掉,道长和小道长慢用。魏某还是事情,就不能多奉陪了。两位吃好,喝好,慢坐,勿送!” 魏水说罢,便站起身来,墨六跟着站起来,招来伙计结了账,便追着魏水匆匆而去。 身后,邵启南拍案而起,喝道:“你……” 一个字刚刚出口,邵元节便立马拉住了他,不许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拉着他重新坐下,邵元节皱着眉头说道:“你要干什么?启南,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要戒急用忍!魏水是什么人?现如今在陛下身侧,说他是第一宠臣都不为过!今日你冒犯了他,若是他记恨在心上,怕是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日后若是还想接触陛下,那就不可能了!” “怎么会?”邵启南显然并不认同邵元节的话,他争辩道,“爷爷,您的道术如何,您自己难道还信不过吗?魏水那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而已!他懂得什么道术?就能把陛下骗得团团转。若是换成了您……” 邵元节摇着头,打断他的话,说道:“想要做到魏水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魏水有能耐,抓住了机会,所以才有今天的圣眷日隆!若是换了旁人?亦或是魏水在现在这个时候才试图去接近陛下,那都是不可能的。机会一旦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能抓住机会,就说不得要借助贵人之手。” “爷爷,您说的贵人,不会是魏水吧?”邵启南眼中露出一抹恨色,愤愤不平的说道,“他才多大?您凭什么要去求他引荐?” “与年龄无关啊,孩子,你还是不明白!”邵元节说道,“如果魏水还肯帮我们当然好,就怕魏水他不肯帮助我们,那才是个问题呢!如果他不肯帮我们……你看着吧,如果不是天降良机在我们面前,又恰巧被我们稳稳的抓住。那我们是绝对没有机会,在魏水不情愿的情况下,见到陛下的!” 说到这里,邵元节不禁有些失落。 想要实现抱负,总是要付出时间的。而他,已经付出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只可惜,时运不济。今天又不小心得罪了贵人,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行却遇打头风啊!唉,时也?命也! “快吃吧!”邵元节点点桌上的菜说道,“等吃完了,我们再去想想办法。既然他还肯请我们吃这顿饭,事情就还不到难以挽回的程度。听说我们居住的那家客栈,住着不少和魏水有关系的绍兴人。我们去找找他们,或许还能够和魏水搭上线。” 不得不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邵元节将自己居住的地方选在庆宴居客栈,实际上,就是为了方便他和那些绍兴来的书生打交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既然魏水重视那些书生,他不妨就从那些书生身上下手。 至于邵启南…… “这个人……我是不是见过他啊?”漫步在街上,魏水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不禁越想就越觉得奇怪。而且,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这个邵启南他是似曾相识……想了半天,直到进了自家的院子,他依旧低着头,皱着眉头沉思。那副犯难的样子,让刚刚回到家中的墨大见了,不禁让他在心中一凛。 看着魏水自顾自的走进堂屋,坐到匾额下的太师椅上,挠着头,想着事情。墨大不禁皱紧了眉头,叫过墨六问道:“怎么回事?不就出去了一趟吗?怎么就愁成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墨六赶忙回答道:“统领,刚刚我陪二爷出去吃饭,结果在酒楼里头遇到了两个道士,年纪大的一个叫邵元节,小的那个叫邵启南。兴许是那小道士顶了二爷两句吧?出了酒楼,二爷就是这幅样子了。” “邵元节?”墨大一听这话,便抓住了重点,“怎么会遇到邵元节的?二爷从未见过他,何谈什么交情?怎么会逛个酒楼都能遇到?” “这谁知道呢?”墨六心中也很绝望,虽然此次出去,魏水并没有受伤,但是事情毕竟不是这么算的。这让他觉得,他很失职,“那两个道士是祖孙两个,自来熟似的,见了二爷就往上凑。只可惜二爷不准我动手,否则,我非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不可!” 墨大听着墨六的陈述,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邵元节和邵启南两人在京中这么多天,连宫里的人都联系上了,可如墨却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再加上两人就住在庆宴居客栈,那个客栈可是魏水安排给绍兴来的书生们住的,本来就已经被如墨密切的盯住了,可现如今,这两个人就住在里面,竟然都不知道? 再加上现在,前面的事情墨大还没有想好该怎么禀报,就得知了原来除了邵元节之外,竟然还有个名叫邵启南的人!这要他怎么跟魏水禀报? 后知后觉,处处都慢人一步,这是如墨应该有的工作效率吗?这不是闹着玩儿呢嘛! 正在墨大十分纠结的时候,魏水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对他喊道:“墨大,进来一下。” 墨大心头一凛,连忙跟了进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魏水坐回自己的座位,冲身边的椅子指了指道:“坐吧,坐下说。” 墨大连忙谢过,坐下来,说道:“二爷,您是为了邵元节的事情?” 魏水仰靠在椅子上,轻轻摇了摇头。 墨大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二爷,邵元节的事情,是如墨失职了。属下一定对如墨强加整顿,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邵元节已经到了京城将近十天的时间了,因为是两个普通人,下面的人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有向上禀告。当然,属下也有监督不严之罪,还望统领责罚!” “责罚不责罚的……再说吧。”魏水对于墨大的失职情况,难得的没有表示任何的看法,而是就像是浑然不在意似的,反而在为另一件事情发愁,“墨大,你见过邵元节的那个孙子吗?名叫邵启南的!” “邵启南?”墨大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道,“二爷,属下并未见过您说的这个人,这个名字也听着耳生得很!怎么?二爷是怀疑他?他会有什么问题吗?” “不。”魏水摇头道,“他不是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他好像从前就认识我,我也有一种感觉,他的眼神,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了而已!” 墨大一听这话,顿时就认定了邵启南此人是有危险的,连忙说道:“二爷,最近街面上实在是不太平,依属下看,您若是无事可做,暂时还是不要出院子了吧?等到街面上安宁一些再说,不迟的。至于那个邵元节和邵启南他们二人……属下会帮您盯好他们,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属下立即就会会并给您知道。您看这样……可行吗?” 墨大的安排当然很妥帖,但为了两个不确定危险性的家伙,就躲在院子里做缩头乌龟,这并不是魏水的本意!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不可能待在院子里不出去,至于安全的事情……这两个人不会有什么危险性,只不过可能是想要借助我搭上陛下而已。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你不必这么草木皆兵,想要我的命的人的确不少,但也不算是很多就是了!” “可是,二爷……”墨大依旧是不放心,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两个人对魏水的威胁简直是太大了,“二爷,还是……” “我说,不用!”魏水难得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墨大,也是几乎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只这一眼,一句话之下,就让墨大惊得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再多言语。魏水叹出一口气,仰起头,道,“你只需要让你的如墨去给我查查清楚,邵启南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从感觉上来讲,我觉得他肯定认识我,而且跟我有仇,这个人比较危险,不能小视啊!嗯?懂吗?” 墨大当即回答道:“知道了,二爷,属下一定派人尽快查清楚。” “嗯,这就好。”魏水说道,“行了,没你的事儿了。去办你的事情去!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没有要紧事,不要来烦我。” “是,二爷。”墨大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房间内,在脱离了墨大的视线之后,魏水又是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邵启南……魏水的历史知识还达不到这个范围,根本就没有听过这么个名字。而且,他也可以很笃定的告诉自己,邵启南的样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么,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为什么? 魏水仰着头,抬起一只手来,抚上自己的额头,揉了揉,只觉得头疼欲裂,脑仁儿都跟着疼起来。 这个人他觉得自己认识,一定认识。而且,也认识他,还跟他有仇…… 这样的人…… 会不会是自己坑过的谁的亲戚啊? 魏水想到这里,又迅速的摇头,将这个所谓的可能性给抛去了脑后。无他,只是因为邵启南和邵元节的模样实在是长得很像。打眼一看,邵启南几乎就是邵元节年轻时候的样子,即便这个时代没有什么dna鉴定,魏水也可以去确定,邵启南就是邵元节的亲孙子,绝不可能是隔壁老王的种儿! 而他和邵元节也没有见过,不太可能跟他结下仇。而且,当初邵元节拒绝朱宸濠的理由,应当是朱宸濠不能够成事,当不上皇帝,他才不愿意和朱宸濠合作的。并不是因为和朱宸濠有仇!而魏水帮助朱宸濠,并不侵犯邵元节的利益,他也没有什么可能,会因为这个跟自己结仇。 更何况,就算要结仇,又哪里轮得到邵启南跟自己结仇啊?人家邵元节自己,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我跟你很熟,我跟你有仇之类的意思啊? 真是不好理解,想不通,想不通啊! 魏水在这儿惆怅的同时,墨大已经将如墨在京的内部负责人们统统叫到了一块儿。 屋外春风和煦,屋内的气氛却冷如寒冬一般。 墨大表情冷冽,背着手,在每个人面前缓缓走过。从后,走到前,继而,在最前面站定。眼神扫过属下们深低着的头,半晌,墨大才开口道:“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我如墨这些人,是不是都是饭桶啊?我看,是该好好地整顿一下了。否则,日后要二爷如何再信重我们!” 停顿了一下,墨大目光一扫,突然喝道:“墨三!” 墨三应声出列,单膝跪地,“统领。” “墨三,你是负责盯住那些书生的,我交给你任务的时候,交代过你什么?嗯?说话!说给我听!” “是。”墨三深低着头,说道,“要严密注意每一个书生的一举一动,且不要被他们发现。而且,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必须将整个客栈内外人等,全部的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 “嗯,不错。”墨大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既然记得命令,为什么邵元节、邵启南的事情,还要我派其他人去查出来,还要等到二爷亲口告诉我,我才知道,不只是邵元节一个人,而是他还有一个名叫邵启南的孙子。嗯?你是干什么吃的?!” 墨大气急之下,一脚踢了过去,正正好好地踹在墨三的胸口。 墨三身子微微一晃,继而赶忙稳住身形,又将蹲立的一条腿也放了下来,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属下失职!” “我知道你失职!”墨大怒气不减,厉声喝道,“不仅仅是你失职,整个如墨,从我开始,人人都有失职之罪,对于这件事情,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听着,自我向下,每人罚去半年的薪资,以示惩戒。墨三,事情由你而起,罚你一年的薪资,你可服气吗?” 墨三叩头道:“是,属下心服口服!” “嗯,这还差不多。”墨大点点头,坐回自己的位子去,说道,“虽然说,如墨此次犯下的错误比较严重,但好在二爷宽宏大量,并未对我们多加制裁。也是愿意给我们机会,去做一些弥补的。这固然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相同的事情再有下一次,那可就说不准会如何了!听着,刚刚二爷已经跟我吩咐过了,邵元节此人不成气候,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只需要我们对他有些关注即可!不必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他的身上。倒是那个小道士,名叫邵启南的那个,颇有些麻烦。二爷觉得他会造成一定的危险,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搞清楚邵启南的来头,并且将这个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统领,您的意思是……”墨四出列,手做刀刃状,在脖子上缓缓抹过。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的意思,显然已经表露无疑了。 265 ·迂回战术 “别胡说!”墨大及时制止了墨四的念头,沉声道,“这两个人是死是活,是杀是留,都必须由二爷做主,我们是没有资格独断的,懂吗?做好你们的事情就是了,其他的不要多想。别忘了,我们是二爷手里的刀,不是二爷的脑。这刀要是都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不能再用了,知道吗?” 如墨众人凛然听命,却不知,在他们内部整顿的时候,邵元节和邵启南,已经开始实施了下一步的计划。 庆宴居客栈。 刘睿最近感到十分的头疼,因为京城的花花世界实在是对人的诱惑力太大了一些。他的同窗们几乎都已经把自己的银子快要花光了,而该做的事情,却显然还没有做过。 一向自诩为这些同窗们之中最具领导才能的一个,他渐渐觉得心力交瘁,甚至已经失去了刚刚来到京城时候的热情。屋子不愿意出,就连床,都不愿意起了。 所以,当日上三竿,刘睿的房门被扣响的时候,里面的人一阵慌乱,悉悉索索迅的穿上了衣服,又草草收拾了一下床铺,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这才手忙脚乱的打开了房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两个身着道袍的陌生人。 “怎么?刘公子不请贫道进去吗?”邵元节面上带着慈祥老者的和煦笑容,就这么面带着笑容,对刘睿说道,“贫道住在刘公子隔壁,此时也可以算是近邻了吧?只是慕名而来,想要和刘公子结识一番,并不值得刘公子如此的警惕。” 刘睿只是惊于一个陌生人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敲响他的房门,而听了邵元节的话,他便觉得自己将人家堵在门口有些不太好了,立马让开了道路,对着邵元节笑道:“道长说哪里的话,请进,进来坐吧。” 刘睿引着两人走进屋中,随手关上了房门。 庆宴居虽然不是什么特别豪华的客栈,但胜在规模不小,魏水定下的那些屋子,每一间都是单人,而且很宽敞,设施齐全。 刘睿将两人请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然后才问道:“刘某初到京城,无亲无故,不知道两位是怎么知道刘某的?” 邵元节听罢,笑道:“只是慕名而来而已!” “慕名?”听了这话,刘睿的眼中充满了狐疑。说他有名气,在绍兴或许还说得过去,但在这京城,他可是没有什么名气的!说是慕名而来,这并不是正常情况!当然,刘睿的性格如此,不会随便让人下不来台,他紧接着便问道,“不知道道长是从哪里慕名而来的?若说在绍兴,刘某的确有些许的虚名。但在京城,实在就是个无名小卒子而已!” 邵元节知道他产生了怀疑,对他解释道:“刚刚贫道就已经说过了,贫道是住在您隔壁的,平日里进进出出,听了其他人的议论比较多。对您,颇有些溢美之词。所以,知道刘公子今日并没有出门,就想着上前跟你结交一番了!刘公子,该不会怪贫道冒昧前来吧?” 这么一说,糊弄魏水或许不够功力,但是糊弄个未经世事的书生,已经是十分的足用了。刘睿听罢果然放下了警惕的心理,就这么,相信了他的话,并且说道:“道长过奖了,都是同窗好友们谬赞几句,当不得真的!反倒是道长您,看上去仙风道骨,鹤童颜,倒是像是个得道高人的样子啊!而且,还有这位兄弟,也一样是身上颇有道家风范!学生刘睿,难得与两位相识,却还不知道,两位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啊?” 一听刘睿这样讲话,邵元节便在心中淡笑。果然,还是这种不经世事的人比较好糊弄,让他帮忙牵线搭桥,或许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呢! 一边想着,邵元节一边回应他的话,说道:“贫道名叫邵元节,字仲康,号雪崖。这是我的孙子,名叫邵启南。我们二人是江西人士,贫道自幼丧父丧母,拜入龙虎山穴道。我这孙子便是从小生在龙虎山,长在上清宫。若说有些道家风范,那便是自幼耳濡目染所致。” “哦,原来是雪崖道长!您的大名,学生早已如雷贯耳,实在是失敬,失敬!”鬼知道刘睿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说过什么‘雪崖道长’的大名,更不知道那里就如雷贯耳了。反正出于性格使然,刘睿对于面前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是尽可能的表现出了应有的客气和尊重。 而他这么一来,便给了邵启南一个错觉。那就是自己的祖父还是蛮有名气的,要不然,这个书生怎么能一听说祖父的名字,就这么激动?而且,还说如雷贯耳,失敬失敬之类的词,这不就是早就知道自家祖父的大名吗? 年轻人,激动起来,就难免失了本心。邵元节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辞让对方的褒奖,邵启南已经开口笑道:“那是自然了!我家祖父自幼便入龙虎山上清宫达观院,修习张天师所创之正一道。曾师从范文泰道长,得《龙图规范》之秘。后又师从李伯芳,黄太初,尽得其术。在龙虎山,也是颇有盛名……” “住口!”在邵启南刚刚眉飞色舞的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邵元节就已经料到,自己这个孙子又要惹事情了,便在一旁频频的对他使眼色,感觉无效后,还在桌子下面猛踢了他几脚,可惜都没有作用。他只得变了脸色,怒声呵斥。随即,很是不好意思的对刘睿笑道,“劣孙自幼被贫道惯坏了,实在是疏于管教,刘公子莫怪,莫怪。” 刘睿虽然感到这个邵启南说起话来很是无礼,也很是讨厌,但毕竟还要看邵元节的面子,因此,刘睿虽然心中十分的不愉快,但也只能连连摆手,说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小道长性格直率,还是很不错的。” 邵元节知道他这是敷衍的说法,尴尬的笑了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实际上,邵启南年幼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而是在几年前经历了一场所谓的‘雷劫’之后,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毫不避讳的说,甚至可以看做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从前的邵启南,木讷寡言,头脑也不够聪明,但十分的听话,很得邵元节的喜爱。而现如今的邵启南,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木讷寡言,而是抓住机会了就说个不停,心直口快之余,像今天得罪人的时候也很多。而且,也没有了当初听话的样子,反而是事事都极有主见。因为邵启南变得很聪明,所以,此时的邵元节,是既会像从前那样喜欢他,却又在很多的时候,觉得十分的头疼!就像现在! 被邵元节喝止,邵启南自然是十分的不服气的。 在他看来,自己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凭什么要受到祖父的呵斥?而且,再者说了,就算他说的有错,祖父也不应该当着刘睿这个外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啊? 想到这儿,邵启南不禁又想起魏水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在桌下暗暗攥了攥拳头。凭什么?凭什么魏水看起来就可以活的那么好,而自己却需要整天奉承着这个老头子,却还要被他训斥!人生为什么总是这不公平?难不成老天爷瞎了眼睛?只知道照顾魏水那样的货色,反而对自己这样本该做人上人的人不闻不问吗? 邵元节自然看到了邵启南僵硬的表情,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想想自己初到此地的目的,又觉得不应该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没有什么用处的插曲,而白白的浪费掉了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攀关系的好机会。 于是,长叹一声,邵元节强露出笑容来,对刘睿说道:“不知道刘公子对道教有没有什么了解呢?或者说,对于正一道,有没有什么了解?” 刘睿想了想,回答道:“说了解,也仅仅是了解一点儿而已。因为当今陛下在潜邸之时,就已经表现出了对道教的崇奉,所以,学生也就跟着书院里的恩师多少了解了一些东西。谱写清词,亦或是讨论讨论道术道法之类的,学生还是可以粗略的说道一些的。” “哦,原来是这样?”邵元节听罢,笑容顿时变得比较真诚了,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也算是我道门中人了。不知道,刘公子有没有兴趣,听贫道讲讲关于正一道的事情?” 刘睿听罢,点头道:“当然,如果雪崖道长想要讲给学生听的话,学生自然洗耳恭听。” 邵元节满意地点头,对刘睿说道:“说起我道门的分宗分派,实际上,应当是开始于宋、元时期。但也有人说更早,可以追溯到东周先秦的时候,所谓的古之黄老道学。传至今日,一共可以分为五大派系,分别是正一道、全真道、真大道、太一道、净明道。其中流传最广,信众最多,流渊最纯粹,也是起源最早的,就是贫道龙虎山之正一天师道。相传此道为天师张道陵所创,传至第四代天师张盛之时,宜居贵溪龙华山,即为龙虎山之道门肇始!贫道所说的这些,刘公子可明白了吗?” 刘睿刚刚是听得很仔细的,所以,在邵元节问出‘是否明白’的时候,他便当即点着头,回答道:“自然明白!” 他确实是听明白了。 这位龙虎山来的道长,实际上,并不是来找他讨教什么学问的。而是来向他宣讲所谓的正一道的!刘睿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特意找到自己,跟自己讲上这么多的长篇大论,但却也并不觉得反感。 左右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是没有什么事情做,听人讲讲这些,又不会少块肉去。而且,不管是道门也好、佛门也罢,亦或是刘睿常常读的儒家的各种典籍。他都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非得去争个谁高谁低,谁是正宗,谁是邪门的。 世间的学说无非两种,一种为善,一种为恶。只要这种学说是教人向善的,而不是想要利用谁去牟利,亦或是教唆人向恶的,那就是好的学说,值得一听,也值得学习。 邵元节也知道,刘睿是真的把这些叙述给一字一句的听了下去。不禁觉得,这个小伙子还真是不错。有很强的耐心,又不斤斤计较,还能够专心的听别人的说法,实在是难能可贵! 心中这么想着,他却还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本意。见刘睿听得认真,便像是随口所说一般,问道:“不知道刘公子对正一道有什么印象?” 刘睿先是一愣,随即很是愧疚的说道:“学生自幼读的是圣人之言,虽然也读过《道德经》、《庄子》等等书籍,但并未曾了解过太多的道门的事情。怕是这一点,就势必要让雪崖道长您失望了!” “诶,不会不会,怎么会失望呢?”邵元节连忙说道,“刘公子若是有兴趣,贫道倒是很愿意为刘公子讲解一番!” 左右无事,多了这么个讲故事的,刘睿也没有必要非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说道:“既然道长愿意,便给学生讲讲无妨。” 邵元节听罢,当即说道:“何谓正一?正者不邪,一者不杂。正一之心则万法归一,故曰正一。这个,就是正一道取名的意义所在。门下弟子修习道法,各个劝人行善。贫道认为,这样的道门,方堪称道家之正宗啊!” 这是把话给挑明了! 邵元节的话已经没有办法再直白了,虽然刘睿依旧不能明白,邵元节这些话跟他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处。但他是听出来了,邵元节话里话外,都在说是谁才应该是道门正宗的事情。 这个,在刘睿的眼中,其实没有必要争论。因为不用说旁的,本朝太祖皇帝朱元璋在建朝之后不久,就已经恩赐第四十二代正一天师张正常为真人。并且还降下诏书,让正一天师世代掌管全国道教。从那以后,每一任的正一天师,无一例外的,都被封为大真人! 这在大明,就已经从政治上,确定了正一道对天下道教的领导地位。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已经认定了的!而且,就算没有认定,跟刘睿说,也没有什么用啊? 于是,刘睿只得问道:“雪崖道长所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您跟学生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学生只是一介贱民,就连科考的机会都没有,这才在家乡入钱塘书院读书,而后又被恩师送至京城。为实现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学生已经赌上了这一生,不求全胜,但求不愧而已!像学生这样一个,自己的梦想都无法实现的人,不知道道长您是看上了学生哪里?觉得学生可以帮您确立谁是正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学生不免要让您失望了,学生并没有那个能力,没有办法让您得偿所愿的。” 一听刘睿这样讲,邵元节就知道他想歪了。但是,却也说明了,他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这样的话,只要让他觉得他是可以帮上自己的,那他当然就愿意帮这个忙了! 想到这里,邵元节对着刘睿笑道:“如果刘公子能够帮得上贫道,是不是愿意为贫道出一份力呢?” 果然,刘睿毫不犹豫的便答道:“救人之急当然是应该的,如果能够帮得上,道长您又没有什么恶意,学生自然愿意帮帮您的,只是……” “刘公子就不必妄自菲薄了,一个小忙而已,您一定能够帮得上我的!”邵元节说这话,都已经用上了‘您’这样的敬称,不禁让刘睿想要推辞都说不出话来。邵元节满意地点点头道,“听说刘公子出自绍兴的钱塘书院?钱塘书院应当和本朝陛下最为宠信的魏水魏二爷有些渊源吧?” 刘睿点点头道:“这是当然,实际上,据恩师所说,钱塘书院就是二爷出资兴建的。也是二爷给了我们这些科考无路的人,一个起码有些光明的出路!” “那便好说了啊!”邵元节状似十分兴奋地拍手笑道,“既然刘公子你确实和魏二爷有渊源,那么,想要见到魏二爷,就应当并不是什么难事了吧?刘公子可以没有能力帮助贫道,但是说起魏二爷,他若是要帮助贫道,那岂不是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这还不容易了?所以说,还请刘公子帮帮贫道这个小忙,只需要你帮贫道牵个线、搭个桥。不需要太多,只要能够请动魏二爷赏脸,与贫道说上那么几句话,就足够了!” 这个要求……说起来,倒也不过分。但是刘睿就是很不愿意答应。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面对魏水。魏水给了自己那么大的信任,希望自己等人能够成事,可现在呢?不仅仅是成不了事!反而还又要给他添麻烦,这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啊! 266 ·无妄之灾 见刘睿面露难色,邵元节便说道:“怎么?刘公子是不愿意帮贫道这个忙吗?哎呀,无妨无妨,是贫道叨扰刘公子了。既然刘公子不愿意,那贫道也……” 不这么说还好,邵元节这么一说,就等于是拿捏住了刘睿的七寸!刘睿这个人,向来都不怎么会拒绝别人。既然是邵元节找上门来,跟他说这么样的事情。他又不是完全做不到,而只是觉得很难做而已。看看邵元节满头的白发,估计这老头应该不是古稀,也一定是花甲之年了。这样的时候,似乎自己真的是不应该轻易地拂了他的面子…… “不不不,雪崖道长,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啊!”刘睿连忙对他解释道,生怕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是心中又不太情愿,让他一时之间很不舒服。纠结了半晌,刘睿终于点头说道,“好吧,看在雪崖道长您的面子上,学生不能不顾及,就替您向二爷说一声。只不过,见与不见,可是要看二爷的意思!二爷在学生心目之中的地位,比较恩师沈先生还要再高些。是万万不可以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的!更何况……当然了,学生也没有那个可以逼迫二爷做事的能耐!” 邵元节听罢,便面露喜色道:“当然,当然!只要刘公子愿意为贫道通传一声,又有什么是办不成的呢?那贫道就静候刘公子的佳音了!” 邵元节带着邵启南,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只可惜,刘睿的感觉却跟他一点儿都不一样。 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刘睿还真的只是有些惊讶而已,可现在,他可就是一点儿都不开心了,反倒是有些惆怅。 好生将自己仔仔细细的拾掇了一番,刘睿叹着气,走出房门去。 为了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找过魏水,且偏偏要替别人开这个口,刘睿现如今正在不停地埋怨自己。实在是心太软,耳根子更软。否则,怎么可能人家一开口,他就随随便便的把话答应了下来呢? 一边埋怨着自己,刘睿一边往魏水那个破院子的方向走。却冷不防,在院子门口被人拦住。 “这位兄弟,我叫刘睿,是钱塘书院的学生,求见二爷一面。还请这位兄弟,可以通融一下。”刘睿如是,客客气气的对墨六手下负责保护魏水安全的如墨外围成员说道。 可那外围成员是为了保证魏水的安全,才新近调来的,并不认识刘睿。又得了墨六的命令,说是这几天街面上不太平,对魏水的安全要一百二十分的注意,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半点儿的纰漏。 那外围成员见刘睿衣着普通,不像是什么达官贵人,便起了轻视之心。再加上责任所在,不愿意让他进去。并且,言语手段之间还十分的粗鲁,他说道:“闪开!闪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是谁住在这里吗?这里面的人,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趁着爷没发火之前赶紧滚开,否则,过了这一会儿,爷可就要动手赶人了!” “你……”刘睿有些接受不了那外围成员话里话外的态度,但一想起,这是魏水的宅子,再加上他又是替别人来求魏水的。因此,也就忍住了,当自己理解了他,并不介意。从口袋中掏出散碎的银子来,就要塞到那外围成员手中。一边动作着,一边说道,“这位兄弟,通融通融,通融通融吧!” “你什么意思!”那外围成员本来还没有怎么样,只不过是轰赶刘睿罢了,却并没有动手。可这么一来,他就认定了刘睿是心坏了鬼胎,压根儿就没有安着什么好心思!这么一来,说话做事也就更不客气了。他先是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将那散碎的银子狠狠地打翻在地上,继而一把揪住刘睿的衣领,猛地喝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爷爷们到底是什么人吧?告诉你,听好了,记住了!这是魏水魏二爷的宅子!我们是二爷的宅院护卫。想要收买我们?哼,下辈子都不可能!” 说着,那外围成员仿佛泄愤一般,狠狠地一推,便将文弱的书生刘睿给扔掷了出去。 刘睿一介书生,从来没有习过拳脚,再加上经年闭门读书,身体孱弱,哪里能够经得起这壮汉如此的一扔之力? 摔跌在地上的一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碎了一般,疼痛难忍不说,口中更是阵阵的泛着一股一股的血腥味道。 “你们……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哎哟……哎哟……”刘睿疼得在说不出话来,身子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看起来,确实是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那外围成员在把人扔出去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此时,见他伤的好像是很严重的样子,便不禁又有些心虚。走过去,低着头,对刘睿说道:“书生,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趁早快走吧,别再惹事。” 刘睿倒是想要走,可是现如今他的身体,根本就不容他动弹啊! 而就在这时,里面听到东西匆匆赶来的值守的组长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异状,立马就急了。他不过是去上了一趟茅房的功夫,听到响声就紧赶慢赶的出来看,结果到底哈哈四晚了一步。 这组长是认识刘睿的,那一日,书生们来此的时候,正好就是他执勤,故而,对于此人并不陌生。当然也知道,在魏水的眼中,这些来自绍兴钱塘书院的书生还是蛮重要的。否则,又怎么会亲自掏钱请他们吃了一餐饭。而后,又帮他们定下了客栈,给他们钱财呢? 不过,倒是也有些道理,毕竟,人家既是魏水的老乡,又是魏水的半个学生。无论从哪里来论,魏水对他们好,都是应当应份的,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 可是现如今…… 那组长匆匆上前几步,低下头,询问道:“这位先生,你……你没事吧?” 刘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只觉得浑身都疼。又觉得这个人说话简直是看得出脑子有毛病了。怎么可能是没有问题呢?那明明就是很有问题的好吗?他有事!他事情大了! 见刘睿疼的不能说话,那组长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回身转手,狠狠地一巴掌抽在那外围成员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之后,那外围成员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找不着北,壮硕的身子被抽的转了几个圈,狠狠地撞在身后的墙面上面。 将自己从墙上抠下来,那外围成员嘴角流着血,鲜血哩哩啦啦的淌下来,看上去倒是甚是吓人。只是那外围成员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犯了大错误了,并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处。不敢说,也不敢动。 那组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把人扶起来!” 听了组长的话,那外围成员更加确定了,问题就出在面前的这个穿着一点儿都不显眼的书生身上。不觉得有些害怕之余,赶紧上前,忙不迭的将人扶了起来。一边扶着刘睿,一边对自己的组长说道:“组长,这人是谁啊?” 组长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刘睿交给他一个人扶着额,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夯货!这种事情也轮得到你管了?现在怕了?刚刚你干什么去了?二爷见谁,不见谁,那是二爷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去替二爷做这个主了?你最好庆幸这书生没事,否则,别管你和如墨哪个大人物有关系,你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知道吗?在这儿给我老老实实的等着!我这就去回禀二爷,请二爷做主处置!” 那组长说着,便急匆匆的闪人离开了。 外围成员扶着刘睿,只觉得怀里像是抱了一个十分烫手的山芋一般。有心不去扶他,这就撒丫子跑路,却又不敢。看着怀中的书生,面露苦涩,说道:“你……你到底是谁啊?你认识我家二爷?怎么不早说啊?” 刘睿心道:我倒是想要早说,你给我说的机会了吗?面上却又不好说得罪人的话,只能呻吟着解释道:“这位兄弟,我刚刚说过了,我叫刘睿,是绍兴钱塘书院的书生。” “钱塘书院?绍兴钱塘书院?”那外围成员好一通仔细咀嚼这个名字,这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说道,“你是绍兴人?你和我家二爷是同乡?怪不得了,有这层关系,你倒是早说啊!” 刘睿已经不想再腹诽了,身上的疼痛让他闭住了眼睛,连话都不想说。虽然说疼痛没有刚刚那么激烈了,但他毕竟是个书生,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重的伤,一时之间,还是觉得疼痛难以忍受。 好在,那组长进去禀报之后不久,魏水就亲自急匆匆的跑了出来。看到那外围成员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再看看被他扶在怀中的刘睿。一时间,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魏水问过之后,没有等待有人回答他,就回头吩咐道:“你去找个郎中来!你,扶他进来!” “是,二爷。”那外围成员连忙答应一声,跟着魏水的脚步,扶着刘睿进了屋。 郎中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 刘睿只是因为被人扔出去又摔在地面上的时候闪到了,才会觉得持续性的疼痛,否则,按照那样的程度,还不会造成太久的疼痛。 郎中是行医多年,非常有经验的,给他一番推拿正骨之后,刘睿便已经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但出于谨慎起见,魏水还是让郎中开了两副方子,怕人抓了药来,熬给他喝。 喝罢了要,刘睿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发热。 而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没有被魏水有幸赏几眼的那个外围成员,则早就不知道出了多少身的透汗了。 “二爷,这位先生只要多加休养就会没事的。您看……是不是……就饶了王成这一次?”组长看刘睿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就转着圈子开始给自己的组员求情了。 “饶了他?”魏水斜了那组长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墨六还没回来?” 那组长压根儿就没有敢去找墨六回来,想着先由自己好好地跟魏水说一说,给自己的人求求情,免得到时候罚的太狠了。可是谁想到,魏水根本不听他的,一定要见到墨六才肯发作。这可就难坏了组长了,他说道:“二爷,还是……” “还是你压根儿就没去叫人?”魏水转过头来,一句话就点破了他的心事。见他低着头,不敢再多加言语,魏水转回头说道,“就当我刚刚没有吩咐你过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去,去把墨六给我找过来!一刻钟之内他要是回来了,今天的事情,我会点到而止。若是一刻钟之内他回不来……哼,黄之栋啊黄之栋,别怪我连你一块儿收拾!滚蛋!” 魏水这最后一句话,夹杂着满满的怒气,连带着魏水身边的一个据说是宋代官窑做的古董茶碗,也被他狠狠地掷在了地面上。 黄之栋感觉到魏水澎湃而出的怒气,自知没有办法能够让他消气了。只得紧赶慢赶的去找八成正在听墨大训话的墨六回来。一想到这里,黄之栋就不觉在心中暗暗骂起了刚刚调到他手下的王成。而骂过了王成,他便又开始担心起了自己跌处境!毕竟去叫人的,是自己啊! 心里胡思乱想的琢磨着,很快,黄之栋便来到了墨大等人开会的地方。心里头紧张兮兮的叩门而入,将事情讲了一遍,果然,整个如墨组织上层都炸开了锅。 尤其是墨大,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炸开了。连连的叹着气,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回去吧,一起回去。”墨大当即散会,带着如墨的一众高层,火速赶回了破院子。 回到院中的时候,刘睿已经坚持从床上下来了,坐在一张椅子上,被魏水嘘寒问暖。 “二爷……”墨大走进屋中,单膝跪地,叫了一声。 魏水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怎么?又来一个求请的?我倒是不知道,这个家伙这么有面子呢?连你都来给他求请?” 墨大连忙说道:“二爷,不是的,属下……” “不是就叫墨六来见我!”魏水愤然起身,紧走几步,猛地一脚正正好好地踢在墨大的胸口,将他踹得翻倒在地。 墨大从来没有见过魏水这么生气过,当即就吓得愣住了。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魏水眯着眼,半弯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墨大。 墨大浑身一哆嗦,翻身趴跪起来,连忙说道:“不……管用,管用!二爷息怒,属下这就去叫人。” 墨大说着,就真的连滚带爬的跑去找人了。 墨六进来的时候,魏水已经把怒气值积满了。但不知怎么的,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墨大,魏水却一时间又发不出火来。 “墨六,你看看清楚。”魏水指了指一旁坐着的刘睿说道,“这是我钱塘书院的学生,是我要大用的人才!你的人倒是牛气得很嘛!居然连我的人都敢动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动的吗?嗯?今天一言不合就打了我的学生,明天是不是一个不高兴,就连我都要打了?嗯?墨六,说话!别给我装哑巴!” 魏水这一声怒喝,让墨六浑身一哆嗦,连忙俯身跪地道:“二爷明鉴,属下不敢。” 看屋中的两个人的样子,墨六实在是感觉不到刘睿会是被打的那一方。如果只看两个人现在的样子,刘睿好端端的,面色红润的坐在椅子上。而他手下的人,却嘴角挂着干涸的血迹,低着头,站在一旁,委委屈屈。这分明打人的一方是刘睿,受欺负的是王成才对啊! 但是,盛怒之下的魏水,就连墨大都不敢逆其锋芒。墨六又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魏水声辩什么呢?只能是先行认了错。日后再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迟。 “不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魏水说道,“看起来,如墨是真的该整顿整顿了。今天来的是我钱塘书院的学生,你们打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如若今天来的不是刘睿,而是朝廷的某个人,你们难道就能够因为他衣着不够华丽,不等人家把事情说清楚,就这么招惹了人家,把人家直接丢出去吗?这叫什么道理!长此以往,你们到底是能给老子得罪多少人?!” 魏水说到后来,已经是恶狠狠地在敲打桌面了。 墨六自然也从这只言片语之中,得知了事情的一鳞半爪。心中不禁有些知道了,魏水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生气。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是他的人今天不对了,惹到一个书生是小事,万一毁了魏水的布置,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267 ·与邵约饮 敲打了墨六几句,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魏水也不准备亲自对他做出什么处罚。索性将人都赶了出去,如墨的事情,全部交给墨大自己去解决。 墨大接手了解决的权力,却觉得像是爆了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一样。一时间心中难免发起愁来。 让魏水如此震怒的错误,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罚罚薪水就可以过去的。肯定是要拿出几个人,起码要做个样子给魏水看一看。而且,墨大也觉得,如墨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正如魏水对着墨六,所说的那样,‘如若今天来的不是刘睿,而是朝廷的某个人,你们难道就能够因为他衣着不够华丽,不等人家把事情说清楚,就这么招惹了人家,把人家直接丢出去吗?’ 这当然不能了! 就在墨大对此事一筹莫展的时候,魏水便已经和刘睿说起了话。 “刘睿,今天的事情,看在我的份儿上,就不要和那几个不懂事的家伙一般见识了。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事情,否则,我肯定是饶不了他们!”魏水说着,亲手给刘睿倒了一杯茶过去,说道,“你找我是有事情要说吧?来,说说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肯定没有什么是不能够答应你的啊!” 刘睿本来就已经觉得魏水对此事的处断方式实在是不太好了,太过严苛了一些。但是,毕竟自己是受害者,而人家魏水是一片好心好意在帮助自己解决问题,帮自己出气,如果自己不识好歹的话,那岂不是就拂逆了魏水的一片好意嘛?所以,刘睿并没有说设么,反倒是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就像个并没有经历过此事的外人一般。 而此时,在听到魏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魏水为了补偿刚刚如墨对他造成的惊吓,而要自己给他一些补偿,无论他现在说些什么,魏水恐怕都是会轻易答应他的。 有那么一瞬间,刘睿甚至是有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借着这样的一个机会,为自己去谋取一些利益?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摒弃掉了。魏水能够许下这样的事情,必定是不希望自己蹬鼻子上脸的。如果自己因为这个对魏水提出某些不太合理的要求,魏水当然也会同意,但是难免会对自己产生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如果是那样的话,反倒就不太美了。 这样一想,刘睿便决定,这个必定会答应的要求,还是留给今天自己来此的主要事情吧。那一老一小的两个道士的事情,自己还是要帮人家做好的。否则,回去之后,就没法跟住在他左近的两个人交代了不是? 心中这样想着,刘睿便对魏水说道:“二爷,其实学生今天来,并非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是为了其他人的事情。” “哦?其他人的事情?”魏水本以为他此来肯定是为了考试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为了别人的事情?这倒是让魏水有些诧异了。魏水不禁看了他几眼,问道:“你说是其他人的事情……该不会你是你那些同窗好友吧?” 刘睿回答道:“二爷,这自然不是了!学生所说的,是客栈之中,两个住在学生隔壁的人摆脱学生的事情。” “哦?这样?”魏水说道,“那你就说说吧,有什么事情是要他们拜托给你,让我帮忙的?” 刘睿便回答道:“二爷,是这样的一回事儿。学生今日并未出门,便见两个道士找上了门来,找学生说事情。那老道士名叫邵元节,小道士名叫邵启南。那邵启南说话的时候,很是有些不客气,反倒是那老道士,说话之时很讲些道理。他们跟学生说了很多话,话里话外,都是想要让学生帮他们引荐一下。他们说是只想见您一面,至于其他的,全都由他们自己去说。学生见他们言辞恳切,这才冒昧来找二爷,想问问二爷,愿不愿意给他们这个面子?” 魏水在听了前半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刘睿想要说什么了。耐着性子把整个事情听完,魏水才对着刘睿笑道:“你啊,还真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太好糊弄了些吧?” “什么?”刘睿一听,便以为自己是上当受骗了,连忙解释说,“二爷,难道他们是骗子吗?可是,学生看他们不像是骗子的样子啊?明明都是些普普通通的道士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歹意吧?二爷,您说,他们该不会是想……” “哈哈,你啊,你啊,刘睿,你为人处世还是太嫩了些啊!”魏水说着,一边笑,一边指着刘睿说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理会就是了。他们跟你客气也好,不客气也罢,最终的目的呢,都无非是想要让你给他们牵个线,搭个桥,他们想要跟我说上两句话,达成他们的目的而已!你啊,就是太善良了,被人利用了知道吗?” 说到这儿,魏水顿了一下,说道,“好吧好吧,一看你也不知道你自己是被人家给利用了。既然如此,刚刚我也已经说过了,这一次,无论你说的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既然你又没有给你自己谋私利,反而是给人家说了说情,我这不是给不给他们面子的问题了,而是给不给你面子的事情!” 刘睿说道:“如果二爷觉得这件事情让您为难了的话,那二爷大可以不必顾忌学生的面子。学生和他们说的话,原本也没有说满。无论是答应与不答应,决定权都在您的手上。您完全不必顾忌……” “我怎么能不顾忌!”魏水揉揉额头,笑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我这里,我就得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才行。否则,你日后在外面做事会很困难。懂吗?我是你的靠山,这么个小忙,我得帮着你把场子圆上,而不是带头去砸你的场子。” 刘睿听罢,无论怎么样,都还是觉得自己给魏水惹下了天大的麻烦。脸上的愧疚之色十分的浓郁,让魏水顿时觉得很好笑。 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了,魏水走出屋子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一地的鲜血,几个平时负责打扫院子的人正在清理。 “哟,这是谁死了?”魏水眯了眯眼睛,问道。 墨大连忙跑过来,身上带着一大股子的杀气和血腥味,让魏水不禁皱紧了眉头,对他道:“站那儿说就行了,别靠我那么近,瘆得慌。” “是。”墨大答了一声,说道:“二爷,今天失职的几个人,属下刚刚已经全都将他们责罚过一遍了。每人打了四十杖,闭门思过三日。” “这是杖刑留下的?”魏水虽然对今天的事情很是生气,但是在看到满地的鲜血的时候,依旧是不可抑制的,心疼起自己手下的人来了,“这未免是过于严苛了吧?” 墨大回答说道:“回禀二爷,最近如墨确实是有很多人不按规矩办事,肆意妄为之下,犯下了不少的错误。也更让属下知道了,如墨如果再不整顿的话,恐怕日后会不堪大用了!因此,属下才对这次的事情大家责罚,就是想给所有的人都提一个醒。日后做事情的时候,都要遵照规矩办事,否则,今日的这些受罚的人的下场,就是他们日后的下场!” “唔,这样啊……”魏水把双手背在身后,捻了捻手指头,眯起眼睛。半晌,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如墨的统领,你说了算吧。嗯,就这样。其实,你做得对,如墨现如今的确是需要好好地加以锤炼了,否则,人人都张扬跋扈成了这个样子,日后还得了?行了,去吧,把院子收拾干净,这么多的血迹,我看着心里头就闹腾。” “是,属下明白了。”墨大当即回答道。 可以说,在魏水看到那一地的血迹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墨大的杰作了。所谓的惊讶,也仅仅是惊讶于,刚刚他和刘睿在屋内关着房门谈事情,竟然对外面的声音丝毫没有察觉。墨大这一招可真是够狠的了!既惩戒了下属,又让下属根本叫不出声音来。生生的将呼痛声憋在嗓子里,一点儿都发泄不出来。 魏水摇着头走进屋中,又回想起了刘睿跟他说起的事情。 不管这两个人是真是假,反正魏水觉得,他们如此上心的想要巴结上自己,倒还真的莫不如就给他们这个巴结自己的机会算了。也免得他们巴结自己不成,反倒是投向了别人的怀抱,那时候,才叫真的坏事儿了呢! 而且,嘉靖皇帝也已经说了,要自己去试探试探,他们到底是不是龙虎山来的道士。如果是的话,自然可以重用。如果不是的话,也不用皇帝陛下亲自去接待一个冒牌的假货了。 只不过,不管这人是真的,亦或是假的,魏水都并不想戳穿他。因为魏水此时在朝中是孤立无援的,现如今朝官都忙着别的事情,没有时间搭理他。但眼看着考试将近,考生们也在蜂拥而至京城。 如果……不,是一旦考试的时候出了问题,那那些朝官们肯定第一个放不过的,就是魏水了!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魏水觉得,自己是绝对不可以将自己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的。而是需要用其他人来帮助自己,挡着几下攻击。而这样合适的人选,显然就是邵元节和邵启南祖孙二人了。 并且,当初劝嘉靖皇帝问道龙虎山,不就是希望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而今,退路来了,魏水断然没有再将这条退路推开的理由! 于是,当天晚上,魏水就通过刘睿,在惯去的酒楼摆酒设宴,但却没有请邵启南来,而是只请了和他比较对盘子的邵元节一人。 此时传到了邵元节和邵启南祖孙二人的耳朵里,邵元节得偿所愿,当然是觉得很开心的,但邵启南可就开心不起来了! “爷爷,魏水这是什么意思啊?只请您一个人,却不叫我跟着去?这可不行!魏水在,我就一定要跟着去的!” “胡闹!”邵元节斥责他道,“不请自来是个什么意思?不用我提醒你吧?我们现在是有求于魏水的,他不待见你,不请你去那是他的自由。我们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丁点儿不情愿的态度。否则,一旦他不愿意帮我们引荐了,我们还能靠谁?靠谁?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客栈里头待着,等爷爷带着好消息回来吧!” “好消息?哼。”邵启南情急之下,忍不住自己的小暴脾气,竟然冲着邵元节冷哼一声,十分无礼地说道,“爷爷,您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现如今,魏水让你一个人去,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什么好心思!他觉得您年近古稀,好欺负,好糊弄。我眼明心亮,是个年轻人,不好糊弄,他这才让您一个人去的!您要是真的将我留在客栈里头,那不就是遂了他的心意了吗?” 邵元节几次想要反驳,却几次被邵启南的这番话给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手指微微哆嗦着抬起来,指了邵启南半天,方才说出一句话来。他说道:“好!好!好!邵启南,你翅膀长硬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别忘了,这一路上走过来,人家尊敬的是我,而不是你!不要人家夸你几句,叫你几声小道长你就飘飘然了,就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了!你算什么?嗯?在魏水的眼睛里头,别说你不算什么!就是我,也不算什么!如若不是拜托了魏水手下的学生刘睿给咱们说出些个好话来,劝服了魏水,你以为经过了赏赐的不欢而散,他还会搭理我们吗?醒醒吧!帮我们,不帮我们,那只不过是魏水一句话的事情!” 邵启南依旧不服气的说道:“怎么?爷爷,您还真的觉得,离开了魏水,我们就什么都干不了了是吗?爷爷,您是老了,看不清楚问题了。偌大的北京城,除了魏水之外,能够接近陛下的还多的是呢!我们不是已经搭上了内廷的宦官吗?他们也可以帮我们跟陛下说项的啊!” “宦官?”邵元节冷笑道,“你以为宦官能够帮我们是图什么?嗯?他们图的无非是金银财宝罢了!是我撒洒下了足够多的银子,他们才肯和我们结交的!如若没有那些银子,你以为他们还会理睬我们吗?根本就不会!他们会对我们弃如敝履。走在街上,都不会睬你一眼的!”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买通了他们吗?他们会愿意为我们说点儿什么的。”邵启南依旧不明白道理,拧着脖子,争辩道。 “启南,你还是不明白。”邵元节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要知道,我们的钱,已经花光了。可是魏水还完全没有动过呢!一旦魏水开的价码比我们高,凭着他和宦官们的交情。谁愿意冒着得罪了他的风险,帮我们送话进宫啊?” “可是……可是……”这一次邵启南嘟囔了好半天,方才文出一句话来,“可是,我们不是还可以跟那些文官们做交易吗?他们应该是很愿意看到魏水吃瘪的吧?毕竟,魏水没有少给他们惹麻烦!” “不会的!”邵元节说道,“说起文官,他们是最最不会和我们穿一条裤子的!虽然他们和魏水的关系的确不怎么好,但是他们更愿意相信魏水是个比较容易收买,而又可以给他们带来一定利益的对象。不像我们孑然一身,什么作用都没有。想要和人家结交,不知道需要多费多少倍的口舌,才会有人愿意见见我们。但也仅仅是见见罢了!有正德朝的例子在,又有魏水在前。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有我们这样的人,处心积虑的去靠近陛下的!我们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于国无用,只会祸国殃民!” 邵元节的话说到后来,反倒是有点儿灰心丧气的样子了。 说来也是,他这么看重的东西,在人家眼里,非但是一文不值,反倒还成了祸国殃民的事情。其实讲道理的说,道家的很多东西都还是很符合科学道理的,哪怕是到了后世,也常常被人拿出来,当做是古代人智慧的结晶去品读,去赞赏。 反倒是这些一心钻进了党争之中的文人儒士们,他们是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这些东西,反倒是把他们看做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的废物,一棍子打死。说到扶植?哼,除了魏水那样的家伙之外,还能有谁和他们算是一路人呢? 邵启南听了,也不禁低头思索。的确,或许是他想象的太简单了,又或许是他对魏水的嫉妒心理太过强烈了,反而忽略了邵元节刚刚所说的那些最最基本的东西。 “你好好想想吧。”邵元节叹着气,给邵启南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匆匆的离开,去赴魏水请下的酒宴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邵启南争论耽误了些许的时间的缘故,邵元节明明掐着时间提前到了,本想着让魏水先到不太好。反而却又偏偏落在了魏水的后面。他来到酒楼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魏水站在门口等他。 老头儿老脸一红,赶忙紧跑了几步上前,对着魏水拱手笑道:“哎哟哟,这怎么好意思?其实早就该到了的,怎么能够让二爷在外面等我?” “哈哈,道长,您这是说哪里的话?”魏水上前一步,与邵元节把臂同行,说道,“论年纪,您是尊长。论身份,您是客人。这无论怎么算,都应该是我等您才对啊!要是让您等我,那才叫不好意思呢!来来来,进去说,进去说。魏某有好些个话,想要跟道长您好好地聊聊呢!” 邵元节被魏水请到酒楼二层的一个小小的单间之中去,虽然屋子的确很小,但是,毕竟是只有两个人,而且,桌子上摆放的美食都十分的精美,酒也是上等的好酒,而且是绍兴名酒,在京城是很难喝到的。 “来,道长,坐,坐下说。”魏水将邵元节请到自己的对面坐下,自己便也在邵元节的对面坐了下来。 分宾主落座之后,邵元节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被魏水的话堵了回去。魏水拾起筷子,指着桌上的佳肴说道:“您是现在才来,魏某可是到了很久了。这些菜,都是魏某一道一道,看着那厨子做的,保证正宗!不信,您尝尝看。” 邵元节开口想要说话,魏水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指着其中的一道菜,对邵元节说道:“道长,您看,这是北京城的名菜,叫做黄焖鱼翅。此菜翅肉软烂,杏黄透亮,柔软糯滑,味极醇鲜,整翅多汁。北京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道长尝尝看。” 邵元节是第一次来北京城,也不知道北京有什么名菜。听魏水跟他介绍,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点头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送到嘴中,便惊讶的发现,原来不是虚的,而是真的很好吃啊! 实际上,这道菜魏水是后世在北京吃过一次,而后就忘不掉了。跟大厨说了说大概的样子,这儿的厨子竟然就自己琢磨出来了。还做的真的是很不错的样子! 理论上,这道菜如果按照历史趋势,应该在清末才被传出来。是属于京城谭府菜之中,很有名气的一道。之后,也一度成为了北京城的招牌名菜。 魏水不只是点了这一道菜,满桌子的菜,他一道一道的给邵元节讲解出来,并且又一道一道的请邵元节品尝一二。邵元节不敢不给他面子,可怜老头儿花甲之年,大晚上的吃这么多的油腻之物,胃里头实在是不舒服。 而魏水却又频频举杯,邀他共饮。直到邵元节实在是扛不住了,起身告罪,说是要去厕所方便方便,魏水这才放了他过。 268 ·答应条件 邵元节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就被魏水给灌醉了。当然,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事情。身份地位摆在那里,魏水如果不想说什么有用的事情的话,那邵元节对此事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方便过了回来,魏水又劝着邵元节喝酒。 邵元节连忙摆手,告罪道:“不行啊,不行啊,贫道不胜酒力,实在是喝不得了!还请二爷多多包涵呐!” “嗐,这就不行了?”魏水挑了挑眉毛道,“有人说,高兴的时候酒量好,不高兴的时候酒量就差。道长您是不是不愿意和魏某饮酒啊?您说,您说出来!魏某一定不敢逼迫您呐!” 这话一说出来,邵元节赶忙否认道:“怎么会呢?贫道就是因为高兴,今日才能豪饮这么多酒,若是换了往日,三杯酒下肚,怕是就找不到北了。” “哦,是这样啊?”魏水假作理解的样子,点点头道,“那既然酒喝好了,就说点儿事情吧。刘睿跟我说,你是有事情找我解决是吧?刘睿嘛,是我的同乡,也可以算是我的半个学生。不管怎么说,他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所以,你有什么需求,说说看吧。” 都喝成这样了,邵元节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了。却被魏水要求说一说需求!可想而知,刘睿虽然在魏水这里有面子,但是这一次过后,刘睿的面子也就过期了。之后再想找他,托他办事,那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邵元节的脑子里头混浆浆的,好不容易捋了捋思路,他说道:“二爷,其实,贫道此次来,就是想要让二爷您给贫道引荐一下,贫道想要面见陛下,跟陛下说一说我正一道的道门教义。” “哦?教义?”魏水听罢,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问道,“怎么?你觉得,陛下会对你的所谓教义感兴趣吗?” 邵元节说道:“是否感兴趣,还要贫道跟陛下交流过之后,才能确定。” 魏水听罢,摇摇头,笑道:“道长啊,您拿魏水当什么了?您就这么笃定,我会为了一件还不知道结果的事情,贸然帮助您吗?好吧,这样的时候,魏某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道长必须告诉魏某一件事情……” “什么事?”邵元节连忙问道。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魏水说道,“你得告诉我,帮你这么做了,我能够从你身上获得什么?” 我能够获得什么。 这是魏水想知道的事情。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破坏自己的大局,这是绝对不理智的决定。而且,魏水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够在这场谈判之中,让自己获得主动权。 果然,没有邵启南在,只会讲道理的邵元节他压根儿就不会说一些关于利益的东西。老头儿今年都已经是花甲之年了,他对于权势之类的东西早已看破,所思所想的,只不过是要让经历了百年之久,渐渐在道门之中没有那么受重视了的正一道,能够重新焕发他的光彩。 这跟嘉靖皇帝是个十分崇信道教的皇帝有着莫大的关系,正因为皇帝崇信道教,邵元节才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振兴正一道的好机会。 只可惜,他希望魏水替他引荐当然没有错。但替他引荐是要付出代价,是要担着风险的,如果没有利益关系,魏水又凭什么要帮这样一个陌生人呢? 他虽然此时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情急之中,确实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报酬。只能犹豫着说道:“二爷如果同意了贫道的说法,为贫道引荐,等贫道说服陛下之后,必然能够成为二爷在宫中的一大臂助!您觉得,是不是很需要呢?” “我的确需要臂助。”魏水毫不隐瞒,当即点头承认。可是话锋一转,他说道,“但是,如果说你现在还不能够确定能够说服陛下,我就将你引为臂助,那也实在是……风险太大,收益太小。亏本的生意,魏某不做啊!” 魏水的这一句话,让邵元节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他是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利益不利益的东西,而魏水却又非得需要这个不可,否则,他就不肯出手帮忙! 邵元节陷入这样的境地是魏水所愿意看到的,正因为是他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才会让魏水更容易的获得主动的权力。 看着邵元节犯难了好一会儿,魏水才终于开口道:“怎么?道长您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吗?没关系,没关系,想不到就想不到嘛。不过,为了不让道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魏某倒是有一个主意!只不过,魏某不知道……阁下愿不愿意听一听?” 什么愿意听、不愿意听的?现如今,只要魏水答应帮忙,那就没有什么,是邵元节不愿意听的。 听了魏水的话,邵元节连忙说道:“当然,当然愿意!二爷请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不是太过苛刻,贫道都愿意答应。” “哈哈,不苛刻,不苛刻!”魏水笑着说道,“魏某可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知道要您愿意配合,那是一定可以的!道长,魏某答应了,可以替您引荐,只要您答应我一件事情就好。这件事情很简单,从现在开始,停止您一切拉关系、走后门的活动,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待在客栈里头不要动,最好是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们两个。这样,等到我让你们动的时候,自然会引荐你们去见陛下。到时候,你们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陛下不仅会见你们,而且,还会将你们视为得道高人!” “这样……”邵元节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魏水的话。已经六十花甲的老头子,也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这让他不得不慎重起来,他说道,“二爷,不是贫道不相信你,实在是我这个年纪,过一天就少一天。您说让我等……我可以等!但是您总要告诉我一个等待的期限呐!总不能让我老头子就这么等下去,拖个一年两年吧?” 魏水在心里冷哼一声,心道:你倒是想要拖个一年两年,可是老子等不了一年两年了。如果可以的话,魏水现在就想脱离朝堂,回去守着钱塘会馆过富裕的小日子,再也不掺和这些阴谋诡计、打打杀杀。 可表面上,他却依旧还是温和的笑着,对心存疑虑的邵元节说道:“不需要你等待很久,这次的科考,魏某已经跟陛下定下了成策,要用此一计,将内阁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只需要等到今年的科考,不过数月而已。邵先生到时候,就可以大展神威了。” 只等到科考的话…… 邵元节暗自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如果只是等到科考之时的话,他是完全可以等的。反正,总共也没有几个月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为了确保魏水说的是真话,邵元节又多问了一遍,说道:“二爷说的可是真话?贫道年纪大了,可真的禁不起您蒙骗的!” 魏水笑道;“当然是真的!凡事,要有利才做。骗您,对魏某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如果不想让您进宫面圣,魏某随随便便的略施小计,就可以了。何必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呢?” 邵元节想了想,觉得魏水所说的话倒是也有些道理。不禁点点头说:“好吧,贫道信得过二爷的话,就安心的等待几个月!” 得到了邵元节肯定的答复,魏水便放了人离开。随后,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子。 距离科考的时间是越来越近了,考官已经定了下来,主考官是户部尚书孙交,而副主考则是吏部尚书杨一清。看起来,应该是朱厚熜与内阁妥协拉锯的结果。 魏水对于考官的人选,实际上并不想知道太多。因为无论是谁担任主考官,都绝对不会影响到魏水秘密布置下的大局! 这一次科考,魏水势必要扭转内阁执掌大权的现在的形势。而改为让嘉靖皇帝朱厚熜在这场决斗之中,占据上风! 心中想着这样的事情,魏水暗暗攥了攥拳头。 科考弊案自古有之,在杨廷和内阁当政的时候,更是愈加的猖獗!如果这一次又让杨廷和等人得手的话,那朝堂之中,和杨廷和同流合污的人自然会变得更多。到时候,再想要能够弄垮他们,可就不容易了。 明亡于党争,那么党争从何而来? 所谓党争,官员结党而相争。明代发展到嘉靖时期,党争的苗头已经可以充分的显现出来了,虽然还没有大规模的党争情况爆发,但是既然已经初见苗头,那么爆发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魏水并不知道党争什么时候爆发的,只是觉得如果官员们抱在了一起,对于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来说,是极其不利的。因为一个团体必然有它的利益关系,如果满朝只有一个团体,那么他们的利益关系就是一致的,并且,一定是错误的。 之所以说他们的利益关系必定错误的,那是因为满朝之中,可能会有那么一少部分人是能吏,是好官,但是总是有更多的渣子、贪官,一大群人积聚在一起,那天然就是贪官的土壤。他们的利益,必定会偏向多数人,而多数人,就是没什么能力的官吏和贪污腐败的官员。 只有分成很多个派系,而没有一派是完全占据上风的时候,他们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维护自己的地位,把自己伪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假象。然后,才会有无意之中关怀不属于自己的阶级,也就是底层的百姓。 当然,这些都是封建时代的弊病。如果能够破除封建这个问题的话,那当然是最好的。只可惜,魏水自认为并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也不想要做什么大的变革。 变革只有从上而下,才能够避免大规模的流血牺牲。除此之外,所谓的变革,都只能以很多人的生命作为代价。而且,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二爷,天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墨大站在身侧,看着魏水沉思良久,夜已经深了,却还没有休息的意思,便忍不住出言劝道。 魏水摇摇头说:“我睡不着,你累了就先去歇着吧,不用陪我。” 墨大哪里可能扔下魏水自己去休息了?只得继续站着,又陪着魏水发了会儿呆。 等到魏水自己醒过神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站着都要睡着了。 魏水不禁对他哑然失笑道:“都跟你说了不用陪我了。” 墨大被魏水突然说话给惊得一愣,醒过神来,一时间,连睡意都一瞬间被冲的四散而去了。 魏水摇摇头,笑道:“既然不想睡,坐下吧,坐下陪我说说话。” 墨大听命,应了一声,随后便坐了下来。 魏水问道:“上次让你通知绍兴那边,给我送个掌柜过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墨大回答说:“上次二爷您吩咐了之后,属下便找了人,将这件事情吩咐了下去。已经收到了绍兴那边的回信,说是事情已经在办了。人已经定下,不日就到京师。” “哦,这样啊……”魏水点点头道,“定的是谁,说了吗?” 墨大想了想,回答道:“回二爷的话,那边定的人,您认识……” “我认识?”魏水听罢,笑道,“我认识的人……嗯?有意思了。该不会是冯晓晓,亦或是明理亲自来吧?浙江那边还要他们掌总的,如果定的是他们两个,就马上告诉他们,换个人选,我不用他们来京城做事,只要把浙江的那些事情给我办好了,就比什么都强!” 墨大似乎早已料到了魏水会这么说,难得的笑着说道:“二爷,来的不是这两位。浙江那边的钱塘会馆暂时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出了岔子。这一次送来的,是您的老熟人,方致胜!” “方致胜?!”听到这个名字,魏水就难免有些失态了。他倒是不知道,那边竟然能把方致胜给派了过来,“怎么会想到派他来的?” 魏水这句话一问,墨大便又笑了。 那边的人寄信过来的时候,本来是想要给魏水一个惊喜的。墨大为了能够让这个惊喜奏效,也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魏水。魏水今日将事情问到他头上了,他没有办法隐瞒,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本来心中还不免有些忐忑,觉得这事情要是说出来了,魏水会不会觉得没有那么惊喜了? 但是实际上,这事情说出来之后,魏水的惊喜,似乎是丝毫不亚于他亲眼见到方致胜这个人! 方致胜,墨大对他并不是很了解。毕竟,墨大是江西人,是从江西南昌府牢里头,被魏水弄出来,才开始追随魏水的。而对于魏水之前的事情,却是知之甚少。 唯独知道的一点点事情,也是他从绍兴寄来的信中看来的。 方致胜此人,应该说,算是魏水人生的转折点。正是从方致胜在街头卖布偶,而魏水替他做局圈钱,反倒被他骗了,没有拿到属于自己的银子那个时候开始的,之前的魏水,似乎在绍兴根本就没有什么名气,处事也极度的低调,压根儿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当然,墨大是不知道,魏水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处事极度低调,甚至可以称作是好欺负的人了。有了后世的骗子魏水魂穿到大明,才有了之后这么多的事情。 现在想想,魏水倒是觉得,虽然自己过得不太舒服,但是比起前一世,确实是收获了不少的东西。比如说,前一阵的他,别说见到皇帝了,就算是个县长,也能掐死他。而现在,大明王朝的统治者们无不要卖他面子,被他耍得团团转。这样的感觉,经历的时候可能不太舒服,但是经历过之后,当事后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却觉得,怎么琢磨,怎么觉得特别的舒服! 而这一切,似乎都要感谢这个,他都快要忘记掉了的卖布偶的小商贩。如果不是他的话,魏水恐怕还要废很大的工夫,才能够找到一个谋生之道。而且,他所谓的谋生之道,也不一定会有现在过得这样的精彩了。 不过,归根结底,要感谢的,恐怕还是当年未穿越之前,魏水心存的那些善良。如若不是他为人善良,不愿意为了谋财而去害命,他就不会设那个所谓的大局,将左义和外国人一块儿圈起来,验证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的同时,也让真正心黑手狠的坏人的计划泡汤流产。这之后,才有了一个天雷劈下来,帮助他穿越到了这里。 这真是…… 魏水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影象,不停的重叠。虽然魏水在心中暗示自己,这是两个人,肯定是两个人,但是依旧是忍不住去想这两个人重合之后的样子…… 269 ·祖孙 如果雷可以帮助人穿越的话,那么有多大的可能穿越到同一个朝代,同一个时间段,又能这么巧的相遇呢? 魏水想不明白,难道穿越都是扎堆的? 设想一下,如果被累劈了真的可以穿越,那自己穿越了,左义穿越了,还有外国人呢?外国人难道也穿越了?穿越到哪儿?同时期的国外? 真是……奇也,怪哉啊! 想到这儿,魏水不禁慢慢的将眉头皱紧了。对墨大吩咐道:“墨大,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墨大立马站了起来,凛然应道:“是,二爷尽管吩咐就是了,属下立刻就去办!” “不,不需要这么急。”魏水摇摇头,沉声说道,“这件事情不急,也不是着急就能做到的事情。你只需要派人去查,至于结果……由我来判断!” “是,二爷。”墨大回答道,“请二爷尽管吩咐就是了,属下一定办好。” 魏水想了想道:“最近,派人给我严密监视住邵元节和邵启南,尤其是邵启南!他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都得给我调查的清清楚楚。另外,派人去一趟江西龙虎山,给我查一查,这个邵启南是从小就是这副样子,还是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些都要调查仔细了,有了消息,马上就来报告给我!” “是,二爷,属下明白了。”墨大回答道。 吩咐下去这件事情,天色已然是不早了,魏水自己去休息,同时也打发了墨大去休息。吩咐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也都等到明天再说,今晚好好的休息就是了。 而当夜,除了魏水和墨大这两个很晚才睡的人之外,还有两个彻夜未眠的人。 庆宴居客栈。 邵元节自打回到客栈之后,耳根子就再也没有清净过。本来已经因为喝酒而昏昏沉沉,并且有些发胀的脑袋,在听了邵启南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说话之后,就更加疼得忍受不了了。只是,邵启南似乎是一点儿都没有让人家烦的觉悟,反而是理所当然的继续絮絮叨叨。 “要是我去,就绝对不会给他拖时间的机会!他就是拖延您知道吗?您任由他拖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无休止的拖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们引荐给陛下啊?我知道,您是老了,您不在乎,可我还年轻啊!我等不起!” “等不起,你想怎么样?”邵元节被他气得够呛,反口吼道,“现如今,除了魏水这一条路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既然没有其他的选择,为什么不能等等看?而且他也没有说是无限期的拖延,而是让我们再等几个月而已。怎么?几个月你也等不起吗?” “我不是等不起!”邵启南声辩道,“爷爷,我不是等不起!我是不能相信魏水这个人的人品!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品,我早就清清楚楚了!您不了解他,才会被他欺骗。您要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您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你说什么?你了解他?”邵元节不禁冷笑道,“好,你说我不了解他,你了解他,是吧?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的人品是怎么样的?” “他?”邵启南在提到魏水的时候,永远都是这副样子,好像是前生有恨、后世有仇一样。他牙关咬着,恶狠狠地说道,“他这个人,跟他不熟的还好!越是跟他熟的他才越是坑你!这个人,坑朋友是他的爱好之一!” 邵元节被他气得不行,跺着脚说道:“怎么?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啊?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他坑朋友的?嗯?启南呐,启南,我早就告诉你过,不能道听途说,不能道听途说,你怎么就是不听?再说了,你和魏水素无瓜葛,你又为什么对他这么仇恨呢?依我看,你这是嫉妒!你嫉妒人家比你好,比你强,是不是?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嫉妒人家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表现出来。让人家知道了,人家会很讨厌你的,你懂不懂?哎,你去哪儿?你回来!邵启南!” 邵启南不想在听邵元节的啰嗦,疯了似的冲出门外。 邵元节在身后对着他狂喊,却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只听到飞速下楼的脚步声,还有自己越来越深重的喘息声。 “道长?雪崖道长……你醒醒啊……醒醒……雪崖道长……”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邵元节耳边响起,渐渐地,消失不见。 刘睿扶着晕倒在地的邵元节,一时间,竟然没了注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说这边晕倒在地的邵元节,单单先说下冲下楼去的叛逆分子邵启南。 不得不说,此时的邵启南,怕是连肺都快要气炸了! 他是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没有天理了! 凭什么大家都是穿越,人家可以魂穿保留自己的名字,自己也是魂穿,就偏偏要改这么个不好听的名字?人家可以高官厚禄,可以被封为什么什么真人,自己却偏偏要忍受着这个老道士的喋喋不休,跟这么个蠢得要死的猪队友绑在一起? 不行!魏水可以做到的事情,我没有理由做不到!我比他强,从小就比他强,比他强多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邵启南在街上转悠了很久。知道胸中的闷气都撒干净了,这才回了客栈。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离不开邵元节那个家伙,说不得也只能先哄着他了! 客栈,邵启南从楼梯上来的时候,发现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反倒是隔壁,本来应该已经休息的刘睿房里,灯光却十分的亮堂。 回到自己的屋里头转悠了两圈,邵启南都没有看到邵元节的影子。他坐在床边儿上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这老爷子大半夜的能去哪儿。思来想去,又想起了隔壁的灯光,邵启南就猛然想起了,邵元节跟隔壁的刘睿关系不错。 大半夜的……会不会是跟隔壁的倒苦水儿去了? 邵启南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转身出去,就敲响了房门。 此时,刘睿跑遍全城,不得不搬出了魏水的名字,才好不容易请到了郎中过来。郎中此时正坐在屋中的床榻边上,静静地给老爷子诊脉。一边按着脉搏,在心里暗暗的数着,一边轻轻地摇头,时不时地,还叹上一口长长的气。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很大的敲门声。说是敲门或许都不太对劲儿,人家这个,可能得叫做砸门。如果再大点儿力气,或许都可以用拆门来形容了! 刘睿为了不影响郎中诊病,听到敲门声立马就答应了一声,然后便跑着去开门。打开房门,却就见到住在隔壁的邵启南,一脸的晦气冲撞了进来。 好似没有看到刘睿一般,迎面将他无视掉了,自顾自的走进了屋子。这番做派,好似是进他自己的屋子一样,十分的随性而为! 刘睿一见是他,火气立马就窜上来了。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冷着声音,压低嗓音问道:“你去哪儿了?你爷爷晕倒在门口你知不知道?我今晚听到你们屋子有争吵声才出来看的,你是不是跟老爷子闹了?小道长,不是我说你啊,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有什么事情,你得顺着他点儿,怎么能够这么拧着他来呢?万一要是有个好歹的,你……” “你什么?”邵启南眼神很冷漠,转头看了刘睿一眼,说道:“怎么?现在怎么样?有好歹了嘛?” “你……”刘睿一时间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在心中暗暗的骂了两句,转过身,问床边的郎中道,“先生,怎么样了?雪崖道长没有大碍吧?” 郎中将按在邵元节脉搏上的手指收回来,捋着花白的胡子,摇头道:“这位老人家,他的身体本身是不错的,所以,这一次,才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但常常怒火攻心,尤其是在这个年纪,肯定会疾病丛生,到最后,怕是就药石难治了!” 刘睿听罢,恼怒地转回头来瞪着邵启南,恶狠狠地说道:“怎么样?听到了吧?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怎么能随便生气呢?” 邵启南看了邵元节惨白的脸色一眼,心里头不觉有些发虚,但依旧不肯轻易服软。他低声嘟囔道:“这回不是没事吗?” 这么一句话出口,连郎中都听不下去了。郎中怒道:“这一回的确是没事,可下一回呢?下一回也能安然无恙吗?万一哪一次,一丁点儿没有控制好,那就全完了知道吗?年轻人,不能这么对老爷子啊!” 说罢这些,郎中看了眼刘睿,又看了眼丝毫没有悔意的邵启南。忍不住又加了几句,他说道:“更何况,刚刚这位公子不是说了吗?这个事情,和现在正得皇上青睐,封做致一真人的魏水魏二爷有关系!这老爷子跟魏二爷沾上关系,那是随随便便你想要气病就能气病的吗?若是这件事情让二爷知道了去,他老人家发起火儿来,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吃不了兜着走?”不提魏水还好,一提魏水,邵启南原本心中有的那么一点儿内疚之情就全都没有了!他很是愤懑的哼了一声,随即,指着郎中道,“你是个行医治病的!治好你的病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魏水?魏水!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怕了魏水?我就不觉得,魏水有什么了不起的!看着吧,小爷我早晚弄死他!” 邵启南撂下这么一句狠话,随即,便拂袖而去了。 郎中愣愣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才转过头来,看着刘睿,傻愣愣的问道:“怎么?他不是魏二爷的人?怎么出口狂言,句句都这么不中听啊?” 刘睿轻轻咬着嘴唇,没有回答郎中的问话。 过了半晌,床上躺着的邵元节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摇头道:“孽障,孽障啊!随他去吧……” 这么一声,房内的众人便知道了,合着邵元节刚刚就已经醒过来了。或许是听了邵启南的话,心中觉得不舒服,也就没有睁开眼睛。此时,确定邵启南已经走了,老爷子这才出声。 无暇再顾忌极端看不上眼的邵启南,刘睿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在邵元节耳边轻声问道:“雪崖道长,您觉得怎么样?” 邵元节苦笑一声,道:“还能怎么样?有的时候,我倒是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有这么个孙子在,我怕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听了邵元节这么说话,不仅仅是刘睿,就连郎中都忍不住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刘睿安慰邵元节道:“雪崖道长,别说这样的胡话了。小道长怕是仅仅是有些事情想不开而已。等到他想开的时候,就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后悔了。放心吧,不出几日的工夫,他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邵元节又是苦笑一声,心中虽然依旧对刘睿的说法不以为然,但也知道,人家是个好人,一心为了自己这个不曾深交的老头子,在这大半夜的时候忙前忙后,还帮自己请来了郎中。他又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刘睿见他不说话了,便松了口气,转头问郎中开些什么药。 郎中从药箱里头拿出来两幅药,都是出诊之前,听刘睿描述了事情经过的时候,就已经早早的配好了的,此时,正好对症用上。 刘睿谢过郎中,给了诊金。 郎中临走的时候,叹着气说:“心病,到底还是需要用心药医啊!” 送走了郎中,刘睿看着重新闭上双眼的邵元节说道:“雪崖道长,您这样的身体,怕是不好挪动。今晚,就暂且在我房中委屈一下吧。我这就下去,借了客栈的锅给您煎了这副药。您喝了药,好好的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就陪您去二爷家里,二爷会给您做主的!” 邵元节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并没有多说什么。 还是看回邵启南。 第二次愤愤地从客栈离开,夜晚的冷风吹在身上,将他刚刚意气用事的火气统统吹灭了。邵启南知道,自己现在是离不开邵元节的帮助的,但是,又不甘心,一辈子受人控制。对一个没有什么关系的便宜爷爷尽什么孝道。 索性已经出来了,他也不打算再回去。 就在街上一直转悠到天光大亮了,他一咬牙一跺脚,径自沿着邵元节带他走过的路,去了一个可能会帮上他的忙的地方。 酒楼。 大清早的,请人吃饭。 这怕是除了心情急切的邵启南之外,整个京城都再找不出第二号了。 被邵启南宴请的人,名叫常小四,是个宫中的负责采买的小太监。出于职务便利,常常可以出入宫闱。故而,最开始,邵元节就是搭上了他的路子,这才九转十八弯的,让嘉靖皇帝知道了他这么一个人。 而此时,之所以常小四愿意出来跟邵启南见面,赴这个约会。其实很大程度之上,是因为邵元节的原因。 说起交情,双方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所谓的交情,只不过是邵元节用金钱维护的一条路子而已。常小四此来,不是为了什么邵元节的面子,而就是为了邵元节的钱! 邵元节虽然不是有钱人,但在该花的地方从来不会犹豫。尤其是对于这些他想要结交的太监们,他深知,这些人是做糖不甜、做醋酸。如果没有把他们伺候舒服了,他们表面上答应的好好地,背地里,却免不了会给你使绊子。到时候,花着钱,却没有捞到好处,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这些道理,邵启南怕是一时半会儿,是明白不了了。 坐在酒楼里头,对着一桌子焦圈、豆汁之类的京味儿早餐,常小四觉得没什么胃口。只是碍于钱的面子,才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邵启南却觉得,常小四能来,那就是说明,他邵启南还是有点儿面子的。不禁,就有些飘飘然了。他说道:“常公公,这么多日子没跟您联系,不知道,上一次拜托给您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有什么眉目了吗?” 常小四一听他问的事情,就觉得有些不耐烦。 那件事情,他是托了不少的人去办,只不过,他在宫中的地位不算高。虽然办着的是个有油水的差事,但是这差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办了差事,还是要把大部分的钱,分给宫里头的几个头儿头儿。 上一次的钱,他早就花光了!而且,那件事情,还真的是没办出什么结果来!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在事后跟邵元节再说起这件事情。否则,就凭他帮了这么大的忙,怎么说,都应该再从邵元节的口袋里头,讹出来一大笔的银子! 没有拿到更多的钱,他心里已经是不太舒服了,此时听到邵启南问起这件事情来,她不自觉的,就以为邵启南是来质问他的,免不了心中很是烦躁,因此,在他回答的时候,口气比照平常,也不免差了很多! “那件事情……”常小四转着眼珠子,说道,“那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细问了。我已经托了不少的关系,帮你往皇爷那里递了话儿了!皇爷是知道了这么件事情,但是,见不见你们的,可不是我们太监能说了算的!更何况,你们给的银子,我基本上都花在刀刃儿上了,自己就没留下几个子儿!要不然,你再多给我点儿银子,我去宫里头,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皇爷对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答复的。怎么样?你要是能拿出银子来,以我常小四在宫中的人脉,这事儿,实打实的,能给你一个满意地结果!” 邵启南听了这话,可一点儿都不高兴。反倒是气得肺都要炸掉了!他忍不住,嚷嚷着说道:“怎么着?怎么着?我爷爷没有亏待过你吧?你怎么能这么办事呢?事情没有办成就不说什么了,你怎么还能好意思再朝我们伸手啊?告诉你,要钱没有!但是你必须把消息告诉给我!否则……” 邵启南的话,就卡在这里,停住了。 若是邵启南在京城里头是个很有势力的人,就比方说,现如今,是魏水在这儿撂下了一句狠话。那常小四肯定是害怕的!只可惜,邵启南在常小四眼中,那根本是连狗屁都不如!常小四也压根儿不可能被他这三言两语给唬住了! 果然,邵启南的话音刚落,常小四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立马就翻了脸,拍着桌子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对着邵启南嚷嚷道:“怎么着?怎么着?你还要威胁我不成?告诉你,邵启南,给我听好喽!我常小四虽然不算什么角儿,但我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人。我是奴才,但我是皇爷的奴才!别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有钱我可以哄着你,没钱你连狗屎都不如!知道吗?趁早的给我滚蛋,要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邵启南昨天是一晚上都没有睡,此时,又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出来的。在常小四骂他的同时,他就觉得一口气咽不下去,简直是受不了了! 当即,他也不跟常小四废话了。 站起身来,抡圆了胳膊,狠狠地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常小四又哪里是肯吃亏的货色?当场便跟邵启南掐打在了一块儿。而且,身为太监,常小四的性格不免有些偏向女性,打架的时候,下手也不免比较阴狠。一双手、一双脚,专攻下三路!下三滥的把戏,使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这下子,可把邵启南给气坏了,下手也越发的狠。只不过,他到底是狠不过常小四。再加上,昨天晚上就一夜没睡,这个时候,脚步难免会轻飘飘的没力气。不多时,就被常小四痛殴,躺倒在了地上。 但即便是被打趴在地上,他却依旧不肯对常小四示弱,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摆脱对方的束缚。只可惜,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常小四又压得太紧,根本就不容他挣脱分毫! 酒楼的掌柜早已对邵启南很看不惯了!只是因为他今天早上砸开房门的时候,跟自己说,他要和一个宫里出来的人在这儿商量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掌柜的害怕宫里的人找麻烦,又看他说的煞有其事,好像是真的一样。便把口一软,答应了他的要求。 此时,见所谓宫里出来的常小四跟他打作一团。无论是不能够让宫里的人在自己的店里头吃了亏、受了伤,还是心疼自己被砸坏的盘盘碗碗、桌桌凳凳,他都绝对不能够让任由他们两人再如此下去了。 于是,在双方的打斗刚刚开始的时候,掌柜的就悄悄地嘱咐了自家店里的小伙计,让他在店内好好地盯着,而掌柜的自己,则跑去了顺天府衙门,去将店里的事情给顺天府的捕头说了一番。 原本是大清早的,被人打搅了好梦,捕头心中很是不快,但听说是宫里的人在街上被人打了。也容不得他不高兴了,只得连忙带着人跑去。 临走的时候,还威胁掌柜说:“你要是敢骗我?你就给我等着!” 掌柜的美滋滋的答应,听他们说的话,那分明就是宫里头出来的人。凭着掌柜的开店铺练出来的一双火眼金睛,他敢保证,绝对没错! 捕头到了酒楼的时候,两人刚刚分出胜负。捕头上前盘问,看了宫里的凭证,知道这胜出的一方真的是宫里头的太监。 不管怎么说,顺天府管理京城治安,那是风口浪尖上的买卖。人人都知道,京城里头,随便甩一块砖头,都能砸死一片穿红袍子的大官儿,又有哪一起案件是好管的了? 所谓的什么‘前世作恶,今生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对于顺天府府尹来说,那就是个笑话!他上辈子肯定是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双手染满了无辜人的鲜血的江洋大盗,否则,怎么可能轮到他来当这个顺天府尹了? 一般的小打小闹没有什么意思,一旦来了大案子,他又管不了。都是达官显贵犯下的案子,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又能怎么样呢? 最喜欢的,莫过于就是邵启南的这种案子了。一头没权没势,一头虽然没权,但是有势。自打邵启南进了顺天府尹的衙门,就被控制起来了,先上了一遍各种各样的刑具,逼得他胡说八道,然后又将他收监。 看着常小四满意地离去,顺天府尹就知道,自己这个案子,办的是很好的!起码人家‘苦主’觉得很舒服那就可以了呗!至于邵启南,这个顺天府尹问出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却连名字都懒得问一句的倒霉家伙?谁去管他的死活啊?即便他的家人知道他受了冤枉,这种事情,告到哪里去,都还是他吃亏!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个草民,就把案子给改判了的。 顺天府尹算盘打得啪啪响,心里也不禁觉得美滋滋的。连带着前来报案的掌柜,还有前去抓人的捕头,也都得到了小额的奖赏! 话分两头,且不说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邵启南要在这吃人的顺天府大牢里头受多少的苦、吃多少的罪,单说同一时间的如墨,被派去严密监视两人的如墨成员算是奇了怪了。 老的老的不见了,小的小的也没了影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这件事情,很快便反馈到了如墨的统领墨大那里。这件事情让墨大很是惊奇!明明昨天还在的人,怎么就这么不见了呢? “派人去全城给我仔细地找!务必,要把这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墨大下了命令,还不待如墨的成员去执行这个命令,刘睿却带着邵元节找上了门来。 “要见二爷?”墨大有些为难,他知道刘睿曾经给邵元节说情,让魏水宴请了邵元节一次,还答应了邵元节的一些要求。但作为魏水身边的人,墨大却知道,魏水下这个决定,实际上,他并不是很愿意。 看出墨大的面色有些为难,刘睿赔着一张笑脸,对他说道:“墨统领,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雪崖道长昨夜怒急攻心,若不是学生发现的及时,怕是真的会酿成大祸的!现如今,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是二爷这里的,就是不知道,二爷愿不愿意暂且收留雪崖道长。” “收留?”墨大上下打量着邵元节,只见他的脸色确实是不太好。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被气到了晕厥,难免会有一些难以恢复。但是,墨大依旧不能想象,明明是邵元节是被人家气出病来的,难道还有人闲来无事,会特意的上门气死这老头儿不成?所以,墨大依旧不愿意去禀报,只觉得这个老头儿是在找借口。 邵元节见了墨大的脸色,就知道他对这件事情并不情愿,又不能够下定决心,赶走刘睿这样,魏水的同乡兼半个学生,这才在这里僵持住了。如果说,他能够下定决心的话,那肯定就没有邵元节什么事儿了啊! 心里头有些难过,邵元节低头道:“不行就算了,别为难……” “不是的,青崖先生……”刘睿连忙拦住邵元节,转头对墨大恳切的说道,“墨统领,您就帮我通传一声吧,二爷他不管愿不愿意见,都可以。求您了,就帮我这个忙。” “这……”墨大最终还是受不了刘睿的恳切请求,最终,依旧是点点头道:“好吧,我去替你问一声,但是答应不答应,可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好好好,多些墨统领了。”刘睿听罢,赶忙千恩万谢道。 墨大走进去的速度是很慢的,尽量拖延着时间。他实在是不愿意吧门口的事情说给魏水听,因为一旦他说给魏水听了,魏水肯定会同意刘睿的请求。刘睿在魏水心中,算是这些书生的头儿,小小的几个要求,魏水还是比较愿意答应下来的。 果然,墨大进去问了一下,魏水几乎没有考虑的,就让人进来了。 见了刘睿,魏水更是笑道:“以后来见我,直接进来就行了,不用再通传什么了。墨大,记着了没有?以后刘睿来了,不要拦着人家,知道吗?” 墨大极不情愿,但依旧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答应道:“是,二爷,属下明白了。” 将墨大打发出去,魏水笑着看着刘睿,问道:“怎么着?有事情找我?”说着,魏水的眼神又转过去看了眼邵元节,接着问道,“你要说的事情……又和他有关?” 又,一个又字,就已经说明了,魏水现如今,心中到底有多么的不情愿帮邵元节做事情。本来嘛,人家就已经跟你说好了,只要等过了这一段时间,魏水就会帮他这个忙,不仅仅帮他把事情做了,还会帮他登上一个台阶。 可是刚刚隔了一晚上,这大清早的就又被烦了,这怎么能行呢?魏水觉得,这也太没有道理了!邵元节,看上去多通情达理的一个人,原来也这么不开眼呐! 魏水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大家都已经弄明白了。 刘睿连忙解释道:“二爷,学生实在不是有意麻烦您。实在是这件事情,一定要求您做主才行啊!” “哦?什么事情啊?”魏水问道,随即,就好像已经明白过来了似的,笑道,“该不会是,你们还是为了引荐的事情来的吧?这件事情,我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就不要再多加询问了,到了我说的那个时候,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见魏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刘睿顿时急了,他说道:“二爷,事情不是您想的这个样子!昨天夜里,学生本来在客栈内安眠,却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争执的声音。学生感觉到奇怪,就出来查看,结果,却看到邵启南,正急匆匆的下楼,而青崖道长,却怒急攻心,当场晕厥在了学生的门口。学生不忍看着青崖道长如此,就将青崖道长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安顿他躺好之后,又急急地去寻找郎中。满城的郎中都不肯在夜间开门出诊,只有一家郎中,听说学生搬出了您的名字,这才不得不带着药箱出诊……” “唔,这样……”魏水听到这儿,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没治好?没治好的话……”看着对方的脸色,魏水皱了皱眉头道,“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大病啊!只需要稍稍调养调养,不就会好了吗?那你需要我帮他做什么?找几个好郎中?” “不是的二爷,您听学生说下去啊!”刘睿急道,“二爷,学生请到了郎中为青崖先生诊治,但就在夜里的时候,郎中还没有诊断出结果,那邵启南就回来了,出口狂言,句句悖逆!实在是让人不堪入耳!所以,才又将青崖先生给气到了。学生觉得,如果任由青崖先生住在原先的客栈之中,早晚会让邵启南那个家伙气死!所以,学生才出此下策,希望二爷您能够收留青崖先生,起码在他的病情稳定之前,不能再让他受气了!” “哦,这样啊!”魏水这才点头,笑道,“难得,真难得!邵启南连自家的老人都不放在心上,而你,却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足以见得,我没有看错人呐!好吧,既然是你开了口,我这里也不缺一间屋子,道长,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正好,我也有一些东西,想要和你好好地讨教讨教,说不得,跟我在一起,总比跟你那混账孙子在一起,要舒服得多了!” 邵元节听罢,先是感谢了魏水的大度,继而,又再三的谢过了乐于助人、古道热肠的刘睿。 经此一事,魏水更加认定,刘睿这个人,虽然还没有在其他方面表现出很高的能力。起码,他在人品上,是绝对不会出任何的问题的。 而就在魏水将此事答应下来后不久,却见刚刚已经被打发出去的墨大,又匆匆的折返了回来,在看过刘睿,又看了看邵元节的表情之后,墨大伏地身子,在魏水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魏水的眼中先是惊讶,而后是好笑,最终已经成了哭笑不得。 他挥挥手,让墨大先行退下,随后,对两个人说道:“这回好了,用不着你们惦记着,会有人回到客栈去,把道长给气得病上加病了!这个家伙啊,现在正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头呢,听说是很受了一番苦头的!你们两个,应该满意了吧?” 刘睿听了这句话,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在他看来,既然邵启南能够如此对待邵元节,那就是要遭到报应的!而现在,报应算是来得挺快的了。 至于邵元节,则首先是惊讶,继而,连忙对着魏水问道:“二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您可以给贫道仔细说说吗?” 魏水听罢,当即回答道:“那当然可以。” 于是,他便把刚刚墨大跟他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你那个孙子,不太信任我啊!他今天一早,就找到了宫内的采买太监常小四。那常小四我跟他有过交情,就是个天生掉进钱眼儿里的货色。给了钱,什么都能帮你办。不给钱,求谁他都绝对不会帮你的。也许是你们曾经找过这个常小四帮你们的帮吧?嗯?道长,有这事情吧?” 邵元节点头道:“是,确有此事,只是那常公公根本没有给我什么回应。” “这个不怪他!”魏水说道,“陛下跟我提起过你,想来是已经知道了你的。只不过是没有召见你,而已!你呢,也不需要责怪常小四,他不过是事情办砸了,有些难开口罢了。今天,邵启南去问他你们托付的事情,结果,常小四又问他要银子,说是只要给了银子,他就去帮忙问问结果。当然了,你那个孙子啊!是个急脾气,是一言不合,就当场动起手来。结果就如此了,顺天府执掌京城治安,那是绝对不可能偏向一个小小的平民的,否则,他这个顺天府尹也做不长!所以啊,你孙子大受了一番捶挞,险些丢了半条命,现如今,正关在大牢里头,放心吧,他不会出来找你的麻烦了!” “这……”邵元节听罢,非但没有开心,反倒是更加着急了。邵启南就算是再气他,毕竟也是他的亲孙子,他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说受苦,而不闻不问呐!于是乎,邵元节求道,“二爷,我知道,邵启南他惹了您,您不待见他。但是,我就这么一个孙子,求您,我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吧!” 魏水看着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的邵元节,不禁皱紧了眉头,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必呢?好好好,起来,先起来,我帮你,帮你还不行吗?” 270 ·解决 “我想,我不需要确认了。 . 左义,是你吧?” 细若蚊丝的声音从耳畔穿入,邵启南的身体一振,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魏水便觉得自己的周身已经被澎湃的恨意包裹。 “果然是你……”魏水轻声嘟囔了一句之后,便站直了身子,仿佛刚刚的耳语并未出现过一般,“你祖父给你求情,跪下来求我把你捞出去,还能走吗?跟我来吧。” 魏水说着,也不管邵启南到底能不能走的动,便自顾自的出了监室的大门。 大牢门口,魏水对着亲自等候在此的顺天府尹王荣深施一礼,笑着说道:“王大人,这次多谢您了!我的人,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抱歉。” 王荣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魏先生是陛下亲封的致一真人,长随帝侧,身份尊贵!这等小事情,派个人说一声,不就可以了吗?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实在是让下官惶恐啊!” “哈哈,王大人客气,客气了。”魏水一边笑着,一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子,用袖子遮挡住,塞到王荣的手中,轻声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王大人笑纳。魏某常在京师,很多事情,还要请王大人多多从旁佐助才是啊!” 王荣手一抹到银子,眼睛就是一亮。心道:人说魏水出手向来阔绰,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如此啊!自己这么一个举手之劳,结交了魏水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划算了。 魏水对着王荣千恩万谢过,才带着墨六和邵启南离开。墨六因为安保的事情,被墨大责罚受了伤,但依旧不敢放松自己的职责,故而,魏水出门,他便执意起身相随。此时,他搀扶着几乎走不动路的邵启南,不禁眉头微皱。 走在前面的魏水无暇顾及身后的两人,慢悠悠走在前面,琢磨着事情。 其实,这一次,邵启南的入狱,对于他来说,非但是没有什么坏处,反倒是有一个大大的好处。他之前,险些都把顺天府衙门这么一个最可能引为臂助的家伙给忘记了,还好,现在想起来,也还不算晚! 顺天府衙门,有明一代,这座建在北京城之中的地方衙门,是有着和御史衙门等等有着几乎相等权限的硬号衙门。而且,顺天府衙门作为京师的地方衙门,还有着可以接受全国各地诉状的资格,职权上来看,甚至可以算是一个小型的刑部! 而且,尽管顺天府尹的职位并不高,只有正三品,但他却有着可以直接和皇帝沟通的权力。执掌京城的治安和政务,联结着整个大明的权力中心。 可以这么说,如果这个顺天府尹王荣的骨头够硬!他完全有能力像魏水这个深得圣眷的家伙一样,直接通过皇帝,影响整个大明朝廷的政局走向。而且,魏水所做不到的,单凭一人之力,插手众多核心机构的事物,也是他的权责所在,丝毫不存在越权管制的问题。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政绩来,就是绝对不可能跟内、六部穿一条裤子的。他必须要靠向朱厚熜,才能够获得他应有的权力和支持。这一点,与魏水不谋而合。所以,在基本上孤立无援的朝堂上,魏水要结交起这个人,也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回到家中,邵元节翘以盼,早就等得心急火燎。 看见邵启南被墨六搀扶着进来,立马就迎上前去。本来还想着,见到了邵启南,要好好的责怪他一番,让他日后不敢再如此胡闹。可是看见了邵启南的这副样子,他是千言万语都咽回了肚子里,只留下满心满眼的心疼。 “你。”魏水随便点了一个值守的兄弟,对他吩咐道,“去请个郎中来,给小道长看一看伤。记得,要请治疗外伤的高手。钱不是问题,治好了是关键。快去!” 值守的兄弟领命,连忙去办事了。 “道长,客栈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是太不安全了,你们二位这段时候,就住在我这儿吧。虽然说,条件的确是简陋了一些,但好歹也是个住处,你们二位不要嫌弃。起码,我这里的安全,比起客栈来说,要好上很多了。” 邵元节一脸担忧的看着有人帮忙将邵启南扶进给他们二人准备的房间,转回头,千恩万谢道:“这一次,真是多谢二爷仗义出手了。日后,若有什么需要贫道的地方,二爷尽管开口就是。只要贫道能够做得到,就是拼了这条老命,贫道也一定会报答二爷今日的大恩!” “哈哈,道长啊,道长说笑了!”魏水眯着眼睛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不必记在心上。我们既然相识,那帮你就是应该的,什么还不还的也都无所谓了。道长,现在的重要之处,是先把小道长的身体给修养好,其他的,都来得及,来得及啊!” 魏水这么一说,邵元节更觉得自己是亏欠了魏水的。而且,还不由得觉得,魏水这个人当真不错!这么急公好义,不图回报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他却不知道,魏水是看准了邵元节的品行,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反倒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这才会这样说话。原本真的没有什么的小事情,经过了这一番推让,在邵元节的心中的分量,就截然不同了。 目送着邵元节急匆匆的脚步离开,魏水侧头对墨大吩咐道:“墨大,去帮我查查,顺天府尹王荣的身世履历,家里几口人,性格怎么样,都喜欢什么东西。查清楚了,马上回来告诉我!” “是,二爷。”墨大答应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 魏水疑惑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听他说道:“二爷,您觉得,王荣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魏水笑道:“记着,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可以拉拢的筹码。如果说,拉拢不到,那要么是你的筹码不对!要么,是你的筹码不够多!” 271 ·方致胜到京 魏水要求绍兴派一个人来主持京城的钱塘会馆,绍兴派的是他的老朋友方致胜。 .看得出来,实际上,方致胜也挺想魏水的,因此,一路上马不停蹄,来得特别快。 到京的当日,魏水亲自出城去迎接他。 “哎哟哟,听说你可是当了什么什么致一真人了!都是个成仙的人了,还亲自出城来见我。这可是天大的面子!魏水,你真是够朋友啊!”方致胜一见到魏水等在路旁,就立马拉着他上了从绍兴来的马车,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跟他讲着绍兴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啊,魏水。咱们现在在绍兴府……不,就算在整个浙江,那都是可以横着走的。钱塘会馆的规模,那叫一个大!而且,现如今,钱塘书院的第二批学生也已经出来了。” 魏水听着他絮叨,等到他说得差不多了,马车也到了家门口。 “来吧,下车,咱到了。”魏水说着,率先挑开帘子,下了车。 方致胜看到魏水住的地方,不禁大皱眉头。 “哎哟哟,你这个家伙!”方致胜一边夸张的大叫着,一边往里头走,一边往里头走,又一边夸张的大叫着,还不停地摇头,“你的店啊!魏水!我们每个月给你往京中送那么多的银子,你都干嘛花了?嗯?自己就住在这么一个破房子里头?” “这怎么能叫破房子呢?”魏水笑着从后面跟上他,为自己声辩道,“房子这个东西,够住不就成了吗?有钱得花在刀刃儿上!得去结交京中的权贵,得打通各种各样的关系。哪样不要大的银子了?至于这房子……无所谓了。反正,陛下已经让工部选址,给我造个什么真人府了。” “嚯,还说房子不算什么呢!”方致胜撇撇嘴道,“房子要是真的不算什么,你还莫不如把陛下赏给你的宅子也推了。为陛下省省钱,免得这里不够用,那里不够用的!” “我管他去死!”魏水说着,带着方致胜进了堂屋,“你啊,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人家绍兴府的人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知道吗?老子拿着你们给的银子,从上到下的打点过了!拿着我的钱,不给我办事是不行的!魏某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拿了钱,不办事,下个月的钱我就不会给他了。” 方致胜奇怪道:“怎么?他们都是地方官,油水多得是,还真的差你这一星半点儿的?” 魏水笑道:“固然是不差一星半点儿,但是,你要知道,我这给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这足够任何一个京官儿垂涎三尺,也足够任何一个地方官儿眼红了!如果他敢拿了我的钱,不办事,这银子我不给他,我拿来收拾他。能够用上官压他的,我去打通上面的关系。上官弄不服他的,我会买个刺客,直接要了他的狗命!懂吗?” 魏水说出要他命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咱们吃点儿什么这样的普通事情一样,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方致胜看着他,不禁觉得,这个魏水,似乎和自己当初见到的那个家伙,截然不同了。甚至,比之前的那个家伙,还要难对付百倍千倍。 就在方致胜盯着魏水看,搞不清楚事情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墨大的身影出现在方致胜的面前。 看到方致胜,墨大只是眼神一闪,就掠过了他,径自走到魏水身边,禀报道:“二爷,您吩咐查的事情,属下已经查到了。” “哦,是顺天府尹王荣的事情?”魏水看了看墨大,见他点头,便吩咐道,“说说吧,你都查到什么了?” 墨大回答说:“王荣此人是孝宗皇帝时候的进士,曾任过地方的知县,后来曾在陕西做过一任知府。调任顺天府尹时间不长!而且,此人不怎么贪财,也不怎么好色,唯独就是对各种奇技淫巧感兴。” “奇技淫巧?”魏水问道,“你说的奇技淫巧指的是什么?” “回二爷的话。”墨大说道,“属下所谓的奇技淫巧,就是一些自古传下来的惊奇物件,比如,像是诸葛亮所创的孔明锁一类的东西。” “呵,倒是看不出来啊?他居然喜欢这个!”魏水笑着摇头。 方致胜听罢,不仅在旁边笑道:“什么什么?顺天府尹喜欢奇技淫巧?那还不简单了?我们魏水最拿手的,就是奇技淫巧啊!” 听到‘魏水’这个名字的时候,墨大的眉头就是轻轻一皱,听到方致胜如此不在意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更是奇怪的转头看向了他。 魏水也不禁低头浅笑,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人当面叫出‘魏水’这个名字了?尤其是他身边的人,更是要么一口一个‘魏先生’,要么一口一个‘二爷’。身份的差距让他再也体会不到有朋友的感觉,越是站到高处,就越是觉得寂寞,觉得冷。 此时,方致胜还真是来得刚刚好呢!正因为是方致胜的到来,魏水才觉察到了这种久违的亲切,没有有求于他,没有被人利用,而是单纯的把他当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既不是‘魏先生’,也不是‘二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是许多年前,魏水心目中,自己和左义的关系一样。 嘿,怎么就突然想起这种事情来了呢? 魏水摇摇头,迅的将这些事情忘到了脑后。左义对于他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反倒是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既然他喜欢奇技淫巧,那就简单了。来,拿纸来。”魏水吩咐了一声,墨大立即准备好了纸,磨好墨,用蘸匀了,递给魏水。魏水提起来想了想,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叠起来,递给墨大道,“去吧,去帮我准备这些东西。我别的可能不太会,但是奇技淫巧这种东西,我还是自认做得不错的。” 272 ·考试将近 作为一个骗子,作为一个心灵手巧的骗子。 . 拿到材料之后,魏水很快就动手做出了一个九曲鸳鸯壶。 这种壶,在很久以前,他是用来让陈登去摆平孙遂的。而现在,却成了送给顺天府尹王荣的一样所谓的‘奇技淫巧’。 “东西送去了?”看着墨大空手而归,魏水笑着问道。 “是,二爷。”墨大回答说,“东西已经送过去了,王大人很喜欢您送的鸳鸯壶。一端倒酒,一端倒茶,实在是太精巧了。” “呵呵,好东西是好东西,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用它去害人呐!”魏水说出这话来,便见墨大想要出言反驳。他当然知道墨大想要说什么,抬手止住他说,“所谓阴谋,就是暗处之谋;所谓阳谋,就是明处之谋。听着,阴谋与阳谋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对于真正的大人物来说,阴谋、阳谋都不过是手段而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不行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目的,都必须凌驾在手段之上。如果手段违背了目的,那就是手段在操纵你,而并非是你来使用手段了。懂吗?” 墨大点头道:“二爷,您说的意思,应当就是您跟那些书生说过的‘出点’吧?做什么事情先要有一个好的出点,然后再去选择手段。” “是了。”魏水点点头,随后问道,“那些书生办事办得怎么样了?” 墨大就知道魏水会问起,所以回来的时候,特意问了一下最新的情况。此时,早已胸有成竹,回答说:“二爷,这段时日来京城赴考的考生越来越多了,那群书生们以刘睿为,正在接近那些书生。看上去,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也是来进京赴考的,所以把他们纳入了自己的圈子。有我们的人打通了门路,从旁帮助,在考试之前,露出破绽,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按理说,今年的考试题目已经开始由专人拟定了,但是却没有传出来的迹象。” “唔,不奇怪。”魏水点点头道,“叫他们继续做事情就是了,不管是考试题,还是关节字眼,总会弄来给他们的。今年不同往日,内知道陛下也有意插手这届的考试,所以,绝对不会那么傻傻的早早将题目漏出来。最有可能的,是漏出来一些关节字眼。这样,既能够在考试之前不被抓到把柄,考试之后,又能够保证自己安排的考生一定能够得中。打通关节……嗯,看上去,应该就是打通关节了。墨大。” 魏水说着,叫了一声。 墨大连忙答应道:“是,二爷,您吩咐。” “弄到关节字眼,那群书生暂时还做不到,所以得是我们这头去帮助他们。这样,你派你的人,去接近这些考生,一旦知道有谁手里有这样的关节字眼。无论你们用什么样的方法,都一定得给我问到。但是,记住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如果必须要暴露身份了,那……你也记得,一定要让他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或者……干脆,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再开口!做得干净一点!” “是,二爷,属下知道了。”墨大凛然从命。 最近一段时间,魏水变了很多。他墨大甚至觉得,魏水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件藏在魏水心中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还并不知道! 魏水当然有自己的算计,如果从前,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他想的仅仅是一日三餐,衣食无忧。但是直到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越来越快的向着保护自己,不卷入朝堂争斗,未来不会落个没下场的路径转变了。 这样的转变,实在是没有办法的。 嘉靖皇帝,可以说,论智商,可以排在明朝这么多位皇帝之中的前三位。而玩弄权术,甚至可以排到前两位去。御下之道,是被他玩儿得最好的一个手段。 现在,嘉靖皇帝尚且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他的能力没有完全展现出来,这很正常。魏水还可以在很多地方帮助他,帮着他一步一步的达到目的。 但正因为是有了魏水的存在,嘉靖皇帝的展就势必像是被投入了一枚催化剂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相信不用多久,甚至就在这次科考之后,嘉靖皇帝可能就不再需要身边有像魏水这样,帮他出谋划策的人了。 聪明人嘛!聪明人往往太过自信!而太过自信的人,势必不会喜欢身边有一个可能会比自己更聪明的人。正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就是这么个道理。 魏水要给自己找好退路,否则,他恐怕早晚会被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嘉靖皇帝弄死。居安思危,这是魏水一向的习惯,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保障! “墨大,钱塘会馆的事情怎么样了?” 说起来,方致胜到京已经有了很多天了。早在他到京之前,墨大就已经帮他选好了地址,只等着他这个掌柜的到来,一力主持这里的事情了。而现在,正如同魏水之前设计的一样,方致胜在来此的第二天就很快投入了状态。看得出,在绍兴的一番历练,对于这个当初的小商小贩来说,还是很宝贵的经验。有了这样的经验,魏水才有了现如今这么一个能干的助手! “回二爷的话。”墨大回答说,“方掌柜主持的钱塘会馆现在是办的有声有色,此次考试,有很多来自浙江的考生,基本上都已经住进了钱塘会馆。只要有证明是浙江籍的考生,就可以免费住宿,提供免费餐饮,并且有十分好的服务。而且,方掌柜还许诺,如果有人能够中进士,根据一甲、二甲、三甲的等第,还有名次的不同,会得到不同的赏银。并且,如果科考之后,外派为官,没有书童跟随的,我们钱塘会馆还会免费为其提供一名书童……” “免费提供书童?”魏水听罢不禁笑道,“还真亏了他想得出来啊!” 274 ·顺天府尹 所谓‘书童’,实际上,应当叫做‘师爷’才对。 .而且,这些人,均出自钱塘书院。 将钱塘书院的学生当做‘书童’,免费提供给考中进士,外放为官的士子们。同为浙江人,有同乡之谊,交流起来想必不会有问题。而且,钱塘书院的学生,每个人都精通几地的方言,熟读所谓的‘经世致用’之道。他们任何一个人现在放出去,都会是一个合格的七品县令,用他们去辅佐外放的学子,不能说是单纯的谁在获利,而应当是相辅相成。 钱塘会馆的这一个优惠政策,可以说,算是将钱塘书院的人才物尽其用了。 “不错,这个点子想得很好!”在属下办好了事情的基础之上,魏水从来不会吝啬任何的夸奖。夸奖过后,又接着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学子来京之前,筹措不到车马费的,钱塘会馆就已经无偿的帮助他们一次了吧?” 墨大点头道:“二爷英明,确实如此。所以说,按照冯小姐的说法,这些人受了钱塘会馆的恩惠,实在是太多。如果是正人君子,受了恩惠,当然会想着如何回报。而如果是小人,也一样会因为这些小恩小惠而被钱塘会馆牢牢地套住。所以,二爷,可以这么说,浙江英雄,已经快要尽入您的瓮中了。” “哦?这倒是不错了!”魏水笑道,“去吧,继续查探,既然知道了内这次会通过打通关节的方式让考生作弊,那就得弄到那几个关节,你们留意留意,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墨大凛然从命,出去办事了。 相较于科考的事情,倒是买通顺天府尹的事情更为顺畅。 当天晚上,魏水就将王荣给请了出来,在酒楼里摆了一桌酒,请他吃饭。 王荣倒是来的很早,但魏水到的更早。所以,当王荣来到酒楼门口的时候,魏水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因为是私下里头饮宴,王荣穿着一身便服,身后一个随从都没有带。 见到魏水的时候,笑容可掬,连忙上前问好,他说道:“魏先生,您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怎么好让您等啊!” 魏水满不在乎的笑道:“不就是个什么什么真人嘛!我是没级没品,也不用参与什么朝会的,比起您这正三品的顺天府尹,相差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来来来,王大人,里面请,魏某略备薄酒,想要和您好好地喝两盅。” 在魏水看来,王荣今天能够来,说明了两样事情。 其一,就是王荣现如今才刚刚升任顺天府尹没有多久,贸然升职,根基不稳,在这皇城脚下,肯定是不太好混的!所以,拉拢他,比起想象之中的要容易很多。 其二,就是王荣对他送的小礼物还是很喜欢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的热情。那么今后,他喜欢,自然可以多多的做给他玩一玩,这样,王荣就难免会留下一些把柄在他的手上。日后,越陷越深,也就只能听他的摆布了。 将王荣请上二楼,到了魏水定下的包厢内。两人分宾主落座,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还有绍兴的老酒,一看就价值不菲。 王荣虽然是个三品官,但是不怎么会捞钱,对于金钱也没有太大的需求。因此,并没有怎么捞过钱。这样的一桌子菜,如果是他自己来吃,是肯定舍不得买下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在酒楼里头吃到这样的东西。 看着王荣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菜,魏水不禁笑道:“王大人秉性清廉,清官过得往往都清苦。不像魏某,魏某是一介白衣,平时做点儿小买卖,家底虽然不厚,但是也有那么点儿钱的。王大人如果不嫌弃,魏某愿意多多的跟王大人交流交流,毕竟,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的嘛!” 魏水这话,不无拉拢的意思。王荣历经地方,跟很多官员打过交道,上面的下面的,说人话的,说鬼话的,他统统都不陌生。魏水这拉拢含义比较明确的话,他根本连猜都不用猜,就已经明明白白了。 “魏先生说的是。”王荣其实也有结交魏水的意思,现如今就可谓是一拍即合了。他对魏水说道,“陛下如今未及弱冠,常常受到内的牵制、欺侮。但吾主圣明,总归还是会有出头之日的。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自然要帮助君父夺权,这才是正理。魏先生,不知道,下官所说的对不对呢?” 魏水听罢,就明白了王荣的投靠意思,顿时笑得更加亲切了。他笑着说道:“王大人是顺天府尹,佐助陛下治理京城,这本身就是分内之事嘛!只是,魏某不知道,王大人对于大礼议一事,如何看呢?” 大礼议,是嘉靖皇帝夺权的开始,也是嘉靖派系的官员站队的时候,必须要认清楚的事情。魏水这么问,也就是一个接纳王荣做自己人的信号。 王荣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或者也可以说,作为嘉靖皇帝一派的官员,对于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可以选择的权力。 王荣如此回答道:“大礼议之事,在内看来,是国之大事。在陛下而言,却先是家事。” “内常说,天子无家事。”魏水如此不咸不淡的提了一句。 “是,内的确如此说。”王荣先认同,而后才说道,“但是,这只是内插手陛下家务的借口而已。不过,既然现在已经上升到国之大事的地步了,那就不得不谨慎起来!绝不能给内指鹿为马的机会!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如果天子都难全孝义的话,那以孝治天下就是一句笑话了。所以,在下官看来,大礼议一事,我们为人臣子者,必须牢牢地站在陛下的一边。” 魏水听罢,一张脸上笑容更浓了,他点着头说道:“进士出身就是不一样啊!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么有道理!王大人,以后,我们可要多多的交流交流啊!” 274 ·行事 时间飞逝,距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墨大手中的如墨势力在京中纵横查探,魏水也一反常态的不再像从前一般深居简从,而是活跃起来。不仅经常出入烟花之地,而且,常常是大摆宴席,宴请一些京中的下级官员。 当然,白日间,他也是高宅大户的常客。常常出没于朝中大臣的府邸,以及皇宫禁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显示出,皇上御笔亲封的‘致一真人’的样子。 虽然不是官儿,但好歹有个尊号不是吗? 午夜,宅中。 “魏水,你怎么又喝这么多?”听到门响,方致胜起床披上衣服,伸手打开了房门。迎面一大股的酒气扑面而来,门外的人一个趔趄,扑进屋子,正正端端的砸在方致胜身上。方致胜无奈,皱着眉头将他扶到屋里去,紧接着,便叫了值夜的墨六过来。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家爷够能折腾人的?这大半夜的,怎么总走错屋子?” 方致胜的抱怨显然没有得到墨六的同情,床上的人哼哼了一声,墨六便立马快步走上前去。 “二爷?”墨六俯身低头听令。 魏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递给他说:“去……去交给刘睿……告诉他……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魏水可能说了,也可能没来得及说。 屋内鼾声大作,墨六直接将这屋的主人——方致胜给轰了出去,叫了两个人将他带去如墨的地方暂住一晚。紧接着,又安排了两个人守在门口,以防有人打扰魏水休息。而他自己,则飞奔去找墨大,顺便听墨大指示该怎么办。 有了墨大清醒的吩咐,墨六总算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不出一刻钟的工夫,这张纸条便已经出现在了刘睿的手中。 是夜,钱塘会馆,灯火通明。 来自钱塘书院的书生们默默地将纸条上——魏水和他手下由墨大统领的如墨努力了这么久才弄到的‘关节字眼’——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该怎么办,前一段时间,我们都已经商讨过了。这个东西,别看它只有这么短短的几个字,但是,这是二爷和整个如墨花了很多的心血才弄来的。我知道,你们常常说,二爷不给我们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我也知道,你们常常说,如墨的人看不起我们,我想问你们一句,如墨为二爷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你们又做了什么?他们看不起我们,不是很正常嘛?”刘睿说着,手中的纸条又举起来,在空中抖了抖,对周遭的书生们说道,“现如今,扬眉吐气的机会就摆在我们面前。这一次,只能成功,不允许失败。只要干成了这一次,我们梦寐以求的大好前途,就在眼前了。诸君,努力吧!” 刘睿的话,也许不能让这些书生热血沸腾。但准备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跟那些科考的考生们虚与委蛇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次吗? 现如今,内阁的关节字眼已经被魏水弄到,万事俱备,只差他们将这股子东风吹进每一名考生的耳朵了。 次日一早,钱塘会馆一如往日的安静,书生们和往常一样,读书、闲聊、比试、憧憬,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俗话说,百沸之水,止于冰下,谁又能知道,这看似平平淡淡的冰层一旦破裂,会爆发出怎样的能量来呢? 一夜宿醉,魏水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二爷……”听到屋内的声音,墨大轻轻敲了几下门后,便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魏水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东西送出去了?” 墨大点头道:“是的,二爷,东西已经送出去了。今天早上,那些书生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属下看过他们的计划,如果按照计划行事的话,属下敢担保,绝对是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魏水嗤笑一声,用双手搓了搓脸颊,赶走满面的疲惫,摇了摇头道,“墨大,你记住,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所谓万无一失的计划,肯定是千疮百孔的。因为他们互相遮盖着,更加容易被忽略掉,而只要找到其中的一处,就可以扰乱你的全盘计划,知道吗?” 墨大点头道:“是,二爷,属下明白了。但是……他们已经开始实施计划了,是要叫他们停下来……” 墨大如此猜测,魏水却摇头道:“不,好好的计划停下来干什么?所有的计划,都是在实施的时候,才能去查缺补漏。只要你比你的对手快,那他就抓不住你的漏洞,懂吗?这些书生们都是第一次出来做事,难免不懂,难免动作反应会比人家慢。所以,你们如墨就得把这些人给我盯住了,一旦发现有漏洞,不是他们怎么做。而是你们,要把漏洞给他补上!” “是,二爷,属下明白了。”墨大点头,随后,问道,“二爷,南京那边来了消息。” “哦?说了什么?”魏水站起来,直了直身子,打着哈欠问道。 墨大回答说:“信是张阳张大人写给您的,他说,南京的局势已经在控制之下,他跟那个姓蒋的书生一块儿,拿下了南京的官场。只要二爷在北京一呼,南京众官员必然群起而影从,无论是官员的品级,亦或是人数,都足以和北京这边分庭抗礼了!” “唔,做的不错。”魏水点头夸了一句,又转头看着墨大问道,“如墨对这个事情核实了没有?不要跟我夸大其词!这种事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现在你们说了,我就信了。如果到时候拿不出人来,咱们一块儿完蛋,谁都别想好!所以说啊,墨大,在台下,能把胸脯拍出血来,上了台就撂我一个人,这事儿绝对不能有。派人去,给我查,查清楚,弄明白了,南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是确有其事,还是虚张声势,都弄清楚了再告诉我。” “是,二爷。”墨大凛然从命。 275 ·谋划 科考。 .对于大明的人来说,这几乎就是往顶层爬的唯一出路。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自从汉代的察举制度、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度,渐渐地被新形式的科举制度所替代,寒门有了出路之后,却也被封死了其他的道路。 明朝立国,推崇八股。天下读书人,在朱明理学的教育之下,渐渐地被禁锢了思想,陷入了被朝廷一波一波不停地洗脑的境地。明亡之时,之所以很多文臣宁可亡国,也要把党争放在第一位上,就是这样的弊端所致。 但这样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只有统一格式、统一教材、统一标准答案之后,寒门的学子们才拥有了在进取上相对的公平。在封建时代,可以做到这样,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而天下人为什么对于读书趋之若鹜呢?难道不做官,去种田,去经商就不一样了吗?在明代,虽然商人地位低下,但还没有低到没有人愿意做的地步。究其原因,大概这件事情要怪在宋真宗的头上。 那一‘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让天下读书人读书的目的产生了根本的变化。 他们读书、科考、入仕,为的并不是天下的黎民百姓,而是千钟粟、黄金屋,为的是娇妻美眷,为的是车马豪宅,又有几个人记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圣人之言呢? 考场外,魏水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望着正鱼贯而入的考生们。这些人中,必然有大明十年或是二十年之后的顶梁柱,只可惜,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腐化,所谓目的纯粹的一小撮人,大概是没有被取中的资格的。 “都安排好了?”魏水转头问墨大。 墨大点头道:“是的,二爷,钱塘书院的那些书生的行动始终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之内,属下保证,九成以上的考生,都知道这次考试的关节字眼。剩下的一成……为人太过刚直,就算给了他们,他们八成也不会用,搞不好,还会将我们揭出去。” “嗯,不错。”魏水点头称赞了一句,道,“考场是谁布置的?可都弄好了?” 墨大知道魏水指的是什么,立马回答道:“二爷放心,按照大明的规矩,科考时,监督官是锦衣卫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带兵官是我们的人,已经嘱咐好了。带东厂番子的那位公公也已经打点过了,我们跟内廷的人关系始终不错。这一次的布置又是为了陛下,他们自然愿意听我们安排。” “唔,这样就好。”魏水点点头,转过身道,“走吧,我们回去。让你的人盯紧了,千难万险都淌过来了,就差这最后的一哆嗦。办好了,我保你们荣华富贵。出了事情,大伙儿一块儿完蛋!” “是,二爷,属下明白。”墨大凛然从命。 的确,现如今,魏水这么久的设计,已经到了临门一脚。 这次的科考,看上去只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科考,实际上,却是魏水推动大礼议的关键的一步。此时此刻,不仅仅是考场中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还有留在南京的官员们,也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回到家中,刚刚坐下,宫内的传旨太监就到了魏水的住处。嘉靖皇帝到底还是年轻,有些沉不住气。更何况,魏水在此之前,也没有把全部的计划告诉他。 换了身道袍,拄着卦幡,魏水跟着传旨太监进了宫。 面圣行礼,魏水的身子还没有完全站起来,朱厚熜就已经忍耐不住的开口问他道:“魏先生,先前朕就听你说起过,这届科考的重要性。现在科考已经开始了,你也是时候,可以把你的计划告诉朕了吧?” 魏水笑道:“陛下圣明烛照,草民的小小把戏都不过是市井里头玩玩闹闹的伎俩,登不得大雅之堂,如若陛下想要听,草民讲给您听就是了!” 朱厚熜听了当即催促道:“那快快说来,你到底是如何设想的?” 魏水说道:“草民以为,所谓大礼议,就是内攥着权柄,欺凌陛下年轻,不愿归还。而逼迫内还政于陛下,有一个症结,那就是内在斗争之中,不能够占上风!此事从前只不过是说得轻巧而已,但现在,草民可以保证!经过草民的多番说服,还有张阳张大人在南京的努力,现如今,京城之中、南京之内,陛下可以一呼百诺,有很多受到内排挤的大臣,都愿意和陛下同仇敌忾!而且,不仅仅是如此!” 当听到有很多大臣已经靠向自己的时候,朱厚熜的双眼中就不停地闪烁着权力**的光芒,而等到魏水说‘不仅仅如此’的时候,他的目光猛地一动,霎时间亮的吓人! 魏水见了,心中一笑,接着说道:“陛下,草民之所以说此次科考是重中之重,是关键所在,其原因在于,此次科考,草民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布置,不动则已,只要动起来,就可以做到,牵一而动全身!草民联络倾向于陛下的百官,这是从人数上压制内。而这次科考,草民可以让市井传闻对内非常不利!失去了朝中佐助,没有了天下人心,按照草民的设想,杨辅或许也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哦?最后一条路?你指的是?”朱厚熜眯起眼睛,问道。 魏水笑着说:“陛下,朝中无可依仗,民间无所支撑,杨辅所能够利用的,不就只剩下他几朝元老的面子了吗?草民觉得,这个面子,陛下大可以不必给他。只需要让杨老急流勇退,内瞬间就会变成一盘散沙,而后见招拆招,陛下的千秋霸业,近在咫尺而已!” 276 ·瓦罐和瓷器 关节字眼,古已有之。 . 可以说,自从科考阅卷正规化,试卷都由专人誉写之后,认字迹这种事情就行不通了。因此,才有了通关节这种事情。只要卷子里头用到了所谓的‘关节字眼’,就会被认定为是自己人。 但这嘉靖元年的科考,整整数日的考试结束,考官们集中起来,审阅试卷的时候,却出了大问题! “辅大人,出大事儿了!”在杨廷和面前不停地抹汗的人,是本届主考官户部尚书孙交的亲信管家,杨廷和认得此人,所以,在听他说出大事儿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科考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儿?”杨廷和闻声没有站起身,但语却是有些急切地问道,“是阅卷出了问题?” “是啊,辅大人!”那管家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说道,“我家大人好不容易传出话来,这次是出了大问题了!那些考卷……那些考卷上,几乎都有我们定下的关节字眼!” “什么?!”杨廷和这一次是坐不住了,提起关节字眼,他自己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怎么可能大多数的卷子上都有呢?在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杨廷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我知道了,你替我去传话给你家大人,不要慌!不要乱!既然关节字眼用不上了,这一次,就让他秉公办事吧!这件事情不要宣扬出去!” 管家得了吩咐,心中稍定,连忙回去想办法往里头递话。 而杨廷和这边,则是紧皱着眉头,好一会儿,吩咐道:“去,马上去请魏水来我这里一下。就说老夫有事情找他,记得对人家客气一点儿!” 下人答应过,赶忙去请人。 魏水这头,早已料到杨廷和会找到自己,因此,早早的换上了朱厚熜赏赐给他的紫衣玉带,坐在屋里等着。杨廷和府上的下人是抬着小轿子来的,魏水便径自上了轿子,由杨廷和的轿夫抬着,一路向杨府而去。 轿子由后门直接抬进了府中,魏水下了轿子,由管家领着,不多时,就见到了杨廷和。 “魏水啊魏水,你玩儿的这一手,是真狠呐!”杨廷和此时已然是不能再保持什么风度了,就在他猜到这件事情是魏水所做的时候,他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喷出来,直欲将魏水烧焦了一般,“魏水,不论如何,你都是大明的子民,难道你能够看着大明中兴的希望破灭吗?嗯?魏水,老夫再劝你一次,不要执迷不悟!只要你肯与老夫合作,让你登堂入室不是难事!你点点头,高官厚禄,你都会有的!你还年轻,犯不着赌上一辈子吧?” “可是我赢了。”杨廷和的话,仅仅得到了魏水这一句没头没尾的淡淡的回答。 杨廷和听罢,不禁皱了皱眉头道:“你说什么?” 魏水一笑,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说,我赢了!” “你赢了?”杨廷和这次也笑了,是被生生气笑的,“魏水,你还年轻,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输赢!你以为你赢了?实则不然!老夫就算输了这小小的一局,也没有什么,因为早晚还会赢回来的。而你,魏水,你当真不怕老夫就在这儿弄死你?” “草民要是死了,杨辅您只会输得更惨!”魏水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看上去十分镇定地说道,“杨辅,您可以不相信,因为您马上就可以看到,您到底是怎么输的!草民只不过是个小喽啰,您杀我容易,却搬不倒草民的靠山。只要草民的靠山还在,这一次,您是绝无翻盘能力的!草民算到了您所有的退路!” 杨廷和对此当然是不信的,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种声音告诉他,看魏水这次不动声色的就暗暗的坑了他一大把,而他手下的那些官员们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就可以看出,魏水这个人,小视他是要出乱子的。 天人大战了好一会儿,杨廷和终于还是放不下辅大人的身价儿,和魏水撂了狠话之后,便又放他离开了。 走出杨廷和府上的时候,魏水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笑了笑,随后,便看到墨大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魏水明知故问道。 墨大眉头深深的皱着,显然心中是十分担忧的。他跟着魏水一路走,一路说道:“二爷,杨廷和府上现在对您来说,无异于是龙潭虎穴。您就带墨六一个人,还不让他进去,这万一要是他在里头难可怎么办?这也太危险了!” “危险?”魏水笑着摇头道,“我干的哪一件事是不危险的?墨大,我跟你说哈,杨廷和这个人,虽然身居高位,但他的心还是不够狠,很多的时候,他都在犹豫,想着凡事退一步,不要把事情做绝。与他相比,我这叫破釜沉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这就好比我们两个原本都是泥鳅,他修炼了五百年成了鲤鱼,又修炼了一千年跳过龙门,现如今高高在上了。而我呢?我以前是个泥鳅,直到现在,也没能修炼成鱼。如果我赌输了,大不了还是泥鳅。但他要是赌输了,从跃过龙门的金龙被打回原形变成泥鳅,那可是太不划算。我是瓦罐儿,不在乎碰碎了瓷器,他是瓷器,可不想跟我同归于尽!所以说啊,他的顾虑太多,难免束手束脚,我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什么好输给他的!这场赌注原本就不公平,他赢了我,什么都得不到,输了就一无所有,所以不值得去赌。而我,现在是一无所有,赢了他,我就什么都有了。我比他划算得多!” 墨大挠挠头,依旧不放心的说道:“二爷,属下们都是跟着您的,您要是出了事情,我们怎么办呐?” “你们?”魏水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墨大,笑了笑,语气很是郑重的对他说道,“早晚有一天,你们要独当一面呐!” 277 ·乱起 嘉靖元年的科考,从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平平淡淡的过去。. 在与魏水交谈失败之后,杨廷和不知道魏水下一步的动作,而自己动作起来,却也难免有些投鼠忌器。只想着能够平静的结束这次科考,至于什么想要得到的利益?只要辅之位还在,只要内还在控制之中,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魏水筹划了这么久,铺设了这么多的人,就是要让杨廷和在这一局上,因为他的心慈手软,因为他的种种顾忌,而最终一败涂地。 张榜的日子。 可以说,这一次的科考应该是大明最为公平的一次科考了。杨廷和等人想到了一切,却没能想到,魏水利用的,就是他们因为难以解释的‘关键字眼’爆的情况,而放弃作弊,制造公平的这种心理。这一次的科考越是公平,就越是安静不下来。 钱塘会馆。 魏水作为幕后的大东家真的很少到这里来,甚至,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并不关心钱塘会馆的运作情况。所以,当他出现在会馆中的时候,方致胜都楞了一下。 “哎,你不是不来吗?”方致胜迎上前去便问道。 魏水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左右看了看,叫过墨大,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墨大连忙答道:“回二爷的话,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榜一贴出来,我们的人会引着浙江的考生率先难,紧接着,就可以引导所有考生的情绪了。毕竟,知道关节字眼的有九成考生,用在卷子上的,怎么也会有八成的。这些人花了钱,却买不到名次,再加上有人从旁煽风点火……二爷,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好。”魏水找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显然今天就要在钱塘会馆坐镇了。墨六亲手给他端上茶,然后站在他旁边不停地放冷气,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科考张榜,差役高喊着某某老爷的名字穿过大街小巷。 京师城中,弥漫着诡异的喜悦气氛。 魁元客栈。 没有状元爷住过,那是绝对不敢叫出这么个名字的。正因为有状元住过,所以,无论是状元当年住过的房间,亦或是整个客栈,都成了考生们趋之若鹜的住处。自以为头顶着文曲星,自己就能够金榜题名,这就是个笑话。但考生往往是比较迷信的一类人,因此,相信此道的有很多很多。 魁元客栈打从学子进京那天开始,就异常的火爆,络绎不绝的学子住进来,而此时,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但是,考试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几家欢喜几家愁’。如果大家都高兴,那还选什么?拔什么啊?肯定是有人金榜得中,就有人名落孙山。 刘睿走进来的时候,就恰好遇到了一个名落孙山的家伙。 那人是个火爆脾气,上前就扯住了刘睿的衣领,骂道:“你这骗子!你卖给老子的关节字眼根本就没有用!什么狗屁的关节字眼,老子要是不用它,估计还能考个不错的成绩,就因为想着它,才名落孙山!你赔我!你赔我!” 刘睿被扯着衣领,脸色憋得通红。明明打不过人家,但还是在奋力的挣扎着,想要脱开多方的束缚。挣扎了半天,都没能让对方松开手,刘睿有些自暴自弃的放弃了抵抗,对那人吼道:“我卖给你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你一定能够中啊!我卖给你的,和卖给他们的都一样,你现在找我要钱?都用过了,你凭什么找我要钱?你讲不讲道理?!” 钱塘书院这些书生们的保密工作,在如墨和锦衣卫的配合之下,做的还是很不错的,起码这位仁兄看上去,是不知道其他的人也拿到了关节字眼的。 听罢这话,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松开,盯着人家看了半晌,犹豫着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也是知道关节字眼的?” 那几个得中的人并不知道是自己的真才实学打动了考官,原本也在心中因为买到了关节字眼而得中感觉到庆幸。现如今,刘睿和那家伙的对话传到他们耳朵里头,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不仅仅是幸运的买到了关节字眼,更为幸运的是,他们竟然在众多买到关节字眼的人中脱颖而出,高中金榜。 这实在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情啊!但是欣喜之余,在那家伙将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免有些心虚,有的人转过头去,眼神却不自觉的瞟着这边,有的人低下头,摸摸鼻子,假装事不关己。 他们的这幅表现,已经让那家伙认定,这些人,就是有问题的! 刘睿看火候差不多了,便低声对那家伙说道:“这位先生,你说,大家都买了关节字眼,人家中了,你没中,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下一次,下一次兄弟只卖给你一个人,怎么样?到时候,你不就也能中……” “放你的屁!”那家伙已然是怒不可遏,抡起拳头,一拳狠狠地砸在刘睿的脸上,将刘睿的左眼印上一个熊猫眼的图案,整个人飞出去砸在门框上,一阵剧烈的钝痛从后背传来,让刘睿忍不住躺在地上呻吟起来。 科考,三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年。刘睿这话说的轻轻巧巧,但说句不客气的话,三年听起来似乎跟一辈子比起来太短了,但算下来,就算活到九十岁,一辈子也就只有那么三十个三年。刨除了年少无知的五个三年,再刨去古稀高龄的五个三年,一辈子可以用来挥霍的三年,就只剩下了二十个。这还是你能活到九十岁的情况下! 走到这一步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再年轻,连二十个三年都没有了!凭什么都买了关节字眼,而人家偏偏可以高中,自己就要再等三年呢?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没有可以,但人有我没有,那就要出乱子了! 277 ·乱起 嘉靖元年的科考,从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平平淡淡的过去。. 在与魏水交谈失败之后,杨廷和不知道魏水下一步的动作,而自己动作起来,却也难免有些投鼠忌器。只想着能够平静的结束这次科考,至于什么想要得到的利益?只要辅之位还在,只要内还在控制之中,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魏水筹划了这么久,铺设了这么多的人,就是要让杨廷和在这一局上,因为他的心慈手软,因为他的种种顾忌,而最终一败涂地。 张榜的日子。 可以说,这一次的科考应该是大明最为公平的一次科考了。杨廷和等人想到了一切,却没能想到,魏水利用的,就是他们因为难以解释的‘关键字眼’爆的情况,而放弃作弊,制造公平的这种心理。这一次的科考越是公平,就越是安静不下来。 钱塘会馆。 魏水作为幕后的大东家真的很少到这里来,甚至,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并不关心钱塘会馆的运作情况。所以,当他出现在会馆中的时候,方致胜都楞了一下。 “哎,你不是不来吗?”方致胜迎上前去便问道。 魏水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左右看了看,叫过墨大,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墨大连忙答道:“回二爷的话,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榜一贴出来,我们的人会引着浙江的考生率先难,紧接着,就可以引导所有考生的情绪了。毕竟,知道关节字眼的有九成考生,用在卷子上的,怎么也会有八成的。这些人花了钱,却买不到名次,再加上有人从旁煽风点火……二爷,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好。”魏水找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显然今天就要在钱塘会馆坐镇了。墨六亲手给他端上茶,然后站在他旁边不停地放冷气,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科考张榜,差役高喊着某某老爷的名字穿过大街小巷。 京师城中,弥漫着诡异的喜悦气氛。 魁元客栈。 没有状元爷住过,那是绝对不敢叫出这么个名字的。正因为有状元住过,所以,无论是状元当年住过的房间,亦或是整个客栈,都成了考生们趋之若鹜的住处。自以为头顶着文曲星,自己就能够金榜题名,这就是个笑话。但考生往往是比较迷信的一类人,因此,相信此道的有很多很多。 魁元客栈打从学子进京那天开始,就异常的火爆,络绎不绝的学子住进来,而此时,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但是,考试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几家欢喜几家愁’。如果大家都高兴,那还选什么?拔什么啊?肯定是有人金榜得中,就有人名落孙山。 刘睿走进来的时候,就恰好遇到了一个名落孙山的家伙。 那人是个火爆脾气,上前就扯住了刘睿的衣领,骂道:“你这骗子!你卖给老子的关节字眼根本就没有用!什么狗屁的关节字眼,老子要是不用它,估计还能考个不错的成绩,就因为想着它,才名落孙山!你赔我!你赔我!” 刘睿被扯着衣领,脸色憋得通红。明明打不过人家,但还是在奋力的挣扎着,想要脱开多方的束缚。挣扎了半天,都没能让对方松开手,刘睿有些自暴自弃的放弃了抵抗,对那人吼道:“我卖给你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你一定能够中啊!我卖给你的,和卖给他们的都一样,你现在找我要钱?都用过了,你凭什么找我要钱?你讲不讲道理?!” 钱塘书院这些书生们的保密工作,在如墨和锦衣卫的配合之下,做的还是很不错的,起码这位仁兄看上去,是不知道其他的人也拿到了关节字眼的。 听罢这话,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松开,盯着人家看了半晌,犹豫着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也是知道关节字眼的?” 那几个得中的人并不知道是自己的真才实学打动了考官,原本也在心中因为买到了关节字眼而得中感觉到庆幸。现如今,刘睿和那家伙的对话传到他们耳朵里头,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不仅仅是幸运的买到了关节字眼,更为幸运的是,他们竟然在众多买到关节字眼的人中脱颖而出,高中金榜。 这实在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情啊!但是欣喜之余,在那家伙将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免有些心虚,有的人转过头去,眼神却不自觉的瞟着这边,有的人低下头,摸摸鼻子,假装事不关己。 他们的这幅表现,已经让那家伙认定,这些人,就是有问题的! 刘睿看火候差不多了,便低声对那家伙说道:“这位先生,你说,大家都买了关节字眼,人家中了,你没中,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下一次,下一次兄弟只卖给你一个人,怎么样?到时候,你不就也能中……” “放你的屁!”那家伙已然是怒不可遏,抡起拳头,一拳狠狠地砸在刘睿的脸上,将刘睿的左眼印上一个熊猫眼的图案,整个人飞出去砸在门框上,一阵剧烈的钝痛从后背传来,让刘睿忍不住躺在地上呻吟起来。 科考,三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年。刘睿这话说的轻轻巧巧,但说句不客气的话,三年听起来似乎跟一辈子比起来太短了,但算下来,就算活到九十岁,一辈子也就只有那么三十个三年。刨除了年少无知的五个三年,再刨去古稀高龄的五个三年,一辈子可以用来挥霍的三年,就只剩下了二十个。这还是你能活到九十岁的情况下! 走到这一步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再年轻,连二十个三年都没有了!凭什么都买了关节字眼,而人家偏偏可以高中,自己就要再等三年呢?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没有可以,但人有我没有,那就要出乱子了! 278 ·登闻鼓 关节字眼,你是买来的,我也是买来的,凭什么花了一样的价钱,你能得中,我就名落孙山? 如此的情绪在考生之间持续蔓延了不过半个时辰,以钱塘会馆的浙江学子为的考生们,瞬间分成了中与未中的两派。 . 两派相争,从同年学子,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乱象一时而起,得到魏水通信的顺天府衙门,却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出来维护京中的治安。 钱塘会馆。 墨大将外面的形势讲给魏水听,魏水笑着点头道:“不急,不要乱,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去完成。”嘱咐罢了,他又问道,“内那边有反应了吗?” 墨大回答说:“顺天府衙门那里刚刚传来的消息,内派人申饬顺天府,要王大人马上派人平乱!另外,内还派了人去街上制止考生,说是如果再闹事,就要取消此次的得中考生,还会影响到以后的仕途。” “哼,幼稚。”魏水说出这话来,听在墨大耳中,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内的这些家伙确实是有够幼稚的,人家出招,你们就这么拆招?还尽出些不知所谓的昏招,“行啦,既然内非要撕破脸皮,那也就没必要再给他们面子了。让我们的人动手吧!不必顾及,把事情闹大,我们才好接着玩儿。” 墨大凛然从命,下去吩咐了。魏水仰头靠在窗边的椅子里,微闭着眼睛,面露笑容。 事情在钱塘会馆的引动之下,愈演愈烈,甚至有些出了魏水的想象,直至午后,街上是处可见斗殴的考生,很多考生受了伤,甚至,还有一名陕西籍的考生被当场打死。 这样的事情,可以说大明自立朝之初就没有见过,已然让内焦头烂额了。而紧接着,顺天府虽然派出了人手,但又频频向上诉苦,说考生都是天子门生,且人数又众多,顺天府衙役少,管束起来,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内自然又行文申饬了顺天府,但这边行文还没有下去,午门外的登闻鼓却突然响了起来。 杨廷和听见登闻鼓响的一刻就意识到,事情闹大了!真的闹大了! 明代开国时,几代皇帝都十分重视登闻鼓,修建皇城的时候,就在午门外设置了这么一个。为了保证鼓不被乱敲,还派了御史专职看守。非有大冤或机密重情不得击鼓,但一旦有人敲响登闻鼓,御史必须立即将其引进皇宫,面见皇帝。 朱厚熜得了魏水通气,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桩事情。早早的便换好了一身比较郑重的朝服,焦急地等在殿内。等到登闻鼓响起的时候,立即吩咐黄锦,召集百官,召见击鼓人! 说是召集百官,但朱厚熜实际上却连被封为‘致一真人’这么个不是官儿的官员魏水也给叫了过来。不仅叫进宫中,还带着他一起进殿。 殿内,魏水就站在御阶之下,嫣然是天子宠臣。 朱厚熜坐定后,在大殿中扫了一圈,看到杨廷和的脸色时,那心情可谓是无比的舒畅。连带着,在他的目光转向魏水的时候,更是笑了一下,以示对魏水的表现很是满意。 如果不是魏水的这番谋划,想要看到杨廷和这样的表情,怕是还要再多费很多功夫不可! “何人击鼓?有什么冤情,说给朕听,朕一定为你做主。”朱厚熜扬声问道。 这殿内一群官员之中,唯一没有穿着官服的,就是那名击鼓的考生,也是嘉靖元年考生们的代表,浙江绍兴人士,名叫邱成。 邱成不是买‘关节字眼’的考生,而是那一成之中没有拿到‘关节字眼’的考生里头,自认为才学甚高,却实际上技不如人的那一种。这样公平的阅卷之后,他这样技不如人的人自然是名落孙山。但他可不觉得是自己技不如人,只觉得是时运不济。 可在‘关节字眼’引的矛盾冲突愈演愈烈的时候,他就不觉得是自己的时运不济了,而是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一样。原来所有的人都是靠着作弊才能够得中的?怪不得,才高八斗的自己偏偏会落选,原来是因为这个! 在看到有多少考生作弊的时候,邱成彻底急了!这才伙同一些和他有着一样想法的人,敲响了登闻鼓。 当然了,他能顺利敲响登闻鼓,也跟魏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否则,如果登闻鼓那么好敲响的话,那岂不是天天都会有人敲了? 在邱成怒气冲冲的讲出了事情之后,朱厚熜沉下脸色,问道:“这书生所说的,是否属实?各位爱卿,我大明以科举选士,自太祖立朝之时起,从未生过如此恶劣的事情!现如今,既然民间已经闹开了,就绝对不能敷衍了事!无论真相如何,都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朱厚熜虽然没有贸然将此事定案,但话里话外,早就是相信了邱成的话。 杨廷和递了眼色,让本科主考,户部尚书孙交出来说话。而副主考,吏部尚书杨一清却先一步站出来,禀报道:“回禀陛下!老臣在阅卷之时就已经现了蹊跷,但因未有证据,且孙大人一直相拦,因此不敢擅自禀报!” “哦?蹊跷?”朱厚熜说着,目光审视的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孙交,说道,“说说看吧,何事蹊跷?” “是。”杨一清答应一声道,“阅卷之时,老臣曾在八成有余的试卷之中,见到三个平日里用途并不广的语气词。而且,出现的位置又惊人的相似。老臣起初以为是巧合,而后以为是作弊,但阅完全部试卷,却又觉得,哪里会有这等巧合?而科场抄袭,大概也不会如此之多的考生都抄成一样吧?老臣没有证据,所以不敢禀报,失职之嫌,请陛下治罪。” 朱厚熜嘴角浅浅挂上笑容,眼神瞟向魏水。 魏水适时站出来煽风点火道:“该不会真的有什么‘关节字眼’吧?陛下,草民这几日在坊间多有听闻,本以为是谣传的!只是这做亏心事的人,难道就不怕鬼敲门吗?” 278 ·登闻鼓 关节字眼,你是买来的,我也是买来的,凭什么花了一样的价钱,你能得中,我就名落孙山? 如此的情绪在考生之间持续蔓延了不过半个时辰,以钱塘会馆的浙江学子为的考生们,瞬间分成了中与未中的两派。 . 两派相争,从同年学子,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乱象一时而起,得到魏水通信的顺天府衙门,却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出来维护京中的治安。 钱塘会馆。 墨大将外面的形势讲给魏水听,魏水笑着点头道:“不急,不要乱,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去完成。”嘱咐罢了,他又问道,“内那边有反应了吗?” 墨大回答说:“顺天府衙门那里刚刚传来的消息,内派人申饬顺天府,要王大人马上派人平乱!另外,内还派了人去街上制止考生,说是如果再闹事,就要取消此次的得中考生,还会影响到以后的仕途。” “哼,幼稚。”魏水说出这话来,听在墨大耳中,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内的这些家伙确实是有够幼稚的,人家出招,你们就这么拆招?还尽出些不知所谓的昏招,“行啦,既然内非要撕破脸皮,那也就没必要再给他们面子了。让我们的人动手吧!不必顾及,把事情闹大,我们才好接着玩儿。” 墨大凛然从命,下去吩咐了。魏水仰头靠在窗边的椅子里,微闭着眼睛,面露笑容。 事情在钱塘会馆的引动之下,愈演愈烈,甚至有些出了魏水的想象,直至午后,街上是处可见斗殴的考生,很多考生受了伤,甚至,还有一名陕西籍的考生被当场打死。 这样的事情,可以说大明自立朝之初就没有见过,已然让内焦头烂额了。而紧接着,顺天府虽然派出了人手,但又频频向上诉苦,说考生都是天子门生,且人数又众多,顺天府衙役少,管束起来,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内自然又行文申饬了顺天府,但这边行文还没有下去,午门外的登闻鼓却突然响了起来。 杨廷和听见登闻鼓响的一刻就意识到,事情闹大了!真的闹大了! 明代开国时,几代皇帝都十分重视登闻鼓,修建皇城的时候,就在午门外设置了这么一个。为了保证鼓不被乱敲,还派了御史专职看守。非有大冤或机密重情不得击鼓,但一旦有人敲响登闻鼓,御史必须立即将其引进皇宫,面见皇帝。 朱厚熜得了魏水通气,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桩事情。早早的便换好了一身比较郑重的朝服,焦急地等在殿内。等到登闻鼓响起的时候,立即吩咐黄锦,召集百官,召见击鼓人! 说是召集百官,但朱厚熜实际上却连被封为‘致一真人’这么个不是官儿的官员魏水也给叫了过来。不仅叫进宫中,还带着他一起进殿。 殿内,魏水就站在御阶之下,嫣然是天子宠臣。 朱厚熜坐定后,在大殿中扫了一圈,看到杨廷和的脸色时,那心情可谓是无比的舒畅。连带着,在他的目光转向魏水的时候,更是笑了一下,以示对魏水的表现很是满意。 如果不是魏水的这番谋划,想要看到杨廷和这样的表情,怕是还要再多费很多功夫不可! “何人击鼓?有什么冤情,说给朕听,朕一定为你做主。”朱厚熜扬声问道。 这殿内一群官员之中,唯一没有穿着官服的,就是那名击鼓的考生,也是嘉靖元年考生们的代表,浙江绍兴人士,名叫邱成。 邱成不是买‘关节字眼’的考生,而是那一成之中没有拿到‘关节字眼’的考生里头,自认为才学甚高,却实际上技不如人的那一种。这样公平的阅卷之后,他这样技不如人的人自然是名落孙山。但他可不觉得是自己技不如人,只觉得是时运不济。 可在‘关节字眼’引的矛盾冲突愈演愈烈的时候,他就不觉得是自己的时运不济了,而是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一样。原来所有的人都是靠着作弊才能够得中的?怪不得,才高八斗的自己偏偏会落选,原来是因为这个! 在看到有多少考生作弊的时候,邱成彻底急了!这才伙同一些和他有着一样想法的人,敲响了登闻鼓。 当然了,他能顺利敲响登闻鼓,也跟魏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否则,如果登闻鼓那么好敲响的话,那岂不是天天都会有人敲了? 在邱成怒气冲冲的讲出了事情之后,朱厚熜沉下脸色,问道:“这书生所说的,是否属实?各位爱卿,我大明以科举选士,自太祖立朝之时起,从未生过如此恶劣的事情!现如今,既然民间已经闹开了,就绝对不能敷衍了事!无论真相如何,都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朱厚熜虽然没有贸然将此事定案,但话里话外,早就是相信了邱成的话。 杨廷和递了眼色,让本科主考,户部尚书孙交出来说话。而副主考,吏部尚书杨一清却先一步站出来,禀报道:“回禀陛下!老臣在阅卷之时就已经现了蹊跷,但因未有证据,且孙大人一直相拦,因此不敢擅自禀报!” “哦?蹊跷?”朱厚熜说着,目光审视的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孙交,说道,“说说看吧,何事蹊跷?” “是。”杨一清答应一声道,“阅卷之时,老臣曾在八成有余的试卷之中,见到三个平日里用途并不广的语气词。而且,出现的位置又惊人的相似。老臣起初以为是巧合,而后以为是作弊,但阅完全部试卷,却又觉得,哪里会有这等巧合?而科场抄袭,大概也不会如此之多的考生都抄成一样吧?老臣没有证据,所以不敢禀报,失职之嫌,请陛下治罪。” 朱厚熜嘴角浅浅挂上笑容,眼神瞟向魏水。 魏水适时站出来煽风点火道:“该不会真的有什么‘关节字眼’吧?陛下,草民这几日在坊间多有听闻,本以为是谣传的!只是这做亏心事的人,难道就不怕鬼敲门吗?” 279 ·科场弊案 杨一清不过是副主考,如果真的有科场弊案,最先遭殃的肯定是主考官孙交。而且,现如今,杨一清站出来,名为说自己有失职之嫌,但实际上,却是推开了自己涉嫌科场弊案的可能。 副主考脱开了嫌疑,那么嫌疑最大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孙交有心要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但奈何他又是知道‘关节字眼’这种事情确实存在的,做贼心虚之下,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语言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正纠结间,魏水又开腔了,“陛下,其实这件事情,想要弄清真相也很容易啊!” 朱厚熜笑着问道:“哦?魏先生有主意吗?但说无妨啊!” 魏水连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说道:“陛下,其实,只需要查验一下所有的试卷,不就可以了吗?虽然考卷众多,但是都抬过来,由陛下随机选择的话,随便的抽个十几份看一下,应该也是很快的吧?杨阁老您觉得呢?” 魏水这句‘杨阁老’叫的显然是杨一清,而杨一清深知自己想要在内阁站稳脚跟,甚至是更进一步,就必须要抱住小皇帝的大粗腿。因此,在魏水问向他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拒绝魏水的好意。 不出魏水所料,杨一清听罢便回答道:“陛下,老臣以为,魏先生所言甚是。老臣阅卷数日,对于那些字眼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以为陛下指出所在。这样,或许我们能够更快一点儿获得真相。” “哦?这样?”朱厚熜有些得意的看向杨廷和,此时,杨廷和故作镇定,但实际上,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了。他没有想到,魏水竟然会玩儿的这么大!朱厚熜不会理会杨廷和的想法,吩咐人去将试卷全部抬来。 当即,便有内廷的宦官带着锦衣卫军校前去抬卷子。 试卷很快被抬来,朱厚熜随意指点了一部分,先由杨一清过目,指出有问题的地方,又由朱厚熜亲自过目御览。 不多时,几十份有问题的试卷已经被散乱的扔在了御阶下。 魏水偷眼看一眼朱厚熜,又看一眼杨廷和,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不禁叹了口气。如果再多看几份的话,他八成就要被这些试卷给埋起来了。 毫不意外的,无论是听到魏水所说,还是听到杨一清所说的时候,朱厚熜都仅仅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现在,直观的看到了这么多试卷、这么大额的作弊比例之后,却是不可抑制的怒不可遏了! 面色阴沉,朱厚熜对邱成安抚着说道:“你且先回去,这件事情朕知道了,朕会安排三法司并锦衣卫、东厂严查,对于任何身有罪责之人,都绝对不会姑息!” 邱成到底还是相信皇帝的,否则,也绝对不会敲响登闻鼓。听到皇帝保证,便打算听命告退,但转而,又担心起自己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受到报复。 正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的时候,魏水突然开口,操着一口纯正的绍兴方言问他道:“你是绍兴人?” 邱成一愣,见没有人制止魏水,而魏水又站立在御阶之下,便回答了他,点头道:“是的,学生是浙江绍兴人士。” 魏水眯眯眼笑道:“回去吧,京城再没有哪个客栈,比钱塘会馆更安全了。放心,陛下说会给你主持公道,就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的。” 邱成面露感激。 虽然钱塘会馆开办的时间不长,但风评极好,他作为绍兴人士,早在家乡的时候,就对钱塘会馆很是熟悉。而且,他来京的路费,包括他的书童,都是钱塘会馆以同乡之谊为名,资助给他的。本想着得中之日,一定要好好的报答钱塘会馆,但没想到自己因为这次的科场弊案而名落孙山。 早听说钱塘会馆的幕后东家很年轻,而且在宫里和皇帝陛下混得很熟悉。不管是看年纪,还是看其他的方面,都应该是面前这位无疑了。 因此,得到了魏水的保证,邱成很快便答应了回去等消息。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向登闻鼓的时候,他的身边,就已经有如墨的人在监视了。至于是否要保护?起码在得到魏水下一步通知之前,他一定会很安全的。 唯一的一个不该听到的外人离开了,朱厚熜隐忍的怒气瞬间爆表。 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满朝的朝官们厉声怒吼! “你们这些人,都是科考入仕的!难道不知道,科考取仕是我大明选拔人才最为重要的一条路吗?现如今,科场弊案闹得沸沸扬扬,连太祖皇帝设下的登闻鼓都被敲响了!你们不要脸面,朕还要脸面!大明朝廷还要脸面!”说罢,他怒气不减的连喊了几个名字,无非是三法司和锦衣卫、东厂的负责人,吩咐道,“刚刚朕已经答应了邱成,一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还天下士子一个满意的交代!你们几个加起来,这天下除了朕,谁你们都查得了!朕只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必须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三法司并锦衣卫、东厂的负责人答应下来这样的差事的时候,无一例外的都是一脸的苦相。 这样的事情,一看就是涉及到了朝中的高官的,而且肯定是不好碰的硬钉子。能够让朱厚熜如此发怒的硬钉子,随便想一想也应该知道是谁了。 杨廷和,杨首辅,那是他们想要碰就能够随便碰的了的吗? 只不过,今天的这次临时召开的朝会实在是有些诡异,往日左一个建议右一个建议、左一个不同意右一个不同意的杨廷和,今天居然难得的缄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而且面色凝重,好像是在仔细的考虑着什么一样。 与此同时,魏水也在观察着朱厚熜对此事的态度。 实际上,这一次,他在布局的同时,也是在试探朱厚熜对他的态度。只此一次,一触即离。魏水现在已经可以从朱厚熜的眼神中看到,忌惮。对如墨能力的忌惮,也就是对魏水的忌惮。 280 ·鬼敲门 其他人也许会考虑皇帝的忌惮,但魏水不会。 . 不是他自信朱厚熜不会动他,也不是他自信有足够的能力和朱厚熜周旋。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在朝堂上长待! 钱塘会馆已经办得风风火火了,他有足够的银子,让自己过得很好。没有必要拿命去拼,更没有必要让自己始终战战兢兢的活着。 散朝后,朱厚熜没有留魏水多跟他聊聊,而是任由他告辞出宫。 走到宫门外,魏水一抬眼就看到在这里等了很久的墨大。墨大身后跟着墨六和几个如墨外围的兄弟,平日里都是负责保护魏水安全的。 “走吧,回去。”魏水这么说道。 墨大从后跟上,落后他半步的距离,慢慢地走着。 一路上,魏水都没有说话,墨大忍不住问道:“二爷,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吧。”魏水慢吞吞的回答说,“陛下已经下旨,三法司并锦衣卫、东厂一起查案!无论怎么说吧,总归是要严查的。” “那……这样就能扳倒杨廷和?二爷,我怎么觉得,没有这么容易啊?”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魏水说着又问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墨大点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二爷,往杨府门上泼血……那血为什么不泼到三法司或是贡院的门上啊?” “你不懂!”魏水摇摇头道,“他们今晚肯定会在杨廷和的府上密谈,所以,把血洒在杨廷和的门上,正好。不信的话,就等着瞧好戏吧!” 墨大半信半疑,半信是因为信任魏水,半疑则是并不相信这种没谱的事情! 当日夜,杨廷和府上。 密谈是必须的,因为现在的形势已经基本上脱离了杨廷和的掌控。 参与这次密谈的,有此次事件的主要负责人户部尚书孙交,还有三法司的负责人,包括刑部尚书林俊、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献民、大理寺卿沈忻。当然,还有杨派的中坚人士大学士蒋冕,杨廷和的长子杨慎。 几人在厅堂中,除了杨慎之外,个个都是愁眉不展。 唯有杨慎,依旧是一副书生意气,对此摆出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看几位前辈都是如此,杨慎怒气冲冲的说道:“要按我说,就该早早的将魏水弄死!现在好了,没得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爹,各位大人,依我看,现在也不迟!不如我们……” “闭嘴吧!”杨廷和现在已经很不愿意听到关于魏水的事情。的确,当初是他的一念之仁,留下了这个祸患。但是现如今,想要弄死魏水谈何容易?别说魏水手中有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组织。就算是没有那个组织,现如今,锦衣卫牢牢地握在皇帝手中,没有皇帝的准许,谁能在锦衣卫的严密保护之下碰到魏水一根儿毛吗?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干掉魏水,而是仔细的想想该如何度过现在的难关才是要紧的事情!叹了口气,杨廷和说道:“事情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现如今,陛下吩咐三法司并锦衣卫、东厂审理此案,这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魏水想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陛下想怎么样。陛下想要内让步,内这一次就必须让步,否则,国无宁日啊!” 孙交可以说是现如今最为害怕的人了,这一次的事情无论怎么样收场,他被夺官去职都几乎是一定的事情了。可怜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到老了,居然不得善终。 因为这样的原因,孙交的脸色十分的不好,而在听到杨廷和说‘陛下想要内让步,内这一次就必须让步’的时候,更是长叹一声。 真的难以想象,一群七老八十、混迹官场半辈子的老头儿,居然玩儿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说出去,怕是会引为民间笑谈! 杨廷和这番话说出来,算是泄了这些人本来还残存的士气,这么一来,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沉默良久,最终打破寂静的不是屋里的任何人,而是门外嘈杂的响声。 “怎么回事?”杨慎刚刚被杨廷和训斥闭嘴,肚子里正憋着火气呢!听到响声就出门训斥,却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管家对他大声说道:“大少爷,不好了!咱们家闹鬼了!” “什么?”杨慎对此事是浑然不信的,听罢就觉得管家在骗他,骂道,“什么神神鬼鬼的?君子敬鬼神而远之,不要胡说鬼神之事!” 管家一脸苦相,都要哭出来了,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大少爷,不是老奴胡说啊!这确确实实是有此事!老奴方才还满以为是门子偷懒,耍弄老奴,可刚刚,老奴是亲眼所见呐!是鬼敲门儿!” “鬼敲门?!”杨慎一听更不相信了,但屋内却适时地传出了杨廷和地声音。 “什么鬼敲门?”杨廷和朗声问道,“进来说!” 管家受传唤,连忙进了屋子,对着满屋子的大人施礼过后,急急地说道:“老爷,刚刚门子说,有听到鬼敲门,老奴原以为是门子偷懒,可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又不似作伪,这才跟着他去看。谁知道,关着门等了半晌,府门口真的传来了杂乱的敲门声,很响,绝对不会听错。但是打开门,一个人都没有!真是邪了门儿了!您说,这不是鬼敲门是什么?” 所谓的科场弊案,杨廷和确实是做了手脚,否则,我睡也绝不会弄到什么‘关节字眼’。就是因为他并不是那么清如水、明如镜,因此,在听到管家这么说的时候,他当即就想到了魏水白日里说的,‘难道不怕鬼敲门吗’。 杨廷和想到了,屋内的大人们也都想到了。但这种事情,并非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于是,一群大人就跟着管家到了杨府的门口,站在大门后,静静地等待着。 不过片刻的时候,杂乱的敲门声响起。门子和管家都吓得直哆嗦,却不得不在大人们的逼令下上前打开了门。 开门不过片刻。 门刚启,敲门声就停了。 众人挤出去看,杨府门口空荡荡的,一条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没有人可以这么快的敲门、离开,而不被现。那么敲门的,到底是谁? 280 ·鬼敲门 其他人也许会考虑皇帝的忌惮,但魏水不会。 . 不是他自信朱厚熜不会动他,也不是他自信有足够的能力和朱厚熜周旋。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在朝堂上长待! 钱塘会馆已经办得风风火火了,他有足够的银子,让自己过得很好。没有必要拿命去拼,更没有必要让自己始终战战兢兢的活着。 散朝后,朱厚熜没有留魏水多跟他聊聊,而是任由他告辞出宫。 走到宫门外,魏水一抬眼就看到在这里等了很久的墨大。墨大身后跟着墨六和几个如墨外围的兄弟,平日里都是负责保护魏水安全的。 “走吧,回去。”魏水这么说道。 墨大从后跟上,落后他半步的距离,慢慢地走着。 一路上,魏水都没有说话,墨大忍不住问道:“二爷,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吧。”魏水慢吞吞的回答说,“陛下已经下旨,三法司并锦衣卫、东厂一起查案!无论怎么说吧,总归是要严查的。” “那……这样就能扳倒杨廷和?二爷,我怎么觉得,没有这么容易啊?”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魏水说着又问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墨大点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二爷,往杨府门上泼血……那血为什么不泼到三法司或是贡院的门上啊?” “你不懂!”魏水摇摇头道,“他们今晚肯定会在杨廷和的府上密谈,所以,把血洒在杨廷和的门上,正好。不信的话,就等着瞧好戏吧!” 墨大半信半疑,半信是因为信任魏水,半疑则是并不相信这种没谱的事情! 当日夜,杨廷和府上。 密谈是必须的,因为现在的形势已经基本上脱离了杨廷和的掌控。 参与这次密谈的,有此次事件的主要负责人户部尚书孙交,还有三法司的负责人,包括刑部尚书林俊、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献民、大理寺卿沈忻。当然,还有杨派的中坚人士大学士蒋冕,杨廷和的长子杨慎。 几人在厅堂中,除了杨慎之外,个个都是愁眉不展。 唯有杨慎,依旧是一副书生意气,对此摆出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看几位前辈都是如此,杨慎怒气冲冲的说道:“要按我说,就该早早的将魏水弄死!现在好了,没得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爹,各位大人,依我看,现在也不迟!不如我们……” “闭嘴吧!”杨廷和现在已经很不愿意听到关于魏水的事情。的确,当初是他的一念之仁,留下了这个祸患。但是现如今,想要弄死魏水谈何容易?别说魏水手中有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组织。就算是没有那个组织,现如今,锦衣卫牢牢地握在皇帝手中,没有皇帝的准许,谁能在锦衣卫的严密保护之下碰到魏水一根儿毛吗?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干掉魏水,而是仔细的想想该如何度过现在的难关才是要紧的事情!叹了口气,杨廷和说道:“事情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现如今,陛下吩咐三法司并锦衣卫、东厂审理此案,这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魏水想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陛下想怎么样。陛下想要内让步,内这一次就必须让步,否则,国无宁日啊!” 孙交可以说是现如今最为害怕的人了,这一次的事情无论怎么样收场,他被夺官去职都几乎是一定的事情了。可怜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到老了,居然不得善终。 因为这样的原因,孙交的脸色十分的不好,而在听到杨廷和说‘陛下想要内让步,内这一次就必须让步’的时候,更是长叹一声。 真的难以想象,一群七老八十、混迹官场半辈子的老头儿,居然玩儿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说出去,怕是会引为民间笑谈! 杨廷和这番话说出来,算是泄了这些人本来还残存的士气,这么一来,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沉默良久,最终打破寂静的不是屋里的任何人,而是门外嘈杂的响声。 “怎么回事?”杨慎刚刚被杨廷和训斥闭嘴,肚子里正憋着火气呢!听到响声就出门训斥,却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管家对他大声说道:“大少爷,不好了!咱们家闹鬼了!” “什么?”杨慎对此事是浑然不信的,听罢就觉得管家在骗他,骂道,“什么神神鬼鬼的?君子敬鬼神而远之,不要胡说鬼神之事!” 管家一脸苦相,都要哭出来了,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大少爷,不是老奴胡说啊!这确确实实是有此事!老奴方才还满以为是门子偷懒,耍弄老奴,可刚刚,老奴是亲眼所见呐!是鬼敲门儿!” “鬼敲门?!”杨慎一听更不相信了,但屋内却适时地传出了杨廷和地声音。 “什么鬼敲门?”杨廷和朗声问道,“进来说!” 管家受传唤,连忙进了屋子,对着满屋子的大人施礼过后,急急地说道:“老爷,刚刚门子说,有听到鬼敲门,老奴原以为是门子偷懒,可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又不似作伪,这才跟着他去看。谁知道,关着门等了半晌,府门口真的传来了杂乱的敲门声,很响,绝对不会听错。但是打开门,一个人都没有!真是邪了门儿了!您说,这不是鬼敲门是什么?” 所谓的科场弊案,杨廷和确实是做了手脚,否则,我睡也绝不会弄到什么‘关节字眼’。就是因为他并不是那么清如水、明如镜,因此,在听到管家这么说的时候,他当即就想到了魏水白日里说的,‘难道不怕鬼敲门吗’。 杨廷和想到了,屋内的大人们也都想到了。但这种事情,并非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于是,一群大人就跟着管家到了杨府的门口,站在大门后,静静地等待着。 不过片刻的时候,杂乱的敲门声响起。门子和管家都吓得直哆嗦,却不得不在大人们的逼令下上前打开了门。 开门不过片刻。 门刚启,敲门声就停了。 众人挤出去看,杨府门口空荡荡的,一条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没有人可以这么快的敲门、离开,而不被现。那么敲门的,到底是谁? 281 ·请神抓鬼 “杨首辅病了?怎么病的?”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朱厚熜既震惊,又难免窃喜。 黄锦闻听,赶忙将市井传闻的杨廷和府上鬼敲门的事情,跟朱厚熜添油加醋的大说特说了一番。 朱厚熜听罢,先是一愣,随后便摇着头笑道:“朕知道了!黄伴!” 黄锦答应一声,就听朱厚熜吩咐道:“去请魏先生进宫!” 黄锦不知道朱厚熜为什么突然间又想起了魏水,但随即就答应下来,赶忙派人出宫去传旨。 魏水显然对此早有准备,跟着传旨的太监,很快便进了宫。 面见朱厚熜时,魏水即便是不用抬头看,都能想象得到朱厚熜有多么的得意。在他看来,能够让杨廷和吃瘪,绝对是一件再痛快不过的事情了。 “魏水,听说杨廷和府上鬼敲门了,是你干的吧?”朱厚熜这就把话挑明了,丝毫不给魏水绕圈子的机会。 魏水也乐得直言快语,当即便回答道:“陛下圣明,此事确实是草民所为,但也是杨首辅自己心中有鬼。俗话不是讲吗?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若是杨首辅光明磊落,又如何会怕这等雕虫小技呢?” 朱厚熜听罢笑道:“果然是你,朕就知道,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的,除了你之外,就没有旁人了。先前你还说什么你看不懂龙脉石,依朕看,你是太谦虚了!” 朱厚熜这话说出口,魏水心中就是一凛。 他敏锐的感觉到,继忌惮如墨之后,朱厚熜又开始怀疑他了。这么说话,显然是怀疑上一次他在龙脉石的问题上说了谎。 但这种怀疑,魏水并不担心。实际上,如果朱厚熜自己想不起来这件事情,魏水还打算适时的提醒他一下的。这事关到魏水是否可以急流勇退…… “陛下,草民确实是有些小本事,但算不得大本事。依草民看来,真正有大本事的,是陛下让草民去考察的那个来自龙虎山的道士——邵元节道长!” “哦?”朱厚熜都快把这道士的事情给忘记了,听魏水提起,才猛然间想起,自己曾经从黄锦口中得知的这么一个人,提起这个人,朱厚熜便来了兴趣,问道,“能让魏先生如此推崇的人,朕倒是很想去了解一下的啊!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能耐,能够比你还强啊?” 魏水连忙说道:“回禀陛下,草民只会放鬼,却无法控制,这鬼想要找谁,那都是他自己说了算的。只是因为此次科考,考生们对弊案的始作俑者怨气太重,这才导致了鬼直接找到了杨廷和的门上。而这邵元节道长却是个抓鬼的好手啊!这位老爷子自幼孤苦,入龙虎山为道士,师从天师正一道,本事是和数位有名的德高望重的真人学的。而且,又行走江湖多年,多有历练,此时已达化境,道术可谓是炉火纯青啊!” “哦?有这么神奇?那朕倒是真的要见识见识了!”朱厚熜从小就喜欢道教,除了喜欢教义之外,更加喜欢这些神奇的东西,占卜预测、求仙抓鬼,都是他感兴趣的东西。此时听魏水承认了他能放鬼,又扬言有人会抓鬼,顿时就忍不住了,他急道,“不知道朕何时能够见识见识这位道长呢?” 魏水笑道:“只要陛下愿意,今晚便可!” 一天的等待而已。 但就是这等待中的一天,让朱厚熜等的是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了天色近晚,魏水心知他已经痒了一整天了,再等下去恐怕有弊无利,便早早的带着收拾停当的邵元节进了宫。 邵元节是第一次面圣,对魏水感激的险些老泪纵横。而在魏水的打扮之下,邵元节不再是邋遢道士,而是一身仙风道骨的模样,看上去就让人觉得这老头儿如坐云端、飘飘欲圣。朱厚熜一见之下,就挪不开眼睛了,当即就表示,今晚如果能够抓到鬼,那一定会赐封他一个很好的封号,还要让他统领天下道教。 邵元节乐得不行。 但他心中知道,他本身是不会抓鬼的,所谓的抓鬼的办法,都是魏水教给他的。虽然并不知道那些法子中太多的原理,但邵元节却也知道,在做了无数的准备,大白天也能抓到鬼的情况下,魏水肯定不是什么得道高人,而只会是一个会耍戏法的江湖骗子而已! 一个骗子,能够坐到这么高的位子上。老爷子钦佩之余,也不免感到嫉妒。如果自己也有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了!当然,运气,如今就摆在他的面前。 朱厚熜的突然御驾亲至,让惊忧交加而生病的杨廷和又加一惊。 “陛下……”杨廷和实在是不愿意让小皇帝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只可惜,他年纪大了,这么一刺激就实在爬不起床来。 朱厚熜摆出一副关心老臣的样子,先是拦住了杨廷和,不让他起身,继而又笑着安慰他道:“朕听闻杨首辅府上出了神鬼之事,以至于让大明栋梁患病至此。朕在宫中听闻了此事之后就甚是忧虑啊!这便带了人来,就是帮首辅解决此事来了!” “解决?”杨廷和狐疑的看向魏水,见他有意往后缩,看样子不像是今天的主角,又将目光投向了邵元节,那一身的道士打扮顿时让杨廷和明白了些什么,“这是要……” 看出杨廷和是看懂了,朱厚熜满意地点头道:“正是此意!这位邵元节道长是魏先生向朕推荐的,说是出身龙虎山,师承正一道,江湖游历多年,甚有抓鬼之能!朕觉得,魏先生看中的人必定不会错,今晚,就让邵道长为首辅抓一次鬼吧?” 杨廷和青灰色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已经病成这样,一段时间之内都不可能对魏水造成什么影响了,可魏水却偏偏抓着他不放,现如今,又找了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道士上门来羞辱他!更可气的是,他还没有办法拒绝。 看着魏水那张笑脸,杨廷和恨不起来,只觉得阵阵无力。 282 ·更进一步 百姓大多迷信,而迷信的对象,则大多是云游的法师、道长之类的。这些人自诩有法术、道术在身,能够通神,擒妖捉鬼都是本分之事,当然是不收钱的。但是他们可以不收钱,请来的神仙却要收钱,大把的银子假借神仙的名义,进了骗子的腰包。 相对于民间骗钱的和尚、道士,邵元节相对感觉起来,就要崇高很多、厉害很多。按照魏水的说法,往大了说,这是为了大明江山永固;往小了说,这是为了替朝廷锄奸,还政于天子。 反正不管怎么说,大骗子、小骗子,都是骗子。杨廷和府门口摆起法坛、烛火辉映,不少的百姓闻讯而来,站得远远的看热闹。 私下里,有知道得多的,就给知道的少的科普。 “知道吗?那位身着紫衣玉带、手里拄着卦幡的那个,那就是陛下御封的致一真人,姓魏讳水,听说道术超群。” “吹牛吧?既然道术超群,怎么不见抓鬼的是他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说话人摆出一副‘我很懂’的样子,说道,“杨首辅不懂道术,在他府上作祟的这个鬼啊,实际上没有那么厉害!不需要魏先生亲自出手!那老道长,看到了吗?那老道长就是魏先生的亲传大弟子!” 这胡说八道的话说出口,竟然有很多人点头附和,说他说的有道理。 若是这话让魏水听见,八成要笑喷了。 人家邵元节都多大岁数了?给他当亲传大弟子?脑子里都想的什么?果然,市井里头的无聊百姓才是最佳段子手。 不知道是个该夸魏水教的好,还是邵元节学的出色。 朱厚熜在一旁和众人一块儿看着,邵元节在法坛前念念有词,不多时,一口水喷向桌上唯一没有点燃的油灯,灯火‘噗’的一声炸亮。灯烟升起,一条烟蛇飞速逃窜,借着烟气,似乎想要逃走。 邵元节怒喝一声,“哪里逃!” 纵剑跟上,一张黄纸抛起,在空中一剑斩断,一口水喷在纸上,顿时,蛇尸在纸面上四分五裂。血淋淋的蛇尸出现在众人眼前,不明真相的朱厚熜不禁大惊。 黄锦叫着“护驾”,负责保护的锦衣卫赶忙过来,将朱厚熜团团围住。 做完了这些,邵元节恍然如脱力一般,若不是魏水早安排了人扶住,怕是他就会要瘫倒在地了。 魏水在心中暗赞老爷子的演技真不错,上前替“施法捉妖后脱力”的老爷子说道:“陛下,此妖乃是蛇精,原本尚未脱离蛇形,假借考生之怨气化形作祟,现已被邵元节道长所除掉。想来,自此以后,杨首辅的门外就会安宁很多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需有人彻夜留守在府外,以防万一。” 朱厚熜听说鬼怪已经被邵元节除掉,顿时就表现得勇敢起来,大力挥挥手,将挡在身前的锦衣卫赶开。 杨廷和因为心力交瘁,又染上了疾病,实在是不能出来观看,也不想出来观看。因此,此时陪在一旁的,是杨廷和的长子杨慎。 在亲眼看到那些把戏的时候,杨慎真的以为是家中有鬼作祟,不禁后怕起来。脸色青白,神色不停地变换。 朱厚熜说道:“爱卿可是看清楚了?魏先生刚刚也已经说过了,这鬼怪已除去,不必再怕,但一定时日之内,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朕会安排锦衣卫在首辅门口值守,以防万一,这样,首辅的病应该很快就可以痊愈了。” “这……”杨慎很不愿意,虽然杨廷和召集官员在府中议事并非是什么秘密,但有了锦衣卫站在这里,总归是对杨府的形象有损。而且,也会让那些前来议事的官员们心存芥蒂,但他也知道,自己府上的下人,怕是没有一个有胆子大半夜在门口站着的,“是,臣遵旨,谢陛下关怀。” 朱厚熜得意而来,乘兴而归。对邵元节大加赞赏,并且还依前言赐下了封号‘守静真人’。 对邵元节加封赏赐的同时,朱厚熜也没有忘记了魏水的举荐之功,回宫的时候,就带上了魏水。赏赐之余,朱厚熜又问起了魏水下一步的计划。 魏水回答说:“陛下,现如今,杨首辅病怏怏的,怕是没那么多经历和陛下周旋。而失去了杨首辅的内阁,就好比是抽去了脊梁骨的人,软泥一滩,不足为惧。” “杨廷和倒是胆子太小了。”朱厚熜摇头感慨,“没想到,就这么区区一吓,就病了。” 魏水笑道:“陛下,依草民之见,杨首辅未必是吓病的!惊吓当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应当是现如今的科考。这届科考实在是不同往日,如果处置不当的话,甚至会令天下士子与朝廷离心离德,不再相信科考。杨首辅之所以病,是因为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令大明中兴,却实际上将朝野上下搅和的一团糟。心力交瘁,这才是病因。” 朱厚熜当然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皱眉道:“那如何才能令士子们信服?” 魏水说道:“陛下,邱成敲响登闻鼓,就代表了天下士子的心,他们相信陛下,却不相信朝官。这对于陛下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草民以为,陛下应该下旨惩治此次科考的所有考官,他们都曾阅卷,即便没有参与弊案,但本身也有失职之责。但处理,应当到此为止。重新考一次试,由陛下在考场亲自出题,锦衣卫及东厂负责监考,阅卷者,则由本科考生举荐!这样,出题的是陛下,出了题、马上考,不存在泄题。而考生们一致同意的阅卷官,自然可以让他们信服。这样,才可以挽回士子之心。另外,草民以为,这届科考毕竟牵扯太多,陛下还应在明年、后年,再开恩科,以示皇恩浩荡。” 朱厚熜听罢点头道:“魏先生所言确实有理,就按魏先生说的办吧。那下一步,又要如何安排呢?” “陛下,草民已经和南京的张阳张大人通过气,此次朝考事情一过,南京的官员会联名上书,请求陛下给兴献帝、兴国太后加皇字尊号!到时,陛下只需看戏便是了。” 283 ·宝刀出鞘 朝考重开,内阁地震。一次大规模的科场弊案,吸引了大明上下所有人的目光。而这场局真正的胜利者,则无疑是嘉靖皇帝朱厚熜。 经此一事,原本占据有内阁席位的户部尚书孙交告老还乡,杨一清退出内阁,暂避锋芒,但所兼领的部务却没有放下。而趁着杨廷和病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朱厚熜就主持了廷推,新入阁的两位,都是被魏水拿银子砸下来的老臣。对于大礼议一事,已经是和朱厚熜穿一条裤子了。 这一局,内阁算是丢盔卸甲,元气大伤。原本同仇敌忾的内阁,已经不是铁桶一般了。 俗话说得好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行又遇打头风。越是倒霉的时候,就越是会更倒霉,要不怎么说,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呢? 正当杨廷和一党萎靡之时,南京的官员们在南京刑部主事张阳的挑动之下,集体上书,再一次挑起大礼议! 联名的奏疏,洋洋洒洒数千言,恨不得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再说到当今圣上是如何的事亲纯孝,最后,便是论证了一点,那就是,‘皇’字尊号,不仅该加,而且,必须加。 南京六部和北京六部相比,早已成了养老的地方。但胜在官职和北京并无二致,一群二品、三品的朝廷大员联名上书,足以引起一场官场大地震了。而雪上加霜的是,京中也有不少的官员,附和上书,虽然官位普遍不高,但胜在人多,声势浩大。 继而,顺天府尹的一封奏疏,成了压弯杨廷和意志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奏疏与其说是奏疏,不如说是一封万民信。表达了顺天府百姓,对于大礼议的支持。 其实,百姓于统治者而言,就是愚民。他们到底同意不同意,根本没有人在意。让杨廷和承受不住的,是他看到了官场风向已经不再是吹向他这边了。 “罢了,罢了。”杨廷和躺在床上,慨然长叹,对长子杨慎说道,“替为父研墨,为父要上书!” 杨慎一听便乐了,他笑道:“爹,我就知道,您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魏水那个小混混的!您放心,这封奏疏上去,那些嚷嚷的厉害的官员,瞬间就是跳梁小丑了。到时候……” “咳咳,咳咳咳……”杨廷和剧烈的咳嗽几声,痰中带血,摇头道,“傻孩子,你不懂!为父,是要写辞呈!” “什么?”听到辞呈二字,杨慎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爹,现在朝堂形势只不过稍起波澜而已,怎么就……您怎么能……” 杨廷和强撑着起身,叹道:“为父在官场上斗了一辈子,此番是输了个干干净净。其实,此番境遇我早该想到,我败给的不是魏水,而是陛下。陛下毕竟是天子,那才是大明王朝的东家。而我杨廷和,最多,也不过是给他打工的掌柜罢了。东家说掌柜应该换人,那就是应该换人。我失败,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如果没有魏水,我能多混几年,而有了魏水,我才会败得这么快!” “爹,您还没有输!”杨慎是不认为杨廷和会就这么输了的,他是一个自信到了自负的人,轻易绝不会承认自己失败。 “输了,输了就要认!”杨廷和已经坐到了桌前,提起了惯用的笔,“现在这封辞呈递上去,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等陛下将我扫地出门,那不光是我,就连你都会有危险的。” 杨慎依旧不相信,但是拗不过杨廷和。 最终,这封辞呈还是递到了朱厚熜的桌面上。 按照正常的顺序,就算是真的告老还乡,也需要三请三留。作为皇帝,朱厚熜应该表现出一些气度来,再三挽留杨廷和。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等到魏水闻讯进宫面圣的时候,他已经同意了杨廷和的辞呈,甚至连一次挽留都没有做。 “怎么?魏先生觉得朕做得不对?”朱厚熜瞥了眼魏水满是汗渍的脸,笑着说道,“朕只不过是被杨廷和欺负怕了,生怕他这次是假作告老还乡,还要反悔。因此,不愿意做什么挽留。这对于魏先生的大局,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魏水还能说些什么?人家才是皇帝,人家说了算的,他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都没有用!还好,杨廷和辞职是他早已料到的,即便不加挽留,也不会影响到他布好的局面。 “陛下,杨廷和已然辞官,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没有了杨廷和的内阁,就是一盘散沙,无论接班者是谁,都绝对撑不起内阁的大旗了。陛下下一步,就可以将‘皇’字尊号定下,然后,还可以踩着这一步的胜利,再进一步,将孝宗皇帝称为‘皇伯考’,而兴献皇帝就可以称为‘皇考’。至此,陛下就可以为兴献皇帝修建太庙,供子孙世代供奉。” 朱厚熜对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满意的,只不过,他担心文臣们会因此而产生什么剧烈的反弹,因此,依旧愁道:“如果真的能够这样当然是好的,只不过,如果那些大臣们再次胁迫于朕,又该如何处置呢?” “陛下明鉴。”魏水说道,“草民刚刚就说过了,没有了杨廷和的内阁就是一盘散沙,聚不成塔,他们只会各自为政。唯独有可能反应剧烈的,不是那些老臣,而是自命清高的杨慎等人。没有了杨廷和,杨慎却依旧觉得自己可以利用杨廷和的影响力,继续擎起大旗。但陛下对他,远远不必有对付杨廷和那样温吞顾忌!而是应该雷厉风行,下霹雳手段,让所有人看一看,谁,才是我大明的天子!” 朱厚熜听罢抚掌笑道:“如此自然甚好!只不过,朕要用何等霹雳手段,魏先生不妨说说看!” 魏水嘴角含着笑意,说道:“陛下的锦衣卫,可是已经磨得足够锋利了。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宝刀随时可以出鞘!” 284 ·自江湖而来,顺江湖而去 杨慎,自命清高的文人。 他的才学有目共睹,能力却不值一提。 终嘉靖一朝,自命清高的文人盘踞在都察院和御史两块地方,以清高自守,好高骛远,夸夸其谈。而为大明真正做事的,却是诸如严嵩之流。 有能力的身黑如墨,没能力的清白如水。哪怕是嘉靖朝最为有名的清官海瑞,也是个私德有亏、能力不足的清高人士。 两者相加,才是完整的大明朝堂。而文人不务实的风气,大概也是自此而始,最终,让大明江山毁于一旦。 且在如此背景之下,清高文人们往往以骗廷杖来实现自己名垂青史的梦想。不得不说,明代的文人,是最畸形的一代文人。 随着杨廷和退出历史舞台,杨慎便作为清流急先锋一路冲杀出来。既加‘皇’字尊号被内阁被迫附议之后,在尊‘皇考’一事上,杨慎等清流彻底爆发了。 午门外,一众清流,数百名朝官长跪于地,魏水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不时叹息。 可想而知,如果此时他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肯定脱不开一个被群殴而死的下场。 “魏先生在害怕?”官复原职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此时就站在魏水的身边,得知自己官复原职是因为魏水的举荐,他对魏水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但此情此景,他还是忍不住调侃魏水。 魏水一笑,坦然回答道:“魏某不怕这些清流朝官,却怕青史悠悠之口。不知道百年之后,这些清流在撰写史书的时候,会对魏某作何评价啊?” 骆安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活着都不怕,死了怕他作甚。千秋青史总归不会给你我一个好的评价,但试问我们做得有什么错吗?人活一世,无非忠孝节义,我们上忠君父,全天下孝义,比起这些只会红口白牙说大话的人强了多少?” “是吗?”魏水笑着摇头不语了。其实,他想说,骆安这话,就是乌鸦站在煤堆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人家黑不黑?当然黑!可他们也未必是白的,或许更黑。 值得庆幸的是,有锦衣卫在,这些文人即便再愤怒,也伤不到魏水一根汗毛。更何况,锦衣卫可是带着圣旨来的。 早有传旨太监上前传旨,如果杨慎等人再不避退,就要执行廷杖! 清流来此就是骗廷杖的,祸到临头虽然有人惊恐,有人窃喜,但却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自从来到这里,就算他们在朝堂上站了队伍。如果此时离开,他们将会被自己人抛弃,也将被对手讥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骆安带着锦衣卫上前,栗木制成的廷杖握于手中,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可想而知,这一杖打在身上,再顺势一扯,不说包了铁皮的廷杖有多沉重,就单说那倒勾,就能撕扯下一大块的皮肉来。 这样的景象,历经过武宗正德一朝的臣子们,都是见怪不怪了。一次性杖责一百四十六人,十一人当场被打死。哪怕时至今日,也没有人能够破了这个数量宏大的记录。 但试想,廷杖并不是人人都会死的,一百多人只打死了十几个而已。死,谁都害怕,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挨一顿打就能够名垂青史,无论对错,那么,胆大敢于一搏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眼看着行刑的场面已经铺陈开来,魏水叹了口气,绕过午门外密密麻麻的朝官们,向宫中走去。 嘉靖皇帝此时很亢奋,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他第一次尝到权力的味道,那种感觉,会让人上瘾的。 “魏先生,怎么不在午门观刑?那些文人们逼得你躲在茅坑里头的时候,雇凶在街上刺杀你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怎么?你不想亲眼看着朕给你报仇吗?” 魏水摇头道:“陛下,一己之私仇不过是小事,草民思虑的是陛下下一步的措施。今天,陛下打了这些朝官,他们很快就会成为清流的中坚力量,为天下人所称颂。陛下不能让他们成了气候,必须要先下手为强。南京六部现如今为陛下马首是瞻,也是时候,该把他们调动入京,为陛下所用了!” 一时的意气让嘉靖皇帝沉浸在权力之中,短暂的迷失了自我。而魏水的话,恰巧提醒了他。嘉靖皇帝点头道:“魏先生提醒的对!朕这就下旨,调动张阳、桂萼等人进京。” “陛下圣明!”魏水恭维了一句,随即说道,“陛下现如今稳操胜券,只需按部就班,即可顺利将朝堂握于掌中。而草民再留在京中,也没有大用了……” 魏水这话一出口,朱厚熜便是眉头一皱,他说道:“怎么?魏先生不愿意留在京中,替朕出谋划策了吗?” 魏水连忙摇头道:“陛下,为您做事,自然是草民的荣幸。但陛下天纵英明,并不需要草民时时提点,毕竟陛下才是我大明万里江山的主人。而草民之所以要离开京城,是为了另一件事情。不知道,陛下还记得那块‘龙脉石’吗?” “当然记得!”朱厚熜回答一声,随机灵光一现,哈哈大笑道,“魏先生啊魏先生,朕早说你是真人不露相,你却偏偏跟朕藏着掖着,这回好了,自己显出原形来了吧?这么说,魏先生是答应帮朕观天下龙脉,找到我大明长盛不衰之路喽?” “陛下圣明!”魏水回答道,“朝中,草民举荐邵元节道长为陛下行神卜之事,虽然邵道长年事已高,但据草民所见,邵道长有一个孙子,名为邵启南,也颇具能耐!可堪大用!朝外,草民此去按照龙脉石所示寻找龙脉气穴,并不需要很多的人。陛下早知道草民手中握有如墨,但草民想把如墨献给陛下。草民只带走墨大一人,而其余人等,都留给陛下驱使!” 带走墨大,才能保证朱厚熜迅速的抓住如墨的权力。而表面上,无论是如墨,还是锦衣卫都会是效忠朱厚熜的,但实际上,墨大却早已抓住了他们的命脉。拢住了墨大,就算控制住了这两个组织,魏水就是安全的。 但朱厚熜在魏水如此坦然的表露心迹之后,却无法对他起疑了。反而有些不舍,说道:“如若不带很多人去,此次一路必然十分辛苦,魏先生真的不用朕派人给你吗?” 魏水笑道:“自然不用!龙脉一事牵扯甚大,还是少些人知道比较好。” 朱厚熜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魏水的说法,但还是执意让魏水留在京中几日,再离开不迟。 几日的苦等,魏水心中却愈加平静,直到宫中内监将一面金质的腰牌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才不过是稍有波澜。 如同往日一样,给足了好处,送走了内监。魏水叫过墨大问道:“墨大,就这么放弃在京中经营的一切,跟我走,你真的愿意吗?如果你说不愿意,我还有一个办法,让你留下。但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如果不愿意就跟我说,如果你不说的话,出了京城,再无回头之路了!” 墨大早已察觉魏水的想法,知道他有退隐之心。此次离京,根本不是去找什么龙脉,而是找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去舒舒服服的当他的富家翁。 就这么离开,真的甘心吗? 魏水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的不舍,或许是对朝堂争锋真的没有兴趣。 虽然内心依旧矛盾,但墨大最终还是点了头道:“二爷,属下愿意追随您,无论您去哪里。” 实际上,墨大也是有私心的。他不相信,朱厚熜会这么轻易地放过魏水。就凭那块金质的腰牌,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魏水点点头,拍拍墨大的肩膀以示鼓励,笑道:“放心,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去吧,去帮我把邵启南请过来,记得,我只请他一个人,对人家客气一点儿。” “是,属下明白。”墨大领命而去。 邵启南被请到魏水宅中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京中的一切他都看的清清楚楚了,魏水的狠辣手段,较之前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群七老八十的老狐狸,被他耍得团团转,最终一败涂地。那么自己呢?会是他的对手吗? 屋中摆了简简单单的酒菜,魏水坐在桌边,招呼邵启南过来。邵启南慢吞吞的移动过来,坐在了魏水旁边唯一的位子上。 房门被轻轻关起,墨大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 青瓷壶,酿米酒,酒水顺着壶嘴倾斜入小杯之中。魏水倒满两个杯子,抬眼对邵启南一笑,道:“我是该叫你邵启南,还是该叫你左义啊?” “左义?”这个名字对于邵启南来说是前生之事,早已经是应该忘掉的事情了。他苦笑着摇头道,“还是叫我邵启南吧!反正,无论是左义,还是邵启南,都斗不过你!” “跟我?”魏水笑道,“跟我有什么好斗的?我们两个从小玩儿到大,撒尿和泥的时候就是朋友了。我从来没有想跟你斗过什么,如果不是你利用我害死一个不该死的人,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去算计你。” 邵启南端起酒杯,很没有风度的自己喝了,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似乎是撒气一般,又要往嘴边端,却被魏水拦下。 “何必跟自己赌气呢?”魏水问道。 邵启南不服气的甩开魏水的手,愤愤地说道:“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你总是有那么好的运气?如果把你那运气给我,我不见得会比你差!” “真的?”魏水毫不在意的笑道,“既然你这么觉得了,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这话一说,邵启南立马抬起了头,皱着眉看向魏水,似乎是在猜测他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水说道:“你不用怀疑我的居心,我祸害你,是件费力气又没好处的事情。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临走之前,我向陛下推荐了邵道长,顺便也推荐了你。可以说,陛下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注意你了,至于怎么表现,就看你自己的了!你总说我只是运气好罢了,现在,运气就在你头顶上,能不能抓得住,可要看你自己了!” “你要离开京城?”比起举荐自己,邵启南显然对于魏水离开京城更加难以理解。 “是啊。”魏水点头道,“明天和陛下辞行之后我就走,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不好说,可能很快就回来,也可能就不回来了。京城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儿诱惑力。我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从最开始的想过好日子,到一步步卷进宁王造反的旋涡,再到为了给我冤死的兄嫂报仇,卷进大礼议。没有一天,是我想过的日子。我想舒舒服服的躺在家里,什么都用干最好。当然,可能会有人给我找麻烦。但是有陛下,有如墨和锦衣卫,有钱塘会馆,还有钱塘书院在,我敢说,谁动我,都是给自己找麻烦。” 邵启南不能理解。他一心往上爬,却苦苦求之不得。魏水得到了,却偏偏像是对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一样。 “你凭什么说离开京城,陛下也会继续信任你?” “我不需要啊!”魏水一摊手,掏出那块金质的腰牌来,推到邵启南面前,摇头道,“我不需要陛下信任我,我有这个就够了。” 邵启南从魏水手中接过腰牌,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才发现上面刻着的字,他在魏水的卦幡上见过,还是那四个字‘大明江相’。 “陛下承认我是大明的江湖宰相。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混不下去了。只要陛下当朝,凭这个,我有足够的信心,重返帝侧。不过,我希望,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就是了!” 邵启南看着魏水,两世人,两世他都没有看懂这个人。他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却又似乎在意很多东西。他用他的小把戏骗了很多人,但也救过很多人。他如果想要得到什么,看上去那样容易,却又往往在得到之后骤然放弃。 大明江相?阴阴阳阳阴阳不定风月事,善善恶恶善恶有报江湖人。或许这种人真的不适合近距离的接触,只适合相望于江湖。自江湖而来,顺江湖而去。只是不知道,魏水是否真的能找到那一片他一直向往的恬静的江湖。【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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