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爱你,我装的》 第1章 谁爱我 宁思音在飞机上刷到自己的新闻。 【宁氏千金归国择婿,蒋氏三子谁将抱得美人归?】 奇了怪了,她的个人私事,这些无孔不入的媒体竟然比她本人知道得更为清楚。 通篇都是小编个人推测,对蒋家正当年龄的三位少爷的优劣势条分缕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豪门利益格局盘根错节牵一发则动全身,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废话。 宁思音依旧不习惯长时间飞行,十三个小时一半沉睡,一半煎熬。 下机前戴上了墨镜,遮挡脸上的倦色。 VIP通道出口已有人在等候。 翘首张望的矮个其貌不扬,身旁另一位白衣黑裤、肃容峻目,在人群之中稍显瞩目。 瞧见她的身影,矮个再三打量,等宁思音走至近前停下,才敢确认,赶忙摆出春风满面的笑脸。 “宁小姐!欢迎您回国。我是严总的下属,我姓吴,您叫我小吴就行了。董事长派我们来接你,他在熙河家里等您呢。” 宁思音点了点头,摘下墨镜。 小吴头回见这位传说中的神秘小公主,第一眼就觉得漂亮,但又不庸俗的那种漂亮,很有贵气。体态举止是经过严格礼仪教习的高雅,就连这再简单不过的点头都让人觉得无懈可击。 他盯着看了片刻才想起什么,指着身旁的人着重介绍:“哦对了,这是我们严总,严……” “认识。”宁思音看着那人说,“有劳。”将手中行李箱递给他便顾自走了。 小吴看看行李箱又看看严秉坚,反应过来便要伸手去拿:“我来拿……” “没事。”严秉坚握住拉杆向外走去。小吴心情复杂地跟上。 宁思音被忽然间一拥而上的人堵住去路时,委实有受到惊吓。 快门声此起彼落,长/枪短炮迅速将她包围在中央,拥挤推搡间几次险些擦过她的脸。 “宁小姐!” “宁小姐看这边!” “请问宁家和蒋家要联姻的消息是否属实?” “据说你这次回国就是为了和蒋昭野订婚,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宁思音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她这几年专心念书,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又非艺人明星,怎么会有如此多媒体认识她,还知道她的行程? 她将墨镜重新戴好,严秉坚在此时破开记者走过来,并未与记者解释周旋,一言不发护送她至上车。 一群记者争相扑来贴在车窗,场面如同丧尸压境。直到司机将车子艰难启动驶出,方才甩开所有人。 小吴从后视镜看到记者被远远甩在后方,松了口气,往后瞟去。 只见宁思音倚靠在座椅里,墨镜挡住眼睛看不出神色。严秉坚稳坐另一侧。 “带这么多记者迎接我,坚秉哥也太客气了。”宁思音将锅发过去,并不等他承认或否认。“爷爷突然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宁老的决定有他的理由,我并不清楚。”严秉坚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不是他的狗腿子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宁思音说。 严秉坚深受爷爷信任,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眼线,他的狗腿子。 爷爷这次叫她回来的决定很突然,宁思音的行程安排得也很仓促,要没有自己人泄露记者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 小吴因为这话惊讶地瞪大眼。 宁思音的嗓音柔细平和,语气优雅得体,让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以致于听错。 严秉坚本人沉默不言,对她的冒犯无动于衷。 宁思音摘了墨镜,将脸转向窗外。 小吴游移不定半晌,恭恭敬敬地小声提醒:“宁小姐,严总的名字叫作严秉坚。” 宁思音转向他,“我叫的不对吗?” 她五官干净,眼睛清澈,是很有灵气的长相。这问话听起来无疑是诚恳的,让人觉得叫错肯定也是无心的。 小吴讪笑:“您刚才叫的坚秉。” “哦。”宁思音便偏头望向严秉坚,弯起唇线微笑,“不好意思啊,坚秉哥。” 小吴:“……” 他张了张嘴,刚要再向她解释一遍,收到严秉坚递来的目光,悻悻住口。 - 到熙河用时四十二分钟。 熙河所在,是上个世纪初达官显贵们家宅座落的区域,许多老房子既保留了历史的厚重感,又延续了世家传承,至今仍是苏城最老派也最显贵的地带。 宁思音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宁家的房子时,精神上的震撼。 穷人穷,富人富,宁家这栋宅子豪华得过了头,俨如中世纪欧洲古城堡,抑或童话里公主和国王居住的宫殿。 但童话般的大城堡,住在里头的人寥寥可数。 围绕宅子的草坪新近修剪过,自动喷淋设备覆盖所有方位,细雾般的水滋养得新草鲜绿青翠。 宁思音站在大门外仰头凝望片刻,抬脚进门。 宁光启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年前大病一场,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气色远不如从前。 他坐在一楼大厅,显然是在等她。 宁思音走过去,乖乖叫道:“爷爷。” “回来了?”宁光启威严沉着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数遭,最后定到她脸上。 “看着长高了。一个人在那边生活,还习惯吗?”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表现和蔼,但讲话习惯了肃穆,语调低沉,让人情不自禁感到紧张。 宁思音在心里默算,加上她在国外定时的视频对话,这刚好是她第十次见宁光启。 “习惯。” 像每年回来或在视频通话中一样,宁思音拘谨而简练地汇报自己的近况。 虽然尚未正式毕业,她在斯坦福的学业已经基本完成。严秉坚每年都会代表爷爷过去一趟,名义是探望,在宁思音看来更像是朝廷特派员来监督视察。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爷爷安排的,她的所有事情,即便远隔千山万水,爷爷都了如指掌。 但形式还是要走,她和爷爷之间的话题贫乏得过于惨烈,要是不说这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废话,就只能老眼瞪小眼了。 宁光启听到一半便咳了起来,咳嗽一起便很难收住,只听他越咳越狠,喉咙中发出风箱漏风般的嗬嗬声。 宁思音收声,有些诧异也有些措手不及,威风凛凛的老头儿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 一旁的管家匆忙上前想要帮忙,宁光启摆了摆手,抬头用嘶哑的声音对她说:“你路上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您没事吧?”宁思音走近几步看着他,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不要请医生?” 老头儿又咳几声:“老毛病,不碍事。” 宁思音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经差成这样,上次回来时还见他与朋友打高尔夫谈笑风生。 管家帮宁光启拍打背部,慢慢地咳嗽缓解下来。管家说:“我扶老爷回房间休息,小姐也去休息吧,这有我照看。” 宁思音看着他扶爷爷起身回房休息,揣回来的问题最终没有机会提问。 - 宁家其实有些冷清,除去必要的佣人,就只有宁思音和爷爷两个人。 她曾经用几天时间将每层楼每个房间都参观了个遍,然后发觉如此美丽的宫殿少了人气其实也索然无味。 她的房间在二楼,说是房间,面积恐怕有两百多平,卧室、书房、客厅、餐厅……各种功能区一应具有,当然少不了所有年轻女孩梦寐以求的衣帽间。 房间整个都是公主风,床架上还悬挂着浅粉色床帏,是直男眼中女孩会喜欢的风格没错了。桌台上的鲜花是刚刚采摘的,通往花园的窗户开着,湿润的花草清香随风飘进来。 宁思音倒在柔软的床上,盯着柔纱床幔想事情。 身乏体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佣人等到近三点,叫醒她吃午饭。 宁思音洗澡更衣下楼,佣人已经将餐食摆好。严秉坚坐在餐桌边,面前没摆食物。 几乎一天没吃东西,宁思音早饿了,一口可以吞下一只鸡腿。 严秉坚不吃饭也不说话,就在对面一声不响看着她。宁思音保持千金小姐应该有的优雅仪态,缓慢细致地进食。虾仁要用刀叉切,一口得嚼三十下。 这样的进食方式确实很利于减肥,因为吃不了多少腮帮子就累了。 直到她用餐结束,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拭嘴角。然后抬眼问:“坚秉哥要减肥吗,怎么不吃?” “严秉坚。” 严秉坚没搭她的腔,重申一遍自己的名字,尽管清楚下次她还是会叫错的。 然后将一只新手机与一张黑色信用卡放到她面前。 “晚上宁老要带你参加饭局,你需要提前做一下准备。造型师约在四点,定做的礼服半个小时后送到。” “原来是给我布置作业来的。”宁思音问:“和谁的饭局?” “蒋氏实业的蒋总,蒋伯尧。” 宁思音略一思考:“蒋昭野他爸?” 这句严秉坚没答,布置完作业,留下一句“五点半我来接你”便走了。 宁思音拿起手机随意滑动,全新的机子,连密码都没有设置,通讯录存有两个名字:爷爷、严秉坚。 编辑修改,将“严煎饼”三个字替换上去,新手机便被搁在一旁。 她靠在椅子上,神思飘走,视线落在屋顶,没有焦点。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宁家和蒋家有意联姻,连不相干的记者网友都得到消息,只有她这个被安排的人一无所知。 仓促叫她回国,一回来马不停蹄安排相亲……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家里生意出了问题,需要蒋家救急? 就算将她打包卖给蒋家,她又值多少筹码? 第2章 谁爱我 车厢静谧封闭,男主播一级甲等的普通话从车载屏幕中传出,清晰进入人耳。 “大家好,这里是豪门风云,我是你们的主播瓜哥。今天我们的主角是蒋家的老六,蒋昭野。蒋昭野这个名字,关注我们直播间的朋友应该都听说过,蒋家最出名的就是这位了。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蒋芙昀,也挺厉害的,这个回头再说。蒋伯尧只有这一个儿子,在蒋家第四代曾孙里行六,所以到哪儿都人称一声六少。 “这位六少和其他蒋家人不太一样,志不在商场,半只脚在娱乐圈里搅和。基本上所以数得上号的明星都跟他认识,今天跟哪个流量一起打游戏,明天跟某某女星共进晚餐,后天又跟谁谁谁一起出入酒店——这个‘谁谁谁’不限男女。亲身上阵怼知名导演啊、砸几个亿拍科幻电影啊、闲着没事上上真人秀啊,这些事他全都干过,可以说为我国娱乐事业操碎了一颗赤子之心。 “咱们六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提携新人’,而且出手很大方,所以很多新人啊网红啊,挤破头都想跟他搭上线……” 严秉坚的视线移向内视镜。 宁思音右手支着头,似专注又似散漫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没人看到的车厢下方,一只光裸的脚吊在空中晃荡,高跟鞋在地毯无声侧躺。 静默半晌,严秉坚开口,嗓音短暂盖过滔滔不绝的男主播。 “没有根据的揣测,没必要当真。” 这个豪门风云的主播一直以面具示人,没人知道真实身份,但他知晓许多上流圈层的内幕隐私,凭借着这些八卦吸引观众,攒聚人气。 宁思音对演艺圈子不感兴趣,对蒋昭野本人的风流韵事更不关心。 她维持原动作,撑着太阳穴挑眉,“所以今天果然是个相亲局咯。” 严秉坚保持沉默,车缓缓停下。 节目播至一半,暂停在蒋六少未完待续的风流。 “爷爷都不介意他给宁家脸上抹黑,我有什么好当真的。”宁思音勾起倒在地上的鞋,下车。 白色连衣裙,裸色小羊皮细跟,黑色细软的长发披在肩上,像一株养在玻璃房里未经风雨的美咲,看上去柔软脆弱,一折就断。 - 约定的地方在芳里。 一间格调高雅的茶室,说是茶室,其实也提供独家大厨秘制餐食,听说口味极佳,每日限量供应。 苏城有许多这样的园子、私人会所,比国安局更严格的会员制度使得这间芳里极为神秘,等闲人进不来,因此成为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会面、或见不得光地下交易的温床。 不知谁挑的地方,或许这场“相亲”也需要掩人耳目。 宁思音看了看低调隐蔽、难以辨别究竟是不是正门的门,抬脚进入。 没走几步,听见前方有人嗤了一声。 新中式江南庭院,长廊延续了中国建筑独有的古韵婉转。 抬头便见屋檐下立着一个年轻男人,挺括衬衣在他身上吊儿郎当,西装挂在左肩,不耐的声音跟电话里人说着:“还能是谁,宁家的那个土丫头……” 许是发觉宁思音在看他,将眼神斜了过来。 鼻梁挺拔,形状桀骜的一双眼,睫毛下垂不友善的角度。 宁思音的眼睛短暂地与他对视上。 对方由上而下扫她一眼,不知被电话彼端的人说了什么,满脸张牙舞爪的烦躁:“滚你妈的蛋,老子缺女人?” 女人缺不缺不知道,脑子是缺点。 宁思音沿廊下青石板路走过。 那人提步下了台阶,朝相同方向而来,脚步声缀在她身后不远。 转过弯,菱华轩飞扬的字体挂在门匾。 宁思音在门前停下。 “喂。”一个非常不礼貌的喊声。 宁思音回身。 蒋昭野的视线掠过菱华轩,又盯紧她。 宁思音看到他轻蹙的眉头与眼里盛满怀疑的审视。 “你……”蒋昭野要说什么,宁思音冲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中指。 随即在他一愣后簇变的脸色中,举手推开门。 - 与人丁单薄的宁家不同,蒋家根系庞大,枝茂叶盛,光主家蒋宗林一脉便有数十人口,四世同堂。老爷子蒋宗林再过几年便满百岁,环绕膝下的曾孙一大把,排行老六的蒋昭野,是宁光启为宁思音安排的“相亲”对象。 此刻就坐在宁思音的对面。 挨着他的父亲蒋伯尧。 寒暄过后,蒋伯尧的视线从宁思音身上扫过。蒋伯尧长了张严厉脸,对她却面带笑容,十二分慈祥。 “这孩子,就是晨音的女儿?” 宁思音那个短命的爹叫宁晨音。 她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就字面意思。 宁思音恭敬地鞠躬,从头到脚都是惹人怜爱的乖巧:“蒋伯伯好,我叫思音。” 宁光启与蒋伯尧的父亲蒋乾州同辈,按辈分,宁思音叫他一声伯伯并不为过。但这个称呼似乎让某人不爽,在餐桌对面皱眉。 宁思音看过去。 年轻锐气,剑眉紧蹙,挑剔、不屑、警觉的目光隔着餐桌乜她。 对上宁思音的视线后,蒋昭野漠视移开,每一根头发丝都往外支棱着不耐烦。 “好。思音这名字好。长得也好,像晨音。”蒋伯尧说道。 宁思音五官生得干净,眼睛灵动,笑起来天然有一种天真的幼态,让人觉得无害。 “真的吗?我没见过我爸爸。” “那自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吗。你的眉眼,跟你爸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鼻子也像。你爸从小就长得好看,年轻的时候追他的姑娘,能绕熙河一圈。” “都是些不着调的旧事,提那些做什么。” 即使在宁思音面前,宁爷爷也不喜欢提起已故的儿子。 蒋伯尧低叹一声,指了指身旁的儿子介绍:“这是我们家昭野,你六哥哥。” 六哥哥。 好亲昵的一个称呼。 宁思音:“六哥好。” 蒋昭野马上抬起一只手,一点面子不给:“哎,别叫那么亲热,跟你不熟。” 确实不熟。 不然方才在门口不至于没认出她,背后说她坏话被她听个正着。 像没感觉到蒋昭野的失礼和怠慢,宁思音还是那般乖巧单纯的表情:“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在新闻上见到六哥。” 蒋昭野的视线终于纡尊降贵在她脸上降落,被自己声名远播海外这件事勾起了兴趣,蹙着挑剔的眉问:“什么新闻?” “好像是和女明星吃饭。”宁思音作回忆状,“我没有仔细看。” 蒋昭野期待的脸当即蒙上一层黑,下意识瞥他爹。 蒋伯尧面上闪过不豫之色,估计是当着外人没发作。 “你挺八卦啊。” 当着他老子揭他的短,蒋昭野对这个“妹妹”的憎恶升级,字从牙缝里往外磨。 宁思音神色无辜,眨了眨清亮的眼睛,认真解释:“我朋友喜欢追星,所以很关注娱乐圈的消息。她喜欢吕笑笑,经常看到六哥和吕笑笑一起。六哥和吕笑笑很熟吗?” 蒋昭野的脸黑上加黑,凶恶地瞪她。“少特么乱说!” 宁思音双手紧攥刀叉,微微一惊,眼神像小鹿一样无措不安。 像是被吓到,眼眶一下子泛起红,见之令人垂怜。 她的受惊落在蒋伯尧眼中,后者脸一沉,隐含威胁:“昭野,怎么跟妹妹说话的?身为哥哥,一点兄长的样子都没有。” 蒋昭野不服:“也就刚认识,兄什么长。” 蒋伯尧的火气终于被挑拨到台面上,啪地将筷子撂下:“你给我闭嘴!” 正喊冤叫屈的蒋昭野霎时消声,蒋伯尧扔给他一记充满警告和怒意的眼刀。 蒋昭野气不顺,掀起眼皮瞪向对面的“罪魁祸首”。 宁思音安安稳稳吃自己的菜,进食姿态如公主般优美得体,恬然平静。 她脸小得过分,感觉还没他半个巴掌大,下颌微收更显幼态柔弱。 若非刚才那一记清清楚楚的中指,蒋昭野恐怕也要被她这副“伪弱”的面孔骗过去。 真特么能装。 - 回程依旧乘坐严秉坚的车。 宁思音脸上明显比来时多了一丝倦怠,环胸靠在座椅,观看后半截豪门风云。 “大家都知道蒋家家大业大,子孙很多,像蒋曜征、蒋明诚两个公子,大小姐蒋芙昀,都是大名鼎鼎,一个比一个优秀,蒋昭野在这里面就像一颗特立独行的老鼠屎。比他年龄大的,都比他稳重,以及经在家族公司里担任要职;比他小的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有个小神童年年奥赛得奖;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钢琴弹得特别好,去年蒋氏周年庆典还上台表演过。 “总之这一代里,最不学无术的就是这个六少爷。但最出名的也是他,在外面排场最大的也是他。为什么呢?——”主播加重转折语气。 “这么一个二世祖,为什么比他那些优秀的哥哥都要嚣张,到哪儿人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当然是因为他有个好爸爸——蒋伯尧大家肯定都知道,苏城应该没人不知道——虽然现在传统实业不断萎缩,蒋氏实业在整个蒋氏生态中的地位随之下滑,但仍旧占据半壁江山,目前还是整个蒋氏集团的王牌。这个王牌,一直被蒋伯尧攥在手里。蒋家老爷子今年九十六岁高寿了,这几年关于继承人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蒋伯尧是大家普遍看好、也是最希望继承蒋家的人选。想想,如果他真的名正言顺继承了蒋家,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蒋家是谁的,还用说吗?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说,蒋宁两家的联姻,最后一定会落在这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六少身上。” 节目终于结束,伴随来回整段车程的男主播音归于安静,以致于后座那道悠悠的嗓音清晰得过了头。 宁思音似乎不赞同他的结论。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选他爸爸,成熟稳重还死得早。” 第3章 谁爱我 门被轻叩两声,宁思音从屏幕上抬头:“进。” 房门推开只容一人通过的缝,照顾她起居的何姨探进身体。乌漆墨黑的房间只有电脑投射出盈盈一片蓝光,反射出一张惨白的脸。何姨冷不防被吓一跳,手里托盘一个抖动,玻璃杯翻倒撞到木盘边缘又滚回来,叮叮当当一串。 没留神天都黑了,宁思音伸手摁开灯,何姨手忙脚乱地杯子托盘一并放下,弯腰趴伏在地板上擦拭撒出来的牛奶,边碎碎念着。 “哎哟,我老命差点给你吓掉了。这么黑怎么不开灯的呀,这么看电脑眼睛要累坏……哎对了,你爷爷刚刚回来,叫你去书房一趟。” 宁思音合上电脑:“什么事啊。” 宁家好多年没有女主人,佣人没那么多教条规矩,在宁思音面前说话也不避讳。 “没说是什么事情,我看那样子八成就是要说你和蒋家老六的婚事。” 宁思音下床洗脸,她还在嘟嘟囔囔叹气:“也不知道你爷爷怎么想的,那个老六不靠谱的嘞,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怎么舍得……” 洗了脸,换了身衣裳,宁思音走到一楼爷爷的书房,敲门进去。宁光启坐在红木桌案后拿着一支长烟斗,和电视剧里纪晓岚总拿在手里的一样。 后头窗户打开通着风,空气还是沾染上烟熏火燎的味道。 宁思音停在桌案前三步远,叫了声“爷爷”。 “您找我?” 宁光启没应声,额间皱纹的纹路似乎都被熏得更深刻了几分。 宁思音看了几眼,视线移向他身后的管家。 严智像个原本就矗立在那的雕塑,既不出声,也不劝阻,任由空气在烟熏中粗粝地静默着。 安静了阵,宁光启将烟杆在桌沿轻轻磕了磕,放下,这才开口。 “听你何姨说,你这几天都待在家里,怎么不出去逛逛?” “在倒时差。” 她的身体过的是美国时间,下午犯困,凌晨清醒。 宁光启又道:“你刚回国,很多地方都不熟悉,有事就找……” 通常情况,这四个字后面跟的是严秉坚。宁光启对他极度信任,所有事情:乃至于给宁思音购置衣物,事无巨细都会交给他。 但今天他略一停顿,改了口。 “有需要帮忙的,就去找昭野。你们同龄人,能聊得来。” 宁思音乖乖点头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咱们家跟蒋家的交情,已经有大半辈子了,光启刚起步的时候遇过不少坎,多亏你蒋爷爷仗义,几次解救光启于危难。这么多年我们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守望相助。” 说到这里,他短暂地停顿片刻,终于步入正题。 “思音,他觉得昭野如何?” 宁思音站在那里恭顺地回答:“刚刚认识,不太了解。” “上次见面确实仓促了些,没给你们充裕时间认识一下,不急,以后还有时间慢慢熟悉。你们俩都还小,心性没定,这事本来不该着急。” 宁光启停了停,话音一转,“我跟你蒋爷爷,都希望咱们两家能亲上加亲,你蒋伯伯也很中意你。你怎么想?” 宁思音抬起眸瞄他,用词委婉:“昭野哥好像不太喜欢我。” 那天的饭吃得多么微妙,差一点就把能桌子点着了。 但这些小细节好像并不值得往宁光启的心里去。 “昭野这小子我看着长大的,性子是有些不逊,年轻气盛,不过没什么坏心,心地善良,品行端方,是个好孩子。” 心地善良? 品行端方? 无论别人口中的蒋六少,还是那天宁思音见到的六哥哥,这八个字和他并没有一根头发丝的关系。 如果连黑的都能夸成白的,宁思音自身的意愿又有什么紧要。 这件事他早就和蒋伯尧达成了共识,财经周刊的最新一期刊登着光启与蒋氏实业拟投资合作的经济技术开发区项目。 走个过场而已。 “爷爷怎么想?”宁思音问。 宁光启从桌案后盯着她,烟雾和房间背光的阴影将他的眸光藏在深处。 商场如战场,老头儿赤手空拳在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拼搏出一方天地,其手腕与城府,不是宁思音这只小耗子可以与之较量的。 此刻他落向她的眼神古井无波但又深不可测,光是抵抗住这样的眼神站着,都让人头皮不由自主发麻。 就这么看了她一阵,宁光启拿起烟斗重新吞云吐雾起来,好像抽一口烟就能积蓄能量。 宁思音静静地等着。 宁光启蓄了几口,打开最后一扇天窗说了亮话:“有你蒋伯伯护着,将来我走了,也能放心。” - “明天晚上蒋家设宴,宁老会带你过去吃饭。蒋家人多,关系复杂,你提前看看资料,认人,避免到时失礼。” 宁家有严秉坚的房间,但自打宁思音回来宁家,他便住在公司附近的一套公寓。各种意义上的避嫌。 晚饭时给宁思音带来新的作业,将一份文件交给她就走了。 宁思音拿起那份看起来颇有分量的资料,一翻,刷拉拉二十来页。 嚯,蒋家人还真不少。 人比人真就气死人。宁家人丁单薄只剩一老一小,蒋家却是子孙满堂。 不过这人丁兴旺的福气也许会让爷爷羡慕,对宁思音,就是一团缠绕在一起要她解开的项链。 蒋家人口多,辈分也够颠倒。 蒋宗林一共三个儿子,老三是老来子,跟前头两个哥哥的年龄差了将近半个世纪。他出生的时候,他大哥的孙子两岁,已经都会说话了。 蒋家庞乱曲折的家谱,足够解读出一篇详实严谨的万字论文来。 严秉坚从自己的商人眼光出发,整理的资料上尽是在蒋氏企业任要职的家族成员。蒋氏百年基业,横跨多个领域涉猎甚广,除了本家,旁支亲戚还有一干重要角色,再扯出数不清的姻亲连襟…… 宁思音花了一晚上也没记住。 前往蒋家的路上,严秉坚开车,问起她的功课。 “昨天晚上用脑过度,有点头痛。”宁思音右手支头,细眉轻蹙,柔弱的脸色无限趋近于林黛玉。 严秉坚不吃这套。 “你是宁老的孙女,日后需要结交、认识的人还有很多,蒋家只是冰山一角,如果这些都记不住,以后你会经常头痛。” 作为宁家的继承人,往后的交际应酬还多着,认人是个基本功。 一个家族或企业的经营,人脉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是含着金汤匙的孩子从出生起就通晓的道理。 宁思音却不以为意。 她在宁光启面前的乖巧无邪,到严秉坚这里似乎总会蔓生出不驯的芽孢。 尽管微笑的眼睛里装着看似同样的无辜清澈。 “有你在,我哪用头痛。” 严秉坚的视线从后视镜瞥向她,“我在你身边可以提醒你,我不在的时候呢?” “你一直在不就行咯。”她说。 严秉坚短暂沉默。 宁思音似是没觉出自己的话有多容易惹人误会,白净的脸上没有一毫多余色彩,让人无从窥探那点话外音来自何处,抑或只是一个暧昧的错觉。 半晌,严秉坚依旧不见起伏的嗓音重新响起: “我只负责送你到门口,帮不到你。” - 看资料只觉冗长枯燥,当进入蒋家大厅,数十双道目光齐齐发射过来,宁思音方才体会严秉坚的良苦用心。 粗粗一扫足有二十余人,其中以四十岁上下中年人居多,而这个年龄段的男女从体态到穿着大同小异,除了身家不菲很难再看出别的东西来。 宁思音仿佛一个刚刚拿到新学期花名册的老师,面对一张张陌生的脸,想要将其一一对应堪比开盲盒:请从下列蒋子轩蒋梓轩蒋紫轩中选出蒋梓萱。 盲盒开错不要紧,不喜欢可以扔掉,人若是叫错就得罪大了。 宁思音用最快速度扫过每个人的脸。 每个班级总有长相出挑或者风格凸出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坐姿一个眼神,都与其他人不同。 蒋乾州便是这样的存在。 蒋乾州——蒋宗林长子,蒋氏集团首席执行官兼总裁、蒋氏实业董事会主席,即除了老爷子之外,整个蒋家地位最高的人。若非他爹身体康健太过长寿,蒋家早该是他坐镇当家了。 蒋乾州独坐沙发主位,最后一个起身。 他印堂宽广发亮,发际线后退一眼看不见边际,所剩部分皆黑如墨,不见一根白发,想必对其照顾十分尽心。身上有和宁光启相似的气场,家中小辈们通常所忌惮的威厉,远远看一眼就能震慑住你。 据严秉坚的资料,他与宁光启乃多年好友。 宁思音恭敬问好:“蒋爷爷好,我叫思音。” “好。”蒋乾州点点头,并无多余的话。 “咱们昭野真是好福气啊。上头几个哥哥都还单着,竟然让这小子抢了先。” 说话的是蒋宗林的次子,蒋家二爷,蒋坤宇。 相比蒋乾州的富态,他则是个猴瘦的老头儿,瘦瘪矍铄,看上去精神奕奕。发量虽然比他哥多,却不如他哥打理得精致,黑白纵横相间。让人一眼就被夺去目光的是他显著的鹰钩鼻。 这话来得突兀,像是玩笑又像别有深意,站在蒋坤宇身侧的女人不动声色拉扯他,对宁思音施以微笑。 这人宁思音认得。 蒋家关键的女性角色不多,排在头号的便是眼前这位,蒋坤宇的太太,蒋二奶奶。 夫唱妇随,她身材也相当清减,穿了一身紫红色手工刺绣旗袍,金线牡丹雍容华贵,很衬她的气质。 “思音啊,终于见到你了。我跟你二爷爷早就想见见你了,都怪你爷爷把你藏得太宝贝,不舍得让我们瞧。你和明诚晖彦同辈,就跟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奶奶吧。” 宁思音余光瞧见沙发上一位花枝招展的丰满太太在这时翻了个白眼。 想必这位就是蒋乾州的第二任妻子,蒋大奶奶本人了。 这位大奶奶嫁进来得晚,出身、年龄都稍逊于蒋二奶奶,蒋家真正掌事的女人其实是二奶奶。 这会儿蒋二奶奶直接让宁思音叫她“奶奶”,不晓得是省事,还是没把大奶奶放在眼里。 大奶奶看样子对宁思音也不感兴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没有起身寒暄寒暄,展示一下长辈慈爱的打算。 宁思音只管乖巧叫人,然后与二奶奶卖乖:“我经常听爷爷提起您。” “哦?你爷爷都说我什么了呀?” “爷爷说您很疼小的,让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多过来看您,就不会孤单了。” 这话当然是宁思音现场瞎编的,蒋二奶奶也从善如流受下奉承。“你爷爷倒是把你教得嘴甜。来,认识一下你这几个伯伯和叔叔。” 除了已经见过面的蒋伯尧,蒋仲希、蒋季凡夫妇也在场。 宁思音挨个叫人:四叔四婶;六叔六婶…… 蒋伯尧煞有介事将一只紫檀木盒子送与她作见面礼。 “你伯母前两年还说,想见见宁家的小丫头,哪想没等到你回来。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镯子,我就替她送给你了。” 宁思音立刻受宠若惊式推辞:“蒋伯伯,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蒋二爷又调侃:“你大伯这是喜欢你,想要你做儿媳妇呢。” ——婆婆的镯子,如此有象征意义的礼物,蒋伯尧的意图简直被蒋二爷捅了个穿。 虽然彼此对联姻的事都心知肚明,调侃当众落地就有些敏感了,双方尚未正式确认,宁思音势必不能收。但若拒绝,蒋伯尧的面子更难放。 “晨音打小跟我一块长大,他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这是你伯母要给你的见面礼,再跟我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蒋伯尧避重就轻打了个太极,宁思音将眼神投向不远处的爷爷,见他并无反应,是默认的意思,方才收下。 蒋伯尧送镯子这事,看来事先并未知会其他人,一时之间众人面色各异,互换眼神。 蒋二奶奶都不易察觉地皱眉,剩下的一大帮子干脆不再一一介绍。 “我们家人多,以后有时间再慢慢介绍你认识。” 认人环节宣告结束。 这样应酬场合宁思音备感无趣,蒋家的人各个都像成了精,一句话里有十二个心眼。打个招呼就如此耗心费神,嫁进来恐怕要打宫斗副本。 坐在一旁,听了一阵长辈商业会晤似的交谈,蒋二奶奶对她道:“大人说话是不是太枯燥了?开饭时间还早,你几个哥哥都还没回来,你出去逛逛吧,我们家的园子景致还不错,比留在这儿听你爷爷他们聊工作有意思。” 她叫了一个佣人领宁思音出去,宁思音嫌佣人跟着不能放松,刚婉言谢绝,六婶忽然把身旁的双胞胎女儿推出来:“那让昕昕昳昳去吧。昕昕,你和妹妹带思音姐姐去逛逛我们的园子。” 说话的时候暗暗给双胞胎使了眼色。 可惜她没有拿捏好“暗暗”的分寸,这个眼色使得可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思音都停顿了一下,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装作没发现。 第4章 谁爱我 双胞胎非常听话,非常默契,像两个镜像的机器人,迈步的频率与摆臂幅度都同步。 三个人保持着一种神秘的沉默,两前一后地走出西林堂。 西林堂是蒋家主楼,并不比宁家的城堡大,格局迥然不同,主楼后后另有几栋小楼,花园景致环绕其间,是苏城典型的园林宅园合一。 蒋家这私家园林想是能工巧匠建造,花费不少心思,小桥流水,设计精妙,比十大名园不遑多让。 双胞胎导游没拿小红旗,也不做介绍,走在前方的身影一个比一个老成稳重。 经过一处池塘,成群的锦鲤聚集在一处,或将鱼唇露出水面呼吸氧气。宁思音停下来,趴在栏杆上看成堆的锦鲤,中间有条长得巨肥,通体金灿,不知道下油锅炸一炸好不好吃。 双胞胎也停下来,站在池塘边一起看鱼。 看了会儿,其中一个开了口:“Lily今天怎么不在?” 另一个是姐姐昕昕:“她胆子小,怕生人,肯定躲起来了。” “你们给鱼起了名字?”宁思音饶有兴致。 头一个说话的昳昳看她片刻,大约是在判断她是否值得分享这个秘密。 几秒后点头,指着下面的鱼作介绍。 “他们每一只都有名字的。那只金色的叫Kg,它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那几只乌鲤,黑色的叫乌云;背上有白点点的叫梅花;还有一只尾巴上有一个白点,叫踏雪。颜色很漂亮的那只叫莫奈,你看它的颜色是不是很抽象派?还有那只,在用眼睛看我们的那个,它叫呆瓜。” 这起名的方式还挺艺术,中西合璧,雅俗共赏。 “那只红色的呢?”宁思音问。 “你说哪只?有白点点的叫火烧云。” “纯红色的。” 比一般的橙红锦鲤红得更加鲜艳浓烈,跟火娃似的。 “它叫火娃。”昳昳说。 宁思音挑了下眉。 哦豁,这个名字起得倒是和她一个路数。 这段锦鲤之旅似乎打开了双胞胎的戒备,立在栈桥上看了会儿,两人忽然对视一眼。 不知双胞胎之间用眼神或心灵感应交流了什么。 姐姐小声对妹妹说:“你问。” 妹妹马上把皮球踢回去:“你问!” 这是要进行她们的任务了吗? 宁思音精神一振,把手背到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最后转过身看向她。 “思音姐姐,你要和我六哥结婚吗?”姐姐昕昕更稳重,小心地将自己的试探掩藏起来。 “不要。”宁思音回答。 她的爽快和果决许是超出双胞胎的意料,两人再次交换眼神。 昳昳心思浅,直不愣登地就把她妈妈的交代问了出来:“那你要和我哪个哥哥结婚啊?” “你们妈妈让你们问的?”宁思音问。 两人不吭声。 宁思音负手思索片刻,弯腰,朝她们勾勾手指。 两颗脑袋迟疑一下,凑过来。 宁思音说:“你们哪个哥哥最笨?我要找个笨蛋结婚。” - 两个小朋友满怀疑虑地回去找妈妈复命。 宁思音沿着小路弯弯绕绕向前,没留神走到哪里。 跨过一月形拱门,不远处突现一片蔷薇花园。尚未到盛花期,花开得参差不齐,各种颜色交错间杂,播种方式令人怀疑是主人随性不羁的一把泼洒。 花园中央有一间玻璃花房,蔓生蔷薇攀缘至双坡玻璃顶,傍晚阳光少了毒辣,橘灿灿照进阳光房,将一切蒙上一层童话般的滤镜。 远远只见许多品种的花卉随性而茂盛地占据花房,锦簇花团将一张藤椅包围在中间。 一个男人正躺在摇椅上睡觉,白色长裤隐约可见修长线条,舒展伸放,脚下满地花枝,尚未修剪完的白色蔷薇就那般粗鲁地扔在地上。 黄昏光影恰好,他的脸半明半昧,鼻梁挺拔起伏一道峰,唇色近乎透明。 侧脸如此优越,正脸想必很标致。 宁思音抬脚想去参观参观这位花仙男。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佣人跑来,喘着粗气说:“宁小姐,六少爷回来了,二奶奶请您回去吃饭。” 宁思音略一迟疑,她气喘吁吁又道:“大家都在等您了。” - 宁思音跟着佣人回到餐厅,众人已经入座。 她走向爷爷身边的空位,与此同时发现,席上多了几张面孔。 除了蒋昭野,还有两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得益于年轻帅气的皮囊,给宁思音留下了相较其他人清晰的印象,勉强能将他们对上号。 蒋昭野坐在他爹右手边的位子,臭着一张脸仿佛是被绑架来的。 “思音,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蒋二奶奶招呼她,指着其中一个气质温润的男人说,“这是明诚,比你年长几岁,你叫他一声四哥。这是我们家晖彦,只比你大一岁,你叫他五哥吧。” 宁思音跟着向两人叫了四哥五哥。 蒋明诚是个亲和派,眉眼自带三分笑,颇温柔地唤她“小思音”:“抱歉,让你久等了,路上遇上事故堵车了,不然可以早些回来。今天运气不大好,可能是因为要见到你,提前给预支光了。” 宁思音品了品,这位四哥挺会调情。 “那我可以借四哥一点。”她一派天真无邪地说,“我运气很多的。” 蒋晖彦寡言少语,对宁思音的问候只寥寥点了个头当作回应。 二奶奶在旁替他作解释:“你五哥从小就这样,性子内敛,不爱说话,其实外冷内热,等你们熟悉起来就好了。”接着对蒋晖彦嗔怪,“晖彦你也是,第一次和思音见面可别失礼。你是哥哥,这么害羞也不怕让妹妹笑话。” 蒋晖彦抿了下唇。 蒋昭野在旁扯唇嗤道:“二奶奶,你这就为难我五哥了,他……” 话没说完,斜侧方蒋伯尧听到他的声音,瞥来一眼,不怒自威。 蒋昭野对那个眼神的意味门儿清。 四哥五哥是因为路上堵车才回来晚了,他不是。要不是他老子亲自打电话勒令他:“马上给我滚回来!”蒋昭野才不回来吃这劳什子饭呢。 收到来自亲爹无声的威胁,默默把剩下的话自个儿咽了回去。 蒋伯尧这才缓和几分脸色,问他:“你跟思音打过招呼了吗。” 蒋昭野把心不甘情不愿挂在向右撇的嘴角,看都没看对面的女孩,像用一个“解”字糊弄数学题一样扔出去一个极尽敷衍的音节。 “嗨。” 简短利索,连尾音都不愿意给她拉长半秒。 宁思音客客气气甚至有些生分地:“昭野哥好。” 名为家宴,席上的氛围却严肃如人民代表大会,偶尔起的话题都枯燥得像同时段的新闻联播。 全是宁思音不感兴趣的内容,于是耳朵放得心不在焉,以致于她的名字突然从蒋伯尧口中说出时,她迟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订婚?”最先出声的六婶,与丈夫蒋季凡对视一眼,“太仓促了吧,他们不是今天才刚认识。” “之前他们已经见过面了。”蒋伯尧看似在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是向蒋乾州汇报。“思音刚回来的时候,我跟昭野给她接了风,两个孩子相处得很投机。” 投机? 宁思音不用抬头都能看到蒋昭野在这瞬间撇了十万八千里的嘴角。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是一致的。 “您和宁叔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两个孩子要是能走到一起,也算是亲上加亲,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 二爷蒋坤宇用状似玩笑的语气说:“现在的孩子都崇尚自由恋爱,咱们这做家长的,可别强孩子所难啊。” 蒋伯尧笑了笑,顾左右言他:“我们昭野这个混不吝,确实高攀思音了。” 蒋乾州沉吟良久,才与宁光启道:“说来,当初咱们也盘算过,我说再要个女儿,跟晨音凑个对,可惜跟晨音没有这个缘分。要是思音能做我的孙媳妇,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 宁光启咳嗽几声,缓慢道:“我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活到这把岁数啊,也没什么牵挂的,就是不放心思音这孩子。” “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蒋乾州嗔怪,“咱们哥俩,思音就是我亲孙女,你看看,这么多个伯伯叔叔、哥哥给她撑腰呢。你放心。” 眼看这些“家长”你一句我一句,钉子敲得越来越实,蒋昭野坐不住了。 “爸,我……” 蒋伯尧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过段时间找个好日子,让他们把婚定了。思音是个好孩子,以后有她约束这臭小子,我放心多了。” 蒋昭野眉毛快拧上天了,还要说什么,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咬着牙硬是被憋了回去。 - 宁思音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经过某扇门,房内传出蒋昭野暴躁的抗议。 “爸,我不想跟那个土丫头订婚,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你不喜欢的事情多了。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什么都可着你心意来。” “这是结婚又不是别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按照我自己心意来?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 “你有什么值得尊重的想法,除了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你还会干什么?” 亲爹最知道扎心要扎哪根血管最疼,蒋昭野果然没声儿,停了几秒才闷声闷气地说:“反正我不订婚。” 他的意愿压根不在蒋伯尧的考虑范围之内,独断专行地宣布:“行了,这件事我和你爷爷已经决定了,就这样。赶紧出去!” 不用看都想象得出,蒋昭野此刻的脸色有多憋闷。门霍然从里面拉开,他闷头黑脸大步走出来。 刚迈出一步半,脚步凝住。 蒋昭野瞪着依靠在墙边的宁思音,眼神不善地质问:“你怎么在这儿?你听到了?” 宁思音拿出一只通透翠艳的镯子。 蒋昭野拢起两根眉毛辨认几眼,惊诧中混合从他爹那带出来的怒气:“这是我妈的镯子。为什么在你手里?” 答案昭然若揭,不需要宁思音回答。 她只是捏着镯子晃了晃。 “想拿回去吗?” 蒋昭野眉间拧出千秋万壑,眼皮快压成三角形。他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劈手把镯子抢回去。 宁思音倒真希望他有那份胆量。 她又把镯子收起来,走之前冲他说:“加油。” “……” 身后,蒋昭野的牙咬得咔咔作响。 第5章 谁爱我 很快,蒋六少与宁家小公主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铺天盖地的新闻将宁思音这个冷门名媛带入大众视野。 以宁家在苏城的地位与盛名,宁光启的孙女不该如此“默默无闻”。网上几乎扒不出任何过往信息,前阵子回国时在机场引发的小骚动,竟是这位小公主的第一次曝光。 一时之间,整个上流圈层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宁小公主身份神秘,照片倒是很够用,出现在媒体上的全是精修高清写真美照。 ——说不是她买的通稿她自己都不信。 所有报刊、网络平台曝光的照片都拍得很漂亮,不论来自机场围堵记者的摄影机、还是在宁家城堡里的生活照。气质优雅、姿容姣好,简直像是每天24小时带着专职摄影师生活。 宁思音开始频繁地在网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频繁地收到一些并不认识的好友申请、早晚问候。 频繁地被拉入各种名目的名媛群。 她还在与顽强不服输的加州时差做斗争,原先通讯录好友不超过十位的微信变得异常忙碌,右上角红色数字每天都在冲刺阈值。 - 距离第一只脚踏入国土长达半月之后,宁思音终于“弃暗投明”,顺利皈依北京时间。 早晨醒得早,去花园里转悠,何姨想起什么,跟她说她要打听的事有结果了。 “过去太久了,那个佣人也不记得那天在花园的是谁,她说只顾着找你,没注意。不过你说年轻、长得俊,应该是他们家新请的园艺师。” 园艺师? 种花的? 宁思音若有所思,怪不得长得跟朵花似的呢。 “你打听花匠做什么?”何姨好奇多问。 “我最近突然很想养花。”宁思音笑得眼睛弯弯,“你再帮我要个联系方式呗。他们家的小花匠,嗯,技术不错。” 家里的佣人每天也没太多事情做,宁思音这边一吩咐,很快就给她办妥,把人请了过来。 午觉醒来宁思音习惯喝点冰凉的东西醒神,何姨给她送来鲜榨的葡萄汁,宁思音瘫在窗边的沙发椅上喝果汁。 何姨说:“您要请的园艺师来了,在楼下花园等着呢。” 葡萄汁没能唤醒的萎靡精神,被园艺师叫醒,宁思音支棱起来,咬着吸管从打开的窗户向下望。 宁家的花园也有专人打理,但宁光启在园艺上并无兴趣,规整得有些死板。 这会儿修剪得如同城市宣传片里的景观灌木区中间站了个人,细蒙蒙的小雨中,戴着棒球帽背对着她,正在研究那棵正方体灌木。 宁思音看着他的背影和后脑勺,倒也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得没有那天花仙男的神韵。 “那个?”宁思音问。 何姨勾头往下瞧瞧:“对,就是他。” 宁思音怀疑那天隔太远了是不是自己眼花,撑着头趴在床沿上,懒得下楼“面试”,又不死心想再看看正脸。 “长得帅吗?”宁思音又问。 “啊?”何姨都给她整迷糊了,请园艺师不是来养护花园的,还要看脸吗。“我没瞧见。你不是说长得很俊?” 那句诗怎么念来着? 你站在楼下看灌木,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宁思音啜着葡萄汁在心里念,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 带帽子的园艺师回过头,朝楼上望过来。 宁思音从窗口走开,大失所望放下葡萄汁。 “让他走吧。面试没通过。” 这就不通过了?何姨心里嘀咕她家大小姐也太难琢磨了,又问:“那咱再找个别的园艺师?你想找长得帅的嘛对不对,我有个朋友群呢,里面都是在大门户里做佣的,我给你问问谁家的长得帅。” 宁思音说:“不找了。” 何姨又迷茫了:“那你不养花啦?” “突然又不想养了。”变脸如翻书的大小姐说。 - 一周没间断的雨在这日清晨消停,下午转晴,司机准时将车停在阶梯前。 宁思音的脚正要落向喝饱雨水之后的湿润土地,司机抢先一步将一卷红地毯塞入她鞋下,刷地一下延展至车门。 宁思音在心里默念“你是公主你是公主你是公主”,踩上红毯,自信优雅地走向刚刚清洗打蜡过的……粉色劳斯莱斯。 经过严格培训如流云般的优美步伐有一微秒的抖动。 这车是谁挑的? 只有一秒的思考,宁思音果断地在严秉坚与爷爷之间选择了爷爷。 没把他们家整个外墙都砌成粉色已经是爷爷最大的克制了。 造价千万的粉色劳斯莱斯招摇过市穿行于雨后洁净的街道,半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 订婚消息预热多时,今天是宁思音与“绯闻未婚夫”的单独会面。 照旧约在芳里。 这次不知谁又选了这好地方,也不知名镇苏城的蒋六少是不是没办会员进不来,宁思音等到八点四十,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四十分钟五十二秒。 桌上的菜纹丝未动,青玉筷架在同样质地的玉托上,未曾移动分毫。 宁思音坐在蒲团,敲了敲发麻的右腿,将双脚在桌子底下舒展伸平。 盯着手表。 十九分钟后。 秒针跳动一个轮回抵达12,宁思音起身、拿包、穿鞋、开门。 - 隔日,托“绯闻未婚夫”的福,宁思音登上各大平台头条娱乐新闻—— “婚事没谈拢?宁小公主枯等三小时,蒋六少拒现身” “未婚妻独守空‘闺’,蒋昭野深夜约会大胸嫩模” “从蒋昭野公然打脸宁家,浅析蒋宁联姻背后的利益纷争” …… 不仅网友吃瓜吃得亢奋,名媛群里也跟过年了一般热闹。 穷人爱看有钱人的笑话,有钱人爱看别的有钱人的笑话。这两周宁思音被拉入的群数不过来,从未冒过泡,估计这些群也将她的加入遗忘在八卦热情之外。 宁思音早上刚睡醒,看到一个叫“苏城第一名媛群”的群里正在欢天喜地大肆畅聊她的笑话。 宁思音把脑袋倒吊在床沿清醒,懒懒散散地围观。 【果然是蒋昭野,宁家的脸都不给,笑死。】 【六少肯定看不上那个野公主啦,这边放小公主鸽子,那边带一打模特游艇开轰趴】 【哈哈哈哈哈蒋老六威武,我今年笑料全指望他了】 【不过宁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被这么打脸,你们说野公主会不会去找金楚楚的麻烦?】 【哎呀肯定不会的啦】 【为什么不会?】一个陌生的头像问了一句。 【脸都被打烂了,还找谁麻烦啊,换我肯定先躲起来三个月整个容换张好脸】 【哈哈哈哈Luna你真笋,小心野公主记你一笔】 【记在哪,脸上吗】 在一片哈哈哈刷屏时,宁思音点开那位Luna的头像。 一张并不认识的脸,照片风格很网红。 最近倒时差刷了不少平台消磨时间,大数据把苏城的网红给她推荐了个遍。 那些网红不是长得千篇一律,就是把照片拍得千篇一律,一时宁思音也记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刚才那个是宁思音本人吗???】 这时,不知谁突然从某个一掠而过的头像发现端倪。 宁思音精神一振,打了两个字发送。 【是我】 犹如一颗闷雷掷入湖中,聚会嗨歌的金鱼一瞬间四散逃去,徒留尴尬的静谧。 好半晌,比教导主任突然出现在窗外还死寂的群,才有人敢说话。 【Luna,昨天问的裙子你朋友怎么说?能订吗】 那个叫Luna的回:【可以】 宁思音等了半天,没等到想看的画面,倍感无趣。 正要退出,起话题的人特地艾特她。 【D家春夏高定的裙子蛮好看的,不过超难订。Luna法国的朋友可以帮忙,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订?】 哦,原来聊裙子是帮Luna解围。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其他人也纷纷加入“邀请”行列。 【没关系啊,一起来吧】 【国内根本买不到,Luna朋友认识他们家创意总监,可以订货】 【对啊,只有Luna有门路】 “盛情难却”,宁思音回了句话,让所有人在一瞬间闭了嘴。 【很难定吗,我上个月就拿到了耶】 一己之力造成的第二片死寂中,宁思音退出群聊。 - 吃饭时的氛围很微妙。 尽管偌大餐厅,只有宁思音一个人。 何姨将餐食端上来时唉声叹气,其他佣人各自忙碌自己的活计,尽可能绕开她走。以宁思音为圆心、半径十米之内杳无人烟。 前些日子每天都会有几刊最新杂志摆在桌子上供她吃饭时阅览,今天一本都不见。宁思音便自个儿拿手机刷新闻,通过苏城各个八卦媒体了解“绯闻未婚夫”的动向。 宁光启得知蒋昭野爽约时没有什么反应,宁思音没能在他的神色里找到一丝缝隙。 之后关于蒋昭野的花边绯闻明显感觉受到了某些势力的压制,想来应是爷爷或蒋伯尧的手笔。 但架不住蒋昭野这货莽,好像打宁家的脸没打够,三天两头带着嫩模上新闻。 网上传播的消息日益丰富,短短时日,已经有人为他和宁思音创作了一部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三角恋爱情巨制。 什么家族联姻棒打鸳鸯,什么恶毒千金逼婚、男主角痴心不改唯爱嫩模…… 好家伙,剧情要多狗血有多狗血。 另一位女主角——嫩模,也逐渐被揭开庐山真面目。 金楚楚,拍杂志出道的小模特,腰细腿长身材好,但可能是因为胸太大一直没能走出国际成为名模。苏城本地人,生意做得不大不小,自称白富美。 恶毒女配本人宁思音,就着新鲜出炉的蒋昭野与金楚楚出海同游的消息吃完早午餐,严秉坚的电话刚好进来。 “你要去利丰拍卖行?”单刀直入的问题。 宁思音:“嗯哼。” “今晚有雨,不建议你出门。”语速沉稳嗓音严肃,生生将无厘头的理由说得一本正经。 宁思音:“不接受你的建议。” 那端静默数秒。 “今晚的拍卖会金楚楚会出席。” 严秉坚想点到即止,宁思音偏不接他的招,恰到好处地茫然:“金楚楚是谁?” 严秉坚在第二次沉默后放弃“好意提醒”。 “拍卖会六点四十开始,司机六点会去接你。我依然不建议你去,如非必要,最近最好不要和金楚楚碰面,对你没好处。” “谢谢。”宁思音彬彬有礼,“我依然不接受你的建议。” 继半年前某知名企业家在三号厅被亲夫人当场捉奸一槌子敲烂俩脑袋,珍稀粉钻变血钻的传奇事迹之后,丰利拍卖行迎来新一年新的惊心动魄。 ——宁家小公主和小嫩模为了一条项链打起来了! 第6章 谁爱我 “五百二十万一次!” 拍卖师慷慨上扬的语调里携带惊与喜,几乎是喊出报价的同时,迫不及待的脑袋便转向宁思音的方向,目光中满含期待,举在半空的右手已经做好再一次扬起的准备。 此刻,所有身份显赫的宾客都经意或不经意地向宁思音侧目。 毕竟这条仅仅六克拉的钻石项链虽在几任名人之间几经流转,但并没有太高的历史价值,超出最高估价两百万的价格着实离谱。 离谱的背后是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争得满城风雨的荒唐。 而在聚焦的视线中央,宁思音迟迟未开口。 沉默下的暗潮无声涌动,有人对视心照不宣,有人低声接耳。 这是打算放弃了? 宁家小公主最后竟然输给一介小嫩模了? 拍卖师的热切逐渐消退,像是鼓励宁思音不要这么快投降,朝着她的方向着意强调重复:“五百二十万两次!!” 宁思音端坐在会所为上流客人专属定制的扶手椅,酒红色丝绒铺色成世界名画般的高雅。 她未有反应,闭口缄默。 金楚楚将视线收回,昂起下巴露出仿佛得意地长长了两厘米的优美脖颈。 拍卖师的眼神逐渐被遗憾取代,举起槌,正要喊第三次的嘴刚刚张开。 宁思音调整姿势,右腿叠上左膝,裙摆撩动间闪过一截细腻的白。 时间拥有改变一切的魔法,宁家这个传闻中的小公主已经不是当年刚被接回宁家时,被嘲笑土丫头的样子,如今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汗毛都散发着金钱堆砌出来的贵气。 宁思音不紧不慢举起60的号码牌。 拍卖师激动大喊:“好的,60号出价五百三十万!!!” 金楚楚在他话音为落时便举起自己35号的牌子。 “35号五百五十万!” “60号五百六十万!” “35号五百七十万!” …… 随着拍卖师越来越高让人怀疑马上就要缺氧的嗓门,宁思音再次举起牌子,像是没有察觉到落在她身上含义各异的目光。 “60号六百万!!!”拍卖师卖力地破了音。 左侧斜前方投来金楚楚气急败坏的一眼。 已故国民女歌星带过的一条破项链而已,六百万已经超过它价值的一倍了! 宁家家大业大,对宁思音这个小公主来说,六百万买条项链当然不算什么,对于金楚楚这样的小模特可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但争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一条蓝钻项链之争,而是她和宁思音的脸面之争。 整个苏城谁不知道她金楚楚是蒋四少的女人,也应该是将来的蒋家四少奶奶,金楚楚绝对不能让宁思音打她的脸。 回想她跟蒋昭野撒娇要到这次拍卖会的资格,他纵容的那句:“看上什么就买。” 金楚楚生出几分底气,猛地扬起35号的牌子,在拍卖师开口之前,掷地有声地报出令全场哗然的价格:“六百五十万。” “六百五十万一次——” “六百五十万两次——” “六百五十万三次!!!成交!” 随着拍卖师一锤落定,摘到胜利果实的金楚楚带着“你也不过如此”的轻蔑回眸。 恰恰好对上一道早已在那里的目光。 宁思音侧着头,唇角似勾未勾,很快地对她眨了一下右眼。 金楚楚一愣,再定睛看去,却又见宁思音一脸肃然低沉地坐着,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根本没有看她。 刚才的眨眼仿佛是她一瞬的错觉。 - “那条蓝钻项链顶天也就值三百来万吧,竟然能抬到两倍……这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打起架来还真是舍得砸钱。” “这两个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呗。宁家早些年买了那么多地皮,前些日子城西那块地一转手就净赚好几个亿,六百万算什么,不过就是手指头缝儿里随便漏出来一点渣渣罢了。” 拍卖会之后是主办方举办的慈善晚宴,男宾开启应酬模式,洗手间衣着华丽的几个女人趁着补妆的功夫八卦。 “嗳这个叫金楚楚的到底什么来头啊?还有她跟宁家小姐怎么扯到一块去了?” “你不知道啊?现在整个苏城都在津津乐道蒋老六的艳福,你没听说?” “我不是前阵子出去玩了嘛,一回来就看到到处都是他们的消息,也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宁家的孙女,以前我怎么都没听说过这号人?” “说是之前在国外读书,刚回来的,也就上个月的事情。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蒋家老六订婚,宁家跟蒋家私下估摸着达成了什么协议,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听说是宁老爷子身子不大好了,才急着安排后事。” 穿蓝裙的女人看样子知晓些内情。 “那也算门当户对啊,这金楚楚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蒋老六不愿意啊。跟金楚楚正打得火热呢。”蓝裙女人一边补妆一边慢悠悠说,“这个金楚楚,出身虽然不怎么样,手段还可以,跟蒋老六刚认识几个月,就把人扒得牢牢的。你是错过一场好戏,这段时间他们三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你回来得也不算晚,我看这好戏也才刚开场。瞧瞧今天。明天的新闻又有得好看了。” “说来,最后竟然是宁家的孙女输了。你们看到她当时的表情没?脸色灰白,都快难看死了。” “宁家家底那么厚,还能输给一个小模特?” “蒋老六你们还不知道么,就一个纨绔,蒋伯尧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从小就给宠坏了,砸钱他什么时候手软过。” “他再纨绔,也不至于做冤大头买这六百万的账吧?金楚楚现在得意,以后恐怕有得哭,蒋伯尧能让她一个小模特进门?最后的赢家,八成还是宁思音。蒋老六就算再不喜欢,她毕竟姓宁,那可是宁家的小公主。” “她算什么公主。”蓝裙女人不屑轻嗤,“说是宁晨音的女儿,谁不知道她……” “Luna!”女伴的紧急示意让她乍然收声,一扭头发现厕所隔间的门开了一扇,八卦的中心人物从隔间里走出来。 宁思音身上的裙子是非常柔的粉色,刺绣蔷薇刚好应了四月底的季,高开叉的垂坠感随着走动间歇露出白皙之色。 很低调的淡雅,却又十分灵动。 空气在尴尬中凝滞,宁思音踩着一双粉色尖头高跟鞋,步伐翩然走到洗手池前,对周遭那几个仿佛突然被点了哑穴的女人视若无睹。 总归是顶着一个宁字,一个同样穿粉色裙子的女人硬是化僵硬为讨好,讪笑着搭话,“宁小姐,好巧。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宁思音低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这条啊。法国订的,国内应该还没上。” 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转头,扫了眼蓝裙女人手中刚打开的口红,继而扫向她的脸,用一种称得上彬彬有礼、但自带让人自惭形秽的高贵语气道:“借用一下。” 蓝裙女人脸色有几分怪异,拿着口红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宁思音用两根手指捏住口红从她手中抽出,接着将柱身朝下,摁在台子上打开的粉饼的镜子上。 鸦雀无声。 几人的眼睛都牢牢盯住她的手。 口红柱体在施加的力道下变形,啪地一下断裂,折在镜面。 宁思音的小指从断面刮过蹭上颜色,在唇上轻点两下,那无血色的脸瞬时明亮不少。 随即,她将口红丢进垃圾箱,像丢弃一个不值钱的垃圾。 Luna眼睛立时瞪大,惊愕与迟钝升起的怒意从眼眶向外溢出。 宁思音打开钱夹,抽出一叠纸币,塞入她手中。 新币未经使用重叠在一起,看不出究竟有几张,隐隐散出新钞独有的味道。 “够你买三只了。” 她嗓音柔细平和,体态举止是经过严格礼仪教习的无懈可击,说完,在几个女人复杂的注视下转身怡然离去。 洗手间安静片刻,才又重新响起声音。 “她这是什么意思?!”Luna的脸从白变青最后转为怒色。 宁思音全程没有过一个不礼貌的字眼,甚至大方得体优雅高贵根本让人无从指摘,她却彻头彻尾地感受到了羞辱,一种披着礼仪皮子的羞辱。 还不是因为你在背后嘴她,两回都被她当面逮着。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对着镜子继续补妆,没敢出声。 - 【蒋昭野为嫩模豪掷六百万,宁千金输人又输阵黯然神伤】 一大早,宁思音在自己被广为流传的“黯然神伤”照中醒来。 何姨将早餐送到她的房间,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送完早餐没走,站在旁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克制地进食,等她吃完才说:“刚才严管家过来了,说宁老今晚会回来吃饭,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在家里等着。” 宁思音却跳跃地问:“今天有几个媒体平台写我?” “啊?”何姨愣了下,“……还是平时那些。” “多吗?” “不、不多……” 那就是多。 宁思音擦擦嘴角:“好,我爷爷回来叫我。” 宁光启在家吃饭的次数不多,祖孙俩隔着长餐桌遥遥相望,和蒋家的热闹大相径庭。 沉默的饭快要吃完,宁光启才开口。 “昨天去了利丰?” 宁思音放下筷子,把手放在腿上:“是。” “看上项链了?”他又问。 宁思音点头。 坐得端端正正,低垂顺眼,像犯了错的小朋友挨训一样。 老头儿心思太深,宁思音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鸡娃,随便扇一下翅膀,都会被他看出意图。 她去拍卖会还是“巧”了些,不知道老头儿有没有起疑。 意料之外,宁光启没有责备,也没有生气。 不知是真的没发现她的小心思,还是觉得这点小伎俩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宁光启说:“你们女娃都喜欢花花绿绿的珠宝,是我粗心了,没想到这一层,这几年也没给你置办过首饰。过两天,让秉坚得空带你去选,什么项链、钻石,喜欢什么就买。爷爷做了一辈子生意,给你买首饰的钱还是有的。” 宁思音没想到是如此走向,摆着挨批的姿势,愣了一下。 这是以为她放不开手脚不敢砸钱,拼钱没拼过金楚楚? 宁思音有点乐。 还挺财大气粗一老头儿。 那给她钱让她去挥霍不就好了,干嘛要劳动严秉坚? 起初她不解,隔天严秉坚“得空了”,带着一票人过来宁家,摆了满屋的钻石、珠宝——从项链、耳环、手镯,到戒指、发卡、胸针——等等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的首饰给她挑,差点被晃瞎眼的宁思音才恍然领悟—— 原来老头儿不是怕她铺张浪费挥霍无度,这是嫌她不够铺张不会浪费,抠抠搜搜给宁家丢份儿了。 第7章 谁爱我 拍卖会一役收获颇丰,宁思音突然拥有了一屋子珠宝,也成功将事态闹大,惊动了蒋伯尧。 蒋昭野回到西林堂,就看到蒋伯尧在客厅坐着。 这个时间蒋家其他人都不在,连佣人的身影都不见一个。 从小挨揍的经验已经将察言观色的本能植入骨髓,闻一口空气蒋昭野就知道来者不善,拖沓脚步走过去,叫了声:“爸。” “啪——” 像是一颗炸弹突然在他脚下炸开,洁白的碎瓷片四射崩裂,吓了蒋昭野一跳。 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蒋伯尧。 从小他爹没少骂他训他,但一直有他妈在前面护着,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老妈去世之后,虽然蒋伯尧看他越来越不顺眼,教训他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少了。 蒋昭野没想到他会用杯子砸自己。再偏一点——不,应该说是再准一点,刚才那杯子炸开的就是他的脑袋。 蒋昭野停在原地。 “你给我过来!”蒋伯尧怒喝。 蒋昭野咬了咬牙关,走过去,被蒋伯尧劈头将一本杂志摔在脸上。他的脸被砸得一偏,娇生惯养的白皙皮肤迅速起了大片红印。 杂志从他身上滑落掉到地上,“豪门风云”四个红色大字透着一股廉价粗糙感,花里胡哨的封皮毫无审美可言,视觉重点被鲜艳色彩和照片分散,眼睛要用上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关键词。 “蒋昭野深夜约会大胸嫩模,车内激吻共度良宵……” 照片是他坐在车里,一个衣着清凉的女人倚在他身上贴住他嘴唇。 “你给我跪下!看看你干的好事!” 蒋伯尧怒不可遏地原地踱步,看起来非得再找到一个杯子把他脑袋砸得皮开肉绽才能消火。 蒋昭野说跪大喇喇往地上一跪,膝下是一点黄金都没有。 “你和思音订婚的消息虽然还未正式公布,但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我跟你宁爷爷已经定好了日子,打算等两个月后你生日公布。现在你给我搞出这种丑事,你让我怎么跟思音交代?怎么跟你宁爷爷交代?!” “那就不交代呗。”蒋昭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在订婚之前,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清一清,收敛本分,这就是你的本分?你看看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了,你让思音一个小姑娘怎么做人?”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想跟她订婚,是你非要逼我。她怎么做人关我屁事。反正我清不了,我这个人就这样,她不喜欢就找别人去,正好我一点也不稀罕。” “蠢货!你这样让宁家面上无光,我们蒋家的脸就好看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既然大家都不好看那就别订了。我就不明白,我才22,你这么急着让我订婚干嘛。怎么着,她是被谁搞大了肚子着急让我接盘?” “你给我闭嘴!”蒋伯尧的暴喝伴随着一声响,不知又摔了什么东西,蒋昭野没看清,只看到他爹戳到他脑门上的手指头。 “混账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警告你,再对思音说话不尊重,看我不揍你。” 蒋昭野梗着脖子不服输:“随便你。反正这婚我不订,谁爱订谁订!” - 宁思音被请进客厅,看到蒋昭野在地上跪着,有点惊讶,歪了下头。 可能是做贼心虚,也可能是心里有鬼,这个动作在蒋昭野那儿被解读出嘲讽,原本当着亲老子的面还吊儿郎当混不吝,此时脸色一下就僵了。 “你怎么把她叫来了。” 罚跪就罚跪,他可不怕,但被宁思音看着,他就觉得自己面子很挂不住,当时就想起来。 膝盖刚离开地面两公分,便被蒋伯尧喝了一声:“让你起来了吗,给我好好跪着!” 蒋昭野的脸丢得更多了,一脸尴尬地把腿放回去。为了找回点面子,把脊背挺得直直的,绝不在宁思音面前掉份儿。 宁思音越过他朝蒋伯尧走去。 “蒋伯伯,您找我?” “思音,坐。”蒋伯尧把变脸比翻书还快演绎得生动到位,前一秒对蒋昭野的疾言厉色,转向宁思音就变成了和蔼可亲。 “这小子不成器,这几天外面闹得风风雨雨,让你受委屈了。” 宁思音可懂事了,摇摇头说:“委屈的应该是六哥,他不喜欢我,还要被逼着和我订婚,心里肯定很难受。对不起,六哥。” 这话可说到蒋昭野心坎里,不过他瞅着宁思音那逆来顺受还跟他道歉的样子,总觉得有问题。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能演么。 果然,蒋伯尧看蒋昭野的目光更嫌弃了,对宁思音也更愧疚。 “你跟他道什么歉,这哪是你的错。是这混小子……是我的错,我把他宠坏了,这个混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按理说,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不应该替你们做决定,应该尊重你们的意见。现在闹成这样子,我愧对你,更没脸面对你爷爷。” 听到这里,蒋昭野抬了下眼。 事情已经闹得如此难看,他爹终于决定放过他了吗? “我一心促成你们俩的婚事,也是希望我们两家能亲上加亲,日后也能更好地替你爷爷、你爸爸照顾你。现在,连我自己都怀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蒋伯尧掏心掏肺地说,“思音,你跟伯伯说心里话,你是怎么想的?跟这个混……跟我们家昭野的婚事,你还愿意继续吗?” 宁思音下意识看向蒋昭野。 蒋昭野昂首挺胸嚣张地跪在那儿,第一次和她对视时,没有用鼻孔看人。 他们两个心如明镜,彼此都想了断这段无厘头的婚约。 蒋昭野仿佛看到了抗争之后终于迎来的胜利曙光。他看宁思音的眼神,已经变成穿一条裤子的同伴。 蒋伯尧马上道:“不用看他。你心里怎么想的,告诉伯伯。” 宁思音又看看他,看看蒋昭野。 蒋昭野给她一个充满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下一秒,宁思音的眼眶马上就转起泪。 蒋昭野愣了一下。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宁思音仿佛极力忍耐的哭腔:“六哥不喜欢我,我不想勉强他……” 蒋昭野:? 话是没错,你这一副我辜负你你只好放手的隐忍坚强是几个意思? 等等…… 蒋伯尧拍了拍她的肩,充满长辈的慈爱和安慰。 “行,伯伯知道了。你先回家,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伯伯一定给你撑腰。” 蒋昭野整个人还处在“靠,这女人竟然真的喜欢我”的震惊余韵之中,又惊又疑又复杂的眼神盯着宁思音。 宁思音从他面前走过,他一半怀疑一半确认地问:“你暗恋我?” 宁思音的手抬到胸前,在背对蒋伯尧的方向,收拢四指,留下中指。 蒋昭野:“……” 蒋昭野顿时跟吃了一盘苍蝇似的,脸拉成裹脚布,又臭又长。 宁思音施施然走开,听到他从牙缝里磨着出来的声音:“行,你有种。” - “不是……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这婚为什么还要订?”蒋昭野脑袋要炸。 “她要是不喜欢你,眼睛能红成那样?你看看你都思音欺负成什么样子了,眼睁睁看着你跟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在你面前连句话都不敢说,不想勉强你。你再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她是装的,爸,你别被她骗了。”蒋昭野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包青天在世都还不了他的清白了。 “你当你老子是傻子吗?她装喜欢你?她图什么?” 他哪儿知道哪个女人图什么! 蒋昭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就是故意坑我!爸你不知道,她……” “闭嘴吧你。”蒋伯尧懒得听他狡辩,强硬宣布,“这婚你订也得订,不订也得订。” “凭什么?!我自己的婚姻,这是我的权利,凭什么不能自己选?难道就因为我姓蒋,就要事事都被你们安排,连选择伴侣的自由都没有吗?我是个人,又不是你们的工具!” “工具?”蒋伯尧冷笑,“你见过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穷奢极侈,玩豪车、玩手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工具吗?你从小享受的优越的生活,在家有人伺候、出门有人追捧的待遇,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因为你姓蒋!” 蒋昭野闷着脸,赌气地说:“要是这样,那我宁愿我不姓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话才真的触了蒋伯尧逆鳞。 “我说我死而不跟宁思音结婚,你要是再逼我,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你这个混账东西!” 蒋伯尧拿手指着他,愤怒鼓动着血液,手都在发抖。有几个瞬间,蒋昭野都觉得他要动手了。 但最终,也许是看在亡妻的面子上,蒋伯尧高高举起的手没有落下。 他脸色阴沉地一甩手:“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没我的允许,不许离开家半步!” - 宁思音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真的迷路了。 这个偏厅她之前没来过,佣人把她带进来,出去她就找不到路了。凭着感觉东转西转,越走越迷。 蒋昭野与蒋伯尧的争执,她听得七七八八。 事实证明她的预判是对的,这个程度还不到蒋伯尧的底线,闹成这样也能被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蒋昭野的抗议振聋发聩,提醒宁思音转了半天还在原地徘徊,压根没有离开那个偏厅。 现在再回去问路就很尴尬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找路。 “挑拨离间!”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洪亮声音,宁思音惊了一下,回头见一只皮毛近乎纯白的鹦鹉,头顶几根鹅黄羽毛,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房梁上悬有两根链条,吊着成年人手指粗细的金色站架。鹦鹉就站在那根站架,边荡秋千似的微微晃动,边用一只溜黑的眼睛盯着她。 通道里没有其他人,刚才那句话,就是这只金刚鹦鹉说的。 宁思音看了看前后左右,确认这里只有自己。 “你在说我吗?” 鹦鹉荡着秋千又叫起来:“煽风点火!” 宁思音歪着头,向它走近一步。 鹦鹉毫无防备地继续荡:“火上浇油!” 宁思音伸手一把抓住了它。 没有警惕性的鹦鹉嚎叫一声,扑腾翅膀想要飞走,宁思音一手掐脖子一手抓翅膀,把它困在手里。 这鹦鹉被喂得颇肥,沉甸甸的有几斤重量,扭动起来力气蛮大,但被宁思音抓得牢牢的,无法挣脱。 宁思音把它举到面前,笑得很温柔:“你会的成语很多嘛。谁教你的?” 鹦鹉用力挣扎并开始了成语接龙:“油头粉面!面目可憎!憎爱分明!” “真厉害。”宁思音眨了眨纯真的双眼,“我还没放过风筝,不如给你脚上拴个绳子,把你当风筝放了吧。” 鹦鹉大惊失色:“救命!救命!” “算了,你吃这么胖,应该飞不动。”宁思音抚摸它的羽毛,“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火上浇油?嗯,你的毛毛这么白,下油锅炸成金黄色,你说好不好看?” 鹦鹉惊恐交加扯着粗噶的嗓子尖叫:“杀鸟了!杀鸟了!” 宁思音忍不住笑出声,还要继续恐吓,忽然察觉什么。 侧前方是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她募地抬头望去,上面的光不透亮,影影绰绰看不清,隐约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宁思音盯着那片影子。 她刚才的危险发言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到。 分神的功夫让鹦鹉寻到机会,从她手中挣脱,扑棱翅膀踉踉跄跄东冲西撞地往二楼飞上去,一头扎到那团阴影里鬼哭狼嚎:“心狠手辣!惨无人道!蛇蝎心肠!毒妇!” 第8章 谁爱我 蒋家人太多,宁思音认都没认全,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更猜不到此刻站在楼上的会是谁。 那只白毛鹦鹉念的成语是巧合吗? 她是不是应该趁对方下来揭穿她的“毒妇”面孔之前赶紧溜? “嘘。” 一个又慢又轻的气音,嚎得比杀猪还厉害的鹦鹉果然立刻闭嘴,安静下来。 不。 鹦鹉会念成语不稀奇,念的刚好切合情境,这智商得几岁。 宁思音这样心里全是眼儿的人最清楚,不会是巧合。 有人看到刚才偏厅里发生的事情。 有人知道她在演蒋昭野。 有人借鹦鹉的嘴在内涵她。 “谁在上面?”宁思音出声问。 无人应答。 毒不毒妇不要紧,主要就是好奇,这人到底是谁。 宁思音抬脚就往上走,鞋跟落在木质台阶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声音。 她盯着楼梯上头,不知为何那么暗,一团阴影怎么都看不清。 宁思音确定那人就站在那儿,鹦鹉告完状闭嘴之后还能听到翅膀的扑棱声和摩擦的窸窣声。 她一步一步往上,旋转楼梯转过一百八十度,她正面对向那团黑影。 “宁小姐。”楼梯下面佣人叫了她一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您……您要上去吗?” 槽糕,真是不巧。 “我找洗手间。”宁思音不假思索随口扔出一个借口。 那佣人马上说:“洗手间就在前面,我带您去吧。” 宁思音再一抬头,刚才站在那的人影已经不见。 是个男的。 影子很高,很瘦。 脑海里闪过蒋晖彦和蒋明诚的样子,身形有那么几分相似,又不相似。 宁思音转身走下台阶,佣人在前面引路,很快便将她带了出去。 - 蒋昭野被软禁,满城的风风雨雨随之消停下来。 接下来的一周多太平无事,宁思音都开始觉得无聊了。 蒋昭野不行啊,怎么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月底有场酒会,光启是幕后金主,宁思音奉爷爷的命出席。 一则她回来宁家时间不久,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也没几个闺中密友,总待在家里无聊无趣。一则,宁光启希望她多认一认人,跟严秉坚学着应酬。 她是宁家的继承人,光启集团早晚会交到她手中,也算是事前准备。 这事原本该宁光启亲自来做,借自家酒会的机会,正式将宁思音介绍给大家。但他现如今的身体难以支撑,便交给了严秉坚。 严秉坚对宁光启向来奉命唯谨,引荐宁思音与光启的重要客户、或政商两界名流认识,尽职尽责,像一个保驾护航的奶妈。 宁思音不爱这种场合,听严秉坚念各种头衔犹如听天书,刚刚打过招呼的人转个身就忘了谁是谁。 实在认不出来也不要紧,傻笑就完事。刚好,装傻和假笑她都很擅长。 就是穿高跟鞋很累。 穿高跟鞋做应酬交际花是累的平方。 宁思音站得脚疼,借着裙子长,在裙摆底下偷偷把脚从高跟鞋里放出来,以金鸡独立的姿势歇脚。过一会儿再换另一只。 严秉坚跟眼前这位“商会副主席”交谈结束,提步走向下一个人。走出几步发现宁思音没跟上,回头见她站在原地,姿势莫名奇怪。 宁思音把鞋蹭上,跟他说:“我出去透透气。” 严秉坚没来得及说话,被一个上前攀谈的人绊住。 整个会场宁思音能认出来的人,五根手指都用不完。但看到蒋芙昀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蒋家的曾孙一代都盛名在外,除了独当一面的大少爷蒋曜征、随和绅士人人夸的二少爷蒋明诚,蒋昭野这个精明强干的亲姐姐也在其中。 蒋芙昀也认出她了。 原本在与人谈笑,瞥见宁思音,先拿眼睛从上而下扫视一遭——这个眼神让宁思音倍感熟悉,大概蒋家人DNA里刻了这段傲慢的序列。 蒋芙昀跟身旁的人道了声失陪,朝她走过来。 “宁思音?”她站到宁思音面前,“我是昭野的姐姐,蒋芙昀。” “芙昀姐。” 宁思音的乖巧面具在疲累之下保持得还算完整。 “我前些日子不在国内,没赶上给你接风,今天特地来跟你打个招呼。”蒋芙昀说话的同时,仍旧在用眼睛审视她,透着挑剔。“这段时间昭野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他被我爸我妈娇惯坏了,有些没分寸,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宁小姐多多包含。” “您也看到新闻了?”宁思音不走心地说,“应该是媒体乱写的吧,六哥不是那样的人。” “昭野看着不着调,其实心里有分寸,不会做过火的事情,这个你放心。对了,有机会一起吃个饭,我们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慢慢了解。” 宁思音从她身上感受到不应该属于这个年龄段女性的……“妈感”,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长姐如母?虽然蒋昭野的母亲已经去世,没有名义上的婆婆,但她好像能预感到,自己如果真的嫁过去,“婆媳矛盾”并不会少。 “好呀。我闲人一个,芙昀姐工作忙,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随时叫我。” 宁思音借口严秉坚在等她,刚抬脚要走,蒋芙昀忽然又开口。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说: “宁小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作为昭野的姐姐提醒你一句,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 宁思音揣着一脸纯真的疑问回头。 “和外面的女人争风吃醋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被拍到既给你爷爷丢脸,也让我们蒋家面上无光。” 怎么不去提醒你弟弟谨言慎行,不要到处拈花惹草呢。 宁思音揣着标准的假笑:“谢谢二姐提醒,我会的。” - 展厅西南方位有一个小型露台,宁思音推门出去的时候,那儿没人。 但她刚倚着护栏脱了鞋子,就有人推开门闯进来。 “宁思音!” 宁思音起初没认出这人是谁,注意力被对方看起来足有一米八的长腿夺走。 长腿走到她面前,气势汹汹质问的架势俨然一个来抓小三的正房。 “蒋昭野呢?” 宁思音的视线这才移到她的脸上。 五官乍看挺漂亮,细看又不过如此。对比和蒋昭野挂过钩的一众娱乐圈美人,这张脸委实不算突出,不如那双长腿给人的印象深刻。 宁思音思考数秒,拿捏着疑惑而不失礼貌的语气询问:“您是?” 对方先是愣了愣,随即脸上多了些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别装不认识,我们在拍卖会上见过。” 宁思音又思考两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蓝钻小姐。” 金楚楚:“……” 金楚楚咬了咬嘴唇。跟她争蓝钻那事,虽然后来蒋昭野没说什么,但之后他人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不理她。 于是金楚楚忍了这茬,质问:“蒋昭野他人呢?你把他藏到哪里了?” 宁思音眨眼:“你在说什么?” “他不见了,都半个月了一个人影都找不着,一点消息都没有,连他的发小都不知道他人在哪,肯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你找不到他,也许是他不想被你找到吧。” “你乱讲!”金楚楚立刻瞪起眼睛,“他很喜欢我,之前还答应陪我去日本的。肯定是你搞的鬼,他都说了不喜欢你,你干嘛非要嫁给他?强扭的瓜不甜,你自己家那么有钱,找个喜欢你的男人不好吗,干嘛非要缠着他。” “甜不甜不要紧,我这个人的爱好就是扭瓜。”宁思音说。 “你……”金楚楚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估计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这个路数。“你这个女人真是可笑,得不到他的心,就想把他人绑在你身边吗?就算这样他也不会喜欢你的!” 宁思音耸肩:“不喜欢就不喜欢咯,拆散你们我就开心了。” 金楚楚有点被激到:“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呀!” 余光瞥了眼灯光璀璨的会场,宁思音忽然低头穿鞋,“去里面说吧。” 金楚楚大约还是有一点脑子,警觉道:“为什么要去里面,我们之间的事还是不要被别人听到比较好吧。” 宁思音:“你说什么?这里风大,我耳背,听不见。” 金楚楚:“……” 打开露台的门,进入室内之后宁思音并没有停下,朝着展厅的方向走去。 金楚楚搞不懂她要做什么,跟在她身后。 眼看再走就要到人多的地方了,金楚楚虽然很想将自己和蒋昭野的关系广而告之,但现在他人突然玩消失,她的处境不明朗,还是不要被别人知道比较好。 “喂!” 金楚楚正要叫住宁思音,不防她自己停下了。宁思音募地转身抓起她的手臂。金楚楚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用力甩开。 “这么配合……” 宁思音声音很低,说完整个人就像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被她那一下的力量甩了出去。 金楚楚怀疑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宁思音,只见她弱不禁风,仿佛受的是降龙十八掌,踉跄倒退好几步。 反应过来的刹那金楚楚都惊呆了。 这个女人太会演了吧! 宁思音的后背猛地撞上柱子,向后倒的趔趄才止住。她微偏着头,从某个角度看去,像是刚刚被打了一巴掌。 我都没动你反应那么多干嘛? 金楚楚怀疑又震惊地盯着她。 虽然不在会场中央,周围人不多,突然的动静还是吸引到了一些注意。 金楚楚本身没什么稀奇,最近沾着蒋宁两家联姻大瓜的光,成了苏城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你想干什么?”金楚楚问。 宁思音靠在柱子上,表情隐忍:“金楚楚小姐,请你不要欺人太甚。” 金楚楚:!!! 这个绿茶婊! 见过爱演戏的,没见过戏路这么浮夸的。我都没动,你这碰瓷会不会太拙劣了一点! 宁思音的声音不高也不低,被分布四周的客人听着,一道道视线不动声色聚集过来。 金楚楚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婊,被这些目光包围,一时间踟蹰不前,不知道该怎么洗清自己的“罪名”。 “我只是问你蒋昭野在哪里,我根本没动……” “六哥在他自己家里,你如果有事请直接联系他,不应该来找我。” “我要是联系得上他还用得着来找你嘛!” 金楚楚说完看到其他人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跳坑了。顿时气急败坏,反射性地往前迈了两步。“宁思音,你故意的!” 人群中的正义之士上前,挡在情绪激动的她和宁思音之间。 “金楚楚,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这是宁家的地盘,你想耀武扬威也要看看场合。” “宁小姐,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叫医生?” 叫什么医生,她是装的! 金楚楚要气死了。怎么会有人比她还绿茶啊。 - “六少风流债:金楚楚掌掴宁思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翌日一早,各大媒体平台的头条又爆了。 严秉坚刚进门便听到砰地一声——宁光启看到新闻气得拍了桌子。 老头儿平常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脸上却是肉眼可辨的阴沉。 “你昨天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不在她旁边,不清楚。” 宁光启勃然大怒:“你是干什么吃的!思音在你眼皮子底下让人欺负了,你说你不知道?我把她交到你手上,是让你保护她,看好她,你是怎么看的?昨天去的要不是一个女人,是其他对她图谋不轨的人呢?你现在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不清楚?” 宁光启怒火攻心猛地咳嗽起来,脸因为盛怒和呛咳涨红。 被迁怒的严秉坚垂首站在一旁:“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严智扶住剧烈咳嗽的宁光启,递了个眼神让严秉坚先出去。他站在原地没走也没动。 等宁光启好不容易缓过那阵猛烈的咳嗽,沙哑粗粝的声音说:“去给伯尧打电话,让他带昭野那小子来见我。” “刚刚收到的消息,蒋昭野从蒋家跑出去了。”在宁光启阴沉的眼神下,严秉坚如实汇报,“和金楚楚一起出现在百草奖现场。” 第9章 谁爱我 蒋昭野不负众望,一从蒋家的牢笼里逃出来,便为刚清静没几日的苏城注入新一波八卦能量。 他打定主意要和旧社会包办婚姻对抗到底,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为昭示自己坚定不移的决心,与金楚楚频繁高调出双入对、大秀恩爱,钻石包包送起来毫不吝啬,赶上金楚楚生日,为其大张旗鼓举办生日会,并大手一挥送了一台跑车。 三个人的剧本顿时又增加了新的精彩篇章,他如何如何违抗父亲命令而被软禁,如何如何艰难逃出重回爱人怀抱——蒋六少追求真爱的故事成了苏城时下最热门的爱情连续剧。 宁家的脸面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抛光,绿得发亮,终于触及宁光启的底线。 宁思音被司机接到饭店,包厢里,宁光启独自坐在桌旁,面色幽深,远远就能感受到沉甸甸的气压。 见了宁思音,他冷沉的眉眼缓和些许:“吃饭了吗?” 宁思音摇头,他便叫人拿来菜单给她点,“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糖藕不错,你爸以前最喜欢吃。” 他很少提起她爸,宁思音的眼睛从菜单上抬起。他脸上仍是那副表情,窥不出什么。 “宁叔。”蒋伯尧神色间满是歉意羞愧,到了便亲手为宁光启斟茶,然后双手举起茶杯,“是我教子无方,没管好那臭小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我以茶代酒,先替他向您赔个罪。” 冒着热气的杯茶摆在面前,宁光启没动,只问:“昭野呢。” “他还在路上,随后就到。等他来了,让他当面给思音道歉。” 宁光启道:“等他来了再说吧。” 蒋伯尧信誓旦旦,可惜小子不给他这个老子面子,半个小时之后,蒋昭野还是不见人。 蒋伯尧已经拨出去不下十通电话,有的打给蒋昭野,有的打给他最常一起鬼混的朋友,还有一通是给自己的秘书,让他带人去“捉拿”不肖子:“绑也给我绑来!” 蒋昭野起初连电话都不听,实在顶不住才接了,对蒋伯尧怒吼的“马上给我滚过来!”,也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半天还是不见人。 蒋伯尧大怒,直接放话:“再不滚过来你就别认我这个爹了!” 蒋昭野在电话那头烦躁地说:“知道了。” 自己生的儿子,屁股一撅蒋伯尧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这句“知道了”就是犟够了屈服的意思。 蒋伯尧面带愧色地走回来,“这小子实在太浑了,跟我犟脾气呢。宁叔,劳您再等十分钟,他如果再不来,我亲自去绑了他过来。” 宁光启没吭声,给宁思音夹了块刚刚送上来的糯米糖藕。 这家的糖藕确实味道不错,清甜不腻,就着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更好下饭。 十来分钟后,蒋伯尧收到信儿,人已经到门口了。 就在这时,宁光启缓缓起身:“伯尧啊,我们宁家没人,晨音命薄走得早,我这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也没人放在眼里。” 这话就诛心了,蒋伯尧当即跟着站起来要说什么,宁光启抬了下手,手心向外,是制止的意思。 “你的心意我看在眼里,你是诚心想撮合这两个孩子。不过既然昭野看不上这门婚事,我宁家也不是不要脸面任人欺辱的。我看,他们俩的婚事就到底为止吧。” 蒋伯尧急忙道:“宁叔,昭野年纪小不懂事,但他绝对没有看轻思音、看轻宁家的意思。他人已经到了,马上就进来,您放心,今天我一定让他给你们一个交代。您给我点时间,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宁光启看上去心意已决:“思音,我们走吧。” 宁思音乖乖起身扶着他离开。 - 隔日,蒋伯尧又亲自登门请罪。 彼时宁思音正与宁光启一起吃晚饭,老头儿难得休息,一整天都待在家。佣人进来说蒋家大先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六少爷,说是来请罪。 亲自把蒋昭野押来了,无论如何,蒋伯尧这赔罪的诚意很足。 宁思音摸不准老头儿心思。 若是蒋伯尧当着爷爷的面把儿子痛扁一顿,用什么方法令蒋昭野服了软认了怂,当面认个错忏个悔,事情的走向还真难说。 她不动声色瞄向老头儿。宁光启听了佣人的话,并未有任何表情,慢吞吞地将口中的山药阻绝吞咽下去,才道:“今天时间不早了,让他们回去吧。” 没过几天,听说蒋昭野被动了家法。 “哎哟,小姐你是没看见,蒋先生也真下得去手,拿球杆打的!那个老六少爷从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住,整个背都叫打得皮开肉绽,没一处能看的地方,听说现在还在床上趴着动不了呢。”何姨说得津津有味。 宁思音喝着汤,闻言问:“你看见了?” “嗨呀,那我哪会儿看见,”宁家跟蒋家关系好,佣人私下也有自己的交流,“听他们家老王媳妇儿说的。” 最近几天佣人都在闲话这事,被何姨带得胆子大起来,聚在宁思音面前碎嘴。 “我看宁老这次是真动肝火了,上回连门都不让人进,这听说人被打了,也没任何表示。” “要我说,这打的还是晚了。要是早些给他打一顿,说不定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丑事,那还有戏呢。” “有戏什么有戏,被打的时候还在喊死也不跟咱家小姐结婚呢。他那个人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哪儿配得上我们。” 何姨在宁思音旁边不知道第几次念叨:“我看你爷爷这回肯定是下定决心要取消这门婚事了。” 宁思音不置一词。 夜晚下楼,看到爷爷一个人在客厅坐着,手里端着他的烟杆,悄没声息地吐着烟雾。 宁思音调转脚步朝他走去:“您身体不好,怎么还抽烟。” 宁光启闻言叹了声:“抽了一辈子了,戒不掉。” 不管怎么说,倒是将烟杆放下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宁思音想说什么,最终没说,点点头取了东西上楼。在楼梯上碰见拿着毯子正要下楼的严智,宁思音叫住他。 “严管家。” 严智停下步子:“有事?” 宁思音的目光瞥向楼下,这离客厅有段距离。 “爷爷心肺功能不好,咳得那么严重,抽烟会加重病情的。” “可不是嘛,医生也这么交代。”严智附和。 宁思音也不知道他是真没懂还是装糊涂,往下说了句:“你多劝着些,别让他抽了。你在他身边时间久,说话他应该会听。” 严智很无奈地叹气:“我说话哪里管用。再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眼,“想抽就让他抽点吧。” 宁思音轻轻拧眉看着他。 “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晚上冷,我给他送条毯子。”严智转身下了楼。 - 芳里这地,竟是宁思音回国后来得最频繁的。 她把地点定在菱华轩,那里环境确实不错,也够隐蔽。 这地方的设计约莫依照“客不见客”的原则,宁思音很少碰见其他人。不过今天走在那条敞廊,发现东南边一座二层小阁楼开了窗。 窗口站着人,隔着十来丈距离看不清五官,但不妨碍认出是个美人。 宁思音多看了几眼。 皮肤应该很白,头发对男人来说长了些,好像还在脑袋后面扎了个揪,看起来有种柔弱俊秀的美感。 对方站在窗前,手里端了杯茶,也正凝望她的方向。 宁思音募地想起那日傍晚在蒋家花园里看到的小花匠。 她发现自己还挺吃这款美人。 不过只匆匆瞥了这么一眼,人就从窗前消失了。 宁思音抬腕看手表,已经到约定时间。 - 宁思音靠坐在蒲团上查看整理在电脑上的记录。 男人姿势有些拘谨,双手撑着膝盖跪坐在对面,不时飞快看她一眼,再飞快挪开。 这段时间以来广为传播的三角恋爱情故事、阅读总量过亿的八卦杂志、新闻链接,一大半都出自面前这人的手笔。 “做得很好,辛苦了。”宁思音说,“不过其实不用帮我磨皮的。” 男人连连应下,又在电脑上调出一篇稿子请她检阅。“这是我助手刚发过来的最后一篇稿子,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我回去再润色润色。” 宁思音只扫了半眼,“标题好像不够劲爆。” 男人心下略一揣度,说道:“待会儿我再让他们提交几个方案,给您过目一下。” “你们尽情发挥,遣词不用太收着。”宁思音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封的长方体,从桌面推过去。 碰上这样好说话的主顾,活儿干得轻松,钱收得也轻松。男人打开纸袋粗粗一数,有点惊讶:“怎么多了五万?” 宁思音微笑:“这段时间辛苦贵工作室的各位了,小小心意。以后也许我们还有合作的地方。” 在这行干这么久,见过拖欠款项死活不给的,没见过付钱这么利索还多给几万的。 瓜哥不禁笑起来,说话也松快了些。 “宁小姐大气,怪不得看上那位,他确实配不上你。不知道宁小姐接下来什么打算。” “不如你帮我分析分析。”宁思音说。 常年混迹于这个圈子,以豪门八卦为生,见多识广的瓜哥心里早就有思量。 “你们光启和蒋家一直合作密切,现在又是关键时期,蒋昭野这条线虽然走不下去,还有另外两条线呢。 ” 和宁思音想的一样。 她跟蒋昭野的闹剧到这里似乎告一段落,但她和蒋家的“缘分”,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看样子,不在蒋家挑一个女婿,这事还完结不了。 “除了蒋昭野,蒋家还有四少、五少,这两个人里,我个人更推荐四少。” 蒋明诚? 蒋明诚没有名正言顺“嫡长孙”的父亲,但他的母亲并非等闲人物。 ——蒋听岚,蒋伯尧的同胞妹妹,苏城市政府重要人物,人称蒋书记。她前夫大名显赫,若非因故去世,如今应当已官至正厅级。 蒋明诚有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名蒋曜征,是蒋家年轻一代里最成器的一个,深得蒋乾州信任。蒋曜征还有一个被称作燕城第一名媛的太太,可谓强强合璧。 “他的条件比起蒋昭野并不逊色多少,虽然在蒋家大家族里不太受重视,但他这个人长袖善舞,脑子也比蒋昭野好使得多。” 宁思音:“后台太硬,惹不起。” 倾囊相授的瓜哥噎了一下,眼底闪过迷惘。迟疑几秒继续道:“那就只剩蒋晖彦了。” 蒋晖彦的资料相比之下干净得多。 他的父亲蒋仲希是蒋坤宇的长子,身为蒋二爷家的长孙,理应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他的父母在他年幼之时突发意外去世,之后全靠蒋二奶奶将他抚养成人。 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自然不比父亲是蒋家大先生、母亲是惠家大小姐、舅舅姨妈一大堆的蒋昭野那样,从小被众星捧月寄予厚望;也不像蒋明诚,有两个位高权重的父母,在政商两界都吃得开。 “比起另外两个,他的存在感低了点,个性内敛,应该也不热衷往外伸腿,婚后就算不相濡以沫,至少也能相敬如宾。商业联姻大多都是表面夫妻,没有真感情,大家利益平分各玩各的。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你要是能拿捏住他,将来的话语权就攥在你手里了。” 宁家本身就足够雄厚,既然她看不上蒋昭野的蒋家霸业,对蒋明诚的政治资源也不感冒,不如找个没背景容易摆布的。 宁思音却摇头。 蒋晖彦可不是普通小白菜,蒋二奶奶是他的靠山。 “蒋二奶奶很厉害,婆媳关系里的终极hard模式。如果我和他有任何争执,他奶奶会先手撕了我。” 这…… 统共就仨人,都被你排除了,瓜哥都给整蒙了。 “背景强的的你不要,后台硬的你不要,奶奶宠的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宁思音慢吞吞喝了口水。 “想要背景不强,后台不硬,没人疼没人爱,想踹掉的时候可以用力踹。” 第10章 谁爱我 瓜哥揣上电脑和巨款,出门前先出于职业习惯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接着冲茶室里头的宁思音一点头,快步从敞廊离开。 宁思音又坐了一阵,慢吞吞喝完一杯茶,正要起身离开。 穿紫色马褂的茶童敲了两下门,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宁小姐”,将木推车上的盘子一个个呈上桌。 宁思音看着,在他放好最后一道菜时抬眼:“我没点菜。” “这是我们老板请您的。”茶童说。 霎时一股寒气从心底往上冒。 宁思音今天来芳里没告诉过别人,知道她在这儿的,除了会面的瓜哥,就只有送她过来的司机。 直到见面之前瓜哥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司机在宁家工作好些年了,看上去老实本分。 “你们老板姓什么?”宁思音睁开眼睛问。 “我不知道呀。我也没见过老板。”茶童无辜地挠挠头,表情看上去不像说谎。 “哦对了,我们老板还说了,让我转告你,他不会告诉别人的。” 宁思音:“……” 茶童说完笑眯眯地冲她一躬身,推着车小步跑了。 宁思音一动不动在原地端坐了两分钟。 抬头,四下扫视——茶室内并未看到任何监控设备。现如今的隐形摄像头制作技术足够先进,可以装进任何你想象不到的地方,伪装成任何你想象不到的形状。 因为芳里隐秘性强,适合干些偷偷摸摸的事儿才选了这里。没想到这个地方对外隐秘性是很强,但所有的秘密全都摊在了老板的眼皮子底下。 可既然这个地方如此受大家追捧、信任,连爷爷都喜欢来这里谈事情,不该如此草率才对。 老板到底是谁? 知道了她的秘密,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ta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耀武扬威? 宁思音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这个圈子的人心都像海底针。海里那么多针,海的女儿都不知道是哪根,她怎么可能知道。 菜一口没动。 宁思音走之前,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缺德。 - 宁思音吃午餐时,佣人急急忙忙跑进来。 “刚才蒋家来人,蒋二奶奶请您过去喝下午茶。蒋二奶奶说收到了新茶,请您过去品尝,给宁老带些回来。” 这邀请很妙,后半句杜绝了推辞的路。 宁思音歇了个午觉,睡醒简单梳洗过,在太阳已经没那么毒辣的时间去赴约。 蒋二奶奶果真是请她来喝下午茶的。尝她家佣人做的点心,品她亲手……指导佣人泡的茶,闲话家常,东拉西扯,连女孩家的首饰包包都聊,对蒋昭野的混蛋绝口不提。 下午茶喝到晚餐时间,宁思音又被强烈挽留吃饭。蒋二奶奶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 “这就是你的家,跟奶奶还客气什么。”刚好蒋晖彦回来,蒋二奶奶道,“我去看看晚餐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晖彦,你陪思音坐会。” 哦,原来是给她说媒拉纤的。 二奶奶想把蒋晖彦塞给她? 比较起来,蒋家这三个曾孙里头,最好拿捏的应该就是蒋晖彦了。 他人不像蒋昭野那么难搞,也不如蒋明诚心眼儿多…… 宁思音一脸乖巧地目送蒋二奶奶离开,看向蒋晖彦。 后者原本要上楼,此时被迫留下,坐到离宁思音三米远的沙发,面无表情地低头玩手机。 应该是在和人发消息,宁思音注意到他打字的频率。 面对面沉默片刻,宁思音“体贴”地说,“五哥有事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二奶奶。” 蒋晖彦一点都没客气,当即站起来,冲她点了下头就上楼了。 等了一阵也不见蒋二奶奶回来,宁思音百无聊赖地起来闲转,在一楼几间厅室参观。 西林堂老楼有些年头,不是现在时兴的格局。宁思音方向感不咋地,逛到偏厅发现一间藏书量很是丰富的图书室,然而她胸无几点墨,在里头兜了一圈,感叹一句“讲究”,就走了。 从侧门出来是一段走廊,往前走还是走廊,宁思音走了一段停住,分不清前后左右东西南北中了。 突然变成一个迷宫,她七绕八绕,最后打开一扇门,竟然到了室外,通向上回的蔷薇花园。 宁思音走进玻璃房,裤头没人,那个漂亮的小花匠不在,地上也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月有余,花苞已经次第开放,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白的,开得茂盛而喧闹。 宁思音在五彩斑斓里看到一枝特立独行的蔷薇——黑色的。 黑色鲜花极少,市面上能找到的也多事接近黑色的暗红色、深紫色,纯黑色不存在,纯黑色的蔷薇更是闻所未闻。 宁思音弯下腰,试图从她的黑色中找出一点瑕疵。 没有。 虽然这朵花苞开得小,但确确实实是黑色。 她甚至怀疑这是一朵假花,伸手,触摸到鲜花瓣独有的质地。 宁思音贫乏的园艺见识里,头回见到黑色的蔷薇。 好看确实好看,但稀缺这点大概更珍贵。 她看得喜欢,避开刺将花折了下来。 既然到了花园,剩下的路她就认得了。沿着上次的路走到餐厅,蒋二奶奶正在差人找她。 一个正去往花园的佣人迎面撞上她,赶忙扬声喊:“宁小姐回来了。”汇报完瞥见宁思音手里的花,大惊失色:“宁小姐!您怎么把这花摘了?” 宁思音顿了顿:“不能摘吗?” 佣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乎崩溃:“哎呦,别的花倒是没什么,就这株不能动。” 那不是……让人更想动了么。 “为什么。”宁思音好奇。 “这株是小三爷的心头好,花了大价钱让人培育的,养了好几年都没长出来,今年好不容易才开出来这么一朵,您怎么就给摘了呀。” 哇。 这么稀缺。 更想摘了。 宁思音看看手里的花,抬起眼睛,一脸乖巧地递给她:“对不起,还给你。” 佣人:“……” 显然这位小三爷玩物丧志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朵花就搞得佣人忧心忡忡几度崩溃仿佛大难临头,战战兢兢双手虔诚捧着花去竭力挽救。 - 晚餐是与蒋二奶奶、蒋晖彦三人一起吃。 蒋晖彦入座时,衬衣领下滑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宁思音瞥见一眼。 是条项链,链子无甚特别,那个形状像是贝壳的坠子上头好像刻了字。 没来得及看清,蒋晖彦已经将项链重新遮回衬衫里。 蒋晖彦的话一如既往的少,不过蒋二奶奶会说话,总能将话题恰到好处地引到两人身上。 “晖彦也是在加州留的学,比你早两年。要是早些知道,应该那时就介绍你们认识,你一个人在加州读书,有个人照应,你爷爷也能更放心点了。” 问及她的毕业事项,得知她下个月还要回加州办些手续,蒋二奶奶又道:“刚好你五哥过段时间也要过去,到时让他陪你一道。” 一直一言未发的蒋晖彦似乎想说什么,对上蒋二奶奶的眼色,又没说。 宁思音礼节性微笑。 中间佣人跑进来不知在蒋二奶奶耳边说了什么,她脸上闪过不快,声音很低地说:“那就去找。那么大个……还能不见了……” 宁思音忽然想起上回那只膘肥体壮的大鹦鹉。 “二奶奶,你们家里养了一只鹦鹉吗?” “是有只鹦鹉。你见过?” “上次来的时候看见了。”宁思音没细说,“它会说很多成语,很厉害,是您和二爷爷养的吗?” “哪儿啊,我最不喜欢这些生物了。你二爷爷倒是喜欢狼犬,养了几条在郊区庄子,性子太凶,怕在家里咬着人。”蒋二奶奶说,“鹦鹉是老三……你三爷爷的爱宠,你不要招惹。” 三爷爷? 佣人口中的小三爷? 宁思音记得蒋家有这么一号人,老爷子老来得子,算起来年纪应该比蒋明诚大不了几岁。 “对了,最近怎么都没见太爷爷和三爷爷呢?”宁思音问。 “老爷子前阵子身体不舒服,在疗养院休养呢,算起来月底就该出院了,到时你就能见到了。老三身体不好,也不喜欢吵闹,平常不是陪着老爷子就是自己待着,我们也不一定见得着。” 宁思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神秘。 洗手间在餐厅东侧走廊,宁思音没想到自己进去三分钟的功夫,出来就又忘记路。 左右看看正在思考,冷不防被不知哪里伸来的一只手扯住手臂,一把拖进楼梯底下的暗处。 她被甩到墙上,背狠狠砸上去。此刻外头天已经黑了,窗外是一片深蓝夜幕,楼梯挡住大半灯光,宁思音疼得眼冒金星,眼前晕得厉害,花了几秒才看清蒋昭野的脸。 那张脸正对着她咬牙切齿。 蒋昭野的脸色一看就看得出憔悴,哪里还见之前飞扬跋扈的精神。应该是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伤所致,整个人散发“身负重伤”的气息,手撑在墙上才站稳。 “你又来干什么?”受伤也不影响他的咄咄逼人。 宁思音无辜耸肩:“你二奶奶邀请我来的。” 蒋昭野冷笑一声:“我看到了。怎么着,看我这走不通,转头去找我五哥了?” “听说你宁死都不同意和我结婚,那我只好找别人咯。” “你少做梦了!我五哥有喜欢的人。”蒋昭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脑子一时没把住门,脱口而出。 有心上人? 怪不得。 “那看来我只能找你四哥了。谢谢提醒。”宁思音说着,准备绕开他走出去。 刚踏出脚就被蒋昭野粗鲁地推回来:“你就非要嫁进蒋家不可是吗?苏城有钱的人家多得很,怎么就赖上我们家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蒋昭野眯着眼滑过她的肚子,“我早就怀疑你是不是被谁搞大了肚子,想让我做冤大头。” 宁思音想把手臂抽出来,没成功,这人大概把被揍的气都撒在了她身上,攥得她手臂骨头快碎了。 比起动手,宁思音更喜欢用脑子的人。 “绿人者人恒绿之,看来你已经畅想过自己的未来,知道你就是给人接盘的命。” 蒋昭野一下恼羞成怒,猛地往前一跨:“找死呢你!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接盘!” 一个怪声怪调的声音在上头响起。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只见白毛鹦鹉倒吊在楼梯的栏杆上,爪子抓着栏杆正在做引体向上。 喊了一遍还不够,嚣张的声音听起来嘲讽值拉得很满:“冤大头!接盘!” 蒋昭野:“……” 蒋昭野条件反射地松开手,后退一步,浑身的刺与气焰同时收敛,表情有些奇怪地看着楼上:“三爷爷。” 宁思音询着他的视线望去。 鹦鹉后方,木质楼梯上响起缓慢拖沓的脚步声。还未见人,光听这步子,得是八十岁老头儿才会有的。 先进入视野的是腿。趿拉着拖鞋,米色的裤脚空荡荡,小腿纤瘦。 接着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腿很长,腰身很窄、很薄,像漫画里的人物才会有的纸片身材。 经过鹦鹉时伸出一只手,那手指也十分纤细修长,冷白细腻的皮肉薄薄一层覆盖骨骼。 沉迷于引体向上的鹦鹉听话地跳上那只手臂。 人转过弯,露出清瘦的上身,与一张异常漂亮的脸。 宁思音极轻微地挑起了眉。 小花匠。 长发美人。 鹦鹉的主人。 原来是同一个人。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如此年轻的“爷爷”,宁思音的精神还是受到了极大震撼。 尤其是,长得比小爱豆还漂亮的爷爷…… “三爷爷?”她忍不住念了一句。 楼梯间的静谧将她低微的声音放大,蒋措向她瞥来一眼。 他皮肤白得过头,唇色也很淡,显得整个人有种弱不禁风的娇弱。拖着老迈龙钟的步伐,闲闲懒懒地应:“乖孙。” 宁思音耳朵一麻。 第11章 谁爱我 不知蒋昭野每次对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叫“爷爷”是什么感受,宁思音被叫乖孙的心情是挺复杂的。 年龄不大,辈分不小。 二十来岁就有一大帮孙子,全天下的便宜都让他一个人占了吧。 当然,比起蒋伯尧,他们这些都是小意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蒋大先生,对着这样一个年轻人得恭恭敬敬叫叔叔,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占尽天下便宜的蒋措步下台阶,千年老乌龟一样的速度,走得慢慢悠悠。 宁思音和蒋昭野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安静行注目礼。 鹦鹉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蒋措手臂上,拿黑豆一样机灵的小眼睛瞅宁思音,充满戒备。 看来上次被恐吓的心理阴影还未修复,它对宁思音的警惕心很强。从她前方经过时,防范地得儿一下跳到另一边去。 安静里,蒋措慢慢悠悠开口,他的嗓音有一种的独特的轻柔的醇厚,很好听,像偶像剧的男主角。 “伤好了?” 问的是蒋昭野。 “没有。”蒋昭野这个不可一世的小纨绔,在自己亲爹面前都想张牙舞爪,不知为何在看起来病弱单薄的三爷爷面前却十分约束,老实站立,乖乖回答。 “注意静养。”蒋措说。 蒋昭野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盯了眼宁思音。 咱俩的帐还没算完——从他眼里读出这个信息,宁思音懒得与他纠缠到底谁头上更绿,在他继续纠缠之前,抬脚跟上蒋措。 这可吓坏了鹦鹉。 大概误会宁思音跟踪它,从蒋措手臂蹬蹬蹬蹦到肩膀,面朝后方,虎视眈眈地拿黑豆眼监视宁思音的一举一动。 乌龟爷爷走路太慢,宁思音背着手跟在他身后,不得不放慢速度。脑子就得了空闲,开始想七想八。 比如,这爷爷腰真细。 看着那么瘦,屁股倒是蛮翘。 她不喜欢男人留长发,但没想到男人留长发可以这么娇俏。 默默跟着走了一阵,宁思音瞄了眼紧张兮兮的鹦鹉,忽然出声问:“三爷爷,芳里的老板你认识吗?” 她叫得很顺口,三个字里拿显微镜都找不出一毫米对爷爷该有的敬重。 “不认识,乖孙。”蒋措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对她的“三爷爷”可谓声声有回应,不厌其烦。 “是吗。”宁思音与蒋措隔着一步半的距离,背着手说,“那个老板很缺德。” “是吗。”蒋措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沿用她的句式,“那和你一丘之貉。” 宁思音辩驳:“我是个好人。” 蒋措慢悠悠地:“我保留意见。” 说话间已经走到先前吃饭的餐厅,从餐厅走出来的佣人刚好撞见他们,忙唤道:“三爷。” 蒋措脚步未停,也未回头,慢声道:“宁小姐迷路了,带她回去吧。” “思音,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蒋二奶奶在餐厅里说着,脚步往这边走来。 “不小心迷路了。”宁思音应付完一回头,前面那道慢吞吞的身影早不见了。 - 亲自将宁思音送出门,蒋二奶奶回到客厅,看到蒋晖彦还在。 “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她坐下来,捏了捏肩膀,“还真是年纪大了,只是吃个饭就累了。” 蒋晖彦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揉肩。 空气在静默中流淌半晌,二奶奶问道:“今天怎么看着不大高兴?是因为我没告诉你,就把思音叫来了?” 蒋晖彦说:“我最近没有去加州的行程。” “我知道,我是为了给你和思音创造多接触的机会。” 蒋晖彦的手停下来:“她是六弟的未婚妻。” “他们俩闹成这个样子,订婚已经不可能了。左右没对外公布,还有得转圜。”二奶奶说,“所以我才要趁这机会让你们尽快熟悉,培养感情。你也是,在女孩子面前话要多一点,冷着一张脸,谁敢跟你说话。怎么哄女孩子开心,还用我一个老太婆教你吗?” 蒋晖彦沉默。 二奶奶顾自说了几句,见他一声不吭,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晖彦,你还不明白奶奶的用心吗?” “你爸妈走得早,就剩你一个,别人都有妈疼着,有爸护着,就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也没个靠山。我现在还能护你一时,将来我走了,你一个人叫我怎么放心?”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靠山,不需要您来护着我。您身体很健康,会看到我娶妻生子的那天。” 二奶奶摇头:“你以为我只是怕你孤单?咱们家啊,外面看着纷华靡丽,其实金玉其外,里头是一团什么乱絮,外人可不知道。说起来都是至亲之人,钩心斗角起来,没人会念着一点亲情。你看你大爷爷家多团结,把公司的权利牢牢把持在他们手里,就是防着我们二房呢;你大伯跟你二姑同胞兄妹一气连枝,其实心里也互相算计着。还有你六婶,不也天天提防着我对你太好。” 说了许多,二奶奶又打住:“算了,大人肚子里这些计算,现在说了你还不懂。总之你相信奶奶,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蒋晖彦想说什么,却没有机会,二奶奶摆了摆手:“早点休息吧。” - 图书室有搭好的站架与笼子,一进去鹦鹉便跳上自己的地盘占山为王。 蒋措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棕咖色的皮沙发上。坐姿惫懒到极点,像没骨头似的陷在里面。 有人敲门,小心翼翼而满怀惶恐地唤了声“三爷”,低头捧着一个花瓶走进来,踟躇地站在一旁。 蒋措的视线从书上抬起,见一个在蒋家工作好些年的老佣战战兢兢地举着瓷白小花瓶,里头插着一支黑色蔷薇。 他的眼神凝在花上。 生怕他怪罪,佣人忙不迭就把罪犯招供出来:“是宁家小姐不知道这是您的花,不小心给摘了。” “不、小、心?”蒋措温吞缓慢地咀嚼这三个字。 摸不准他的心情,佣人不敢擅自帮宁思音说话:“应该是吧……” 凌迟一般的静默,每一秒都像一把刀片。 谁都知道他们小三爷没有正业每天就爱莳花弄草,花无异于他的心肝宝贝,摘他的花跟杀他的心肝宝贝有什么区别? 过了很久——可能也没有很久,蒋措垂眼继续看书。 竟没动火,大发慈悲地说:“放着吧。” - 宁思音晚上有点失眠,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梦见她是皇帝后宫三千,五妃六妃一个一个全给她戴了绿帽。 半晌午醒来,浑身没力气,刚从床上下来又倒在沙发,摊成一张饼。 相处多了何姨跟她越来越没距离,知道她睡醒没敲门就进来了。宁思音原本想爬起来维持一下自己的千金风范,最后还是作罢。 何姨压根没觉得她此刻的姿势有任何不对,端着一只白色的小瓷瓶东找找西看看。先是放到茶几上,想了想又拿去梳妆台。 嘴里嘀嘀咕咕:“放这也不好看……” “什么东西?”宁思音问。 “花。一大早蒋家差人送过来的。”何姨举起瓷瓶给她看,一副奇怪的语气,“怎么送来这么一朵……哪有送花只送一枝的,他们家那么大的花园,送一支也太小气了。而且这花还是黑色的,看着多晦气。” 宁思音坐了起来,把花瓶从她手里接过来。 “谁送的?” “这我没问,不是他们二奶奶吗?”何姨不解,“怎么昨天你在那儿的时候不送,今天又让人跑一趟。” 蒋二奶奶不会这样送礼,这花也不是她的。 宁思音举起花瓶旋转一周,看到一根拴在花茎上的细黄麻绳,她把黄麻绳往外拉,另一端系着一张小指宽的纸片。 纸片从中间对折,上面是颇有风骨的硬笔字迹,写着遒劲的两个字:缺德。 宁思音舔了舔牙齿。 ——还说不认识。 好了,三爷爷不仅目睹了她的毒妇面孔,还看到了她和瓜哥私下交易。 知道的秘密这么多,按照通常影视剧的发展,不灭口都不行了。 “有东西?”何姨好奇地想要凑过来。 宁思音把纸片一卷,连着绳子扯下来,花递给她:“盛点水养着。” - 蒋二奶奶对宁思音很是上心,隔三差五请她到家里做客,有时邀她一同逛街。 宁思音跟爷爷提了,他没什么表示,只说:“既然你二奶奶叫你,就去吧。” 有时在蒋家会碰到蒋大奶奶或六太太,两个人的眼神总是含义丰富。 有时双胞胎会趁着蒋二奶奶不在,凑到她身边说几句话,比如:“你不是要跟我六哥订婚吗,怎么总和我五哥一起?” 得了答案再回去向妈妈复命。 “她说她喜欢笨蛋,要看看五哥和六哥谁更笨一点。” 六太太直觉自己被耍了,顿时没好气:“什么喜欢笨蛋,人家溜你俩玩呢,白痴!让你们问点这么简单的事情都问不出来,要你们有什么用?” 姐妹俩低下头不敢吭声。 蒋季凡维护女儿:“她们才几岁,你派这么大的小孩去给你搜集情报,这可算是雇佣童工。” 被老婆白了他一眼,又立即转口:“不过这个宁思音啊,看着单单纯纯,竟然还有点心眼。” 可惜这话并没能如愿讨得老婆欢心,换来更大一个白眼。 六太太撇嘴冷笑。“你们男人看哪个年轻小姑娘不觉得人单单纯纯?就你这猪脑袋,人家把你卖了估计你还要夸人生财有道!” 自顾生了点闷气,她转过来说:“你说,妈是不是想撮合晖彦和这个宁家的丫头?” “怎么会。”蒋季凡不以为然,“昭野跟宁家那丫头的婚事是当着大伯的面定下的,可不是儿戏。大哥那天送思音的镯子你也看到了,那是大嫂家里传下来的东西,这段时间为了昭野的事动了多少肝火,还把孩子打成那样。现在撮合晖彦不是跟大哥作对么,妈怎么会做那种事。” “你知道什么。你见妈什么时候对人这么殷勤过?天天对我不是横挑鼻子就是竖挑眼,对着人家的孙女那么亲热,三天两头请过来吃饭,肯定别有用心。” 婆媳矛盾千古难题,蒋季凡和每个双面胶男人一样擅长明哲保身,拿出手机准备躲进游戏。 六太太快被这个不成器的老公气死,劈手将他的手机夺走扔了。 “还玩!大哥跟妈对那丫头那么上心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趁老爷子还在,多给自己增加点筹码,要是绑上宁家多大的助益你也不想想,再抓紧生几个儿子,等老爷子一翘辫子就能多分一份财产。就你还有心情玩游戏!等你玩完人家财产都瓜分完了一毛钱都不给你剩,还有你什么事?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蠢货!” “你瞎想什么呢。我不是跟你说过,爷爷的遗嘱早就立过了,再折腾也没用。” “你知道个屁!遗嘱立了在哪呢,你亲眼看见了?”六太太的反问直击核心。 蒋季凡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再生一个吧。”六太太一拍桌子决定。 蒋季凡:? 第12章 谁爱我 “爸,昭野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要是妈知道肯定要心疼死了。”蒋芙昀亲手把药端到蒋昭野房间,哄着闹脾气的他吃完药,到蒋伯尧跟前说这件事。 蒋伯尧站在书房的窗边抽烟,背对她,闻言冷声道:“都是你和你妈把他给惯的!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把宁家得罪透顶,以后有他哭的!” 这段时间家里鸡飞狗跳,细究起来,全是从宁思音回国开始。 蒋芙昀皱眉说:“既然他不想和宁思音结婚,就算了吧,何必逼他。他才22,现在考虑这些还早。” 蒋伯尧回头,背光的阴影将神色遮盖,显得眼底愈发阴沉,“他没脑子,你也跟着犯蠢。” 蒋芙昀不敢顶撞。 蒋伯尧抽了口烟,吐出,半晌才沉着声道:“你可知道,你二奶奶最近跟思音接触得很频繁。” “二奶奶?”蒋芙昀先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什么,脸色微变,“二奶奶想给晖彦搭线?” “前阵子昭野和那个模特的新闻铺天盖地,压都压不住,里面少不了她的手笔。你宁爷爷那边刚一提取消婚约的事,她就请了思音来家里吃饭;这几天频频跟思音见面,每次都带着晖彦。你觉得我替昭野安排得太早?哼,再晚几天黄花菜都凉了,还有那个臭小子什么事。” 蒋芙昀默然片刻,“二奶奶一向心疼晖彦孤苦,为他筹谋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和宁思音结婚对晖彦来说帮助很大,昭野和他不一样,有爸你在,昭野不需要靠别的人,将来找个合适的别家千金结婚也一样,他喜欢就好了。” “不需要?”蒋伯尧冷哼了一声。 良久,剩余半支烟抽完,烟头被掐掉扔进积满烟灰的水晶缸,他才又语气不明地说:“你爷爷想提拔曜征做CEO。” 蒋芙昀没明白:“哪家公司的CEO?大哥手里不是已经有几家证券公司……” “集团。”蒋伯尧说,“集团的CEO。” 蒋芙昀瞳孔扩大,未说完的话断在喉咙里:“什么?怎么会?大哥就算再能干,跟着爷爷也才几年,集团的事务还没上手,再说还有你在前面……爷爷怎么想的?” “老爷子这几年已经不大管公司事务,你爷爷很快就能将集团全部接手过来,到时候要谁接任他的位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那大哥呢?他怎么想?你是爷爷的长子,怎么也不应该跳过你提拔大哥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当年我一心扑在公司,你姑姑当初早早嫁人生子,我也以为她和我一条心。从她要曜征和明诚随蒋姓开始,我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蒋伯尧的目光重新落向窗外,沉沉道,“你以为我煞费苦心让昭野娶思音是为了什么?等到你们两个榆木脑袋反应过来,什么都来不及了。” - 蒋二奶奶对宁思音有多上心呢? 六月,宁思音回校办手续,当天一早蒋二奶奶便派车过来接,已经安排好了蒋二爷的私人飞机专程送她。 盛情难却,宁思音到机场登机时,蒋晖彦已经在飞机上。 有蒋二奶奶在中间牵线搭桥,宁思音与他见面的次数已经超过前未婚夫蒋昭野。蒋晖彦一直寡言少语,航程中依然如此。 宁思音在加州的几天,蒋晖彦全程陪同。他虽然话少,做事很稳重,帮了宁思音许多忙。 老实说比蒋昭野那货可靠多了。 等宁思音处理完所有事宜,那天傍晚坐在一家餐厅,她忽然说:“其实你不用这样。” 蒋晖彦抬头,宁思音搅了搅咖啡,“二奶奶说你刚好也要来这边办事,但这几天全都在陪我。你其实这次是专程陪我来的吧。” 蒋晖彦没有否认,宁思音又道:“你奶奶想撮合我们,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我,我也看得出来。” 蒋晖彦看着她没作声。 宁思音抬头与他目光相撞,“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蒋晖彦的表情有些许波澜,目光闪了闪。 宁思音指指他的脖子:“你的项链,我看到了。上面刻的字应该是你女朋友的英文名,Shelli对吧。” 蒋晖彦下意识抬手,摩挲着贝壳形状的吊坠。 宁思音喝了口咖啡,继续问:“同学?还是青梅竹马?你的项链看起来好像戴了有些年头了。” “嗯。”蒋晖彦终于不再扮演哑巴。可能是因为被拆穿,他也不再隐瞒,说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叫李希,我父母同事的女儿,我小时候的玩伴。我父母过世之后,我们很多年没见,后来读了同一所高中。” 果然,看来她猜的很准。 宁思音喝着咖啡挑眉,忽然听蒋晖彦向她道歉:“我奶奶确实有意撮合我们,她不知道我和李希的事,这次回去之后我会和她解释清楚。希望我和我奶奶的行为,没有对你造成困扰。抱歉。” “没事。”宁思音笑笑,“你心眼还挺实的。” “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昭野吧。”蒋晖彦出其不意地说。 宁思音耸肩:“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大家都一样,身不由己嘛。” - 飞机落地,宁家的车已经在机场候着。 来接她的还是严秉坚,宁思音上车后冲蒋晖彦摆了摆手:“我先走了。回见。” 蒋晖彦一反之前的冷淡,抬手致意。 转回头时对上内视镜里严秉坚的视线。 他收回,宁思音挑眉说:“别看了坚秉哥,麻烦你回去转告爷爷,这个也没戏了。” 严秉坚没吭声。 宁思音兀自抱着手臂念念有词:“下一个是不是轮到他们家四少爷了?蒋明诚。他该不会也有女朋友和小情人吧,看起来像是有不少‘红颜知己’的样子。” 她叨叨半晌,终于闭嘴的时候,严秉坚说:“没有。” “真没有?” “据我所知,没有。” “蒋昭野有小情人蒋晖彦有女朋友,你不也都不知道。”宁思音对他的情报表示充分的怀疑,“你的消息不准。” 在这件事上已经连栽两次的严秉坚选择闭嘴。 蒋明诚…… 想到他有个书记妈妈,宁思音就想退避十里。 蒋书记政务繁忙,应该没空跟她搞婆媳关系;但将来要是她想踹掉蒋明诚,蒋书记记能好好放过她吗? - 回到熙河,何姨跟另外几个佣人都在门口翘首张望,一见她喜出望外:“哎哟,回来了回来了。” 然后几人一股脑涌上来,分工将她的行李接走往楼上搬运。 突如其来的热情令宁思音摸不着头脑,古怪地看看她们:“怎么了么?” “没怎么呀。”何姨满面笑容地端上来一杯凉茶,“路上累了吧?早上刚煮的桑菊竹叶茶,去火的,快喝点降降暑。” 宁思音喝着茶说:“你们突然对我这么热情似火,我有点不习惯。” ——甚至怀疑有阴谋。 “嗨哟,你这一走家里可冷清了,大家也不习惯,天天盼着你回来呢。” 宁家冷清了十来年,以前小少爷还在的时候还有那么点人气,人一走家里就只剩一个老人,又凄冷又萧条。好容易宁思音回来之后,才热闹了些。 “之前怎么没发现她们这么爱我呢。”宁思音放下空杯。 何姨悻悻笑了笑,没接住这话。 进房间,发现三爷爷“赠”的那支黑色花不见了。梳妆台上换了大花瓶,盛了一捧鲜嫩椒盐的粉色郁金香。 算算时间已经两周,再精心养护,鲜花寿命有限也该枯萎了。 宁思音拿手指拨了拨郁金香饱满的花头,比起这些粉嫩缤纷的颜色,她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黑色蔷薇。 身后响起何姨的小碎步脚步声,她端进来一盆带着水珠的荔枝:“早上刚刚送到的,可新鲜了。我给你剥点尝尝。” “小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宁思音忽然问。 “小三爷?你说蒋家那个?”何姨一边熟练地将荔枝剥皮一边说,“那不了解,都没怎么见过,那个小三爷不太露面的,他身体不好,也不工作,一直在家里休养呢。” 那身板看着确实挺孱弱。 宁思音吃了颗荔枝,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冰凉凉的,鲜甜可口。 “他爸爸都九十多了,他好像才二十来岁,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多大岁数?”宁思音好奇这个。 “这个小三爷跟蒋家大爷二爷不是一个母亲。他妈妈本来是他们老爷子的秘书,跟了老爷子很多年。那时候老爷子的太太也走了好些年,不过两个儿子都成年了,也懂事了,小三爷他妈跟着老爷子,就一直没有名分。” “为什么?”宁思音问。 前妻都去世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不道德关系,为什么不能再婚? “害,蒋家那种人家,越是家大业大,这种事越敏感。真结婚了那是要分财产的,你想那大爷跟二爷会同意?” 哦,原来是因为家产。 也许是还没完全习惯有钱人的思维模式,宁思音总是忘记这一层。 “我听说啊,他们允许小三爷他妈跟着老爷子,是有条件的。” 这些陈年八卦大家已经很久不讨论,难得宁思音好奇,何姨津津有味停不下来。 “不能生育。”进入“有钱人思维”,宁思音就很容易猜到了。 “诶你怎么知道?”何姨吃惊。 宁思音笑眯眯地把她刚剥好的荔枝肉喂进嘴里,“换了我,我也会提这种条件。” “那哪能。”何姨似乎一点不信,继续往下说,“要说小三爷他妈也是个厉害女人,帮着他们老爷子操持家事,打理公司,把生意拓展到国外去,蒋家的生意能做到现在这么大,有她不少功劳呢。不过就这么没名没分地,在老爷子身边跟了有快二十年。” “后来怎么又有孩子了?” “那就不清楚了。但是有了孩子也不顶用啊,最后还是没挣到名分。”何姨摇摇头,颇为惋惜。 宁思音不以为然。 那时候的蒋乾州跟蒋坤宇人至中年,既有权柄又有手段,比二十出头年轻的时候更难对付,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分家产”的胎盘存活。 可以想见当时蒋家繁华的皮子之下,藏着多少汹涌暗潮。那种情况之下,又是高龄生育,她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已经很厉害了。 老三出生之后,关系恐怕会更紧张。 “后来呢?” “后来没几年她就过世了。那个时候小三爷估摸着也就五六岁。” 哦吼。 “怎么去世的?”宁思音问。 何姨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突发心脏病,没抢救过来。” “她有心脏疾病吗?” “那不知道。不过人上了年纪,身体肯定多少都沾点病,我老家一个表姐就是冠心病,人突然一下就没了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不过这里头是不是真的那么简单,就不好说了。 “那小三爷能活到现在,也是命大。”宁思音道。 何姨好像想起什么:“哎对了,你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他们家还有件很邪门的事。他们三先生,就是五少爷他爸爸,年纪轻轻三十来岁就没了。还有三少爷,蒋四先生的儿子,小时候游泳不小心淹死了。小三爷从小又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所以外面就流传个说法……” 出于对某种神秘力量的敬畏,何姨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老三都活不长。” “噗!”宁思音没控制住自己的笑声。 何姨惊得使劲摆手,连声阻止:“这可不能笑。不能笑。” “好的。”宁思音听话地收敛住笑声。 “就是因为身体不好,他们老爷子对这个小儿子可疼爱了,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怕他将来身体弱,争不过俩大的,早早给他名下置办了许多产业,也不用工作,够他一辈子衣食不愁。” “挺好。”宁思音说。 私生子、幼年失恃、边缘人物、无权无势、爸爸虽然能护着但鲐背高龄已护不了几时——这不正是她想挑的软柿子吗。 何况还有个体弱多病的优点,说不定等不到她踹他就自己懂事先走了,啧,多好。 第13章 谁爱我 蒋芙昀的电话打来时,宁思音花了十来秒才想起这道声音是谁。 “二姐,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请你过来吃顿饭。昭野不懂事,多有得罪,有违我们两家之间的约定,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好好向你赔罪道歉。就算你和昭野不订婚了,希望不要影响到我们两家的感情,你说呢。” 这是同意取消婚约的意思? 宁思音想了想,又摇头。 取消婚约本身不难,但最近蒋二奶奶的意图如司马昭之心,蒋伯尧会把宁家的势力拱手让给她? “我会转达爷爷的。”宁思音说。 老头儿到现在的态度都模棱两可,他到底怎么想的,宁思音猜不着。 “不用劳动宁老。宁老那里,我爸会亲自去赔罪,咱们小辈就不用管了。”蒋芙昀说,“今天是我单独请你。我母亲已经不在,作为昭野的姐姐,这是我必须要做的。” 宁思音尽管厌烦这些有的没的,却只能答应:“好,我会准时过去。” - 这顿饭果然只有蒋芙昀和她两人。 到达蒋家,宁思音发现今天人好像格外少,大奶奶、二奶奶都不,明明是周末,也不见六婶和那对双胞胎。 “大奶奶和二奶奶不在家吗?”宁思音问。 蒋芙昀亲手给她倒了杯酒:“太爷爷今天出院,要回乡下休养一段日子,大家都陪着去了。” 老爷子九十六岁高龄了,剩余的日子可以说活一天少一天,有机会大家当然都要抢着去面前尽孝。 蒋芙昀举起酒杯:“其实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过了,多说无益,我就不废话了。思音,这杯我敬你,先干为敬。” “二姐客气了。”宁思音端起酒杯喝掉。 期间佣人来上菜,不知怎么绊了一脚失去平衡,手中托盘呼啦向宁思音倾倒下来。她坐在椅子上来不及躲,猝不及防地被汤汤水水浇了满身。 幸而里面装的是糖水,温的,没有烫伤,只是她的裙子遭了秧,芒果的黄与牛奶的白在绿色料子上泼出一副抽象派油画。 “对不起,宁小姐,对不起……”那个佣人慌张地放下东西拿毛巾帮她擦拭,比她本人更惊慌失措。 蒋芙昀起身斥道:“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 她快步走到宁思音身边,蹙眉道:“不行,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不能穿了,我去拿件干净衣服给你。房妈,你先带思音去楼上找个房间清理一下。” 把糖水泼了宁思音满身的就是房妈,忙连声应着放下毛巾:“宁小姐,您跟我来吧。” 房妈径直上到三楼,宁思音跟在她身后。三楼整层都铺着特殊材质的消音地毯,人走上去脚步声都被吸收干净,给人一种幽静之感。 房妈快步走到一个房间,打开门将宁思音带到卫生间,取下一条毛巾给她。 “宁小姐您先整理着,我去拿干净衣服。” 宁思音站在龙头前,用毛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渍。几秒后听到很轻微的关门声,咔哒—— 脑子里的某根弦随之拉紧。 宁思音回头,房间里很安静。 非常安静。 整个三楼都是这样异于他处的安静。 宁思音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直觉不对。 她关了水,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转动。拧到一半遇到阻力。 ——门被锁了。 - 房妈过来时,蒋芙昀抱着手臂在客厅来回踱步,脚步和神色都透出焦灼。 “办妥了?”听见脚步声,她立刻转身。 “嗳,已经把宁小姐送到房间了,门也从外面反锁上了。” “昭野呢?” “在里头呢。”房妈说。 蒋芙昀沉默好一阵,抬手撑住额头,长叹一口郁结的气:“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房妈是看着他们俩长大的,对他们跟自己亲生的孩子没分别,此时见她纠结便安慰道:“大先生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是他的道理,但这样的做法会不会太极端了? 蒋芙昀其实心如明镜,她对这个方案一百个不赞同。但同时她更清楚,但凡宁老那边还有转圜的余地,父亲都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没有别的路可走才会破釜沉舟出此下策。 “确定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的。三楼是小三爷的地界,那儿安静,平时没人会上去打扰。他要陪老爷子一起到乡下去住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大奶奶二奶奶还有六太太都去看望老爷子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您放心吧。” 蒋芙昀吁了口气,心情复杂地说:“你去交代一声,别让任何人上去。” 房妈懂的,点点头走开。 - 宁思音又晃了晃门把手,这房门看上去维护得很好,不像年久失修坏掉的样子,甚至挺结实,在她的三百六十度晃动之下没有丝毫松动迹象。 她弯下腰。外面走廊光线不够亮,看不出锁舌的位置。 这门坏的离奇。 她来到这个房间的因由也离奇。 如果有什么事情太过巧合,那么十有八九就不是巧合。 宁思音蹙眉正思索,冷不丁听到背后有人说话。 “你怎么在这儿?” 她立刻回头,看到一张写着“你这个女人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的拽得二五八万的脸。 蒋昭野? “你怎么会在这儿?”宁思音反问。 “这是我家。”蒋昭野对她的反问回以冷笑,“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这房子目前应该还不属于你。”宁思音说着,怀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几个来回。 蒋昭野噎了一下,臭着脸说:“房间的挂画要换新的,我来挂画,怎么了?” “你们家没佣人,要劳动你大少爷来干活?” “关你什么事?我勤劳勇敢爱干活,你有意见?”她明显话里话外,蒋昭野的脑子虽然稀少,但还是有的,顿时脸更臭了,“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还没问你呢,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宁思音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的脸,没在他的表情中发现演戏的痕迹。 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姐‘特地’请我来吃饭,吃到一半‘不小心’泼我一身水,又‘刚好’让我来这里换衣服。” 蒋昭野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还不至于天真到相信如此刻意的巧合。 他拢着能夹死苍蝇的眉心,目光越过宁思音,看向刚才她一直在摆弄的门锁。 抬脚绕过她走向门,试着拧了几下。 宁思音在后面歪头看着他:“你猜是被人反锁了,还是你家的门特别懂事,好巧不巧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刚刚好坏掉了。” “你什么意思?”蒋昭野转过来,眼神泛着冷意。 “我也想问,你和你姐今天这出是什么意思?”宁思音非常不喜欢被人算计。 “你的意思是我姐故意把你骗过来,把我们关在一起?”蒋昭野似乎觉得很可笑,呵了一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问我吗?” “宁思音,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宁思音给他一个甜甜的假笑:“现在好像是你们家非扒着我这盘菜。” “少特么放屁!我们家一点都不稀罕你,谁要扒着你这盘菜。”蒋昭野顿时被激怒,满脸张牙舞爪的暴躁和夸张的嫌恶,“我看到你就倒胃口。” 宁思音面无表情。“哦,那你把门打开啊。” 蒋昭野一口恶气被她憋在喉咙里,恶狠狠地说:“你少在这里乱给我们家扣帽子,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 说着手伸进口袋看样子想掏手机,摸了两下忽然僵在那里。 “没带手机?”宁思音一点都不意外,“这么巧,我的手机也刚好落在餐厅了。” 蒋昭野阴着脸一声不吭转身去拍门,烦躁地喊:“开门!有没有人?给我开门!” 喊了五分钟,门外依然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这里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世界抛弃了他们两个。 蒋昭野终于放弃,转回来,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也涨得通红。 宁思音摸着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蒋芙昀为什么要把她和蒋昭野关在一起?——唯一的解释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已经破裂的婚约继续下去。 但她和蒋昭野相看两厌,同处一室不打起来都算她克己复礼约束自己,两个没喝酒理智在线的成年人,会因为在同一个房间待了几个小时,就看对眼吗?——蒋芙昀不会这么天真。 为什么要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既然都用了,真的只是关在一起这么简单吗? “喂,你……” 宁思音专注的思考被蒋昭野打断。 她没留意蒋昭野的动静,这时才发现他已经朝她走来。 蒋昭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宁思音转头看去,他的脸红得比刚才还要厉害,走到她跟前身体晃了一晃,下一秒像棵树一样向她倒来。 宁思音敏捷后撤一步,蒋昭野踉跄着朝地上跪下去,撑着桌子在站稳。 “你怎么了?”宁思音狐疑地盯着他。“才喊几声就缺氧了?” 蒋昭野半跪半倒在她跟前,扶着桌子甩了甩头:“我头好像有点晕。” 他左手敲了敲太阳穴,忽然抬头问:“你给我下药了?” 宁思音:“……” “通过空气吗?”经过培训的千金风范让她忍住了白眼。 蒋昭野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锅太无厘头,没有继续往她头上扣:“那我怎么会这么晕。” 因为你被下药了呗。 宁思音没有想到,大概是因为在亲眼看到蒋昭野的状态之前,她都没料到蒋芙昀会给自己的亲弟弟下药。 她讥讽地笑了声:“还说不是你姐故意的?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都敢用,你们家还真是……” 突破她的想象。 蒋昭野努力撑着想要站起来,宁思音没伸手扶,免得有肢体接触就真成了“她下药”的证据。 蒋昭野依靠自己摇摇晃晃地站直,宁思音立刻抬脚打算远离。 “等等……” 冷不防被蒋昭野抓住手腕,他的手心跟着火了似的,隔着衣服都烫人。宁思音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袖子,仿佛怕沾染他身上的病毒,想将他的手扯开,没扯动。 于是用了点力把手往回抽。她没想到蒋昭野如此的不堪一击,随着她抽手的动作轰然向她倒下来。 宁思音措手不及被他撞得后退,猛地撞在桌子上。 “……” 宁思音的千金小姐仪态终于维持不住,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起开!” “我……”蒋昭野仰起脸,宁思音的嫌弃停顿在脸上。 他整个人都在发红、发烫,往外冒热气,宁思音甚至能看到他颈上血管的鼓动。 而他仰望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盛着水又映了光,简直像…… 发/情。 宁思音反射性想要推开他。 没成功,反被他六十多公斤的重量压得再次往后倒了几公分。 就在这时,宁思音开始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 头开始发晕,手脚发软,胸腔里心跳猛烈而迅疾。 “喂!”宁思音拿手掌拍了拍蒋昭野的脸,试图让他清醒,“蒋昭野,你清醒一点!刚才是说看见我就倒胃口的。” 蒋昭野的神智不知道还在不在,看着她的眼睛透出渗人的精亮。 那堪比耳光的叫醒服务竟然被这位高傲的少爷欣然接纳,甚至觉得她的手很舒服,拿脸想要往上蹭。 宁思音无声地骂了个脏字,用力想要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掀下去。 然而挣扎反激起蒋昭野昏昏沉沉的雄性本能。 蒋昭野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过来的时候头晕了一下,眼花了一下,之后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他只是遵循着身体的本能,死死地抓着宁思音,忽然觉得她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忍不住想要凑上去…… 宁思音伸手够到一个花瓶,啪——用尽全力砸到了他脑袋上。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忽然轻了些,蒋昭野的身体再次晃了晃,从上方俯视着她,眼里半是茫然半是痴呆。 慢慢地,有鲜红的血从他脑袋后面流到脸上、脖子上,淌到宁思音的身上。 蒋昭野循着水滴的轨迹低头看,她的裙子是绿色的,血液滴上去变成深色,迅速扩散成一大片。 他好像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伸手想要摸自己的后脑勺,却一瞬间失衡,哐啷一下倒到地上。 宁思音僵持着方才的姿势,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撑着桌子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不能留在这里。 她簇然直起身,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抬起脚踹门。 发软的四肢不太容易使上力气,这一脚差点让她自己弹到地上。 宁思音踹了几脚,恼了,回头拖了一把椅子过来。那椅子是沉甸甸的实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举起来的,狠狠向紧闭的门板砸了过去。 砰—— 锁舌紧扣的门锁在巨大的力量下脱离门框,宁思音使劲拽了几下,将整个锁拽掉。 门一推就开了,她踉跄着向前栽了几步,整个身体撞到墙上。 坚持着又扶墙走了几步,眼前终于一黑,软倒下去。 第14章 谁爱我 宁思音猛地睁开眼,想坐起来又因为身体的虚软跌回去。 天花板、墙、水墨挂画、斗柜…… 她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儿? 身体里药劲好像还没完全退去,残留的那几丝让她意识到距离事情发生的时间并不久。 她慢慢坐起来,观察四周。 从未见过的房间与布局,家具全是具有沉重年代感的小叶紫檀木,与悬挂在侧墙的清淡山水墨画相得益彰。 ——这是谁的房间? 有轻微的淅沥水声响起,宁思音一个激灵扭头望去,这才看到一张桌子旁,穿着浅灰色毛衫与裤子的清瘦身形。 竟然是三爷爷。 “这是你的房间?”她一张口,发觉自己嗓子都是哑的,咳了咳清嗓。“蒋昭野呢?” “送去医院了。”蒋措倒了一杯茶,坐下来慢慢地饮用。 竟然不是给她倒的。 宁思音想起她拿花瓶给蒋昭野开瓢的那一下,根据当时的血流速度……嗯,蒋昭野能不能活着,要取决于发现得及不及时。 谁发现他们的? 蒋芙昀呢? 看到她把蒋昭野打成那样,竟然没吃了她? 现在应该怎么做? 眼前最要紧的问题一个一个罗列在脑中,但看到蒋措那弱不禁风般的纸片腰,她的重点不由跑偏了几厘米。 宁思音抬起一边眉角,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他三圈,不知是出于求知欲还是什么,沉吟地问:“是你救了我?你把我抱进来的?” 尽管她的体重很轻,宁思音还是生出了合情合理的怀疑,这怀疑从心里蔓延到眼底: ——这么虚,抱得动她? 蒋措捏着茶杯,目光轻轻向她滑来。 他的眼神和人一样懒怠散漫没有重点,仿佛这世间繁琐万物都不值得入眼。 就那么滑了一眼便收回,慢慢悠悠地说:“想多了。你自己爬进来的。” 宁思音:“……” 别说,她的求生欲确实有这么强。 宁思音体力恢复了些,下床站起身,活动活动虚软的手腕。 “那你不是应该让人把我送回家吗?” “醒了可以自己回去。”蒋措慢条斯理喝自己的茶,散漫的表面漏开些微缝隙,露出背后的冷血无情来。 让她撑着这虚弱的身体从这里走下去,穿过蒋家,自己回家? 她的手机仍然不在身上,眼下的蒋昭野和蒋家都不知究竟是何状况。如果碰到蒋芙昀,会放她这么轻易离开吗。 宁思音想了一想,转身又回床上躺下。 “我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了。” 蒋措瞥来一眼。 宁思音当着他的面盖上被子,冲他眨了眨无辜的双眼。 “三爷爷,劳您通知我家里人一声来接我。” 三爷爷岿然不动,什么都不做,什么也没说,和他老年风的房间一起归于静谧的安详。 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呼吸声都捕捉不到。 宁思音想起严管家养的那只上了年纪的老乌龟。 又想起动物园趴在某处一动不动伪装雕塑的扬子鳄。 过了不知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三爷,宁家的人来了。” - 宁思音没想到是宁光启亲自来接她。 老头儿坐都没坐,负手站在一楼大厅中间,面沉如水。身后跟着严秉坚等几人,各个五官肃穆神色凝重,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讨人的。 蒋家的主人们仍然不在,蒋芙昀也不见了,猜想是陪同重伤的弟弟去了医院。 客厅只有一排紧张无措、没有主心骨的佣人,与宁家的人形成微妙而没有底气的对立。 看到她,房妈的眼神闪了闪,不等宁思音看清那到底是羞惭还是愤恨,她已经挪开眼。 不敢和她对视,看来还是会心虚。 直到此刻,宁思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后怕和庆幸。 小聪明再多,她也只是一个刚刚二十二岁的女孩。 差一点被迫和自己并不喜欢的男性发生关系。 她朝宁光启走过去,某个瞬间为老头儿会不会因为她伤了蒋昭野而怪她,感到忐忑。 “爷爷。” 宁光启的目光从上而下仔细打量,似在检查她是否完好无缺。检查完,又向她本人确认:“有没有事?” 宁思音摇头。 老头儿便牵起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宁老!”房妈有些慌乱地快步追过来,也不知想说什么。宁光启的步伐连一丝停顿都没有,没有给她多说的机会,房妈就被严秉坚拦住。 宁思音头回坐老头儿的车,直接被拉去医院做检查。 好在蒋芙昀对自己的亲弟弟不至于少什么奇奇怪怪的猛药,几个小时过去已经被代谢掉大半。医生说没什么影响,休息几天就好了。 宁光启亲自陪着去的医院,回到熙河便叫她待在房间休息,晚餐都是叫佣人送进房间给她吃的。 宁思音这会儿胃口不好没吃几口,终于回到安全的地方,神经放松下来睡了一阵,十一点多又醒了。身体已经没什么不舒服,自己下楼找吃的。 下了台阶,看到宁光启坐在客厅又在抽他的烟杆。听到脚步声他抬头,问了声:“饿了?” 也不知道在这抽了多久,嗓子听起来很沙。 宁思音点头:“有点饿。” “你何姨说你晚饭就没吃多少。”宁光启放下烟杆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 家里没有留饭的习惯,能吃的熟食和时令水果有很多,宁思音正想随便凑合吃点,检查完冰箱的宁光启说:“你何姨睡下了,别吵她了。想吃什么,爷爷给你做。” 宁思音着实被吓了一跳。 伸去拿苹果的手顿住,瞪大眼睛差点没接上话:“……您做?” 老头儿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怎的,竟难得地笑了一下,自嘲道:“说大话了。” “老爷什么时候会做饭了?您都多少年没下过厨房了,还是我来吧。” 严管家不知何时来的,走过去想要替他。宁光启似是不服,坚持要证明自己:“我厨艺再差,煮个面还是会的。你去旁边待着,别在这碍手碍脚。” 严智笑笑,识趣地退出厨房,站在外面旁观。 宁光启面对各样食材踟蹰不前,不会做饭的人都如此,给他一把鲍鱼也不知如何下手。 片刻,回头问宁思音:“吃个青菜鸡蛋面?” 宁思音连着点了两下头:“好呀。” 苹果早就放回去了,她坐到中岛台旁的高脚凳上,安安静静地观看。 几十年没进过厨房的人,即便曾经有手艺也生疏了。宁光启的速度很慢,但青菜鸡蛋面步骤简单,而他一贯是个先动脑再动手的人,虽然手法生疏,倒也算有条不紊。 二十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了宁思音面前。 宁光启对自己的成果看上去颇满意,用毛巾擦着手道:“尝尝。” “等一下。”宁思音先拿出手机,对着碗三百六十度拍了十来张照片才停下,从里头挑最好看的,边笑眯眯说,“我发个朋友圈显摆一下。” 宁光启说:“快吃吧,别凉了。” 青菜翠绿,煮得刚刚断生口感正好,荷包蛋是溏心的,面不软不硬,味道也咸淡正好——也许是心理作用,宁思音觉得这碗面很香。 她呼噜呼噜吃得响,宁光启就在对面看着,餐厅橙色的灯光打下来,让他脸上那点难以察觉的笑意看起来分外慈祥。 “我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都没吃过您亲手做的饭呢。”严管家似笑非笑地慨叹。 宁光启笑了笑:“你的手艺比我好。” 宁思音连汤都喝光了,吃得很饱,忽地抬眼问:“爷爷,我必须要找个人结婚吗?” 宁光启顿了顿,走出餐厅。方才面庞上的柔和像是被光带走,恢复了平日的严肃与静穆。 他坐到客厅,重又拿起烟杆抽了几口,脸色被隐藏在雾蓝的烟雾后。 大概是再三思虑之后,才决定告诉她。 “要是我这身体还撑得住,或者你爸还在,就不急着让你嫁人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总归家里有人给你做靠山,什么都不要你操心。现在不行了,你爸走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到头了,剩不了几天日子,光启这一大摊子留给你,不知道你扛不扛得住。等你结婚了,也好让你去公司历练历练,趁我还活着的时候,能亲眼看着你把光启接过去。” 宁思音既理解,又不理解。 “不结婚我也可以去公司上班的。” 宁光启短暂地摇了下头,似乎觉得她太天真。 严管家插嘴:“都说成家立业,得先成家,才能立业。” “我上次见过陆氏的陆总,她也没有结婚呀。不成家也可以立业的。”宁思音表情乖巧。 这是宁思音到宁家以来,第一次直言不讳表达自己的立场,或者叫,唱反调。 严智笑笑:“说的是。不过老爷要亲眼看到你嫁人,才能放心哪。” 宁思音看着他,他也看着宁思音。 宁光启的话打断两人的对视:“你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现在我还活着,公司那些个老狐狸自然安分,要是我不在了,你一个小女娃想管住那么大一个公司哪儿那么容易,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要把你生吞活剥。我原是想让你和昭野凑一对,你蒋爷爷跟我的交情,定然会护着你,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伯尧这孩子也很能干,他在背后给你撑着,不怕有人造次。” 宁思音顿住。 老实说,她猜测过很多种意图与目的,唯独没想过,老头儿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是这个原因。 从这样的考量出发,蒋昭野确实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宁思音捏捏自己的手指,心下五味杂陈。 “不过你和昭野没缘分,强求不来。”宁光启叹了声,眉宇深锁愁绪,这是他最挂心的事情。 他一口一口地抽烟,陡然咳嗽起来。宁思音站起身走过去帮他顺背,原本要上前的严智便停在一旁。 咳了好一阵缓过来,宁光启的嗓子又像是破风箱一般嘶哑,跟她说:“行了,这些事有我烦心就够了,回房休息去吧。” “我先送你回房间吧,爷爷你也该休息了。”宁思音说。 宁光启没坚持,让她搀扶着上楼。 严智原本跟着,上到楼梯宁思音说:“严叔,您也休息吧,我送爷爷回去。” “没事,我习惯看着老爷睡下再走。” 宁光启闻言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看那么紧做什么。歇着吧。” 严智只好停下脚步。 到了宁光启的卧室,宁思音扶他上床,说道:“旱烟中的有害物质含量是普通卷叶烟的38倍,得肺癌、食道癌、咽喉癌等的机率也比卷烟高一到两倍,您本来肺就不好,以后不要抽了。” “抽了一辈子,戒不掉喽。”宁光启说。 宁思音拿着那支烟杆问他:“这个放哪里?” 宁光启指向右侧墙根的抽屉柜,“放那吧。” 宁思音走过去,没把烟杆直接放上去,而是拉开一扇八十厘米宽的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六只长烟杆,还有烟荷包、玉质烟袋嘴等一些小物。 她再打开旁边那扇,又是六只烟杆。 上面一层则存放着雪茄、香烟等卷烟,都是稀有的东西。 抽烟的家伙事儿还真不少。 “爷爷,你的烟丝呢?”她问。 “下头两格抽屉都是。好些都是人家送的,买不到了。” 宁光启不知她为何对他的烟袋感兴趣,勾起些往事,靠在床头回忆道,“你爸不抽烟。他小时候嫌我抽烟呛,不爱往我跟前来,有事都叫你奶奶跟我传话。你奶奶传了几次,疑心我是不是背着她揍孩子了,后来知道原因,把我好一顿数落,烟袋全给我没收了。” 回忆令人怀缅,他回神时才发现,宁思音手臂里抱了七八只烟杆,正一把接一把地从抽屉往外拿,全抱在胳膊里,接着去拿剩下的烟斗、烟丝、雪茄。 把抽屉里所有的东西一扫而空,她抱了满怀,转身说:“这些全都没收了。” 然后在宁光启先是错愕、随后变得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中,怀抱丰厚战果扬长而去。 - 蒋氏旗下私立医院。 一间窗明几净的空置病房,蒋乾州负手而立,面沉如水。 “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亲父子,发飙的样子八分神似,只是身份调转,以前训斥儿子的蒋伯尧现在作为儿子被训斥。 “多少岁的人了,我看你是鬼迷心窍,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对两个孩子,你自己亲生的儿子,你也下得去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你是想让蒋家成为所有人的笑柄,还是让昭野以后再也没有办法立足?” 蒋伯尧面色铁青地解释:“思音那孩子心里有昭野,不过那臭小子犟脾气不肯服软,他根本不是不喜欢思音,就是在跟我死犟。我了解他,只要有了关系,他对思音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他之所以冒险是因为,若是事成,遂了宁思音的心意,蒋昭野也能收心安分,两个孩子顺理成章地结婚,蒋宁两家关系稳固,那就是皆大圆满。 他只是没算到宁思音会下那么狠的手,没算到蒋措会临时回去。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蒋乾州斥道:“要不是老三发现得及时,昭野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后悔,怎么跟你爷爷交代!总之,昭野跟思音的事就到此为止,婚约取消,以后不准再提一个字。在你爷爷知道之前,你自己去宁家负荆请罪,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把这件事了结了,别捅到老爷子面前去。” 蒋伯尧沉着声答:“我知道。” 就在这时,外面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老爷子来了!” 蒋乾州与蒋伯尧同时面色一凝。 接着只听有规律的笃——笃——声由远及近,那是拐杖落在瓷砖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声响停在门外走廊,随即,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乾州呢?” 第15章 我爱谁 蒋乾州蒋伯尧打开门出去。 蒋家一帮子人都守在蒋昭野的病房外, 蒋宗林拄着拐杖站在走廊上,几个医生、负责人正在他面前说明情况。 蒋措手插兜站在旁边,一如既往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 蒋乾州和蒋伯尧对视一眼,走过去:“爸, 您怎么回来了?” “听说昭野受伤了, 我过来看看。” 蒋宗林年事已高, 虽然还挂着董事长的名头,事实上近些年已经不大理事。上了年纪反而喜欢待在乡下故里, 偶尔闹个不舒服便去疗养院住些时日,在家里的时间不多。 今天惊动他亲自回来, 可见事情之严重。 “昭野怎么样了?” 医生有些紧张, 金主家的宝贝孙子受伤住院, 就怕有个三长两短。“轻度的颅脑损伤, 幸亏发现得早, 救治及时,现在还在昏迷中,不过应该很快就能苏醒。” 老爷子摆了摆手,医院的负责人跟医生识趣离开。蒋乾州蒋伯尧父子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老爷子一直没问,更让人担心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六少爷醒了!” 惊喜的喊声打破沉寂, 拥拥攘攘挤满病房外走廊的人们齐齐转头。 蒋芙昀长舒一口气,提到喉咙口的心终于落地,尽管心下着急, 还是先退避一侧, 让几位长辈先进。 蒋昭野醒来就看到十来个人围在他床边, 呈扇形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 除了他姐他爸他爷爷, 二房的人竟然也都在, 拄着拐杖站在中间的是…… “太爷爷?”蒋昭野一激灵,条件反射想坐起来,刚动一下后脑勺牵扯起剧痛,立时嘶叫一声抬手想往后摸。 “别摸。”蒋芙昀抓住他的手,“你头受伤了,不能碰。” “你就别动了,好好躺着。” “感觉怎么样?”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一时间关切询问之声此起彼伏,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思音在家里发生了什么?”蒋二奶奶肃容询问。 所有人都是收到消息便匆匆赶来医院,没人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宁思音怎么会对他这种毒手。 蒋昭野这才迟钝地回忆起一些事发时的片段。 比如跟宁思音被锁在同一个房间;他对着宁思音发情;宁思音抡起一个半米高的花瓶就往他头上砸…… 艹 头顿时更疼了。 蒋昭野恨得磨牙切齿。 “那个宁思音也太狠了,怎么对你下这么重的手。”六婶说,“你俩在三楼做什么,还把客房的门都给拆了。” 蒋昭野从对宁思音的恨意中抽离出来,目光闪了闪,意味不明地扫过蒋芙昀,以及跟在蒋乾州身后进来的蒋伯尧,抿着唇半天没吭声。 也许是发觉这里头肯定有值得做文章的事情,二房这边追问不停,蒋昭野则始终一声不吭。 蒋芙昀语气不佳:“六婶,他受伤刚醒,你就别问那么多问题了。” “你这是什么话。”六婶不乐意了,“我也是想搞清楚宁思音做了什么,咱们家的孩子都被人伤成这样了,得要她负责的呀。” 扯着这样的大旗,蒋芙昀一时也无话可说。 “好了。”蒋乾州面色不悦地喝道,“少说几句,让他好好休息吧。” 六婶不敢和他顶嘴,不甘不愿地闭嘴。 蒋二爷却道:“在我们家打伤了昭野,这么大的事情不能随便就揭过,大哥,我看得叫宁家的人来说道说道。” 蒋昭野闷声说:“就是起了点争执,没什么事儿。” 听到他这么说,蒋芙昀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幸好他知道利害,这件事要是被二房知道,少不了大做文章。 “你们争执什么能争执到动手啊?”六婶不嫌事大。 蒋昭野最快:“你跟六叔吵架不也动手。” “……”六婶被噎得翻白眼。 一直没出声的蒋宗林开了口:“既然昭野没事,其他人都回去吧。” 老爷子发话,没人敢有异议,陆续离开病房。 蒋措与老爷子一道离开,经过时,蒋乾州含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蒋措什么反应都没有。 - 病房余下蒋伯尧一家三口。 蒋昭野说:“姐,你把门关上。”蒋芙昀看看他,又看看蒋伯尧,过去关上了门。蒋昭野腾地一下坐起来,怒气冲冲又难以置信地嚷嚷:“爸,你疯了吧,你竟然给我下药?你就这么想把我送到宁思音的床上吗?!” 蒋伯尧现在看见他就来气,听他大声吆喝更是一脑门官司,喝道:“你给我闭嘴!小声一点!” 蒋昭野的脑袋后面血汩汩地流,但惊怒交加根本感觉不到疼:“我真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我现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还有你!姐,爸失心疯了,你也失心疯了吗?你怎么能帮着他……”蒋昭野的火气连同血气一块往外冒,“为了我好?为了我好,给我下药,让我去强/奸宁思音,你们怎么说得出口?!” “昭野!”蒋芙昀厉声喝止他,“不要乱说话。如果不是你跟爸犟,故意搞黄了婚约,爸也不会出此下策。” “你们到底都怎么了?宁思音到底有什么好,你们就这么上赶着非要我娶她?”蒋昭野怒吼,“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联合宁家的势力多分争一点家产?我根本就不喜欢她,不想娶她,为什么非要逼我?!” “够了!”蒋伯尧也一肚子火,没耐心听他的咆哮,“不用娶了,现在就算你想娶也晚了。” 蒋昭野吼到一半失去愤怒的理由,剩下半肚子气无处安放,这一冷静,突然就觉得脑袋上的伤痛得要命。 他哀嚎着倒回床上,“爸你什么意思?我不用跟她结婚了?” “闹成这样,你觉得还结得成?” 蒋昭野疼得哼哼,又觉得有点惘然若失。 “真不用了?” 蒋伯尧冷冷地看他,仿佛早就看穿了他矫揉造作哗众取宠的本质,懒得理会他甩上门走了。 - 一周后,宁思音和宁光启吃饭时,严智接了一通电话,随后过来道:“蒋家老爷子回来了,请您明天到蒋家坐坐,他想亲自见您。” 宁光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宁思音瞄他。 过了半分钟,将口中的食物咽下,他才说:“那就去见见吧。” 几日前的惊心动魄历历在目,宁思音下车看到熟悉的蒋家大门时,情绪有些许复杂。 自回国之后,她来蒋家的次数还真不少,路痴甚至已经慢慢熟门熟路起来。 今天气氛不同往日,经过的佣人都对她侧目,宁思音猜测是自己给蒋昭野开瓢的威名震慑到了他们。 蒋老爷子亲自在一楼大厅等候。 今日蒋家的人竟比她跟着爷爷第一次正式拜访那天还要多,乌泱泱地几乎填满整个大厅。 和上次不同的是,今天没那么多中年人,以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居多。 蒋家的人基本都在。 从蒋乾州、蒋坤宇、大奶奶二奶奶,到蒋伯尧、蒋叔信夫妇、蒋季凡夫妇,再到蒋芙昀、头上还缠着一圈圈纱布的伤号蒋昭野。 宁思音并未谋过面的蒋曜征同样在场,大哥确实比几个弟弟都更沉稳持重,与他的名媛太太坐在一起。 还有一个气场十分严肃的短发女人,眉眼与蒋伯尧有七八分相似,两人一左一右在蒋乾州两侧——应该是传说中的蒋书记,蒋明诚的母亲:蒋听岚。 另一边,二奶奶身边坐着一个宁思音从未见过的女人,和善地对她微笑,她身旁站着一个十来岁戴眼镜的少年——五姑姑蒋听燕? 也就是说,除了一个听说在法国留学的小姑,整个蒋家,在今天聚齐了。 后面还有一大票英俊鲜嫩的年轻男人。 即便是蒋宁两家一起坐下来,定下她与蒋昭野婚约的那天,都没有如此隆重。 今天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是要做什么? 蒋老爷子九十多岁高龄了,虽然拄着拐杖,但眼神瞿烁,看上去身康体健。 宁思音觉得很有趣,因为她看到老爷子头发所剩不多花白一片,但长度到脖颈,在脑后扎了一个稀疏的小揪揪。 与之相映成趣的是,他身旁蒋措的黑发揪揪。 有意思,父子俩还弄亲子发型呢。 许是宁思音来回观看的目光太过明显,蒋措的眼神向她飘来。 六月份温度直飙三十五度,所有人都穿着轻便的衬衣或裙子,只有他穿了件柔软的毛衫。 他好像很爱穿毛衫。也不怕热。 细碎刘海落在额角,唇色淡脸极白,站在一群年轻男人中间,宁思音觉得他更像一个柔弱公主了。 可他眉眼间的神采却又与那份病弱南辕北辙,两相冲突又相反相成。 不过她和蒋措的目光没有交汇太久,因为很快她便发现,那些年轻男人的视线,都经意或不经意地落向她。 她有点奇怪。 “蒋老。”宁光启对蒋宗林十分敬重,其实不光是他,整个苏城没有人不对老爷子敬重有加。叱咤风云数十年,苏城商界的泰山北斗,蒋家的老爷子是任何人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 “来了。”蒋宗林慈眉善目,比他的儿子还更和蔼可亲一些,笑眯眯地朝宁思音招手,“丫头,过来。” 宁思音看看爷爷,朝老爷子走去,乖乖叫道:“太爷爷。” 老爷子叫宁思音坐在他身旁。 宁思音对上先后对上蒋昭野与蒋伯尧的目光,后者表情肃然眸色幽深。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乖乖巧巧地微笑。 “我这些不成器的孩子,你应该都见过了。”老爷子指了指满屋子的蒋家人,一句不成器便一带而过,接着说,“还有些你没见过的,都是我们老蒋家的儿孙。你来看看,哪个能入你的眼了,我做主给你安排。” 宁思音愣了愣。 宁光启看样子也没预料到,出声说:“蒋老,您这是?” 老爷子转向他:“光启啊,思音跟昭野订婚的事,乾州跟我提过。他们几个糊涂,把事情办成这样,我亲自向你致个歉。” 宁光启客气:“您言重了。这事也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我和乾州想结秦晋之好,却没顾及孩子的意愿,这才闹了一场笑话。既然这俩孩子没那个缘分,就算了吧。” “这样的美事弄成如今这个局面,我老头子于心难安。光启,我今天给你表个态,我们蒋家非常想结这门亲。思音跟昭野没有缘分,不打紧,我蒋家好男儿多得是,这一个没缘分,还有其他的。这件事是我蒋家对不住你,怠慢了思音,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今天我们老蒋家所有的未婚男儿都在这了。让思音自己挑,她喜欢哪个,我就给她做主。你放心,这里有些孩子虽然是分家,要是思音喜欢,就过继到叔信名下,以后就是我蒋宗林的曾孙。” 此话一出,整个蒋家都震动了。 从蒋乾州到蒋昭野,祖孙三代每个人的表情都精彩纷呈,而后头那些分家的年轻人则明显地振奋起来。 别看只是简单的“过继”两个字,蒋宗林的曾孙——这个身份本身就意味着遗嘱有名,意味着家产份额,意味着不可估量的财富! 但,没人敢插嘴。 老爷子的话,在蒋家分量如同圣旨。 不止这些分家的小年轻不敢有异议,就连蒋乾州跟蒋坤宇两位,尽管神色各有异样,同样不敢贸然反对。 当初若是老爷子若发话要他娶宁思音,蒋昭野那个刺头儿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 委实超出了宁思音的想象。 在蒋家当场选妃?——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宁思音询问地望向爷爷。 宁光启沉默良久,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去选吧。”老爷子也看着,见状道,“今天我让他们叫来的,都是我们老蒋家适龄未婚的青年,长相、人品都端正,你可看看喜欢哪个。” 从蒋明诚、蒋晖彦,到分家的一众男青年,粗粗一数有二十多人。 各个身高一米八往上,身材挺拔五官端正,随便一个放在普通人中都是帅哥。蒋老爷子的诚意可见一斑。 蒋昭野头上缠着纱布伤势未愈,整个人臊眉耷眼地站在一边——闹出这么大事的罪魁祸首,自然不能站在秀男队伍里。 “我选谁都可以吗?”宁思音看了一圈,问。 老爷子双手搭在拐杖上,“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又叫那些不安分的年轻人,“你们都站好,让思音好好看看。” 二十来个年轻人站成两排,接受“皇帝”的检阅。 宁思音看来、看去,将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端详一遍。 半晌,她的手指在在场数十双紧密关切的眼睛的注视中,缓缓抬了起来。 指尖如同狙击/枪的瞄准镜,在数米距离之外,隔空自左往后从每一张脸缓缓扫过。 那一瞬像电影放慢的镜头,队伍里每一个男人都像在等待宣判,紧紧盯着那只作为瞄准镜的手指每一微毫的移动。 “我要他。” 那只细嫩的手指停下,直直指向客厅中央,落点的终点定格在蒋宗林身后——那张最好看的脸。 蒋措很轻地抬了抬眼。 一时间,第二轮精彩纷呈的情绪出现在蒋家人脸上,隐约有人嘶地倒吸一口气。 一向情商高的蒋二奶奶都没能做好表情管理,而这种东西大奶奶从来不做,直白地用五官写了四个字:什么玩意? 就连一手安排了这场选妃的蒋老爷子本人,眉头都意外地跳了一下。 宁光启与蒋乾州同样十分意外,蒋伯尧则一脸变幻莫测。 若要细究,蒋措完完全全地在“适婚年龄、单身、长相端正”的标准范畴内,甚至可以说稳居正中央。 但不知是这位小三爷的存在感不知太低,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从一开始,就被众人默认排除在这个问题的所有可能答案之外。 这个“众人”,只除了宁思音。 说起来今天不算临时起意,她觊觎三爷爷也有好几天了。 不知谁在唏嘘的嗡嗡声里,宁思音和蒋措对上眼。 三爷爷轻微地挑了下眉,懒懒地半垂着眼,藏在睫羽阴影下的眼睛却没叫她看出一丝波动。 讶但不惊,被选中要入她的皇宫了还气定神闲。 一屋子人都拿各异的眼神在他们俩之间瞟来瞟去,他似浑然不觉,隔着躁动的空气淡淡与她对视。 盯久了宁思音才从那双散漫的眼睛里发现一丝兴味。 蒋昭野震惊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凸出来,几分钟时间心情就像坐了趟过山车,忽上忽下跌宕起伏,最后干脆一飞冲天炸了个大烟花。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发出一种比便秘更难以言喻的语调:“……那是我三爷爷。” 宁思音眨眨眼。 她知道啊。 因为太过无语蒋昭野真实地失语了。 他那句话总算将一屋子丰富多彩的静默打开一道口子,随即有人跟随其后。 最先说话的是二爷,蒋坤宇。他别有深意地笑了两声:“哈哈真会挑啊。” 蒋二奶奶迟疑道:“老三……” 蒋老爷子从惊讶中回神,回头看了眼被选中后依然若无其事立在他身后的小儿子。 他问宁思音:“你,想要他?” 宁思音在众目睽睽之下点头肯定:“嗯。” 再次沉默。 不是说选谁都可以的吗? 宁思音眨了眨眼睛,神情和语气都那么的天真无邪:“不可以吗?” 前一刻才当众做出承诺,前后不过五分钟,老爷子又怎能反口给出否定的答案。 事实上,他此时心中翻了几番波浪,也在沉思什么。 - 走出蒋家大门,等候在外面的司机下车躬身打开后车门。 宁光启正要上车,又募地停住,背着手转过身来,眼神有些复杂地问宁思音:“你知道你选的那个,是谁吗?” 宁思音不答反问:“爷爷觉得不合适吗?” “他是老爷子的小儿子,你蒋爷爷的弟弟。虽然和你年龄相差并不大,论辈分,你得叫一声三爷爷。” 除了所谓的辈分,竟也说不出任何不合适的地方。体弱多病也许命短这样的理由,总是不适宜宣之于口。 宁光启说到这里默然片刻,“你真的喜欢他?” “他长得好看。”宁思音的回答很有水平,“而且上次是他救的我。” 女孩子容易被这些细节打动,也在情理之中。 宁光启一时无言,短叹一声转身上车。 - 蒋家。 一楼,老爷子的御用书房。 蒋措站在桌边,用茶匙往茶壶中添了两勺茶叶。细嫩青绿的明前龙井,老爷子最喜欢的茶。 蒋宗林走过来,缓慢地坐下,将拐杖放入桌沿特制的卡扣。 茶香随着热水的注入扩散,黄绿色的茶汤清澈干净。蒋措将泡好的茶倒入他面前的嫩白茶杯,老爷子看着清香雾气缭绕上升,视线忽地挪到他脸上,意味不明地端详了片刻。 “你怎么想的?”半晌,他问。 “想什么?”蒋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不动声色。 “小姑娘。”老爷子说。 蒋措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面漾起一层涟漪。他眼皮都不抬。 “快一百岁了还想小姑娘。老来俏。” “我还没一百岁呢,九十六。”头发花白的老爷子对自己的年龄也分外在意,被多报几岁很不乐意地纠正。 蒋措眼梢泛起一丝笑:“那我给你找个小姑娘?” “臭小子,没大没小。我说你呢。那小丫头刚才选了你,你怎么说。” 蒋措:“说什么?” 跟他兜圈子,老爷子胡子抖了抖:“你这小子。宁家小丫头要娶你,你愿不愿意?” 蒋措轻笑出声:“娶我?” 老爷子发觉自己用错字,嘿嘿乐了两声,拿起刚泡好的茶缓缓品了一口,又嘿嘿地乐:“那小丫头看上你了。哎呀,总算有小姑娘看上你了。” 蒋措只笑。 老爷子像是急于把砸在手里的“赔钱货”出手,喝着茶说:“我看那小丫头长得挺好,人也机灵。”想了想又补充,“比昭野那傻小子机灵。” 到底是最疼爱的小儿子,就算急着出手,也在意他自身意愿。老爷子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停了几秒又道:“你不愿意,我就让她再挑一个。” 换作选了旁的人,他既说出口就不会反悔,偏偏是这个儿子。 不舍得。 蒋措也不搭腔,慢条斯理只顾喝茶。 蒋宗林心里有了数,琢磨改天另作安排,只可惜今天兴师动众要赔人说法,最后又要自食其言。反反复复言而无信,蒋家的信用怕是被狗吃了,说出去叫人笑话。 忽听蒋措悠悠地说:“为什么不。” 第16章 我爱谁 “她怎么会选三叔, 真是稀奇。” 活动散场,回家的回家,工作的工作,喧喧闹闹的蒋家人去了大半。六太太跟蒋二奶奶坐在一处, 见没有外人便说道。 “选的是老三也好。”蒋二奶奶拿起佣人端过来的茶, 说了一句就没下文了。 六太太最不喜欢她这种说话说一半的, 剩的一半是什么还要她猜。她上哪儿猜去。 其实只要宁思音选的不是蒋晖彦,对她就没什么影响。她就是好奇, 宁思音怎么会挑一个病秧子。 “三叔病恹恹的,她图什么?不会是只看三叔长得好吧?真是肤浅。” 她嫌婆婆装深沉, 婆婆嫌她蠢, 蒋二奶奶抿唇扫她一眼, 说:“思音还是很聪明的。不管她选明诚还是晖彦, 都不是伯尧会愿意看到的结果。分家那些年轻人也一样。伯尧要的是继承权, 他筹划那么多,最后要是白白把宁家的势力送到别人手上,给别人做了嫁衣,你说他会甘心吗?” 六太太马上懂了。 不管宁思音选谁,大房的还是二房的,甚至分家过继过来的, 都会成为蒋伯尧的对立方。 只有蒋措例外。 蒋措是蒋家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因为体弱多病需要静养,他从来不掺和公司的事情,每天莳花弄草喝茶散步, 提前过着退休生活。 大房二房彼此忌惮互相防范, 只有他, 几乎独立于家产争斗之外。 毕竟那么个病秧子, 就算想争, 也得有命争啊。 “现在这样也好,我们跟大房谁都没争过谁,谁也没什么损失。”蒋二奶奶说。 “那看来这个宁思音不是随便选的,早就想好了吧。”六太太对宁思音刮目相看。 不然呢?谁都跟你一样蠢? 蒋二奶奶把嫌弃的话咽进肚子里。 “会不会是她爷爷教的?”六太太提出猜想,“她小小年纪,能考虑得这么多吗?” 蒋二奶奶放下茶杯,懒得再回答她的愚蠢问题。 怎么可能是宁光启教的。 且不说明哲保身不是他的作风,既选择跟蒋家联姻,那么他所追求的就不是自保那么简单。对宁光启来说,跟蒋伯尧的合作破裂,眼下蒋明诚才是第一选择。只要有宁家协助、有他扶持,蒋听岚的两个儿子还真有与蒋伯尧一争之力。 - 蒋曜征公事繁忙,因为老爷子亲自召集才推了应酬赶回来,一结束便携妻子匆匆离去。 蒋芙昀把生无可恋的蒋昭野送回房间,盯着佣人帮他换药。蒋明诚双手插兜倚在墙上。 蒋昭野疼得呲牙咧嘴:“四哥,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这么敏感呢。”蒋明诚笑着,“你还怕人笑话?你不知道你已经是苏城的头号笑话了么。” “老四。”蒋芙昀回头瞪她。 蒋明诚不以为意地耸眉:“他应该还没脆弱到连实话都听不了吧。” “实话就是现在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回到起点了,以后谁也别再提这件事。” 宁思音仿佛是他们的灾星,这段时间让她们尽是折腾,折腾到最后,蒋昭野受了一身伤,蒋伯尧也没讨到任何好,在蒋乾州那儿吃了一顿挂落,如今关系更加紧张。蒋芙昀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起点?”蒋明诚咂摸这两个字,态度有些难以捉摸。 “你想说什么?宁思音选了三爷爷,对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总比她遂二奶奶的心愿和晖彦结婚,或者找个分家的人过继到四叔名下强。”蒋芙昀说着扯了扯唇,“哦我忘了,她要是选你,对你来说倒是挺好的。” “一根绳上的蚂蚱,二姐,你的提防会不会用错地方了。”蒋明诚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蒋芙昀没再说话,看佣人包扎不得力便自己上去接过来,让她先出去。 人一走,房间只剩姐弟三人。 蒋昭野整个人有气无力,连疼都不喊了,一包扎好就往床上一趴,拿后脑勺的纱布对着他们。 蒋芙昀收拾纱布,听到蒋明诚问:“你们真觉得她选三爷爷没问题?” 没等蒋芙昀回答,趴在枕头上的脑袋就腾地一下弹起来,蒋昭野先吆喝起来:“当然有问题!她怎么能选三爷爷?!” 蒋芙昀跟蒋明诚一起看他。 蒋昭野忿忿地捶床:“他们要是结婚了,以后我岂不是得叫她奶奶?操!” “……” - 钓鱼,中老年男性最热爱的活动之一。 宁思音对鱼不存在除了吃之外的任何兴趣,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陪着三个老头儿来钓鱼。 两个真老头儿,一个不是老头儿胜似老头儿。 私人会所人工湖,她坐在宁光启身旁,面前架着一副专业渔具。 水面上漂浮着四个鱼漂,离她最近的突然下顿,宁光启动作娴熟扬竿,鱼钩从水里带出一条膘肥体壮的鱼,扑腾着被身后的人上前收进水桶。 宁思音转头看。 宁光启将挂好鱼饵的钩重新抛入水中。再往左,蒋宗林闲适地半躺在椅子上,笑眯眯地问:“还没小鱼儿上钩哇。” “它们不咬我的钩,都去我爷爷那了。” 两个小时了,只有她一条鱼都没钓到,爷爷的水桶倒是收获颇丰。 “怪你爷爷了。”蒋宗林说。 “我爷爷抢我的鱼。我的鱼饵都没人吃。”宁思音说着呼啦把鱼竿抬起,却发现鱼钩上挂的饵早就没了。 蒋宗林大笑。 宁光启在俩人中间无奈说她:“钓鱼要专心,饵被吃了都不知道。” 蒋宗林笑着朝左边侧头:“丫头不会钓,你去教教。” 最左边的椅子是蒋措,在遮阳伞下悠悠懒懒地躺着。没见他多么专心,却也收获了好几条鱼。 他起身,工作人员上前将渔具与椅子连同遮阳伞一起搬了家,挪到宁思音右侧的位置,重新将遮阳伞和椅子架好。 蒋措走到椅子前,慢慢坐下来。 宁思音扭头看他,他伸手钩过她的鱼线,往鱼钩挂上新饵,递还的时候,抬了下眼。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一下。 蒋措并没教她任何。但不知是他的气场问题,还是他坐过来之后宁思音没有再左右乱看,没多久,她的浮漂真的有了动静。 “咬钩了。”蒋措醇厚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提竿。” 宁思音精神一振。虽然对钓鱼无爱,但鱼上钩的成就感还是让人很亢奋的。 她扬了一下竟没扬起来,正瞎捣腾,右侧余光一暗又一亮,蒋措起身站到她身后,越过她的手握住鱼竿,提起,收线。 一条还没宁思音手掌长的小鱼苗飞至空中。 蒋措动作停住,问她:“要吗?” 这样的小鱼苗要了也没意思,通常都是放归。但宁思音好容易钓上来一条,不愿意放过,马上端起自己的桶:“当然要。” 蒋措便将小鱼取下,放进她的水桶。 他的手细长又白,没入清水中,水波晃荡折射着粼粼亮光。 蒋宗林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们,这时又说:“天儿太热了,蒋措,你带丫头去拿些雪糕吃。” 工作人员马上送来遮阳伞,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有一把。 蒋措接过伞,单手掌着,一半撑在她头顶。 宁思音将就他的老乌龟步速,两人慢吞吞地穿过水景喷泉朝会所走去。 宁思音总忍不住去看他的手,握住伞柄的姿势令指节凸显,骨骼纤长嶙峋独有一种美感。 他身上不知喷的某种香水,还是常年饮茶被浸入味了,有一股淡而清幽的茶香。 “蒋措。”宁思音忽然叫他。 “没大没小。”蒋措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慢条斯理地说,“叫爷爷。” 宁思音:“……” “三爷爷。”宁思音从善如流改口。 “乖孙。”蒋措应。 宁思音你问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选你吗?” “你希望我问?”蒋措反问。 “不问也可以。”宁思音说。 蒋措:“那就不问。” 说了半天有一种说了个寂寞的感觉,浪费口水。 宁思音拿眼角瞥他一眼:“看在你长这么好看的份上,原谅你一次。” 蒋措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勾:“看来是因为觊觎我的美貌。” 他用的陈述句。 宁思音发觉自己碰到对手了。各种层面上。 “其实也觊觎你的遗产。”她睁着一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 这话惹得蒋措轻笑,伞向她那侧倾斜几寸,看着她柔和地说:“好啊,都留给你。” 妈的。 宁思音在心里说。 这爷爷真要命。 - 两位老人在湖边静坐,蒋宗林摆了摆手,站在后面的几人结队离开。 湖边剩下一片幽静,偶有鱼儿掀起微波蔓延至水面。 蒋宗林先开口:“我让人合了合他们俩的八字,日干正合,同心一体,很合适。” 今天相邀名为钓鱼,实际上要谈什么,两位心中都有数。 宁光启闻言道:“蒋措性子稳,又是跟在您身边长大的,思音年龄小了些,不够稳重,我担心他们两个话不投机,道不相谋,相处不来。” “蒋措打小跟着我,跟个小老头似的,思音活泼朝气,倒是正合适他。”蒋宗林非常努力地推销自家儿子,“除了有点无趣,他别的地方都很好,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他说得轻快像是玩笑,宁光启倒不好直接驳了面子,笑笑不语。 蒋宗林又道:“我们蒋措身子是弱了点,幼年生过病,体质不好,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别看他看着风一吹就倒,其实很健壮的。等他们两个结了婚,我给蒋措在公司安排个差事,男人嘛,成了家还是要有工作的。你想替你们家丫头谋个好归宿,我都明白,我这个儿子,没看上去那么弱,能护着你家丫头。将来你我要是走了,蒋家只要还没倒,永远都是她的靠山。” 宁光启目光闪了闪。 老爷子不过刚回来,心中却都明了。快百岁的老人,那真是个人精,没什么都能瞒过他的眼睛。 有他的承诺,宁光启的顾虑便打消许多。 “我们家思音什么都不懂,承蒙您抬爱了。” “嗳,我们蒋措这么大连个女娃的手都没牵过,幸亏思音看得上他。” - 宁思音拿着冰淇淋回到湖边时,两个老头儿不知在说什么,各自脸上都带着笑。 她坐下来吃冰淇淋,余光发现老爷子在嫖她。她看过去,老头儿又在装模作样专心钓鱼。 过了会儿,宁思音听到他说:“这个鱼竿用着不顺手。儿啊,你去把我那副竿拿过来。” 蒋措散漫道:“让小风去就行了。” “你去。我怕小风笨手笨脚,别把我的鱼竿给搞坏咯。” 蒋措瞥他一眼,眼神依然懒洋洋的,却又带着洞穿一切的犀利。 他果真起身去给老爷子跑腿,不过走时,顺手将宁思音刚刚放在桌子上的一袋冰淇淋拎走了。 宁思音瞅瞅他的背影,回头时发现老爷子的胡子抖了两下。 就说。 刚才就发现这老头儿在觊觎她的冰淇淋。 宁思音想了想,把自己选的另外一盒哈根达斯拿了出来。 老爷子眼睛就弯了一半:“还是丫头贴心呐。”笑着便要伸手接。 宁思音却忽地收回手,当着他的面开封,勺子插进去,将里头的冰淇淋舀到自己那只盒子。一勺、两勺、三勺……最后剩下一小坨,给他递过去。 蒋宗林的胡子又抖了抖,嫌少,不满意地说:“这还没我指甲盖大。” “吃两口解解馋就可以了。”宁思音挖了一大口冰淇淋放到嘴里,“这么大岁数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跟我爷爷一样不省心。” 连带着被连坐的宁光启咳了咳。 蒋宗林让她教训乐了,把那可怜巴巴的两口冰淇淋拿起来,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你看看,这上了年纪啊,一点自由都没有,吃个冰淇淋还要遭骂。蒋措那个臭小子就不给我吃冰淇淋,你这个小丫头跟他一样霸道。” 老人越上年纪越像小孩,就馋这些“不健康”的食物。蒋措管他管得严,不让他碰,要不刚才也不用刻意把他支走。 把那两小口冰淇淋吃完,老爷子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这时蒋措回来,眼睛掠过已经空掉的冰淇淋盒子。 宁思音正襟危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蒋宗林也一脸无辜,装无事发生。 蒋措拿着个冒冷气的盒子,悠悠道:“本来给你带了冻榴莲。既然这样,就别吃了。” 蒋宗林一听,头立刻支了起来看向他手里。蒋措说到做到,还真把刚刚拿来的冻榴莲朝站在后面的小风递去。 宁思音正跟着看热闹,捏住鼻子看着那盒带着气味的榴莲传递。 这么臭的玩意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爱吃? 接着就听蒋宗林为了阻止榴莲被带走,毫不犹豫毫无底线、眼睛眨都不眨地出卖她:“小丫头让我吃的。” 宁思音:? 请问您是那位叱咤风云名震苏城的蒋宗林吗? 为了一块榴莲出卖给你分享冰淇淋的我? 但并未能阻止蒋措,还是将榴莲递给了小风。 蒋措说:“漂亮小姑娘最会骗人,你一百岁了还上当。” “九十六。”老爷子坚持纠正,“我还能被骗四年呢。” 宁思音:“……” 宁思音回头看向宁光启,有点怀疑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宁光启大约也没料到堂堂蒋老爷子私下是这么个赖皮样儿,竟然诬陷自己的孙女,脸色一时十分复杂。 - 回去的路上,宁思音打了个呵欠,靠到座椅上正想睡会,左侧宁光启出声道:“上次伯尧送你的镯子,明天让人还回去吧。” 宁思音转过头。 她和蒋昭野的婚约都破裂好些天了,直到今天,老头儿才提起这茬。 “爷爷,你不反对我选蒋措了?”宁思音问。 “你既喜欢,我反对什么。”宁光启说,“蒋措也好。老爷子如今还在,尚能太平,将来谁能继承还有得争,你跟着蒋措,远离这些是非也好。” 虽然她的考量与爷爷不一样,但殊途同归,现在达成一致了。 “我跟你太……”宁光启突然卡壳,似乎没找到合适的称谓,停了停最后道:“我跟老爷子商量过了,原本下个月初的订婚仪式就不取消了,照办,你和蒋措的事,到时就正式就定下了。” 宁思音差点忘了那个订婚仪式。 当初爷爷跟蒋伯尧协商,将公布订婚的日子定在了蒋昭野的生日。为此蒋家拟大办宴会,这段时间都在筹备着,宾客的邀请也都发得差不多了。 不过没想到她和蒋昭野折腾几个月,搞得轰轰烈烈,没撑到正式订婚就吹了。和蒋措倒是坐着直通车直奔订婚宴了。 准备的仪式一点没浪费,便宜蒋措这个半道上车的了。 下车进屋,宁光启又叮嘱她:“趁这段时间,你跟蒋措多见见面,培养一下感情。老爷子最近都会在苏城,你可以多去走动走动。” 宁思音乖乖应下。 老爷子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是个皮老头儿。 比起来,反倒是蒋措更像九十六的那个。一只千年老乌龟。 - 接收到“培养感情”指令的应该不止她。 隔天一早,宁思音还没睡醒,就听到楼下佣人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她被吵醒,看了眼时间,才刚刚七点。 佣人们不知在聊什么开心事,不时欢笑,宁思音穿着睡衣打开门,趴在栏杆往下头看。 桌子被十来个花瓶占满,每个瓶子都盛有一大束刚刚采摘下来、还带着清晨雾气的蔷薇花,开得浓烈而饱满。 几个佣人围在桌子旁边,正热闹欢快地欣赏。 “这些都是小三爷亲手修剪的?”有人问。 “那当然。”何姨可骄傲了,“不止是亲手修剪,这些话都是他自己种的呢。” “哇,小三爷对我们小姐真上心啊。一大早采摘鲜花,亲手修剪好了送过来……” “比那个六少爷强多了。” 三爷爷送的? 宁思音瞧了瞧那些花,确实是他花园里种的那些。花瓶盛得满满当当,这是一次性给她采摘了半个花园吗? 大手笔啊。 “就是身体不好,我听说他体质可差了,冬天风一吹就发高烧,一烧就四十来度,比婴儿还娇弱呢。” “哎哟,那可怎么行,身体这么差,将来还得小姐伺候他。” “家里有那么多佣人伺候,用不了小姐动手。” “那也不行,咱们小姐还年轻,找这么个病秧子,谁知道哪天就蹬腿了。” “也是,他这身子这么虚,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孩子……” 宁思音不是故意笑出声的。 正讨论到兴头的几人听见声,抬头看见她,立刻闭嘴四散开去。 “小姐怎么醒这么早?”何姨在围裙上擦擦手,“饭还没做好呢。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点心?” “不饿。”宁思音说,“我回去再睡会。” 她转身要走,何姨又帮大家说话:“她们就是嘴碎,随便说说,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宁思音打着呵欠摆手,她才不会往心里去。 说的又不是她,还都是大实话。 琢磨着该给三爷爷……哦,现在应该叫做准未婚夫,回什么礼。 - 陆家的孙子满月宴,发来请柬。宁家和陆家关系不错,不过这样的小宴不值得劳动宁光启,宁思音作为代表前去恭贺。 露个面,送上贺礼与祝福,吃个宴席,宁思音的任务就算完成。 她耐不住性子,宴席到一半便提前溜了。出门发现下起了小雨。 连续两周三十多度的高温迎来一丝清凉,可宁思音的小羊皮鞋要倒霉了。 没到时间,接她的司机还未到,宁思音站在酒店门口犹豫了下,在回去多等几个小时与打车走人之间,天平移向后者。 她目测了一下大门离出租车站的距离,大约五十米,正要一脚踏入雨中冲刺过去。 头顶雨幕忽然消失,她仰头看见一把黑色雨伞,朝伞柄方向扭头。 蒋明诚没看她,看了看雨,问:“冒着雨是要去哪儿?” “司机还没来,我正要打车回去。”宁思音一秒拿捏好仪态,“四哥,你也在啊。” “别叫我四哥了,说不定过几天我还要改口叫你三奶奶。”蒋明诚的脸转过来,眼里带三分揶揄。 “那我应该叫你孙子吗?”宁思音无辜。 蒋明诚眯了下眼,又笑:“你还是叫哥哥好听一点。” 没等宁思音说话,他捡起上个问题回答:“朋友喜得贵子,过来贺喜。你怎么饭都没吃完就跑。” “里面太闷,想出来透透气。”宁思音尽量把“我懒得应付里头那些八婆”讲得好听一些。 托蒋昭野那货的福,她用最短的时间在苏城变得家喻户晓,每个人一看到她眼睛就立刻变成八卦探照灯。 “巧了,我也是出来透气的。”蒋明诚说,“附近有个好玩的地方,想去看看吗?” 17、我爱谁 说是附近, 其实开车有段距离。 车流少,空气干净,宁思音看到树立在绿化从中的卡通风格牌子:puppy’s ho。 车驶入园区,沿路可以看到许多狗狗的卡通图案, 是一个占地面积可观的犬类基地。 下车后, 宁思音跟在蒋明诚身后走进园区,此时的雨还在下着, 雨水将青草地洗刷得更翠绿了, 数不清的狗狗在草地上奔跑、玩耍, 蒙蒙小雨完全没有妨碍到他们的快乐。 他们停在屋檐下, 看着雨中玩耍的小狗们。 宁思音很喜欢狗。 从小就喜欢。 楼下的邻居家里养了一只柴犬,她每次见到都要摸一摸。现在的微信头像就是从网上下载的一只柴犬照片。 跟随而来的驯养员对蒋明诚恭敬有加,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正在草地上狂奔的狗狗立刻都支棱耳朵,然后齐齐朝这里冲来。 一只正在做飞盘训练的柴犬突然丢下已经抛到空中的飞盘不管, 咧着嘴兴高采烈狂奔而来。 一大帮狗转眼冲到跟前, 在驯养员的指令下训练有素地坐下,躁动但听话地仰头看着他。 驯养员敷衍地抚摸一颗颗狗头,一边殷勤地说:“他们都经过训练,不会攻击人, 你们可以摸摸看。” 蒋明诚转头问宁思音:“要试试吗?” 宁思音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只柴犬身上。 它长得简直和她的头像一模一样。 圆圆的大饼脸,具有超强感染力的笑容。 她弯腰朝它伸出手。 柴犬看看她,乖巧地坐在原地没有动。 宁思音的手落到它头上。因为在雨里跑过, 脑袋上有点湿润,宁思音却不嫌弃,摸了好几下。它一点不认生地享受,咧着嘴吐着舌头, 可爱极了。 “她叫Wendy。”驯养员趁机介绍,“已经七岁了,前两个月刚刚生产过一窝小狗崽。” “哈喽,Wendy。”宁思音对狗打招呼。 柴犬被叫到名字,回应似的用嘴筒子蹭了蹭她的手。 于是,被压抑许多年的喜爱打开开关,宁思音很快就到雨中和狗玩耍起来。后来雨停了,她跟一帮狗狗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蒋明诚一直站在屋檐下,宁思音一度忘记了他的存在。直到玩累了,到了狗的吃饭时间,宁思音才从草地上走回来。 蒋明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神态可以称之为温柔。 等她走到面前,他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说:“你倒是玩得比他们还开心。跟小狗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狗?”宁思音问。 蒋明诚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你喜欢什么好像不难猜。” 很好猜吗?宁思音挑眉:“那你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蒋明诚只是笑,然后不知是回答,还是随口另起的询问,问她:“想吃烧烤吗?” 宁思音没作声。 鬼知道她有多么想吃烧烤。以前吃的次数就很少,回到宁家之后更是再也没沾过。 “走吧。”蒋明诚仿佛不用回答也知道她的答案,转身朝外走去。 - 烧烤摊。 还是路边的烧烤摊。 “还以为你们有钱人不会吃这种东西。”宁思音说。 “我们有钱人也是人。”蒋明诚拿着羊肉串笑道,“有人能逃过烧烤的诱惑吗?” “没有。”宁思音啃了口肉串,斩钉截铁。 路边摊大概是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地方。蒋明诚穿着单价五位数的高定衬衣西裤,坐在烧烤摊金属腿塑料面的小凳子上,袖子挽起,很违和又有点接地气。 蒋家那么多人里,只有他让宁思音觉得最没有距离感。 “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她说。 “这么喜欢狗,怎么不养一只。”蒋明诚问。 宁思音若无其事地回答:“小时候家里不让养。” “现在呢?” “现在……”宁思音停了一会才说,“现在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时机不合适。” 蒋明诚不以为然:“养条狗哪有那么严重。” 烧烤结束回熙河,已近深夜十一点。 雨又下了起来,蒋明诚将她送到宁家,撑伞将她送到门口。 宁思音说了再见,进家门、上楼,回到房间后似有所感,走到窗前往楼下看。 蒋明诚仍然站在雨中,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正仰头望向这个方向。 接着冲他轻轻抬手,挂着他的招牌微笑。 宁思音站在窗口没动,看着他撑伞离开,双手抱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小三爷吗?”何姨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宁思音没防备,刚聚起来的思绪被她吓得四散而逃。“你怎么还没睡啊。” “司机说没接到你,把我吓了一跳。回来又说你自己去别的地方玩了,我寻思着你平时也不常出门,没有什么朋友,能去哪里玩啊。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出事,就等你回来嘛。”宁思音从窗口走开,何姨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刚才送你回来的那是小三爷吗?” “不是。” “那是谁呀?”何姨奇道。 宁思音背着手,想了想轻飘飘地说:“一个孙子。” 何姨赶忙拿手打了一下空气:“哎呀,女孩子不好随便说脏话的啦。” - 【在家吗】 两天后,宁思音正在吃饭的时候,收到蒋明诚的微信。 【在】她回。 蒋明诚:【出来吧】 宁思音刚一挑眉,又蹦进来一条新的:【有礼物】 天已经黑了,院子被暖橙色的光照亮,宁思音在大门外找到蒋明诚的车。 看到她,他下车走到车前。 “等很久了吗?”宁思音说。 “没多久。”蒋明诚带着笑说,“不过有人等急了。” “有人?”宁思音疑问。 蒋明诚打开副驾的门,抱出一只三十厘米见方的纸盒子。 盒子半开,宁思音的目光刚落上去,一只柴犬的小脑袋探出来,舔了舔嘴巴好奇地四下张望。 蒋明诚的手指挠挠小狗脑袋,“这是Wendy的孩子。Wendy是他们老板养的,不能随便送人,不过儿子可以送给你一只。” 他将盒子递向前,小狗耸动着鼻子朝宁思音嗅。 宁思音意料不及,接过来抱在怀里。 小狗崽和他的妈妈一样不怕生,扒着盒子站起来,又往她身上趴。宁思音伸手摸它脑袋,它就狗腿地往她手心、脸上蹭。 “喜欢吗?”蒋明诚问,“为了要到它,我可是赔了他们老板一个大人情。” “为什么要送我狗?”宁思音问。 “我也不知道。”蒋明诚伸手过来,摸了摸趴在她肩上的狗脑袋,这姿势其实有点近。他说:“可能是想实现你的小心愿。” 宁思音没吭声。 小时候总是不被满足的心愿,在心里扎根成执念,但执念越久,好像越遥远。突然的实现反而令她现在有点措手不及。 “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喜欢?” 那倒不是。宁思音摇摇头:“我挺喜欢的。” 蒋明诚笑起来,“那就好。食物和用具我都替你买好了,今天专程向老板请教了任何驯养,有什么不会的你可以问我。” 小狗一直往她身上爬,宁思音有点分神。 叫来佣人把蒋明诚放在后备箱的各种用具搬新家,宁思音抱着狗进家门,看着何姨忙碌地将狗窝找地方安顿好。 忙完才看到手机上的未读信息。 蒋明诚:【我应该有一半股权,起了名字记得告诉我】 - 宁思音最终给狗起了一个非常土气的名字,叫做旺仔。 随着旺仔的到来,她与蒋明诚的联系多了起来。 蒋明诚对这“半个儿子”很上心,时常关心它的吃喝拉撒,从宁思音这里分享它的照片。 偶尔甚至不辞辛苦特地开车过来,帮她遛狗。 但除了最初几日到新环境的兴奋与探索的热情,旺仔很快变得有点蔫,连最爱的狗粮也不爱吃了。 蒋明诚说可能是天儿太热中暑了,宁思音便把它转移到有空调的房间,何姨还专门给狗弄了些切碎的西瓜。 两天后不见好转,蒋明诚开车来把狗带去他朋友开的宠物医院,做了一番检查之后,说是抵抗力太低,开了一些药。 因为狗的事分散了大部分注意力,早上何姨来催宁思音起床,说蒋二奶奶跟小三爷马上就到,宁思音才记起这件事。 婚事确定,订婚之前,于理男方应该到女方家登门拜访。蒋措的母亲已经不在,便由蒋二奶奶代劳。 ——此次拜访也是蒋二奶奶一力张罗的。 宁思音在房间捯饬,何姨把早晨熨烫好的裙子拿过来,帮她穿好,站在她身后问:“对了,你给小三爷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 宁思音突然瞪大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把这件事忘了。 蒋措每天都送一捧新鲜采摘的花过来“培养感情”,她若一直不回礼未免不识好歹。 宁思音思考三分钟,抛下一脸纳闷的何姨起身出了房间,趁爷爷已经下楼不在卧室,溜进他的衣帽间翻找。 她在国外的时候,会定期购买衣物饰品等东西送给爷爷以示孝心,应该很多都没用过穿过,事出有因先借一件来应个急。 反正男士的衣物差别并不大,蒋措那么瘦,尺码应该也能凑合。 令宁思音意外的是,她送的衣服并没有被束之高阁,爷爷竟然几乎全部都穿过。 宁思音翻找半天只找到一个尚未开封的盒子,时间紧迫匆匆拿上就跑。 等她收拾停当,客人也到了。 宁思音把盒子往咯吱窝一夹,下楼去和她的准未婚夫联络感情。 - 刚走到客厅,蒋二奶奶与蒋措便被领进门。 跟在后面的佣人拎着数不清的礼品。 宁思音跟着爷爷上前迎接,将人请进客厅入座,听着长辈之间的客套。 “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以后就是亲家了,第一次上门不能失了礼数。您的身体要好生补养,就没准备那些烟酒,都是些补品、茶饼。这茶是蒋措收藏的,同庆号的老茶膏,要不是您他可舍不得送人。”蒋二奶奶笑眯眯地说。 宁思音不懂茶,不过二奶奶这么说,肯定是稀有的东西了。 她的视线移向蒋措。 可能是终于感受到了这炎热的气温,也可能是以示对今天这次见面的重视,蒋措今天穿的是质地偏薄软的白衬衣,浅米色西装裤,没那么挺括,在他身上显得悠闲舒适。 老实说,蒋家基因优良,几个年轻的长得都很不错,当得上英俊帅气。但她偏偏就最吃蒋措的皮相。 寒暄过后,瞧见茶几上花瓶里的蔷薇,蒋二奶奶道:“这是老三养的花吧。我们家园子就数他这些花开得最好,不过我们都从来没收到过呢。” 看得出来蒋二奶奶是真的想促成她与蒋措,撮合得很卖力。 宁思音把自己刚才临时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谢谢三爷爷的花。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她将盒子递去。 蒋二奶奶嗔笑:“你这孩子,怎么还叫什么三爷爷呢。该改口了。” 这可是他本人要求的。 宁思音问蒋措:“我应该改口叫什么?” “随你。”蒋措说。 这个随你真是难伺候。 宁思音说:“未婚夫。” 蒋二奶奶被逗乐。 蒋措伸手接过盒子,彬彬有礼地道谢:“多谢未婚妻。” 眼见他似乎要当场拆礼物,宁思音瞟了眼爷爷,及时道:“你回去再看吧。” 她的微表情可以理解为心虚,也可以理解为害羞。 蒋措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说了声“好”,将盒子放到一旁。 蒋二奶奶和宁光启说了会儿话,便“一点不刻意”地提出要谈点事情,然后离开,留两个年轻人独处。 客厅只剩两人,宁思音没主动找话,蒋措也没有。 各自静坐。 过了两分钟,蒋措重又拿起身侧的盒子,在宁思音有些飘浮的目光中,解开蝴蝶结,打开。 他垂眼看着盒里。 时间在一动不动的静默中拉长。 数秒后,他的眼神挪到宁思音脸上。 “毛衣?” 波澜不惊的语调。 毛衣? 宁思音立刻往里瞄了一眼。 还真是一件毛衣。 白色圆领长袖,针脚细密,做工精巧,看上去非常温暖,至少能给人增加十度体温。 她忍住了自己差点漂移的表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我看你喜欢毛衫,好像很怕冷的样子。” 蒋措沉默几秒,将毛衣重新折叠好,放回盒子里。 宁思音偏要得寸进尺问:“好看吗?” 蒋措神色平静地评价:“很贴心。” 三十多度的大夏季收到毛衣,不禁让人期待,会不会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收到一把风扇。 “我这个人从小就细心。”宁思音说。 蒋措:“看得出来。” 于是,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上夹子所以会晚点更新,下一章在11号晚上十一点更。 今天还有20个100点红包哦,让我看看谁那么非酋还中不了。 18、我爱谁 宁思音怀疑是蓄意报复。 蒋措将盒子重新盖上不久, 何姨来送水果,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家空调的温度好像低了些,我体质畏寒,劳烦帮我拿条毯子。” 何姨也是特别会体察女婿心, 闻言马上道:“我们小姐怕热, 家里的空调都调得低,我这就把温度调高一点。” 宁思音:? 她连阻拦都没来得及, 何姨就小步跑去调温度了, 调完温度又恭恭敬敬送来毯子。 她就亲眼看着蒋措慢条斯理地对何姨道了声谢, 她带着类似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笑容喜颠颠离开。 然后, 蒋措将折叠的毯子纹丝不动放到了沙发上。 “……” 就是故意的。 何姨恐怕一下把温度调高了两度不止,宁思音很快就感觉到一丝丝闷热。 一旁蒋措倒是很自在,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热。 “你真的不热吗?”宁思音不太了解他们这些羸弱娇气的人, 身体真的会虚到大夏天不能吹空调吗? 蒋措静若止水地反问:“你很热吗?” 热得都快要出汗了。 宁思音起身拿起毯子刷拉一下抖开,盖到蒋措的腿上, 把他的双腿以及腰部盖得严严实实, 还往里掖了掖。 那关怀备至的服务让人毫不怀疑,但凡蒋措此刻是躺着的,毯子一定会紧紧盖到他脖子。 他一动没动,看着宁思音“无微不至”地为他盖好毯子, 然后一脸真诚地说:“您身体那么虚,可别冻着了。” 蒋措八风不动:“有劳。” 宁思音微笑坐回去:“不必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他们两人相对无言的沉闷,蒋二奶奶很快回来客厅, 与宁思音闲话家常,征询她对下个月订婚宴的意见或是想法。 宁思音能有什么想法,乖巧地说:“这些我都不懂,听您的。” 蒋二奶奶又问蒋措:“老三, 等办完订婚宴,你想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老爷子跟宁老的意思,都想早点办。” 这个问题要是问宁思音,她当然希望越晚越好,最好拖到最后干脆不用办。 但两个老头儿的想法不谋而合,一个上了年纪一个病入膏肓,都希望能早些看到两个孩子结婚,如果运气好点,说不定还能抱一抱孙子或曾孙。 “尽快吧。”蒋措适时地咳嗽了两声,慢吞吞地补充,“趁我还活着。” 宁思音:“……” 蒋二奶奶:“……” - 离开宁家时,蒋二奶奶走至门外,只听佣人叫着“旺仔!旺仔!”从厨房的方向跑到院子。 原来是小狗崽偷偷跑了出来,误打误撞跑到了她跟前。 两个月的小狗崽,看上去很小一只,浅黄色的毛发,见人便冲着人家摇尾巴。 “这狗……”蒋二奶奶眉毛微微动了动,“看着有些眼熟。” “这时我们小姐刚养的小狗,叫旺仔。”佣人解释道,匆匆把小狗从地上抱起。 蒋二奶奶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狗,仔仔细细打量好几眼,这才官方地一笑:“这名字好。有福气。” - 清早的空气有些许清凉之意,与漂浮其中的花香构成清新宜人的二重奏。佣人弯腰在花园中采摘鲜花,仔细将多余的叶子去掉,有规律章法地装扮成漂亮的一束。 回去时刚好碰见蒋措端着茶站在一楼窗边,便捧着花束过去询问。 “小三爷,今天的花摘好了,这就给宁小姐送去?” 蒋措往她手中瞥了眼。 这佣人平时常帮忙料理花园,擅长园艺,每天挑选的花都很讲究颜色搭配。 今天摘的这一捧是无刺的群舞,干净柔和的嫩粉色,有的浓一些,有的白一些,深浅渐变,不需搭配别的颜色。 一个很少女的品种,适合送给女孩子。 “不用了。”蒋措说,“她不喜欢。” “这……”佣人怔住。她每天采摘鲜花送去,已经持续一周了,没听说宁小姐不喜欢啊。这么漂亮的花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呢? 她要是喜欢,送去的花不会摆放在宁家一楼用来接待客人的客厅。 蒋措没解释,望着朝气的花园缓缓喝茶。 每一个清晨来临,都会有新的花苞盛放,迎着风散发香气。 “那这花……” “拿去老头儿房间吧。” 这么娇嫩的花给老爷子看有什么意思。佣人失望地正要拿着花走开,又停步问:“那宁小姐那儿?” 蒋措没说话,搁下茶,沿台阶下去进了花园。 从佣人的角度只看到他的背影在某处驻足,不知道伸手在触摸什么。片刻后他转过身,手里捏着一支花。 去了叶子,刺却留着,蒋措将亲手修剪过的那支花递给她:“送过去吧。” “送这朵?”佣人似乎有些踟躇,委婉地说,“会不会不太妥当?” 蒋措的唇很轻微地扯动一下,重新端起他的茶,悠悠道:“不会。很适合她。” 佣人看了看那朵孤零零的花,满心疑虑又不敢多嘴,小心翼翼接过去找花瓶来盛。 - 宁思音早晨醒来下楼,刚好见何姨捧着巴掌大的小花瓶进来,嘀嘀咕咕:“今天怎么送来的是这……” 她听到抬头。 何姨皱着脸也不知是嫌弃还是发愁:“前几天的花多鲜艳啊。这黑色的看着……摆在客厅也不吉利。” 老人家总是迷信一些,看着黑色的花容易联想到某些东西。 “我看看。”宁思音伸手,何姨把花拿过来。是跟上次一样的黑色蔷薇,但花朵更大更密,颜色好像还要更浓郁一些。 “挺好看的。”宁思音欣赏完说,“放我房间吧。” “上次那朵也是小三爷送的?这小三爷也是,哪有给未婚妻送黑花的……”何姨拿着花上楼前还在嘀咕:“之前那么多漂亮的花你都不往房间放,怎么又放着一朵黑花……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的。” 宁思音伸着懒腰去吃饭。 她就喜欢黑花。 何姨上了楼梯,不知怎么突然福至心灵,自己为这些奇怪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哎呀,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定情信物都搞得这么与众不同。” - 宁家有足够多的空房间,旺仔拥有自己单独的一个超大卧室,在楼下,到宁思音的房间需要经过四层楼梯。小狗崽上楼太不太利索,楼梯的高度令它望而生畏,偶尔往上爬几个台阶。 这天晚上宁思音却在睡梦中被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吵醒了。 睁开眼看床边露出半颗狗头,因为太高而上不来,扒着床沿干着急。 宁思音不嫌弃跟狗睡一张床,而且这几天小崽子身体不虚弱过于可怜,也不知道是怎么自己爬上楼来的。 她困得眼睛睁不开,伸手把它捞上来放在了枕头边。 这一秒钟的一念之差,导致旺仔恃宠生娇,从此就赖在了她的房间,每天都要上她的床睡。 于是宁思音的床边增加了一个小狗专用的小台阶。 宁思音倒是愿意纵容它,但狗这种生物,可能上辈子都是闹钟,旺仔每天早晨都会定时定点叫她起床一起玩,有时还会把球叼到床头等着。 宁思音醒来,它便立刻跳下床欢快地摇晃着屁股往楼下跑。 她若不肯起,它就会在旁边哼哼唧唧嘤嘤嘤。 连续数天被它在六点半叫醒之后,宁思音撑着满脸的困倦揪住它的后颈皮,幽幽说:“你这老年人作息,应该去跟三爷爷一起住。” 旺仔体质实在是差,药吃了几天精神头好了一点,但进食依然不多。 宁思音半夜被奇怪的声音弄醒,打开灯发现它不在床上,正四下寻找,听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循声一望,旺仔蹲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身体剧烈地蠕动几下,嘴巴大张伸着舌头发出呕吐的声音。但并未吐出什么内容来。 宁思音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地上已经有好几滩呕吐物。它这几天进食很少,没多少东西可吐,后来干脆已经变成绿色的胆汁。 宁思音赶忙下床去查看:“旺仔你怎么了?” 小动物不会说疼,一脸无辜单纯地望着他,发出弱弱的哼声。宁思音迅速换了件衣服抄起它下楼,匆匆叫来司机奔去医院。 又是一番检查。 “这么吐下去可不是办法啊,只要能吃东西还好说,吐成这样得输液了。”医生建议。 这么小的狗输液?撑得住吗? “它究竟生了什么病?” “就是体质差,动物有些是这样的,没办法。” 体质差? 这种模棱两可的结论宁思音并不满意。 “那你开的又是什么药?” 她是蒋明诚带来的客人,宠物医院的医生自然知道她身份,赔着小心解释:“主要是一些补充营养剂和增强抵抗力的药,宁小姐,您的狗确实没什么问题,就是体质差,有点营养不良,您就算去别的医院,也不会有第二个结果。我们这是全国连锁品牌,诊断开药都有记录的……” 见她蹙眉脸色不好看,悻悻提议:“你要是还不放心,要不等我们主任回来再看看?” 主任外地出差,一周内回不来,小狗的身体可等不及。 算了。 宁思音问他:“输液能保证治好吗?” 医生有些为难:“这……现在就算是人看病,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治好的呀。不过宁小姐您放心,我开的药都是有助于它身体恢复和生长的。” “行。输吧。”宁思音决定。 医生示意护士去准备药,就在这时,宁思音把手背到身后,看着他们说:“要是它在你们这里出什么事……” 她微微一笑,一脸单纯但满含威胁:“你们医院就别开了。” 医生瞬间汗都下来了,赶忙应着声快步走进配药间。 药配好,旺仔便被带进了输液室,放进笼子里。 “这三瓶得要五个小时,宁小姐您先回去休息,等输完了我们把它送回去。” 宁思音叮嘱护士多关照,抬脚走了两步又回头,不知是因为太不舒服,还是发现她要走,旺仔哼哼着想要爬起来,但扎着针的手臂软了一下便摔到了。 宁思音顿了一下,脚尖便又转了方向。 “我在这陪它。麻烦帮我拿一把椅子。” 护士搬来椅子,宁思音坐到旺仔身边,它安静下来,很乖又很可怜地躺在笼子的垫子上。像是很困,眼睛不停地想合上,又不断地睁开看她。 宁思音摸摸它的头:“睡吧。我不走。” - 蒋明诚与蒋曜征虽然姓蒋,待遇上与孙子没有任何差别,其实是蒋家的外孙。但他从小便和蒋昭野一样,对蒋二爷夫妇唤作“二爷爷”与“二奶奶”。 老爷子在家,几个孙子便都常回来陪他一起吃饭。晚餐之后,蒋明诚单独在走廊时,碰见蒋二奶奶。 蒋二奶奶看到他停了脚步,“明诚。” 蒋明诚面含微笑:“二奶奶有话跟我说?” “也没什么,我见你最近朋友圈经常发一只狗,你什么时候养的。” “小思音养的。”蒋明诚回答得倒是很利索。 拐着弯迂回开场,没料到他打直球。 蒋二奶奶停了几秒道:“我就说,前几天跟你三爷爷去宁家拜访,见到思音那只狗,还在想怎么跟你朋友圈里那只那么像。我还当是我认错了,这个品种的狗都长这样。” “我送给她的。” 他的直球是一个接一个,蒋二奶奶干脆不再迂回,直入主题:“明诚,你最近和思音是不是走得有些太近了。” 蒋明诚挑了挑眉,若无其事道:“正常社交距离。” “思音如今是老三的未婚妻,且不说老三是你的长辈,将来思音过了门,你还得叫一声三奶奶。就算是旁人的未婚妻,你也应该主动保持距离,你说呢。” “只是送只狗而已,二奶奶你是不是想多了。” “虽然我不是你的亲奶奶,我们到底是一家人,我不想看着你犯错。”蒋二奶奶语重心长规劝,“明诚,你和昭野不一样,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我想多了当然更好,但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什么想法,二奶奶劝你,还是尽早自己整理干净。思音和老三的事是你外公跟宁老一同定下来的,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蒋明诚似笑非笑回一句:“既然不会有变故,你们又怕什么呢?” 二奶奶顿住。 “旺仔病了,我得去看看。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二奶奶。”蒋明诚说完冲她一点头,手插兜风度翩翩地走了。 蒋二奶奶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皱了皱眉。 -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外面走廊响起护士的声音:“旺仔在里面输液呢。宁小姐也在。” 宁思音回头,看到蒋明诚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 “他们告诉我旺仔病了,我过来看看。”蒋明诚停在她身后,拿手指逗了逗她面前的旺仔。“小可怜。” 他的手收回,却在半途落在宁思音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脑袋顶,宁思音抬头,看到他因为略微弯腰的姿势而靠近的脸,以及背光含笑的眼。 空气中有某种皮革调古龙水的味道。 “辛苦了。”他安慰似的拍着她的头。 宁思音恋爱经验为零,但她相信,刚才那一瞬间的暧昧,估计是个女人都会心动。 蒋明诚留了下来,坐在她旁边,温声陪她说着话。 宁思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应该是在医生第一次换过药没多久。 她是被护士叫醒的,告诉她:“宁小姐,旺仔的药已经输完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宁思音从椅子上直起身,身上有件外套滑落下去。 蒋明诚的。 啧。 她把外套从身上拿下来,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这孙子竟然想泡她? 作者有话要说:  蒋明诚:?我怀疑你在骂我 19、我爱谁 “思音跟老四的关系好像不错。前几天听老四说, 思音养的那只狗是他送的呢。”喝了会茶,蒋二奶奶才不着痕迹地提起。 下午光照太厉害,植物被折磨得发蔫,等黄昏温度降下来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今天的晚霞很漂亮, 天际的云层染上赤橙色, 像画纸上堆积的颜料。蒋措靠在藤椅里,不紧不慢地喝茶。 蒋二奶奶又笑着说:“听宁家人说, 思音可喜欢那只狗了, 睡觉都要抱着。跟小孩子似的。” 蒋措一声不吭。 “老四也是有心了, 这几天狗生病出入医院, 他都一直陪着,担心思音照顾不过来。” 蒋措毫无反应。 蒋二奶奶暗示了一大堆,他跟个聋子似的好像一句没听见, 也不给个反应。 蒋二奶奶的视线瞟过去,他平静安逸地躺在椅子上, 细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地点着。 这时, 不知在房顶哪根杆子站着的鹦鹉扇扇翅膀嘎嘎地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蒋二奶奶:“……” 她最不喜欢这只会说人话的鹦鹉,总叫她心里不舒服。不过今天鹦鹉倒是懂事,这句话说得恰恰好。 “明诚惯会哄女孩子开心, 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温柔,做事又妥帖, 是女孩子最喜欢的类型。一家人说这话有些见怪,不过我也是担心,给你提个醒,别忙活半晌, 最后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蒋措这才不紧不慢、听起来诚心诚意地说:“他若是喜欢,让他也无妨。” “老三啊,你也不要太佛系,该争取的事情就要为自己争取。又不是别的什么,这可是你的婚姻大事,思音那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不好找了。” 蒋措幽幽叹息:“既然她找到了真心喜欢的人,我这副残躯,还是不要拖累她了。” 多么与世无争,多么宽宏大度,这是何等为爱退让成人之美的高尚品德。 蒋二奶奶眉头皱起来,肃容说:“老三,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你是明诚的祖父辈,长幼有序,怎么也不能叫他横刀夺爱对你不敬。老爷子还在呢。我跟你二哥也不能纵容他欺负你头上。” “多谢二嫂挂怀。”蒋措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蒋二奶奶走之前又叮嘱,“你既无事,不如多和思音见见面,增进一些了解。往后一起生活,彼此合拍了,也都更舒服些。”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见蒋措躺在椅子上,依然老僧入定一般安静,皱了皱眉。 - “你说明诚?” 隔天,蒋二奶奶亲自去了趟蒋伯尧办公室,衣着精致,旁边放着喜马拉雅,仪态端庄地坐在会客沙发喝咖啡。 “你三叔的脾气你也知道,成天除了那些花草虫鸟的什么都不关心,连自己的婚事都不上心,还打算将思音拱手让给明诚。”蒋二奶奶不满地摇头。 蒋伯尧坐在办公桌后,点着一支烟,神色深沉。 “二婶怎么会来找我,我一个舅舅,对他的私事指手画脚也不方便。三叔就算自己不争,老爷子那关也过不去。” 背地里如何机关算尽,至少明面上大家一家亲。大房二房互相提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产的事从不放在台面上说,今天蒋二奶奶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过来的。 “我也是怕明诚若真横插一脚抢走了思音,和昭野兄弟两个心生嫌隙,将来再弄出什么不愉快,伤了兄弟感情,所以来给你提个醒。”冠名堂皇的理由打在前头,在适时点拨一句,“明诚这孩子,心思只怕比他哥还要深。” 蒋伯尧没作声。蒋二奶奶拿起包起身。 “行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 又到了去蒋家培养感情的时候。 旺仔输了几天液,呕吐的情况有些好转,慢慢能吃一点东西,只是看上去还是虚弱得可怜。 生病让它变得愈发粘人,每天从一睁眼就要跟主人寸步不离,已经发展到宁思音洗澡它都要在外面扒门想要偷看的地步。 宁思音出门时,它颠颠地跟到门口。叫它回去,它就坐在地上仰脸望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装听不懂。 何姨见状过来抱它,嘴上哄着:“旺仔乖,我们在家里等姐姐……” 还没走到跟前,旺仔立刻敏捷地站起来逃跑。何姨弯着腰在后面追,它仗着体积小灵敏,愣是几次三番从她手底下逃脱,以宁思音为中心绕着圈来回跑。 何姨追了几圈给累出汗了,扶着腰喘气:“哎哟你这个小混蛋。” 旺仔躲在宁思音腿后面哼哼。 宁思音弯腰把它抱起来:“算了,我带它一起去吧。” 蒋家佣人在院子洒水除草,房子打扫得焕然一新,一片忙碌之景,佣人见了她毕恭毕敬地问候欢迎。 蒋二奶奶正在指挥佣人干活,笑容可掬地招呼:“思音来了。老三在楼上呢,你去吧,待会儿我叫人送些水果点心上去。” 宁思音便自个儿抱着狗上楼。 快走上三楼时,正碰见一个佣人做完打扫下来,见她抱着狗要上去,忙阻止:“宁小姐,小三爷喜欢安静,您还是别把狗带上去了。” “它很安静的。”宁思音脚步都没停就走了上去。 佣人也不敢拦,犹豫地走开。 特殊的地毯及建筑材料所致,三楼有着异乎寻常的清静。 宁思音正探头寻找蒋措在哪里,忽听叮铃哐当巨响,循声一望,只见一只白毛鹦鹉跟蒙眼乱飞似的横冲直撞跌跌撞撞,沿路打翻自己的食盆、水盆、木方桌等一系列物品,尖着嗓子嚎叫:“警报!警报!” 宁思音:“……” 至于吗? 怀里的旺仔突然呜呜挣扎着要下地,宁思音刚把它放下去,它就拔腿冲鹦鹉飞走的方向狂奔而去,边跑边叫:“汪汪!” 鹦鹉嚎得更尖利了:“敌军入侵!危险!” 与此同时慌不择路迎面撞上一只半米高的花瓶,剧烈的碰撞后随即整只鸟与花瓶一起倒在地上。旺仔瞅准时机敏捷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正正扑到鹦鹉翅膀,鹦鹉惊声惨叫,冲着旺仔的脑袋狠狠啄了一口,趁它后退之际仓惶飞走。 “救命!救命!” 旺仔紧跟着去追:“汪!” 三楼维持长久的静谧在短短数秒之间裂成碎片。 刚说完的话还没十秒钟就自打脸,宁思音快步跟上去。 鹦鹉转过弯直直冲进一间书房,紫檀木的书桌后方,蒋措手执毛笔正在写字,鹦鹉没头没脑冲上桌子,啪——一脚栽进砚台。 霎时墨点飞溅,落上桌面、宣纸、以及蒋措白色的袖子上。 旺仔飞奔而入,看到桌后的人猛地刹车,脚底打滑呲溜着滑到书桌跟前。仰头与蒋措对视一眼,它嗖地一下原路往回窜,正好宁思音走到门口,慌忙躲到她腿后面去。 鹦鹉惊魂未定,泡过墨的爪子从砚台蹦到纸上,又跳上蒋措手臂一路蹦至肩膀,沿途留下一排巨大的鸡爪印,蒋措雪白的衣服转眼成了泼墨山水画。 额…… 宁思音停在门口。 蒋措看了眼写到一半的字,将毛笔搁下。 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的语速道:“来拆家来了?” 声音稳定,没有生气,或者生气了看不出来。毕竟他这个人平静得过了头,喜怒都不会显现在脸上。 “你在写字啊。”宁思音往书桌上看去。写了一半的心经,现在已经被墨点和鸡爪印毁掉。 墙上挂着许多装裱精致的笔墨,不知是他自己写的,还是名家作品。 果然是老年人,爱好是写毛笔字。 “你来之前是。”蒋措从书桌后走出来,鹦鹉站在他肩上满脸警惕地盯着地上的狗。 宁思音看着他的衣服,诚心道:“不好意思,我的狗没见过鸟,有点激动。衣服我可以赔给你。” 蒋措:“毛衣么。” 宁思音:“……” 咋还过不去了呢。 “你要是喜欢,我多送你几件。” 蒋措没搭腔,抬手,鹦鹉顺着他的手臂跳下去飞走。 他转头瞥向宁思音:“我去换件衣服,你自便。还有什么想拆的就拆吧,别在这里放火就行。” 宁思音:“……” 拆你家的又不是我。 - 等蒋措换好衣服,宁思音带着狗待在客厅,茶几上放着佣人刚刚送来的茶点。 旺仔扒着桌沿哼哼唧唧想蹭食物,宁思音一根指头抵住它的头说:“你不能乱吃东西,吃了又要吐。” 蒋措的视线从狗身上滑过,未曾停留。 见他过来,宁思音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养的狗。它叫旺仔。”她很公平,事先询问他的意见:“未婚夫,你不介意我养狗吧?” 蒋措在沙发坐下,朝旺仔伸出手。 这狗也不知是完全不怕生,还是他有什么特殊吸引力,果真朝他走了过去,站在地上望着他。 蒋措单手抄着肚子将它放到腿上,可能是刚才追鹦鹉追累了,旺仔乖乖地在他腿上趴下来。 “娘胎里带出来的弱,你养不活。”蒋措说。 宁思音一顿。 “你怎么知道?” 蒋措不答,清瘦的手缓慢地抚摸狗的脑袋。 宁思音问完也觉得白问。 旺仔简直肉眼可见的虚弱。 蒋措的话,他一点怀疑都没有。 “养不活吗。”她看着乖乖躺在蒋措腿上的旺仔。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旺仔总是生病,总是好不了,这段时间一点都没有吃胖,还有越来越瘦的趋向。 蒋明诚送了她一条天生体弱带病的狗。 为什么呢? 宁思音闭上眼睛让自己思考。 他为什么送她狗?——没有任何比一起抚养一只宠物,更快增进两个人感情的方式了。 可她刚回国那几个月,蒋明诚并没有对她表示过任何想法。如果和蒋伯尧、蒋二奶奶一样有所图,她和蒋昭野婚约破裂的那段时间,才是他最好的可乘之机。 为什么是一只病弱的狗?他在嘲讽内涵蒋措?——不至于。因为一只多病、经常要看医生的狗,更能为他创造机会。 竟然,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吗? 走心地讲,抛开那些算计或利益,蒋明诚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蒋家的人,有些一开始就对她存有偏见或敌意,譬如蒋昭野,譬如六太太;有些人则一心榨取利益,譬如蒋伯尧,譬如蒋二奶奶。 蒋明诚是第一个对她展示友善的人,也是蒋家最没有距离感的人。 他总是带着笑容,让你觉得平易近人。 总是绅士而体贴,让你和他在一起时感觉很舒服。 他很有耐心,旺仔曾经吐到他身上,他一点都没生气,温柔地抱着它抚摸它说没关系。 但其实他比蒋二奶奶还要更冷血。 或者更早让宁思音见识到冷血。 哪怕是从各种各样的算计中穿行到如今,哪怕自己心里也打着许多小算盘,直至此刻,宁思音才真正感受到藏在这个庞大家族枝叶中的坑路无情。 蒋措没有再答她无意识重复的问题。 宁思音再睁眼时,他顾自看自己的书,右手放在旺仔的身上。小狗子盘在他的腿上已经睡着,身体在他的手掌下均匀起伏。 宁思音又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能养活吗?” 蒋措的视线从书页横向平移过来。 他没说话。 宁思音已经有了决定。 “我把它放在你这,你帮我养活。” 蒋措不置可否,只问她:“为什么认为我能养活?” “我觉得你可以。”宁思音说。 没道理,说不来,女人的第六感是玄学。 也可能是因为在体弱多病这方面他有经验,应该算是半个专家?咳。 蒋措将眼睛重新移向书,手依然放在旺仔身上。 宁思音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 她又起身转头寻找。鹦鹉正站在一根高高的站架上,像个摄像头一样居高临下地监视他们。 “你的鹦鹉叫什么?”她问。 蒋措翻了页书:“亚里士多德。” “……” 如此洋气的名字,简直是城市高富帅,一下子将他们旺仔衬托得像个农村小土鳖。 宁思音决定消除这种城乡差距。 “太长了,不好念,以后它的小名就叫铁蛋吧。亚里士多德·铁蛋。” 鹦鹉:? 宁思音又转头看看旺仔:“苏格拉底·旺仔。” 蒋措唇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好像笑了一声。 宁思音背着手慢慢走向鹦鹉。亚里士多德·铁蛋充满防备地盯着它,在站架上小小挪动了一下。 宁思音拿起旁边的鸟食,挖了一勺喂它。鹦鹉瞅瞅她手里的食物瞅瞅她,不为所动,怀疑这是一个捕鸟的陷阱。 她把手抬了抬:“吃吧。” 鹦鹉犹豫片刻,这才谨慎而戒备地往前探头,飞快地啄了一口。啄完见什么事都没有,相信了这并不是一个陷阱,放松警惕低头食用。 宁思音又喂它吃了两勺,将鸟食放下。鹦鹉吃饱了警惕也放松干净了,愉快地抖抖翅膀。 小小的鸟脑袋怎么都没想到,就在此时宁思音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趁它不注意伸手一把抓住了它。 遭到背叛的亚里士多德出离愤怒了,奋力挣扎:“救命!救命!” 宁思音强行把它抱在怀里,抚摸它的头。 “救什么命,我又不杀你,我来和你培养一下感情。” 鹦鹉扯着嗓子叫喊:“毒妇!毒妇!” 宁思音啧了声:“三爷爷,你的鹦鹉诽谤我。” “是诽谤吗。”蒋措的声音从沙发飘过来。 宁思音:“当然。” “它不说谎。”蒋措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毒妇?” 蒋措不回答这个问题,慢悠悠说:“你若坚持维权,明天我会给它请一个律师。” 厉害了,让她去起诉一只鹦鹉啊。 “我是个好人。”宁思音说。 “一个威胁把它下油锅的好人?”蒋措反问。 那天他果然都听到了。 宁思音捂住鹦鹉的头,因为她没找到它的耳朵在哪里。 “别听他的,我没说过。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旺仔是你的弟弟,你知道做哥哥的应该怎么对弟弟吗?应该保护弟弟,善待弟弟。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不准欺负他,明白了吗?” 给鹦鹉做了足足十分钟的心理教育,宁思音才放开它。亚里士多德已经生无可恋,扇动翅膀奋力飞到高处,钻进它因为向往自由而从来不进的金属笼子,并自己用嘴关上了门,转过身面朝墙壁,留给她一个倔强的背影。 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宁思音准备离开,趁旺仔还没醒,否则她大概率会心软。 她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看着蒋措的侧脸:“三爷爷。” 蒋措侧眸。 宁思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天你看到我坑蒋昭野了吧。”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还见到我在芳里约瓜哥见面,知道我私下跟他交易。” 蒋措依然不否认,回视她的目光寂静而清淡,在那张漂亮又苍白的脸上找不到微毫波动。 宁思音微微歪头:“你知道我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为什么要答应跟我结婚呢?” “你认为呢?”蒋措平静淡然地反问。 宁思音又说:“你知道你四孙子在追我吧。他好像是冲你来的哦。” - “明诚,怎么一直不说话。”会议主位,蒋伯尧朝他望过来,公事公办地询问,“你对这个安排有异议吗?” 蒋明诚右手转着笔,闻言道:“明天就走,这么急?” “事出得紧急,得尽快安排人过去接替,要是出什么差错,对接下来的工程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你这边有什么困难吗?” 从天而降的差事,远隔千里的调遣,不过是想把他支开,以免他坏了事。 蒋明诚若无其事地笑笑:“没有。舅舅安排就是了。” 蒋伯尧没再说别的,收回视线宣布散会。 蒋明诚将笔尾在桌上一按,笔芯缩回透明笔身,被他随手轻撂到桌上。 等与会人员散去,蒋伯尧才从主位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会上公事公办的语气切换成长辈的亲切。 “心里有气?” “怎么会。”蒋明诚说。 不过是临时派遣他到外地,接替一个所谓的分公司总经理职位,负责一个工期还剩一半的项目,半年之内回不来,而已。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蒋伯尧道,“你二奶奶都跟我说了。明诚,思音跟你三爷爷的婚事是你老爷子做主的,谁都不能插手,也不能阻碍,我这么安排,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年轻人,动了感情也可以理解,不过你要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现在这个时机,你离开一阵冷静冷静也好。” 蒋伯尧又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要走,只听身后的蒋明诚说:“你们都不想知道,三爷爷这么多年清心寡欲,一个外人都不见,怎么突然想结婚了吗。” 蒋伯尧停下。 蒋明诚合上面前的文件,拿起笔站起来:“小思音当众点了他,他就答应了,舅舅,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男人到了岁数都要结婚,你三爷爷也一样。他只是身体差,又不是那方面无能,想结婚并不奇怪。”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其他原因呢。” 蒋伯尧拢眉,语气沉下三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爷爷真的无心家业吗。”蒋明诚稍稍靠近蒋伯尧,别有深意地问,“他是身体差,无力,但是真的没有这个心吗?” 蒋伯尧眼底微动。 “尤其是,他母亲的死那么蹊跷。” 蒋伯尧面色骤变,冷声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母亲是突发心脏病去世,哪有什么蹊跷。” 他的威厉蒋昭野会忌惮,对蒋明诚并无多少震慑作用。后者无所谓地笑了笑,拿着文件打开门。 “我先走了,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字数多所以更得晚了点。 20、我爱谁 宁家座落的位置距离熙河不远, 恢弘豪华的房子一部分亮着灯,在夜晚发出温馨的暖橙色。 蒋明诚将车停在河畔路旁,望向宁家。手机屏幕显示着十分钟前发出的一直未得到回复的信息。 蒋明诚把电话拨过去。 “睡了吗?”接通后他问。 “没有。”宁思音说。 “在做什么。” “看书。” “出来遛狗吧。”也许是在想别的事心不在焉,也许是宁思音把糊弄表演得很真诚, 蒋明诚没听出。“我在老地方等你。” “现在吗?”宁思音问。 “嗯。我已经在了。”蒋明诚看着城堡三层的某盏灯, 那应该是她的房间。 停了几秒,对面回答:“OK。” 蒋明诚放下手机, 打开车门下车。 六七分钟之后, 从河岸公路另一端走来一个人影, 慢慢悠悠, 不疾不徐。 不知道是不是蒋明诚的错觉,他在宁思音身上看到蒋措的一些影子。 蒋明诚倚在车头,等她走到跟前, 笑着问:“怎么没带旺仔,它不想我吗?” “它在蒋措那里。”宁思音很自然的语气说。 蒋明诚的笑有很短暂的一顿, 被河畔夜色很好地隐藏过去。 “我记得三爷爷不喜欢狗, 怎么把旺仔放在他那了。” “他说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能治好旺仔的病。”宁思音答得泰然自若,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蒋明诚的神态里什么都看不出来,笑笑说:“是吗, 我都不知道三爷爷还有兽医朋友。不过能治好就最好了,旺仔可以少受点苦。” 宁思音展露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也这么觉得。” 蒋明诚有几秒钟没说话,看着她的笑容并不见变化。 随后直起身, 将手插到口袋里说:“走走?” 宁思音便和他并肩沿着河岸往前走去。 起先一段时间,两人都保持安静,城市的噪音在沿河区域削弱许多,淅沥的水流声伴随着脚步。 走了一阵, 蒋明诚才用平常的口吻提起:“我明天就要出发去C城了,走之前想看看你,还有旺仔。” “出差啊?”宁思音问。 “调职。”蒋明诚说,“那边分公司的总经理被经侦科带走调查了,需要有人接手。” “那你升职了。”宁思音玩笑地说。 蒋明诚道:“或许可以这么理解。” “那恭喜你。你走得太急了,要不然我还可以请你吃饭庆祝。” 蒋明诚一笑,看向她:“可我并不觉得值得恭喜。” “为什么?”宁思音非常配合,往下问。 蒋明诚停下脚步,在夜晚江畔昏暗的光线里凝望她。 空气变得厚重,水流声好像远去了,这样的对视在偶像剧中接下来的标准发展不是告白就是接吻。 宁思音心想,我倒要看看这个孙子想干嘛。 蒋明诚就在这个河水与夏夜构成的天然浪漫中轻声道:“因为那里没有你。” 哦,来了。 告白的打一枪打响了。 “我?”宁思音一脸茫然不解地歪头,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的单纯表情。 蒋明诚无奈地轻叹一声,掌心落到她头发,很温柔地拨了拨。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可能有段时间都见不到我了。” 微光映在他眼底,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一层深邃的积淀,语气则含有微微的怅然、伤感,像是不舍。 这么深情的眼神,恐怕一些演技不够精湛的演员都演不出来。 宁思音在他含情脉脉的注视下思考几秒,真挚地说:“那等你回来,我和蒋措可能已经举行婚礼了。下次见面,我就是你三奶奶了。” 夏夜的美好被她恳切柔软的声音一击而碎。 蒋明诚:“……” 宁思音着实佩服,气氛都劈叉劈成这样了,蒋明诚竟然还能就着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演下去。他在短暂的凝滞之后无奈一笑,拍了下她的头顶。 语气宠溺极了:“你啊。” - 也许是蒋家子孙兴旺佣人照顾孩子的经验比较多,在照顾宠物上比宁家更游刃有余。 也许是旺仔每天追逐铁蛋在宅子里上蹿下跳东奔西跑得到了充分的锻炼。 也许是蒋措真的有独特的本领,总之,旺仔在他那儿过得还不错。 呕吐的情况时而有之,但精神气儿看着慢慢比之前有了改善。宁思音也说不清是否自己的心理作用,抱它的时候,似乎觉得它身上的肉感比之前好了些。 这让她觉得,把它交给蒋措抚养,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别的不说,蒋措带孩子确实带得不赖。 唯一的问题在于,爷爷奶奶辈儿带孙子的通病——太惯着,容易惯出熊孩子,旺仔慢慢地从原来的小可爱变成一个顽皮鬼,和铁蛋分不清究竟是互相残杀还是打情骂俏,整天你追我赶掀天揭地组了个拆迁队,每一天都毁坏一些新的东西。 后来宁思音一去,佣人就痛心疾首地跟她告状,细数又打碎了几个花瓶撞翻了几张桌子。 蒋二奶奶不喜欢小动物,尤其是这样的熊动物。宁思音在花园里晃荡时修剪花的佣人偷偷告诉她,蒋二奶奶可不待见一鸟一狗了,但碍于是蒋措养的不能说什么。 老爷子有时见了旺仔也喜欢逗弄;它学会爬楼梯了,有天咬坏了蒋昭野的一条皮带,蒋昭野要发脾气,看见老爷子抱着狗硬生生忍了。 但在蒋措面前,旺仔却又格外地乖巧听话。 宁思音出入蒋家的次数多了起来。 为了看狗。 这让她有一种离婚之后抚养权被判给了有权有势的孩子爹,她不得不定期去看望孩子的错觉。 尤其当每次离开蒋家时,旺仔都要跟她上演一出母子离别大戏。听说她离开之后,旺仔发现她不见了每次都会在家里到处寻找。 起初看到她要走,旺仔会呜呜地追赶,想要跟她走。 后来在蒋家许是住习惯了,开始扯着她的裤子往回拽。 蒋措总是跟看戏似的,坐在一旁从来不帮忙。 时间进入八月,蒋昭野的生日到了。 - 宁光启给宁思音定了一套非常公主的柔粉纱裙礼服,宁思音穿着礼服上车前往蒋家时,体会到明星出席颁奖典礼的隆重感。 事实上比颁奖典礼并不遑多让,蒋家早早有两排佣人位列两侧迎接,车门停在正中央,有人殷勤上前为她开启车门,搀扶她下车,紧接着小心护送在她身侧与身后,直至进入大厅。 订婚宴在蒋家举办。 整座房子已经装点成喜事的欢庆氛围,主宴厅衣香鬓影,苏城有名有姓的上流人物差不多都聚齐了。 宁思音跟着爷爷去打招呼,招待宾客的蒋二奶奶见她便露出可亲的笑容,挽住她的手亲自为她引荐名流太太们。 今天来这的都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生日宴,另有名目。只不过蒋家跟宁家这一场联姻闹得起起伏伏沸沸扬扬,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究竟是哪位孙子要迎娶这位宁家千金。 不论如何,宁思音作为蒋家未来一员的身份毋庸置疑,背后又有财大气粗的宁家,太太千金们对她都十分客气。 寿星蒋昭野的伤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脑袋后面缝过针的地方不知用了假发片还是什么做掩饰,一点也看不出来痕迹。 他穿了件黑色收腰西装,白衬衣上领结系得端端正正,原本正耷拉着脸不耐烦地跟在蒋伯尧身边,一错眼瞧见她,脸色变幻几遭,最后定格在介于郁郁不乐与忍辱负重之间的不爽愤懑。 好像还在瞪她。 都多久了还记仇呢。 宁思音没搭理,从容优雅地移开“未来三奶奶”的视线。 认了些重要的人,蒋二奶奶看她有些累了,便叫佣人领她去休息:“你先去歇着吧,这里还有得忙,待会儿开始了我再让人叫你。” 宁思音被领到西侧偏厅躲清闲。蒋措也在。 他罕见地没有穿毛衫或休闲装,而是一身端正得体的白色礼服。宁思音看了一眼,视线刚移开忍不住又飘回去,仔细端详。 白色的西服款式年轻,剪裁合体,在他身上一切都恰恰好,纸片似的腰与修长的腿让他像是刚刚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 宁思音“哇哦”了一声。 蒋措从窗边转身,他还未戴上领结,衬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一个小小的角度,露出半截显著的锁骨。 “很帅嘛。”她说。 蒋措轻轻挑眉,慢声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行吧,忘记你自恋满级。 宁思音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开:“旺仔呢。” “在楼上。”蒋措说,“宾客多,不方便放它出来。” 有些人怕狗,有些可能对狗毛过敏,这样人多的场合狗被关起来很正常。 不过。宁思音看着悠闲地站在蒋措旁边的站架上的鹦鹉,不禁感受到了物种之间的不公平。 鹦鹉的白毛跟蒋措的白色礼服异常相配,它今天看上去精神抖擞器宇轩昂,高昂着小鸟脑袋在站架上高傲地踱步,不时低头用嘴整理自己的羽毛,也是很爱美了。 宴会上熙熙攘攘的声音传到偏厅,宁思音脱掉高跟鞋放松两只脚。 桌上有茶点有水果,蒋措在看书,她低头看手机。 有段时间没在网络上大范围看到自己的名字了。今天蒋家的宴会上将会正式公布婚讯,圈内几乎都得到了消息,纷纷开始猜测最后究竟花落谁家。 蒋明诚、蒋晖彦、甚至分家几个名气大的年轻男性猜了一圈,连怎么看都没戏的“前任未婚夫”蒋昭野都有人站,唯独没人猜到正主,蒋家这个神秘的…… “嗳,我刚才听见我爸妈说话,跟宁思音订婚的好像是他们家小三爷。” 走廊交错的高跟鞋声中,响起年轻女性压低的嗓音。 几个人结伴从宴会厅的方向走了过来。 劲爆的小道消息立刻引起强烈反响: “不可能吧!” “小三爷不是跟大爷二爷同辈的,蒋昭野得叫爷爷?” “天呐,蒋昭野的前未婚妻和他爷爷订婚,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妈跟二奶奶很熟的,不会有假。” “我天!” “你们见过那个小三爷吗?长什么样啊?” “没有……” “我也没,不过听说他不是有病吗?” “对啊,听说身体很差的,没几年活头了,这几天都没怎么听说过他的消息,我都以为他已经……” “怎么会是他呢,蒋家最没用的就是他了吧,没希望继承家业,还有病。” “所以说,宁思音到最后找了一个病秧子啊。” 有人轻哼:“野公主跟病秧子,我倒觉得他们俩挺配的。她又不是宁家的正牌孙女,要不是唯一的孙子死了,你觉得宁光启会把她接回来?” “说得也是,要接早就接了,不会让她在外面流落到十八岁。” …… 偏厅里过于安静,蒋措总像不存在似的,待在一个地方就毫无声响。宁思音低垂着眼,将外面走廊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一楼的隔音效果比三楼真是差多了,蒋措肯定也听到了。 是。 她并不是天生的小公主。 她小时候是在福利院生活的。懂事之前被一对夫妇领养,过着艰苦贫穷的日子,直到十八岁,才知道原来自己有个这么有钱的爷爷。 关于她为什么流落在外,爷爷没有告诉她。除了他,宁思音也无从打探。 但宁家大变活人认回这么一个孙女,外面总会有些传言,东拼西凑,结合从小没少看的狗血伦理电视剧,猜也猜得出自己的身世。 据说她的父母是大学同学,曾是一对恋人,有她的时候二人都还是二十刚出头的年青人——这就排除了什么小三出轨婚外情的烂狗血。 想必是因为她的妈妈身份不够高贵,不合爷爷的意,入不了宁家的门,或许中间还经过一些棒打鸳鸯的老传统,最终导致两人分手。 但宁家子孙福薄,宁光启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她爹宁晨音,年纪轻轻三十岁便因病离世;留下的独子也遗传不治之症,未及成年便夭折。 如今宁家只剩下她这一根独苗。 若非如此,爷爷也不会费心劳力将这个失落在外的孙女寻回。 - “世人那张万恶的嘴啊,再配上随心所欲的舌头,就是万恶之源。” 宁思音放下手机,把手臂环到胸前。 她看看蒋措,这个被人一口一口“病秧子”代称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静止一般坐在沙发上看书,两耳不闻墙外八卦。 宁思音别的地方记性不咋地,但在记仇这方面十分持久。里面那个听起来最嘲讽的声音,就是之前碰过面的Luna。 她的声音不算有特色,不过那种让人听了只想用拖鞋热情招呼一番的语气,太有辨识度了。 宁思音舔了舔牙齿,忽然朝在站架上梳理羽毛的鹦鹉勾手。 “铁蛋。” 鹦鹉至今不肯认这个名字,假装没有听到。 不过等宁思音拿起鸟食,它就愿意赏脸纡尊降贵过来一趟了。 鹦鹉低头在宁思音手上啄食,宁思音用食物贿赂企图买通它:“吃饱了就去帮我教训一下外面那几个长舌妇。” 视线落在书上始终未曾抬起的蒋措,这才悠悠出声:“‘看到搬弄是非的人,不必非得去扇耳光。’” “你在说我哦。”宁思音不以为然地耸肩,“那不行,我这个人,看到搬弄是非的人,就必须去扇几个耳光。” 她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且必须要当场报。 考虑到今天是重要日子,跟这些碎嘴八婆计较有失她“公主”身份,才没有亲自上阵。 宁思音戳戳鹦鹉的屁股:“吃完了没?该干活了。” 鹦鹉不理她,原地蹦了一下转身拿屁股对她。 “沉不住气。”蒋措评价。 宁思音正要辩解,他放下书,朝鹦鹉伸手。鹦鹉立刻跳到他手臂上。 蒋措看着鹦鹉,慢悠悠地念到:“是非之人,是非事,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对宁思音爱答不理的鹦鹉扇扇翅膀,从他手上飞起,钻过专为它设置的小窗口飞了出去。 很快,宁思音就听到外面响起亚里士多德·铁蛋中气十足的嗓音。 “搬弄是非!说三道四!口吐芬芳!” 以Luna为首的几个女人从宴会厅出来透气,顺嘴说几句闲话,也跟没想到隔墙有两双耳,还是当事人的耳。 叽叽喳喳的几个女人立刻停住,看着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会说人话的鹦鹉,一时面面相觑。 她们都没反应,亚里士多德对这个效果非常不满意,怀疑她们没文化听不懂,抖了抖翅膀,决定换一种她们听得懂的语言。 “长舌妇!嚼舌根!呸!” 几人女人:“……” 一墙之隔的宁思音:“噗哈哈哈哈。” - 被鹦鹉大骂一通的几个女人尴尬地走了,宁思音神清气爽,铁蛋飞回来时,宁思音逮住她,表扬地抚摸它的脑袋。 “干得漂亮。” 鹦鹉不堪其扰,往她手上啄了一口趁机逃脱,回到自己华贵的纯金站架上继续做造型。 此时佣人来叫,宁思音愉快地站起来。 蒋措放下书起身,将西装的第一颗扣子系上,随即微微弯起手臂。 宁思音看了一眼,将左手放了上去。 他们并肩而行,穿过走廊,进入灯光璀璨觥筹交错的大厅。喧嚣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一道一道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有人神色愕然,有人窃窃私语。 宁思音的步伐已经习惯和蒋措一样的慢,甚至学会了几分他泰山崩于前也波澜不惊的平静。 转眼数月时间已去,和蒋昭野相看两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折腾来算计去,终于走到这一步,一时心中还有几分感慨。 她侧眸瞄蒋措。他的侧颜还是那么优秀,从容平淡。 察觉她的目光,他不曾转头看她,慢慢悠悠地说:“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宁思音把眼睛转回正前方,保持着端庄典雅的微笑,低着声回:“我不反悔。你别后悔就行了。” “我为什么会后悔?”他慢条斯理地问。 “等下一宣布,你就跑不了了,以后遗产都是我的。” 搞不好她真的走大运,不用费心踹,还能继承一笔遗产,人生三大幸事她就占了俩。 蒋措还是那个漫不经心的调子,轻轻牵动唇角:“你可以尽情期待。” 人群自动让开道路,蒋宗林站在主席台的立式话筒前,双手握住拐杖立于身前。宁光启负手站在他身旁。 两个老头儿肃穆庄重地注视着盛装走来的两个孩子,眼中有着相似的欣慰。 宁思音和蒋措走过去,一左一右站到两人身旁。 蒋宗林在所有人已经不约而同聚起的注意下,用浑厚的声音说:“感谢各位赏面,在今晚来到我蒋家。今天既是小孙昭野的生日,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我蒋家和宁家多年深厚情谊,互相扶持,今日有幸亲上加亲,犬子蒋措和宁董的孙女思音相识相知,情投意合,实在是一桩美事。如此美好姻缘,我老头子深感欣慰,也请各位做个见证,犬子蒋措与思音今日在此订立婚约,结琴瑟之好,白首同心,风雨共济。”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婚。 ———— “世人那张万恶的嘴啊,再配上随心所欲的舌头,就是万恶之源。”——收藏于网络,不确定出处。 “看到搬弄是非的人,不必非得去扇耳光。”——刘同《你的孤独,虽败犹荣》 “是非之人,是非事,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增广贤文》 21、我爱谁 蒋宁两家婚讯公布, 这场耗时多月的联姻资格之争落下帷幕,火遍苏城的豪门多角爱情连续剧也终于迎来endg。 从财经板块到娱乐频道,各个平台的热门都被这场世纪联姻占据。有直呼“好配好配”的;有阴谋论宁家小公主为何最后被一个病秧子打发的;还有瞅准时机买入蒋氏与光启集团股票,趁机大赚一笔的。 两个人的婚事, 变成了一场全城人参与的盛举。 总体上, 宁思音和蒋措的结合并不被群众看好。 小三爷虽然因为极受宠而被整个蒋家供着,但在家产争夺之中存在感稀薄。 蒋宗林早年为他置办大量产业的行为, 被视为老爷子亲手排除他继承资格, 要他做个“闲散王爷”的讯号。久病、孱弱的身体素质, 更是让人怀疑他根本不具有争斗的能力。 原本以为是两大家族的强强联手,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蒋家竟派了一个完全没有机会继承家业的病秧子来“和亲”,由此可见,蒋家对与宁家合作的态度, 也并没有多少重视嘛。 神秘冒出的宁小公主随即被挖出身世:私生女、流落在外十八年、独孙病逝后被接回——嗨呀,怪不得蒋家不看重, 原来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啊。 蒋宁两家为广大人民群众提供了足足半年份的瓜, 媒体平台也趁机赚足流量。 听说因为行业不景气连续数年亏损濒临关停的《苏城新鲜事》借着蒋宁联姻咸鱼大翻身,当期报纸十三次加印,一个月销量赶超上年总和。 而无论外界如何唱衰、如何喧闹,这对未婚小两口从未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任何言论, 也未回应过任何言论,始终保持低调作风。 八月下旬,由苏城商会主席牵头的慈善组织WarHeart举办慈善晚宴, 蒋家和宁家作为WarHeart连续三年捐助最多的企业,此种盛会自然少不了他们两家的代表。 今年的代表毫不意外是刚刚宣布婚讯的宁思音和蒋措。 自订婚之后,这是两人头次合体公开露面。 宁思音对这样的场合总是缺乏耐性,她的耐心只够维持半个小时的社交能量。 之后再有人前来攀谈, 话明显变少,端着一副微笑全程应付。 好在蒋措从不主动去与人应酬,他比宁思音还要懒,立在一处便不挪地方,若有人上前打招呼,便随意地应付一番。 又应付完一位趁机结交的太太,人一走,宁思音维持的笑容一秒垮台,往墙上一靠。 “你们上流社会为什么这么爱社交?” 蒋措认真而缓慢地回答:“社交是获取信息和资源的渠道。” “现在社会这么发达,信息或资源通过其他途径不也获取得到。” “一切信息、资源的终点都是人脉,人脉的核心是人。”蒋措说。 宁思音听不懂,歪着头看他。 蒋措从进来时拿了一杯香槟,应酬的过程碰过许多次,但始终一口没动,纯粹被他当做社交道具。 他的视线落到宁思音脸上,她正在打呵欠,打到一半被他看到,抬起手把嘴捂上。 “困了。”她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八卦,说来听一下,让我醒醒神。” 蒋措忽然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圆圆胖胖的男人:“认识吗?” 宁思音顺着看过去:“不认识。” “王总,做食品生意的。原本身材很瘦,被人评价:瘦子做的食物怎么可能好吃,一怒之下通过暴食高油高盐高热量食物来增肥,发胖之后,生意就好了。” 听起来很离奇,但离奇中又透出一丝可信,因为消费者的观点确实就是如此奇特,而时运这玩意真的是个玄学。 宁思音眼睛瞪大了一圈,盯着胖胖的王总研究。“厉害了,那这到底算实力还是算运气?” 蒋措不答。 宁思音又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编的。”蒋措说。 “……” “醒了吗?”蒋措问。 宁思音:“谢谢,醒了。” 就在此时,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矮个男人走过来,脸上堆着比花还灿烂的笑容,热情问候:“哎呦,三爷!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宁小姐也好久不见,还是这么漂亮啊!” 宁思音和蒋措同时看去,尽管此人长得颇有特色,但她的记忆中确实没有他存在过的篇幅。 倒是他身后一起走来的人,她认得。 Luna。 总在背后说她闲话的Luna。 上次当面碰到,还是在拍卖行的洗手间。 背地的毒舌犀利,和当面完全是两幅面孔,Luna对她挤出一个笑容。 宁思音挑眉,唇角讥诮地勾了勾。 蒋措的目光从来人脸上漫不经心地滑过:“我们见过?” “哎呀,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早就想见见您了。我跟蒋六先生,哦,就是您的六侄子,很熟哒。”对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笑呵呵地从四面八方套近乎,“我姓福,五福四海的福。” 这口音。 宁思音头回见f、h不分的活人。 Luna的脸色有些尴尬,笑都险些挤不出来:“我爸爸有点口音,不好意思。” “没关系啊,挺可爱的。”宁思音又问她爸爸,“□□,您是湖南人吗?” “对啊,我福南滴。”□□故意使用夸张的方言腔调,他的笑容在Luna僵硬表情的衬托下,显得分外谄媚。 “这是我女儿,福丽雅。” “胡丽雅。”Luna抿唇纠正。 从此刻她的脸色来看,如果这不是她亲爹,现在都要甩脸走人了。 宁思音慢条斯理地说:“啊,见过。” □□有些惊讶:“你们见过啊?丽雅你什么时候认识宁小姐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宁思音微笑看着Luna。 后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含糊其辞:“之前见过一面。” “那太好了。我们建升跟蒋氏是合作伙伴,以后你也多和宁小姐走动走动。” “建升。”蒋措重复。 “对对,我们建升是蒋氏实业的建材提供商,合作好多年啦,都是老伙伴了。” □□滔滔不绝说起来就没个头儿,蒋措很有耐心地听着——也可能是压根就没听。 直到□□叽叽喳喳将建升跟蒋氏实业历年来合作的项目都细数一通,终于停下话头。蒋措随口应付,可能是气质太好,连应付都显得彬彬有礼: “原来如此。我回去会告诉伯尧,好好照顾建升的生意。” □□立刻笑靥如花:“哎哟哎哟,三爷您真是太地道了。我们建升的材料那绝对是行业内最过硬的……” Luna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蒋措和宁思音双双离开时,□□还在笑呵呵地目送他们的背影。 宁思音走在蒋措身侧,偏头瞧他:“还说我小气,你也很会夹带私仇嘛。” “夹带私仇?”蒋措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淡然,“有吗。” “你刚才不是在恐吓Luna,会‘好好’照顾他们家的生意。” “误会。”蒋措慢悠悠地迈着步子,“那是真心话。” 宁思音给他一个“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神。接着又好奇:“你怎么知道她……从她的声音认出来的?她的声音有这么有辨识度吗?你只听了一次就记住了?” 蒋措轻声笑,转过身,微微垂下眼:“如果这是吃醋,那么我可以回答。” 宁思音舔了舔牙齿。 又来了,自恋爷。 - 宁思音去洗手间时,Luna跟随而来。 “宁小姐!”她叫住宁思音,快步走到跟前。 既然她吃醋的对象追过来了,焉有不理之理。 宁思音转过身,优雅地询问:“有事吗,福小姐?” Luna抿了下唇,说:“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你的是非。只是姐妹之间说话没顾忌,她们提起你的事,所以我多说了几句,但我没有恶意的。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宁思音微微歪头,一脸真诚的茫然:“你在背后说过我的是非吗?我这个人只有是没有非呀。” “……” Luna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毕竟她能过上现在优渥的生活,全靠家里的生意。而他们家的生意,可以说全部仰仗蒋家。 蒋措的威胁她听得出来,虽然就算失去蒋家这个大客户,也可以再寻找新客户,但假若蒋家存心使绊子,让建升破产只需要动动嘴皮子。 “你说得对,是我说话没过脑子,真对不住。”Luna拉下脸来赔罪,“我那些姐妹平时也是没规矩惯了,说话有些难听,我也代表她们说声对不起。改天我和她们组个局,当面向你道歉,你看可以吗?你要是不嫌弃,也可以把我们当做朋友,以后一起逛街做美容什么的,我很欢迎你的。” 看到她忍气吞声、不得不低头的模样,确实蛮解气。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事不过三,光是被宁思音亲耳听到的,她已经在背后嚼过三次舌根了,积极嘲讽之能事。 宁思音自问,在Luna第一回在名媛裙出言讽刺她之前,她压根不认识此人,何谈得罪。 对一个并无交集的人口出恶言,一次可以说无心之过,两次给你算个童言无忌,三次,那就只能说明,这个人就是单纯的恶毒。 宁思音特别优雅大方地笑一笑:“好呀。我们家鹦鹉应该挺喜欢你的,有时间欢迎来做客。” 对那只会说成语的鹦鹉印象深刻的Luna很快意识到:原来那天在蒋家,她们说的话也被宁思音听到了。 她脸上一时青红交错。 “方便的话,请让个路。”宁思音说。 Luna表情有些难看地让开,宁思音从她身边走过。 在原地站了几秒,Luna转身离开洗手间。蒋措的气质足够出众,她很快就在会场找寻到。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他面前攀谈,蒋措垂目望着手中的香槟,听得不甚认真。 既然宁思音这里走不通,不肯一笔勾销,不如去找蒋措——说到底,蒋措才是蒋家的人。宁思音一个外人,就算嫁进蒋家,还能对生意指手画脚吗。 Luna走过去,冲蒋措笑笑。漂亮女人的笑总是更让人怦然心动,尤其是当她有意识为之。 中年男人见状识趣地走开了。 “三爷,不好意思啊,我爸刚才一直拉着你说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特别热情,有时候都让人招架不了。不过他是真心想和您结交的。” 蒋措只在最初扫过她一眼,此时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你还好吗?”Luna表现得足够关切。 蒋措就着咳嗽过去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我一个病秧子,令尊真是抬举了。” Luna的目光微妙地一闪,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那天的话他也听到了? 几个念头闪过,她想了想又道:“我和宁小姐之前发生过一点误会,有些不愉快。虽然我向她道过歉了,但她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她停了停,“过去的事,希望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这就难办了。”蒋措慢悠悠地说,“我们家,都是我的未婚妻当家。” Luna的眉头紧了紧。 她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小三爷这么没用,还没结婚呢就开始惧内了。 蒋措的视线越过她落向后方,她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到宁思音正在朝她们走来。 宁思音显然注意到她和蒋措了,相隔半个会场眯起眼睛。 与此同时,蒋措继续说着:“她温柔善良,贤惠大方,善解人意,你是怎么得罪她了呢。” Luna:“……” 宁思音在半途发现Luna脸色非常难看地走开了。 她走过去,奇怪地看看她的背影,又拿半眯的眼瞄蒋措。 “你们在说什么?” 蒋措唇角牵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淡声道:“她祝我们百年好合。” - 老爷子跟宁光启都希望尽快落实,按照两位的意思,婚期定在三个月之后。 宁家没有可以操持这些事情的女性长辈,婚礼事宜几乎由蒋二奶奶一手包揽。她尽职尽责,掌家多年亲自操持过数场婚礼,早就有经验了,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对婚礼的要求,宁思音与蒋措不谋而合。 “简单点就好,别太繁琐。” “从简。” 但,蒋宁两家的联姻并非小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从简,最多按照平常的标准来,让两个老头儿想要大办的想法被迫搁置。 宾客名单是蒋二奶奶亲手拟定,请来专业的婚礼策划团队设计施工,婚纱也是请设计师特别定制的。 除了定制尺寸需要亲自量,宁思音什么都不必操心。 临近婚期,一天下午与蒋二奶奶一起喝下午茶时,她问道:“思音啊,你想要请几位伴娘?我好决定伴郎的人数,让人准备礼服,安排酒店。” 伴娘? 宁思音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以请你的朋友、小姐妹过来,只要是未婚、十八岁以上的女孩子都可以。” 巧了,宁思音没有朋友,也没有小姐妹。 蒋二奶奶大约是看出她社交情况的窘迫,又说:“同学也可以。小时候的玩伴、中学校友、或者你留学时的同学?” 回到宁家之后,宁思音就没交过一个朋友。来之前的那些同学朋友,她也并不希望他们太多涉足这个圈子。留学时的同学都是外国人或者美籍华人,和苏城没有关联。 不过,她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妈!” 一道清亮的女声横空响起打断谈话,一个穿吊带碎花裙的年轻女孩从外面飞奔进来,像只花蝴蝶一样扑向蒋二奶奶,熊抱上去。 二奶奶的小女儿蒋听月? 蒋二奶奶被她扑得往后倒了一倒,抚着她的背笑道:“哎呦。你这只小猴子,多大的人还这么莽撞。” 蒋听月只比宁思一大两岁,听说也极得宠爱,蒋二奶奶对这个女儿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和平时对她的亲热还是有所分别,此刻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满溢的开心。 “我长大了就不是你的小宝宝了吗。”蒋听月一头浓艳的卷发,大眼红唇,带着国外回来的热情奔放。 “是是是。”蒋二奶奶宠溺道,“不是说明天才到吗,怎么突然提前了?也没来得及叫司机去接你。” “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 蒋听月的行李直接丢在了院子里给佣人搬,她黏着蒋二奶奶往她旁边一坐,看向宁思音,打量一眼。 “这就是三叔的媳妇儿啊。” 蒋听月是蒋家唯一一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女性,第二个最接近的是蒋芙昀。 鉴于蒋芙昀的经验在前,宁思音还不知道这位是什么路数,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初次见面。” “看着还很小嘛。”蒋听月说,“成年了没,就出来替你家牺牲自我了。” 宁思音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几分不屑,这位似乎很看不上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我幸福的做法。 “说什么呢。”蒋二奶奶嗔怪,随即为二人介绍,“这是思音,你宁伯伯的孙女。思音,这是我的小女儿听月,一直在法国念书,这次专程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 “谁说的,我是专程回来看你的妈妈。” 蒋听月很会撒娇,蒋二奶奶被她哄得笑意盛满双眼:“那这次就多住些时日。” 蒋听月拿起茶几上的婚礼策划,“这是什么?你们在聊什么啊。” “在和思音商量请伴娘的事呢。” “伴娘?”蒋听月马上举起拿苹果的手,“我要做伴娘!” 蒋二奶奶似乎不太支持:“你……” “上回我大侄子结婚你说我还小不让我当伴娘,现在我可不小了,我胸都长到C了。”蒋听月说,“我不管,我必须当伴娘。” 蒋二奶奶无奈极了:“你这孩子,口无遮拦的。” C? 宁思音的目光不禁往下移向她胸口。 “嗳,看哪里呢你。”蒋听月刻意地停了停胸脯,又瞄了一眼她的,“你B吧。我比你大点。” 哪有。宁思音提出反对意见:“一样的。” “谁跟你一样,我C。”蒋听月说。 宁思音:“顶多B。” 她虽然没有C以上的经验,但她有B以下啊。 “嘿。”蒋听月似乎很是不服,想站起来。 蒋二奶奶被她们俩莫名其妙开始的罩杯之争搞得头痛,把她拉回去坐着:“哎呀,行了,两个女孩子家家,也不害臊。” “男孩子也没胸可比啊。”蒋听月嘟囔着,随后拿着手机坐到宁思音旁边来,“来吧小婶婶,加个微信。” - 最终宁思音与蒋二奶奶商定,只安排了两位伴娘。 一个是自告奋勇的蒋听月,另一个叫李希——蒋晖彦的女朋友。 日子是两个老头儿一起定的,找了风水大师,挑了一个最好的吉日。 一早宁思音被激动得一夜没睡着的何姨叫起来,上妆、盘发、穿礼服,到时间便出发前往酒店。 一切都和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宁思音坐在新娘化妆间百无聊赖,这里距离宴会厅有点远,隐约能听到一点司仪的声音。 流程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彩排,快到新娘出场时,与人提前来叫。化妆师最后帮她调整妆容,有人将捧花塞到她手中,有人托起裙摆,宁思音在一圈人的簇拥之下从化妆间走到会场外。 一身礼服的宁光启正在入口等待。 疾病已经迅速拖垮了他的身体,宁思音记得最初见他穿西服时,没有如此消瘦。 宁光启目光微微闪动,慈祥混杂着万千情绪。 两个伴娘走在她身后,蒋听月吹了声口哨调侃:“宁伯伯,你今天蛮帅嘛。” 宁光启笑了笑:“今天我不是主角。” 主角站在红毯尽头。 宁思音抬头,看到背对她的蒋措。 黑色礼服将他身形显得修长利落,庄重正式的马甲、白色衬衣与领结,以及他那个宁思音最喜欢的小揪揪。 童话里的王子可能就长这个样子。 他在此时转过身,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平静目光,遥遥落向她,继而停住。 宁思音在婚礼进行曲的节奏中,挽着爷爷的手臂踏上红毯,一步一步走向蒋措。 小的时候幻想过很多次,婚礼会是什么样子。 今天的一切都比她当初的想象中更奢华、更漂亮、更像童话。 周围投来许多善意的祝福的目光。 一切都很美好。 她看着蒋措,蒋措也看着她,走到跟前时,宁思音听到他很轻地说:“你穿婚纱的样子很漂亮。” 宁思音这才想起,婚纱送来之后,蒋措根本没见她试穿过。 “被我美到了吗?”她说。 “是的。”蒋措从善如流地附和。 宁思音没忍住自己早就想说的一句话:“你穿会更漂亮的。” 蒋措很轻地挑了下眉。 宁光启咳了一声,两人都闭嘴了。 他将宁思音的手交到蒋措手中,手心苍老的褶皱盖在两只年轻的手上,郑重地拍了拍。 “蒋措,我把思音交给你了。”老头儿刚强一生,此时眼睛多少有些泛红。“好好照顾她,让她幸福。能做到吗?” “我会的。”蒋措回答,“有生之年,不负所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7 16:30:00~2021-06-14 16: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许喵、哒哒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喵 4个;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2个;今天发财了吗、高树、梵希的大喵、嘤嘤怪、念栀、爱心积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zyuuu 61瓶;穷狗长明 35瓶;xuo 22瓶;唉呀妈呀、甜椒 20瓶;繁花 13瓶;妃柠 12瓶;nile、Daisy琑、Sakura、哈哈哈、桃桃奶茶、璇玑宫特产猫粮 10瓶;罗渽民的女朋友 9瓶;淡操心、战哥的大宝贝儿 7瓶;粒子、飘飘 6瓶;墨忱、啷个哩个啷咚咚锵、牛肉粿条、听风月晚、í、辰木浔.、岚澜、可爱小学姐 5瓶;ly、没有然后。、桃之夭夭、ciretree 3瓶;Kjen、蒂芬妮的LV、菜小球球球、公子文质、时旧、媛媛、七彩沙漠、陌帆、adsbqsd 2瓶;j1999、Yg34、27428371、爱喝奶茶的小朋友、吃吃睡睡、你的小甜甜、turbo、00000000、阿冷、起个破名想半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我爱谁 宁光启点点头, 又点点头,放开他们的手转身。 宁思音看到他转身前发红的眼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的是是非非难以评断,但她从老头儿身上感受到的一个祖父的疼爱, 也不是假的。 只能说, 人都是复杂的。 可以十八年从未想起过你,也可以真真切切地疼爱你。 他一心为她谋划, 这让宁思音的心情更为复杂。 “现在, 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宣誓、互换戒指之后, 司仪的声音响彻大厅。 宁思音下意识抬起眼睛。 还有这个环节啊, 彩排的时候没说啊。 也对,新郎亲吻新娘是传统。 白色头纱在她眼前蒙上一层朦胧的滤镜,纱薄而轻, 宁思音可以清楚看到蒋措的脸,看到他向她迈了一步, 靠近过来。 这…… 虽然已经是未婚夫妻——准确来说, 从今天开始就是合法夫妻了,但接吻这件事吧,怎么说呢…… 倒不是她紧张,主要是之前也没排练过…… 好吧她就是紧张。 长这么大还没亲过男人呢。 她和蒋措说到底只是联姻, 没有感情基础,和并不喜欢的女人接吻他真的OK吗? 就在她脑袋里咻咻咻往外飞弹幕的时候,蒋措已经慢慢走至近前。 他与她面对着面, 宁思音从面纱后微微仰起头,对上他低垂的目光。 他真的很好看,这个角度尤其。 睫毛好长。 就在此时,蒋措很缓慢地、轻轻向她低下头来。 宁思音听到台下宾客比她更激动的小声尖叫。 也行, 亲就亲吧,对着这张脸反正她是亲得下去的。又不吃亏。 宁思音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她没有闭眼,目光直直地望着蒋措,看着他一寸一寸靠近,看着他抬手轻轻扶起她的脸。 怪不得他总是那么怕冷,天刚一冷便又换上了他的毛衫,他的手心是凉的。 宁思音看着他颜色总是很浅很淡的嘴唇,他没有掀开新娘庄重神圣的头纱,吻隔着一层薄纱,轻轻地落在她唇上。 宁思音甚至没来得及感受他唇上的温度。 触感太快,就像羽毛一扫而过。 蒋措重新直起身,她听到自己松懈下来的呼气。 之后的流程与彩排就没什么出入了,神圣的仪式完成,她回到化妆间取下头纱,准备换一身轻便的敬酒服。 蒋听月忽然咦了一声:“你脸怎么这么红?化妆师给你腮红打多了?” 宁思音立刻看向镜子,好像是有一点。 她自己明白过来是因为什么,若无其事地把锅推给旁边正有点自我怀疑的资深婚礼跟妆师:“她下手重了。” 化妆师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宁思音面不改色,大度地表示谅解,“下次不要紧张。” - 新娘与新郎需要挨桌敬酒,蒋二奶奶特地来嘱咐:“咱们的客人太多,老三你身体不好,千万不要逞能,能让昭野替你挡的就让他挡。思音是女孩子,酒量不高,意思意思就成。待会儿撑不住了,我让人给你们换上白水。” 被强行委派任务来为新郎挡酒的蒋昭野面如土色,站在蒋二奶奶身后一声不吭。 礼仪递过来斟满白酒的酒杯,宁思音低头瞥了眼,趁人没注意把手伸向身后。伴娘李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冒着气泡的雪碧,狸猫换了她手里的太子。 宁思音挽蒋措的手臂已经越发熟练,端起应酬的标准化笑容,一对新人迎接着宾客的注视走来,从主桌开始敬酒。 先是蒋家的重要亲属。 今日全员到齐,被派遣到外地的蒋明诚也抽空回来了。 蒋措辈分高,连带宁思音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向老爷子敬酒时,她险些没调换过来状态。一句“太爷爷”已经到了嘴边,只听身旁的蒋措叫了一声:“爸。” 宁思音及时把嘴边的三个字咽回去,跟着叫——完全是硬着头皮叫的:“爸。” 不知老爷子有没有习惯这样的身份转换,总之其他人是没有习惯,蒋伯尧的表情可精彩了。 老爷子笑呵呵,肉眼可见的高兴,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个薄薄的红包递过来。 “哎呀,乖,乖。一下子我感觉都年轻了不少哇,上回儿子结婚,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啦。” 那可不嘛,你孙子都结婚好几年了。 “谢谢爸爸。”宁思音叫得越发顺溜,甜甜地笑着接过,里面是硬的,是张卡。 老爷子之后,是蒋乾州、蒋坤宇兄弟俩。 这次宁思音有了准备,“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叫得挺顺口。又从两对手中各自收获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 “一点小心意,跟老爷子的没法比。”蒋二奶奶笑眯眯地说,“二嫂祝你们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宁思音很开心。她喜欢收钱。 “谢谢二嫂。” 剩下的都是小辈,该由他们主动敬酒。蒋伯尧面色肃穆,匆匆送上祝福先干了一杯便结束。轮了一圈,到蒋明诚。 他最后一个站起来,给自己的杯子门上,继而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祝词都被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我这里没什么新鲜的,就祝你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吧。” 宁思音心说,千万别,我还盼着继承遗产呢。 嘴上当然是笑靥如花地说谢谢。 蒋家之后,是宁家的亲戚。 宁家亲戚不多,桌上一半是宁光启的至交好友,宁思音跟着严秉坚认过人,虽然基本都只见过一次,所幸没有叫错。 当然,又顺利收获一大堆红包,每一个都相当丰厚。宁光启跟老爷子一样,直接给了张卡。 “赶紧给我也到一杯!快点!” 宁思音听到这个声音,保持着笑容视线转过去,看到两张久违的脸。 那是一对盛装打扮、却从举手投足透出寒酸的夫妇,并不便宜的礼,在他们身上显得违和又不合身,两人的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 宁思音没想到他们会来。 她的养父母,陈家夫妇。 陈母一边不住瞄她,催着陈父给她也倒了酒,端起来冲她讪笑。陈父同样一脸憨厚中带着几分拘束的笑容,举着酒杯在她面前似乎有些局促。 “一一……思音。”他说到一半又急忙改口,“恭喜你,结婚了。” 宁思音端持着笑容:“谢谢。” 蒋措看向她,她解释道:“这是我的养父母。” “伯父、伯母。”蒋措对两人不失礼节,主动敬酒,“二位对思音的养育之恩我们会铭记于心,这杯酒敬二位。” 陈父受宠若惊,赶忙跟着一起干了。 喝完酒,陈母又看着宁思音,说不清是什么含义的眼神,念叨:“瞧瞧,现在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真的跟千金大小姐似的。” 也许她想表达的并非这个意思,但这句话有多不合时宜,从桌上一圈人微妙的表情可见一二。 “好了。”宁光启出声,威严的气势令人本能生畏,“你们抚养思音多年,养恩深厚,所以请你们来观礼。敬完酒就坐下吧。” 陈家夫妇在他面前犹如两只鹌鹑,赶忙应声坐下。 宁思音的仪态没有一丝裂缝,微笑着转身就要去下一桌。 “姐!”一直傻站在陈母身后的男孩急忙叫了一声。宁思音回过头,他好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在一桌人的注视下脸烧起来。接着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自己哗啦倒了一满杯的酒举起来。 “我敬、敬你和姐夫。恭喜你们。” 宁思音轻轻蹙眉,她没动作,男孩举在半空的手似乎有些尴尬。 “哎你这孩子,你才多大,敬什么酒……”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出来,捏着酒杯与他轻轻地相碰。 “同喜。”蒋措说。 陈母阻拦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已经仰头咕咚咕咚将整杯酒灌了下去,还没放下杯子就被呛得弯腰直咳嗽。陈母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着急地给他拍背。 - 敬酒环节结束,宁思音得到空闲休息。伴娘全程随她一起,此时也一起回到休息室。 宁思音坐在椅子上活动脖子,蒋听月躺在沙发上说:“你对你养父母也真够冷淡的。他们是你的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自己飞黄腾达就和他们撇清关系了?” 李希是个很直爽的妹子:“这是她自己的家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看不惯。”蒋听月说。 李希:“那就别看。” “我嘿!”蒋听月偏过头来瞪她,“注意你的态度李小鸡,我可是你男朋友的姑姑,你将来能不能过门,可要看我。” 李希刚正不阿:“哦,这还是你婶儿呢,你也注意自己的态度。” 自从这两个人被选做唯二的伴娘,三个女人创了一个群聊,这俩人每一天不是在斗嘴就是在斗嘴的路上。 这时,宁思音忽然说:“你们知道我爷爷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蒋听月的视线斜过来。 李希说:“并不想知道。” “由不得你。”宁思音从椅子上转过来,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讲起,“是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自己坐在公交车站台,吃蛋糕许愿的时候。知道我当时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想要一夜暴富,我想变成一个富婆,有花不完的钱。’” “这么朴素。”蒋听月说。 “别插嘴,小侄女。”宁思音继续讲,“许完愿望一睁眼,一个老头儿坐着林肯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女。’然后我就被带回了宁家,一夜暴富,变成了一个富婆,拥有花不完的钱。刺不刺激?” 蒋听月不信:“写剧本呢你?” 宁思音没理会。“我那天吃的蛋糕,十六块钱买的。我们学校附近面包房做的,草莓慕斯,我看了很多很多次,没有钱买。生日那天早上,我问我妈——我的养母,要二十块钱,我说我今天生日,想吃块蛋糕。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 ——“你弟生日不是才吃过,那东西又贵又腻有什么好吃的。成天不知道替家里干一点活,就知道要钱要钱,你当我会生钱?” 宁思音用自己的语气复述的话,没有当初从陈母口中说出来的味道。 但这样的言语,让蒋听月和李希都找不到话来接。 “我十八岁之前,没有吃过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休息室一片沉默。 宁思音看向蒋听月,她的表情有那么几分内疚,张口想要道歉。 宁思音:“所以不要对你的婶婶指手画脚,懂了吗。” “……” 蒋听月冲她翻了一个大白眼,“稀得理你。” - 蒋二奶奶差人来叫,跟妆师替宁思音补妆,整理好的李希打开门,又回头:“新娘子。” 宁思音从镜子里望过去,十六七岁的男孩穿着并不合身的衬衣和邋遢的牛仔裤,明明很尴尬却坚持地顶着许多姐姐们的目光站在门口。 宁思音补完妆才起身,男孩看着她悻悻地叫:“姐。” “你来干嘛?”宁思音说。 他挠头,支支吾吾半天,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四边已经磨损、皱皱巴巴的红包信封,往前递了递。 “爸妈给你准备的红包。庆祝你结婚的。”他说。 那红包并不厚,甚至在宁思音刚刚收到的那些面前,只能用磕碜形容。 宁思音低头看了一眼。 陈家夫妇才不会给她准备红包,准备了更不会叫他一个小孩来送。 宁思音没接,回手从大喇喇放在化妆间桌子上的托盘上捡了个沉甸甸的红包丢到男孩怀里。他下意识接住,又急切地往回推:“姐,我不是要……” “别来找我。”宁思音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无情,从他身旁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23、我爱谁 打从一开始, 宁思音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太早的事已经记不得,记忆深处只残留几个朦胧的、在福利院的碎片,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画面。 她记事的时候已经是陈一了。 陈一。 不重要的陈一, 懒得费心起名字随口拈来一个一的陈一。 穷鬼陈一。 陈家住在一个老破小家属院, 宁思音还是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时,什么都不懂, 对家里的贫穷倒也没什么体会。很快有了陈望生, 而她逐渐成长, 爸妈对陈望生与对她的差距, 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让她从很早就建立了清晰的自我认知。 “那闺女不是老陈亲生的。” “老陈媳妇结了婚好些年都生不出孩子,去医院查不出来啥毛病, 什么庙都拜过了,没用。后来有个算命的老瞎子给指了路, 他俩去领养了一个女孩, 害,没过两年还真生了个儿子。” 于是所有的偏心都有了解释。 起初,宁思音想着,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不是她的家, 她早晚是要回自己家的。所以在这里过得再苦都不算什么,哪个童话里的公主没经历过一点坎坷呢?白雪公主吃过毒苹果才打败了皇后。 为此,她勤勤恳恳地制定了一个计划, 并在那几年的成长中,每当有新见解便及时作出修正。 首先,要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家福利院。九岁那年,她知道了怀县儿童福利院。听说在离陈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要坐很久的车才能去到。她把“怀县儿童福利院”写在本子上,计划着有一天找到这个地方。 五年级的那个暑假,她独自一人辗转几趟公交车,第一次来到怀市儿童福利院的门口。虽然只看到了上锁的铁门,虽然在门外循环往复徘徊到傍晚都没有鼓起勇气,这次出行仍然被她视作通向成功的第一次胜利。 之后的一年多,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坐公交车来到福利院视察,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一望。这成了她必不可少的一项日程。 她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就进去调查自己的身世。尽管她也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时机算成熟。 她还把一些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比方说,那些快要被时间稀释的福利院记忆;陈家夫妇和陈望生都是单眼皮,她是双眼皮;还有发烧肺炎出院那次,在检查单上偷看到的自己的血型——她是AB型。 宁思音喜欢在自己身上发现与那三个人的不同,这些不同验证加深她对自己身世的确信,某种程度上,也让她找到一个在悲惨生活里躲避风雨的角落。 她期待着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幻想着那之后的人生。 狗血伦理电视剧会告诉我们,假如真的找到亲生父母,要怎么验证是不是真的呢?宁思音为自己设想好了几个问题来考验他们。 她的出生年月日啊。 她是什么时候被送到福利院的? 她身上有一颗小痣,他们记得在哪里吗? 电视剧里那些失散多年后终于相认的父母和孩子,总会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宁思音每次看到这种相认场景,就特别的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找到的主角,哭得比演员更摧心剖肝情凄意切。 她看过很多部这样的电视剧,她知道哪个演员不行哭得很假,哪个演员哭得最好看,她学会了好几种不同的哭泣方式。 她提前把亲生父母终于找到自己的画面在脑内排练了上千遍,对着镜子练习好了用什么样的表情,并警戒自己哭的时候千万不要流鼻涕,会很丑。 在同龄人玩泥巴打群架看喜羊羊的时候,宁思音已经拥有了非常明确的人生目标。 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她不屑与那些小屁孩为伍,不过她还是大方地决定,等到爸妈带她走的时候,要给大家每个人都送一点高级糖果,然后优雅地致谢:“谢谢这些年你们对我的照顾。” 后来,宁思音知道,福利院里的小孩不是爸妈死了,就是爸妈不要的。 她在历经多年数次修缮的寻亲计划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把本子扔到楼下永远聚满苍蝇散发恶臭的垃圾桶,她每次经过那儿都要捏住鼻子绕着走。 她再也没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爸妈。 宁思音比较庆幸的一点,陈家夫妇没给她起个名叫陈招娣。虽然陈一潦草简陋,但和散发浓浓旧社会封建主义的“招娣”一比,立刻洋气十倍。 有了陈望生,陈家夫妇并没弃养她,也许这也是算命瞎子的叮嘱之一,但这对名义上的父母,抚养她的方式,比名字更加应付。宁思音的生活称得上拮据,即便在陈家的经济状况有所改善之后。 她没有零花钱,买每一只笔都需要向执掌财政大权的陈母伸手,通常会先收获一顿白眼。 补习班、兴趣班那是绝对不会有的,陈母根本不在乎她的学习成绩,她想让宁思音高中毕业就去打工帮衬家里,老早就明确宣告,不会供她上大学。 吃穿上也是能多凑合就多凑合。宁思音印象中,家里没给她买过衣服,依靠各种亲戚施舍的旧衣服长大,上初中之后,她的衣服基本都来自一位身材娇小的婶婶。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陈望生从五年级开始就学会了追求名牌,撒一顿泼就能得到一双六百块的球鞋。 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宁思音过得倒也不算惨。 陈望生像很多男孩一样没多大脑子,除开最顽皮的那几年被爸妈溺爱得无法无天,妄图把她踩在脚下,宁思音总因为他挨骂,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很好掌控的笨蛋。 宁思音这个姐姐在他眼中不见得有多高的地位,但她知道如何唆使他往东或者别往西。 另外,自从寻找亲生父母的目标倒下之后,她有了一个新爱好:赚外快。 最初的收入都来自陈望生。譬如代写一篇小学作文十块,一张数学卷子十五;初中之后所有科目价格翻倍。帮他为一些事情保密,视具体内容灵活报价。 交易做多了双方都很熟练,宁思音一伸手他就知道要掏口袋给钱。 老实说她和陈望生之间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姐弟情谊,不过宁思音也记得,她被爷爷接走的那天,他在后面哭嚎地追出来。 之后到晚上,宁思音都没再见到陈望生。新娘子实在太忙了,无暇他顾。 直到晚宴她回到爷爷身边时,视线掠过对面的陈家夫妇,发现陈望生并没有在他们身边。 陈母在小声嘟囔:“啥时候玩不行非现在去,这么好的酒席不吃亏死了。” 新郎新娘需要待到最后,直至送走所有宾客。 化妆师是最后跟伴郎伴娘一起走的,经过她身边时带话:“下午找你那个男孩后来又来了一趟,把你给的红包还回来了。我说那是你给的我没办法擅自收,让他自己留着,他扔下就走了。” 宁思音低声说:“小屁孩,一脖子犟筋。” ——这话以前陈母总拿来骂她。 - 婚礼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也是最累的日子之一。 结束一整天的仪式与行程,除了掏空二字,宁思音再想不到第二个形容此刻状态的词。 这辆奥迪可能是蒋措平时专用的,车上放的熏香糅合了白茶、意大利甜橙、琥珀木香, 闻起来有种宁静疗愈的感觉,她不停地打呵欠。 蒋措依靠在皮椅里闭目养神,宁思音困得慌,不过还是把今天收到的一大麻袋红包拿过来,粗粗数了数。 大丰收。“丰”到她愿意明天马上再结一遍婚。 两个老头儿给的卡都在背面写了密码,宁思音一边打呵欠一边查余额。 先查的老爷子的,放眼看去好多个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个? 八个零? 好家伙,直接给她数清醒了。 宁思音瞪着眼睛又数一遍:一二三四五六…… 旁边一声轻笑。 她扭头发现蒋措不知何时睁眼在看她。 “十个以内的数字都数不过来吗。”他显然也累极了,嗓子有点沙沙的质感。 “多数一遍多开心一遍。”宁思音说着忽然瞄他一眼,把卡塞进自己的手包里。想了想把宁光启那张也塞进去。 “我只要两张卡好了,红包都给你。”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她猜想蒋措应该不屑于和她明着争抢,不过没想到,人压根连一点兴趣都没有,还嫌人民币沉。 “太重,拿不动。” 宁思音心说,虚得你,钱都拿不动。 - 穿着高跟鞋忙碌一整天,宁思音感受到了美人鱼刀尖上行走的痛苦,再多一秒钟都忍受不了了。下车一走进蒋家的大厅,立刻把两只鞋甩掉,脚落到地面才舒服了。 蒋措弯腰将东倒西歪的两只鞋捡起来,勾在手指间,走在她身后。 三楼一整层都为新人重新做了装饰,大红的灯笼在走廊挂了两串。 不知谁给旺仔的脖子上戴了一只红色带铃铛的蝴蝶结,旺仔看到她和蒋措便奔跑过来,开心地原地转圈蹦跶,叮叮当当清脆地响。 鹦鹉的脖子上也系了同款的小号蝴蝶结,但亚里士多德本鸟对这束缚自由的罪恶绳圈十分痛恨,一整天都致力于将它从头上甩掉,曾经成功过几次,因而被佣人系得更紧了,经过一天的奋战之后已经在鸟嘴与鸟爪的双重折磨下千疮百孔。 亚里士多德生无可恋地瘫靠在站架上,看着他们并肩上楼,一点表示都没有。 宁思音把旺仔抱起来,小狗兴奋地狂舔她的脸,宁思音及时偏开头才没被它天刀嘴巴。 “小色鬼,跟谁学的啊。才几天就学坏了。” 蒋措的步伐慢吞吞跟在后面,闻言说:“我想不是我。” 宁思音脑袋里的某根弦突然被拨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蒋措一眼,思维发散到一些事情上去。 夜晚到来了,是时候履行一些夫妻之间的义务了。 相比于此,白天的亲吻简直什么都不算了。 不过,宁思音瞅瞅蒋措弱不禁风的身板,不由怀疑,他应该承受不住那么大的运动量吧。 她都担心进行到一半万一他闪着腰,或者劳累过度突然一下嘎嘣脆…… 蒋措忽然抬起了手放在她头后,下一刻宁思音垫着他的手撞上门,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做这个动作。 她走的速度不快,又隔着他的手,不疼。 蒋措道:“虽然我很好看,看我的时候也要记得看一下路。” 宁思音:“……” 你美你说得对。 打开门,卧室内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旺仔跟着哒哒哒跑进房间,它在宁家的时候没有禁区,宁思音的房间随便进出,还可以上床睡觉。 但跑到一半就被蒋措俯身捞起,托着肚皮将它放到了门外。 旺仔眼睁睁看着门在眼前关上,发出一声可怜巴巴的:“汪……” 宁思音旁观他把狗赶出去,不由认为这是在为了待会儿方便做事而清场。 她瞅着蒋措,思考片刻,语重心长地进行规劝:“其实吧,来日方长,也不用急于一时。” 绝对不是她不想履行义务,主要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 虽然她内心也期盼着,他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去个世,让她既能恢复自由身,还可以继承一下遗产。但也不能这么着急嘛,时机还没到呢。 蒋措不知是没听懂她过于委婉的暗示,还是对她的劝诫有反对意见,闻言转身瞥向她。同时,那双漂亮的手慢慢地解开西装扣子,脱下,随手搭在了椅子上。 马甲将他的身材修饰得更为窄瘦,又有几分平日没有的英伦绅士味道。 宁思音转开眼睛:“当然,你要是坚持的话,我是没问题的。” 蒋措很轻微地挑起一边眉角,看着她问:“你在期待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在为了你的身体考虑。”宁思音说,“我怕你太劳累了。” 蒋措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宁思音正想说你笑什么笑,只见他摘下领结,悠悠道:“既然这样,那就你来吧。” ? 什么叫她来? 坐上去,自己动? 宁思音感觉自己的脑袋顶像煮了开水一样想往外咕嘟,佯装镇定地转身朝浴室走:“我去洗澡。” 洗澡的全程都在情不自禁地跑神。 她试图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她也没有这方面经验,这玩意到底该怎么建设? 男的Y染色体上是写了色的基因吗,怎么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们追求色的步伐。 自己动是怎么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今天这么累,哪有力气动。 洗完澡,在柜子里寻找睡衣,也不知哪位贴心的人儿为她准备的,清一色全是性感吊带。 宁思音有点牙疼,找了半天在黑色蕾丝与酒红深V中挑出一件相对没把“我在勾引你”写得那么明显的香槟粉吊带裙,穿上。 穿成这样,蒋措会不会更觉得她“很期待”了。 婚都结了,来都来了。 宁思音硬着头皮穿着吊带裙走出去。 蒋措已经脱下马甲,只穿着白衬衣站在桌边。 见她出来,他望过来。 宁思音赶忙移开视线,迈着优雅而沉稳的步伐走向卧室中央的实木大床。 那床上现在铺着大红色的丝质床单和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被子,可以说是非常喜庆了。 宁思音没看蒋措,但能感觉到蒋措在看她。 她坚持让自己的眼睛不要往那边瞟,刺溜一下钻进被窝。 眼睛对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然后,安详地闭上眼睛。 她听到蒋措倒水的声音,然后是他拿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水。 接着,杯子被放回桌面,发出轻轻的、但在她敏感的听力中不容忽视的——哒。 室内陷入安静。 但这安静只有短短的两三秒。 蒋措醇厚平稳的声音响起:“我去洗澡。” “好的。”宁思音同样平稳地回复。 脚步声。 关门声。 隔音玻璃与墙壁吸收掉大量波段之后的水声。 宁思音翻了个身,面朝左边。 过了会儿又翻身转到右边。 在“要不要抓紧时间看个片恶补一下”和“管他呢大不了大家都不动”之间摇摆。 浴室的门再次打开时,她正烙饼烙到一半,闻声赶紧把眼睛闭上,顿在平躺的动作。 蒋措的脚步总是不急不缓,趿着拖鞋显得更慢。宁思音听着声,听他在房间走来走去。 终于,几分钟后,那拖沓的脚步靠近床。 她一下连呼吸都情不自禁放轻,不敢用力,睫毛控制不住地轻微颤动。 蒋措从另一侧上了床榻,动作很轻微,却像被放大无数倍。 接着光忽然暗了,他关了灯,宁思音感觉到在他另一半区域躺下来。 床的宽度绰绰有余,他们两个之间足够再躺下一排旺仔。 所有微小的声音、噪音,都随着他躺下的动作静止。 三楼真的太安静了,安静得感觉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宁思音等了一会儿,静止的蒋措没有任何动静。 她悄悄把头转过去一半,黑暗只留给她狭小的可视范围,能看清蒋措起伏的鼻梁与嘴唇的弧度。 他的身上和被子上是一样的气味,特别清淡的味道,有一丝丝茶香,显得宁思音自己的气味反而有了点侵略性。 蒋措闭着眼,呼吸平稳匀长。 什么意思? 他怎么不动? 真的让她动啊? 靠,懒死你算了! 不行。 宁思音想了想,敌不动我不动。 她把头重新转回去,和蒋措并排平躺在床上。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24、我爱你 是真的累狠了, 蒋家的环境——或者说是三楼的环境太安静,无人打扰,连旺仔都没有来闹人。 宁思音睡得饱饱的,一觉睡到中午, 睁开眼, 外面的光已经很强盛,穿过窗帘让房间内都有了些光亮。 身酸体乏, 她在床上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 翻身胳膊一甩, 砸到一个结实的东西——人的身体。 一个激灵清醒透了, 宁思音支起头看过去。 蒋措的皮肤简直跟牛奶一个颜色,白得能让人嫉妒。好像是被她那一胳膊砸醒的,他眼睛还闭着, 嘴唇却动了,没多大起伏的声调说:“我还活着, 叫醒我不用这么暴力。” 宁思音把手缩回去。 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在同一张床上一起醒来, 感觉还是很奇怪的。 蒋措捏了捏眉心,然后才睁开眼睛。 他睡眠太浅,稍微有点声响都不行,除去幼时已经很多年不曾与他人同寝过, 身边忽然有了人,翻个身都会将他吵醒。 宁思音倒是休息好满血复活了,又把胳膊缩回被窝, 露着一颗头拿眼睛瞟他。 蒋措起身下床,走向浴室。 宁思音看着他标志性慢慢吞吞的步伐。 长得是真好看啊,可惜不行。 什么男人能在新婚之夜忍住不动呢?那当然是不行的男人。 宁思音幽幽为他叹息一下,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这个老公真省事儿。 蒋措进入浴室,她把手机勾过来。已经临近十一点,在她醒来之前手机上未读消息已经一百多条。 一大早七点,同在一座宅子的蒋听月就发来贺电。 7点23分:【醒了吗小婶婶】 7点23分:【昨夜战况如何[让我看看]】 8点46分:【怎么还没醒,还有早炮呢别错过啊】 9点57分:【你们不会已经打响了早炮吧?】 9点58分:【少儿不宜.jpg】 10点20分:【我三叔不错嘛[666]】 之后李希加入了话题。 李希:【你真无聊,为了这个起这么早】 蒋听月:【你懂什么,我三叔三婶儿的洞房花烛夜,我能不担心吗!】 蒋听月:【你不知道给我急得呦,半夜都想下去给他们帮忙】 李希:【有病】 蒋听月:【[白眼]】 宁思音靠在床头,把李希那两个字复制一下发过去。 【醒了醒了醒了!】 下一秒,蒋听月直接发来一条语音,宁思音瞅瞅浴室的方向,应该听不到。刚点开就听到蒋听月在说:“李希你是不是也在听?我就知道!还说我有病,你没病你听什么听。” 李希倒是跟着回了一条,语气很正派:“我也想知道不行?” 蒋听月:“都是老色披就别装了。” 宁思音:“……” 这个群到底是谁建的。 李希没有反驳,可能是懒得理她,也可能是更关心别的。紧接着,蒋听月就把八卦的冒头对准了宁思音。下一条的声音极尽猥琐:“小婶婶,小婶婶,洞房花烛夜怎么样呀?我三叔看着那么虚,行吗?” 这要是说啥也没干,岂不是很丢脸? 宁思音还挺要面子,老公不行,这说出去丢的可是她的脸。 想了一想,她特别有水平地掐出一个三分羞涩三分甜蜜四分矫揉做作的声音:“昨天晚上都快累死了。” 蒋听月:“看不出来啊我三叔,啧啧啧。” 嘻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宁思音的得意还挂在脸上,刚要乘胜追击几句,浴室的门忽然打开,蒋措走了出来。 她一秒把视频叉掉,恢复一脸端庄。 - 第一天做夫妻,大家都还有些不习惯,洗漱换衣服时互不说话。宁思音洗完脸出来的时候,蒋措已经穿戴整齐。 下楼吃饭,路上碰到的几个佣人一瞧见他们俩就笑开了花,比她还害羞。 蒋听月正坐没坐相地盘在客厅沙发上吃水果玩的后记,听见佣人叫他们立刻回头,吹了一声流氓哨。 “小两口终于起床了。”蒋听月戏谑的眼神飘向蒋措,“三叔,听说你……呜呜呜!” 宁思音及时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拿苹果塞住,“多吃苹果少说话。” 蒋听月咬了一口,把苹果从嘴里拿出来。 已经快中午了,全家人连最叛逆的蒋昭野都吃过早饭了,就剩他们两个。厨房一直备着食物,端上来还是热的。 蒋措慢吞吞坐到餐桌前:“说我什么了?” “说你昨天太劳累了,得多补补。”宁思音把佣人刚刚端上来的鸡汤往他那边推了推,面不改色地在对面坐下。 蒋措重新将汤推回去,悠悠地道:“你更劳累,还是你多补补。” 宁思音立刻抵住汤盅:“不不不,你比我累,你先补。” 他们俩忽然开始了莫名其妙的谦让,佣人端着第二份汤上来,笑眯眯地说:“你们两个别争啦,都有,都有。” 旁边另一个也笑眯眯地说:“哎呀,刚结婚就这么恩爱。真好。”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眯眯地对视一眼,再心照不宣地走开。 这就恩爱了?怎么跟cp粉似的,看什么都是糖。 宁思音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汤。 正吃着,老爷子从外面回来了。 旺仔狂奔着先跑进屋,牵引绳的另一头竟然还拴着一只鹦鹉,仔细看才发现是鹦鹉用嘴叼着绳子,试图控制狗的速度,却被拽得在空气滑起了翔。 “哎呦呵,真不是我们老头儿干的活儿。”老爷子长吁短叹,“这狗太能跑了,半条命都被他跑掉了。” “您去遛狗了?”宁思音问。怪不得旺仔一上午都没来烦人。 “出去遛个弯,就顺带把它领去了,怕它去吵你们。” 老爷子笑呵呵地走过来,站在餐桌前,看看蒋措,又看看她,一脸慈父的微笑。最后看着蒋措道:“起这么晚,昨天晚上累着了?” 宁思音正在吃酸辣爽口的莴笋,冷不丁一下被呛着,捂着嘴咳嗽起来。 这一家都什么人啊,老爷子竟然也这么不庄重,问这种问题。 蒋措递过来一杯水,同时勾着一丝笑说:“不要乱打听,她脸皮薄,容易害羞。” 你才容易害羞。 宁思音端起杯子借着喝水掩饰尴尬。 “嗨哟,刚结婚就知道护媳妇儿了。”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牙,“下午没事,你和思音出去走走吧,清风湖的松江鲈鱼这个时节是最好的。吃个鱼,出去玩玩。” - 老爷子离开没多久,蒋明诚从楼上下来。 旺仔正趴在桌子底下蒋措和宁思音的脚中间,尾巴搭在宁思音脚背上,头朝着蒋措,也是非常懂得雨露均沾了。 “乖儿子。”蒋明诚叫了一声,旺仔还认得他,立刻颠颠爬起来跑了过去。蒋明诚把它抱在怀里,亲昵地揉搓。 蒋措的眼皮垂着,慢吞吞搅着碗里的汤,没什么反应。 蒋明诚放下狗走过来,笑着问了声:“早。” 蒋措还是没反应,宁思音笑笑说:“早。你还在啊。” “在家休息半天,下午的飞机回去。”蒋明诚说,“这就出发了,下次见。” “再见。”宁思音说。 也就两句话的功夫就走了。 蒋措还是跟平时一样,话不多,做什么都慢吞吞地。他坐在沙发上翻杂志时,旺仔叼着球过去找他。往常蒋措都会陪它玩一玩,今天旺仔在他脚边蹲了半天,哼哼唧唧,他也不为所动。 宁思音坐在对面吃着水果观察。 难道是因为蒋明诚叫了旺仔一声儿子,旺仔还答应了,不高兴?为了一只狗吃醋,真幼稚啊。 直到出发去清风湖,蒋措都没搭理过一直跟在他脚边打转的旺仔。 - 入秋后的天气很舒服。 清风湖属于一家私人餐厅,养出来的松江鲈鱼很有名,不出售,只能在清风湖餐厅才能吃到。每一条鱼都是从湖里现抓现做,喜欢的可以亲自抓。宁思音听说过名头,还没去过。 如果早知道要在太阳底下坐两个小时,只为了抓鱼,那她是不会来的。 她没想到蒋措这人看上去不争不抢一派佛系,还挺能闹脾气。 从湖里抓上来的鱼会现场进行称重,蒋措格外挑剔,三斤的嫌太老,口感不好;二斤七两的又说太小,扔回去重抓。 结婚第一天,宁思音就见识到了自己老公有多难伺候。 但是他吃旺仔的醋,管她啥事,她是无辜的呀。 在蒋措再一次无故否决了一条鱼之后,她等得不耐,转过头问:“这条为什么不行?有什么问题吗?” “重了一两。”蒋措有理有据。 “……” 宁思音好险忍住了自己的无语:“多的那一两我吃行吗。” 蒋措瞥她一眼,躺在椅子上慢悠悠解释:“不同重量的鱼肉质不同,二斤八两的口感最好,弹性适中。” 一两,50g,口感能查到哪去? “你能吃出来一两的区别?”宁思音质疑。 蒋措淡定道:“能。” 宁思音还真不信他的嘴能刁到这地步。 她的胜负欲上来,起身说:“我不信你的嘴有这么厉害。现在我们就来做个试验,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吃得出来区别。” 蒋措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宁思音走到湖边,指挥抓鱼的工作人员:“麻烦你们帮我抓五条鱼,每一条要不同重量。我今天倒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刁。” 工人非常配合并兴致高昂,很快就抓了五条鱼上来,体型重量每一只都不相同。 很好。 宁思音满意地点头:“拿去厨房做吧。做法要一模一样,掐头去尾,只取鱼腹最嫩的一块就好,不要让他能看出个头来。” “明白了宁小姐,您擎等着吧。”几人高高兴兴拿着鱼下去了。 宁思音和蒋措到包厢去等。这里的包厢都设在湖边,窗外便是清幽湖景,十分宜人。 厨房的效率很高,约莫半个小时,便有人来敲门了。领班带着五个侍应生,分别端上来五个盘子,依次排开,最后一起揭下不锈钢餐罩。 每只盘子上都只有一块烹饪过的鱼肉,少许搭配点缀的食材。看上去十分诱人,色香味俱全,但仅从一块肉,无法分辨出鱼本身的样子。 为了以防有人帮蒋措作弊,连盘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宁思音特地交代过领班,不要做任何记号。 她坐直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蒋措:“开始吧。” 蒋措淡定地拿起筷子,从第一盘开始,夹起少许鱼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后吞咽。 “这只弹性不错,体重应该在二斤六两与二斤八两之间,不到八两。” 真的假的? 宁思音怀疑的目光移向领班,后者一脸惊叹地道:“对的,这只确实不到八两,二斤七两多一点。” 蒋措淡淡一笑,继续第二盘。只尝了一口便搁下筷子,评价:“这只肉质绵软,脂肪含量高,体重在三斤三两以上。” 领班的表情更为叹服:“这只重三斤四两。” 宁思音微微眯起眼。 他的嘴真有这么厉害?猫都没他刁。 “还要继续吗?”蒋措询问她。 “要。”宁思音依然不信这个邪。 蒋措便又夹起尝了尝第三盘的鱼肉,之后道:“这只弹性差了点,肉质偏软,但没有第二只那么松散,应该在三斤左右。” 领班随即报出重量:“这只三斤整。” 再下一盘。 “二斤五两,误差不超过二两。很有弹性,肉质差了些。” 领班冲宁思音连连点头。 他说得没错。 最后一盘。 蒋措品尝结束,终于给出了一个不错的评价:“这只弹性最合适,肉质鲜美,刚刚好。二斤八两。” 领班啪啪啪带头赞叹地鼓掌,几个上菜的小哥也跟着拍手。 “太厉害了!您的口味非常精准,每一只都猜得一点不差。我们这里只有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才有这种通过口感来判断鱼大小的能力,三爷果然名不虚传,今天让我们心服口服!” 宁思音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脸上一半怀疑一边不解。 她不信蒋措真的能吃出来,但她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作弊的证据。 她不死心地拿起筷子挨个尝了尝。烹饪过的鱼肉味道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第二盘好像确实如蒋措所说,肉质比较松散之外,她完全吃不出任何的差别。 蒋措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等她一一尝过,才问:“我通过测验了吗?” 宁思音狐疑的眼神瞄他一眼:“我怀疑你作弊了。” 蒋措摊开手掌,老神在在地反问:“哪里?” 宁思音抱起手臂,不服输地说:“容我想想。” 蒋措笑而不语,轻轻摆了下手让人出去了。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宁思音还沉浸在思考当中不能自拔。 车开到一半,实在想不出来,扭头问蒋措:“你到底是怎么答对的。” 蒋措像是被她逗笑,合上原本放在腿上的书,看向她。 这次,他没有再拿什么“能尝得出来”这种理由来蒙她,直白而言简意赅地承认:“这家餐厅是我的。” “……” 宁思音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就知道他是靠作弊! “厉害。”她皮笑肉不笑地给蒋措一个“真心诚意”的大拇指。 蒋措:“承让。”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作弊的?”她满是不解,“鱼做好之前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没有机会跟他们串通。鱼端上来的时候我检查过,没有做任何标记;你尝的时候我也盯着,没有人给你提示。” 蒋措却不肯说更多了,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慢慢想。” 宁思音想了一路,回忆整个过程,怎么都找不出他作弊的线索和正剧。 直到车开回蒋家的园子,某一个瞬间突然灵光一现。 “我想起来了。”她腾地一下坐起来。 蒋措正要下车,闻言停了动作。 宁思音看着他说:“捕上来那五条鱼,根本就没有二斤八两的。” 五条鱼称重时她扫过一眼,虽然没有记住每一只的重量,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其中没有任何一直是二斤八两。 “所以呢。” “所以你根本就是在胡扯。那个领班在陪你演戏。”宁思音有点牙痒痒。 他根本就不需要和餐厅的人串通,他是老板,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其他人自然会配合。他说鱼重二斤八两,谁敢说一句不是吗? 亏她还那么相信那几个人,尤其是领班。演技挺不错啊,那么真诚,那么自然,那么无懈可击,怎么不去做演员呢。 紧接着宁思音突然话音一转:“那你今天别别扭扭的,是不是吃醋呢?” 蒋措漫不经心看过来。 “没想到你天天跟个老头儿似的,还跟你孙子吃醋呢。”宁思音接着安慰他,“他只是叫了旺仔一声儿子,但我在家都是让旺仔叫姐姐的,所以理论上你是旺仔的姐夫,不是爸爸,没必要跟他争这个。” 蒋措挑起眉:“所以,跟着你,我矮了四个辈分。” 宁思音一想还真是。 以前他是蒋明诚的爷爷,现在是蒋明诚儿子的姐夫……咳。 她马上找到漏洞把锅推出去:“这怪旺仔。本来你跟着我只是降了三辈,和你孙子同辈。是旺仔把你往下拉了一层,不怪我。” “是这样吗。”蒋措问。 “当然。”宁思音肯定。 “那看来,还是你们随我的辈分更好。”蒋措慢悠悠地迈腿下车。 ——你们? 意思是旺仔也要随? 那以后蒋明诚岂不是得叫旺仔爷爷? 宁思音乐了。 - 晚上八点,除了几个工作繁忙的人不在,蒋家其余人都准时出现在饭桌上。等大家到齐,安静地各就其位,灯火通明的餐厅只有佣人上菜时来回的脚步声和碗碟声。 主位上,蒋宗林缓缓道:“趁着大家都在,我有一件事情宣布。” 蒋二奶奶正看着佣人上菜弄汤,其他人正襟危坐,各自安静。 宁思音的座位在蒋措旁边,这种场合佣人提前将旺仔抱走了,以免它在这里碍事。 “蒋措现在结婚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潇洒了。公司人事部有个职位空缺,我已经安排他入职,过几天就去上班吧。” 决定一出,餐厅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蒋二奶奶不易察觉地蹙了眉,其他人面色各异。 宁思音坐在蒋措身旁,连她都能感受到桌子底下涌动的暗潮。 在这张桌子上,除了老爷子,没有一个人希望蒋措进公司。 虽然他身体不好,虽然他一直以来无心家产,但到了如今这个关头,任何的变数都会让大家非常敏感。蒋措进公司,对大房二房来说,无疑多了一个不可控因素。 小辈不敢擅自发言,静默僵持片刻,蒋乾州开口道:“这件事,之前怎么没听您提过。” “一点小事,还要提前经过你们的许可?”老爷子沉下声的气势有点可怕,和平常很不一样。“现在通知你们了。” 二爷蒋坤宇笑着道:“有钱够花就行了,上班也都是浪费时间。您给他置办那些产业,就够他和思音用了,哪还需要来上班,劳心又受累。” “是啊。老三身体差,还是静养着好。”二奶奶附和,“再说,他和思音刚结婚,还是让他们多过些二人世界吧。” 蒋措本人却是一丁点的波澜都没有,也不参与,仿佛大家在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不如桌上那杯茶让他更感兴趣。 宁思音偷眼瞥他,他侧眸看向她,目光是从容而平静的。 她还以为大家防备他防得这么明白,他心里会不舒服呢,看起来没有。 “思音马上也是要去光启上任的,他一个男人,也该有点男人的样子,总在家喝茶逗狗像什么样子。”老爷子心意已决,今天只是宣布,并非商量。“我已经决定了。好了,都吃饭吧。” 25、我爱你 一顿饭各怀鬼胎, 气氛微妙。蒋宗林人老心明,什么都知道,没吃几口就搁筷子回房了。 其他人也很快结束用餐,宁思音和蒋措正要上楼, 房妈匆匆过来叫住他们。 “三爷, 大爷叫您去他的书房一趟。” “什么事啊?”宁思音问, “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说呢?” 房妈一脸难色:“这, 我也不清楚。三爷您要不过去看看。” “好。”蒋措道。 宁思音看着他跟着房妈走了, 想了想,又转身下楼, 去了老爷子那儿。 她也不知道蒋乾州要跟蒋措说什么, 但刚宣布了让蒋措去上班, 这就来找他谈话,为了什么还不够明显么。 当然, 如果要谈的是好话, 刚才在饭桌上就已经说了, 不用特意等到现在私聊。 老爷子的房间很大,比蒋措那儿更老气横秋,西南侧是开放式书房,书桌上摆着摊开的笔墨纸砚,他手握一支狼毫斗笔,背着左手正在写字。 宁思音走进去,凑到书桌前看, 老爷子写的行书, 有些字她不认得。 “您在写什么呀。” 老头儿没说话,落笔遒劲,笔锋如游龙。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才执着笔直起身说:“树木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 宁思音当然没听懂。 老爷子问她:“你怎么过来了。蒋措呢?” “大哥叫他去谈事情呢。”宁思音十分不经意地说。 老爷子抬起眼,片刻后放下笔,没说话。 看他没什么反应,没有去救他儿子的意思,宁思音也就不说了。 她看到旁边有摆着的棋盘,坐过去:“这盘棋怎么没下完?” “是个困局。三步之内,黑子怎么走都是输。”老爷子说。 “您这么厉害啊。”宁思音用甜甜的声音拍马屁。 老头儿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才道:“我是黑子。” “那白子是谁的?” 老头儿没说,走过来,像是来了兴致,问她:“来下一盘?” “行啊。”宁思音盘腿在蒲团上摆好架势,将残局收拾干净,抢先拿了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中心。蒋宗林执黑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手势一看就比她专业。 “哦对了。”宁思音说,“我只会下五子棋。” 老头儿的黑子离棋盘只剩一厘米,手停在半空看着她,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胡子又抖了抖。 宁思音眯着眼睛冲他笑。 - 二楼。 蒋乾州的书房门开了半扇,蒋措屈指在门上敲了敲。“大哥找我?” “进来吧。” 书房有一组花梨木沙发,蒋措坐到长椅的中间,姿势闲适。 蒋乾州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这才看见跟他一块进来的还有一只鸟和一条狗。鹦鹉往架子顶上一蹦,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狗则爬到蒋措腿上,舒服而乖巧地趴着。 这鹦鹉蒋措养了有些年头,上哪儿都跟着,家里的人都知道,也早就习惯了。现在又多了条狗。 怪不得家里家外都说他玩物丧志不务正业。 蒋乾州在一边的单人椅坐下,目光从狗身上收回,投向蒋措,问道:“老三,你自己什么想法?” 蒋措慢条斯理地撸着狗:“关于什么?” “爸想安排你进公司,应该事先跟我商量商量。我让下面的人问过了,人事部空缺出来的是行政主管助理,这么小的职位让你去,太屈才了。人事行政都是些琐碎的活儿,没技术含量,去那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都是混日子,有什么区别。”蒋措说。 “既然爸让你去上班,你就好好干,干出点样子,别让人笑话。”蒋乾州问他:“你看看想去公司哪个部门,或者是想了解哪方面的业务。咱们旗下的分公司不少,涉及面很广,你对哪方面感兴趣,我冲农信给你安排。” 蒋措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大哥觉得哪里合适,就哪里吧。” 蒋乾州看着他,似乎想分辨出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伪装。 蒋措漫不经心地摸着狗毛。 他总是一副懒洋洋、与世无争的佛系,时间久了这散漫仿佛已经浸透进骨子里,看不出来别的东西。 停了会儿,蒋乾州道:“这样吧,我让他们把个人事部经理的位置腾出来,你先做着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蒋措说。 蒋乾州不容置疑:“你是我弟弟,不能让你屈就。以后有什么想法再跟我说,公司是咱们蒋家的,就算给你个总经理当,董事会那帮人也不敢说什么。” - 蒋二奶奶在餐厅指挥佣人收拾,蒋听月挽着她胳膊往外面拽。“哎呀你就休息一会儿吧,她们都知道怎么做,不用你看着。” 蒋二奶奶对这个女儿一贯纵容,被她生拉硬扯到客厅去坐,无奈道:“你这丫头,非把我拉过来做什么?” “一起看电视啊。”蒋听月说,“你看大伯母多会享清福,你也多跟她学学,天天伺候一大家子累不累啊。” 大奶奶嗑着瓜子看自己喜欢的偶像剧,知道她在内涵自己,便明涵回去:“你妈就是劳碌命,闲不下来。” 蒋听月在家里横惯了,脾气上来蒋乾州的话也敢顶。蒋二奶奶在她顶嘴之前拍了拍她,说:“你要看电视自己看就好了,还要妈妈陪着啊。我还有一堆事情没做呢。” “家里请那么多佣人不就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嘛,你都辛苦一辈子了,年纪大了也不知道享受享受。”蒋听月独断专行地给她安排,“明天三叔跟宁思音要回宁家,家里也没事,你跟我一块出去,我带你玩儿去。” “你啊。”蒋二奶奶无奈。 这时候六太太过来,蒋二奶奶问道:“昕昕和昳昳休息了吗?明天还要上学,你看着些,别让他们玩得太晚。” “我叫他们回房间洗澡了。”六太太坐下来。 电视上播放着新近流行的偶像剧,大奶奶看得津津有味。 “听月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六太太说道。 “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咯。”蒋听月和六太太也是标准而传统的姑嫂,互相看不顺眼。 “法国帅小伙那么多,你在那边这么久,怎么也没遇见一个呀。过了年你就二十五了吧,也该结婚了。” 蒋听月半躺在沙发上,挨着蒋二奶奶,看都没看她一眼。电视正播放到女配对女主角指手画脚的情节。 蒋听月:“这女的怎么那么爱管别人闲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六太太脸色一绿,哪听不出来她在指桑骂槐。 但当着婆婆的面,也不好跟小姑子呛声,撇撇嘴忍了。 “妈,您不是说三叔不会掺和公司的事吗,怎么突然又要进公司了。老爷子也不事先打个招呼,跟谁都没商量一声,别是有什么安排吧。” 蒋二奶奶不喜她当着大奶奶就说起这些,眼色还没递过去,六太太又对大奶奶说:“大伯母,四哥天天跟在大伯身边,也没听说点什么啊。” “你们不也什么都没听说么。”大奶奶一个白眼翻回去。 六太太跟她说话也就不再那么客气:“集团一直都是大伯管的,我们的消息当然没有你们灵通了。” “他忙着呢,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处理,这么小的事情哪儿用他亲自管。”大奶奶不屑地嗑着瓜子,“老爷子不就给老三安排了一个小职位嘛,看把你们紧张的。” 蒋二奶奶用眼色制止还要说话的六太太,笑笑道:“大嫂说哪里的话,老三能进公司有个正职也是好事,只是爸决定得太突然了。毕竟大哥管理集团这么久了,怎么也该跟他商量一下的。” 大奶奶就不说话了。 蒋二奶奶继续上眼药:“不过老三身体不好,大嫂你记得跟大哥交代一声,多照应着些。毕竟是爸的心尖肉,要是在公司出了什么事,老爷子要心疼的。” 蒋听月忽然起身穿上鞋上楼。 蒋二奶奶抬头叫她:“怎么不看了?” “你们太吵了。”蒋听月头也没回。 大奶奶擦了擦手,也站起来,扭着丰满的屁股走了:“我也不看了,你们看吧。” 偏厅只剩下二奶奶与六太太两人。 二奶奶神情微沉下来,数落道:“你也好好收敛一下你的性子,以后说话注意一些,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己心里先掂量掂量。” “我这不是担心么,老爷子突然把三叔安插到公司,大家谁心里不忐忑啊。” 蒋二奶奶沉思片刻,说:“让老三进公司,其实也未必是坏事,他那身体,能争得了什么。再说,现在集团被大房他们把持在手里,处处牵制你爸和季凡,我们不妨先看看,要是老三真有那个本事,让他跟大哥相互掣肘去,咱们也省些力气。” 六太太眼睛一亮,马上附和:“您说的对。” 蒋二奶奶懒得理她,又没好气道:“听月不爱听这些,以后别在她面前多嘴。” - 宁思音的睡相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她自己不知道,蒋措却是清清楚楚。 他长期神经衰弱,睡眠太浅,旁边睡了个疑似多动症患者,几乎一夜没合眼。天亮之后宁思音安生了,他才渐渐进入睡眠。 宁思音睡得早,醒得也早,她醒来时,旁边的蒋措还没醒。 她起来去上洗手间,刚下地,蒋措的声音就响起:“怎么醒这么早。” 宁思音吓了一跳:“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蒋措没答,窗帘没拉开,屋里还暗着,他沉沉的眼睛望过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深邃。 “我去上洗手间。”宁思音指指那边。 “去吧。”蒋措说。 宁思音乖乖抬脚走过去,关上门之后才反应过来,她上个洗手间为什么还要跟他打报告? 等她出来的时候,蒋措侧身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宁思音想到这么早下楼就要独自面对大奶奶二奶奶那一帮人,果断放弃,放轻脚步回床上。 她醒了就睡不着,玩了会手机觉得无聊,扭头看蒋措。 他背对着她,呼吸很慢很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宁思音闲着没事,悄悄把头凑过去看了眼。 他眼睛闭着。 蒋措长得漂亮她一直都知道,凑近看,才发现这家伙睫毛竟然比她的还长,盖在眼皮上投下小小的一块阴影。 宁思音不禁奇怪,他身体底子那么差,发质竟然还蛮好,乌黑柔亮。 盯着研究了一会儿,她慢慢、慢慢地伸手捏住一撮,搓了一下。 手感还不错。 蒋措一动不动,没醒。 宁思音的胆子大了点,坐起来,放轻动作挪过去,盘腿坐在他旁边,从他头上拉出来一撮头发,给他编辫子。 怕弄醒他,她的动作跟拆炸弹一样小心。 蒋措的头发虽然偏长,比起女生还是短得多,辫子只能辫小小一截。她拿小皮筋扎好,摸过手机刚要拍个照留念,看见蒋措睫毛好像动了动,立马一个闪身离开案发现场。 蒋措很慢地叹了口气,起身下床,回头看了她一眼。 宁思音眨巴眨巴眼睛。 蒋措没说什么,走向浴室。看样子是没发现。 把他吵醒了,宁思音也就不赖了,起来换衣服。 今天要回娘家呢。 她在衣帽间选衣服耗费了一些时间,弄好出来,蒋措已经换好衣服,洗漱整理完毕。 他的头发又扎起了小揪揪,宁思音定睛一看,发现她编的那股小辫子也好端端地被扎了进去。 他发现了,竟然没拆。 “那个,”她指指蒋措的头发,“你怎么不拆掉?” 蒋措正站在镜子前系衬衣的袖扣,闻言瞥她一眼:“你编的,为什么要拆?” 宁思音耸耸眉毛。 她是图好玩,没想到他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恶作剧。不过既然他自己不嫌弃,她当然不介意。 两人一起下楼吃饭,这个时间刚好碰上需要早起上学的双胞胎。 蒋昭野也在——为了尽可能减少在家里与他们碰面的次数,这两天他早出晚归,生生打破自己二十多年的生物钟,六点起床七点下楼吃早餐,没想到竟然还是碰上了! “三爷爷早,三奶奶早。”昕昕和昳昳很有礼貌地问早。 如此响亮的三奶奶,宁思音还是有些不习惯,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笑眯眯像领导下乡似的挥挥手:“早。” 蒋昭野嘴里不知道塞了一口什么,半天没咽下去,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绿。 等蒋措走过去,才闷声闷气地叫了声:“三爷爷。” 他看了宁思音一眼,没吭声。 宁思音清了清嗓子,盯着他。 蒋昭野的下颌骨肉眼可见地磨动了一下,坚持不与她进行眼神对视。 宁思音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拿捏着长辈的口吻说:“昭野啊,见到我怎么不打招呼呢?” 蒋昭野脸一黑:“宁思音,你别太得寸进尺。” 蒋措抬起眼睑,视线向他扫过去,不紧不慢道:“长幼有序,对你三奶奶要尊重。” “……” 蒋昭野不怕宁思音,却不敢惹这个三爷爷。 他拿着刀叉的拳头攥紧了,牙关咬了又咬,憋了半晌,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忍辱负重快要磨碎的三个字:“三奶奶。” 明明比她还大几个月,却要受如此屈辱,这是什么世道?! 想当初他根本看不上这个土丫头,现在却要对她卑躬屈膝…… “乖。”宁思音满意了,愉快地坐下来。 双胞胎一直在旁边看热闹,昳昳眼尖发现蒋措今天变化了那么一丢丢的造型,马上新奇地问:“三爷爷,你怎么编了一条小辫子啊?” 蒋措正低头舀粥,闻言轻轻笑了一笑,慢悠悠的语调回答:“你三奶奶调皮捣蛋编的。” 一颗青菜正要往嘴里塞的蒋昭野:“……” 妈的,吃不下了。 他没吃青菜脸却先绿油油的,郁闷地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吃好了。” - 到宁家的时间比预计早一些,佣人还没准备好迎接,宁思音和蒋措就进了大门。 宁光启坐在客厅,手里拿着半支烟,边抽着,边与严智说话。 瞧见他们,宁光启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宁思音看见他手里的烟,眉毛一皱。 “你的工具我不是都没收了,又从哪儿弄来的?谁给你的?” 她像一个严厉的家长,宁光启一个老头儿在她面前反而像个被教训的小朋友。 他咳了咳:“就抽了两口。” 对一个烟龄跟年龄快要等长的男人来说,戒烟的难度堪比登珠穆朗玛峰。 戒烟这事,孙女热心监督,宁光启还算配合。 起先那段时间还能忍受,时间久了烟瘾便又上来。当时抽屉柜的东西被宁思音扫荡一空,不过这么大的家,存货总是有的,偶尔从家里别的地方摸出来一些,背着她偷偷摸摸地抽上几口。但她的鼻子很灵敏,尤其对烟味灵敏,抽半根烟通风半天,她进来还是能嗅到蛛丝马迹,陆续将他所有的存货一一没收。 在这个老烟鬼与灭烟小能手的游击战中,祖孙俩的关系倒是慢慢变得融洽了一些。 问严智要的一支烟,这刚抽上两口,又被她缴收,宁光启也没生气,无可奈何地笑着叹气。 “我才刚走两天你就偷偷抽上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爱惜。”宁思音让何姨把烟灰缸收走,叮嘱道,“何姨,以后你帮我看着爷爷,不许他再抽烟了,什么烟都不行,一口都不行。” 何姨连声答应:“放心吧小姐,我一定帮你监督好老爷。” 严智在旁边面带着微笑,没有说话。 新婚小夫妻回娘家,宁家高度重视,整个家里的氛围都喜气洋洋。 祖孙三人坐在客厅说话,一会儿点心水果就送上来满满一桌。 说起无业游民蒋措即将到蒋氏入职的事情,宁光启道:“正好,过几天你也正式去公司报个到。这段时间就先让秉坚带着你,你跟着他好好学,熟悉一下公司业务。” 宁思音乖乖答应。 蒋措与宁光启坐着说话,她回房间收拾行李。 许多东西蒋家都已经为她添置好了,宁思音只挑了些常用的衣物,装了小小一只箱子。 何姨先行将箱子拎下去,她下楼时,在楼梯间碰到严智。 严智背着手站在转弯处,不知是要上楼还是下楼,亦或者本身就是在那里等她,看着她微微笑着,目光幽深不明。 宁思音经过他身边时,听到他低声说:“恭喜新婚。” 宁思音停下脚步,面向他:“谢谢。” “在蒋家吃的住的,还习惯吗?蒋三爷对你怎么样?”严智问。 “还不错。”宁思音说。 严智又笑笑:“看得出来,蒋三爷对你还算上心。所以我先提醒提醒你,别入戏太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忘记开防盗设置了,晕,每次都忘。 跟大家解释一下,防盗设置是晋江官方开发用来防止盗/文/网盗/文的方式,暂时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希望大家可以谅解。 本文防盗设置为60%,订阅率低于60%的读者会看到随机防盗内容,等待72小时或者补足订阅率即可。 今天抽个红包吧。20个100点。 26、我爱你 “怎么了严叔, 怕我真的爱上他啊。”宁思音对着他笑了笑。 严智也笑笑:“动了真感情,最后伤心的还是自己啊。” “那你就放心吧。”宁思音抬脚步下台阶,轻飘飘的语气透出些许无情,“我只对钱有真感情。” 蒋措本身就像半个老头儿, 跟宁光启倒是很能聊到一起。 宁光启的心情不错, 中午吃饭时胃口都比平时好了点。红烧肉这些厚重的肉类他已经很久吃不下, 这天也吃了几块。 下午宁思音和蒋措两人离开, 宁光启亲自到院子里送他们。看着新婚小两口上了车, 宁光启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目送车子向背离他的方向远去。 “您这是舍不得了?”严智在旁边笑着道。 宁光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几天, 老梦见她刚来的时候, 瘦瘦小小的, 不太爱跟我说话。这一转眼啊,就长大了, 嫁人了。” “嫁人是好事嘛。您不是一直盼着她嫁人。” “她不想这么早嫁人, 我知道。当年送她出去念书, 她就不想去,但在我跟前,什么都不说。出去了就不怎么回来,过年的时候派人去接她,才回来一趟。” “您的苦心,她会理解的。”严智说。 宁光启又叹一声,摇摇头, 转身回去了。 - 上班第一天, 宁思音就迟到了。 自从和蒋措结了婚,她的作息是越来越奔着老年人去了,七点半闹钟没响, 她就自己醒了。不过换衣服化妆耽误了太多时间,收拾停当下楼吃早餐时已经八点半。 蒋措照旧慢慢悠悠,一份早餐吃了半个小时。等两人真正出发时,已经九点二十。 光启集团现任CEO仍是宁光启,严秉坚是宁光启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助手,两年前被提升为集团总裁。 集团内部私下对这位总裁的议论一直不少,严秉坚从小在宁光启身边长大,能力卓绝又备受信任,当时皇太孙年纪还小,不少人暗地揣测将来光启迟早要落到他手里。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太孙一病逝又冒出来一个太孙女。 自从宣布太孙女要正式进入光启,各种各样的议论就更多了。 此时,光启大堂门口,从总裁严秉坚到各部门主管,以及几位子公司的CEO,已经列队等候多时。 商务部汤总监跟严秉坚交情甚密,等得有些许不耐烦,第十八次看完手表之后说:“是不是没人通知小公主上班时间啊,大家伙都在这儿等她一个小时了,摆谱也没这么摆的。” 在场的高管哪个平时不是高高在上、手底下管着一群人的,站在门口等人,还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心里难免有些意见。 但高层之间派系不同,就像汤总监从不避讳自己与严秉坚的好友关系,副总裁老方在光启做了半辈子,对严秉坚一向不怎么放在眼里。 “宁小姐是宁老的孙女,让你等,你就好好等着,少说点话。” 汤总监笑笑:“那我确实不如方副总您能屈能伸,我是为光启、为董事长工作的,这么不专业的行为,我可不能……” 严秉坚看他一眼,他将未出口的半句话咽下。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宁思音的座驾还是那辆粉色的劳斯莱斯,在冷灰色钢筋混凝土的世界中一枝独秀。 粉色劳斯莱斯停在门口,她穿着白色的职业套装下车,收腰小西装与直筒长裤显得干练利落。 宁思音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大的阵仗在等自己,摆出歉意的表情颔首道:“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我们也是刚下来,没等多久。”汤总监笑着说,“宁小姐您好,我是业务部的总监,我姓汤,咱们之前在酒会上见过的。” 旁边的方副总简直忍不住自己嫌弃的表情。 “这位是百通CEO赵前程,最近刚好在苏城。主管项目中期的副总裁方惠、财务部总监李复……” 严秉坚一一为宁思音作介绍,她客客气气地与大家一一握手,最后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走进大楼。 汤总监油嘴滑舌会来事,跟在宁思音身旁,殷勤地加上了好友。电梯到10楼他先下,走之前又说:“那我就不送了,祝宁小姐您旗开得胜。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宁思音跟着严秉坚到15层。总裁办公室格局开阔明净,原本的实木大办公桌旁添置了一张新的办公桌,呈90度拜访,桌上电脑等一系列办公用品一应俱全,整洁干净。 “这段时间你暂时先在这里办公,有任何需要就找王秘书,从今天开始她归你直接领导,内线1可以找到她。”严秉坚将一摞资料放到宁思音的办公桌上,“这是下午开会需要用到的材料,你尽快看完。会议三点十分开始。” 宁思音站在原地看着他。 “怎么了?”严秉坚问。 宁思音继续看着他:“都不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吗,坚秉哥。” 严秉坚一如既往公事公办的样子:“宁老希望你尽快上手,所以让你跟着我,参与我跟进的所有项目。经我这里的资料文件都会一式两份,交到你手上一份,你可以随时提出你的想法,有任何不懂的、或者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问我。” 宁思音没说话。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严秉坚说。 “有的。”宁思音坐在办公桌后面,脸上写着诚恳,“麻烦给我搞一个隔断,我不太想看到你的脸,因为会让我想起上学时的班主任。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体质比较特殊,对班主任过敏,轻则影响心情,重则休克昏迷。” 严秉坚:“……” - 资料,这个世界上能有比这两个字更枯燥的东西吗? 宁思音以为自己就是来混混日子,没想到第一天就有这么多作业。她从小就不是一个爱读书的好苗子,看这些毫无趣味性的专业性文字就更难。 也不知道爷爷怎么会想出这么个注意,旁边坐着个班主任,每次她看不下去想要摸个鱼,严秉坚的视线就会投过来。 倒不是惧他,单纯就是嫌烦,所以宁思音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 即便如此努力,到下午开会时,她才刚看完不足五分之一。 于是开会全程果然如听天书,她坐在严秉坚旁边,几次依靠自制力强行忍住了到嘴边的呵欠。 中间严秉坚还问她的意见:“你什么看法?” 装样子宁思音还是擅长的,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你说得对。” 严秉坚看了她几秒:“我还没说。” 会议室顿时一片微妙的眼神交流,宁思音看到她的右前方那个姓汤的不知道叫什么总之很油腻的总监在憋笑。 宁思音:“……” 好的,这个仇她先记上了。 才第一天上班,就不想干了。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漂漂亮亮的王秘书过来讲:“董事长回来了,刚刚派人来叫您。他现在在办公室呢。” 宁思音搭电梯上楼,刚好碰到上午见过的一个人也要去董事长办公室。 对方主动问她:“来找宁老?” 宁思音稍微回忆了一下,记起这是那位方副总,点点头道:“方副总也有事找爷爷啊。那您先进吧,工作要紧。”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打开,宁光启的秘书是个四十有余、内敛和气的男人,对两人道:“董事长请宁小姐和方副总一起进去。” 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宁光启指了指沙发示意宁思音先坐。茶几上摆着几盘蛋糕,都是最近流行的网红品类,有些还要排队几个小时才能看到。 ——八成是专门给她买的。 宁思音坐下来吃东西,宁光启跟方副总谈事,没避着她。 聊的都是预算、支出之类的东西,宁思音听了几耳朵,似乎是说跟蒋氏实业合作的项目,跟蒋伯尧那边有了些分歧。 宁思音的手机上收到蒋措发来的消息。 蒋措:【下班了吗】 宁思音:【还没】 蒋措:【我来接你】 正好宁光启那边也谈完了,方副总走之前友善地冲她点了点头。 秘书进来询问:“董事长,陆董那边来电话,他刚刚下飞机,问您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宁光启想了想道:“今天就先不了。我和思音一块吃个饭。” 宁思音没注意蒋措用的是“来”而不是“去”,给他回复:【不用,我和爷爷吃饭】 - 蒋氏,蒋乾州的办公室里,蒋坤宇也在。 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站在办公桌前,正从上午开始详细汇报蒋措一整日在公司的情况。 “蒋经理快十一点才来,让我给他准备了毯子和枕头,其他的没要。他待在办公室里一次都没出来过,午饭是让我从隔壁五星酒店给他定的,一个人点了五道菜,每道都只吃了几口。早上拿过去给他的资料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应该是压根没看。我中间观察了几次,他一整个下午都在睡觉,睡到四点半才醒,然后提前下班走了。” “提前半个小时下班?”蒋坤宇问,“他没说去做什么?” “说了,”年轻人迟疑了一下,“蒋经理说,他去接太太下班。” 蒋坤宇和蒋乾州对视一眼。 静默片刻,蒋乾州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他还真是来混日子来了。左右人事部接触不到核心业务,他待在那儿,对我们也没什么威胁。”蒋坤宇说。 蒋乾州抽了口烟,沉吟道:“没有最好。” 蒋坤宇背着手,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想到老三还是个情种。” 27、我爱你 “第一天上班, 怎么样,习惯吗?” 还是上次那家餐厅,宁光启特地点了糖藕,上菜的时候问她。 宁思音上学时期很少被家长询问课业, 没想到长大了, 二十多岁了, 反而体会到这种感觉。 她如今在宁光启面前比之前自在放松得多, 也敢说实话:“不习惯。开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刚搞明白这个, 他们已经说下一个了。” 宁光启笑了笑:“刚开始,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不着急, 慢慢来。秉坚能力强, 做事稳妥,他来带你, 我是放心的, 你跟着他多学学, 看看他是怎么处理的,有什么不明白就问,不用不好意思。” 宁思音吃着糖藕“嗯嗯”地应。 宁光启忽然咳嗽起来,她放下筷子走到他身后帮他顺背。看严管家做多了,已经会了。 宁光启咳了一阵缓过来,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我知道对你来说有点难,但是现在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只能用这种法子。思音啊, 不要让我失望。” 那么大一个集团,那么多的业务容量,学习起来工作量有多庞大, 可想而知。但宁光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来不及让她从一点一滴打基础学起,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让她最快速地成长,只能采取这种揠苗助长的方式。 宁思音沉默了一会儿,乖乖说:“我知道,我会用功的。” 她对管理公司不见得有多大兴趣,但她也知道,老头儿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一生的成就如此之大,生活待他却很残忍,先是要他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离去,又让他在晚年送走儿子留下的唯一的孙子。赚了那么多的钱,到老了却总是眉头紧锁忧虑忡忡。 宁思音对宁光启的感情很复杂。 做祖孙的时间不长,彼此甚至不算太了解,要说祖孙情深,那也不至于,但有时候老头儿对她的疼爱,她能感受得到。 ——这让她渐渐从内心深处感到一丝愧疚。 老头儿对她的期望太高,如果能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开心一点,努力一些好像也无妨。 - 第二天宁思音来得很准时,冲严秉坚说了个“早”,便坐下来打开昨天未看完的文件。 王秘书进来送咖啡,她瞟了一眼问:“有茶吗,我喜欢喝茶。” “有的,您想喝什么茶?” 宁思音想了想:“等等,我问问。” 她拿手机给蒋措发信息:【你平时喝的是什么茶】 等了半个小时,不见蒋措回复。 宁思音不禁腹诽,怎么的,公司有漂亮小姑娘缠住他了,连微信都没时间回她? 严秉坚叫她去开会,她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碰见端着木质托盘小心翼翼走过来的王秘书。托盘上放着一套茶具,正冒着带有茶香的热气。 “您要出去?”王秘书问。 “开会。”宁思音瞟了眼茶,“装备还挺全啊。” “啊,这套茶具是刚刚小三爷派人送过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两罐茶叶。”王秘书疑惑地问,“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 消息不回,送得倒是挺快。 宁思音问:“什么茶叶。” “西湖龙井。”王秘书说完又小声道,“明前头茶,我刚查了查,很贵的。”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茶香已经随着热气钻进宁思音的鼻子。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从鼻腔到肺腑都变得清新舒适了。 “送一杯到会议室。” 连着几天,宁思音一直埋在资料堆里,看不完的文字像上学时做不完的试卷,让人头昏脑涨。她努力去跟严秉坚的进度,手边常备着一杯龙井茶,喝多了感觉自己快变得跟蒋措一个味儿了。 有天把资料带回家晚上加班看,早上落在了家里,她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拿。 匆匆忙忙上楼打开卧室的门,刚好撞见蒋措在换衣服。 他的衬衣扣子只系了下面两颗,极快而不经意的一瞥,宁思音好像无意之间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的脚步立时顿住,视线嗖地一下重新转过去,那里已经被衬衣遮挡住。 “怎么又回来了?”蒋措问。 宁思音没答他的问题,大步朝他走过去,然后刷拉一下,掀开他的衬衣下摆。 蒋措垂眼看着她的动作,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 “专门跑回来,就是为了对我做这种事?” ……哪种事,不是就掀了一下衣服么,说得那么暧昧。 宁思音全部注意力都在别处,腾不出嘴来回答。 她直勾勾盯着蒋措的小腹——说起来可能让人很难相信,结婚这么些天,和蒋措同床共枕一起生活这么些天,她其实从未看见过他衣服之下的身体。 蒋措的腰正如她隔着衣服看到的那样,又窄又薄。而她刚才也没有看错,他瘦削的腰上,真的有腹几。 不是热爱健身的男人那种强健、甚至是夸张的小麦色腹几,但确确实实存在,薄薄的一层,一格一格界限清晰,白皙又紧实。 靠。 说好的体弱多病呢? 我以为你体弱无力,你他娘的竟然有腹几? 宁思音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你怎么有腹几?”她指着蒋措的肚子抬头问她。 蒋措淡定地将她的手拿开,继续往上一颗一颗系上扣子,反问:“我不应该有吗?” “你身体这么虚,怎么会有。”宁思音说。 蒋措的手指顿了一下,转过来看着她:“你应该知道,男人不能说虚。” 宁思音换了个词:“你这么瘦,怎么会有腹几?” “瘦的人不能有腹几吗?”蒋措又反问。 也不是…… 宁思音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无处反驳。 瘦的人就不能有腹几吗?——谁规定的。 体弱多病的人就一定没有腹几吗?——也不能这么说。 但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刚结婚的时候新鲜感比较多,这几天她沉浸于事业,关注随之从蒋措身上移开了一些。大概是旁观者清,此刻她才猛地意识到,蒋措这个病秧子的气色,好像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差。 虽然他的行动还是那么迟缓又老态龙钟…… 蒋措已经在她怔愣的状态里穿好了衬衣,又套上他钟爱的毛衫,将大衣搭在手臂上。 宁思音的视线还在盯他的肚子。 蒋措拿起她刚才想要去拿的文件,塞到她的怀里,气定神闲的声音带着丝笑,慢声说:“回来可以慢慢看,现在该上班了。” - 宁思音的整个灵魂都受到了冲击,导致到了公司看报表时,她控制不住地走神。 “严总。”思绪被敲门声惊飞,汤总监进来先冲她热情一笑,“宁小姐还没下班啊。哎对了,待会儿我们部门打算一起定日料,要不要帮您订一份?那家日料味道很不错的,就是远了点,开车得四十多分钟。我们部门那几个女孩子特别喜欢吃,每次聚餐都要去,平常还隔三差五定个外卖……” “说你的正事。”严秉坚打断他起了头就看不见尾的废话。 汤总监清清嗓子,将拿在手里的文件递上去:“西陵国贸的招商计划做好了,您过目一下。” 严秉坚并未接:“我说过,近段时间所有文件都要一式两份。” 汤总监冲宁思音抱歉一笑:“哎对不住宁小姐,我忘了还有这一茬了。要不让严总先看,我回去让他们再打印一份给您送过来。” “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打个电话让他们现在送过来。打印一份文件也用不了几分钟。”宁思音说,“我看资料慢,不然等下还要麻烦汤总监多讲一遍呢。” 汤总监下意识看向严秉坚,后者没说话。 他不免有点尴尬,收回手:“那,那行,那我待会儿再过来一趟。” 走之前他又冲宁思音笑了笑。 宁思音回以标准化的一笑。 跟她玩心眼儿呢,也不看看她是谁。 她的心是筛子做的,那家伙,全是眼儿。 但就她这么多的心眼儿,竟然被蒋措给骗了——也不对,蒋措好像并没有骗她,体弱多病命不久矣什么的,都是她自己的听说和脑补,理论上,她是自己被自己给骗了。 越想越窝火。 不说是病秧子吗?到底为什么会有腹几! - 一整天,宁思音都被这件事搞得心不在焉。 好在她的接受能力还不算太差,下班之前,终于让自己接受了蒋措这个病秧子竟然他娘的有腹几这个现实。 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思考新的问题。 蒋措真的像她以为的“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吗?——她对此产生了一丝怀疑。 晚饭前,宁思音坐在客厅逗狗,蒋二奶奶过来时,见她右手捂着胸口,好像有点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胸口有点闷。”宁思音用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不知道怎么了。” “最近总是加班,怕是累到了。”二奶奶说,“你也是,工作虽然重要,但用功也要有个度,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今天晚上记得早点休息,周末去慈济做个检查看看。” “好像是该体检了。”宁思音说,“那我让蒋措陪我一起去吧。对了,他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要是久了,顺便让他也做个检查好了。” “你们结婚之前,他刚做过一次检查。”二奶奶说,“我给你约一下宋医生,你到时别忘了。” 慈济是蒋氏旗下的私立医院,看样子宋医生就是负责蒋家人体验的医生。 宁思音点点头应了。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宁思音躺在床上,半眯着眼幽幽地盯着从浴室走出来的蒋措。 瞧那虚弱的步伐,瞧那瘦削的体型,谁能想到他会有腹几? 她目光灼灼,蒋措实在很难注意不到。 他顿了顿,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好像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 “你误会了,我只是对你的身体感到很惊叹。”宁思音马上躺下,把眼睛一闭,翻身面朝床边,“晚安。” - 周六上午,宁思音准备出门时,蒋措问了句:“要出去?” 说谎容易穿帮,倒不如坦荡点。宁思音说:“我去医院做个体检。” “我陪你。”蒋措道。 “不用了。”宁思音冲他微笑,“就是个体检,我自己可以的。” 蒋措也不坚持,温柔道:“那路上小心。” 宁思音准时来到慈济,宋医生领着两个小医生已经在门口候着,亲自带她去做各项检查。 虽然别有目的,样子还要是做足。 全程VIP服务,除了检查的医生,一个人都没碰上,足够私密也足够便捷。 很快做完整套检查,宁思音被领到宋医生的办公室。 “好了,现在所有检查都做完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了。体检结果最快后天就可以出来,到时我让人给您送到府上。”宋医生说。 “好,辛苦您。”宁思音说着,在沙发上坐着没动。 宋医生见她慢条斯理地喝咖啡,没有要走的意思,委婉地问:“宁小姐,您还有其他事吗?” 宁思音放下咖啡,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端着豪门贵妇的微笑:“宋医生,我还有点事想咨询你。” “您客气了,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 “其实我这次来做检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宁思音脸上出现一些恰到好处的羞涩,“不瞒你说,我和我老公最近打算备孕,所以先来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看看我的身体状况适不适合。” 宋医生马上道:“宁小姐您很年轻,身体各项机能正是鼎盛时期,现在备孕是很合适的时机。而且您看上去很健康,只要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事,就没问题。当然,一般都是没问题的,您不要多虑。” “那我就放心了。”宁思音松了口气,接着又道,“我想顺便问问,我老公的身体状况,合适吗?” “小三爷……他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宋医生说。 “他的体检不是您负责的吗?” 宋医生解释道:“啊,是这样的,小三爷幼年有段时间经常生病,我们主任是他的主治医生,对他的各方面情况比较了解,加上他的状况比较特殊,所以后来他的检查,一直都是我们主任亲自负责的。” “这样啊。”宁思音说。 “不过这几年小三爷的身体好多了,体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宋医生又道。 宁思音的表情似乎有些忧虑,幽幽叹息着道:“他现在是好多了,不过宋医生你也知道,我老公体质比较虚弱,虽然现在精心养着,身体还好,但生孩子毕竟是件大事,我有点担心,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 她适时地留了个空,宋医生会意,明白她的担忧,想了想道:“我记得小三爷一个月前刚刚做过一次检查,这样,我把他的体检报告找来看看,详细情况再和您聊。如果需要的话,再请他来做一下更详细的检查。” 宁思音露出感谢的表情:“那就麻烦您了。” 宋医生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您言重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 宁思音走之前像是想起什么:“对了,这件事还要麻烦您帮我保密。” 宋医生露出一个“男人嘛,都懂的”笑容:“您放心,我明白的。” - 宁思音不知道的是,她前脚拎着包从慈济出来,在家里悠闲喝茶的蒋措便接到了一通电话。 “三爷,刚刚太太来过了,想了解您的身体状况。”没等到他的询问,对方便继续说道:“太太的理由是最近要备孕,想看看您的身体状况适不适合生孩子。” 蒋措在椅子上慢慢地挑起了眉。 “备孕?” “是。”对面人问,“您希望我怎么答复她?” 蒋措意味不明地牵起唇角,“照实说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腹几的错别字是故意的,懂的都懂。 28、我爱你 “神经衰弱?” 宁思音第二次来到宋医生办公室, 拿到了蒋措的体检报告。 “神经衰弱”是一个说起来耳熟能详,但也很难说得上了解的疾病。她甚至没想到,蒋措的病竟然不是别的,而是这个。 “是的。神经衰弱属于神经症的一种, 长期处于紧张和高压之下容易产生这种病症。不过您放心, 三爷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小时候好多了。” “小时候?”宁思音有些不解, “你是说, 他小时候就神经衰弱了?为什么?” “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 根据三爷的病历,他的这个病是从七岁开始患上的。最初的情况比较严重, 存在情绪易激惹、睡眠障碍、肌紧张性头痛等症状……” “等等。”宁思音打断他抽象的专业学术解释, “你刚才说, 这种病是因为长期处于紧张和高压的状态才会得,七岁的小孩能有什么高压?” 宋医生露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 宁小姐, 具体情况我真的不了解。您想知道的话, 可能需要当面问三爷了。” 宁思音蹙着眉,突然发觉,蒋措好像有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故事。 见她不说话,安静片刻,宋医生继续道:“不过您放心,三爷的症状已经好转很多了,只是对声、光之类的刺激仍然很敏感, 所以对睡眠环境的要求比较高, 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一点脚步声可能就会把他吵醒。” 宁思音有点惊讶:“那他……” 蒋措这么敏感的吗? 怪不得三楼整层都用了隔音材料,比其他地方都安静得多。 那他这段时间都是怎么睡的?她虽然没那么吵闹, 但绝不是一个多么安静的人,走路脚步并不轻,睡相也不好。 “什么?” 宁思音摇摇头:“没什么。” 宋医生笑笑:“除此之外,三爷的身体是没有其他问题的,完全可以备孕。” 宁思音的思绪还停留在蒋措七岁时到底经历了什么上,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 她清清嗓子:“我还有个问题。” “您说。” “他……”宁思音打磨了一下腹稿,让自己的用词尽可能委婉,语气尽可能忧伤,“他的身体这么差,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孩子出生呢?” 宋医生差点被呛到,忙道:“那肯定的!这个您放心,三爷只是因为幼年的病身体底子差了点,经过这些年的精心调养,已经好多了,别说亲眼看到孩子出生了,只要好好将养,将来和您一起抱孙子都没问题的。” ??? 宁思音的灵魂受到了第二次冲击,怀疑是自己听错,头往前伸,甚至将耳朵转向前方:“你再说一遍?” 宋医生不明白自己实话实话有什么问题,茫然地重复:“我、我的意思是,三爷挺健康的,您不用担心他会……” 宁思音坐了回去。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听到老公身体健康不是应该很开心吗,她这个反应和“开心”也完全不沾边啊。宋医生彻底给搞蒙了:“……有什么问题吗?” 宁思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 “没问题。”她说。 “那……”宋医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选了个肯定不会出错的话题,“回去之后您二位就可以积极备孕了,备孕期间注意禁烟酒,饮食均衡,远离辐射或污染源,另外,尽量不要服用任何药物,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需要服药,可以随时找我。” 宁思音起身拿包,彬彬有礼地说:“多谢。” 然而,宋医生并没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丝的感激。 - 蒋措下班回到家,平常一定第一时间来迎接的旺仔没有出现。 说明宁思音已经回来了。 他将大衣脱下递给佣人,上楼时碰见扑棱翅膀仓惶飞出来的鹦鹉,瞧见蒋措,它立刻落到他肩上,收起翅膀心有余悸似的:“翻脸无情!可怕可怕!” 蒋措走进卧室,便见宁思音抱着一只枕头正要往外走。 迎面相遇,她送给蒋措一个怎么看怎么阴森的微笑。 蒋措瞥了眼衣帽间的换衣凳上的一堆衣服,视线重又落在她脸上。 “在做什么?” 宁思音将枕头夹在胳膊下面,另一只手抱起那一堆衣服,用非常体贴的语气说:“听说你有神经衰弱,只要有一丁点声音就会睡不着,这段时间我在这里吵着你,都没睡好吧。你应该早说嘛,我们分房睡,就不会吵到你了。” “为什么要分房睡。”蒋措说。 宁思音刚要张嘴,他又慢悠悠地说了句:“娶了老婆不睡,岂不是很浪费。” 宁思音:“……” 反正也不干别的,分开睡一起睡有什么区别? “不浪费,这是为你的健康着想。你身体这——么差,要是休息不好,病得更严重了可怎么办呀。”宁思音皮笑肉不笑。 蒋措轻轻巧巧地一笑:“宋医生没告诉你,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吗。” 宁思音顿了顿。 他怎么知道她找过宋医生。 蒋措抬脚慢慢走向她,“巧了,我也听说了一些事情。”他垂下眼,目光浅浅淡淡地落在她脸上,“听说,你很想要孩子?” 宁思音本能地头皮一紧。 宋医生和他联系过?全都告诉他了? 宁思音眼睛眯了眯,靠,这个宋医生,也太没有职业节操了吧。 “我……”她卡了一下壳,然后继续扯,“我是很想要孩子啦,不过你的身体这么虚弱,又没什么力气……” “虽然我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但既然你想要孩子,我还是可以配合的。”蒋措说。 配合你妹! 原本想暗讽一下,反而叫他顺杆子往上爬,现在宁思音听到“虚弱”这两个字都上火,这个词在他这儿都有新定义了。 装!你继续装! “要孩子是大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她睁着一双干净无辜的眼睛,贤妻良母地说,“千万不要勉强你自己,好好养身体,等你有力气了我们再来。” 蒋措伸手将枕头从她怀里抽掉,又将那团衣服拿走,笑着看着她说:“不用担心,生孩子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 妈的,比不要脸还是他更胜一筹。 他掌心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宁思音头皮一炸,四肢僵硬地想往后退。 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蒋措几乎从来不主动与她发生肢体接触,有时虽然嘴上贫,他的举止一直都很绅士。每天同床共枕也没触碰过她——当然,宁思音一直把这归为他不行。 他突然动手,搞得她有点慌。 蒋措的手比她凉,分明没怎么用力,握住她手腕却让她有种插翅难逃的感觉。 眼看生孩子这茬是过不去了,她头顶又开始往外冒热气。病急乱投医随口说:“我今天累了。” “累了?”蒋措挑眉。 宁思音义正辞严点头:“今天公司特别忙,一下午都在开会,我都快累死了。”她说着配合一个大呵欠,迈着镇定的步伐走向床,衣服都没换就钻进被窝盖上被子。“哎呀困死了,多一秒我都撑不住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蒋措好像笑了一声:“现在还不到七点,你要睡觉?” 宁思音坚定地闭着眼:“怎么了,你有意见?” “没有。”蒋措道。 宁思音刚在心里冷哼完,又听到他慢悠悠地说:“明天再说。” “……” 她决定明天通宵加班。 - 隔天一大早宁思音连早饭都没吃,早早溜去公司。 生活的打击是一个接着一个,搞得她脑子有点乱了。 说好的——好吧,蒋措也没跟她说好,都是她自己打的小算盘,落空了能怪得了谁——体弱多病治好了;命不久矣泡汤了。继承遗产宁思音是不指望了,反正就是个露水夫妻,蒋措活到多少岁跟她并没有太长远的关系,只要到时候能按计划顺利踹掉他就行了。 生孩子?那不可能。 理通这些,她也就不慌了,到了点拿上资料去开会。 今天有一个重要会议,是关于光启与蒋氏合作的经开区项目。这段时间,宁思音已经将相关资料都看得差不多了。 她慢慢进入节奏,已经能跟上严秉坚的步调,对一些方案或事情做出适当的评价,宁光启对她的进步很欣慰。 但谁都没想到,今天的会议上宁光启会突然宣布大动作。 “秉坚,从今天开始,经开区的项目就让思音来做吧。你把手头上的事情交接给她,辅助她来完成这个项目。” 会议室立时哗然。 严秉坚面色无异地应下:“好。” 他没有意见,其他人的意见可不少。 汤总监首先提出异议:“董事长,您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宁小姐来公司不久,业务还不是很熟悉,让她负责这么重要的项目是不是太早了?经开区的项目是我们集团未来这几年的重中之重,不能儿戏。” “小汤说的是。”一位董事蹙眉道,“思音毕竟年纪还小,刚参加工作,你上来就给她这么重大的项目,她应付不来。老宁,我知道你想历练她,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 其他人纷纷附和。 宁光启什么性格,宁思音是清楚的,说一不二。 在场的人除了严秉坚本人没有表态,对他的命令无条件服从,其他所有人都反对这个决定。 就连宁思音本人,都觉得爷爷这个决定确实不够稳妥。 宁光启做事独断专行惯了,也正是由于他的强硬作风,光启的权利才一直牢牢握在他一个人手上。他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以前不会,现在在这件事上,更不可能会妥协。 “我的孙女,我知道她的能力,她能做好。”宁光启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光启和蒋氏的分歧已经卡了一段时间了,你们有任何人能够解决吗?” 会议室鸦雀无声。 “思音现在的身份,和蒋家的沟通事半功倍,让她负责是最合适的。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需要做的是全力辅佐她做好这个项目。散会吧。” 宁思音跟在爷爷身后离开,门关上之前,听到会议室其他人的抱怨: “董事长这个决定太草率了!” “是啊,宁思音才来多久,一个项目都没做过,董事长竟然敢把经开区交给她来做。” “秦董,您还是劝劝董事长吧,他一意孤行……” 宁思音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像一座山,压在她背上。 电梯里,宁光启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同于会议上的严厉,问她:“有压力了?” 宁思音点头:“爷爷,你是不是对你的孙女太盲目自信了?” “你是我的孙女,能差到哪儿去。”宁光启说,“有压力就好好做,做出个样子来,让他们知道,我宁光启的眼光没错。”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公司搞垮吗?”每一道不信任的目光,和宁光启斩钉截铁的态度交相在她眼前播放,宁思音有点头大。 老头儿似乎是不屑,哼笑一声:“你爷爷奋斗了一辈子,你三两下就想搞垮,这就不是盲目自信了?” 行。 宁思音给他一个大拇指:“既然你这么自信,我搞不垮你的事业,那我就让我看看我的能耐。” - 下班遇上汤总监,他和平常一样的笑脸,若无其事地跟宁思音打招呼:“嗳,您忙完了?” 仿佛会上第一个带头反对的人不是他。 宁思音点了下头,正要从他面前走过,汤总监忙又叫住她,跟在她身后说着:“宁小姐,晚上有什么安排吗?我们正打算出去玩玩,您也一起来吧。正好都是经开区项目上的人,您马上要接手这个项目了,提前跟大家熟络熟络,方便以后工作。” 出去玩,意味着不用回家面对蒋措。 宁思音当即对他展露一个亲切有加、心无芥蒂的微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啊。” - 蒋家小三爷来人事部有段时间了,起初人事部人人自危,担心这位传说最得宠的小三爷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没事找事给他们添麻烦。听说从小还身体不好,万一在公司出点什么事儿,那他们全员可是吃不了得兜着走了。 好好一个清闲的养老部门,因为空降的蒋经理如临大敌,每天战战兢兢,像供皇帝似的供着,不敢轻易往跟前凑。 不过这些天下来,大家也都慢慢发现了小三爷的真面目,那叫一个懒惰……不对,是佛系。 对他们部门的一切日常工作完全不过问,需要他签字的东西只需摊开摆在他面前即可。每天迟到早退,喜欢在办公室泡茶养花,时不时睡个午觉,偶尔练练字,定时提前下班去遥远的光启接媳妇。 ——这位真是挂个闲职养老来的。 除此之外,他为人相当和气,还蛮好相处。 是以这天临下班之前,副经理梁雨溪壮着胆子敲响了经理办公室的门。 四点半,刚刚午觉醒来的蒋经理喝完茶练完字,正要准备下班呢。 刚刚写完一遍的千字文铺陈在办公桌上,字体颇有风骨。 梁雨溪带着拘谨的微笑:“蒋经理。” “有什么需要我签字?” “不是。今天是我们部门聚餐的日子,大家下班之后一起吃个饭,喝喝酒唱唱k什么的,您要不要一起来啊?” 蒋措的目光投过来。 他这个人总是淡淡的,平静悠闲,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和风细雨的人,但不知为何梁雨溪有些紧张,怕他误会自己有什么意图,赶紧补充一句:“对了,部长也会去的,她今天出差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您要来吗?” 蒋措收回目光,将千字文折起来,慢条斯理地道:“好啊。” 29、我爱你 富丽公馆。 宁思音头回来这种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的地方, 会所修建得很气派,进门起看见的所有男性工作人员都着统一的紫色马甲西裤制服,女人则都穿旗袍,身材姣好姿容美丽, 一颦一笑端庄得体, 仿佛全是礼仪小姐出身。 这样的地方别说男人, 就是女人来了心情也愉快。 经理跟汤总监是老熟人, 亲自等在门口迎接, 一见宁思音便殷勤地凑上来:“宁小姐!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这一下子让我们会所都蓬荜生辉了。” 这人长得贼眉鼠眼, 宁思音不大喜欢, 只是微微一笑, 没理会他伸过来的手。经理也不介意,一口一个宁小姐亲热得很, 一边把人领往包厢, 一边献媚地回身与她说话。 “汤总一说您要来, 我赶紧就把最好的包厢给您腾了出来。您可是我们的贵客,千万不能怠慢的。宁小姐您第一回来,我这对您的口味不甚了解,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让您今天玩得满意, 玩得高兴!” 宁思音正上着楼梯,转弯时余光瞥见什么,回头望去。 大堂进来一拨人, 每个人都穿着职业套装,看着像是附近哪个公司的白领,下班之后来消遣,一帮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门来。 吸引宁思音注意的是里面一个慢慢吞吞的身影,千年老乌龟似的步速,跟蒋措一模一样。 她定睛一看,巧了,还真是蒋措那只老乌龟。 嚯!老年人也来这种地方娱乐? 蒋措的气质过于与众不同,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单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挂着他的大衣,步子迈得漫不经心。 他身边并肩走着一个年轻女人,看着不过二十来岁,虽然不是大美人,但也称得上温婉秀丽。那女人不知在与他说着什么,视线几乎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蒋措虽没搭腔,却看上去在听,并且对那人并不抵触。 宁思音眯着眼睛舔了舔牙。 哟呵,昨天还拉着她要一起生孩子呢,今天就跟别的女人出双入对了? 在蒋措的视线投过来之前,她抬脚上了二楼。 经理亲自将他们送入包厢,汤总监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还是一个“大客户”,他们刚坐下,服务生便推车进来,各式各样的酒就上了满满一桌。经理还带来几个身段颇好的女孩,穿得清清凉凉,露着白生生的大长腿,小鸟依人地坐到几个男人身边。 男人的喜好不难猜,不管多少岁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倒是这位小公主…… 江湖没有她的足迹,不了解她的性格,一时半会也摸不出喜好,经理不敢贸然来花的,只叫了两个看着干净帅气的小男生,朝两人一递眼色,两个小男生便听话地走到宁思音身边,一个半跪在桌边,倒好酒乖顺地双手递给她;一个剥了颗葡萄喂给她。 宁思音有些心不在焉,瞧见两人一左一右这伺候皇帝的姿态,挑了下眉。 经理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宁思音瞥了眼两人。左边那个头发长些,没染什么花红柳绿的颜色,黑发干净清爽,身材也更清瘦一些。 不过长得比起蒋措实在差得远。 其实蒋措在外面找不找女人,不是她应该在意的问题。 就像白天她刚刚说服自己的那样,反正露水夫妻,迟早有一天她要踹掉蒋措的。联姻嘛,本来就不是因为感情结合的,这个圈子里各玩各的夫妻不少,双方互不干涉,反而能保持一种平衡。 何况她和蒋措这种……就别苛求人家还要保持忠诚了吧。 宁思音一边这样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冷哼着伸手接了另一个人的酒,冷酷地说:“我不喜欢吃葡萄。” 露水归露水,她就是不爽。 在会所能当上经理的,哪个不是人精,经理有什么不懂的,使了个眼色叫那个黑发的小帅哥走了。 留下来的帅哥作为被选中的幸运儿,立刻往她跟前凑了凑,想挑起一个话题:“宁小姐,第一次来玩吧。” “看得出来吗?”宁思音像个皇帝似的坐着。 “看得出来。您和他们的气质都不一样。” “是吗。我什么气质?” “您啊,高雅,清贵,像白玫瑰,没有他们身上那种世俗的腐败,还有烂铜臭味。他们只看重钱,为钱卖命,围着钱转,您不一样。” 对她的评价挺高啊。 可惜宁思音对这个角度的吹捧免疫,她挑挑眉说:“我也看重钱,为钱卖命,围着钱转。” 小帅哥似乎觉得她的话很好笑:“是钱围着您转才对。” 这句话宁思音很满意:“嘴挺甜啊。” 小帅哥觉得自己拍对了马屁,想再往上套套近乎,于是开始下一个关于兴趣爱好的话题。 “宁小姐,您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呢?” “平时啊。”宁思音说,“喝茶,下棋,练字,养花。” 小帅哥露出赞叹和崇拜的表情:“您的爱好果然都很高雅。” “是吧。”宁思音喝了口酒,“我吹牛的。” 小帅哥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接着竟然笑起来:“宁小姐,您真幽默。” 宁思音有些好奇:“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能找到角度夸。” “为您服务就是我的工作,只要您开心,我就可以。”小帅哥用甜蜜的语气说。 瞧瞧人家这职业态度! 在其位,尽其事,蒋措是她的老公,那当然需要对她保持忠诚。至少在他们的婚姻期间,他必须忠诚。她自己可以做到,蒋措为什么不能? 长久不长久的,反正她不喜欢戴绿帽子。 忽然啪地——一声,包厢里安静了一瞬。 宁思音将杯子放到桌子上站起来往外走。伺候她的小帅哥赶忙随之起身:“宁小姐要去洗手间” 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让他别跟着:“去抓奸。” “抓什么?”小帅哥以为自己听错,但宁思音并没有再理会,迈着威风凛凛的步伐走出去。 - 男人们热衷拼酒游戏,女人或聚在一起聊八卦,或参与到玩乐当众。 同事公事多年彼此都很熟悉,在一起玩得很放松也很热闹。 包厢门推开,一帮人的视线聚集过去,几个人高兴地吆喝起来:“部长!” “你可算来了,再晚一会儿我们都喝完了。” “你这会儿才来,是来给我们结账的吗?” 人事部的梁部长今年刚过五十,齐耳短发,微胖身材,一看面相就是个和善的老好人。因为平日没领导架子,特别好相处,这些职员在她面前都比较放得开,说话也放肆。 梁部长闻言道:“行,今天我请客。” 众人立时欢呼起哄起来:“部长万岁!” “还是我们部长最好了!” 梁部长笑着任大家闹,目光触及独自安静坐在角落的蒋措时,顿了顿。 她被大家哄着劝了几杯酒,又被拉着坐跟他们玩起了桌游。中间有电话打来,她离开包厢到走廊上去接,几分钟后挂断电话,转过身看到身后的墙边立着一个侍应生,向她略略一鞠躬:“梁部长,三爷有请。” 天花板的线灯将走廊照成暖色调,梁部长的眼中有过片刻的犹豫和挣扎,最后还是跟着他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隔壁的格局与他们包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丝毫的吵闹与噪声,穿着白色毛衣的男人不动声色坐在沙发中央,让整个空间都和他一起静下来。 桌子上放着两杯茶,袅袅飘出热气,一杯在他面前,一杯放在另一侧。 看上去,已经在等她一段时间。 梁部长走上前,迟疑。 “坐。”蒋措说。 梁部长便在茶杯旁的座位坐下,想要问蒋措找她来所为何事,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从心底升起的无法遏制的感慨临时替换。 “好多年没见您了,您……您现在身体还好吗?” “比上次见你的时候差了点,比最差的时候,好很多。” 他的话缓慢而平静,梁部长听完却惋叹一声:“方总……听说方总去世之后,您大病过一场,其实我一直想去看望您的。” 梁部长曾经是他母亲的秘书,对他不过是因为上司的孩子有所接触,上司去世之后疏远,人之常情。 但她却露出惭愧之色:“方总在世的时候,经常带您来公司,她忙的时候,还让我帮忙照顾过您,我……我应该去看看您的。” “没关系。”蒋措轻声说,“你只是和我见过几次,不必道歉。” 梁部长摇摇头,“不,我应该道歉。方总当时走得太突然,我被放了一个长假,之后就调到人事部,没顾得上关注您的情况,后来才听说您病了……” 蒋措没有说话,目光静静落在茶杯上空拂动的雾气。 也许是突然提起去世多年的故人令她心绪波动,梁部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方总的去世实在太突然了,她平时身体很健康,没有一点征兆,怎么就会突然……突然没了呢?” 蒋措缓慢地问:“你每天在她身边,对她很了解。她的心脏,有问题吗?” “没有,方总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梁部长急促地回答又急促地断掉。她知道这种话不应该说,因为通向的结论太重,她承担不起。 然而无论她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斗争,似乎都并未引起蒋措的波动。 他依然保持着散漫的姿势,在她的沉默中平静地坐着。 - 除了梁雨溪,没人留意或者说在意蒋措和梁部长短暂的离开。 两人是一前一后回来的,梁部长的样子和离开之前很不同,梁雨溪打量她的神色:“妈,你怎么了?你和蒋经理在外面说话了?” 梁部长敷衍地笑笑:“没事,我打完电话碰见三爷,聊了两句。你玩你的。” 梁雨溪又坐到蒋措身边,倒了一杯酒给他:“这个是我刚特地要的酒,度数不高,我觉得很好喝,你要不要试试?” 突然不知谁喊了声:“宁小姐来了!” 正喧闹造作的包厢安静下来,宁思音从打开的门走进来。 她的五官太单纯干净,总有几分无辜的稚嫩感,看上去没有攻击性。不过此刻身上的白衬衣和黑色直筒裤,十分简单的装束,反而给她增加了几分事业女强人的飒。 宁思音微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听经理说你们也在,过来打个招呼,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不打扰不打扰,您请进。” “蒋经理在那儿呢。” 宁思音得体地回应着大家的热情,走到蒋措身边来。 众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就在这时,在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笑眯眯地冲坐在沙发上的蒋措叫了一声: “老公啊。” 要多甜,有多甜,黏腻得能拉出丝来。 后面有人喔喔喔地起哄。 蒋措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眼睛里浮上一层浅浅的若有似无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应:“老婆。” 还挺配合。 宁思音的气儿顺了一点,挨着他的腿坐到他身旁。 “一天没见了,老公你想不想我啊?”她拿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他。 蒋措很上道,没用她暗示就选择了正确答案:“想。” “有多想?”她又问了。 蒋措略作思考,回答:“比你想我多一点。” 这个答案只能得六十分,不过也及格了,宁思音拉满了秀恩爱的效果,这才不经意一般将视线投向坐在蒋措另一侧地梁雨溪。 她温柔大方地一笑:“你好,你是我老公的同事吧。” “宁小姐你好。”梁雨溪矜持地笑笑。 “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思音就好了。”离开金楚楚太久,宁思音的绿茶技能无处施展,现在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我老公身体很虚弱,体力也不好,受不了一丁点劳累,什么重活儿都干不了,累到了就容易吐血,以后还要麻烦你们多多关照。” 梁雨溪有些惊讶地看看蒋措。虽然知道这位小三爷身体不太好,但也没觉得有她说得那么弱啊。 “啊,好,我们部门没有什么重活儿的,您不用担心。” 蒋措在宁思音的嘴里完全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竟也不反驳。 只是用只有宁思音能听到的声音问:“专程过来抹黑我的?” 宁思音与他并肩而坐,看上去像小两口黏黏糊糊地依偎在一起。 事实上是她凑在蒋措耳边,皮笑肉不笑地从几乎不动的嘴皮子中间吐出一句:“抹黑?我怎么抹黑了?这不是你一直在我面前装的样子吗?怎么了,让美女知道你体力不行,不开心啊?” 蒋措挑了下眉。 他先是意味不明盯着宁思音,几秒后扫了梁雨溪一眼,收回视线的同时嘴角勾起。 他没说话,宁思音却看那个笑很不顺眼。 “你笑什么?” “觉得很有趣。”蒋措说。 有趣?那个女人是长得像西瓜吗,看一眼就觉得有趣? 宁思音眯了眯眼睛,扯出一个阴恻恻的冷笑:“这么有趣,要不我帮你叫过来,你再聊两句?” “你希望的话,可以。”蒋措说。 艹。 宁思音咬住了后槽牙。 这个臭不要脸的老乌龟,她人在这儿呢,他就想跟美女热乎,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咯?她倒要看看,当着她的面他想聊什么东西。 宁思音支起头朝向另一边的梁雨溪,张口正要叫人,下巴忽然被蒋措的手指捏住,将她的脸转了一个角度。 于是她被动面向了蒋措,因为刚才越过他探头的姿势,此刻她和蒋措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个拳头。 她猝不及防撞上蒋措的目光,那双眼弯着一个微小的弧度。 宁思音还没反应过来,蒋措微微向前,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有老婆了不起哦。 ———— 说件事哦,从今天开始,每周一二三五六更新,周四周日休息。 我这个人有个改不掉的毛病,每天码多少字就会发多少字,存不住,上了年纪之后鸡血就不够了,这个时间表劳逸结合,我比较能够坚持工作。不过大家可以放心,每一次都会尽量多写点字数的。 30、我爱你 宁思音从小对偶像剧就不怎么感冒, 比起那些不痛不痒的爱情故事,她反而更喜欢看抱错孩子之类的狗血家庭伦理剧。 初中时有一部很流行的偶像剧,女主角一心只爱一贫如洗但英俊帅气的男主角, 对有钱男配的追求不屑一顾。宁思音觉得这个女的脑壳多少有点问题。 沉迷于感人肺腑爱情故事的同学说她没有浪漫细胞,宁思音心想, 浪漫有什么用?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能当饭吃吗。 她不稀罕所谓的浪漫细胞, 如果可以的话,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些有钱细胞。 浪漫。 roantic。 这个词在宁思音眼中跟废品没有区别——严谨来讲, 还是有一点的,废品至少能卖钱。 但被蒋措毫无预兆的吻搞得愣住,她呆了半晌,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竟然是她当时看到毫无波动的, 男女主角第一次接吻的画面。 这个时候通常镜头会被拉长,时间会变得很慢,摄像机会围着两个人转圈圈。 周遭闹哄哄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宁思音的耳边变得很安静, 触觉变得很灵敏。 她听到蒋措非常轻的呼吸。 感觉到嘴唇上非常软的触碰。 她想起婚礼那天蒋措隔着头纱亲吻她, 很短暂的一下。 但今天不一样。 蒋措的吻停留在她唇上,轻柔的细腻的辗转、摩挲, 接着唇瓣被轻轻地含住。宁思音的脸轰地一下烧起来, 她一个激灵往后撤开,从怔愣中清醒了。 离开蒋措的一刹那, 所有的声音又一下子都回来了。 她头皮有点麻, 眼睛动了动。她和蒋措靠得太近了,这个距离让她的视野范围只能局限于他的眉眼之间,离近了看漆黑的瞳孔上有她的影子。 宁思音咽了咽口水。 这双眼睛真的很漂亮。 蒋措的目光向下垂落, 扣她下巴的手未松,拇指却向上抬,缓缓拂过下唇。 宁思音只觉得胸腔里跟滚了一锅开水似的,热气蒸腾顺着血管往上走,熏得她整个脑袋发热。 她脑子没反应过来,手先条件反射地挥起来,啪地一下,把蒋措的手拿开。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反应这么激烈,甚至担心蒋措的骨头太脆,会不不会被她这一爪子给拍骨折。 拿掉之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抓着他顿在那儿。 不知是那一下太过响亮,还是刚才他们亲上的时候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宁思音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 正常的夫妻好像不应该这样,亲亲嘴而已,她反应过激好像要干架。 宁思音抓着蒋措的手,思考该怎么补救。 蒋措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手腕轻翻,不知道怎么地就一下反将她的手扣住了。 他掌心握住她,很自然地交扣,放在自己腿上。 在外人看起来不过是小两口打打闹闹亲亲热热,于是周围盯着的目光渐渐挪开。 宁思音的手在发热,慢慢地将蒋措总是凉丝丝的手也染得热起来。她手心开始冒汗,沉默无言地坐了一会儿,见没人注意轻轻挣了一下,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搓了一下右手,低声质问:“你亲我干嘛?” “亲自己的老婆,应该不需要解释。”蒋措的理由理直气壮。宁思音磨了磨牙,刚要说话,见他又轻轻勾起唇角。“如果你想要解释,因为我见色起意,想亲就亲了。” “……” 您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宁思音的耳朵尖儿有点红,她并不知道,摆出一个冷酷的表情:“别以为牺牲点美色就可以蒙混过关,回家再跟你算账。” 说完起身,对众人微微一笑:“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像来时一样优雅得体地离开。 - 回到包厢,宁思音脸上的热度才终于回到正常水平。 她抱着手臂往沙发上一坐,耳边吵吵嚷嚷,眼前却不断地闪现方才的画面。 缓慢细腻的摩擦,从头皮扩散的微电流……那种发麻的感觉挥之不去。 蒋措到底什么意思?她越想越来气。 一边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一边还想和她亲嘴生孩子,咋地,想坐享齐人之福啊?也不看看你小身板hold不hold得住。 她虽然不相信什么狗屁爱情,但人最起码要有契约精神,既然结了婚,不跟别的男男女女搞外遇是基本原则。 宁思音打定主意,晚上回去必须要好好警告警告蒋措。 “宁小姐去哪了,去那么久?我还以为是我们这乌烟瘴气不上台面的东西吓到您了,先回家了呢。”汤总监拿着酒走过来,哈哈笑道,“以后经开区的项目就由您统领了,我敬您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宁思音心思不在,压根没注意他说了什么,随口应付两句,见他敬酒就喝了。这酒味道还不错,喝着还算甘甜爽口。 另外两个高管也陆续过来,纷纷向她敬酒,说起项目上的事。宁思音也给面子,都喝了。 她没怎么喝过酒,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浅,也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后劲儿。 其实总共没有几杯,汤总监正滔滔不绝地说话,她忽然就开始觉得晕了。 眼前的东西开始重影,汤总监一个人长了两颗头。 被经理带过来的小帅哥最先注意到她的状态,把她扶到沙发上休息。 汤总监可不敢让小公主在他手里出什么事,原本今天顾忌着她在,玩得也放不开,没什么意思,干脆散场,找人送她回去。 一帮人已经喝得七七八八,男人有的真醉有的借醉,搂着年轻漂亮的“公主”往外走。 包厢门打开,外面不知谁忽然“哟”了一声:“这不是小三爷嘛。” 宁思音晕晕乎乎被扶了起来,闻声抬头。 蒋措站在门外,手插在口袋里,视线漫不经心越过一帮酒气熏天的男人望向她。 那些没醉的见了他赶忙上去攀谈,醉了的也醒了几分,蒋措老神在在站在那儿,没给什么反应。 她老公长得真好看啊。 尤其是站在那一堆牛头马面的男人中间。 宁思音眼睛瞅着蒋措就挪不开了,听到身边一声:“那位就是小三爷啊。” 小帅哥站在她的旁边搀扶她,帮她拿着外套。 “我老公!帅不帅?”宁思音骄傲地说。 接着又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吻,脑袋一热,感觉酒劲儿忽然更上头了。 小帅哥真心实意地附和:“是很帅。” “可惜不行。”宁思音咂咂嘴。 小帅哥:? 是他理解的那个不行吗? 宁思音往外走,脚步用虚浮已经不足以形容,仿佛是新安装的假肢,还装反了,左脚当右脚使。 小帅哥紧紧搀扶她,看她要倒便捞了一下,环住她的肩。 蒋措站在原地,视线瞥过他。 小帅哥愣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个平淡的眼神里头有些微冷意闪过。 没见过蒋三爷,也听说过来头。在苏城只要沾上“蒋”字,就意味着不要惹。 走到跟前,他恭恭敬敬地低头:“三爷。” 蒋措伸手拿了宁思音的衣服,又从他手中接过人,单手揽上她的腰。 宁思音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一痒,反射性抖了一下。 蒋措垂眼看她,她正上头呢,扒着蒋措的肩膀,指着他问旁边的汤总监:“认识吗?我老公!” 汤总监笑得谄媚:“认识认识,久仰小三爷大……” 没等他的马屁拍完,宁思音好像很不满意他的答案,白了他一眼,接着冲其他人喊:“来,给你们都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 “想认识吗?”她也不知道在问谁,问完自己伸着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可以!” 汤总监:“……” 知道你有老公了,不用这么显摆。 蒋措眼睛弯了那么一点不易发觉的弧度,捉住她那根手指放下,又扣住她后颈,将她的脸按到怀里。 “慢走。”他对其他人说。 清清淡淡,赶人意味却浓。 赶过来的经理送走各位,又殷勤地问:“三爷,需要叫个人帮忙吗?” 蒋措低着头没理会,因为怀里的醉鬼正揪着他的衣领子鼻子一耸一耸地在闻。越闻越靠近,狗鼻子往他颈窝钻。 经理瞧见这幅情态赶忙识趣地撤了,但经理之所以是经理,业务嗅觉厉害得很,走之前不忘贴心地提醒:“楼上有休息的房间,三爷要是需要,随时叫我。” 人都走了,蒋措捏住宁思音的耳朵,将她往外拉开。 她还不肯,重新凑回去。蒋措又扯了一下,扯不开。 宁思音也不嫌耳朵疼,扒在他身上仿佛一个吸食人类精气的妖精,边吸边说:“你好香啊……你是不是每天用茶叶洗澡……把你泡了能喝吗?” 蒋措停了停,松开她的耳朵,却屈指弹了一下红透的耳垂。 “你自找的。” - 宁思音头晕得厉害,上车之后脑袋就一直是混沌的,因为喝多有些反胃,蒋措将她的椅子放得很低,躺下来舒服多了。 车开到蒋家,蒋措将她抱下车,抱进门。 有佣人听到车声出来,瞧见他怀里抱着人愣了愣:“三奶奶这是怎么了?” “睡着了。”蒋措低声道。 佣人忙上前来想要帮忙:“我、我来吧……” 对上蒋措的眼神,忙闭嘴退开。 宁思音原本像条昏迷的咸鱼一样躺在他怀里,某一下蓦然醒来,偏头往下瞅瞅,又扭回来往蒋措的脸色瞅瞅。 来回瞅了三遍,她一脸怀疑地说:“你在抱我吗?” “你这么虚,怎么抱得动我?” 蒋措垂眸睨她一眼,抱着她走进卧室:“虚不虚,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可能是到了特定的环境,唤醒特定的记忆就不需要什么难度,宁思音混沌的大脑立刻想起昨天未完成的生孩子大业。 她当机立断把眼睛一闭,假装睡着了。 蒋措也没拆穿她,将她放到床上,转身脱下外套进了浴室。 宁思音躺在床上,也许是在路上睡饱了,这会儿她的脑子很亢奋,各种情景翻来覆去地播放,一点睡意都培养不出来。 翻了一会儿,播放到蒋措和一个女人并肩而行。 这个画面在宁思音的大脑属于不能过审内容,她当即就被刺激得怒火上头,腾地一下坐起来,下床气势汹汹地去找蒋措理论。 蒋措没有锁浴室门的习惯,被宁思音轰地一下踹开时,他正在解衬衣的扣子。 宁思音抬脚就往里进,因为假肢还没用习惯还被绊了一下,蒋措伸手扶住她才站稳。 她半眯眼睛,食指点啊点,戳到他的鼻梁上:“你不干净了。” 蒋措低眉看看她的手指,没说话,也没动。 “男人就应该安分守己,结了婚还出去勾搭别的女人,就是坏男人。你又不行,还想勾三搭四泡妞儿,自己心里没点数啊。” 蒋措还是没说话,挑眉看着她。 “我警告你哈,你给我老实一点,不许给我戴绿帽子,我不喜欢那玩意儿。” 蒋措捏住她的手指,从鼻子上拿下来。 “你希望我对你忠诚?” “废话。”宁思音说,“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跟我结婚的,既然结了,在我们的婚姻期间,我不会给你戴绿帽子,你也不能给我戴绿帽子。” 蒋措看了她片刻,说:“好。” 目的达到,宁思音满意了,把手指头抽出来,又指了指他的鼻子:“下不为例。” 她说完想往后退,脚又不知绊到什么,往旁边歪倒。 蒋措在她腰上扶了一把,浴室的灯光大概是弄得太亮了,他一笑,眼睛里就有光在动。 “你的权利行使完了,轮到履行义务了。” “什么义务?”宁思音茫然。 “夫妻义务。”蒋措答。 宁思音沉默三秒。 怒气下头,终于想起遗忘了的事情。 她转身就想跑。 下一秒被蒋措扣着腰重新带到怀里。 她从来不知道他动作还能这么快,整个人被迫贴上他。 蒋措低头,鼻尖离她太近,宁思音眼皮扑簌扑簌地动,左瞟右瞟就是不看他。 “跑什么?”他嗓音很低,“要权利的时候不是很厉害,该义务了,怎么就怂了。” 宁思音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多么大一个坑。 或者说,她先是挖了一个坑,今天又亲手加深了八十米。出不来了。 “今天太晚了。”宁思音马上说。 蒋措不紧不慢:“我看你很有精神。” 宁思音一秒虚弱:“我头晕没力气。” 蒋措:“我有力气就行了。” 宁思音咬牙。 艹,结婚那天晚上是谁说没力气让她来的? 蒋措在她下颌角捏了一下,宁思音咬紧的牙就一松。刚松开,蒋措抬起她的下巴,吻下来。 这个吻再不像前两次的蜻蜓点水,尽管他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宁思音却在他身上发觉少见的侵略性。他撬开了她的齿关,一寸一寸、有条不紊地攻陷她的城池领土。 “等、等一下……”宁思音用力推开他,声音都有点不稳了。 蒋措停下来看着她,不知是灯光太亮堂,还是他眸光太深,宁思音无法直视。 “又想到什么借口了?”蒋措不慌不忙地问。 “我不想生孩子。”宁思音眼神四处乱飘,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之前乱说骗你的,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生孩子。” 丢不丢人在生孩子面前都不重要了,要是蒋措再追问为什么去问他的身体状况,再编理由也不迟。反正她惦记他的遗产这事也没瞒过他,刚开始就告诉他了。 蒋措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宁思音皱眉把眼睛转过来。 “我知道。”他低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一辆玛莎拉蒂,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 拉灯,不要期待。 31、我爱你 翌日, 响了五遍的闹钟没能将宁思音叫醒,她是被旺仔舔醒的。 小狗长大了一截,现在跳上床不费力了, 它脑袋趴在宁思音旁边,不时拿嘴拱一拱她的脸, 见她还不醒就哼唧一声重新趴下,隔一会儿再叫一次。 宁思音磨磨唧唧地醒来, 神智刚苏醒那么一丝丝, 就开始自动重播昨天晚上的某些画面。她脸一烧, 剩余的神经立刻也全清醒了。 旺仔立刻支起头凑过来,宁思音摸摸它的脑袋:“你怎么进来了?” 蒋措晚上睡觉是不许它进房间的,因为他那个神经衰弱的毛病。要不是娶来的老婆不睡太亏,估计她也是不被允许进这个卧室睡觉的。 旺仔睡觉的地方很多, 三楼光它的狗窝就好几个,以前它都很乖的,从来不吵他们,昨天半夜却在门外呜呜汪汪地不停扒门, 后来把铁蛋也吸引过来, 在门外跟它一起叫…… 宁思音脸又是一热,扭头悄悄往另一边望。 床的另一半是空的, 蒋措人已经不见了。 还好。 宁思音松了口气, 躺平在床上。 旺仔叫可能是以为她被欺负了想来救她,因为她在房间里发出了一些声音。 蒋措这人在床事上的风格还算柔和, 不过宁思音有理由怀疑昨天他在故意作弄她。 也不是不舒服, 就是,丢人。 宁思音脸快烧起来了,拉起被子蒙到脸上。 冷静, 冷静,找时间看几部皇片补充一下相关知识,不能老那么被他牵着鼻子走。 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冷静了,放松了,舒展筋骨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在旺仔哼哼唧唧的叫声中下床。 走到衣帽间便从镜子看到了自己,她身上的睡裙是黄色的,不是洗完澡她自己穿的黑色——那条穿上不到半小时就被脱掉扔在了床边地上,现在这个是后来蒋措帮她穿上的。 宁思音刚降下温度的脸,刷一下又红了。 艹。 蒋措这个伪君子! 旺仔今天很粘她,宁思音洗漱时,它寸步不离地跟着,绕着她脚边打转。宁思音换好衣服抱起它下楼。 铁蛋一大早就开始健身了,倒吊在走廊的架子做引体向上。瞧见宁思音从房间出来,它立刻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我不行了!” 宁思音:? 她走过去,瞅瞅铁蛋那一身看起来比蒋措结实得多的肉:“你哪儿不行了?” 铁蛋一边引体向上一边绘声绘色地喊:“不行了!三爷爷!不要了!” 宁思音:“……” 宁思音脑袋轰地一下炸了,五官差点当场裂开。 “闭嘴!”她立刻伸手去抓鹦鹉想捂住那张欠扁的嘴,忘了怀里还有狗,旺仔扑腾一下掉到地上打了个滚,委屈地“呜汪”一声。 这一摔让宁思音的动作有了零点零一秒的迟疑,铁蛋抓住机会从魔爪下逃脱,使劲扑棱翅膀逃离,一边扯着嗓子叫唤:“不要了!不要了!” 宁思音顶着一颗熊熊燃烧的头去追:“再乱叫我就把你的毛一根一根拔掉!” 铁蛋一脸惊惧地喊:“杀人灭口!救命!” 她追着鹦鹉,旺仔追着她,一人一鸟一狗叽里哐当地跑进一楼餐厅。 难得许多人都在,其乐融融坐在餐厅,蒋宗林在首位,蒋措背对她坐在老爷子的右手旁。听见这动静,一帮人都看过来。 蒋措也回了头,视线慢慢滑到她身上。 宁思音莫名有一种没穿衣服似的羞耻感,脚步急急停下,迅速将表情恢复成端庄。 铁蛋已经跌跌撞撞飞到蒋措的保护范围内,往他肩膀上一落,站好了心有余悸地说:“最毒妇人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丫头醒了。”老爷子笑呵呵地问,“一大早跟鹦鹉斗气呢?” “它嘴坏,都是跟蒋措学的。” 宁思音泰然自若地走过去,坐到蒋措身边,趁人不注意悄悄横了他一眼。 铁蛋赶在她坐过来之前就跑了,蹦到老爷子身上去,防范她突然对自己下毒手。 大奶奶坐在对面,这时候问起:“昨天半夜是怎么回事,我都睡着了被吵醒,就听见鹦鹉跟狗一唱一和地,在叫什么呢?” 蒋季凡点头:“我也听见了。” 三楼再安静,再隔音,挡不住大半夜此起彼伏的叫声。 不过幸好被听见的是狗和鹦鹉,要不然她的面子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人越多宁思音越能装,她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顺手把锅扔到蒋措头上去。 “蒋措踩到旺仔的脚了。” 蒋措挑起眉看她,没说话。 “那鹦鹉叫什么呢?”大奶奶又问。 宁思音扫了眼站在老爷子肩膀上雄赳赳气昂昂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铁蛋。 “它就爱学舌。” 铁蛋不知是要证明自己真的爱学舌,还是听懂了她的鄙夷蓄意报复,又学起来:“不行了!” 宁思音头皮又是一炸,唯恐它当着大家的面再学出什么劲爆的内容,情急之下赶忙踢了旁边的蒋措一脚。 只听蒋措闷哼一声。 众人的目光立时关切地聚集过来,老爷子问道:“怎么了这是。” 蒋措瞥了宁思音一眼,她一脸“不关我事”的无辜。 蒋措慢悠悠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回答:“旺仔踩到我的脚了。” 众人沉默。 老爷子看看老老实实蹲在客厅和餐厅中间的狗。旺仔很懂事,知道有人不喜欢它,人多时不往餐桌凑,总是趴在那儿等宁思音或蒋措。 老爷子说:“这狗的脚还挺长啊。” 蒋措抬抬手,铁蛋立刻从老爷子身上飞过来。蒋措说:“出去吧。”它就乖乖离开了餐厅。 - 宁思音刚安生吃了几口饭,六太太说话了。 “妈,我有件事说。”她先甜蜜地看了看身旁的丈夫,才在大家的注视下,难掩开心地宣布,“我怀孕了。” 餐厅一静。 二奶奶面露喜色,忙关切询问:“去做过检查了吗?医生怎么说?” “昨天刚去过医院,11周了。” “你昨天去医院了?”蒋季凡作为丈夫竟然毫不知情,一脸懵逼地说,“你怀孕怎么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有什么用。”六太太脸上的喜色藏不住,跟二奶奶说,“我想着爷爷和妈肯定会高兴,一确定就赶紧告诉你们了。” “是好事。”老爷子说。 “是。”二奶奶笑得满脸喜意,“咱们家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坤宇早就想再抱个孙子了,他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喜悦属于二房,感染不了大奶奶,她的神色就无论如何都与高兴无关了。 “你现在有了身子,生冷的东西可不能吃了,我叫人给你煮个鸡汤,好好补补。你自己也要注意一些,别累着,下次去医院检查叫季凡陪着,出门当心些。” 六太太开心地应:“知道了,妈。” “又不是第一次生了,她有经验,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大奶奶说。 蒋二奶奶笑着:“小心一些总没错。” “四嫂不是一直在看中医吗,还没动静啊。”六太太不知是真没情商,还是有意炫耀,专去提不开的那壶。 大奶奶嘴角向下一撇,有些挂脸了。 四太太性子清冷,不常露面,即便和大家在一起,也不爱说话。她闻言顿了顿,接着向挑衅的六太太淡淡一笑:“我身体还没养好,要孩子的事晚点再说吧。” “四嫂,不是我说你,旭松都走了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人家专家都说了,精神状态会反映在身体上,你这整天郁郁寡欢的,身体哪儿好得起来。你和四哥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重新再要个孩子了,趁现在你还能生,女人的黄金年龄就那几年,过了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蒋季凡在下面拉扯她:“行了,四哥跟四嫂自己有数,你就别管了。”一边暗暗给她递眼色,老爷子还在呢。 六太太现在有了身孕,地位水涨船高,脾气也大了:“哎呀我说的不对吗?” 四太太的事,宁思音以前听何姨说了些。 她原本是有一个儿子的,只比蒋昭野大几岁,几个孩子一起去游泳的时候意外溺死。四太太自那之后大受打击,身体也变差了,听说一直想再生一个,但这么多年都没怀上,西医中医江湖偏方什么方法都试过。 六太太这嘴简直比铁蛋还讨嫌,宁思音注意到四太太握着勺子的手,像是十分用力,又极力克制。 她正吃瓜吃得专注,蒋措往她碗里放了一棵青菜。宁思音低头看看菜,又看看他。 蒋措用很轻的声音说:“吃你的。” 宁思音把青菜塞进嘴里。 很难想象四太太竟然能忍住,名门出来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没薅着六太太上去打一架,反而好修养地说:“你说的是。我那有些血燕盏,一会儿给你送去,你多补补。” 大概是拿人家手短,六太太这才闭了招人烦的嘴。 - 宁思音没想到吃瓜会吃到自己身上。 老爷子对六太太和四太太的斗争视而不见,吃完饭蒋措送他回房,宁思音回房间顺路,听到老爷子问道:“你呢?你和思音结婚也快两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宁思音一顿,抬头看蒋措。 这个臭不要脸的老混蛋,可别把她卖了。 蒋措走在老爷子身后,慢吞吞答:“不急。” “我也想再抱个孙子呢。” “你孙子都这么多了,还没抱够?” “孙子还嫌多么。我上次抱孙子,都几十年了。”老爷子叹气,“我走之前,不知道你能不能争气点,让我抱上一个。” 蒋措跟他说话,跟逗小孩差不多:“你争气点,活到150岁,还能抱上曾曾曾孙。” 宁思音扑哧一声乐了。 老爷子扭过头看她,气得瞪了蒋措一眼:“臭小子。赶紧走,真烦人。” 宁思音收拾到一半,蒋措回来了。 她抬头,他望过来,两个人的眼神隔空对上。 宁思音一秒就转开了,把东西往包里一塞,昂首挺胸地从他身旁走过,其实脚步飞快又仓促。 蒋措回头看她,无声笑了笑。 - 经开区文旅城项目的相关资料已经放在宁思音桌上,厚度足够砸晕她了。 宁思音有一个很好的优点叫做知难而退,但回想起自己在爷爷面前吹下的牛,她深吸一口气,埋头开始干活儿。 文旅城是是由光启牵头,与蒋氏实业合作打造的休闲旅游生活圈,位于经开区,首期地块达2400亩,包含主题乐园、商业中心、餐饮中心、酒店群等一系列文旅产业与配套商住,计划投资200亿。 这个项目在考察之初,光启就看中了一块地,打算在文旅城商业街建一家光启百货,现在到了规划阶段,蒋氏却想拿这块地来做主题酒店。 根据合约条款,任何人想要拿下这块地的使用权,必须经过双方的同意。 两家的分歧就卡在这里。 宁思音看了看规划图,那块地的位置得天独厚,用做商业百货再合适不过,这也是光启不愿意舍弃的原因。 依现在宁家和蒋家的关系,即便这个项目宁光启不亲自出面,蒋氏也该给个面子行个方便才是,如此两方僵持不怕闹得难看? 她和蒋昭野的婚事吹了,蒋伯尧若是小气不想给这个面子,也情有可原。但在宁思音的印象里,他也许唯利是图,却不像是如此小家子气的人。 严秉坚去开会了,宁思音等他回来,冲他招手。 “坚秉哥,你来一下。” 汤总监跟着严秉坚回来,还有事情要汇报,见她对严秉坚颐指气使顿时有些看不过眼。 她再是小公主,太孙女,现在严秉坚还是她的上司,把人当助理使唤过分了吧。 “宁小姐,严总毕竟是咱们光启的总裁,您现在的头衔还是总裁助理,您这……” 宁思音抬起眼:“so?” 汤总监脸抽了抽。 严秉坚已经朝宁思音走过去:“什么事?” 宁思音的笔端点了点规划图,“这个项目,蒋氏那边现在谁在负责?” “蒋叔信。”严秉坚道。 汤总监跟着说了句:“蒋四先生之前一直跟着他爸,就是蒋家大爷,很得器重,前几年被调到实业那边去的。经开区的项目现在是他在负责。” “四叔?不对……”宁思音想起自己的辈分,“我四侄子啊。那我去吧。” 汤总监噎了一下,不相信她有那个能力,特别强调:“他这个人看着儒雅,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那块地严总找他好几次了都谈不下来,最近他连面都不见了,很难搞。” 32、我爱你 王秘书以宁思音的名义打电话约蒋叔信见面, 得到模板化的答复:“蒋总最近几天行程已满,真的很抱歉。等蒋总有时间会第—时间通知您的。” 汤总监就在旁边看着,见状—副“我就知道你不行”的表情:“我早说过了, 这个蒋四先生谱摆得大,想见他—面比见他大哥还难。” 宁思音想了想道:“今天下班之前你们给我—份新的规划方案, 我拿给他。” “你就算了, 这件事还得要严总出面。我跟严总之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现在他不肯露面也没办法,只能等过段时间,想办法把他约出来, 看能不能……哎你去哪儿?”汤总监哔哔到—半发现她起身要走人, 纳闷地问。 宁思音乜他—眼, “上厕所。” 汤总监瞠目结舌:“……” 宁思音懒得听他的废话, 施施然拉开门,果真去洗手间了。 下班之前, 宁思音拿到修改过的规划方案,来到蒋氏总部大楼。 嫁到蒋家之后,宁思音还从未来过。不管虽然是头回来, 宁家小公主、蒋家三奶奶,现如今别说是光启和蒋氏, 苏城哪个人不认识她?她到蒋氏甚至不需要多言语, 大堂前台瞧见她, 立刻恭恭敬敬鞠躬。 “宁小姐。” 宁思音微微笑:“你好, 我来找我老公。” “三爷的办公室在9楼, 我带您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宁思音说完,又状似不经意地问, “对了,叔信在吗?” 前台小姐愣了—下,因为实在没见过敢直呼几位先生任何—个人大名的年轻女性。愣完忙回答道:“四先生在的,他的办公室在15楼。” 宁思音笑得很是端庄温柔:“谢谢。” 宁思音径直来到15楼,蒋叔信的办公室。 蒋叔信的助理正好在跟人交代事情,见了她面露惊讶:“宁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叔信。”宁思音说。 助理看了看办公室,道:“四先生正在忙。” “麻烦你转告他,我找他有点事情,请他忙完抽几分钟时间出来见我。” 说完,宁思音径直走向左侧商务会谈区,坐进真皮沙发。 助理看看她,转身走向办公室去传话。 咖啡点心很快送上来,宁思音要了—本蒋氏自己的杂志,闲闲地翻看。 顶着长辈的身份,她既已找上门,蒋叔信断不会将她拒之门外。很快,助理便出来请人,领她去办公室。 经过—间办公桌时,宁思音忽然停下。 桌后正在接听电话的年轻小秘书抬头凝视数秒,认出她后表情—变,—脸错愕地匆匆结束通话,慌里慌张起身道歉:“宁、宁小姐,对不起,我……” “你很优秀,继续努力。”宁思音的笑容明明看起来那么慈祥,小秘书却被吓得胆战心惊,目送她走进办公室才哭丧脸坐下。 - 宁思音和蒋叔信碰面的次数不多。 蒋叔信和他的妻子四太太—样,这对夫妻俩为人处世极为相似,对待这个明明年纪小却比他们高了—个辈分的年轻人,挺客气,同时也透出疏远。 蒋叔信年近五十,保养得相当不错,逃脱了中年男人的大肚腩魔咒,身材匀称,气质称得上儒雅。 将她请入会客区就座,叫人去泡茶,蒋叔信道:“刚才在和下面的人谈事,久等了。” “您客气了,我只是等了几分钟。”宁思音懂得怎么卖乖,这些中年男人最看重面子与身份,她要真摆长辈的谱,反而要招厌恶。她表现出适当的敬重。 “我想约你见面,不过听说你很忙抽不出时间,总是约不到,正好今天我来找蒋措,就顺便过来了,不打扰吧。” “不打扰。”蒋叔信的语气客气却也疏离,“你最近接手了经开区项目,我听说了。这个项目是我们两家的重要合作,蒋氏很重视。” “光启也很重视,爷爷叮嘱我—定要好好跟你们合作。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聊聊文旅城规划的事情。” 茶水送上来,蒋叔信亲手给她倒茶。“文旅城的总体建设方案,是专业团队设计规划,我和贵公司的严总—同确定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已经敲定的只有—区的规划,他们的分歧在二区,蒋叔信在跟她装蒜。 “二区的方案我看过了,确实有点问题。”宁思音说。 蒋叔信坐在对面,气质温和,心思因此更难以揣测。他平和地问:“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个项目开始之前,我爷爷带着考察团亲自去实地考察过,当时看中—块地想做光启百货,就是2区15号地块。但我看规划方案里,那个地块规划成了酒店。” 蒋叔信停了停:“宁老想做百货这件事,之前并没提过。” “爷爷当时也只是有这样—个想法,具体适不适合,肯定要经过详细的考察和设计才能决定,所以之前也就没说。现在来看,那块地的位置确实是适合做百货的。在这里建蒋氏的品牌酒店的话,地段优势发挥有限,并且不到10公里就有—家光启的同类酒店。” 蒋叔信沉吟道:“既然这份规划方案存在异议,改天我们双方开个会讨论讨论。” 说来说去,今天不打算正面和她谈那块地到底怎么用。 汤总监说的不错,难搞。 “我正有此意。”宁思音说着从包里拿出—分文件,“这是我们准备的新方案,你先看看,我们会上讨论。” 蒋叔信看她几秒,接过来放下:“具体方案,我们会再做研究。” - 宁思音离开蒋叔信的办公室,在走廊迎面遇上两人。—个她刚刚见过,蒋叔信的助理,正引着另—个中年男人走来。 助理对她笑着道了声:“宁小姐慢走。” 那中年男人不住拿眼睛打量宁思音,闻言恍然大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小姐啊。久仰,久仰。” 说着伸出手来:“我是月晚酒店总部的总经理,我姓孟。” 宁思音礼貌—笑:“你好。” 对方很是热情,接着说:“月晚马上就要跟光启合作了,没想到能提前认识宁小姐。宁小姐这么年轻漂亮,我们月晚的风格正好就是年轻时尚,到时咱们—定能合作愉快。” 宁思音心下纳罕。 光启跟月晚酒店要合作?月晚这名字她都没听说过,最近严秉坚所有的工作她都在旁边跟着,没听说过月晚。况且,光启有自己的酒店品牌,为什么要跟月晚合作? 不及多问,蒋叔信的助理就打断还想继续攀谈的冯总:“四先生已经在等您了。走吧。” 冯总赶忙拿出—张名片双手递给宁思音,春风满面地冲她笑:“那宁小姐,咱们回见。” 宁思音看了看名片正面与背面,经过垃圾箱时随手丢掉。 - 电梯门前立着—人,见了她毕恭毕敬地欠身:“宁小姐,三爷有请。” 宁思音挎着包:“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对方按了电梯,站在她侧后方—米多远只是讪讪—笑。 蒋氏做实业起家,因此实业就在集团这栋大楼办公,与人事部中间隔了六层。宁思音被领至人事部,—路上,—双双眼睛或隐晦或明显地盯着她。 毕竟蒋家这位传说中的三奶奶,这是头回在集团露面。 人事部经理拥有—间独立办公室,虽然是特别为三爷腾出来的,窗明几净,采光良好,但比起光启的总裁办差远了。 蒋措肯定经常在办公室里泡茶,宁思音还在外面就闻到了—阵茶香。 这味道让她瞬间对这个从未来过的地方有了熟悉感。 人将她领到办公室门口就走了,宁思音刚要敲门,想起什么,蹑手蹑脚地趴到门上的长形玻璃,往里瞄。 办公室桌椅都是红木,是老年人会喜欢的风格没错。蒋措站在实木玻璃门书柜前,侧对着门口,正在看什么资料。 没其他人。 宁思音这才直起身,打开门走进去。 蒋措头也不抬:“下次想偷看,记得脚步放轻些。” 宁思音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说:“我这是给你留了准备时间,万—你正在办公室会小情人,赶紧把人藏起来,免得被我当面抓到。” 蒋措的目光在办公室扫视—圈,最后打开书柜的门,侧身看向她:“来吧。” 宁思音有些莫名:“干嘛?” “把你藏起来。”蒋措看着她说。 宁思音:“……” 刚才偷窥被发现脸没红,这会儿倒是蹭—下热了。她发出—声十分不屑的切,视线转移。 茶几上泡茶的家伙事儿非常齐全,已经倒好了两杯茶,杯子上头冒着热气。 茶都给她倒好了呢。 她坐过去,径自端起茶来喝。 蒋措拿着资料走过来,坐下继续看。 “你找我来什么事啊?”宁思音问。 “没事。”蒋措回答。 “没事叫我干嘛,我很忙的。”宁思音放下杯子抬起屁股,“那我先走了。” 蒋措叠着腿,视线落在腿上的文件,边看边淡声道:“听说你是来找我的。我的名义不随便外借,借了要还。” 宁思音重新把屁股放回去:“小气鬼。” 还就还呗,大不了在这儿待—会儿,反正该下班了。 桌上有茶有点心,她正好饿了。虽然上次猜鱼是作弊,蒋措的嘴确实真的刁,他这的点心比光启的好吃多了,茶也泡的比蒋叔信那的好。 宁思音吃吃喝喝,目光瞟过他正在看的东西。 黄色牛皮纸外壳看着很有年头了,里面的纸保存得还算可以。 “2000年离职的人?都二十年了,你看那么久之前的资料做什么?”她奇怪。 蒋措慢悠悠道:“了解二十年前人事部的工作方法,查缺补漏,改进制度,加强管理。” 宁思音阅读能力满分,鄙视道:“你就是太闲了找点事装样子。” 蒋措笑了笑,没反驳。 她假模假式叹了口气:“真羡慕你这个小废物,上班什么都不用做,闲得自己给自己找活。看来咱们家还是得靠我赚钱养家。” 蒋措笑得更深,配合道:“辛苦。” “那可不辛苦。”宁思音特别霸道地往沙发上—躺,“过来给—家之主捶捶肩膀。” 她只是口嗨—下,不想蒋措果真放下文件走到她身后。 “算了,还是下次……”宁思音想坐起来,起到—半被他的手按在肩膀,力道明明不算太重,却将她毫无反抗之力地压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学过盲人按摩,他力道的轻重缓急都很恰当。其实按得很舒服,他还算老实,可宁思音背上像长了针,浑身不得劲,梗着脖子坚持了两分钟,猛地—下站起来,佯装镇定地说:“下班了,回家。” - 今天坐的是蒋措的车。 宁思音上了车习惯性想把穿了—天的高跟鞋脱掉,想起蒋措在,动作停住。 转念—想,最尴尬的事情都做了,还在意什么形象,反正蒋措第—天就知道她是—个毒妇了。 她索性将鞋—脱,光着脚舒舒服服地踩在地毯上。 自从开始上班,高跟鞋每天不离脚,有时走的路多些,站得久些,或是鞋不合脚,经常磨出水泡或破皮。她皮糙肉厚,人前挺能抗,人后就—秒钟都不想多忍。 今天这双鞋打脚,她两只脚腕后面都磨出血了。 蒋措垂眸看了—眼,没说什么。 经过市区时他让司机停了车,自己下车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宁思音等了—会儿,他提着—个EL的袋子回来,上车后,从盒子中取出—双白色菱格的拖鞋。 宁思音正盯着拖鞋看,蒋措弯腰将她的脚托起来,放在腿上。他不知道从哪里弄的创可贴,撕开贴在她脚后面破掉的位置。 两只脚的伤口都被贴好,他拿过拖鞋替她穿上,将她的脚重新放回地面。 羊皮质地很柔软。 宁思音瞅瞅拖鞋,又瞅瞅他。 半晌她问:“你对所有女人都这么贴心的吗?” 蒋措看着她轻轻—笑,答:“我只对我的小情人贴心。” 宁思音嘴巴先于脑子“切”了—声。 油嘴滑舌,不是好人。 - 晚饭之后蒋措去陪老爷子下棋,宁思音看到两人对阵,才知道上回那场残局原来是他留下的。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蒋措的棋艺到底有多好,但围棋她不是很懂,看了两局只能从最后老头儿噘嘴的表情和花言巧语骗蒋措转头再趁机耍赖的行为判断,赢家是—直从容不迫的蒋措。 她搬了把椅子坐到老爷子旁边说:“我帮你赢他。” 老爷子对她的棋艺—清二楚,闻言胡子抖了两下,表情充满拒绝:“你去帮他我才能赢。” 宁思音反应过来,哼哼道:“你看不起我?那今天我必须证明—下自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蒋措挑眉以示怀疑:“越是叫嚣得厉害的人,越是—败涂地。” 老头儿点点头:“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这会儿俩人倒是统—战线了。 “你们激起我的胜负欲了。”宁思音撸起袖子,“来下五子棋,等下我赢得你—条裤衩都不剩。” 老头儿马上闭眼摇头:“哎呀,老少不宜,我可没听见。” 宁思音:“……” 棋局在她的强行插手之下从围棋变成五子棋。 宁思音从小靠着五子棋打遍学校无敌手,原本胸有成竹以为自己稳赢,不想第—局就败给了蒋措那个仿佛是随手摆的阵法。 她把这归咎于自己的不专心。她刚才确实因为看蒋措的手而分心了。 “这局不算,我刚才轻敌了,重来。”她跟老爷子—路货色,输了要耍赖。 蒋措很好说话:“好啊。” 第二局宁思音很认真,拿出自己的最高战斗水准。蒋措还是慢条斯理地摆他那个莫名其妙的阵法。 棋子在交战中向四周扩散,占据五分之—棋盘的时候,宁思音输了。 老头儿在旁边嘿嘿嘿地乐。 宁思音盯着棋盘上整整齐齐规律排列的黑子,有点怀疑人生:“你这是什么阵?” “商业机密,不外泄。”蒋措慢悠悠地说。 他的手指—颗—颗拈起棋子往回收。宁思音本来很生气,但看着看着,气就变成了—些其他东西。 蒋措的肤色很白,手指夹着黑子的画面让她联想到了—些老少不宜的画面。 她非常没有棋品地把棋子—扔,拍屁股走人:“不玩了。” 她溜得快,回房间洗澡又想起昨天的更多情节。历历在目——她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词语的含义。 更烦人的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去想。 昨天的尴尬好像—下子全都回来了,与今天的尴尬叠加在—起,让她怎么都无法自在。 洗完澡宁思音—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尴尬,正跟自己作斗争的时候,蒋措回来了。 她马上闭眼装睡。 蒋措的脚步很慢,也很轻,在房间某处停留—阵,走向了浴室。 有短暂的—段时间,宁思音的意识在睡梦边缘徘徊,朦胧间听到蒋措从浴室出来的声响,顿时又清醒了。 她闭着眼,听到蒋措标志性的脚步声慢吞吞来到床边。 他关了床头灯。 他躺下来。 昨天刚义务过,今天应该不用义务了吧。就他那个弱不禁风的体力,太频繁他也吃不消不是。 宁思音正在想七想八,颈后的汗毛忽然根根分明地倒立起来,随即察觉到背后靠近的气息。 她像—条晒干的咸鱼,紧绷绷地躺着,脑子里飞快地飞弹幕。 果然男人都是色胚子。 法律应该没规定夫妻义务多久履行—次吧? 早知道今天应该喝点酒,喝醉了应该就没这么尴尬了。 蒋措的掌心慢慢落在她腰上。她被蒋措转了过去。 太黑了,她看不清蒋措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宁思音乱糟糟的大脑突然—下安静下来。 不知为何她—下又平静了,看着黑暗里蒋措的轮廓,等了会儿不见他有动作,问他:“要义务吗?” 然后听见蒋措很轻地笑了—声。 “好啊。”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多更得太晚了,sorry。 这章抽个红包吧,还是20个100点。 33、我爱你 宁思音想开了。 义务就义务吧, 婚都结了,合法夫妻,这种事是合理的, 反正她又不吃亏,还爽爽的。 早晨醒来时她的情绪很稳定, 和蒋措各自洗漱整理, 穿衣服的时候互不打扰。 这种安静但默契的气氛让她产生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虽然他们刚刚结婚两个月,履行夫妻义务两次。 这种状态蛮好,可以继续保持。 下楼一起吃早餐, 吃完早餐一起上班。 ——今天蒋措送她。 以前宁思音对这黏黏糊糊的小情侣行为不感冒, 认为都是闲得。蒋措送她上班的路上, 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因为大半车程她都在睡觉。 不过到了光启, 她下车刚要走,蒋措坐在车里说:“晚上我来接你。” 宁思音“哦”了一声, 拎着包走进大门。 怎么说呢? 感觉也还不错。 - 开会时项目组的成员苦逼地催进度,但一天没和蒋氏谈拢,进度就推不下去。 结束后宁思音回到办公室, 经过王秘书的桌子又退回来,跟她说:“帮我查一下月晚酒店的资料。” 王秘书来到总裁办公室这么久, 干的都是端茶送水复印跑腿的活儿。她本科生的学历在总裁办一众研究生里实在拿不出手, 朋友都说她是靠脸才进来的, 让她安安心心当个花瓶, 别想太多。 来了半年, 王秘书已经习惯当个漂漂亮亮的花瓶了,最近跟了新来的小宁总,正在学习怎么泡好茶——宁思音至今还没有实际的职位, 暂时挂着一个总裁助理的头衔,但大家都知道她才不是什么小助理,私下称呼她都是用“小公主”或者“小宁总”。 突然被委派除了泡茶之外的工作,王秘书先“啊?”了一声:“我、我吗?” 说心里话,宁思音也觉得这个王秘书适合当花瓶,不适合委以重任。但没办法,其他人都是严秉坚的,她只有这么一个秘书,还是从严秉坚那儿借的。 管她黑猫白猫,先用着再说。 宁思音看着她认真道:“小王,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腹了。” 王秘书反应过来赶忙积极响应:“好的,我这就去查!” 宁思音点点头,伸手拍拍她的肩:“好好干。” 查资料不算难事,王秘书很快把整理好的材料打印好送进来。 月晚酒店是最近十年间兴起的酒店品牌,在省内几个城市已开设六家四星级酒店,苏城的这家最为驰名,听说最近正在申请五星级评定。 总经理叫孟德,上次宁思音在蒋叔信办公室见过。月晚酒店是以他妹妹孟月晚的名字命名,孟月晚现年29岁,有一个9岁的儿子,在苏城最有名的贵族小学念四年级。 孟德本人长得磕碜,妹妹却是大美人,二十刚出头生下了一个儿子,但至今婚姻状态仍是未婚。小朋友还小,但已经能在他身上看出母亲的优良基因,皮肤白皙浓眉大眼,长得很是精致。 大美人,二十岁未婚生子,孩子父不详,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创办月晚酒店……这信息组合到一起,很难不推出一个藏于背后的大人物。 草草搜集来的资料内容不多,乏善可陈,王秘书不懂宁思音为什么要查这个公司。 “您为什么对月晚酒店感兴趣呀?” 月晚酒店虽然做得不错,发展势头迅猛,但这种小规模的企业,并不值得光启集团放在眼里。 宁思音翻着那几张纸:“不知道。直觉。” 王秘书踌躇地站在一旁,想了想问:“是不是内容太少了?要不要我再去查查别的?” 宁思音坐在椅子上转了几圈。 “不用,其他的你也查不出来。”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名媛群,点开Luna的头像。 苏城圈子里的八卦,与其摸瞎到处打听,不如找专家。 - 宁思音和Luna约在一家咖啡店。 她到的时候,Luna已经在咖啡店的半封闭卡座等候,波浪卷,大墨镜,一身名牌。 从宁思音进门,Luna便盯着她,双臂抱在胸前的坐姿有紧绷。 宁思音走过去坐,叫来服务员点了杯咖啡,接着问她:“你喝什么。” “不喝。谢谢。” 宁思音挑了下眉,将菜单还给服务员。 “对我这么防备?”她靠在椅子上,“你家的生意最近应该还好吧,我这段时间太忙,没顾上照顾你们。” 上次在晚宴上的碰面确实让Luna忐忑了许久,后来见家里的生意并未出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宁思音一转头忘了这茬,没真的“照顾”他们家的生意,也算是放她一马了。 想到这,Luna将敌意收敛许,说正事:“你怎么会找我?” “找你打听点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自然有的是人帮你查清楚,用得着来问我吗?” “因为要打听的是八卦,这不是你的专业领域么。”宁思音说。 Luna的脸色颇为精彩。 但这话还真没办法反驳,像她这样的富二代,花家里的钱,没有正经事业,每天除了吃吃喝喝买买也没别的事情做,十个姐妹九个群,这个圈子的什么秘密都瞒不了她们。 宁思音直奔主题:“我记得你认识孟月晚。” 白富美的精彩生活那必须是要分享到朋友圈的,今天和这群姐妹聚会,明天和那几个大佬吃饭,看朋友圈就能分析出活动轨迹。 “见过几次,一起吃过饭,怎么了?” 宁思音道:“我想知道她的八卦。” Luna的表情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觉得好笑:“宁小姐也这么八婆吗。” 宁思音啧了声:“我这个人很小气的,不过今天有求于你,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Luna抿了抿唇,停了几秒才道:“你想知道她的什么事?” 宁思音想了想:“你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我跟她也不是很熟,我朋友的姐姐跟她是闺蜜,组局一起玩过几次。她有一个儿子,孩子爸爸是谁没人知道,反正她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任何公开的男友。所以大家都猜测她是被人包养的,这种事很多,不算新奇。她家里条件其实很普通,他哥也没什么本事,全靠金主出钱才做起了月晚酒店,他哥是总经理,对外的事情都是他出面,不过实际上月晚酒店真正当家的是孟月晚。” 跟宁思音自己脑补的故事八九不离十。 “金主是谁,你们知道吗?” “这个一直是秘密,没有人知道。孟月晚很谨慎,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保密工作做得特别好。” 宁思音表示惊奇,“孩子九岁,他们的关系至少有十年了,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泄露? “可能是金主身份比较特殊吧,要么就是家里头那位来头大,不敢让人知道。” 宁思音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又问:“你觉得是谁?” Luna说:“我怎么会知道,她藏得很好……” 宁思音打断她:“越是这种讳莫如深的,人就会越好奇,私下的猜测不会少。你们的猜测呢?这个圈子任何人的秘密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你猜的那个人是谁呢?” Luna不吭声,与她对视几秒将脸转开:“我又不是侦探。” “你有。不敢在我面前说。那就是和我有点关系。”宁思音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敲击,每说一句便盯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 “我爷爷不可能,我们家没别的人了。那么,姓蒋?”她问。 Luna唇线紧绷,不言语。 “要我一个一个念名字吗?”宁思音说,“不如我们倒着来好了。我想想,十年前,我那几个孙子都还没成年,第一个怀疑对象,我大孙子,蒋曜征?——不会。十年前他也就二十岁,没结婚,就算不小心玩出孩子,完全可以带回家来,没必要藏着掖着。那应该在我那几个侄子里了。我六侄子,蒋季凡?——应该不是,他确实怕老婆,但应该没那个贼胆。那下一个……” “你别乱猜了。” Luna最终在她的执着面前败下阵来,也是怕再往下说下去,万一闹出什么误会,自己得背锅。后面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更厉害,她不敢得罪。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不过月晚酒店能发家,是因为背靠蒋氏,所以有人猜测,她应该和蒋家有点关系。蒋家家族那么庞大,也许是分家的人,我不清楚。” 宁思音点点头:“懂了。” 咖啡在这时端上来,宁思音现在被蒋措传染,每天只喝茶,尝了一口咖啡,好喝是好喝,但习惯了茶的清淡,咖啡的口感对她来说不够清爽。 “还是茶好喝。”她放下剩下的一大杯咖啡,拿起包起身,“谢了。下次有事还找你。” Luna一脸便秘。 她在名媛圈混这么久,真没见过这样的。 - 周四下午,蒋叔信终于出面,与光启双方就经开区文旅城二区规划进行开会研讨。 主要争论点依然在15号地块。 汤总监跟蒋氏的项目主管争论起来。 “15号是二区位置最好的地块,贵公司想拿这里开百货的想法可以理解,不过咱们文旅城毕竟是一个整体,还是要从整体规划的和谐统一和回报率上考虑,我们这边已经对这块地进行了专业的分析设计,这里既是交通中心,又是金角银边,具有非常好的可见性,在这里建造酒店,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苏城的一个标志。这个,还是希望贵公司能放下个人利益,着眼与文旅城的长远效益……” 汤总监嗤了声:“光启百货选址在这里,就是出于效益最大化的考虑。至于是我们个人利益,还是大家共同利益,我们一早提出方案的时候就说了,这家百货你们蒋氏将会持有一定比例的股份,既然是一起做项目,我们的诚意拿出来了,你们呢?” 对方想说什么,还没张嘴就被汤总监抢了先。 “旁边八公里就是我们光启的五星级酒店,全市排名前三口碑最好的酒店,你们把你们的酒店建在这儿,大水冲自己家龙王庙,回报率就高了?” “那依你的意思,你们的酒店离太近,文旅城就不能做自己的酒店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汤总监头铁,开会吵架还是挺行的。“文旅城当然要有酒店,首先它是一个功能齐备的生活休闲园区,酒店必不可少。但这个酒店选址,不止要看园区内部规划,还要考虑外部同类酒店的竞争因素。我说的对吧?” 两人争吵了半天,蒋叔信一直没表态,直到此时手下被汤总监怼得哑口无言,他才开口说道:“汤总监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有一点你可能误会了,我们计划在这里修建的并非蒋氏旗下的酒店。这个酒店的定位是特色主题酒店,跟光启的豪华酒店并不构成同类竞争关系。” 汤总监的论据被一个“不是同类”四两拨千斤打了回来。 这时宁思音道:“主题酒店的想法确实不错。” 汤总监立即投来“你怎么能叛变”的质疑视线。宁思音没理他,继续问:“你们有合作意向的主题酒店品牌是哪一家?” “暂时还未决定。首先要符合园区的整体建设风格。” 从蒋叔信秉公持正的态度,看不出任何存在私心的迹象,更找不到一丁点可以支撑她猜测的证据。 “我有一家想推荐。”宁思音在众人视线聚集过来的时候说,“月晚酒店。” 她没有看蒋叔信,只留了一抹余光,他似乎看了她一眼。 “月晚是一个新兴品牌酒店,以智能化特色闻名,符合文旅城‘科技’的主题。”她转向蒋叔信,笑一笑。 蒋叔信的神情中窥不见丝毫异样,但就像她擅长扮无辜,蒋叔信的镇定未必不是隐藏得深。 宁思音也许有点小聪明,但论城府,绝对比不过比她多活快三十年的中年男人。 争来争去,开个会仍旧没拿出一个结论来。 中间休息,宁思音去洗手间,刚出会议室,汤总监就按捺不住紧跟着出来,像个机关枪一样朝她突突突起来:“你怎么就同意他们的方案了?我以为你装得那么厉害,是有多能耐,结果你就直接举手投降了?15号地是董事长的心愿,我们和蒋氏拉锯这么久,费尽心思想拿下这块地,你倒好,你一上来就把这块地拱手让给他们了,你真行!” 宁思音拿手指按住一边耳朵,嫌弃地说:“你当上总监是靠话多吗?” 汤总监气死了:“我靠的是实力!不像你。要不是因为你是董事长的孙女,你以为你……” 他一气之下口不择言,幸而还有点求生欲在,及时刹住车。 接着又懊恼,不应该在她面前口无遮拦,都说女人肚量小,万一宁思音气不过给他穿小鞋,那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你还记得我是你董事长的孙女啊。”宁思音皮笑肉不笑,“记得就好。你这个总监别干了,待会儿自己去人事结工资吧。” 说完一甩头大步走了。 汤总监实在没想到她根本不是气量小,她是压根没气量。他更没想到,宁思音没给他穿小鞋,直接给了他一双大鞋让他走。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一脸憋屈地跟上严秉坚:“严总,我、我、我怎么办?她说的应该是气话吧?不会真就这么让我走吧?” 严秉坚:“她会。” “好歹也是宁老的孙女,她不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吧。” 严秉坚:“她没有。” 汤总监:“……” - 会议结束,蒋叔信正要离开,宁思音叫住他:“劳您跑这一趟,晚上我在兴宁定了位置,请诸位一起吃个饭,顺便再讨论一下主题酒店的事情。因为15号地我们多有争执,要是光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希望各位别介怀。” 她把态度摆得好,蒋氏的人脸色也都好看很多。汤总监马上上前发挥他的交际特长,跟蒋氏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僵持的气氛活络起来。 兴宁的氛围最适合团建聚会,不设包厢,一行人吃吃喝喝正热闹着,几个靓丽的女人热热闹闹进门来。为首的人瞧见这边,惊喜地打招呼:“思音,你也在啊。” 宁思音十分做作:“哎呀,这么巧啊。” Luna也笑得很是亲热:“我刚好和朋友约了这里。” 她说着转身看向身后的几人,每天养尊处优的名媛一个比一个保养得好,年轻漂亮根本看不出年纪。 她们带了两个孩子,小的三岁左右,另一个八九岁。 大的那个跟在一个气质很文艺的女人旁边,视线略过桌子旁的一帮男人,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过去。 女人及时按住他,男孩仰头和她对视一眼,老实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34、我爱你 蒋措回到家时, 蒋宗林正让人取下他书房挂着的字画,换装裱好的前几天写的新字上去。 瞧见他,老爷子撑着拐杖说:“怎么一个人儿回来了, 不是接媳妇儿下班去了。” “对我的动向这么清楚?”蒋措的目光落在工人刚刚悬挂上去的字上。 “那可不清楚,现在谁不知道, 蒋宗林的那个小儿子, 每天迟到早退, 不到点就下班,光惦记着去接媳妇。”老爷子从白胡子上头叹出一口气,“没出息啊。” 蒋措笑:“也惦记你老头子。请你吃饭, 好不好。” 蒋宗林眼睛乜过来, “没接到你媳妇?” “和同事吃饭去了。” 老头儿嘿了声:“我就知道, 请不到人家来请我, 我才不去。” 蒋措也不多哄,转身慢慢悠悠往外走:“那福记的糯米糖藕我就自己去吃了。” “等等。”蒋宗林拄着拐杖走出来, “我这牙啊,最近不大舒坦,得吃点甜的, 就陪你去尝尝吧。” - 项目组里一大半是男人,而Luna带来的名媛组一个赛一个漂亮。宁思音和Luna的偶遇戏码刚开演, 汤总监就迫不及待蹦出来发出直男邀请。 “原来是我们小宁总的朋友啊。那正好来一起坐吧, 让服务员拼个桌子, 人多热闹。”说完了才去征询蒋叔信的意见, “蒋总不介意吧。” 当众, 蒋叔信要是极力反对才奇怪。 其他直男热烈响应,名媛组见有两位宁家和蒋家的人在,不可能拒绝, Luna顺手一推舟,十分自然地把孟月晚的位置安排在宁思音旁边。 宁思音如今是社交场上炙手可热的新星,名媛里的天花板,早就是各家争相拉拢的对象,只不过之前抛去的橄榄枝全都石沉大海而已。 此刻有机会结交,几位名媛自然不会错过,宁思音面带微笑,十分自然地与每个人熟识起来。 孟月晚就在其中。 于公于私,宁思音都是她不能得罪、甚至需要巴结的人物。 一则她是宁家唯一的继承人,未来可期;二则,她现在是蒋家的三奶奶,但凡孟月晚存有一丝想要进蒋家门的心思,就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事实上,她对宁思音确实十足客气。 孟月晚是个秀丽文气的女人,比起Luna那几个朋友要温婉恬静得多,甚至有些拘谨,几乎从不主动说话。她儿子也很乖,老老实实坐在她身边,不插嘴也不乱跑。 宁思音看看他,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昱清。孟昱清。”孟月晚回答。 宁思音“哦”了一声:“很好听的名字。” 孟月晚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宁思音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而说起别的。她时不时地与孟月晚聊上两句,似乎跟她聊得很投机,也跟其他人一样叫她“月晚姐”。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结束后正要散场,宁思音在这时说:“月晚姐,下周我老公生日,你带昱清一起来玩吧。” 孟月晚正给儿子穿外套,闻言一愣,下意识将视线投向桌子对面,又很快收回。 宁思音的邀约太突然,孟月晚有点措手不及,也不好当众拂她的面子。毕竟旁边的其他几个人都巴不得能收到邀请。 “这,不太方便吧?” “方便的呀,到时我们顺便聊聊文旅城主题酒店的创意。”宁思音说。 孟月晚又是一愣。 文旅城主题酒店的事情应该还没确定下来,他们已经都知道了?她没想到宁思音会提起这个,心下疑惑又不敢贸然说太多,便找其他的理由。 “昱清太调皮,我怕打扰到你们。” “没关系,我们家人多,不怕打扰的。还有一对双胞胎,比他大一点点,他们可以一起玩。” 宁思音满眼真诚,孟月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宁思音也不再给她找借口的机会:“下周六,你记得早点带昱清来。” - 车往蒋家开到一半,宁思音猛地想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蒋措要来接她下班来着。 最近他每天都会来接她,今天临时请蒋叔信吃饭,忘记通知他了。 到现在他也没打过电话来问,应该是到了公司知道她有约就自己回家了吧。 不过他这个人小气巴拉,上次蒋明诚叫了旺仔一声儿子都要闹别扭,现在被她放鸽子,她有约也不知道提前打报告,不知道会不会又生气闹别扭。 宁思音回到家的时间不算早,进了门便要径直上楼,被佣人叫住。 “三奶奶,您先把这个喝了再回去休息吧。” “这什么?”宁思音问。 “醒酒茶。” “不用,我没喝醉。”宁思音说着就要抬脚。 “三爷说了,没喝醉也要喝一点,这样明天起来就不会头痛了。”佣人把茶端过来给她。 “蒋措说的?” 佣人点头:“三爷说您晚上有应酬,可能会喝酒,让给您煮好了备着,等您回来喝。” 这么细心? 不会是其实生气了暗搓搓在里面下毒了吧。 宁思音脑袋里这么不负责任地猜测,却还是乖乖接过茶喝掉。虽然她只喝了一点点酒。 她回到三楼,看见蒋措悠闲地躺在客厅窗边的摇椅,旺仔瘫在他的腿上,矮柜上的唱片机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就连铁蛋也站在摇椅的扶手上,脑袋反转180度埋在翅膀里睡觉。 一人一狗一鸟睡得十分安详。 画面看上去很宁静,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 这个时候,女主角通常会温柔地注视他们片刻,然后拿一条毯子,温柔地为他们盖上。 不过宁思音不是一般人。 她知道蒋措睡眠很轻,拿出特工过红外线级别的谨慎与灵巧,蹑手蹑脚,摸过去把唱片机停了,手机连上旁边的蓝牙音响,调出一首歌,音量旋钮调到最大,点击播放。 静谧安宁的深夜,灯光暖洋洋的房子,只听乍然一道巨响打破宁静。 “就这个feel倍儿爽!倍儿爽!” 旺仔一个激灵从蒋措腿上蹦了起来,站着睡觉的鹦鹉被声波震得一跟头掉了下去,蒋措从安宁的睡眠中不安宁地睁开眼。 宁思音拿着手机伴随音乐声摇摆两下,愉快地溜进房间。 旺仔一脸懵逼地注视她的背影,又一脸懵逼地看看蒋措,灵魂好像被音乐震出窍了还没回来。 鹦鹉从地上蹦蹦跳跳爬起来,愤怒地呐喊:“谁!是谁!” 蒋措安抚地摸摸旺仔震惊的头,从椅子上伸手关掉惊扰了夜晚的音响,慢吞吞回答:“一个无聊的坏蛋。” “可恶!可恶!”鹦鹉扇扇翅膀,晦气地飞上高处躲清静去。 - 之后,宁思音偶尔在家里见到蒋叔信,他一如既往客气地点个头示意,从来不提公事。 二奶奶张罗如何给蒋措庆祝生日,宁思音说想邀请朋友来。当时蒋叔信与四太太都在餐桌上,他即便听到,也并无多余的反应。 不过当天下午,宁思音正在埋头啃等下开会要用的资料,汤总监喜气洋洋地大步走进来说:“严总,蒋氏实业那边同意我们的方案了!” 宁思音抬起头打了个响指。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真不错,她怎么这么厉害呢。 汤总监却对此很是怀疑,拿不太相信的眼神瞄她:“蒋叔信不是一直很坚持吗,怎么突然妥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把孟月晚和孟昱清带到蒋家人面前,对蒋叔信来说太危险了。想要避免这种危险境地,最好的方法就是在15号地上妥协,把宁思音的注意力从月晚酒店——或者说是孟月晚身上转移。 “你猜。”宁思音说。 “除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就范,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汤总监还是对她的能力持怀疑态度,甚至怀疑她是找了外援。“你是不是去求蒋家老爷子帮忙了?” 宁思音抬起头看了他两秒,像是忽然记起他是谁似的:“你怎么还在?” 正求知若渴的汤总监:“啊?” “不是让你去结工资走人么,还没走?” 汤总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不是,宁总,宁小姐,您上次不是开玩笑的吗。” 宁思音:“谁说的,我从来不开玩笑,我这个人开不起玩笑。” 汤总监苦逼地看向严秉坚求救,后者专心地看自己的文件,根本没有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意思。 “宁小姐,我错了。上次是我多嘴,是我贱,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你,我郑重地向你道个歉。其实那天回去之后我就深深地忏悔了,我不该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宁思音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你一分钟之前还在质疑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汤总监毫不犹豫且熟练地滑跪认怂:“我那是开玩笑的,工作一天你和严总肯定都累了,我缓和一下气氛。你是董事长的孙女,肯定遗传了他宽大为怀的高尚品质,你大人有大量,咱们就让那天的事随风而去吧。” 宁思音考虑了一会儿,大度地表示:“行吧。” 汤总监脸上一松,正好见王秘书送茶进来,立刻抢过去亲手端给宁思音:“我就知道,宁小姐你心胸宽广,不会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的。” 宁思音接过茶:“那就让你干完这个月再走吧。” 汤总监:“……” 王秘书的手艺进步很快,不过距离蒋措那种老茶精还有很长的距离。 宁思音悠闲地啜了一口茶,“正好快放假了,年后你就别来了。” 汤总监:“……” - 下班时,宁思音在电梯里碰见宁光启。 老头儿这几天来公司的时间不多,气色看着比之前还差。 “这次表现不错。”身后好几个高管都在,他不吝啬地夸奖,“能和蒋氏争取到地块的使用权,这么快的时间让他们让步,你做得很好。” “是啊,思音的表现超出我们的预期,不费一兵一组打赢这场仗,不愧是您的孙女。”方副总附和。 她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走的这一步其实很冒险。 但被爷爷表扬,她还是很开心。 “爷爷你等下有事吗,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说话间走出电梯,瞧见停在外面的车,宁光启道:“是蒋措来接你了吧。你们去吃,我待会儿去趟医院。” “身体又不舒服吗?”宁思音忙问。 “老毛病。”宁光启摆了摆手便走了。 宁思音看着他越来越瘦削佝偻的身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汤总监脸皮挺厚的,照旧赖着不走,只要公司一天没给他发正式的辞退通知,宁思音口头赶人都不算数。 他学乖了,别说在宁思音面前不大放厥词,现在他见宁思音比见严秉坚还热情。 15号地一役宁思音旗开得胜,原先对宁光启的决定颇有微词的人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对她刮目相看,当然仍旧有些不以为然,等着看她表现。 - 孟月晚的信息周六当天才到。 【宁小姐,很感谢你的邀请,我真的很荣幸,不过蒋三爷的生日是重要日子,既然是和家人一起庆祝,我和昱清就不上门叨扰了。改天你有时间来我家做客,我亲自下厨,请你和Luna尝尝我的手艺。】 【那真是太遗憾了】宁思音回复。 真相是她当时正坐在蒋措旁边,趿拉着他车上给她备的拖鞋,悠然自得地打字。 蒋措不喜欢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庆祝,生日一直过得很简单。但这是他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二奶奶主张大办,最终老爷子拍板,双方各让一步,将一大家子都叫回来,一起吃饭。 前段时间蒋昭野眼不见为净躲出去,今天被叫回来。宁思音和蒋措到家的时候,他正在做苦力贴客厅墙上的装饰字母。 瞧见他们,他拿着一个P从椅子上下来,面无表情地叫了声:“三爷爷。”中间停顿两三秒,大约也是需要给自己做一个心理建设,才继续喊:“三奶奶。” 宁思音笑眯眯:“乖孙。” “……” 蒋昭野的脸一下青了又绿绿了又黑。 他跨上凳子继续贴,宁思音驻足,友情指挥:“往左边一点。” 蒋昭野没搭理她。 宁思音提高声音:“三奶奶说话你听不到吗?” 蒋昭野现在奉行“惹不起躲得起”原则,于是听话地往左边挪了一下。 宁思音又说:“太多了,再回去一点。” 蒋昭野又往右挪。 宁思音:“再往下面一点。” 蒋昭野继续挪。 宁思音:“歪了,顺时针转5度。” “那么多意见你自己怎么不……”蒋昭野转头瞪她,说到一半看见蒋措还站在旁边,剩下的半句只好憋了回去。 他忍了忍,咬牙将字母旋转了一下,不等宁思音再提意见,啪地一下拍到墙上。 “还是歪。”宁思音闲闲地评价完,抬脚离开。 今天人聚得很齐,只差一个婚礼之后没多久就飞走的蒋听月。 因为是蒋措的生日,饭桌上气氛没那么肃穆。 蒋措的五侄女蒋听燕带放寒假的儿子岳昊宣回来。蒋家这个小神童宁思音早有耳闻,听说拿过许多竞赛奖,读高二,戴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总是带着睥睨苍生的淡定。 席上蒋听燕说起他今年的成就,言语间满是骄傲。二爷跟二奶奶对这个外孙也很是喜欢,老爷子也频频点头夸奖。 六太太大概是觉得自家女儿被比了下去,不大高兴,蒋听燕正跟老爷子讲这次竞赛的细节,她突然说了句:“哎呀,我有点想吐。” 说话的众人都停下来,二奶奶关心:“又不舒服了?” 六太太娇气地说:“可能是菜有点腻了,我自从怀孕之后,吃东西就很挑,见不得油腥,辣椒也不爱吃了,就想吃点酸的。” 跟她相处几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大家都没有拆穿,二奶奶还叫人去给她拿葡萄和草莓。 蒋听燕许是看出她不想听,停了话头没再继续,顺着怀孕的话题问起宁思音:“三叔三婶结婚也有几个月了,有没有考虑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关于蒋听燕,宁思音之前听何姨说过几句。她是二房的老二,又是女孩,上头有哥哥下头有弟弟,从小就不受宠,也因此看开,对家产没什么野心,自己嫁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教授,有了孩子之后就一心扑在他的教育上。 宁思音跟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都客客气气,不冷也不刻意热络。 她品着这话像是随口一问,没目的,便答说:“还没考虑过呢。” 老爷子在主位上咳嗽了一声,拿眼神瞄她和蒋措,明明白白地递眼色。 宁思音觉得好笑,在桌子底下踢蒋措,让他自己答。 蒋措慢条斯理道:“顺其自然。” 这答案不算顺承,但也没有否决,老头儿略微满意,收起自己的暗示。 蒋二奶奶笑了笑,看着宁思音道:“思音还小,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现在要小孩是早了些。你和老三都还年轻,自己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要孩子的事情不用急。你现在跟着你爷爷学习管理光启,也才刚刚上手,是不是。先好好发展事业,多过几年二人世界,再考虑这件事也不迟。” 无论是结婚,还是进公司,蒋措在她看来威胁性都不大。 但孩子不同。 多个孩子便多个人头分家产,当然,她的目光没有那般短浅,计较那点鸡毛蒜皮。但有了孩子就容易有野心,父母为孩子计深远,即便蒋措无力争家业,难保宁思音、或者是宁光启不会动什么心思。 35、我爱你 蒋宗林一心想抱孙子, 蒋二奶奶这话简直像与他作对,老头儿不悦道:“要过二人世界,就不要孩子了?我年轻的时候要是这么来, 现在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二奶奶忙道:“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思音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我是担心她这时候有了孩子, 耽搁事业。” 六太太这会儿倒聪明, 知道帮着婆婆说话:“是啊,爷爷您不知道,女人生个孩子可麻烦了。怀胎十月, 生下来之后还要好一段时间休养, 刚出生的孩子离不了母亲, 得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 母乳喂养半年,又要断奶、吃辅食, 再大一点就该启蒙了。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两三年都是少的,哪儿还心思做事业。” 老头儿哼了声, “我看思音可没你们那么娇气。当年方荞怀着蒋措,八个月大照样去公司上班。主持六十周年大庆, 龙港桥实地考察, 公司上市敲钟, 哪个她没干?” 蒋措的妈妈这么厉害的吗? 宁思音扭头瞧他, 蒋措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垂着眼没说话。 倒是老爷子自己,不知是为二奶奶的话不高兴,还是因为提起故人心里起了波澜。突然之间没了胃口, 搁下筷子起身,拄着拐杖,缓慢而苍老的身影离开餐厅。 老爷子这一走,餐厅气氛凝固片刻。 蒋乾州发话:“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扫爸的兴。” 六太太表情讪讪,二奶奶倒不推卸,从善如流揽过错:“是我话多了,惹了爸不高兴,待会儿我去跟他道个歉。” 大奶奶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跟二奶奶不对付,乐意看她吃瘪。 “老爷子一向疼三弟,现在三弟成了婚,他就盼着抱个孙子呢,你们非要在他面前多嘴,把他气着了吧。” “我妈只是好心。”蒋季凡说,“三叔三婶毕竟算是相亲认识的,婚前没多少了解,现在刚结婚,感情基础不稳固,再等等要孩子更好。” “说到相亲,你和昕昕妈也是相亲认识的,不也是结婚第一年就要了孩子。”蒋听燕说。 六太太看她跟大房一气说话有些不满:“五姐这话说的,你自己都是快三十才要的昊宣,干嘛催别人早生啊。” 蒋听燕刚要张口,岳昊宣推了推眼镜:“我妈二十八岁结婚,二十九岁怀孕,三十岁分娩,很合理的流程。” 六太太经常被这个小书呆子噎到,要是和他争论,很容易被他气死,所以她把话头转开。 “现在应该催的我看是曜征吧。曜征,你跟庭庭结婚都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蒋曜征的妻子是燕城郑家的大小姐,虽然不如蒋家底蕴深厚,但也是从小千娇百宠长大的,早就厌烦宅子里勾心斗角这些破事儿。 “我们丁克。” 蒋听岚闻言皱起眉头,向蒋曜征看去一眼,避讳众人都在并未追问。 突然扔出的爆炸性信息,成功将风向扭转到了别的地方去。 而原先话题的重心人物:宁思音和蒋措,从头至尾都没参与,慢悠悠地吃着饭,偶尔还互相给对方加个菜,仿佛大家在说的事情与他们并无关系。 在蒋家吃饭永远都这么精彩。 宁思音已经见怪不怪。 - 饭后全家人都聚集在客厅,开始祝寿送礼环节。老爷子重新被请了出来,刚刚在餐桌上各怀鬼胎的一帮人又变成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两位兄长送的礼物都是大手笔,蒋乾州送了一台车,说:“你以前说不喜欢开车,因为小时候的事故有心理阴影,现在既然结婚了,也克服一下自己的懦弱,试着开吧。这个车的安全性能很好。” 二爷送的是古玩,一只玉虎,看上去相当有年头。 “前阵子拍卖行新得的一批货,知道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特地给你留着。” 之后是小辈,从蒋伯尧到两个双胞胎,轮流上阵。 小神童送的是一本棋谱,交给蒋措的时候还说:“我现在已经八段了,改天我们切磋一下。” 双胞胎为他演奏了刚刚学会的巴赫的曲子。 等到每个人的礼物都送完,晚饭都消化得差不多了,二奶奶张罗佣人去拿蛋糕。 蒋措将棋谱放到一旁,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宁思音。 “他们的礼物已经送完了,你的呢?” 宁思音瞥他:“哪有人索要礼物的,你都收了那么多了,还缺什么?” “缺你的。”蒋措说。 宁思音:“……” 行吧。 她从自己屁股后面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呐。” 盒子很简约,只有中央一个传统国风图案,蒋措打开,里面是一把折扇。 他恍惚想起几个月前的盛夏,收到那件毛衣的时候。谁能想到当时闪过的不着边际的念头,竟然成了预言。 并且不是电风扇,是一把需要手摇的扇子。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宁思音说。 “还好,几个月之前预测到了。”蒋措的状态很平静。 宁思音切了一声,怎么可能几个月前就预测到,这个主意是半个月之前她才想到的。 她觉得蒋措在吹牛,但她不介意,因为还没到重点呢。 “不打开看看吗?”她眨巴眨巴眼睛,眼神里闪烁着诚恳的两个字:打、开。 蒋措将折扇取出,展开。 檀木扇骨,白纸三矾的扇面,上面写着硕大的三个字:长得帅。 蒋措挑了下眉。 “我亲手写的。”宁思音用不经意般的语气说,“这几个字,我练了很久的。” 蒋措欣赏着那三个横是横、竖是竖,合在一起一无是处的字体:“怪不得我书房的宣纸少了一些。” 宁思音:“……” 纸少了几张也看得出来,他每天在书房到底是练字还是数纸张。 “翻一下。”她又说。 蒋措依言将扇子翻了个面。 背面写着另外三个字:活得久。 他停顿数秒,忽而笑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半天都没停。 宁思音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等他笑了阵,才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问:“感不感动?” 这可是她对蒋措最好的祝福了。 双胞胎瞧见蒋措在笑,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看。 看完了,咯咯咯咯大笑着跑出去宣传:“三奶奶给三爷爷做的扇子好好笑,长得帅,活得久,哈哈哈。” 瞬间一道道奇异的视线投过来。 蒋宗林正神色严肃、目光沉沉地盯着端上来的蛋糕,闻言将视线短暂地移过去一秒,点点头道:“这扇子不错。丫头啊,你看我老头子能不能拥有一把。我不用‘活得久’,我活得够久了,只要‘长得帅’就行了。” 蒋措:“不能。” 老爷子瞪眼睛:“我问丫头呢,没问你。” 蒋措将扇子折起来,悠悠说:“我老婆。” 三个字,把蒋宗林气得胡子抖了好几下。 直到二奶奶切了蛋糕,将第一块带草莓的递给他,他不高兴的脸色才缓和了。接过来,拿起叉子正要享受,蒋措道:“只能吃一半。” 蒋宗林边吃边说:“我这耳朵啊,时灵时不灵的,要是听不见你们说话,肯定是你们说得不好听。” 隔天,老头儿收到一把扇子,蒋措亲手写的。 字是从小他手把手教的,有他一半风骨,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字——少吃糖。 - 15号地尘埃落定,文旅城二区正式进入建设阶段,宁思音的工作反而多起来。 开不完的会议,看不完的方案,层出不穷的小问题。 她开始真正意义上理解“忙”这个字。 可以舒服坐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和严秉坚见客户、应酬,甚至是跑工地。 王秘书从端茶送水的小秘书升级为宁思音的特别助理,虽然“助理的助理”这个名头很奇怪,但她看起来很有干劲。 这天和严秉坚一起出席了一个活动,到了时间匆匆赶回公司开会。 结束后发现王秘书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在公司楼下,从车上下来之后和严秉坚并肩行走时的抓拍。 照片上的她穿一件黑色大衣,浅米色衬衣与白色长裤,步伐生风,发尾扬起,那股子干练的劲儿,和当初穿着校服和廉价T恤坐在公交车站许愿的女孩,已经云泥之别。 “当时看到觉得很飒就偷拍了,你不介意吧?”王秘书问。 “拍得不错。”宁思音夸奖,“下次记得把煎饼哥p掉,我要自己独美。” “煎饼哥?”王秘书疑惑。 “就是你们严总。” 这张照片宁思音看了许久,最后保存在手机。 她把这归结为金钱洗刷灵魂的能力。 她最近经常有应酬,不能准时下班。每次她晚回家,都会看到岳昊宣跟蒋措在对弈。 岳昊宣这段时间住在蒋家,小神童不屑于和两个妹妹玩,经常抱着棋盘上楼来找蒋措。不过等宁思音洗完澡,他就已经走了。 这天见的客户是位女士,饭局结束得早,宁思音八点半就到家了。 蒋措果不其然在和岳昊宣下棋,宁思音便坐在他旁边观战。旺仔过来扒她的腿,宁思音让它跳上来,抱着它一起看。 但没过一会儿旺仔就跑到蒋措腿上去了,她还有点不服气,怎么着,蒋措的身上比她更舒服吗? 小神童的水平不输老爷子,宁思音看蒋措下棋多了,慢慢摸到一点规则。 作为典型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选手,她在蒋措旁边指手画脚:“走这里。” 岳昊宣抬头说:“三奶奶,观棋不能说话是基本规则。” “好,我不说了。”于是宁思音闭上嘴,食指在棋盘上点点。 岳昊宣的表情有点无语,但他看到蒋措真的将棋子落在宁思音点过的位置,明白三爷爷对三奶奶的纵容,就不说了。 在宁思音的倾情指导下,这局棋结束得很快,岳昊宣赢了。 他收起棋子接着收棋盘,宁思音问:“不下了?” 岳昊宣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少年脸说:“三爷爷都按照你说的走,他不想和我下了。” “啊?”宁思音没拐过弯,瞅瞅蒋措。 他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不挽留,也不解释。 “我给他指挥让你赢了你还不满意啊。那我不指了,你们下吧,这次我真的不插嘴也不插手。” 宁思音信誓旦旦,但岳昊宣去意已决。 “不用了,快到九点了,你们该义务了。” ! 从孙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宁思音一口气差点被自己哽死。 是她理解的那个义务没错吧? 他怎么会知道?蒋措跟他说的? 宁思音强作镇定:“谁说我们要义务了。” 岳昊宣扶扶眼睛:“三爷爷说的。他说可以陪我下棋,但到时间要走,不能耽误你们履行夫妻义务。” “……” 这个臭不要脸的千年老乌龟,这种话都跟小孩儿说,有没有一点底线了! 宁思音简直七窍生烟,耳朵都红了,手伸过去掐蒋措的胳膊。 她掐得很用力,蒋措轻嘶一声,接着那只手便被他拿掉,牵引着放到旺仔脑袋上。 岳昊宣抱着棋盘:“我先走了,三奶奶。我明天再来。” 人走了,宁思音立刻顶着爆红的脸质问:“你怎么什么都跟小孩说?” 蒋措的视线滑过她的脸,停留,好整以暇地观赏。“他十六了,不是小孩。” 十六了,该懂的估计什么都懂了,这更尴尬了好吗。 怪不得每次她洗个澡棋局就结束,还以为是他们不想下才停的……宁思音老脸一热,觉得自己作为奶奶的威严一下子都没有了。 她顶着一颗没脸见人的头回房间,蒋措慢悠悠地起身,在她后面回来。 她洗完澡出来时,蒋措靠坐在床头看书。她走到床边,蒋措将书扣在桌子上。 洗澡的过程中她已经想好,等下一定要恶狠狠地通知他:“今天别想义务了。” 宁思音在脑海中重复一遍台词,掀开被子往里躺,抬眼对上蒋措的目光。 光线橙黄,他的下颌线条柔和,刘海落下来几绺,睫毛下的眼睛很是漂亮。 “……” 妈的,这个角度该死的好看。 当然最后还是义务了。 嫁的老公这么帅,不义务不是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 36、我爱你 春节前夕, 一场突降的小雪将整个花园披挂上一层薄薄的白色。早晨宁思音从窗口看到,雪白的地上没有一个脚印,整个世界都是干净的纯白。 苏城的雪少, 积不了太多,很快就会化掉。 宁思音是个不怕冷的体质, 她和蒋措之间, 反而蒋措是怕冷的那个。 被地暖熏着, 她穿得薄,下楼才觉出冷来。一楼因为经常开着门窗,比楼上的气温要低上几度。 吃早餐时, 旺仔正在门口扒门, 呜呜哼哼地撒娇想出去玩雪。佣人担心它体质弱容易感冒, 把门关得死死的, 不给它出去。 宁思音趁佣人走开,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快去。” 旺仔立刻蹬蹬蹬冲出去, 在落满雪的花园兴奋地狂奔起来。 佣人老远看见,赶忙跑了过来,懊恼道:“三奶奶, 您怎么把它放出去了。” “让它玩会吧。”宁思音说。 “外面太冷了,它身体不好, 会感冒的。” “没事, ”宁思音不以为然, “它是个男孩子, 哪儿有那么娇气。” 说完仿佛意识到这句话不小心内涵了某人, 扭过头:“哦,我没说你。你可以娇气。” 蒋措正喝粥,闻声抬眼看向她:“我可以?” 宁思音肯定地点头:“你可以。你长得跟朵娇花似的, 当然可以娇气。” 蒋措唇角一翘,笑着应:“好。” 大年初一,家里有规矩,不许赖床,蒋昭野跟蒋晖彦一道从房间下来,刚好目睹这一幕。 蒋昭野认为他五哥和他同病相怜,于是一脸愤懑地跟病友吐槽:“每次吃早餐都得看他们腻歪,我真是受够了。” “还好吧。”蒋晖彦说,“他们感情好,你看不过去?” “我当然看不过去。”蒋昭野扭头看他,一脸理直气壮的质疑,“你看得过去?” 蒋晖彦:“我看得过去。” 蒋昭野噎了一下,难以理解:“为什么?你都不介意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蒋晖彦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六弟,她已经是咱们的三奶奶了,你就放下吧。” 蒋昭野炸了:“谁说我放不下了!我只是……” 蒋晖彦根本没听他解释,径自抬脚下楼,蒋昭野不依不饶追上去,在他耳边低声狠狠道:“我就是看不惯她!” 这时,餐厅的蒋措与宁思音也瞧见了他们。 来了。 宁思音最喜欢的环节又到了。 她清清嗓子,坐直身体,端庄慈祥地微笑看着两个孙子。 家里规矩,小辈见到长辈,是要拜年的。 蒋晖彦心里没有成见,早已接受这个设定,宁思音跟他向来和平。他老老实实拜年,宁思音和蔼可亲地给个红包,拜年环节就轻松地结束了。 轮到蒋昭野,他咬紧了后槽牙,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一脸忍辱负重地走过去。 “三爷爷,新年好。” 蒋措轻轻“嗯”了一声,把舞台让给旁边正襟危坐准备发挥的人。 蒋昭野经历这么多次,总算是学聪明了,与其让宁思音找到机会骑到他头上羞辱一番,不如自己直接认栽算了。 他转向宁思音,到底是年轻气盛脾气硬,尤其当看到宁思音摆出来的奶奶架势,真的太、可、气。 他的语气极为敷衍,甚至有点冲:“三奶奶新年好。” 蒋措抬起眼睑,慢吞吞地问:“老六,你三奶奶欠你东西了?” “……没有。” “那说话怎么带火药味。” 蒋昭野懂这是什么意思,竭力忍住,深吸一口气,正要重新说一遍。只听宁思音分外慈祥的口气道:“哎呀,小孩子不懂事,再长大几岁就知道要尊敬奶奶了。没关系,奶奶不生气,来,这是奶奶给你的红包,不用磕头了。” 蒋昭野:“…………” 早饭蒋昭野一口没动,拜完年便臭着脸摔门回了房间。 - 初一蒋家来拜年的人很多,宁思音跟在二奶奶身边一起招呼。 在花园玩疯了的旺仔说什么都不肯回家,佣人追在它屁股后头温声细语地哄劝,想要抱它回去,被它屡屡顽皮地逃脱。 最后还是蒋措出马,吹了声口哨,旺仔才从藏身的花丛里出来,披着一身雪跑到他跟前。蒋措弯腰托着肚皮将它抱起,递给佣人。 佣人怕它挣扎双手抱紧,小声嘟囔:“唉,三奶奶非要让它出来玩,看看这一身雪,脚都是冰的,一会儿肯定要感冒……你看你看,都打喷嚏了。” 蒋措却说:“感冒自愈就是提高抵抗力的过程,养在温室里,只会越来越软弱。” 这是向着自己媳妇呢。佣人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道歉抱着狗回去了。 宁思音刚好溜出去偷闲,听着两人的对话,反倒让她想起件事。 她从蒋措身后走过来,等佣人走开,问他:“上次你大哥说你不开车是因为小时候出过事故有心理阴影,什么事故?” 许是意外她突然问起这个,蒋措看她一眼,淡淡道:“一个小车祸。” 宁思音追问:“怎么出的车祸?” “上学路上。司机前一晚通宵打牌,开车的时候精神恍惚,撞上隔离护栏。” 蒋措解释的口吻云淡风轻,听起来确实只是一个小车祸。 宁思音又问:“你受伤了?” “命大,受了点小伤。”他说。 “那你怎么会对开车有阴影,不是更应该对司机有阴影,不放心让别人开车么。”宁思音提出合理质疑。 蒋措只笑了笑,不答。 有客人来,他被老爷子叫走,擦干身体的旺仔跑过来找宁思音玩。她蹲下来逗狗,佣人看看旁边无人,这才低声跟她说:“三奶奶,以后您别再提那件事了。当时出的车祸可严重了,车都弹飞了,司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碎玻璃茬,心脏被一块长的尖玻璃扎破,当场没气的。” 宁思音手一顿,抬头。 佣人继续说:“我也是听人讲的,没亲眼见着,出事的时候三爷在车上,肯定看见了。” 旺仔在底下拱她的手,宁思音心不在焉地继续摸了两下:“那他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佣人叹了口气:“那个司机在蒋家开车二十来年,每天送三爷上下学,感情很好的。三爷心里肯定不好受。那段时间他母亲去世没多久,又是受伤,又是受惊吓,好长时间没缓过来。” 宁思音陷入沉默。 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故,竟然被蒋措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亲眼看到那么惨烈的死状,还是自己亲近的人,怪不得会有心理阴影呢。 - 蒋听月赶在春节当天晚上回来,光行李箱就带了八个。拜年的客人已经离去,年夜饭结束,她指挥着佣人往她房间搬。 “这个要轻拿轻放,我从好些地方收集的中古咖啡杯,千万别给我碰坏了。” “这个就放客厅好了,我给大家带的礼物,等下分了。” “哎呀你小心点!这里面都是我的画,以后等我死了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二奶奶嗔道:“呸呸呸,怎么说话口没遮拦的。” 蒋听月又大呼小叫起来:“哎呀旺仔!你怎么玩人家的胸贴,臭流氓!快点还给我,不然我揍你了哦。” 宁思音坐在沙发上道:“怎么跟你旺仔叔叔说话呢?” 蒋听月没抓到狗,过来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宁思音我忍你很久了,让我叫你婶婶就算了,让我叫狗叔叔?” “确实不应该叫叔叔。”宁思音说,“我刚才说错了,她是我弟弟,那你应该叫舅舅?” 这两个二十多岁的比旁边十二岁的双胞胎还闹腾,蒋听燕笑道:“同龄人果然更合得来,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那是,咱们家总算有个能跟我做朋友的了。”蒋听月说。 “我看啊,你们两个就是臭味相投。”二奶奶简直头疼,摇摇头去厨房给她准备吃的。 “东西都搬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蒋听燕问。 “不走了。”蒋听月坐在宁思音身边,四仰八叉地回答,“还是祖国舒服。” “你不是学什么珠宝鉴定的,在国内可不好找工作,应该留在那边。”六太太扶着肚子走过来。 蒋听月难得没回嘴,问她:“六嫂你快生了吗?” “哪那么快啊,”说到这个六太太就抑制不住笑容,“才五个月,还早呢。” “哦,”蒋听月说,“看你这架势,我还以为你九个月了,马上临盆了呢。” 六太太:“……” 二奶奶从厨房过来,六太太美滋滋地抚摸着肚皮说:“不过做B超的时候医生说了,是个男孩。” 蒋听月:“真的吗?哪家医院?国家不是有规定禁止鉴定胎儿性别,我去举报。” 六太太:“……” “听月。”二奶奶给她一个制止的眼神,“不要跟你六嫂斗气。” 自从怀孕之后,二奶奶便一切以她为重,现在连小姑子都要让着她,六太太最喜欢顺杆网上爬:“就是,我现在得安心养胎,情绪波动容易动胎气。” 蒋听月翻了个白眼,用手遮住嘴,凑到宁思音耳边小声吐槽:“真要让她生个男孩,她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宁思音也转过脸,蒋听月以为她说要什么,凑过耳朵,只听她压低的声音道:“她听见了,在瞪你呢。” 蒋听月:“……” - 蒋听月一回来,闺蜜局便组建起来。 “这里环境很不错的,偶尔出来放松一下蛮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多,他们家不做会员,什么人都可以来,遇上节假日就更夸张,那都不能叫泡温泉,得叫泡别人的洗脚水。不过我挺喜欢这里的热闹,这边的私汤还好,就是难约了点。” 百来平方米的庭院,几个小汤池以八卦阵格局分布,三个女人一人一个池子,泡着私汤敷着面膜,乍眼看过去亲老公都认不出。 地方是蒋听月选的,拉宁思音和李希出来泡温泉。 蒋听月的池子离宁思音最近,转头问她:“嗳,思音,你在斯坦福读的什么专业来着?” 宁思音:“没大没小,叫婶婶。” 蒋听月敷着面膜也不耽误翻白眼:“行行行,小婶婶。” “当然是Bess Adistration,继承人不都要学这个嘛。”李希说,“人家又不像你这种闲人无所事事,跑出去念什么珠宝学,跟家里拿零用钱,到了年龄就找个人嫁掉,为家族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蒋听月道:“那还是我更舒服点。宁家那么大一个摊子,接手多费劲啊,我还是宁愿每天买买包看看珠宝,混吃等死多好。” “瞧你那点出息。” “你闭嘴吧李鸡鸡,我不想听你叨叨。” 她不想听,李希就转而叨宁思音。 “最近跟你老公还好吗?” “挺好的。”宁思音吸着鸡尾酒。 “说起来,你当时怎么会看上你老公?” “长得好看。” “这么肤浅的理由?” 宁思音反问:“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有深度的人吗?” “不像。”李希说,“但你也不像那么天真的人。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的心眼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宁思音笑眯眯:“是吗,那你还拆穿我,小心我把你卖了。” 她确实不天真,当初选蒋措,是因为他没有靠山,“好欺负”。 蒋措这个人真的不错,跟他相处确实是一件挺舒服的事情。他慢性子,做什么都不急不躁,脾气很好,什么都不在意,好像没有事情能惹毛他。 而且有时候,有些地方,会让她觉得温柔。 现在想来,宁思音反而对他有点愧疚了。 怎么说呢?感觉像自己把一个好欺负的人欺负了。 她决定对蒋措好一点。 - 同一时间。 芳里庭院中小径蜿蜒曲折,通向一间间独立的茶室,隐蔽的设计成为上流人士私下密谈交易的绝佳选择。 园中那座二层阁楼却鲜有人涉足,只有一部分员工知道,那是老板的私人地界,旁人不能入内,连打扫都只有特定的人能去。 这座阁楼通常闲置,今日却有了人声。 皮鞋踩上木质楼梯,脚步声缓慢平稳拾阶而上,黑色裤管笔直修挺。 蒋措穿得很厚实,毛衣和大衣御寒能力很强,他仍能感觉到苏城冬季沁骨的冷意。 走上二楼,一个不起眼的平头男人站在门口,见了他俯首道:“人在里面。” 蒋措的步伐未曾变化,脚步声延续方才的频率,走至门前。 平头男人为他打开门,闪进来的光线照亮屋中情形,一个已经看不清形貌的男人被绑住手脚跪在地上,身上脸上泥灰干涸结成脏污的块,头发凌乱,眼镜碎了半边。框架歪斜变形,只剩一丝支撑勉强悬在鼻梁。 皮鞋停在他面前一步之远,有人上前摘掉他嘴上的胶带,他抬头看到面前的人。 年轻、英俊、气度不凡。有人搬来椅子,年轻人坐下,身体向后靠去,懒散而闲适的坐姿。 看着很斯文,但轻轻抬眸目光向他投来之时,让他募地脊背一寒。 虽然从未谋面,去年苏城两大家族的联姻轰轰烈烈,这张脸在各大媒体上出现,他认得出来。 眼镜男涕泗横流,不知是认命还是心虚,躲闪开目光,颓废地坐在自己脚上。 阁楼上安静得只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粗喘。 蒋措漫不经心地打量。 脸在二十年岁月磋磨与外力击打变形下,已经很难与档案上的照片对应,最相像的是那副报废的黑框眼镜。衣服虽然脏破不成样子,领子后露出的标签却是个不错的牌子,看得出来他生活得不错。 “是谁?”蒋措在一片静谧中问。 他的声线很平,很淡,像在询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眼镜男痛哭流涕:“我求你放过我吧,我还有老婆孩子,我已经一天了,再不回去他们会报警的。” “回答完我的问题,你很快就可以回去。”蒋措平静地问出第二遍,“指使你的那个人,是谁?” 眼镜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害她!求你了三爷,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很后悔,真的!这么多年我每天都是在愧疚中度过的,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死……” 蒋措垂目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等他哭嚎得眼泪干涸,嗓子几乎说不出话,才缓慢地道:“我的耐心不是很多,你还有三分钟时间。” 眼镜男一哽,还是不肯回答,车轱辘话不停求饶。 “一分钟。” 蒋措的眼睛越过窗口,望向阁楼外那棵桐树纵横交错的树枝。 叶子落光,枝干依然繁复,这棵树已近百年了。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声音很轻,不重,一字一字落在地上:“你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害怕被他报复。那么你以为,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你不交出一个该为此负责的名字,我会让你全须全尾地离开这里么。” 眼镜男吓得扑腾一下整个人跪趴到地上,脑袋重重磕下去,声嘶力竭:“三爷!你放过我吧!!” 蒋措看着脚下那颗砰砰磕地的头。 “好了,时间结束了。” 他起身离开,脚步和来时一样,听不出丝毫的变化。 他走到门口,背后那嘶哑的哭喊终于变了,急了,仓惶地脱口道:“我说!我说!” 蒋措的脚步停下,转过身。 - 宁思音的小金库已经攒到了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但时至今日,她依然没有改掉节俭的习惯。 有钱之后需要自己花钱的地方反而少了,吃穿住行蒋家都有安排,定期有最新季的衣服鞋子送来,时不时有人送礼物,多是包包和珠宝。 生活里很少有需要她亲自购买的东西,而她本身对追求名牌并不感冒。 泡完温泉被蒋听月拉着去逛街,这位大小姐出手才有蒋家人的风范,商场各大品牌门店专柜的经理殷勤得恨不得亲自送她回家。 宁思音给爷爷买了几件新衣服,他老人家也是个不怎么讲究的,已经很久没给自己添置新衣物。 看到毛衣的时候,她给蒋措买了一件,算是对当初那个送瞎了的礼物的弥补吧。 回到家,旺仔正在一楼和佣人玩耍。 平常只要蒋措在家,旺仔都是粘着他的。 “蒋措出去了?”宁思音问。 “三爷下午出去了一趟,已经回来了。” 宁思音拎着给他买的毛衣上楼,可在三楼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 她又下楼,问了几个佣人,才在花园找到他。 蒋措坐在水边的亭子,那边灯光少,昏昏暗暗看不清。 晚上比白天冷得多,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背影在黑夜里显出几分沉郁。 宁思音走到亭子外,发现他背靠栏杆,在看池塘里的金鱼。 他四周的气场和平时很不一样,宁思音有点奇怪,叫了他一声:“蒋措。” 他转头,滑过来的目光比池塘里的水还要凉,还要暗。 但当视线触及她,他唇角提起一丝弧度,好像一潭死水活了过来。 “回来了?”他说。 宁思音抬脚走上去,石台上放着一壶早已冷掉的茶。 “大晚上坐在这儿不冷么。” “在等你回来。”蒋措说。 “坐在这儿?”宁思音一哼,“你这哪儿是等我,是跟我捉迷藏吧。” 蒋措笑了声:“那你找到我了。” “走吧,回家。身体那么虚还吹风,小心感冒。” 尽管蒋措从很早之前就向她证明了,他并不虚,宁思音现在依然爱拿虚来说他。 说完正要走,身侧的手被捉住。她当即嘶了一声。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她边说边甩,想把那只冰块似的手甩掉,事实上并没用多大力气,于是并未甩开。 蒋措握着她的手起身。 “走吧,回家。” “松开。”宁思音说。 蒋措走在她身旁,轻笑看她:“抱歉,这个我暂时不能答应。你的手确实很暖和。” “……” 夜里风冷,宁思音就这么牵着一只冰凉的爪子慢慢往家走。 心想,她对蒋措还真是宠溺啊,竟然帮他暖手,啧。 一般情况下不是男人给女人暖手才对吗?算了,他长得跟朵娇花似的,娇气是应该的,她自己说的。 就宠着吧,还能咋地。 - 蒋家的春节人多热闹,宁家照旧冷冷清清。宁思音回去看爷爷,发现他的状态更差了,正卧床休息。 来时的愉快一扫而空,宁思音皱眉问严管家:“爷爷的病怎么又严重了?” 严智道:“自从去年做过手术,老爷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医生都说,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你们怎么也没人告诉我?” 严智笑笑:“老爷怕你担心嘛。” 宁思音的眉头越拧越深:“爷爷,今天我不回去了,我在家陪你。” 宁光启刚咳了一阵,声音沙哑得厉害,摆摆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老毛病了,我躺几天就行了。” “那你也别管我。”宁思音跟何姨说了一声,让她给蒋家打个电话,她要留在家里照顾爷爷。 祖孙关系越近,宁思音的真面目暴露得也就越多,她的犟劲宁光启拗不过,也就算了。 晚上,宁思音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很久都没睡着。 宁光启病入膏肓的模样在她心里慢慢布上阴霾。 曾经她抱有等老头儿走了,她就自由的念头,此时此刻却反悔了。 和当初来时的想法背道而驰,她甚至开始希望,这个老头儿可以长命百岁。 她以为自己足够冷血无情,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做,现在才发现,很难。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过头了没注意时间,见谅。 37、我爱你 宁光启的身体每况愈下, 二月里又动了一场小手术,卧床休养半月,宁思音时常守在床前。 身体稍微得力一些, 宁光启便不顾劝阻坚持要出院。老头儿倔起来,宁思音也阻拦不住。 “我自己的身体, 自己有数。时间不多了, 我得在撒手之前, 给你铺好路。” 宁光启回到光启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开董事会议,任命宁思音为CEO, 首席执行官。 ——他要宁思音接替他的位置。 这个提议遭到了大量反对。 就算她是董事长唯一的孙女, 就算她最近在经开区项目上表现不错, 但她资历太浅, 经验不足,难当重任。对于一个资产总值以千亿计算的产业集团来说, 她还是太稚嫩了。 但宁光启事先已做好安排,在他与几位股东的支持之下,经过激烈决议, 最终董事会已过半票数通过了这项任命。 会议结束,股东们或气愤甩袖或微笑祝贺, 宁思音与严秉坚站在宁光启两侧, 与他一起送众人陆续离去。 方副总是最后一个走的, 对宁光启说:“老宁你放心, 只要有我在, 思音在光启的位子就坐得稳。” 宁光启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还年轻,往后有做的不足的地方, 还请你多提点、教导。” “那是自然,思音就跟我自己的孙女一样。” 方副总离开之后,宁光启转过身,手掌放在严秉坚肩上。 “秉坚,你是最让我放心的。以后我不在了,一定要好好辅佐思音,帮她管理好光启。光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从今往后,就交到你们两个手上了。不要让我失望。” 严秉坚颔首:“是。” 宁思音送宁光启回家,他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在车上闭眼休息了一阵,下车之后精神不太好。 把人送回卧室,扶他到床上躺好休息,宁思音又嘱咐家里的佣人一定一定要仔细照顾,过一两个小时叫醒他吃饭吃药。 安顿好了爷爷,她才准备回去。 何姨将她的大衣拿过来,帮她穿上,将领口整理好。这时严智走过来,对她说:“你去看看厨房的汤怎么样了。” 何姨应声赶忙去了。 宁思音正在弄袖子,掀起眼皮看向背着手停在她面前的严智。 严智没有说话,等何姨的脚步声消失,才开口:“今天老爷提你做CEO了。” “是啊。”宁思音说。 “你知道该怎么做。”严智道。 宁思音抬起头直视他。 无人的打听,两人之间隔着两米距离相对而立,宁思音忽然觉得他脸上那种像是笑但不是笑,高深莫测的表情看起来很讨厌。 “我不知道。”她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不如你直说,我不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领悟别人的弦外之音。” “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严智说,“文旅城那件事,你就屡次爬到秉坚头上,之前的事我不计较,现在老爷让你接任CEO,职位高了,但你应该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不是你本来的位置,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 宁思音微微笑,眼神无辜:“我没忘啊。严管家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任务就是在爷爷面前扮演他的孙女,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是‘宁思音’,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怎么你先沉不住气了?你在害怕什么?” 严智的眼睛里有暗光闪过,接着说:“我担心你入戏太深,真的把自己当成宁家孙女,动了不改动的心思,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是怕我抢走你儿子的东西吧。”宁思音嘴角扯了扯,“放心。我只要拿到我应得的钱,多的我也不稀罕。成大事者应该学会沉住气,你想窃取宁家这么大的家业,再多隐忍一段时间又何妨。我希望爷爷剩下的日子里能开心一点,你要是看不惯,那你就忍忍。” 她说完推开门就走,脚步迈得大而疾,仿佛想逃开什么,又仿佛想追赶什么。 坐上车,宁思音甩上车门,往座椅上一靠便闭上眼睛,跟司机说:“开车吧。” - 宁思音不是真正的“宁思音”。 真的“宁思音”已经死了。 五年前,爷爷找到她的前一天晚上,她见到了严智。 严智将两份结果截然相反的DNA鉴定报告放在她面前,告诉她,这里一份是真的,一份是假的。 他说有一个家财万贯的老头儿失去了所有的至亲,正在寻找流落在外的孙女,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而宁家真正的孙女和她同一年、同一天,被遗弃在同一个福利院,可惜几年前就病死了。 他说老头儿得了重病,没几年日子好活,他和老头儿感情深厚,不想看着他孤独含恨而终,因此想与她做一笔交易:让她顶替已经死去的真孙女与宁光启相认,以宁家孙女的身份生活。 他说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只要她演好这场戏,事后就能拿到一大笔酬劳。 那个数字相当丰厚,是穷鬼宁思音——不,是穷鬼陈一想象不到的财富。 足够她离开陈家,潇潇洒洒地度过下半辈子。 她愿意为了钱做很多事情,包括扮演别人的孙女,更何况是一个有钱人的孙女。 演戏嘛,她很擅长。 之后的事情,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她来到了宁家,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做宁思音。 - 车上接到蒋听月的电话。 利丰拍卖行是二爷的产业,他手底下有现成的珠宝公司,但这位大小姐偏不遵从二奶奶的安排,放着自家公司不呆,跑到一家全球著名珠宝制造商的大陆分部去做实习生,天天忙得早出晚归不见人。 “在哪儿呢,我婶。” “车上。” “听说你升职做CEO了,你们光启该不会要倒闭了吧。”蒋听月上来不是恭喜,确实幸灾乐祸。 宁思音送她一个字:“滚。光启在我手中将会发扬光大,冲出亚洲飞向世界。” “你直接飞出地球得了。”蒋听月对她的狂放嗤之以鼻,送完来自闺蜜的亲切打击,又约她:“出来喝酒吧,给你庆祝一下。李鸡最近被毕业论文折磨得快猝死了,正好叫她出来喝点酒续续命。” 托严智的福,宁思音现在没兴致。 “不去,你们庆祝吧。” “你主角不在我们怎么庆祝,难不成给你上柱香?”蒋听月说,“我三叔今天又不在家,你自己独守空闺不寂寞吗?” “本CEO公务繁忙,哪儿有空寂寞。” 闲扯淡的功夫,车驶入蒋家园子,下车前宁思音挂断电话。 蒋措确实不在家。送老爷子回乡下休养去了。 天气暖和了一些,老爷子去年没能成行的行程重新提上日程,蒋措如今既有家室又有工作,不能再长久陪在身侧,便亲自送他过去。 晚上宁思音在床上旋转了几圈也没睡着。蒋措不在,三楼的安静她一个人忽然就不习惯。 摸出手机给蒋措发消息:【老公老公】 她和蒋措都不是喜欢打字聊天的人,几乎从来不像普通恋人那样,捧着手机在社交软件腻腻歪歪地能聊整晚。 发完的一刹那又想起严智那番话。 她将消息撤回,重新把手机扔回桌子上。 是该记住自己的身份,腻腻歪歪干什么。 她打开门去客厅把睡得正香的旺仔抱了进来。旺仔半岁了,比刚开的时候长大了一截,抱着都有些沉了。 宁思音把它放在床上,蒋措平时睡的那半边,挨着它,又过了半个小时才慢慢睡着了。 - 翌日公司给她举办了一场小型就任晚宴,上午王秘书就来问她穿什么礼服,宁思音忙着出门没顾上。下午她回来,王秘书立刻又跑来,拿着平板电脑给她看。 “时间有点赶,有些来不及定了,我先预定了这几套,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想办法。” 宁思音只扫了一眼便道:“晚上穿的?” 王秘书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是你的就任宴会,大事件,一定要穿得一鸣惊人。” “你的成语还没我家鹦鹉学得好。”宁思音对怎么穿戴并不在意,在白富美中,她算是很不讲究的流派了。 “你不用忙了,礼服爷爷肯定帮我定了。” 这些事情爷爷一直都替她安排得很好。 王秘书收起平板:“董事长对你真好,连这些小事都这么上心。” 宁思音笑眯眯:“那是。” 下班时果然有人送来了一套礼服,黑色一字肩长裙,端庄大气。 她在休息室换了衣服下楼,严秉坚的车停在楼下等她,见她出来,打开车门。 宁思音眼神都没给一个,目不斜视越过他,径直走向停在后方自己的车。 他的助理小吴先是怔愣,接着尴尬地看看他。严秉坚倒是没多大反应,看着她的开走,若无其事地自己上了车。 晚宴在光启旗下自己的酒店举办。 更换CEO对任何一个企业来说都是大动作,光启的CEO更是一个极有分量、苏城大中小企业都不能忽视的存在。 而宁思音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 从“宁光启的孙女”,到“光启集团CEO”,她的身份实现了质的转变。 以前大家对她尊重有加,多是看在宁光启的面子;现在,以及往后,就是出于她个人的地位了。 应酬得多了,宁思音慢慢得心应手。 正跟几位有业务往来的老总说着话,有一位忽然问道:“诶?今天这个日子,怎么不见小三爷?” 宁思音还未来得及作答,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久等了。” 蒋措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窄腰长腿,向她走来。 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黑发清爽,看起来比之前利落,轮廓也随之更鲜明几分。 宁思音有点遗憾,她最喜欢的小揪揪不见了。 蒋措走到她身旁,跟那几位寒暄片刻,视线才不着痕迹睇向她。 宁思音瞥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CEO啊。” 蒋措慢条斯理回道:“见过一些,但不是我老婆。” 还好,说话还是以前的味道。 宁思音对蒋措的新造型有些在意,频频拿余光瞄他。晚宴上如此,回家的车上依然如此。 有一次看过去时,被蒋措的目光捉个正着。 被发现,她便不偷看了,干脆问出口:“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蒋措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不喜欢?” 说不上不喜欢,他长得好看,长发有长发的美,短发有短发的帅。 “我更喜欢你的小揪揪。”宁思音说。 蒋措是一个很懒的人,以前留长发更多是因为懒得修剪。 “给老头儿剪发,顺便剪了。”蒋措轻描淡写回答,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宁思音垂眸瞄了一眼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腻腻歪歪干什么。 她想着。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升任CEO之后,宁思音的工作更多,也更忙碌。 人一旦繁忙起来,时间的流速便会加快。 进入四月,蔷薇花园从冬季的沉眠苏醒,慢慢结出新的花苞。 月中,蒋坤宇在独具特色的清风湖招待一位客人。 用晚餐,谈完生意,他有说有笑引着客人往外走,余光略过某处忽然一顿,侧眸看去。 送餐的服务生打开一间包房的门,透过半开门扇,包房内的情形短暂暴露于视野之中。 茶香飘溢而出,桌上是清风湖特色鱼宴,里侧面朝门方向的那位年纪近七旬,中等体型,短寸头发灰白,但精神瞿烁,正与对面的人谈笑风生。 与他相对而坐的则是一位相当年轻的男人,尽管看不到正脸,仅仅一本背影便是器宇不凡。 蒋坤宇停驻不前,眉心看着那间房缓缓聚拢。 “怎么了?”同伴见他异状出声询问。 蒋坤宇回神,笑笑:“没事儿,眼花了,以为看见熟人了。钟总请吧。” 夜里,蒋坤宇回到蒋家,妻子操持完一天的家事,正坐在梳妆镜前梳理头发。 蒋坤宇眉间深锁,神情高深肃穆,关上门走进来,负手停在房间中央,陷入沉思。 他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弹,二奶奶回过头,奇道:“你站那儿做什么。” 蒋坤宇这才动了,踱步至她身旁,若有所思地问:“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二奶奶不爱猜这种问题,没搭理他:“神神秘秘,这要我上哪里猜去。” “老三。”蒋坤宇道。 二奶奶抬起头:“老三怎么了?” “老三跟高志宏见面了。”蒋坤宇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在清风湖。我亲眼所见。” “高志宏?”二奶奶蹙眉,“他不是早就全家移民澳洲了?” “怕是不甘心,又回来了。”蒋坤宇坐下来,“高志宏早跟大哥不和。他是跟爸一起当过兵打过仗的,老战友,当年跟方荞关系也很密切。大哥忌惮着爸,才忍了多年,前几年爸一放权,他就联合几个股东把高志宏踢出局了。” “你的意思是,他这次回来,是冲着大哥?” 蒋坤宇沉默不语。 高志宏回来的消息,他们都没收到风声,至于他回来的原因,就更难揣测了。 高志宏跟老爷子数十年交情,在蒋氏贡献半生,且不说他手中持有的股权,但是他的人脉,对整个蒋氏的影响就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 安静片刻,二奶奶放下梳子,道:“看来,我们都低估老三了。” 蒋坤宇轻哼:“方荞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不争不抢的窝囊废。当初他同意跟宁家的婚事,我就知道他心思不单纯。” “那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二奶奶问。 蒋坤宇深思许久,二奶奶又道:“依我看,我们不如静观其变。高志宏跟大哥积怨已久,老三要真的有什么谋算,肯定也是冲大哥去的。那就让他们斗去。大哥在公司一手遮天,或许这是一个瓦解他的好机会。” 蒋坤宇:“我正有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4 16:30:00~2021-06-21 16: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港璨 2个;俞荔荔、zxvydc、高树、?、淡淡兰亭、IFISAID77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Ivan 312瓶;福憨憨 25瓶;余生ゝ亏欠时光 20瓶;━2丫 12瓶;Daisy琑、ypshy、你秃了 10瓶;31202989、燕归来 9瓶;科科哒 8瓶;talica、阿冷 7瓶;柏擎菲、宁可安、牛肉粿条、你是我无法投递的信笺、阿布、乖洁乖乖、酸酸是我、IFISAID777 5瓶;清欢渡.、Skye、soleil 3瓶;王小二、心悦、adsbqsd 2瓶;粒子、淡操心、27428371、鸽青、江晚吟酒航、今天发财了吗、芯芯的小说库、我是你爸爸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我爱你 “小宁总, 你好了吗?”王秘书敲了敲门,探进头来催促,“该出发了。董事长已经到楼下了。” 一整天看文件看得头昏脑涨, 宁思音从桌子上爬起来,把合同最后一页附件阅读完, 签上名字, 打着呵欠起身把文件交给她, “我已经签过字了,拿去给汤总监吧。” 她拿上外套下楼,宁光启的车在楼下等着。宁思音上车, 问他:“今天复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是不是也说你瘦太多了, 让你多吃点。” 宁光启无奈道:“你啊, 比你爸还啰嗦。” “谁让你总是不好好吃饭。”宁思音又问, “爷爷,今天要去见谁啊?” “我的一个老同学, 也是咱们的合作伙伴。我跟他是同乡,当年一起考上的大学,毕业之后又一起进了设计院。后来我出来创业, 他去了港城发展,好多年没见了。”宁光启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 表情一凝。 “怎么了?”宁思音问。 “有个老朋友托我给他带一封信, 今天去医院复查, 出门忘记带了。”宁光启吩咐司机, “老冯, 先回家一趟吧。” 宁思音看了眼手表:“已经六点了,你不是和他约了六点半见面吗,现在回家就赶不上了。” 宁光启蹙着眉。 “那封信很重要吗?” 宁光启道:“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写的。” “那我回家取吧。爷爷你先去和他见面, 我取了信就过去。”宁思音说,“冯叔,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就好。” 宁思音在路口下车,拦了辆车回宁家取东西。 爷爷的书房平常是不让人随便进的,她遍没叫佣人,自己进去,走到办公桌后面。爷爷说信放在抽屉里,她打开第一层没发现,便继续往下翻找。 最后一格抽屉打开便看到了一个黄牛皮纸信封,封皮上没有写字,信封口用火漆蜡封着。 应该就是这个。她拿出信封,随手将抽屉关上,正要离开却忽然顿住。 宁思音停了一秒,低头,重新拉开那扇抽屉。 原本的信封拿走之后,露出抽屉底部一张二十多年前的旧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文秀漂亮,男人轻搂着女人的肩,相依而立,笑容甜蜜。 宁思音慢慢将照片拿起。 男人她自然认识,宁晨音,她那个英年早逝的爸。 宁思音曾经在其他的照片上见过,只是那些都不够这张久远。宁晨音看上去那么年青,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宁思音的眉眼跟宁晨音是有几分相似的,这也正是当时严智所说,找她来假扮的原因之一。 但宁思音没有想到,其实她更相似的,竟然是照片上这个女人。 如果照片已经泛黄,明显年份太久;如果不是她清楚知道自己并未拍摄过这张照片,她甚至要怀疑,这上面的人就是自己。 宁家没有任何关于宁思音的亲生母亲的照片。她一直知道爷爷并不喜欢那个女人,那个名字在宁家讳莫如深。 出于一些原因,她从未试图去探究。 如果宁思音曾产生过好奇心,曾去了解当年故事的全部,也许会早一点发现。 怎么会? 宁思音的脑袋中像有一座钟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嗡嗡地震动作响。 她为什么跟这个女人长得这么像? 太奇怪了。 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照片上女人的身份。 和宁思音长得如此相像,肯定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当年那个曾经和宁晨音有过一段感情的女人了嘛——这个逻辑简直顺理成章并且无懈可击。 可荒谬的是,她是个冒牌货,她根本不是宁晨音的女儿。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宁思音从愕然中回过神,将照片和信封一起放在手中,推上抽屉离开书房。 - 爷爷正和老同学相谈甚欢,回忆往昔岁月,宁思音将信带到,打过招呼便安静坐在一旁。并不插话,甚至不怎么动,乖巧得像不存在。 两位老人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她身上。 老同学称赞道:“你家思音很乖。” 宁光启笑笑,“是啊,思音是个好孩子。” 老同学感慨万分:“小恒去世的时候,我见你受了那么重打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真怕你迈不过那个坎。幸好,孙女被你找到了,能陪伴在你身边。” 宁光启叹了声:“其实我一直很后悔,那么多年都没试着找过她。我应该早点把她找到,带她回家。这孩子,那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宁思音忽然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就是“宁思音”。 都是从小被遗弃在福利院,没人要的孩子。并非没有亲人,而是亲人并不想要找回她们。 回程的车上,宁思音从口袋拿出那张照片来看。宁光启从一旁瞧见,目光微微一顿。 “这张照片怎么被你翻出来了。” 宁思音看着照片问:“这是我妈妈吗?跟我长得很像。” 关于这个话题,之前在爷爷面前,她从不敢多问。今天问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见过老朋友,勾起一些往事回忆,宁光启并未生气,反而神色里有些怀缅。 “是啊。你像你爸,但更像你妈妈。” 宁思音对着照片许久没出声,快到宁家时她将照片收起,送宁光启回去休息。 若无其事的样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回到蒋家,宁思音在卧室看到一簇蔷薇花,□□相间,新鲜娇艳地盛于白色瓷瓶中。 第一批蔷薇已然盛放,宁思音忽然意识到,距离她第一次在花园里见到蒋措,已整整一年。 花应该是佣人摘的,蒋措知道她最喜欢那一丛黑蔷薇。 宁思音拿手拨了拨娇嫩的花瓣,这时听到头顶铁蛋背起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宁思音刚提到嘴角的笑容一秒消失,她捏掉一片花瓣扔向破坏气氛的铁蛋。“能不能背点吉利的。” 铁蛋不愧是个健身选手,张嘴准确接住花瓣,然后吧砸吧砸吃掉。“好吃!好吃!” 然后蹦下来落到桌子上,探着脑袋就去啄花瓣。宁思音弹它脑袋,“这不是给你吃的。” 铁蛋从花瓶里扯出来一枝花便叼着飞走了。 宁思音没去管它,又拿起那张照片。 蒋措要是知道她是冒牌货,会怎么想? 整晚宁思音都在研究那张照片。 蒋措回来时,收到了来自她的灵魂一问。 “如果我是个穷光蛋,你会娶我吗?” 蒋措正解领带,闻言轻轻淡淡的目光向她瞥来:“受什么刺激了。” “回答我的问题。”宁思音说。 蒋措将领带摘下放在椅背上:“我娶你的时候,你并不是。” 这个答案零分。 不过她的问法存在bug,宁思音又重新换了一个角度:“如果我现在变成穷光蛋,你会不会马上要求跟我离婚?” 蒋措略作思考,回答:“不会。” “为什么?” 其实宁思音是不信的,不过她很好奇蒋措这样回答的原因。 以她对蒋措的了解,他从来不说谎,更不存在通常男性在伴侣面前的求生欲。 “因为,我娶你并不是出于你的富有。”蒋措道。 宁思音:“那是出于什么?” 她的表情格外认真,看起来确实很在意这个问题。 蒋措看她一眼,轻笑:“可能是因为你的幽默吧。” 宁思音:“……” 信了你的鬼。 算了,才不指望他会不论贫穷富有不离不弃呢。 反正她也没有。 - 翌日,上午。 宁光启出门没多久,佣人正在做打扫,一辆车开进院子,宁思音从驾驶座下来,走进门。 何姨刚好从楼下上来,见她讶异道:“小姐,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回来帮爷爷拿件东西。你忙吧,不用管我。” “老爷又忘带东西啦?” 宁思音微微一笑。 她径直上楼来到宁光启的卧室,闪身进去关上门。 房间内纤尘不染,床铺得像酒店一样平顺整洁。 还是来晚了,佣人已经打扫过了。 宁思音走到床边,弯下腰,目光在枕头上一寸一寸逡巡。严谨仔细的程度,堪比警察在犯罪现场取证。 宁家虽然没有女主人管理家政,佣人大多是在这里工作十来年以上的老人儿了,不偷奸不耍滑,干活都很细致。 通常情况下这是一个优秀品质,但对于今天的宁思音来说,不是。 她费了很大功夫,眼睛都快用瞎了,总算在床单一角找到一根头发。 长度在三到四厘米之间,颜色灰白,肯定是爷爷的没错了。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被转动的声响。 有人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宁思音反应敏捷地直起腰,转身。 门打开,严智出现在门外。 “你在这里干什么?”严智站在那里看向她。也许是宁思音做贼心虚,她觉得严智此刻的目光阴恻恻的。 那一瞬间的紧张,没有词汇可以准确表达。宁思音背上汗毛倒立,她甚至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和严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半年,从未有任何时刻,觉得他如此可怕。 时间的流速仿佛都变慢,宁思音抬起左手,晃了晃手里的药瓶:“帮爷爷拿药。” 严智的视线掠过药瓶,移回她脸上,似在探究。 宁思音强行压制住自己的紧绷,从容不迫朝门口走去。严智的右手握在门把手,并未有松开的意思。 她看向严智:“严管家?” 严智意味不明盯她数秒,这才松手,侧身把路让开。 宁思音从他身旁走过,神态镇定,步伐稳健,几米之后转过弯下楼。 何姨见她下来道:“我早上蒸了你喜欢吃的马蹄糕,要不要吃一点……” 宁思音脚步匆匆毫无停顿。“不用了何姨,我赶时间。” 直到钻进车里,关上车门,宁思音吊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原本该在的位置。 她翻出一个小透明袋,将一直捏在右手指间的那根白发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才发觉,因为太过用力,手指都僵了。 - 亲子鉴定中心一般需要3到7个工作日才能出结果发报告,可以加急,加急最快也需要24个小时。 但金钱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宁思音“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结果,不然你们鉴定中心就别干了”的友好交流下,技术员战战兢兢表示可以缩短到四个小时。 宁思音坐在光启专门为CEO准备的办公室,在这四个小时里,领悟了度日如年的真谛。 下午有个会需要她参与,但宁思音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屡屡走神。所有的发言都是严秉坚替她做的。 会议结束她甚至都不知道,严秉坚叫了她几声,她醒过神才发现会议室的人已经都走了。 宁思音看了眼手表,时间到了。 她等不及回办公室,在电梯便打开手机查看邮箱。 五分钟之前刚刚收到一封新邮件,来自戴迪亲子鉴定中心。邮件内容是一份电子报告,有两页,末尾盖有鉴定中心的红色印章。 从心脏迸出的血液加速涌上大脑,宁思音心跳得过快,眼睛几乎看不进字。 她直接跳到报告最后。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样本A为样本B的生物学祖父。” 宁思音用右手扶住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严智…… 严智! 太可笑了。 她自诩聪明,结果被人玩弄于股掌。 身旁的严秉坚看向她:“你今天状态很差,身体不舒服?” 宁思音睁开眼,站直身体。她下颌紧咬,冷冷的目光刮过严秉坚的脸,极具讽刺地扯起唇,没有理会他便大步离开电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1 16:30:00~2021-06-28 16: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港璨 2个;IFISAID77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s吃瓜 51瓶;47475766 28瓶;xuo 20瓶;刘小小 19瓶;璇玑宫特产猫粮 17瓶;IFISAID777 15瓶;春梦不涧了 14瓶;aybe、今天也是小可爱、SLKathy、lxi 10瓶;许喵、cherryax 9瓶;科科哒 8瓶;燕归来 6瓶;长安、公主、姜落、没有然后。、酸酸是我 5瓶;淡操心 3瓶;soleil、兔兔?爱撬门、吃太饱了呗 2瓶;27428371、然然、Eilylover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我爱你 宁思音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而这个心情,更无人能说。 她抱着到此一游、迟早要离开的心情回到宁家,所以即便很喜欢狗狗也并未打算养, 更不与任何人交心,这几年下来能勉强称得上朋友二字的, 竟然只有蒋听月与李希。 而她真实的身份, 势必无法透露给这两个与蒋家息息相关的人。 除了她自己, 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事就只有严智,或许严秉坚也算上一个。 怪她太稚嫩,想不到人竟能阴险毒辣至此, 才被严智耍得晕头转向。 宁思音满腔懊恨与怒意无处安放, 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的样子与平时大相径庭, 看起来凶神恶煞, 导致一路上碰见的人都惊愕避让。 没人知道平时端庄得体的小宁总今天怎么了。毕竟,一般人类的脑子怎么能想象得出, 一个认亲背后还有这样狗血离奇的故事。 宁思音步伐匆匆跑到爷爷的办公室,却被秘书告知董事长不在。 “爷爷去哪儿了?” 秘书摇头。 如果秘书不知道,说明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日程。 宁思音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秘书看她形色匆忙状态有异, 便道,“这个时间, 董事长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小宁总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董事长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宁思音转身大步离开。 爷爷的电话打不通。 其实爷爷临时出门, 人不在公司并不奇怪;有事正忙, 接不到电话同样正常。也许是她自己急于把所有事情告诉他, 所以心情跟着变急迫, 宁思音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把电话打给爷爷的司机,询问他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董事长刚刚回到家。” 宁思音心里一跳。 那一刻, 不好的预感好像在逐渐成型。 “爷爷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哪里不舒服吗?” “哦,董事长没事的,是严管家来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董事长……”司机话还没说完,便被手机中嘟嘟的忙音打断。 - 宁思音回到宁家,宁光启就坐在一楼客厅,严智站在他面前,习惯性微微弯腰。 宁光启的表情很不好看,像回到了之前那几年总是严肃沉郁的样子,明明最近这段时间他的笑容多了很多。 她走进门,宁光启抬起眼睛,目光冷沉。 宁思音走过去。 没有其他佣人在,应该是得了命令都回避了。客厅的空气安静得发沉。 严智看她一眼,继续对宁光启说道:“都怪我一念之差。当时您刚刚送走小恒,一蹶不振,又查出了病,我跟在您身边几十年了,小恒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您的心情一模一样。后来您打算寻找晨音当年留下的那个女儿,有了盼头,整个人才有了点精神,我看着也高兴。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晨音的女儿竟然早早就已经病逝了。我怕您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再出什么问题,这才想出这个主意。我是想,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有个孙女陪在您身边,再享几年天伦之乐就行了。” 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动听。 宁思音想要阻止:“爷爷,你不要听信他的……” 却被宁光启沉声喝断:“让他说!” 他极少动怒,而此刻冷厉的样子,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我说的这些,都可以当面跟小姐对质。当年我们见面时说的话,还都历历在目,我们签的协议,小姐还记得吧?” 严智转过身,看着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越来越贪心,真的想要取而代之,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在这个时候跟老爷坦白。” 宁思音简直要为他拍手鼓掌。 厉害,厉害,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这样的好手段,做管家真是可惜了。 当初的协议是为了保证她能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现在成了她是个骗子的铁证。 宁思音冷笑:“严管家,以前真是低估你了。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是如此厉害的人物。” 严智痛心疾首:“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小姐,我以为你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所以把你带到老爷身边,希望你陪他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老爷那么疼爱你,你这么做,是在寒他的心哪。” “我不单纯善良,你也不必在这里演忠仆,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 宁思音不想和他纠缠,她必须和爷爷好好说清楚。她绕开严智的阻拦,走到爷爷身边,蹲在他面前。 “爷爷,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失望,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宁光启看着摆在茶几上的两份报告,没有看她。 他嗓音粗哑,沉着声问:“老严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不要听他的话,他想要离间我们。严管家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宁光启加重语气:“我问你,他说你跟他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真的!” 宁思音抿唇几秒,答:“是。” 宁光启撑在膝上的手臂在颤抖,宁思音正要解释,他骤然用手帕捂住嘴大咳起来。宁思音忙替他顺背,他咳得太厉害,破风箱似的沙哑喘息令人揪心。 浅色的手帕背面很快洇出血的颜色,宁思音惊了一下,赶忙叫人:“何姨,叫医生!快点!” 宁光启重重挥开她,边咳边沙哑道:“出去!” 宁思音向后跌了一步。 “爷爷,我一开始确实骗了你,那是因为我先被严管家欺骗,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不是你的孙女。直到昨天看到我父母的照片,才知道我们一直都被他骗了,所以今天我重新去做了鉴定。”她举起下车之后一直攥在手里的报告。 “老爷已经被气成这个样子了,小姐,你就别再说这些话了。”严秉坚说,“你手上的报告,不就是你为了你的贪心,用来骗老爷的东西吗。你早就心有不轨,昨天看到照片,于是动了这心思吧。” 既然他已经将是非颠倒成这样,宁思音也无话可说了。 “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你必须相信我。严管家居心不轨,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身边没有亲人,严秉坚就能够继承你的遗产。” 宁光启被严智搀扶着,剧烈颤抖的手指向大门:“滚……你给我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 佣人从楼上搬下已经打包好的她的行李,将几个箱子扔出门外。 客厅里发生的争执早就将佣人都吸引过来,站在外围没有人敢上前。 宁光启咳得撕心裂肺,手帕被咳出的血浸透,瘦弱的身躯像是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宁思音想要上前:“爷爷……” 一直在旁边踟蹰的何姨出声劝道:“小姐,你还是先走吧,等老爷冷静一点再和他说吧,他的身体禁不住啊。” “是啊,老爷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 宁思音的目光挨个扫过一圈佣人。 每个人都避开她的视线。 这里没有任何人站在她这边。 宁思音咬紧牙,终究还是妥协。她不想把爷爷气出个好歹来。 “好,我先走,爷爷你别生气了,身体要紧。等你气消了,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我再来。” 严智扶着宁光启,扫过她的眼神中带有胜利者的蔑视。 宁思音走到院子,她的东西被堆在一处,司机迟疑地问:“小姐,这些东西……” 爷爷气头上要把她赶出家门,宁思音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了想道:“送到公司旁边的公寓吧。” - 宁思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蒋家的,司机提醒她两遍,她才回过神。 下车,走进大门,发现大厅里坐着好些人。 大奶奶二奶奶、四太太六太太、蒋季凡和一对女儿,全都在。蒋昭野和蒋晖彦也在。 一帮人齐刷刷看向她,没人说话,眼神中含义各不相同。 宁思音停住。 这场面看上去像是有事发生。 她没作声,站在原地看着众人。 果然,预产期快到的六太太挺着大肚子最先开口,带着几分鄙夷说:“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一个冒牌货,冒充千金大小姐,嫁进我们蒋家,把我们全都骗得团团转,谁给你的胆子啊?我们蒋家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我第一次听说有你这样的人,四嫂,你听说过吗?” 四太太没有搭她的腔,但打量宁思音的目光,应该是认同。 二奶奶没有制止六太太,只是拿有些不快的眼神看她片刻,道:“我们都听说了。” 宁家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们就收到了风声,消息还真够灵通的。 宁思音没有心情跟他们解释,既然他们想要赶人,她也并不打算赖在这里。 “我带旺仔走。”宁思音说完,没等他们反应,径自抬脚上楼。 她听到六太太说:“真是厚颜无耻。” 旺仔听见她的脚步声跑来迎接,睡眼惺忪应该是刚刚睡醒。 宁思音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一只皮箱都没装满。 合上箱子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个人。 蒋昭野表情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儿,对上她的目光,清了下嗓子,问:“你真的不是宁思音?” 宁思音:“你猜。” 他追问:“到底是不是?” “是,也不是。”宁思音非常哲学地说。 蒋昭野嗤道:“少跟我装蒜。” 宁思音本来今天懒得和他斗嘴,被他这态度顶出点气:“你也别太把自己当根葱。” 蒋昭野安静了一会儿。 只有一会儿。 他看着宁思音的背影,不知是挖苦还是称赞,冷哼道:“你胆子挺大。敢骗我们家的,你是头一个。你就不怕我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谢,我就不打包剩菜了。”宁思音回头瞥他,“有事吗?没事请自行离开,不要打扰我收拾东西。我多在这里待一分钟,你家人就多别扭一分钟。” 蒋昭野混不吝地切了声:“你管他们呢。” 他似乎对宁思音这个冒牌货的故事很感兴趣,抱起手臂靠在墙上:“你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要跟我三爷爷结婚?” 宁思音平静回答:“因为看不上你。” “……” 不回头都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宁思音给旺仔戴上牵引绳,一手牵狗一手拉箱子。走到他面前时说:“借过。” 蒋昭野让开路,宁思音走出几步,他又在背后叫了一声。 “喂。” 宁思音用最后一点耐心回头:“又怎么了,乖孙。” 这两个字每次都能让蒋昭野五官变形,今天却没有。 “你真要走?”他问。 宁思音莫名其妙看他。 蒋昭野的表情也有一丝尴尬,摸了摸鼻梁:“我是说,三爷爷还没回来,你欠他一个交代。” 这两天的转折过于匪夷所思,事情太复杂,宁思音还没想过如何面对蒋措。 虽然他说,即便她变成一个穷光蛋也不会和她离婚,但宁思音心底并不相信。甜言蜜语,谁当真才是傻了。 想起刚刚蒋家人的态度…… 宁思音决定不想了。 宁思音从大厅经过时,二奶奶站起来道:“你和老三的事,等他回来我会与他商量。” “好啊。”宁思音随口说。 旺仔懵懂地不明真相,还以为是要出去玩,迫不及待地跳上车。 铁蛋显然也误会了,它现在与旺仔情同手足形影不离,毫不犹豫也飞了进去。被宁思音逮到,拿出来。 “你是蒋措的婚前财产,我不能带你走。”宁思音怜爱地摸摸它的小脑瓜,把它放到树上,“再见。” 她挥挥手,坐上车,关上车门的刹那,心里头竟有一丝不舍。 对于蒋家。 这个家族庞大,明面上一家亲、暗地里互相算计的蒋家。 - 宁思音把车开到公司附近的公寓。 拎行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放旺仔出来,正要关车门时,一个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飞出来,落到旺仔的背上,甩甩头抖抖翅膀。 ? 宁思音瞪着铁蛋:“我不是把你放树上了吗,你什么时候钻进去的?” 铁蛋打量打量四周,停车场空旷安静,但鸟生第一次出远门到陌生地方,它有些紧张,可能是觉得狗不够可靠,从旺仔头上蹦到宁思音肩上,挨着她脑袋站。 本来她就无颜面对蒋措,现在又把他的鸟拐走,宁思音一时头痛。 她要怎么跟蒋措说? 哈喽老公,不好意思,你现在可能想跟我离婚,但我不小心拐走了你的鸟? 宁思音叹了口气,带着一鸟一狗上楼。 这套公寓是之前爷爷给她安排的,离公司很近,方便她工作繁忙时有个落脚的休息处。 她还没住过,没想到现在被赶出来,派上了用场。 那些从宁家扔出来的箱子整齐排列在玄关,宁思音没打开,给旺仔解开绳子,放好狗粮和水,就把自己倒进沙发里。 暮色降临,公寓明亮而寂静。 这一天的经过除跌宕起伏无以形容,没有一丝空闲让她能停下来,直到此刻宁思音才有闲暇,冷静下来,从头到尾把事情捋了一遍。 她爹宁晨音英年早逝,留下的儿子小恒——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在六年前因病离世。爷爷失去所有亲人,孤家寡人,巨额财富无人继承。 严秉坚从小在宁家长大,被爷爷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栽培成才,在光启担任要职。当宁家无人继承之时,他便成了众望所归的人选。严智在宁家做了几十年管家,现在他的儿子有望成为宁家的主人,成为光启集团的继承人,他肯定欣喜若狂。 但是没想到,她这个孙女流落在外十几年无人提及,爷爷却突然生出找她的念头。 更没想到,这一找,还真找着了——她幼时被遗弃在苏城下辖县区的福利院,后来被陈家夫妇领养,有记录在案,找她不是难事。 于是原本几乎要成为严秉坚囊中之物的宁家,有了新的继承人。 到手的鸭子飞了,严智不服气,不甘心,抢在爷爷找到她之前,前一步找上她,先入为主给她灌输“你是假的”的思想,将原本的祖孙相认扭曲成一场骗局。 对宁光启来说,他依然找到了孙女;但对宁思音来说,她只是来演个戏。 等宁光启一死,宁思音这个冒牌货按照约定退位让贤,光启依然会落到他们父子手中。 这招妙计,简直绝了。 如今想来,假如爷爷的身体没有撑到现在,或者自己没有看到那张照片,严智的计谋就成了。 门铃声让思绪散去,宁思音睁开眼睛,看见挂钟已经移动两格的时针,才发现时间竟然过了这么久。 她起身去开门,走到一半想起,谁会来找她? 可视门铃里出现蒋措的脸,宁思音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八成是来接铁蛋的。 不知怎么,她现在不是很愿意见到蒋措。 宁思音又转身回去,在狗窝里找到躺在旺仔腿上睡大觉的铁蛋,拿在手里。她走过去打开门,把鸟往蒋措怀里一塞,没等他说话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三秒钟之后,门铃又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 16:30:00~2021-07-05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梅汤 2个;锦、许喵、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无 25瓶;47554270、SLKathy、胡萝卜糊啦、IFISAID777、七月 20瓶;刘小小、Mg 19瓶;xuo 18瓶;蓝色.、44208520、仔仔仔在干嘛、槱森、宋一支、46008528、玲珑、喜欢的是先生你呀 10瓶;仙女林 9瓶;咕咕咕 8瓶;adsbqsd、leonora 6瓶;芦荟刺刺、李嘉悦、dy、不想开学!、今天也是小可爱、Leon、酸酸是我、哦豁、小w、ai、唉呀妈呀 5瓶;蛋挞女汉子 4瓶;鸽青、淡操心、皓月、31202989 3瓶;Flos、Eilyloveread、虞挽歌 2瓶;你的小甜甜、一缕迟到的阳光、芯芯的小说库、威风堂堂、soleil、然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我爱你 半个小时之前。 蒋措有事情处理, 比平日晚几个小时到家。 蒋家宅子气氛肃穆,今日人聚得齐,从蒋乾州到蒋昭野, 全在客厅坐着。 “老三回来了。”二奶奶瞧见他说。 众人的目光同时凝聚在他身上, 没有人说话, 唯独空气兀自传播着怪异。 这情境应该是有事发生。 沉默蔓延片刻之后, 蒋乾州道:“过来坐吧。这件事, 还是要和你本人商量。” 蒋措抬脚走过去,落座。 并不探询, 耐心而平静地等待他们开口。 消息是由二奶奶宣布的。 “今天宁家发生了点事情,我们刚刚得知,思音不是老宁的孙女。” 蒋措抬了眼。 六太太忍不住插嘴:“她是冒名顶替的。小时候跟宁老的孙女住过同一家福利院,就顶了人家的身份被认回来,当上了千金大小姐。亏我们还对她那么好, 掏心掏肺的,结果根本就是一个赝品!” 二奶奶用眼神制止六太太, 继续道:“今天你大哥二哥都在, 我们商量过了, 既然她的身份是假的,你和她的婚事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了。这段时间她从咱们家拿到的东西,回头再慢慢清算,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你们的事情处理了。” 蒋措依旧未出声, 神情也看不出什么波澜, 散漫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厅内静了静。 二奶奶将视线转向蒋坤宇,后者接过话头:“老三啊,发生这种事,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坦。这件事,咱们也是被蒙骗了,连老宁自己都被蒙在鼓里,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倒是十足厉害,敢将我们这么多人哄骗得团团转。咱们蒋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她敢耍弄我们,我就要让她尝尝这么做的后果。”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们蒋家就成人家的笑柄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她。”六太太很气愤。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蒋听月听不下去:“你们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吧,这件事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宁伯伯怎么说的?还有宁思音她人呢?我们总得当面和她对质,先搞清楚真相吧。现在就给她定罪也太早了,法院判刑还允许被告人请律师辩护呢。” “她还有什么可辩护的。听月,她把我们全部人都耍了,你怎么还帮她说话。我知道你跟她关系好,咱家就属你跟老三被她骗得最惨了,还不赶紧擦亮眼睛,怎么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大奶奶嘴直。 “我不帮任何人说话,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小事,总得跟宁伯伯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四太太点头:“听月说得对。宁家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们还是慎重为好。” 六太太撇了撇嘴:“她都被赶出家门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蒋听月拧着眉头问,但看了一圈,没人接这话,她的视线轮到小辈那边。 “昭野你说呢?” 被点名的蒋昭野大喇喇靠在沙发里:“我怎么知道。” 蒋听月又转向另一个:“晖彦,你觉得呢?” 蒋晖彦沉吟数秒:“是有些疑点……” 还未说下去便被六太太不以为然地打断:“能有什么疑点,今天她不都自己承认了,抱着狗就走了,那可是一点都不留恋。要真是被冤枉的,她还不哭着含着让我们替她做主啊。” “她回来过?”蒋听月问。 二奶奶道:“傍晚回来的。” “那她有说什么吗?” 二奶奶摇头。 蒋听月一脸纳闷地坐回去:“这么大的事,她都不解释的吗。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 这时,蒋伯尧说道:“这几个小的说得有道理。宁叔现在联系不上,我们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不是宁叔存心欺瞒我们,还是不要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等把事情弄明白,跟宁叔通了气再处理不迟。” 蒋季凡赞成:“我跟大家想的一样。” 刚说完就被六太太瞪了一眼。 刚得知这件事时震怒过了头,现下大家冷静下来,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蒋乾州被说动,沉默片刻,询问一直未表态的当事人的意见。 “老三,你怎么想?” 蒋措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对众人的讨论置若罔闻,被问及才将眼皮抬起。 “爸知道吗?” 二奶奶道:“还没通知他。爸是真心疼爱那丫头,他身体不好,一把年纪了,等有了结论再告诉他吧,免得他受刺激。” 蒋措不置可否,只是在这时站起身来往外走。 众人全都莫名,二奶奶忙问:“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蒋措拿起外套,声线一如往常,慢吞吞地,处变不惊。 “劳大家费心了。这件事,我自己来处理。” - “开门。”蒋措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紧接着是铁蛋学舌的喊叫:“开门!开门!” 隔了足有两分钟,门方才重新打开。 宁思音已然换上镇定自若的面具,看向门外的人。 蒋措白衬衣黑西裤,外套搭在左手,肩膀上站着一只铁蛋。 他伸手,铁蛋顺着他的手臂蹦跶蹦跶跳下去,钻进门。 两人在客厅相对而坐。 蒋措双腿交叠,铁蛋站在他头侧沙发,旺仔乖巧趴在他脚边。宁思音反而成了势单力薄的一方。 她想把旺仔叫过来给自己助阵,但给它使了几个眼色,狗没看懂,趴在蒋措旁边歪着脑袋,一脸天真。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蠢蛋。 宁思音放弃了。 “铁蛋已经还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事吗?”她自觉将位置摆到婚姻破裂的前妻位置上。 蒋措慢条斯理道:“我想,你应该有话对我说。” 宁思音:“没有。” “是吗。”蒋措说。 他不再说话,也不问她什么,只从对面沉静地看着她。 静默半晌。 “她们应该都告诉你了。”宁思音说,“我和你结婚是别有居心。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我爷爷面前扮演角色,他安排我去留学,我就去留学;他要我联姻,我也抵抗不了。我一开始的计划就是,顺从他的安排结婚,等他去世,我不再需要扮演宁思音的时候,再离婚。我之所以选择你——” 她停了一下,眼神若无其事地从他脸上平移开,躲避对视。 “你应该猜到了,大家都说你体弱多病,活不了太久,我觉得跟你结婚比较方便。” 蒋措语速平缓地说:“原来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 宁思音无语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的重点会不会跑偏了? 她将自己所有的盘算和盘托出,原以为即便蒋措脾气好,被人这样欺骗、算计、甚至是玩弄,也该发飙了。 不料他脸上丝毫没有怒容,情绪也不见波动,只问她: “我应该叫你什么?宁思音,还是陈一一。” 他的反应平淡得过头,宁思音古怪地盯着他,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一直以来都如此,好像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天塌了都不能激起他半分情绪。 “随你的便。”她回答,“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个名字都是我的。” 宁思音这个名字也是她来宁家之后,爷爷为她取的。从头至尾,都是她的名字。 蒋措转而又问:“既然是扮演角色,怎么不继续扮演下去了。” 宁思音直直看他,过了会儿才将视线收回,把来龙去脉告诉他。 她不知蒋措信不信,这个离奇反转的故事,大约没人会相信。 她看到蒋措听完,挑了下眉梢,不知是嘲笑或是别的什么含义,很轻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宁思音问他。 他说:“觉得有趣。” 果然是不信的吧。 宁思音心底有一些隐秘的失望。她靠到沙发上,头微微仰着,看着房子的法式吊顶。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就这么多,你可以走了。离……” 她想说“离婚协议你来拟吧,我没有意见”,反正她的那点婚前资产在蒋措面前九牛一毛,没什么可争的。婚后老爷子给的巨额红包,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昧着良心贪。 还没来得及出口,只听蒋措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真笨。” ? 宁思音把头直起来望过去。 他骂她笨? 好吧,上这么大个当,确实够蠢的。 反思完了,她又有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别扭,拿眼角瞄他:“你相信我?” “你不怕我又是骗你的吗?” 蒋措又是轻轻一笑。 这次宁思音看明白了,这是看不起她。意思是她笨,骗不了他呗。 不等她发作,蒋措忽然问:“这地方谁替你安置的。” “我爷爷。”宁思音说,“我开始上班的时候,他给我准备的,方便我……” 说到一半她停住了。因为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蒋措这个问题的用意。 “爷爷的事情基本都是交给严秉坚办的,尤其是跟我有关的事情。” 这个房子应该也不例外。 现在严智的谋算被她发现了,他会一不做二不休,对她下手吗? 这个公寓的密码锁严秉坚知道,今天来送行李的宁家的司机也知道…… 宁思音的心往下一沉。 蒋措没有多说一个字,甚至连那个问题带给她的提示,都像是无意之举。 他起身,朝她伸出手,站在她面前的身影遮住了光。 衬衣西裤将他勾勒得清瘦却又高挑,轮廓泛起浅金色的光芒,他垂下眼,目光静邃而安宁。 “回家了,一一。” 那向她递来的手十指修长匀净,是很漂亮的一双手。 宁思音把手放了上去。 知道这里不安全,没道理再继续留下。她被蒋措牵着手走出门外,皱了皱眉。 “那我爷爷……” 严智如果真的狗急跳墙,爷爷是不是也很危险? 旺仔颠颠地跑在前面,铁蛋大约是累了,犯懒不想自己飞,站在旺仔身上搭便车,被颠得东倒西歪手忙脚乱。 蒋措的步伐不疾不徐,闻言说道:“没有拿到宁老的遗嘱,他不敢。” 宁光启一旦出事,宁思音就是唯一合法继承人。即便她不能继承,根据《继承法》规定,无人继承且无人受遗赠的遗产,是归国家的。 除非,宁光启立遗嘱将遗产遗赠给严秉坚。 宁思音心下稍定,暗暗决定要尽快和爷爷说清楚才行。 41、我爱你 二奶奶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彼时她与蒋坤宇在吃早餐, 从佣人口中听说蒋措将宁思音带了回来,还是手牵手回来的,原本安静的空气当即凝住。 “什么?” 佣人紧张地重复一遍, 接着传宁思音交代的话, “三奶奶说, 情况有点复杂,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等她处理完了,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蒋坤宇将碗重重放下:“胡闹!” “他们人呢?”二奶奶蹙紧眉问。 “三奶奶一早就出门了, 三爷还没下来。” “叫他下来!”蒋坤宇放下筷子,“我要问问老三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怎么又把她带回来了。” 二奶奶按住他的手臂,制止闻言正要上楼去叫人的佣人。 “你别急,待会儿等他下来再问也不迟。现在去叫他, 平白把事情搞紧张了。老三做事有分寸,把她回来想必是有什么原因。” 蒋坤宇读懂她的眼神, 原本的怒气消下去, 坐在椅子上哼笑一声, 口吻嘲弄地说:“我看他是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自从她嫁进来,老三就变了一个人。说不定, 都是被她挑唆的。” 如今家里气氛微妙得紧,宁家的孙女原来是冒充的, 小三爷娶了不过半年的老婆其实是个假货, 昨天刚被赶出去,晚上就被小三爷亲自接了回来——事情的走向谁都猜想不到,此刻佣人也各个噤若寒蝉, 不敢随便置评。 正在这时,有人瞥见楼梯上的人影,忙低头唤了声:“三爷。” 餐厅说话声停了。 二奶奶转头,见蒋措正从楼上下来。 在巨变之后紧绷气氛尚未消失的这个早晨,他沿着楼梯缓缓而下的步伐,和平时一般从容。 二奶奶的视线定在他身上。 不止她,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蒋措身上。 这个时间蒋季凡也恰好从卧房过来,后面跟着一个闻风而动的六太太。 二奶奶与蒋坤宇对视一眼,由她开口问询。 “老三,听说你把思音接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幼有序,蒋季凡停下脚步,让蒋措先走。 他步子散漫,走到餐厅径自落了座,佣人无声而麻利地将早餐端至他面前。 蒋措看上去并没有向他们多作解释的意思,只说一句:“她是我太太。” 六太太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倒是永远跑在吃瓜第一线。她本来还在睡觉,一听说宁思音被带回来马上起床,穿着睡衣顶着未经梳理乱糟糟的头发就赶过来。 “三叔,你怎么这么直脑筋啊。你结婚的对象是宁老的孙女,她又不是真的宁思音,那就不是你太太,你还管她干嘛?” 蒋措看也没看她。 二奶奶接过话头:“她说得也有道理,思音……我是说现在的这个思音,既然她的身份是假的,你们的婚姻也就不用作数。我知道你感情上不容易接受,毕竟朝夕相处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对她有感情了,何况你呢。老三,你可能对她心软了,但咱们蒋家的脸面更重要,你说呢?” “宁家的事稍后会有结论,二嫂不必担心。”蒋措慢条斯理搅拌碗里的粥。 “三叔,你可别再被她给骗了呀。这个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嘴里没一句真话,是不是又找了什么理由来哄你?” 蒋措垂眸喝粥,对她的大呼小叫置若罔闻。 六太太说了半天他都不搭理,将她晾在一旁,她脸上过不去,说话便也冲了些:“白天我们才把她赶出去,这还没一天呢你就把人接回来,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反正我绝对不允许她待在这个家!” 蒋措在她的尾音里抬了眼。 他神色一贯淡漠,此时眼里又多了一层不甚明显的凉意,一个小小的微表情竟透出一种令人生畏的冷峻。 尽管那个眼神停留的时间连一秒钟都不足够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六太太还是倏地闭了嘴。 “你有什么资格。”他说。 语气那般平淡,像是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询问。 但谁都知道,这不是询问。 老爷子尚健在,这座宅子属的还是他的名字。即便有一天他老人家驾鹤西去,继任的家主也是三个儿子。她一个孙媳妇,微不足道的孙媳妇,哪有什么资格。何况她口中所说的人,还是她名义上的长辈。 六太太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蒋季凡过去想拉她回房,六太太忽然捂着腹部痛苦地弯腰:“我的肚子……” - 宁思音先去了一趟公司,把手上工作交代妥当。 公司里还没得到任何风声,井然有序地运转。 她却从几个闲聊的职员口中听说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昨天夜里附近的锦绿公寓失火了…… 东区,好像是21栋还是22栋…… 听说起火原因是燃气泄漏,烧了两层,幸亏发现及时扑灭了…… 宁思音经过的当时面无表情,后背却一阵发凉。 她的公寓就在21栋。 是巧合吗? 下楼时碰见拿了杯咖啡来上班的汤总监,一见她就扬起笑:“宁总,今天这么早……” 宁思音把刚签好的文件拍到他身上,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脚步生风地走了。 王秘书奉命将锦绿公寓失火的详情内容搜集好发给她,等红灯的间隙,宁思音拿起手机查看。 没错,失火的地方位于东区21栋15、16两层,照片有大火燃烧、烟雾四散的火况,也有灭火后黑漆漆的外墙。 奇怪的是,市中区高档公寓楼发生这样的火灾,竟然鲜少有报道。 绿灯亮起,宁思音一踩油门轰地一声向前开去。 到宁家,她下车甩上车门,大步流星地朝那栋华丽如城堡的房子走去。 走至门前,几个魁梧高大的保镖出现在面前,将门结结实实地堵上。 爷爷请的? “让开,我要见爷爷。”宁思音说。 保镖人高马大地挡在前面,将近两米的个头,低头看她时犹如蔑视一只蚂蚁。 他们一言不发,只挡着路不让她进,并不见谁请示爷爷的意见。 宁思音皱眉片刻:“严智请你们来的?” 大约是看她说出了老板的名讳,保镖这才开口,轻蔑地说:“老板说了,谁都不能进。” 果然是他。 严智这家伙! 那爷爷呢? 如果严智敢如此放肆,是不是说明爷爷…… 宁思音心一紧,急忙就要往里闯。 保镖毫不留情地往她肩上一推,力气巨大,宁思音肩膀一痛,被推得后退好几步。 “劝你识相点,再硬闯没你好果子吃。” “这是我家,你们还威胁我,”宁思音简直要被气笑,“我没告你们私闯民宅就不错了。” 保镖木着张脸不为所动,他们拿钱办事,其他事一概不管。 宁思音担心爷爷的状况,不欲跟他们纠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拨爷爷的手机。 不通。 她转而拨家里的电话,还是不通。 宁思音的心越提越高。 她一个人干不过四个保镖,硬闯没胜算;现在再找帮手来需要时间,她很担心爷爷。 正快速思索对策,余光瞥见门里一道人影。 她定睛看去,与何姨隔空对上眼神。何姨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几秒后朝右后方瞥了一眼,随即便匆忙走开。 宁思音在原地停了两秒,在保镖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转身走了。 离开前门,她从保镖的视线盲区绕到房子后方。宁思音的方向感很差,分不清哪扇窗子是哪个房间,只是凭着记忆觉得何姨方才暗示的方向是厨房,然后摸索着朝厨房的窗户走去。 宁思音沿着墙根走到窗户外面,叩了叩玻璃,接着窗户便从里面打开了,何姨果然出现在窗口。 何姨十分紧张,小心地看了看身后,确定没人才转过来。 她看着宁思音的目光很是复杂。 她在宁家工作了半辈子,把宁家当做自己的家,而眼前这个人欺骗了老爷,欺骗了他们所有人,还贪图宁家的资产,应该很可恨才是。可这一年多来的相处,人的感情最不能作假。她是真的把这个孩子当宁家人看待,甚至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想着想着何姨的眼眶便有些湿。 宁思音担心爷爷,时间紧迫没办法和她解释,只剖心剖腹地说:“何姨,我从小没妈妈,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养母,不是打就是骂,对我和对牲口没什么区别,从小到大,没有人像你一样疼过我。” 说到这里何姨便落了泪。 宁思音也有点哽咽:“不管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都没想害爷爷。这件事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解释,现在我很担心爷爷,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到底该相信共事几十年、情谊深厚的严管家,还是面前这个相识不过几年,相处更少的姑娘。她只知道,她相信这个孩子不是坏的。 何姨抹了抹眼泪,隔着窗户小声说:“老爷不在这里。” “爷爷在哪儿?”宁思音马上追问。 “昨天你和严管家对峙的时候,老爷急火攻心一下给气到了,你走之后不久他就病倒了,严管家把他送去医院了。” 宁思音急了:“那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何姨看她一眼,只是落泪。 也是,昨天那个情况,她是被赶出家的骗子,谁会通知她呢。 “他把爷爷送到哪个医院了,你知道吗?”宁思音问。 “应该就是平时那家医院吧。”何姨说。 直到此刻,她都不相信认识几十年的严管家会有什么坏心思。 宁思音没多说,匆匆离开宁家赶去医院。 爷爷平日看病、包括做手术的地方都是同一家医院,宁思音担心严智想要阻挠她和爷爷见面,可能不会安分将人送到这里。她用最快速度驱车赶到,不出意料,爷爷果然不在。 茫茫人海,整个苏城上百家医院,该去哪里找呢? 严智不可能告诉她,那还有谁会知道?……对了,司机。 宁思音闭了闭眼。 宁家一共有四个司机,爷爷最常用的老徐,老婆刚刚分娩这段时间在休假;一个昨晚去锦绿公寓帮她送行李;还有一个是新来的,通常是给佣人出门办事用的…… 剩下的那个姓张,宁思音在宁家时的出行基本都由他负责。 宁思音从通讯录翻到老张的电话,拨过去。 先是被挂断,宁思音借了医院前台护士的电话继续打,那边终于扛不住接了。 宁思音也不废话,上来便问:“爷爷在哪个医院?” 老张躲躲闪闪不肯回答,最后才无奈道:“小姐,我只是一个司机,只想挣点钱养家糊口,您和严管家怎么走我不想也不敢掺和,您就别为难我了。” 宁思音说:“我不想为难你,你可以选择继续听从严智的,当然,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查到,比如你昨晚的行车路线,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是你给我听好,爷爷现在被严智藏起来,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帮凶。” 对面陷入沉默。 宁思音又道:“你也可以不小心透露给我一点什么,严智不会想到你身上去,我也没道理怪罪你。你认识我的时间比他们久,每次我回国都是你接送我,张叔,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但也恩怨分明。” 静默良久,对面最终还是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 42、我爱你 宁思音发现有人跟车。 锦绿公寓的火灾在前, 很难让她不怀疑这又是严智的第二次出手。宁思音不禁紧张起来。 严智的胆子也太大了! 她只恨自己没有动作电影中英雄主角的绝妙车技,油门踩得飞起,但几次试图甩掉都失败了。那辆车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后方。 就在宁思音怀疑他们是打算等到人少的路段再伺机动手, 在十字路口闪烁的黄灯下决定铤而走险加速之时, 电话响了。 蒋措来电。 宁思音犹豫了一下, 抽空接起。蒋措四平八稳的声音传过来。 “慢点开车, 自己人。” 宁思音愣了一下, 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那辆黑色奥迪依然隔着固定的间距, 跟被月老栓了红线似的紧紧跟着。 她呼了口气。 果然是亲老公,在这关头找人保护她,呜呜。 “你吓死我了。”她说,“我还以为他们要追杀我,正准备给他们表演一个极速飞车呢。” 她心有余悸, 开的玩笑幽默不足,后怕有余, 因此也没能逗笑蒋措。 他依旧平淡, 却仿佛了解她眼下窘迫境况, 缓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他问得倒是游刃有余,宁思音却在心里想,你这个小废物能帮我什么呀。 她孤立无援, 如果有人能给她撑腰多好,可老爷子不在, 蒋乾州跟蒋坤宇那两位不会帮她, 只有蒋措愿意相信她。可谁让她选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废物老公呢。 何况当初看上人家病弱无力好欺负,盘算好等事情了结就踹掉他,现在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反倒要他来帮忙, 哪有这样的道理。 宁思音跟他说:“不用了。我能搞定。” 蒋措说:“好。有事给我电话。” 他的语速很慢,声调总是慢条斯理的,有时便会让人觉出几分温柔。而这平和的嗓音此刻让宁思音得到一种镇定的力量。 她相信爷爷,即便昨天气头上听信了严智的话,但不会愚蠢到真的被他蒙蔽。 她也相信,爷爷会相信她。 - 严智将人安置在另一家私人医院。 这家医院地处偏僻,环境幽静,严智是个谨慎的人,依然做了防范,病房门前有两个黑衣保镖把守。 两个雄壮魁梧的保镖拦不住宁思音,因为她带了四个。 尽管造成了一小阵骚乱,最终四个人还是占了上风,护士们过来试图维持秩序,宁思音在混乱中干脆利落地打开病房门闯进去。 严智背着手站在病房内,看到她目光微闪。 宁思音没理会他阴暗的神情,大步走向病床:“爷爷。” 宁光启鼻腔插着导管,双目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一场变故像是将他击垮了,整个人显得瘦弱不堪,躺在病床上,一点生气都没了。 宁思音心头忽然发慌,她小心地弯下腰,又叫了一声:“爷爷?” “老爷在昏迷。”严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可惜了。你费尽心机找到这里,他已经听不到了。” 宁思音满腔的话堵在嘴边。 她转身咬着牙关质问:“你对爷爷做了什么?” 严智仍是那副作壁上观的样子,站在那里讥笑。 “我做了什么?数十年如一日照顾一个没有子女的孤寡老人,陪他度过孤独的半辈子,他得病,我在他床前不分昼夜地伺候。你问我对他做了什么,我不过是用我的全部精力来照顾他而已。” 宁思音听出藏在这话里的不甘,于是明白了他的贪念从何而来。 “你是爷爷聘请的管家,你做的这些,都是你工作的分内之事。你既得到了足够丰厚的薪酬,也得到了我爷爷的优待。他待你还不够好吗?你的儿子他当做自己孩子教导培养,让他成为光启的高管。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如果不是我爷爷,严秉坚的起跑线得倒退八百里。”宁思音讽刺地一笑,“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严智脸上的肌肉轻微抽动一下,眼神变得阴鸷。“你知道什么?要不是你,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老老实实地继续演下去多好,非要逼我撕破脸,你爷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女人啊,不应该太聪明,否则自己会害了自己,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宁思音听到门外的动静。似乎是有更多的人赶来,有推搡搏斗的声音。 护士有些紧张地高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这里是医院!” 几分钟后,病房门从外面打开,一个五官比僵尸还冷硬的保镖站在门口冲严智点了下头。 严智阴恻恻地一笑:“请吧,小姐。” 宁思音走出门,看到她带来的四个人正与严智的人对峙。对方人多,局势对他们并不利。 一个国字脸的保镖脸上挂了彩,有些不服气地瞪着对方,见宁思音出来便问她:“宁小姐,要不要我再叫点兄弟过来?” 护士在旁边又气又怕,不敢说什么。 宁思音把她拉到一旁询问询问爷爷的状况。 已经昏迷十几个小时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来……情况很不好,家属请做好心理准备…… 护士说完,又瞅瞅那边剑拔弩张、对视间火花噼里啪啦,随时都有可能再干起来的一帮男人。 老人身体不行了,亲属为了飞家产打来闹去在医院惹事的情况不是没见过,护士头疼又没辙,大约是看她好说话,苦着脸低声恳求:“你是宁老先生的家属是吧?宁小姐,我们这里是医院,你们有什么纠纷还是出去解决吧,别再这里闹事。再说你爷爷还在里面昏迷不醒呢,闹起来万一伤着他怎么办?” “你放心,不会再吵闹了。”宁思音提着心问,“我爷爷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这说不好。病人的身体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了,又动了肝火气得吐血,能不能醒来我们也说不准。” “能转院吗?”宁思音说。 “病人现在很危险,移动对他的恢复非常不利,稍有不慎可能……”护士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她后面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宁思音一个字都听进去。 护士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记得,那边两方人还在你瞪我我瞪你地对峙,宁思音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弓起背,撑住额头。 爷爷还会醒过来吗? 如果爷爷不醒来,她还怎么向他证明自己? 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了,那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的亲人,还未来得及相认,就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抱憾余生。 “严总。”有人叫了一声。 宁思音倏然抬头,看到了严秉坚。 他走到病房前,向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辨不出表情。 宁思音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一字一顿:“严、秉、坚!” 严智的人立刻上前想要将她拉开,严秉坚抬手制止。 他任由宁思音攥着领子。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爷爷那么信任你,对你那么器重,你要害死他?!” “我父亲只是在保护宁老。”严秉坚说。 “保护你大爷!”管他什么狗屁礼仪修养,宁思音直接爆粗口,“我以为你起码是一个正直的人,事实证明我和爷爷都看错了,你和你爸一起策划整件事,就是为了谋取我爷爷的财产,你比你爸更无耻。” 严秉坚眼神动了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却没开口。 严智在病房里看着她,表情阴沉。 宁思音抓着严秉坚冷冷说:“你最好保证我爷爷平安无事。你给我记住,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分一毫我都会让你们加倍还回来。” 她松开严秉坚转身就走,四个保镖跟上,国字大哥临走前不忘狠狠瞪一眼。 严秉坚看向宁思音离开的方向,不知是承诺还是什么,他说:“宁老不会有事。” 宁思音像是没听到,一点反应都不给,大步离开。 国字脸跟在她身后:“宁小姐,我们今晚就带人过来,你放心,绝对能把你爷爷从这里抢出去。” 宁思音摇头。 爷爷的身体不能再冒险了。 她回头安排几人,“你们留两个人在这里,帮我照看着爷爷,只要他人好好的就行了。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我回趟公司。” 宁思音边走边摸出手机,调出方副总的号码。 蒋措说得没错,只要严智没拿到遗嘱,就不敢动爷爷,现在他才应该是那个最期望爷爷醒过来的人。爷爷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方副总是爷爷的心腹,从她进入公司开始就很支持她。宁思音不知道除了他,还有谁值得信任,或者愿意信任她。 这两天宁家遭逢剧变,方副总多少还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听宁思音在电话里说了宁光启的状况,又说有要事相商,知道事情紧急,马上跟她约好了见面的地点。 - 严秉坚在走廊尽头抽烟,他站在缭绕的烟雾里,神色看不分明。严智走到他面前,说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见他不回话,便自顾自道:“烟这东西伤身体,别抽多了。你看老爷,就是年轻的时候抽了太多烟,把身体糟蹋坏了。” 严秉坚依然不说话。 静默几分钟,严智正要转身回去,忽听他低沉地道:“我查了鉴定机构的档案。” 严智一顿。 “宁老当时拿到的报告是真的,没人动过手脚。” 严智沉默一会儿,叹了一声。“我就知道早晚瞒不住你,你去查那些干什么,查到了,心里只会不好受。儿子,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爸这样做,你心太善,不够狠,做不来这些龌龊事,所以我才没告诉你。你不敢做的事情,爸来替你做,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只要知道,爸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就行了。” 严秉坚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狠狠抽了口烟。 “你不需要这样做。宁老对我们有恩,他……” 话只说一半就被严智打断。 “就只差最后一步了,等老爷醒了,在遗嘱上签了字,就结束了。我知道你对老爷有感情,爸又何尝不是?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等他签了字,一切还像以前一样,他活着我为他鞍前马后,他死了我给他送终。” 严智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严智还未走到病房,便见几个医生匆匆跑进宁光启的病房,他脚步一顿,随即迈步赶紧走过去。 宁光启醒了。医生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问了几个问题检测他的神智是否清醒,之后松了一口气,叮嘱一些事项才离开。 人走了,门没关严,留下半道。 宁光启身体很虚弱,光是坐起来就花费了很多力气。严智将病床床头升起,扶他坐好。 正忙碌间,听到宁光启苍老的声音:“老严。” 严智抬头,轻声应:“老爷。” 宁光启的目光停在他脸上,看着他。 正当严智觉得这时间有些久了,宁光启的视线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咳了两声,伸手,严智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宁光启慢慢喝了几口水,严智将杯子接走,放回去。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宁光启的气息还有些弱,说话很慢。 严智顿了顿。 “我十六岁辍学打工,十九岁来到您身边,做了您的司机,算起来,已经有三十七年了。” 宁光启的语气有些慨叹,“已经快四十年了。” “是啊,快四十年了。” 将近四十年的陪伴,严智对宁光启的了解胜过许多人。 他有些固执的观念,比如当初不同意宁晨音与一个家境不好的女孩恋爱,强行拆散一对恋人,将宁晨音送出国。他在生意上足够果决狠厉,抓住了很多稍纵即逝的机遇,一步步将光启壮大,至如今的规模。他作风有些专横,说一不二,因此在公司大权独揽,这么多年光启都没出来一个二把手。 也正是出于对他的了解,严智也知道他的刚愎自用,绝对忍受不了被人欺骗,发现宁思音的小动作之后,才敢兵行险着,在他面前揭穿了一切。 果然他盛怒之下听不进宁思音的解释,将她赶了出去。 一切都遵循严智的设计发展,只要不让宁思音有机会再来他面前说什么,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宁光启话锋一转。 “我还记得,光启刚上市的那段日子,我忙得昏天暗地,每天休息的时间不到四个小时。你当时提过,想来公司给我帮忙,我没同意。老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严智都快忘了这件事。 他笑笑,附和地问:“为什么?” “你连高中都没读完,没什么技术,专业上的事情做不来。我曾经想过,你替我管理公司,我也能轻松一些,后来仔细考虑一番,作罢。你眼界窄,对人和事的看法都很有局限,虽然跟着我时间长了,长进一些,但根子上的东西,很难改变。” 严智不懂他的用意,只是顺从地说:“您说的是,我没有那个才能。” 宁光启刚刚苏醒,气力不足,说这么些话已经有些累了,拳头抵在鼻下又咳嗽一阵才缓和。 “我睡着的时候,看见晨音了,他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站在那,跟我说,等了我很久,终于等到了。小恒也来了,跟我说,爷爷,我很思念你。我心想,这一辈子,总算是过完了,可以歇歇了。我跟着他们走啊,走啊,心里觉得难受,好像丢了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了,还有我的思音呐。我还有牵挂,还不能走。” 严智的笑意在脸上微微收起。 “老严,你我快四十年的交情,你说的话,在我面前总是比别人可信些。昨天我气糊涂了,气头上,把思音赶走了。睡着的时候,反倒想明白了。”宁光启的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比起刚才,多了几分锐利的锋芒。 “老严啊,你说思音以假充真,起了贪念,她要真想侵吞我的遗产,弄死我这个只剩半条命的老头子就是,放着这么简单的路不走,大费周折做什么亲子鉴定,不是舍近求远吗。思音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说,她会选择第二条路吗?” 43、我爱你 光启楼下咖啡馆, 宁思音与方副总面对面坐在窗边卡座。 从她口中听完前因后果,方副总沉默许久。 “今天确实联系不上老宁,不过你现在指控的不是一般人, 是我们光启的总裁, 老宁亲手提拔上来的。秉坚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 正直, 严谨, 这几年对光启的贡献有目共睹。说句实在的,闺女, 我和秉坚认识的时间,远比你久,你要我相信你所说的话,得拿出证据来。”方副总点了点桌子。 宁思音道:“我没有办法证明别人心里的盘算,但爷爷现在就在圣济医院住院部7楼病房, 你可以亲自去看看。” 方副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究竟是说谎还是真诚的痕迹。 宁思音又道:“昨天晚上锦绿公寓的火灾不知道方爷爷有没有听说, 起火的地方刚好就是我住的地方。那间公寓我从来没住过, 昨天是第一次, 刚刚好就着火了,你不觉得太过巧合吗?如果不是后来我恰巧离开侥幸逃过,今天火灾的新闻就不会这么平淡。这些您都可以查证, 如果我说谎,很容易就被拆穿。” “火灾的事, 我听说了。”方副总用精锐的目光锁住她, “那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你自导自演的戏?” “放个火来陷害他们?我真没那么蠢。”宁思音已经疲于不断地向别人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她扯了下嘴角, “我要是想陷害他们,至少会带着伤来,才能真的让他们百口莫辩。” 最终她的话还是说服了方副总,他沉吟片刻,说道:“好,我相信你。我和老宁半辈子的交情,就算抛开这个,我也不能看着有人窃取光启不管。思音,你先照顾好你爷爷,我会说服董事会暂时对严秉坚停职,一切等老宁醒了再说。” - 蒋氏。 人事部。 梁雨溪拿着报表正与蒋措说着什么,他放在桌子上地手机忽然响了。 蒋措是一个极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几乎从不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接电话,但今天他看了一眼屏幕上并未储存的号码,抬手示意她暂停。 他走到窗边,接起。 “讲。” 极简短的一个字。 来电的国字脸保镖,也是四个人当中的领导者,他语气有些凝重地汇报:“三爷,跟着宁小姐的那两个兄弟突然联系不上了,我担心他们那边有状况。” 蒋措眉头轻轻皱了皱:“你没跟着她?” 国字脸苦了脸,将医院发生的事简短解释一遍。“我们跟那两个兄弟一直保持着联系,每十分钟会报告一次,但距离他们上次报告已经过去十七分钟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们,八成是出事了。我已经派了兄弟赶去他们最后一次报告的位置,一有情况马上再给您汇报。” 蒋措没出声。 沉默更让人忐忑,国字脸担心自己把事情办砸,想弥补一下,于是试探着问:“那宁老这边怎么处理?刚刚听说他人醒了,不过严家那父子俩严防死守,十来个人看着呢。咱要不要抢人?就是会起点冲突,不过您放心,绝对不伤着他人。” 静默数秒后,蒋措道:“利落点,动静别太大。” 国字脸应了一声便去准备动手了。 蒋措将手机从耳边拿开,重新拨号码。他垂着眼,明明站在光线里,深情却晦暗不清。 梁雨溪等了一会儿,轻声叫他:“蒋经理,出什么事了吗?” 蒋措没有回答,电话嘟了好几遍,宁思音迟迟才接起,喂了一声。 “在哪?”蒋措问。 “刚见完一个人,正要回医院。” 宁思音那边能听到车声,她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 “在开车?”蒋措又问。 “嗯。” “跟着你的保镖呢?” 刚才从咖啡馆出来,宁思音忘记还有还有保镖了,但她进去的时候保镖就在门外车上守着,应该自己跟上来了吧。 她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却发现后方的车并不是一直跟着她的保镖。 宁思音一愣。 她又仔细观察一圈,压根没看见保镖那辆车的影子。 “不知道,他们不见了……”宁思音感觉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将车靠边打算停下,可她踩下刹车却毫无反应。 宁思音吓了一跳,在撞到路边石之前赶忙打方向盘,重新回到车道。她又踩了好几下刹车,车子还在继续往前行驶,丝毫不减速。 蒋措眉头皱着,立在窗边,忽然听她叫了一声。 “蒋措。” “怎么了?” 宁思音嗓子有点抖:“我刹车坏了。” 梁雨溪站在办公桌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蒋措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变化,气压却在那一瞬间沉下来。 她听到他低声安抚对面的人:“别害怕,往车少的地方走,保镖正在赶过去。” 蒋措让保镖定位宁思音的车,国字脸一听就破口大骂,严家这父子俩狼心狗肺的玩意。他让蒋措放心,这种事他们之前碰到过,有办法把车停下来。 蒋措只是“嗯”了声,嗓音极淡,音节极短,听不出任何情绪。 挂断电话,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窗户望向远处,不知落在什么地方。钢筋铁骨的城市大厦林立,几个街区之外又是另一个天地。 他募地转过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副车钥匙,大步出门。 - 昨天的火灾并未亲身经历,顶多有些后怕,而此时此刻,坐在一辆被人弄断了刹车线的车上,没有办法停下来,只能不停地往前冲,宁思音才身当其境地感受到悬在头顶的危险。 她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去哪里,能走的路不多,碰到路口红灯便只能向右转,很多次险些撞上行人。甚至被迫上了一趟高架。高架车速迅猛,是更危险的地方,她不敢多待,寻到岔口便转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的这是什么地方,以前从未来过。应该是旧城区,马路比市区窄了许多,路边被各种违章车辆和小摊贩占据,通道愈发拥挤。路上行人很多,还有不少逆向行驶的电动车,她没办法停车避让,不停地鸣笛霸道地穿行而过。有时险险要撞上人时只能猛打方向盘,就这样一路左冲右突,撞翻了一个水果摊、好几辆共享单车,得到一阵阵的尖叫和追着车尾的叫骂。 车里开着空调,宁思音却出了满头的汗。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差一点点就要撞上车或人,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和这辆车同归于尽时,一辆黑色奔驰从后方超车。 她从驾驶座降下的车窗看到国字脸。 “宁小姐!跟着我!” 他的呐喊被疾驰的风里吹散,但宁思音听见了。 国字脸的车开到她的前方,将她引到一个冷清的路段。四下无人无车,只偶尔有运货的卡车经过。接着他缓缓降速,宁思音的车撞上了他的车屁股,砰——她跟着颠了一下。 他慢慢将刹车往下踩,宁思音只觉得车前方遇到极大阻力,但车速的冲力太大,她的车顶着前面的车继续向前冲,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几乎要将耳膜刺穿的尖利巨响。两辆车的后尾与前身紧紧撞在一起,在撞击之下破坏变形。 打死宁思音都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她的心仿佛都提到天灵盖去了,生死攸关之际,只记得稳稳持住方向盘,不让急速旋转的前轮打偏。 国字脸将刹车踩到了底,却还是被宁思音推着急速向前,一直冲出几百米,两辆车一起翻了护栏,才堪堪停下。再差一点,就要一起冲进绿化带了。 宁思音的一只前轮卡进了绿化带,徒然地在土里打旋。 她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透了。 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匀,宁思音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 她转头,十字路口横向驶来一辆2吨的蓝色卡车,外观很普通,与这个路段运送沙土的厢式货车没有什么不同。但那辆卡车在路口并未减速,竟直直向她冲来。 轿车在货车面前犹如蝼蚁,这个车速如果撞上,她恐怕要和车一起碎成片。 车轮卡进绿化带又被保镖堵在前方动弹不得,宁思音猛地去拉车门,但卡死的车门无论她如何摇撼都纹丝不动。而货车转瞬间已经逼近。 刚刚从死神的黑袍下逃过一劫,现在,它戴着千钧之势再次降临。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国字脸发觉异常,迅速发动车子向前窜出去,但救宁思音已经来不及了。 眼睁睁看着蓝色货车横冲而来,那一瞬间,宁思音脑子一片空白。 隔着火车前挡风玻璃,她几乎与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对上了视线。 货车逼至眼前,宁思音预见到下一秒将要发生的迎面撞击。 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一辆车斜刺里冲进来,几乎是硬生生插进了宁思音和货车之间。 刹那之间,剧烈的撞击下车窗碎裂,玻璃如碎石一般打进来,宁思音的身体狠狠撞向安全气囊。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砰——!! 宁思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脑袋里嗡嗡地震响,耳膜里尖鸣不止。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意识仿佛离开了身体,好像很痛,却不知哪里痛。 终于,她眼前的黑暗慢慢褪去,世界重新进入视野。 她找回了身体的直觉,浑身从内到外仿佛拆卸掉重组一般,恶心,不适。 好一会儿,她才从四周的情形分辨出,自己的车整个头朝下翻进了绿化带里。 她艰难地扭头,发现窗户已经没了。接着后知后觉地觉得脸有点疼。 破相了吗? 车门被撞得变形了,但好歹是个车门的样子,不像外面那辆黑色奔驰。 奔驰已经面目全非,车的前身四分五裂根本看不出是车。 如果不是这辆奔驰,现在四分五裂的就是她了。 宁思音从倒着的视野里看它,看到严重变形的车门被人从里面踹开,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一道人影从那辆变形的车上下来,一身的狼狈,皱乱的白衬衫上沾着血迹。 是蒋措。 他越过这一地狼藉,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哦,后天更新。我姐后天要开工,明天一起出去玩一下。 44、我爱你 很长一段时间, 宁思音的耳边都没有声音,像是听觉被剥夺了,整个世界如真空一般安静。 她调动不了自己的知觉, 只有眼睛还能视物, 看到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蒋措拉拽了几下才将车门打开, 宁思音被安全带倒吊在空中, 她迟钝的意识顺安全带往下看去,与此同时,蒋措的手臂伸进来。 那个瞬间, 她闻到微弱熟悉的茶香, 继而感觉到嗅觉的存在。 安全带的锁扣打开,她头朝下掉下去,刚好摔在蒋措的手臂上, 接被他从车里半抱半拖地弄出来。 她和蒋措一起跌到地上,宁思音靠在他身上, 感觉到劫后余生的平静。 “你来了。”她说。听觉还未回归,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于是也听不到蒋措在她头顶回答的那声: “我来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宁思音涣散的目光瞥到他的腿。 黑裤的料子上被浸湿大片, 殷红的血迹顺裤腿往下流淌。 再醒来时,宁思音已经身在医院。 雪白的墙壁,仪器嘀嘀嘀规律的鸣叫,消毒水的气味。 她耗费了数秒才将眼睛完全睁开,一旁拿板子正在记录什么的护士大姐道:“你醒了啊?” 宁思音用力想直起身体, 被护士一把按下去:“哎别动!你刚出了车祸,有轻微脑震荡,最好躺休息。” 宁思音抬了抬手, 顺右手上的针头看到床边的吊瓶。她又抬了抬脚。 四肢健全,还好,没受什么伤。 “蒋措呢?”她开口,声带好像被车轮轧了似的,差点发不出声音。 护士没听清,但猜到她在问什么。“你想问和你一起送来的那个伤员是吧。他是你老公还是男朋友?发生车祸的时候保护你了吧?他的伤势比你严重多了,断了一条手臂,两根肋骨,左侧小腿外侧有一道13.6厘米长的伤口,最深处达到4厘米。” 宁思音犹如僵尸诈尸一般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 说便要下床。“我去看看。” 护士大姐被她吓了一跳,赶忙阻拦:“哎呀,小姑娘冷静!他伤那么多手术还没做完呢,你现在去也看不到。来,躺好,把这一瓶半输完了再去看。” 宁思音再次被镇压在床上,护士看她没什么大碍就走了。 宁思音躺也不得安生,眼前总闪现方才那惊险的一幕,朝她冲来的卡车……颠倒世界里向她走来的人……大片的血…… 不知第几次惊醒,吊瓶中的液体还剩两三厘米的高度。宁思音不想再躺下去,伸手自己把针拔了。 拔掉的当时她就后悔了,真是电视剧看多了,原来拔起来这么疼! 她丝牙咧嘴地按住右手,不知道自己的鞋在哪里,干脆趿上医院的一次性拖鞋,拿起外套披上就扶墙出门。 一路问了几个人,找到蒋措做手术的地方,三个保镖正在外面守。 宁思音也没问什么话,她站不太住,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等待。 身上的衣服还是车祸时那件,皱巴巴地裹她清瘦的骨骼,驼背坐在那儿,分外瘦弱。 国字脸赶过来便看见这一幕,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宁小姐,宁老先生已经醒了。” 宁思音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向还在亮的手术中指示灯。她转过头来起身,“我现在过去。” 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保镖:“他出来的时候给我报个信。” - 圣济医院。 严智看病床上虚弱但依然精明的老人,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几下。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做了那么多,再也没有后路了。只差临门一脚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计划在此时功亏一篑。 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老爷,你为什么要接她回来呢?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我早就该接她回来了。那样你就不会动这不该有的心思。” “秉坚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不就像是你的孩子吗。你教导他,培养他,早就说过要让他来接班,可真的到了要接班的时候,又把他排除在外。我以为小恒死了,你会放心把一切交给他,没想到啊。”严智说,“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要秉坚接班的心思,从未变过。”宁光启摇摇头。“可惜。老严,你做出这种事,让他以后如何立足?”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迟了。”严智从抽屉拿出一份事先打印好的文件,与宁光启惯常用来签署合约的笔一起,放在病床上的桌子上。又叫进来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充满威胁意味地站在病床两侧。 “我们相伴了半生,老爷,我真的从未想过伤害你,也不想为难你。你签了这份遗书,我们大家都好过。” 宁光启悲悯而沉痛地看他:“人之三毒,贪、嗔、痴。老严,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那目光刺痛了严智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在想,哪怕你死了,你的孙女也可以继承你的遗产?我知道,你还挂念思音,可惜她已经没机会知道了。” 宁光启狠狠一震:“你对思音做了什么?” 严智遗憾道:“你把她赶出去,蒋家也容不下她,她无处可去,只能现在锦绿的公寓落脚。可惜,那天晚上起了大火,整间公寓都烧没了。” “是你做的?!”宁光启气火攻心猛咳几声,指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这个畜生!” 严智将笔帽转开,笔尖朝向自己递给他,就像这许多年里,每一次他签字的时候,在他身旁为他递笔一样。 “老爷,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只有你亲自养大的秉坚。签了它,光启有他继承,你的毕生心血才不会落到别的什么人手里,被人糟践。” 宁光启冷冷一笑,嘶哑地说:“想我宁光启,风光了一辈子,没想到看错了人,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可笑……可笑!” 宁光启一生大风大浪中走来,区区两个保镖,如何能震慑住他。 他向后靠回病床,缓缓道:“如果你没有做这些事,我死之后,严秉坚会继续担任光启的CEO,获赠光启集团14%的股份,成为第六大股东,进入董事会。可惜……”他疲惫地摇摇头。 “我一生呕心沥血,为的不是给旁人做嫁衣。既如此,光启落在其他股东手里,糟践也罢,没落也罢,总好过便宜了白眼狼。” 严智右眼下的肌肉抽搐成扭曲的神态,眼神阴鸷募地朝宁光启扑过去:“你不签,那我就帮你签!” 他的情态十分可怖,伸出手想要去抓宁光启。就在这时,两个保镖敏锐地做出反应,一个将他双手格挡,一个抱住他身体猛地往后一拉。 不到两秒钟的时候,严智便被两人制住,拖离病床跟前。 他结结实实蒙住,朝保镖怒喝:“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我让你们看住他,不是让你们来拦我的!” 严智气得破口大骂,然他一个年近花甲从不锻炼的老头,怎么可能是两个保镖的对手。 保镖面色冷漠一言不发,只管死死控制住他,但并未对他有过激动作。 推搡间严智看到严秉坚站在门口,沉默而晦暗地看他。 挣扎的严智停下来,他什么都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谋划至此,终于还是功亏一篑。 他怒其不争,几乎崩溃地朝严秉坚嘶吼:“你疯了吗?!就只差一步了!我马上就成功了!光启很快就是你的,整个宁家都是你的!儿子,你糊涂啊!!” “爸,结束了。”严秉坚声音低沉。 严智终于痛哭起来:“我都是为了你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病床上的人深深叹了口气。严智猛地转向宁光启,表情狰狞,双眼迸出狠毒的光。 “他是心太软,没你狠,才会一直念和你的感情,但你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敬重!你没有赢,你输得彻彻底底,你的儿子死了,孙子死了,孙女也被你害死了,你到死都是一个人!宁光启,你才是那个最无情无义的人,你把你儿子喜欢的人拆散,让他的孩子流落在外面不理会,他死的那么早,都是因为你作孽太多!他是被你害死的,小恒也是被你害死的!你现在才想清楚有什么用,你把你的亲孙女赶了出去,她只会记得你把她赶出家门,让她到死都被人当成骗子。等到了地下,你可以当面跟她赔罪,看她会不会原谅你!” “谁说我死了?” 乍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坚凄厉狠绝的诅咒,严智戛然而止,猛地扭头朝门口看去。 严秉坚与病床上的宁光启立时转头望去。 活生生的宁思音从门外走进来,尽管有点狼狈,脸上贴纱布,但活蹦乱跳。 严智不可置信地瞪她:“你怎么没死?” “没看过电视剧吗,主角的血条都厚呢,你想我死,我偏不死。” 宁思音朝外面招招手,国字脸伸手一推,一个双手被捆在背后、脸上挂了彩的平头男人踉跄几步被推进来。严智看到他,眼下肌肉再度神经质地抽搐起来。 平头男人丧头巴脑,瞄他一眼便低下头,不说话。 国字脸人高马大往宁思音身后一站,按按手上的骨头,昂下巴说:“司机被我抓到了,承认是被你指使的,收了你三十万。你雇凶杀人的证据确凿,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特意把人带过来,就是想搞你的心态。” 宁思音说:“这句可以不说。” “啊?”国字脸清清嗓子,重新道,“就是为了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严智的脸色扭曲而难看,肩膀脱力一般耷拉下去,仿佛明白自己已到末路,放弃了挣扎。 “思音……”宁光启沙哑而虚弱的声音传来。 宁思音看向他,顿了顿,朝他走去。 经过严秉坚身旁时,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声:“抱歉。” 然而当宁思音转头时,他已经向外走去。 保镖将严智带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宁思音坐到床边,宁光启拉住她的手,他手心苍老的厚茧带暖意。短短两日,老头儿却像是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被抽走了,枯瘦得厉害。 “爷爷,我真的没有骗你。”宁思音说。 “我知道。”宁光启道,“委屈你了。” 宁思音点点头:“是挺委屈的。不过我确实骗你在先,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语气轻快,宁光启的心情却轻快不起来。 严智那番话尽管是乱咬,却扎扎实实刺在了他心头。 “你恨爷爷吗?”生命到尽头,有些不敢问出口的话,反而能问出口了。宁光启语气复杂,“我一直没有去找你,让你从小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恨爷爷吗?” 宁思音略一停顿,并不犹豫地回答:“恨。” 宁光启望她,目光中闪动难言的情绪。 “怎么了,心里难受了?”宁思音哼了声,“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可以同时爱一个人也恨一个人,就像你可以十几年对我不管不顾,我回来之后,你也是真心疼爱我。咱们俩彼此彼此吧。扯平了。” 宁光启无奈地笑了:“好,扯平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极了,好像一松手,就会再也抓不住。 宁思音想放他休息,心中又惴然,害怕他一休息就不回来了。 她一直坐在宁光启床边,他强打精神与她说了一阵话,忽然让她叫严秉坚进来。 宁思音预感到什么,不敢松开他的手,扭头喊人。 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和不安,宁光启安抚地道:“孩子,爷爷累了,先去休息了。” 眼泪立刻从宁思音的眼眶滚落下来,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你还回来吗?” 宁光启笑笑,却没有回答。他很慢很慢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刚刚进来的严秉坚伸出手。后者上前,握住他那只手。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宁光启轻轻摇头制止。他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交代自己的遗言。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替我……照顾思音……” 宁思音和严秉坚同时感觉到老人握紧的手。 可只有那么暂短而郑重的一秒,很快那力量便消失不见,苍老的手从她们手中滑落。 宁光启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45、我爱你 检测仪器发出尖锐的蜂鸣, 一航医护冲进来对病人进行抢救。几分钟后,紧急而有序的抢救工作停止,医生宣布死亡。 宁思音木愣愣地站在后面, 医生摘下口罩走过来, 对她说了几句什么。 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越过他走向病床。 了无生气的老人躺在上面, 宁思音却募地想起几年之前的那个夏天,她在公车车站第一次看到爷爷时的样子。 那时的老头容色严厉,气场强大, 回到宁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她都不敢主动与他说话。 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可又好像,她和爷爷才刚刚相认。 宁思音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握住爷爷的手。 她对眉头依然紧紧锁着, 好像离去也并不安心的老头说:“爷爷,我是思音, 我回来了。” 严秉坚默然立在她身后,看她握着宁光启的手坐在那里, 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铃声从她口袋中传出来,她动作缓慢地掏出手机, 那则信息将她从入定之中唤醒,她终于放开那只渐渐失去温度的手,站了起来。 病房外,宁思音木木地在护士拿来的通知书上签字,人家说的话她却毫无反应, 像是没听到。 等她办完这些手续,转身看到严秉坚。 她没有说话,严秉坚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 严秉坚开口,声音和脸色都是很低沉的。 “我很抱歉。” 宁思音不作声。 “我不想辩解什么,我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宁老的死,是我的责任。我父亲身体已经不太好,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放他一马,所有的罪责,我来承担。” 宁思音将手插进口袋,样子看起来有点冷漠。 “你知道就好。爷爷很相信你,到死都不怪你,但我做不到。你不用说这些,在我眼里你一点都不无辜。” 宁思音没有办法不恨他,甚至比恨严智更恨他。 “你需要一个人来承担后果,这个人是我还是他,都一样。” “你以为我想放过你?”宁思音忍住了眼泪,一字一句用力而清晰地说,“要不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爸害死了爷爷,往后余生都别想我放过他。至于你,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永远记得自己的罪过,我希望你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 严秉坚站在原地,看着她穿过走廊,看着她消失,久久没有动过。 - 蒋措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宁思音赶过去的时候,病房里好多人。 她一个人都不认识,直到在距离蒋措最近的地方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才想起这事他的同事。 同事们或关切或好奇地问东问西,将蒋措的病床水泄不通地围起来,压根找不到进去的空隙。 原本在应付的蒋措越过众人瞧见她,惯常平淡的表情加入寥若晨星的一点笑意。 一个同事正在追问车祸的细节,他不是平时都不开车的吗,今天怎么突然自己开车了,一开还就出车祸。 蒋措在她求知若渴的注视中张口,说的却是:“劳烦各位让个路,让我太太进来。” 一帮人刷地扭头,整齐划一地看向宁思音。 通路让出来了,宁思音冲大家礼貌一笑,走过去。 “宁小姐的身体还好吗?听说是一起出的车祸,你没受什么伤吧?”那个眼熟的女人问道。 宁思音客气道:“谢谢关心,我还好,没受伤。” 男人八卦起来有时消息比女人还灵通,一位男同事说道:“应该是没受伤,蒋经理都帮她挡了。”见大家看向自己,他忙又多说一些,“刚才在外面听护士说的。说发生车祸的时候蒋经理应该是把宁小姐护住了,才会受那么重的伤。而且,他的手臂原本就撞了一下,结果后来把宁小姐从车里弄出来的时候,她一下砸他手臂上,才给砸骨折了。” 这连宁思音都不知道,她回头看向蒋措,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目光有少见的温柔。 见人小两口有话要说,梁部长赶着大家一起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人走了,病房安静下来,宁思音看着蒋措,蒋措看着她。 忽然,她拿手指往蒋措的右肩上戳了一下。 蒋措瞥了眼那手指,挑眉看她。 “就你这小身板,受这么重的伤,我害怕你一碰就倒,试一下。”宁思音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 蒋措轻轻笑:“没那么脆弱。” 宁思音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来,安静半晌,问他:“干嘛救我?” “不该救你吗?”蒋措反问。 “你那样撞上去,很危险的。” 可以说是蒋措替她挡下了那场要置她于死地的车祸,他救她,是冒着自己没命的危险。 刚刚同事的话更提醒了她,蒋措因为幼时车祸的阴影,从来不自己开车的。今天,完完全全,是为了救她。 怎么能不感动呢? 宁思音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蒋措。” 蒋措一如既往,淡然地回她:“不用谢,宁一一。” 从昨天开始,他就喜欢叫她一一。 这个名字,除了陈家父母,没人会这样叫。以前宁思音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它所代表的敷衍和不爱。 但听蒋措这样叫的时候,好像也可以,没那么难接受。 只是冠在这个随便的名字前面的姓氏,让她一瞬间低落下来。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姓氏,可世上再也没有她的亲人了。 宁思音沉默地坐着,无意识地绞手指。她低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 忽然,蒋措右手拍拍床。 宁思音抬起头,看了看他拍的地方,又看看他,停了几秒,起身爬了上去。 VIP病房的床比普通病房宽敞,尽管比起双人床仍狭窄得多。蒋措瘦,宁思音也瘦,她侧身挨着蒋措躺下,几乎没占什么位置。 蒋措的伤大多集中在左半边身体,当时与卡车相撞的那一侧。 宁思音小心地枕在他右边手臂,鼻腔被充满安全感的茶香包裹,现在那气味掺杂着消毒水和药水的成分。 这两日的兵荒马乱、如履薄冰,此刻终于从她紧绷的脊背卸下。 宁思音闭了眼,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可不一会,蒋措感觉到病号服晕开的一片湿濡之意,缩在他身旁瘦小的身体在极小声地抽泣。 夫妻半年朝夕共处,蒋措清楚,宁思音是从来不哭的。她很会演戏,一秒钟就可以表演一个眼眶湿润楚楚可怜,但那眼泪放自如,收也自如,从不会真的掉下来。 她纤瘦,身体里却有一股野蛮生长的能量,如同一株小草。 蒋措没有试图用言语安慰她,他只是抱着她,轻轻揉揉她的头。 - 严智被抓、宁光启去世的消息,与蒋措受伤一同传入蒋家。 举座皆惊,信息量太大,当事人不在,一时半会大家理不清楚脉络,只觉得这世界一下子魔幻得很,昨天才听说宁思音是个假千金,今天就反转啦? 一时之间,众人心情各异,但不管心情如何,探望病人是头等大事。 老爷子的命根子,打小就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现在又出了车祸,大家都不敢懈怠,急急忙忙赶往医院。 宁思音到底也经历了连环的惊吓与撞击,脑震荡不是说着玩的,药都没输完又跑出去折腾一番,这一松了劲儿,睡得跟昏迷似的。 蒋家一帮人陆陆续续来了又走,她全不知道,只管窝在蒋措身边睡着。 见这情状,大家自然也不好多留,表示完慰问就懂事告辞。 一个接一个的猛料,蒋听月这两天都快憋坏了,想联系宁思音又联系不上,满腔疑问无人解答,急死了。 看见宁思音她都想上去把她摇醒,被蒋措轻轻淡淡那么一瞥,只好把手收回去,抓心挠肝地站在二奶奶耳边。 “公司那边我让你二哥交代一声,这段时间你就不用管了,好好养着,身体要紧。明天我给你炖骨头汤。”二奶奶说。 蒋措:“多谢二嫂。” “一家人说什么谢。”二奶奶看了眼熟睡中的宁思音,“也别叫她一直这么睡,待会儿起来吃点东西。你伤重,还是要当心。” 蒋措随口应,等二奶奶拿起包起身,又道:“别让爸知道。” 二奶奶一顿:“你伤这么重,要是瞒着他,老爷子回头知道要发脾气。” “他近来身子不大好,告诉他也是平白惹他担心,伤好了再说吧。” 护士进来送药看到病床上睡了两人,皱眉本想说什么,被国字脸用眼睛一瞪,吓得什么也不敢说放心药就赶紧走了。 宁思音醒来时天都黑了,恰好保镖买好了清淡有营养的食物回来。她亲手将病床的餐桌支好,摆上饭菜,然后端起蒋措面前那碗粥,用勺子搅动散热,舀了一口吹几下,才喂到蒋措嘴边。 他张口吃掉,靠坐在病床上,心安理得享受她的服务。 国字脸在旁边本想提醒一句“他右手好着呢”,话到嘴边及时咽回去,没打扰小两口的雅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5 16:30:00~2021-07-12 16: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龙女的爱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6316347、梵希的大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KA家、福憨憨 30瓶;俊勉儿0522、talica、月亮打烊了.、大头尼美 20瓶;顾喜欢 19瓶;易只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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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了蒋宗林。 他老人家特地赶回来吊唁,碰见国字脸用轮椅推着来的蒋措。他腿伤未愈,一只手臂还吊着,老爷子瞧在眼里,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心疼,但舍身救妻子这样有男子气概的事到底无可指摘,骂也骂不得,打就更舍不得。 他一见宁思音,就像慈祥的长辈一样给了她一个拥抱,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丫头,你爷爷没了,还有我呢。不哭啊,以后我给你撑腰。” 葬礼之后蒋宗林本想留下来几天,一个宝贝儿子现在废了半个,他不放心。再说,宁光启这一去世,光启群龙无首,宁思音太嫩镇不住场子,恐怕要有一番动荡。 蒋措却安排了人送他回去休养。 蒋宗林眼睛一瞪,不大高兴的样子:“臭小子,有了媳妇就不要爹了。” 甩着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 翌日,宁思音接到律师电话,爷爷的遗嘱要公布了。 她准时到光启,人已经到齐了。 负责宁光启遗嘱的律师一共有三人,宁思音只对一位姓房的律师有些眼熟,曾经在爷爷的办公室见过。 另有一个戴无框眼镜的年轻律师坐在另一侧,自我介绍说:“我是严秉坚严先生的代表律师,他委任我代表他全权处理宁老的遗产事宜。” 宁光启名下的财产数目惊人,仅在苏城、全国、以及国外一些城市拥有的低产便足足罗列六页。光启集团旗下及控股的公司,大大小小加起来七十多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个人投资。 财产多,但继承的人员少,宁光启又一早做好了安排,分隔起来并不麻烦。 其中少数资产赠予严秉坚,其余全部由宁思音继承。 值得一提的是,宁光启将名下光启集团14%的股票转让给了严秉坚。 数十年间,光启集团一直由宁光启牢牢掌握在手中,除他之外,光启的所有大股东,持股比例超过10%的只有少数几人。14%的股比,意味着严秉坚将会成为光启集团第五大股东,直接进入董事会。 一直安静聆听的宁思音在这时无声地冷笑一下。 原来爷爷早就打算留给严秉坚这么多股份,按照光启最新782.25亿元的市值,14%的股票价值将近110亿——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110亿还不够多吗?换作以前的穷光蛋陈一,别说110亿,给她一个零头的零头,她做梦都能笑醒。 而严智却贪得无厌,想谋夺整个宁家。 法律文件冗长,房律师一字不落念完遗嘱所有内容才抬起头。 “这是宁老先生于去年9月26日在我和赵律师、田律师三人的共同见证之下,确立的遗嘱,在法律上有效,这期间并未做过更改。宁思音小姐,严秉坚先生,如果对遗嘱内容没有疑问,请在文件上签字,接下来就可以办理各项手续了。” 宁思音拿过笔,旁边的律师为她打开一页,她签一页。 这时,严秉坚的律师从公文包拿出一张放弃继承劝声明书,放在桌子上。 “根据严秉坚先生本人的意愿,他自愿放弃对宁光启老先生所遗赠资产的继承权。这份声明他本人已经签过字了。” 三位见证律师一愣。他们负责过的遗产案子不少,越是有钱人的遗产,打起官司越是精彩,通常所有人都是拼了命地争夺,在巨额遗产面前,什么亲情爱情都变成浮云,更有甚者就算没有继承的资格也要胡搅蛮缠争一争。 价值如此高昂的遗产都不要,自愿放弃的情况,还真是难得一见。 三人低声商量一阵,房律师道:“严秉坚先生确定要放弃吗?这份声明一旦签署,以后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代表律师笑笑:“严秉坚先生确定自愿放弃。” 房律师便没再说什么,着手处理相关手续。 放弃继承,严秉坚的事就少了,处理完手续律师就要离开。 “等一下。”宁思音叫住他,起身走过去问,“严秉坚人呢,今天怎么没来公司?” “严先生的去向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受委托处理遗产的事儿。”律师有点惊讶地说,“他三天前就递交了辞呈,已经得到董事会的批准,宁小姐您不知道吗?” 宁思音还真不知道。 她没说话,冲律师点点头,转头回办公室。 严秉坚辞职,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她很难不因为严智谋财害命的事记恨他,但现在他自愿放弃继承爷爷赠予他的所有东西,反倒恰好说明,他从不曾贪图爷爷的财产,对爷爷至少有那么一点良心。 人心真的是复杂。 太难揣测。 - 办完手续,宁思音就回了医院。 蒋措那儿放了一碗鸡汤,是隔壁房间病友的老婆做的,送过来了一碗。 前两天病友老婆推着他下楼散步时,轮椅卡在台阶上,保镖帮了一把,人家特意来道谢。 病友和妻子一起来的,挺憨厚的一个大哥,直爽道:“老弟你别客气,我老婆就爱炖汤,天天给我喝,我都喝腻了,你就当帮我分担一点。” 蒋措客气地恭维一句:“有这么贤惠的太太,刘先生好福气。” 病友也恭维:“害,哪能跟老弟你比,你太太那么漂亮,不用贤惠。” 蒋措继续恭维:“嫂子也很漂亮。” 病友妻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客套完了,送走夫妻俩,站在门口不贤惠的宁思音才抱着手臂走进来,瞥了眼那碗汤,哼了哼,往床旁边的椅子一坐。 “一个汤,谁不会煮似的。” 蒋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会?” 宁思音:“当然会。” 蒋措又是笑:“是吗。没有证据,我保留意见。” “看不起谁呢。”宁思音偏要证明自己也是可以贤惠的给他看看,“一会儿我就做个汤让你瞧瞧。” “好啊。”蒋措笑着说。 宁思音回了蒋家,二奶奶刚好从厨房出来,见到她顿了顿,继而一笑,还像从前一样亲切。“思音回来了?身体怎么样了?” 宁思音也客客气气地:“好得差不多了。” 二奶奶见她穿的职业装,便道:“怎么这么快就急着开工了。你也受了伤,应该多休息几天的。” 宁思音淡淡一笑,抬脚上楼了。 换了身衣服,她又去了厨房。 她想给蒋措做个汤,但她一没经验而没兴趣,厨艺停留在母胎阶段。跟家里的厨师请教了半天,从鸡汤鱼汤问到猪蹄汤,把人都问得没脾气了,才终于选定。 “那就做骨头汤吧。” “骨头汤好,简单。正好这有现成的大棒骨和白萝卜,来我帮你弄。”厨师说着举起刀。 宁思音把刀接过来,“我自己来。” “那我在这儿给你指导……” “不要,你出去。” 厨师:“……” 厨师担心她把自己的地盘炸了,再三交代汤的做法,才一百个不放心地离开。 他教的做法非常简单,先把骨头焯水去了血沫,热油些微翻炒一下,加水和葱姜,中间放上白萝卜,小火炖上三个小时,最后撒上一点盐就行了。 大棒骨是已经断好的,宁思音一边回忆步骤,一边动手做,虽然有那么一些生疏和紧张,但总体上还算井然有序。 熬到一半她就闻到了香味,三个小时一到,她迫不及待关了火,看到锅里变浓变白、卖相还不错的汤色,心里十分满意。 她闻着香味饿了,盛了一碗尝了尝。 肉有点老,萝卜还没熟,汤喝起来……怎么说呢?好像是她喝过的骨头汤,又好像不是。 说不上来。 宁思音凝眉苦索,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是照着师傅教的做的,材料总共就那些,没多放没少放,为什么味道却奇奇怪怪的? 正对着汤深思,她定的闹钟响了——到时间去医院了。 重做已经来不及,可能是因为自己亲手做的,所以就品不出来味道吧。 她为汤的古怪找好理由,盛进保温盒,送去医院。 她来得晚了一些,二奶奶已经送了汤过来,放在蒋措房间的桌上,看起来像是出自于五星级酒店的鸽子汤。 宁思音看看那一听就很牛的鸽子汤,不由得生出几分自卑来,拎着汤都不好意思过去了。 偏蒋措在不该眼尖的时候眼尖,看到她,视线滑过她手里,将正在看股市走势的平板搁下。 国字脸特别有眼力见地把餐桌支上了。 宁思音只好把汤拿过去,盛好了往鸽子汤旁边一放,差别顿时就出来了。 熟人也不能输阵啊,为了给自己的汤加码,她打出感情牌,拿小眼神瞥瞥蒋措:“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懂了吗? 你老婆亲手做的,不比别人做的香? 不知是不是真的读懂了她的暗示,蒋措确实很给面子,在两碗不是一个水平区间的汤中间,选择了新手村选手。 他端起宁思音的骨头汤,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喝着。 宁思音观他表情,很平常,喝完一口什么也没说,继续喝第二口。 那说明汤应该没问题。 她放了心,不免又有点小骄傲。 看来她的水平还可以,第一次做就这么成功。 她沾沾自满,以致于得意过了头,竟然问了蒋措一句:“怎么样?好喝吗?” 既然她自己问了,蒋措也就不吝啬评价。 他慢慢喝着汤,慢慢地说:“很难相信你没有在里面下毒。” 宁思音:“……” 47、我爱你 宁思音清晰地听见国字脸在后面噗了一声。 这下好了, 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她回头斜向拳头抵在唇前憋笑的国字脸,后者赶紧把手放下,挺胸抬头, 一脸正直地站好。 她这才收回视线, 凉凉道:“怕我下毒你还喝。” 蒋措眼里蕴着些笑, 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你下的毒, 我岂敢不喝。” “……” 宁思音差点抖出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你变了, 油腔滑调。” 鉴于蒋措的表现,宁思音决定让他失去自己的宠爱。 但隔天她又变卦, 中午提前回到蒋家,厨师正在准备待会儿要给蒋措送的午餐, 她钻进厨房, 努力在各个环节掺一脚。 厨师头比锅还大,好言哄她出去哄不动。 “没事,我在这里帮你。”宁思音说。 厨师:“……” 为了避免她到处祸害,他只好给她安排一些没有危险性的小工作。 宁思音自己很有参与感,觉得这些菜中含有她的功劳,并且口味完全有保证。 她亲自把午餐送去医院, 菜摆上桌, 信心满满道:“我和师傅一起做的。” “是吗。”蒋措打量几眼, 媲美五星酒店的色香看起来和她没有几毛钱关系。抬眼,问了一个很专业的问题:“你占股多少?” 宁思音:“不到百分之五十。” 蒋措眉眼间蓄起意味深长的笑:“嗯?” 宁思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切了蒜, 放了盐, 这颗西红柿是我亲自选的。” “贡献很大。”蒋措说。 宁思音很谦虚地点头:“是的。可以说没有我就没有这些菜。” “噗……”国字脸刚笑了一声赶忙把剩下的憋回去,“对不起我没忍住。” 宁思音微微笑:“辛苦你了,忍得那么努力。” 国字脸声如洪钟:“不辛苦!” 午后, 宁思音坐在床边回手机上的信息,余光瞥见蒋措下床。 他左腿伤得深,还不能着力,去洗漱间需要人扶。平时都是国字脸做,这会儿他正要上前,宁思音近水楼台,先一步起身搀住蒋措的手臂。 “要去洗手间吗?我扶你。” 国字脸犹豫了一下,让开了。 宁思音小心翼翼扶着蒋措走向卫生间,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 她抬头看他:“怎么了?” 蒋措挑了下眉:“你确定要进去?” 起初宁思音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只要稍微思考一下进去之后的事,她就迅速反应过来,刷地一下松手往后撤了一步。 清清嗓子:“你自己去吧。” 这时,国字脸往前迈了一步,接过下面的工作:“我来吧。” 宁思音莫名地尴尬,摸摸鼻子走开。 - 光启一夜之间失去两位领导者,宁思音不得不担起重任。严秉坚辞职之后,董事会一时尚未找到新的总裁人选,暂由副总方惠代任。 方副总是公司的老人,跟着宁光启许多年了,对公司的事务都很熟悉,有了他的协助,宁思音的压力小了许多。 蒋措的状况稳定之后,便转入蒋家的私人医院。他的伤还要养一些时日,宁思音每天都会过来,除了工作,其余时间几乎都待在医院。 她并不擅长照顾人,但在照顾蒋措这件事上,她投入了极高的热情与耐心。 这天宁思音还没下班,就被找上门来的蒋听月挟持,硬是给拖到酒吧。 一起被拖来的还有李希。 蒋听月这几天已经从各大娱乐版块把来龙去脉看了个七七八八,要了几瓶酒往桌子上一扥,先给大家各倒了一杯。 她举起酒杯,“来,先庆祝一下你傻人有傻福,大难不死,逢凶化吉。” 宁思音跟她碰杯:“你的成语学得还不如铁蛋。” “我的成语怎么了?”蒋听月不服气,“李鸡你来说。” 李希举着杯子想了想:“我祝你平安。” “……” 宁思音叹气:“对不起,是我自己的文学素养太高了,不应该对你们俩抱有过高的期待。” 喝完一杯,蒋听月继续倒酒,边充满钦佩地说:“牛还是你牛,真是个干大事的人,连宁叔叔跟我们蒋家人都敢骗,胆子真够大的。” “过奖过奖。不过我也被人耍了,要说骗人,还是姓严的最牛。” “他人都进去了,牛个鸡毛,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蒋听月啧啧道,“瞧瞧你,凭一己之力把苏城搅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风,啧啧,我都不配和你做朋友。” 李希深有同感:“我也是。” 宁思音:“你们俩有自知之明就好。” 已经真相大白,宁思音也不再需要在她们两个面前隐瞒,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叽叽呱呱讨论这件事的始末。蒋听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点古怪地凑到她旁边。 “我这一琢磨吧,你才刚刚知道自己身世,那你当初嫁给我三叔……”她挤眉弄眼,“是不是……嗯哼?” 李希接话:“很明显,只是权宜之计。” “嘘。小声点,被别人听到,我三叔还要不要面子了。” 宁思音没作声,心说你三叔早就知道了。 蒋听月喝得有些多,把手往她肩上一搭,又问:“那你爷爷现在走了,你也不用再演戏了,是不是该踹我三叔了?” 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贱兮兮地嘿嘿两声,“你踹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要看现场。我一定要看看,我三叔是什么表情嘿嘿嘿。” 这话倒是忽然把宁思音问住了。 她说得没错。 当初顺从爷爷的意思才结的婚,一早就打算好等时机合适就抽身,才选择了好欺负的蒋措。 现在这场戏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往下演了,她一直在等的时机,到了。 那,要踹掉蒋措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宁思音感觉到了潜意识的抗拒。 她想想也是,蒋措舍身救她那么仗义,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就算要踹掉人家,也不该是现在。 良心这玩意儿,她还是有一点的。 - 宁思音的酒量长进不少,李希是个对自己有数的人,没多喝,就蒋听月自个儿醉得稀里糊涂,被俩人协力架到车上。 宁思音叫司机送她和李希回家,自己去了医院。 时间还不算太晚,没去医院看过蒋措,总好像这一天不完整似的。 晚上的医院非常安静,宁思音害怕吵到蒋措,出了电梯就将高跟鞋脱了拎在手里。 她脚步很轻,所以走到病房门外时,里面的人并没有听到。 宁思音正要推门,视线略过上方的可视窗,停了动作。 蒋措还没睡,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宁思音仔细看了两眼。挺眼熟,还是上回那位同事。 最近一直轮班守病房的保镖却不在。 这么晚来看病人? 还特地把保镖支开? 蒋措并不喜欢热闹,但毕竟是蒋家的小三爷,如今宁家遭逢剧变,偌大家业落到宁思音手上,这对小夫妻更加成为许多人争相笼络的对象。 听说他受伤,这段时间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但许多借机攀交的都失败了,连人都没见着,被保镖拦在了病房外。 蒋家的人时不时会来,二奶奶经常亲自给蒋措送饭。 至于蒋措的同事,宁思音要是没记错,那天之后,只有这位女同事又来过几次。 也许是女人的天赋吧,从第一次见面,宁思音就觉得这个人看蒋措的眼神不一般。 对方的行为并未有出格之处,但宁思音就是不喜欢她站在蒋措旁边的画面。 宁思音的手从把手上移开,悄没声息地站在门外盯着。 床边那把椅子是她特地让人换的,坐着舒服。现在女同事坐在那儿。 女同事与蒋措在交谈,不知道在聊什么,蒋措的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 女同事给蒋措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的动作很小心温柔。 宁思音扭头走了。 没有理由,她就是看不顺眼。 这口气,直到第二天早晨,宁思音都没喘顺过来。 睡醒之后打开窗,看到整个花园盛放的蔷薇,红色、粉色、紫色、白色……放眼望去尽是柔美鲜艳的颜色。她喜欢的那株黑色蔷薇淹没在其中,完全瞧不见了。 没有由来的恼火,她看着那些花觉得十分碍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头回去。 可在餐厅吃早餐时,她又看到了花。 佣人采摘了一捧鲜花,在花瓶里插好,送进了她和蒋措的卧室。 宁思音放下筷子背着手走到花园。 正是一年之中蔷薇花最好的时节,花朵浓郁而热烈地绽放,扑鼻的香气裹在温热的风里扑面而来。 宁思音拿起佣人之前用来采花的剪刀,另一只手拨了拨枝头上娇艳浓烈的粉蔷薇。 下一秒,咔嚓——花被她剪了下来。 剪掉的花随手扔到一旁,她又捏住下一枝,咔嚓—— 咔嚓—— 咔嚓—— …… 等佣人放完花下来,花园已被剪秃一片。 “哎呦!”佣人大惊失色,一拍大腿跑过来,“三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呢?好好的话您怎么都给剪了?” “花都开了,再不剪掉过几天就败了,多浪费。”宁思音振振有词,一边手起刀落不停歇。 “这些花可是三爷亲手种的,他的心头好啊,您都给剪了,等三爷回来,怎么给他交代啊。” “就说是我剪的。他要是不高兴,让他来找我就好了。” 佣人的脸都皱巴成一团,眼看拦不住,又急又没辙,欲哭无泪。 剪完花,宁思音那口气可算是泄出去了,神清气爽地出门上班。 佣人心疼花,又怕三爷回头怪罪,借着送饭的机会想赶紧把消息告诉蒋措。到他面前却怯了,话到嘴边几次,不敢提。 见她欲言又止,蒋措问道:“家里有事?” 佣人只好把事情说了:“早上三奶奶把您花园里的花剪光了,给家里每个人都送了一束。” 蒋措原本在喝粥,闻言动作一顿,抬起眼睛。 以为他生气,佣人胆战心惊,吓得头都不敢抬起来。 那可是一整个花园的花啊,剪下来的花足足能装一车,她都心疼了,别说这么多年亲自栽种养护的蒋措了。 虽然是宁思音犯的错,但毕竟她是主人,还是蒋措的老婆,到最后被怪罪的说不定还是护花不力的自己。 然而预想之中的责骂一直没有到来。 病房里静默片刻,蒋措不甚在意道:“剪了就剪了吧。” - 一天忙着开会、开会,宁思音的注意力被工作占据,早就把早上的那茬忘了。 下午下了班去医院,不巧,刚好碰见二奶奶。 二奶奶似乎心情不错,笑吟吟地说着:“原本预产期是前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迟迟没动静。结果你的花前脚刚送到,她就感觉要生了。生产也很顺利,想来也都是托了你的福。” 蒋措淡淡笑着,随口附和:“恭喜二嫂。” 目光却意味不明滑向刚刚到的宁思音。 宁思音马上仰头望天,一脸不关我事的无辜。 “思音来啦。”二奶奶笑着招呼,“小敏今天生了,我忙着在医院,没顾上给你们准备晚饭。那边安置好我就过来了,从酒店叫了几道菜,都是你们俩爱吃的。” “恭喜二哥二嫂了,家里添丁,总算有喜事了。”宁思音笑着说,“看来明天给季凡包个大红包。” “他可是高兴坏了。小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把他高兴得就只会傻笑了。” 宁思音挑了挑眉。 六太太怀孕之后在家里横着走半年了,现在又生了儿子,以后是不是要躺着走。 二奶奶现在心有牵挂,只待了一会儿便走了,保镖守在门外,病房里只剩夫妻二人。 蒋措不动声色地端详她,片刻,没头没尾地问:“嫉妒了?” 宁思音莫名其妙:“嫉妒什么?” 蒋措挑眉:“嫉妒别人生孩子?” “……”宁思音有点无语,“这有什么好嫉妒的,谁不会生似的。” “不嫉妒?” “当然不嫉妒。” “那为什么闹脾气,祸害我的花园?”蒋措又问。 “我祸害……不是,我只是好心帮你修剪花园,那不叫祸害。”宁思音皮笑肉不笑,“再说,我剪你的花跟她生孩子有什么关系,她生之前我已经剪了。” “不嫉妒,为什么生气?”蒋措好像不信,继续追问。 宁思音都想给他一个大白眼了:“我生气是昨天晚上……”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看着蒋措逐渐翘起的唇角,随即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了。 ……狗男人,套路真深。 说不上是被他套路生气,还是被拆穿了恼火,她站起来扭头就走。 蒋措慢吞吞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她来汇报工作。” 他没怪她无理取闹,反而在解释。 宁思音的脚步停在那儿。 只是这个理由…… 她哼了声:“你一个小小的人事部经理,这么日理万机哦。” “不是人事部的工作,我另外交代给她的事情。” 蒋措答得很流畅,也很镇定,不像是说谎。 宁思音拿怀疑的眼神上下审视他。 蒋措坦然受之:“想知道?” 宁思音很要面子的:“不想,谢谢。” 蒋措静默看她半晌,手在床上拍了拍,语速慢而温和:“过来。” 宁思音走过去:“干嘛?” “坐下。”蒋措说。 宁思音盯他几秒,屈尊放下屁股。 蒋措的手抬起,在她头上拍了两下。 他勾起唇角的神情叫宁思音瞧出几分促狭,她抿唇就要站起来,手腕却被一拽,重新跌坐回去。 脑袋被蒋措掌住,将她转过去,眼前光影一晃,嘴唇便落下温柔的触感。 旋即齿关被他打开,卷入侵略,宁思音想后退却被他牢牢扣住向前。她气息有些慌乱,全然被他带着节奏,直到结束才反应过来。 她瞪着蒋措,不知道自己眼睛水濛濛的,反而招人。 蒋措含笑,拇指拂过她眼尾:“还生气吗?” 宁思音“嗤”一声:“你以为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蒋措缓缓挑了下眉:“那我再亲一次?” 宁思音:“……” 变了,这个世界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多地方都遭遇暴雨和洪水,大家注意安全。 48、我爱你 蒋叔信回家, 是在第二天清晨。 四太太醒得早,正给花换水,修剪不必要的枝叶, 见他回来说了声:“回来了。” 二十多年夫妻, 他们早过了如胶似漆、事事报备的阶段, 蒋叔信这些年得蒋乾州看重, 事业忙碌,时常有夜不归宿的日子。 四太太并不多问。自打儿子意外死亡, 她积郁成疾,身体一落千丈, 尽管想再生一个,但努力多年始终没能怀上。婆婆对她早就有怨言, 后来更是横眉冷对, 当着外人都不给她脸面。 这样的背景之下,夫妻关系自然也难以亲近。 她的话随早晨混着凉气的风落地,蒋叔信一回来便坐到沙发,点了支烟,在沉默中一口一口地抽。 四太太不喜烟味,他也从不在家里抽烟, 今天不知怎么了。 蒋叔信的脸色被沉郁的烟雾拢着, 窗户早上就打开通着风, 四太太便没说什么。 蒋叔信一言不发,她顾自继续摆弄花, 自言自语。 “三叔的花养得真好, 你看,多漂亮。” “弟妹生了,是个儿子, 七斤五两,个头不小。” “二叔正给他起名字,听说选了‘昇’。是个好字。” “褚大师昨天刚好在这,说这孩子的属相跟二叔相合,旺他,你没看到二叔多高兴。” 这褚大师跟蒋家走得很近,新生儿降生、宅子风水,很多事都会请他先算算。他们儿子出生的时候自然也被大师看过,说是好命格,一生富贵无虞。 四太太说了半晌,蒋叔信都没回应,不知陷入什么思绪,烟夹在指间很久没动。火星燃至末尾快要烧到手,他回过神,将烟头碾在桌子上,实木的桌面烫出一块乌黑。 “旭松生日快到了吧。” 四太太回过头:“还有两个月。你今天怎么了?” 蒋叔信的表情很沉重,沉默良久,他起身走到四太太身前,握住她的肩膀。“文瑶,旭松的死,跟二叔有关。” - 六太太生了,沉闷多日的蒋家迎来一桩喜事,气氛也跟着欢愉起来。 二爷二奶奶整日笑容满面,喜得麟子的蒋季凡更是一副神气,走路步子迈得都比以前大了。 夫妻俩原本提前订好了市内最贵的月子中心,可生产完,六太太又嫌月子中心人多,听说现在正有一个女演员住在里面,她才不要和一个没名气的小明星在同一个地方坐月子呢。 她刚生了一个儿子,二奶奶愿意纵着,一周后亲自把她接回蒋家,请了四个月嫂照顾:一个专门为产妇设计营养膳食;一个负责宝宝护理;一个指导帮助产妇的形体恢复与美容保养;还有一个产后心理专家,每天对产妇进行心理疏导,避免产后抑郁。 可谓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家里有钱请得起,把产妇和宝宝照顾好些本无可厚非,偏六太太又作又爱显摆,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皇后娘娘,全家都要围着她转。 蒋听月一向跟这个事儿精不对付,回家看见她作妖必然冷嘲热讽,六太太现在有婆婆护,也不让着她,俩人天天叫板。 嫌烦,蒋听月见天往宁思音这凑。但宁思音一忙事业二忙照顾老公,喝酒喊不动,蒋听月干脆也跟着泡医院,毫无眼力见地赖着不走。 赖着就赖着,这人还没点自觉,送给病号的营养品,她咔咔咔吃掉一半。佣人来送饭,她点一堆自己爱吃的重油重辣的菜。宁思音练习多次好不容易炖出味道还不错的一锅汤,蒋措还没尝,她先喝上了,边喝边道:“我不喜欢喝骨头汤,明天做鱼汤吧。要奶白奶白的那种。你会吗?鱼要先煎一下,煮出来的汤就是白色的。” 宁思音忍无可忍地深吸一口气。 蒋措很淡地扫了蒋听月一眼,没说什么。 宁思音懂,蒋听月毕竟是他侄女,长辈宠小辈嘛。 趁蒋措去做检查,她拎起躺在沙发上喊“进么还不来送饭,我都饿了的”蒋听月。 “我忍你很久了。乖,回你自己家去,不然三婶婶我要揍你了。” “好你个宁思音,有了男人就不要姐妹了是吧。” “谁跟你是姐妹,我是你婶。” “你小心我告诉我三叔你的秘密!” “呵,你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 宁思音和蒋听月体型相近,纠缠半天没分出胜负,蒋听月死死扒在沙发上。 “别介,我在这儿又不影响你们。你们亲热你们的,我成年了,不介意。” 宁思音:“我介意,谢谢。” 蒋听月:“你介意关我什么事。” “……” 宁思音从背后抱住她腰往下拖,蒋听月翻身用腿把她锁住,两人纠缠着倒在沙发上,难舍难分不分彼此。 “休战休战。”蒋听月率先举白旗。 宁思音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宝贝,用最快速度从我眼前消失。” “我不。现在家里是那个女人的天下,乌烟瘴气,我还是在这看你俩亲热吧。你们自便嘛,就当我不存在,少儿不宜也行。都是一家人,见什么外啊。” 宁思音:“……”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两人各怀鬼胎,一个不想让蒋措知道她撵他侄女;一个害怕蒋措看见自己对他女人动手。 但殊途同归。宁思音和蒋听月不约而同放开对方,并在最短的时间里从奇形怪状的姿势变回端正坐姿。 国字脸推开门,推着轮椅进来。 蒋措不喜欢穿病号服,身上的伤稍微好些,便换回常服。 今天是一件很简单的白衬,领口两颗扣子没系,看上去温柔端方,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他瞥见并排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视线在宁思音身上停留短暂的一瞬。 宁思音已经起身,朝他走过来。 “医生怎么说?” 蒋措看了眼正在梳理头发的蒋听月,国字脸替他答道:“医生说骨头恢复得不错,腿上的伤口也在愈合,慢慢就能走路了。不过当时伤得太深了,尽量先不要用力,让它慢慢恢复。” 宁思音扶蒋措上床,边说:“没事儿,那就多休养一段时间,反正我养家已经养习惯了。” 蒋措名下产业那么多,哪里需要她养。可他还是配合地说:“辛苦老婆了。” - 隔天,宁思音有个会耽误了时间,蒋听月到医院的时候,她还没来。 “宁思音呢?该不会是为了躲我不来了吧。” 蒋措正坐在窗边看书。 这几天的气温在为即将到来的夏季造势,一天比一天攀高,傍晚稍微回落,送些凉爽的小风。 蒋措的衬衣被风拂动,他合上书,看着蒋听月“宾至如归”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接着便要往上坐。 屁股还没沾到沙发,蒋听月听见她三叔平静的声调:“让司机送你回去,除了生死攸关的事情,不要过来打扰。” “啧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昨天她撵我,今天你赶我。”蒋听月站直,把手往胸前一抱,“三叔,别赶我走嘛,我又没碍你们的事,我多乖啊。” 蒋措不为所动,拿起书,样子都显得有些冷淡了。 “司机在楼下等你。” 随着这句话,国字脸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可比宁思音狠多了,没得商量,连司机都给她安排好。这架势,恐怕她再多呆一分钟,就要被保镖丢出去了。 蒋听月眼珠子转了转,心生一计。 “三叔,我拿一个秘密跟你换,跟宁思音有关的。” 见蒋措目光瞥来,被勾起兴趣,她笑嘻嘻地讨价还价:“我告诉你,你不许再赶我走了。” 安静数秒,蒋措的书从面前搁下,谈判蒋听月可不是他的对手。 “值不值你的价码,听过才知道。” “绝对值。”蒋听月压低声音,“宁……我三婶以前在她养父母家里,过得不太好,你知道吧。她养父母从来没给她过过生日,没给她买过生日蛋糕,也没送过生日礼物。她爷爷找到她的那一天,刚好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早上她问她妈妈要二十块钱,想吃一块蛋糕,她妈妈没有给她。” “她生日马上要到了,这可是你表现的机会哦,三叔。” 说完,没见蒋措有什么反应。 他只在过程中眨了眨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给你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值我的价码吧。” 蒋措道:“嗯。” “那我可以不用走了。”蒋听月愉快地就要往沙发上坐,“让我来通知我三婶这个噩耗……” 蒋措轻轻一瞥:“我答应了吗?” 坐到一半屁股再次僵住的蒋听月:“……” 你要这么说,那确实从头到尾没答应过。 大爷的,他们蒋家果然没一个心不黑的。 “我还是有价值的。”蒋听月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在半空里挣扎,“我可是你老婆的好姐妹,你确定不需要我再给你提供一些情报或者建议吗?” 蒋措审视她片刻,收回视线:“坐吧。” 蒋听月的屁股总算安安稳稳落到沙发上。 这对小气的夫妻,坐一下沙发都得费这么大劲,啧。 宁思音到医院看见蒋听月,露出一个“你怎么还在?”的表情。 蒋听月摆着妖娆的姿势躺在沙发上,还冲她抛了个媚眼:“我三叔让我待在这的,不信你问他。” 宁思音能说什么。 作为一个贤惠的老婆,她忍了。 - 对自己的生日,宁思音非常放在心上,早早在日历上画个红圈,每一天都能看见。 她没过过太隆重的生日,十八岁之前不提也罢,回到宁家之后,前几年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过的。去年爷爷原本打算为她半个生日宴,那阵子她和蒋昭野的事正闹得满城笑话,她也没几个朋友能邀请,遂作罢。 今年…… 爷爷刚走,蒋措“半身不遂”,宁思音没太多心思庆祝。 同样上心的人不少,从早上开始,她的手机就没停过,微信、短信、电话……有印象的没印象的,都在祝她生日快乐。 中午二奶奶打来电话,问她想怎么庆祝。宁思音说不用,二奶奶却道:“哪儿能呢,这是你来我们家的第一年,第一个生日,不过可说不过去。正好小敏生了,也算是双喜临门,你要是不想大办,咱们就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为你和小敏庆祝一下。” 真正想庆祝的,还是喜得孙子吧。 与其跟蒋家一大家子虚与委蛇吃一顿看上去精致豪华、却没那么容易下咽的饭,她更想和蒋措待在一起。 反正主角另有其人,缺她一个没什么。 宁思音笑笑:“谢谢二嫂记得我生日,可惜我今天已经约了客户,真是不巧。” 49、我爱你 有份文件要急用, 下班之后宁思音先回了一趟蒋家。 到家时,看见花园凉亭,两个双胞胎把下巴搁在桌子上, 垂头耷脑地趴着。 她脚步一转,走过去。 “你俩脑袋对脑袋趴在这里干嘛呢?做法啊。” “三奶奶。”昕昕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昳昳噘起嘴巴:“大家都在看弟弟, 没人理我们。” 依六太太和蒋家人的作风, 有了儿子女儿就遭冷落, 一点不奇怪。 不过今天是一家人聚会, 那么多人,怎么会让两个小朋友感受到如此冷待。 宁思音在旁边坐下:“你们不去看弟弟吗?” 说起这个昳昳更失落了:“我妈嫌我们碍事, 不让我们总去看弟弟。” “还不是因为你把弟弟弄哭了。” “我没有!我没弄哭他,我就站在那里看他,他自己突然开始哭。”说着昳昳眼眶里转起泪珠,冤枉极了。 宁思音募地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 大人的责骂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他们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冤枉, 是不是委屈,只是因为不喜欢你,或者更喜欢别人, 你做什么就都是错的。 宁思音怜爱地摸摸昳昳的头。 “走,带你们出去玩。” 昳昳抬起委屈巴巴的脸, 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可是奶奶说今天要一起吃饭……” “你奶奶那里我去说。”宁思音捏住她的脸蛋, “今天我生日, 请你们吃蛋糕去。” - 宁思音带走两个小朋友, 想着蒋措既然都不介意那么大个侄女, 再多两个小孙女也无妨。待会儿让蒋听月照顾,正好给她找点事情做。 可当她领着昕昕昳昳到医院,病房中空无一人,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出院了?不会吧,下午明明还和蒋措通过电话。 她纳闷地正要出去寻人,国字脸出现在门外。 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换了一身颇正式的西装,胸口还插着一朵玫瑰花。 他看起来分外精神,一见宁思音,清清嗓子:“宁小姐。” 宁思音看他这副样子不禁挑眉:“你要结婚?” 国字脸一蒙:“啥?” 视线扫过他胸前的花,偏头:“还是给别人做伴郎?打扮这么骚包。” 双胞胎在她背后吃吃笑,国字脸嘿嘿乐了两声,背在背后的那只手伸出来,递给她一枝黑色蔷薇。 宁思音接过那多花。 “蒋措呢?” 国字脸不答,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思音随他穿过走廊、下楼,停车场,同样穿正装的司机已经在车前等候,手里同样握着一枝蔷薇。 把花递给她,恭敬地打开车门。 宁思音奇怪:“蒋措不在医院?你们在搞什么?” 国字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是受过正经培训的,老板不让我们说的事情,我们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三爷爷肯定是要给你准备惊喜。”昳昳很懂行地猜测。 惊喜? 国字脸赶紧嘘了一声:“不能说。这个不能说。” 昳昳捂住嘴巴偷笑,看起来心情已经好多了。 三个人被领到酒店,宴会厅布置华丽绚烂,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笑吟吟递给她一朵同样的花。 黑色蔷薇在宁思音手中越积越多,也把她搞得越来越疑惑。 “你怎么把她们俩带来了?”蒋听月与李希突然出现。 昕昕昳昳乖乖地叫人:“小姑姑。” “乖,你俩先去吃东西,别乱跑,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说着和李希把两朵花往宁思音手里一塞,一边一个将她拖进化妆间,门一关,便开始扒她的衣服。 宁思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扒得只剩内衣,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你们俩干嘛?是不是想偷拍我果照出去卖钱?” 蒋听月十分强横地把她的手拉开:“想什么呢,你的果照也就在我三叔那能卖几个钱。” 扒完,蒋听月拿来一条裙子,跟李希两人左右开弓往她身上套。 宁思音犹如一只被放在案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刀俎。 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两人摆布着换上礼服,红丝绒抹胸,下摆却是粉色的蛋糕纱裙,漂亮又公主。 接着各种刷子往她脸上一顿乱扑,将她头发拆开,定型喷雾随便一抓,蒋听月便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宁思音去找蒋措,每个房间都推开看了看,不见他的影子。 一直走到宴会厅,她四处搜寻轮椅和保镖,两者在人群里应该都很显眼,可始终没找到。 她从人群之间穿过,向问候的人点头微笑,回应几句。忽然,目光在某处顿住。 蒋措穿着白色西装站在柱子旁边,静静望着她,显然早就看到她了。 宁思音马上走过去,捏住他袖子把他左手拉起来看了看:“你的石膏拆了?” 蒋措任由她拉,等她确认完了,才将捏在右手中的最后一枝花递给她。 自从知道她喜欢那株黑色蔷薇,这人就总拿这些花来讨她欢心。 一路过来,一共有二十二个人给过她花,这是第二十三朵。 今天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越相处越发觉,蒋措根本不是她最初以为的那样。 宁思音接过花看了看,从中间折断,剩下十来厘米的长度,插进蒋措左胸口袋。 白色的西服配一朵黑色的花,倒也别致。 灯光就在此时暗下去,宁思音回头去看,华尔兹的舞曲在同一时间响起。 舞会开始了。 余光里,蒋措朝她伸出了右手。 宁思音瞧了眼她的手,又瞧他的腿。裤腿遮着,谁也看不出那里受过伤的痕迹,蒋措闲散舒适的站姿,也完全看不出异样。 但宁思音知道他没好全。才养没多久,医生刚刚嘱咐过要注意,尽量不要走路。 “你都瘸了还想跳舞,自己心里没点数啊。”宁思音说他。 “瘸子的心愿是和你跳一支舞。”蒋措左手背在身后,风度翩翩做出邀请的姿势。“赏脸吗,蒋太太。” 宁思音耳朵被“蒋太太”三个字烫到,手便不由自主交到他掌心。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但别人叫的,和蒋措叫的不一样。 可能人长得好看就会有许多加成吧,同样的称谓,他叫的就觉得比别人好听。 充满感情。 蒋措牵着她走到大厅中央,暖橙色灯光下方。他的手放在腰上,宁思音才忽然想起来。 “我不太会跳。” 学是学过,回到宁家之后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华尔兹只是学了个皮毛,除了教她跳舞的老师,从来没跟别人跳过。 “没关系。”蒋措说。 华尔兹是优美、浪漫的,学的时候并不觉得。 可是和蒋措一起在灯光下慢慢旋转,她望着蒋措,望见他浅淡的笑意,也望见他眼中的自己,宁思音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多学一些。 如果教她的老师是蒋措,也许她对华尔兹会更有兴趣。 “你和别人跳过舞吗?”宁思音觉得这个问题像恋爱时争风吃醋的小气女生,但她这个人心胸确实也不宽广。 “和你一样。” “嗯?” 蒋措的声音里多了点笑:“只和老师跳过。” 宁思音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只和老师跳过”,到了嘴边又没问。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准和别的女人跳舞。” 这条件有点蛮横,但她实在太小气了,蒋措和别的女人跳舞这样的画面,只是想一想就会生气。 离这么近对着这张脸,谁会不想亲一口呢? 反正她不能接受。 至少在她和蒋措离婚之前,不许。 “好。”蒋措没有去确认边界,没有笑话她善妒,就这样答应。 他眼神沉静而专注,仿佛只看得到她一个人。宁思音有点顶不住,虽然今天是她生日,但也不用对她这么温柔吧。 她不自觉将眼睛移开一秒。 就在这时看到蒋听月急匆匆跑了出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被蒋措携着转向其他地方。 一支舞跳完,灯光啪地一下灭了。 黑暗里亮起烛光,“23”的荧光蜡烛闪烁着火苗被推到她面前。足足九层的生日蛋糕,每一层都亮着蜡烛。 钢琴师开始弹奏生日快乐的曲调,全场的人一起哼唱。宁思音不太习惯这种场面,却也觉得这样被人簇拥着过生日的感觉很幸福。 她闭上眼睛许愿。 现在的她已经拥有数不清的财富,似乎也没什么愿望可许了。 那就…… 祝蒋措早日康复。 祝老爷子平安长寿。 祝她自己能经营好光启,不负爷爷所托。 要睁开眼睛的前一秒,感觉到发心落下一吻,蒋措在她头顶轻声说:“生日快乐,一一。” 宁思音一僵,还未睁开的眼睛差点溢出酸涩的眼泪。 他最近总叫她一一,她早就习以为常。可这句话,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那个一直奢望着一句“生日快乐”,和一个生日蛋糕的陈一。 她赶紧把眼泪忍回去,吹灭蜡烛。 蒋措这个死鬼,真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头疼,眼睛还过敏了,倒霉催的。 50、我爱你 宁家新主人生日, 来庆祝的宾客不少,送的礼物也都十分上心。宁思音从来没收到过如此多的礼物,开心极了。她兴致上来, 后半场带着双胞胎玩嗨了,休息室都能听到她们的笑声。 到宴会尾声, 蒋措才将穿梭在宾客之间满场喝酒的她揪出来, 缴收她的酒杯, 把人领走。 宁思音把重量往他身上倚, 又念起他伤没好,刚忙往回收, 身体踉跄着往另一边倒,被蒋措长手一伸捞回来。 她摇头晃脑,来来回回地哼一首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歌。 双胞胎被她带坏喝了几杯果酒,这会儿也都晕晕乎乎,跟她一唱一和。 一时间魔音绕耳, 保镖都受不了了,把两个双胞胎放上车之后嘟囔了一句:“这唱的什么玩意……” 宁思音正被蒋措扶着上车,闻言立刻把头扭过来瞪他:“你懂什么, 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歌。” 瞪完转头又冲蒋措哭哭啼啼告状:“老公,他说我。” 那灵活转换堪比变脸的两幅面孔, 国字脸都看呆了。 “他没有品味。”蒋措单手扶着她, 往里轻轻推了推, 宁思音才乖乖坐进去。 双胞胎在车上睡着了, 宁思音便挨过去, 凑到蒋措耳边,拿手捂着问:“我今天收了好多礼物。” 蒋措:“嗯。” 宁思音整个人趴在他右臂,继续用气声说:“你不送我礼物吗?我想要你送的。” 蒋措撕膏药似的将她从右肩摘下来, 摆正。“坐好。” 宁思音“嘁”了一声,老实是老实了,但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一脸不高兴。 车行平稳,蒋措滑过她闹脾气的脸,停了停,说:“在家里。” 宁思音不吭声,脸冲着窗外,可拉下去的嘴角无声无息翘了起来。 回到蒋家时,一楼大厅没人。 保镖将双胞胎姐妹交给来接的佣人,宁思音一下车就把鞋子脱掉,一只手拎着一只,蝴蝶似的往楼上飞。 她自以为轻盈,其实把楼梯跺得哐哐响。铁蛋酣梦惊醒,从架子上掉下来,惊惶地大声报警:“地震了!地震了!” 一边慌不择路飞到旺仔身上,使劲啄它的头。旺仔一咕噜蹦起来,看看四周,两只黑豆眼写满迷茫。 铁蛋看它跟傻子似的站着不动,咬住它耳朵想带它跑路。旺仔被啄得一疼,嗷地一声一爪子将它挥下来。 就在这激烈战斗的当口,罪魁祸首赤脚从走廊那端跑过来。旺仔看到主人瞬间不恋战,跟着跑进房间。被一狗掌拍得晕头转向的铁蛋从地上站起来,甩甩脑袋扇扇翅膀,气得破口大骂:“大逆不道!恩将仇报!” 房间地上放着二十来个盒子,每一个都有编号,从1到23。 难不成蒋措竟然给她准备了二十三个礼物? 宁思音盘腿坐在地上,先打开最上面写着“1”的盒子。 里面放着一只黄金长命锁,刻着“岁岁平安”,下端缀三颗小铃铛。 苏城习俗,小孩满周岁便会戴上一只消灾驱邪的长命锁。那是父母的爱意与期望,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小朋友,自然是没有的。 宁思音抚过长命锁上凹凸雕刻的纹路,越看越喜欢,将链子往手腕上缠了几圈挂住,兴致勃勃拆第二个。 两岁的礼物是一只印着草莓图案的奶嘴……宁思音看得可乐,将奶嘴放到齿间咬住。 三岁的礼物是一套手工织的毛线帽子、围巾、手套,奶黄奶白的配色,绣着一株翠绿小草,还有她的名字:一一。 帽子和手套太小戴不上,宁思音把围巾挂到脖子,好端端系上。 五月底的天儿,气温往三十以上走,她竟不嫌热。 看来蒋措果真打算将她从小到大的生日礼物全都补回来,每一年都没落下。六岁的礼物是迪士尼公主系列的全套童话书,七岁是一顶镶钻皇冠。 还有哆啦A梦图案的电动文具、卡西欧小方块电子手表、溜冰鞋…… ——每一个,都是她小时候看到同学或者陈望生拥有,而歆羡不已的。 怪不得蒋听月最近总拐弯抹角打听她小时候的事,原来是蒋措派来的探子。 拆礼物是这世界第二幸福的事情,宁思音沉浸在包围自己的礼物之中,皇冠戴上,手表也戴上,电动文具拿出来玩半晌,溜冰鞋穿不上,便把旁边看热闹的铁蛋捉来放进鞋里,唰一下滑出去。 铁蛋扑腾着逃出来,蹦到蒋措身上冲她骂骂咧咧。 最后一个盒子,也是最大的一个盒子。 宁思音打开,看到一把鱼鳞云杉小提琴。 她顿住。 生活在那样的家庭,宁思音小时候自然没条件学乐器,她对乐器也并不十分感冒。 去留学的第二年,她听了一场音乐会,昏昏欲睡之时,音乐停了,厅内忽然安静片刻,缓缓响起的小提琴音如溪水流入耳中,她睁开眼,看到台上一个拉琴的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年纪。 整场音乐会唯独那段她听得最认真,当时想,如果自己小时候也能学小提琴就好了。 但错过的东西就是错过了,二十岁已经过了学琴的最佳年纪,片刻的心动在踏出音乐厅大门的瞬间就放下了。 这事她没跟蒋听月说过,更没跟蒋措说过。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提琴?” 甚至,连喜欢都称不上。 蒋措解了西装随手搁在椅背上,坐下来轻轻活动左腕。“你的事,我都知道。” 宁思音眯起眼睛狐疑地瞄他。 蒋措勾唇:“喜欢就学。” 宁思音摸着琴,“现在学不会太晚了吗。” “不晚。”蒋措道,“给你请了一位老师,周末来给你上课。” “那不就是明天么。”宁思音顿时一紧张,又有点亢奋,“我得先准备一下。” - 翌日清晨,刚过七点,蒋措便被一阵奇怪的伐木声唤醒。 那声音时响时停,吱吱呀呀,持续不断。蒋措的睡眠难以为继,下床之后打开门,看到坐在客厅床边拿着小提琴的那道身影,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思音学习兴致高昂,下楼时也带着自己的琴。 只是今天家里的气氛异常奇怪,除了有伤在身的蒋措,男士全都不在,就连二奶奶也一整天不见影子。 下午宁思音上完课,仍不见她人,大奶奶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在客厅嗑着瓜子看一部最近刚开播的古装剧。 傍晚吃饭时,除了蒋叔信跟四太太,仍不见其他人回来。 双胞胎问了一句“奶奶呢”,被六太太呵斥:“问什么问,吃完回房间写作业去。” 宁思音觉得奇怪,随口问佣人:“听月昨天回来了吗?” “回来了。” “又出去了?” 佣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宁思音愈发奇怪。 “二嫂呢?怎么一天都不在。” “你还不知道啊?哦,你们昨天回来得晚,不知道也对。”大奶奶多少有些看热闹的意思,“二爷被抓了。” 被抓? 宁思音忽然记起昨晚生日宴开到一半,蒋听月突然急匆匆跑出去,再没回来。 原来是二爷出事。 大奶奶乐得看二房笑话,也不顾忌两个小孩还在,便说起来:“听说是利丰拍卖行涉嫌走私。你们这二爷啊,心真大,这种犯法的事情也敢做,这次恐怕难保咯。” 六太太脸色很不好看。蒋季凡没什么本事,他们家全依仗着公婆呢。 “只是带走调查,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爸肯定不会做那种事,调查清楚就回来了。” 大奶奶不以为然地撇嘴:“说是带走调查,警察要是没点证据,敢上门来抓人嘛。” 蒋家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都不说冤不冤枉,但凡最后定不了罪,恐怕都没他们好果子吃。越是有钱有势的人,警察办案越是谨慎,没有把握不敢贸然抓人。 “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没必要在这落井下石。” “我哪里落井下石啦,我这不是给思音讲讲发生了什么嘛。” 大奶奶跟六太太呛声起来,宁思音低头吃饭,不参与。蒋措则从头至尾没发表过一个字,慢条斯理吃自己的菜,仿佛与他无干。 晚上蒋听月回来,宁思音去看她的时候,她衣服鞋子都没换,睁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瞪着空气。 二爷如何,宁思音倒是不关心,但和蒋听月到底是朋友,她把蒋听月拖起来吃饭,安慰道:“你别太担心,走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蒋家在苏城的地位一天不倒,这事就还有余地,你爸肯定很快就没事了。” 蒋听月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饭:“但愿吧。” - 宁思音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正如她所说,蒋家在苏城的地位和人脉,蒋坤宇轻易不会有事。 何况老爷子还在呢,谁敢轻易动他儿子? 很多人都是如此想法,二爷被抓的事情一直被压,只有零星的媒体泄露,也都保持中立,不敢轻易站队。 然而,此事似乎并不像宁思音以为的那么简单,二奶奶连日奔波设法想将蒋坤宇保释出来,却一直没有成功。她心情凝重,家里气氛愈发沉默压抑。 这日晚饭时,二奶奶才从外面赶回来。眉目阴沉,步伐里透着怒气,径直走到餐厅,将一沓材料砸到蒋叔信身上。 “这是你做的吧。我怎么都没想到,背后使阴招陷害我们的竟然是自家人!蒋叔信,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砸下来的东西弄翻粥,撒了蒋叔信满身。四太太皱眉拿毛巾为她擦拭,蒋叔信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抬起头时竟不见生气。 “说陷害,就颠倒黑白了。二叔自己做过的事情,我不过是看不过眼。” 二奶奶愤恨至极:“就算这些事当真是他做的,也没有损害你一分。你二叔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这么害他?他是你二叔,一家人这么多年情分,只是因为看不过眼,你就要他去死吗?” “旭松是怎么死的,二婶心里应该清楚。”蒋叔信露出一个笑,宁思音却从中看出毛骨悚然的恨。“一家人?你们害死旭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也是你们的孙子。” 信息量很大,宁思音把嘴里的龙虾肉咽下,在如此紧张激烈的气氛之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 这种时候,他们无关人员是不是应该回避? 她扭头看蒋措,后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对上她眼神,似乎误会什么,又给她加了一块黄油蒜蓉龙虾。 二奶奶一滞,很快冷静下来:“旭松是意外溺水,跟我们毫无关系,你自己陷害自家人,别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当年旭松和昭野的潜水教练亲口承认受了你们指使,在他们的潜水服上动了手脚,昭野命大逃过一劫,我们旭松呢,就活该小小年纪被你们害死吗?” “叔信,你不能轻易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他要离间我们,你被利用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蒋叔信一向儒雅的外皮被怒意撕开,蒋家一直以来的和平也终于在今日撕掉假面,露出底下的腌臜心思。“我实话告诉你,二叔这次犯的事,没人能就他,你不用再去打点,就算老爷子回来也没用,这次他别想全身而退!” 二奶奶怒极气极,便也不顾忌与他撕破脸。“好,好!既然你不顾一家人感情,非要将事情做到这一步,往后也别怪我们不念情分。这些年你背着文瑶在外面养女人,养儿子,我和你二叔一直尽力帮你遮掩,以后也不必了。” 蒋叔信脸色剧变,募地看向身旁的太太。 宁思音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四太太的表情。 挺难受的。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桌子底下,蒋措握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 51、我爱你 四太太看着柔弱, 不争不抢,内里却很刚,意外得利落。当天晚上回房之后与蒋叔信聊了什么, 如何聊的,无人知晓, 第二天一早宋家便来人, 将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之后一段时间蒋叔信极少回家, 四太太提出离婚, 想必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 大奶奶出身不高,又是继任, 前头已经有了蒋伯尧和蒋听岚两位厉害兄姐,蒋叔信当年并不受重视,与四太太完婚之后,借着岳家支持,才慢慢在蒋氏有了一席之地。 宋家做纺织工业起家, 家底殷实,四太太宋文瑶是家中独女,宋家二老尚健在, 断不会让宝贝女儿吃这个闷亏。一旦离婚,对蒋叔信的事业将是一个重创。 他本就不是蒋氏继承者的热门人选, 失去宋家助力, 就更没有相争之力了。 即便不有心去关注, 蒋家自家人的事, 时不时自会传到宁思音耳中一些。 从前跟四太太无甚交集, 如今对她倒生出几分同位女性的钦佩。从搬离蒋家开始,她每一步走得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对准前夫也没有半分手软。请来业内最擅打离婚官司的金牌律师代她交涉,本人自此一面都没露过。 婚前协议签得清清楚楚,蒋叔信又是婚内过错方,这场官司于他十分不利。 宁思音听着别人家的八卦,唏嘘之余忽然警觉。 她继承的偌大家业全在婚后,蒋措的资产则全是婚前,要是离婚分割起来…… “你的还是你的,我的却要分你一半,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不小心嘀咕出声,蒋措正拿着银勺,亲自给挑嘴不肯吃新买的鸟食的铁蛋喂食。 自从出院回家养伤,他重新开始了莳花弄草、招鸟逗狗的悠闲生活。大房二房全被官司缠身,独他像个退休老头儿,万事不沾身。 宁思音在那边斤斤算计,他连点波动都不见,漫不经心地说着:“这就谋算着跟我离婚,分割财产了。以前浓情蜜意的时候,说要养我,都是哄我的?” 宁思音:“……” 谁跟你浓情蜜意了。 “我这不是先给自己做个心理准备嘛,万一你也跟你侄子一样背着我养女人呢。” “对我没信心?” 蒋措确实不是一个重色的人,甚至比绝大多数男人都端方修谨。出轨这样的字眼,是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上的。 “那哪能,你是柳下惠,秦君昭,我对你可有信心了,但爱情这玩意是玄学,说不准哪天你遇到真命天女,一下看对眼,我在中间就成阻碍了。那我这个人不爱扭别人的瓜,成人之美的精神当然要发挥一下。” 她把自己高高架在宽宏大度的牌坊上,全然忘记是谁心眼小得像芝麻,霸蛮地要求他不许和其他女人跳舞。 蒋措笑了笑,回头瞥她,眼里藏了些含义不明的意味。 “瓜既扭了,再想挂回去可就难了。” 宁思音仿佛觉得他话里有话,再去看他,却看不出什么来。 - 蒋坤宇这一次的事态比很多人想象的严重,据说牵扯到文物,惊动了上头,很难脱身。二奶奶终究黔驴技穷,不得不求到蒋乾州面前,拉下脸面恳求他施以援手。 “我早就提醒过他,做事要有个限度,有些界限是不能越的。他不听劝告,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过手。” “坤宇做事有时是过头了些,但他绝对没想过去贩卖文物,这次也是中了别人的着。坤宇是你亲弟弟,他这次要是出事,咱们家就落了把柄在人手上,大哥,请你念在手足的份上,帮他这一次。往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们夫妻俩绝无二话。” 二奶奶这阵子四处奔波,整个人都憔悴许多。 “大哥,你和厅长有交情,听岚在省委也认识些人,你想想法子,先把他人弄出来也好。” “弟妹,不是我不肯帮坤宇。这次他摊上的事太敏感,我无能无力。就算爸亲自出面,也未必能让他周全。” “大哥……” 蒋乾州的烟在烟灰缸上弹了弹,“我还有个会要开,就不送你了。” 二奶奶无功而返,回到车上,司机见她脸色极差,不敢多问。等了一阵,见她始终没说话,才低声询问:“二奶奶,咱们接下来去哪?” 二奶奶撑着额,深锁的眉心怎么揉都展不开。 片刻,她挫败地叹口气,睁开眼道:“去看看老爷子。” 蒋宗林行事正派,从前就因为蒋坤宇手底下的灰色行业屡次教训过他。这事若被他知道,少不得惹他生气,但现在非常时期,若非走投无路,二奶奶真不愿意将事情捅到他跟前来。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二奶奶一路阖眼,却不曾睡着过一分一秒。 到蒋宗林休养的庄子,却被拦住。司机搬出二奶奶,依然不奏效,守在门口的保镖六亲不认,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老爷子不见客。” 二奶奶在车里听着司机与他们周旋,半晌亲自下车。 “许久没见老爷子了,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我过来看看。” 保镖恭恭敬敬冲她鞠躬,却依然不松口:“老爷子不见客,二奶奶请回吧。” 二奶奶脸色冷下来:“老爷子什么时候连自家人都不见了。我是他儿媳,在他跟前侍奉了几十年,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拦我。让开!” 保镖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做冷酷无情,丝毫不惧得罪蒋家二奶奶,迎着她的怒火不退不让。四个人昂首挺胸地拦在门前,远处还有一样冷面的几个同伴。 “抱歉二奶奶,今天你不能进去。” 二奶奶从未吃过如此闭门羹,竟还是在自家庄子门口。 她沉下脸叫司机打电话给老爷子身边照顾的人,司机拨了一个又一个,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老爷子身边的人,竟一个都联系不上。 收到司机惶惑的目光,二奶奶眉心拧紧。 心绪几转,明白这是有人从中作梗。老爷子断不会将她拒之门外,见都不见,现在恐怕是被人隔绝在这个庄子里了。 手眼通天,连老爷子都敢动的,这个家除了蒋乾州,还能有谁? 是啊,二爷这次着了人的道,有心害他的难道只是蒋叔信吗?如今看来,这其中少不了蒋乾州的手笔。 二奶奶冷笑,她竟还去求他帮忙。 他们的这个好大哥,铁了心要送二爷进监狱,现在竟连老爷子的面都不许她见了。 - 庄子里。 入夏之后天热,庄子环境清幽,温度也比市区适宜。朝向后院的窗口一阵一阵蝉鸣,蒋宗林穿了套深蓝色天丝质地的衣裳,立在桌前写字。 不一会儿,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鲁进来,端了杯茶,向他汇报外面的动态。 “二奶奶来了,在门口被拦下了。” “这些保镖来了有段时间了,我就说,这么幽静的地方,哪用得上那么多人保护,原来是防着有人来见您。” 蒋宗林写完手底下的字,抬起笔,哼了声。 “小兔崽子,管到他老子头上来了。” “要让二奶奶进来吗?二爷在里头待了半个月,她想必是着急了,来请您救人的。” 老鲁将茶递过去,蒋宗林接过,杯盖拨了拨茶叶,浅尝一口便又搁下。 “老二做事太冒进,胆大妄为,迟早要栽跟头。叫他吃点苦头也好,年纪一大把,也该学稳重些了。” “那外面那些保镖……”老鲁斟酌着他的态度,“咱们的通讯断了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看这样子,恐怕还没结束。您真的不打算管吗?” 老爷子还健在呢,几个子孙就迫不及待争斗起来。都是一家人,留着一样的血脉,却将枪口对准了彼此,怎么不叫人心寒。 可古往今来,像蒋家这样庞大的家族,谁又能避免得了这样的明争暗斗。 人心呐。 蒋宗林活了快百岁,一个快要成精的老头,当真老眼昏花,能被他的儿子控制在这小小的庄子里吗? 他背着手,垂目看着宣纸上未写完的字,长久沉默。 老鲁等了许久,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正要将凉掉的茶端走,忽听他叹了口气。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蒋宗林从桌案后走出来,拿着拐杖,步伐苍老又缓慢。屋外暑热正盛,老头儿的背影平白让他看出几分寂寥。 “让他们自己斗去吧。趁我活着也好,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至于叫他走得太偏。” 走远了,老鲁仍能听见那一声遥遥的叹息。 “我这儿子啊……” - 宁思音没有多少闲心去关心别人的官司。 自宁光启去世、严秉坚辞职,光启一夜失去两位重要领导人物,股价很是波动一番。宁思音想要靠一己之力稳住这样光启这么一大摊子,实属不易。 宁光启在世时铁血手腕,他一走,留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难免有人欺她年轻,借机在公司兴事。 严秉坚卸任之后,总裁一职由方惠继任。好在有他全力支持,帮助宁思音肃清几个趁机作乱之辈。 有他在旁帮衬辅佐,宁思音的压力小了许多。 但消停日子没过几天,周一一早,董事会几个董事突然一齐现身,要临时召开董事会议。 宁思音刚到办公室,王秘书便急匆匆跑来通知她。她奇怪:“怎么这么突然?说什么事了吗?” 王秘书摇头:“不知道呢。董事们已经都在会议室等你了,宁总你快去吧。” 宁思音把包递给她,办公室都没进,直接上楼去会议室。 推开门,六位董事已经在圆桌边坐好,见她进来一起将目光投来。 这阵仗,倒像是要审判她。 不过,最喜欢挑剔她的秦董,今天竟然不在。 方惠也在,宁思音习惯性坐到他旁边,小声问:“方爷爷,今天突然开会是要做什么?” 方惠正要回答,对面一位秃头的小个子董事说:“既然你来了,会议就开始吧。” 这人以前没多少存在感,宁思音没太大印象,一时甚至想不起他姓什么。 她叠起腿,带着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今天这个会为什么开。您带头要召开董事会,不事先通知也就算了,总得告诉我,要谈什么事吧。” 爷爷去世之后,其他董事大多以秦董为首,宁思音这个董事会主席,挂了个头衔,实则没多大号召力。 秃头董事看上去不起眼,这次却是有备而来。 看了看其他几人,说道:“宁老去世有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宁思音作为光启的董事会主席兼任CEO,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我认为——” 随着话语声叩击桌面,“她完全没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 宁思音脸上的笑淡了淡。 这位子真难坐,她才上任几个月啊,每天不是有人不把她当回事,就是有人想把她拉下马。 现在她总算明白,爷爷生前为什么那么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她,而是不放心这些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以前能被爷爷镇住,现在看她年幼可欺,便忍不住要作妖了。 宁思音都厌倦了。 “我哪里做得不好,还请您明说。”她拿着一支笔在手里玩,“文旅城二期进度一切正常,光启百货的设计方案完成了,已经开始施工;酒店的纠纷我解决了,应对及时,不仅挽救了声誉,还赢了口碑;上个月底的年中总结会开得很成功,现在股价已经和爷爷去世之前持平……您对哪里不满意?” “你爷爷是光启的核心,自从他走后,光启的凝聚力散了,经过这几个月,我们确实很高兴看到,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不过,我想各位也都看到了,这些其实都是方总的功劳。” 宁思音转笔的手微微顿了顿。 “你年纪小,能力也不足,根本不能服众,这段时间管理层的混乱,我们也都知道。如果不是方总力挽狂澜,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光启这次就遇到大危机了。” “所以?”宁思音看着他。 余光里,方惠在她右手边气定神闲坐着。 “所以,我认为你不适合再继续担任光启的CEO,以及董事会主席。”秃头董事再次看向众人,“现在,对于罢免宁思音董事会主席职务的决定,我们进行投票表决。” 他说完,率先举起手。 其他董事交头接耳,有的跟着举手,有的仍有所迟疑。 《公司法》规定,董事会会议只要有过半董事出席即可举行。 而会议上的决定,只要得到过半票数,就能通过。 光启董事会一共十三位成员,今天的人都是他带来的,六个人中,已经有三个投了票。 今天这个董事会开得毫无预兆,秃头显然早就跟某些人达成了共识,就是要杀她一个措手不及,不给她任何准备的时间。 宁思音没有转头去看身旁的方惠。 经历这么多,她好歹也聪明些了。她被方惠摆了一道,这段时间的照顾与帮助,其实都是别有居心。 也许是早就见识过严智对爷爷的背叛,尽管心凉,但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不用看,那四个人,过半的那最后一票,无疑就是方惠。 “方爷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宁思音问了,却好像没打算听他的回答,顾自说下去,“是不是爷爷病重,我找你帮忙的那天?” “思音啊……” 方惠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时一样,但宁思音懒得听他下头的话,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你当时愿意帮我,也是因为想要拔除严秉坚这个障碍吧。你虽然比他在光启的时间久,但他能干,来了没几年就压过你,要是他在,你肯定没机会出头。他走了,是不是刚好称了你的意?” “你这是又念起他的好了?闺女,你可别忘了,是谁害死了你爷爷。” “煎饼哥未必多好,但至少比你们都光明磊落。” 成年人的游戏里,光明磊落的品质,已经稀缺到可以称作美德。 也许爷爷正是看重这一点,所以那么信任他。 “那倒是可惜了。”方惠语重心长地叹道,“闺女,我这也是为了你、为了光启考虑。你太年轻,太稚嫩,坐不了这么高的位子,与其群狼环伺过得战战兢兢,倒不如让能者居之,镇压住那些狼,你说呢。” “我说你想得挺美。” 方惠:“……” 秃头环视一圈,正要发表决议通过的结论,宁思音把笔一摔。 啪——清脆瞩目。 “我宣布,从今天起,罢免宁思音的……”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说罢免就罢免,你算哪根葱?” ??? 董事会对股东会负责,有权利任免CEO乃至董事会主席,就算是宁光启活着,也不会这种态度跟他们说话! 秃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气得脸都要绿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光启堂堂一个大企业,CEO就是这样的素质吗?” 宁思音眨了眨眼睛,张狂转眼变成一副诚恳:“不好意思,一时激动。这位……不好意思我实在想不起来您姓什么了,秃头爷爷,我只是想告诉您,光启是我们宁家的企业,爷爷虽然不在了,我宁思音还在。你们看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就想欺负我,可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们宁家持有光启51%的股权,你们随随便便召开一个会议就想罢免我,没有这样的道理。” 秃头被她气得一脸猪肝色,偏她又一副可怜弱小的作态,倒真显得像是他欺负她似的。 方惠给他递了个眼色,他只好咽下这个哑巴亏,把气憋回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算了,正事要紧。 这时,一旁的方惠开口道:“今天召开的董事会议,没有任何不合规的地方。思音,你手里有51%的股权没错,但你也要知道,董事会完全有权利免除你的职务。不管你服不服,你都要尊重董事会的决定。” 宁思音终于转过头看他。 方惠从她冷静的表面之下,看到眼睛里的暗火。 他笑了笑。 果然还是年轻。 - 这天宁思音很晚才到家,佣人问她要不要吃饭,她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几上楼了。 蒋措不在卧室,她衣服都没脱,往床上一倒。 原来管理公司是这么累的事情,以前爷爷都是怎么做的呢? 心里烦躁,但睡在熟悉的地方,一天的烦躁和疲惫都慢慢松懈下来。 蒋措从书房回来,见她和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竟是睡着了。 他脚步轻缓,走过去替她盖被子。 被子被她压在身下,大约是惊动了她,只听她眼都没睁,含混不清但听得出充满愤怒地骂:“去你大爷的,秃头老怪物!” 蒋措动作微顿。 想了想自己还算优越的发量,应该不是骂他。 给她盖好被子,蒋措掩上门离开房间,坐在只开了一盏台灯的客厅。 二十分钟,手机在微弱的光里轻轻震动,进来一条信息。 “今天上午九点十分,光启召开了一场临时董事会议,由董事何磉牵头。会上表决通过一项决议,罢免了宁思音作为光启集团董事会主席兼任CEO的职务。与会人员有何磉、方惠……与宁小姐在内共七人,投票的有何磉、方惠……等四人。” 蒋措的脸拢在小小一片光影中,表情淡得出奇。 宁光启生前大权独揽,在他管理下,就算有人有心争权,也没胆。强权统治之后,新的继位者不够强势,那些憋久了的坏心思,自然就蠢蠢欲动了。 蒋措转头看向卧室。 门留了一道缝隙,他们的新统治者在睡梦中踢被子。 他无声轻笑。 回过头时,那笑又不知散去何处了。 【秦兆阳不在会上?】 几分钟后,对面给出结果。 “秦兆阳上周五携妻女赴济州岛度假,预计后天下午回国。秦兆阳与何磉私下关系一般,应该对此次会议不知情。” 蒋措靠在沙发里,手指在腿上慢悠悠点了几下。 【约他见一面吧】 52、我爱你 宁思音很是忙了一段时间。 会见股东的过程很顺利。原本以为要费许多唇舌, 甚至是利益输送,没想到大家都很支持她。 方惠想将她踢出局,得先看看光启众股东同不同意。 只是, 还差一位最难搞的人物。 秦兆阳,秦董。 从前爷爷还在世时, 秦兆阳就对她诸多不满, 认为她年纪小又是女人, 不堪重任, 每每看她的眼神都充满挑剔。 宁思音对他的印象,就像小学喜欢背着手巡查的教导主任, 肃眉厉目。 他是光启的第二大股东,早在光启创立之初便慧眼如炬入了股,在公司有着极高的地位。爷爷去世之后,股东们多以他为首。 宁思音已不是小学生,在他面前虽不发怵, 但让秦兆阳支持她?——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没戏。 秦兆阳一直看不惯她,宁思音本以为何磉这一出, 背后少不得有他的授意,这几天却得到一些小道消息。 何磉起家的路子不太上得台面, 秦兆阳很是不齿, 两人早年前发生过一些龃龉, 后来还是爷爷出面调停, 才勉强握手言和。两人之间的不睦由来已久, 秦兆阳这人颇有些眼高于顶,像何磉这样的手段,他是断然看不上的。 宁思音最后一个面见他。约他在芳里的茶室碰面, 实则对他并不抱有希望。 地方是秦兆阳定的。如今芳里也算是她的半个地盘,宁思音欣然前往,不想秦兆阳竟比她更早到。 桌上已沏好茶,秦兆阳坐在茶案前,身后是实木格子门。 见她来,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 “我休假几天,公司发生不少事啊。” 宁思音嘴一憋:“秦爷爷,何磉欺负我。我爷爷走了之后,本来有您英明神武地坐镇,公司才恢复了元气,没想到您就去度个假,何磉这种宵小之辈就出来兴风作浪了。他们看我没了爷爷,您又不在,无依无靠,就欺负我。您快回来做主吧,公司一天都不能没有您。” 认识这么久,秦兆阳早看出这丫头看着瘦瘦小小,其实有一股谁都不服的驴劲儿。 他骨子里有些大男子沙文主义,一直不赞成让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管理光启,本想借这件事顺势教训她几句,好教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反对是有道理的。 没成想宁思音上来这一顿马屁,拍得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秦兆阳端着茶顿了半天,才送到嘴边,浅尝一口搁下。 这小丫头,还挺知道能屈能伸。 被小姑娘哭哭啼啼这样求他做主,秦兆阳也不好再唱黑脸,清清嗓子端起架子:“你不用给我戴高帽。一开始我就反对你爷爷让你来管理公司。” “我们家只剩我一个孤女,爷爷又有什么办法。他要像别的男人那样处处留情,在外面多生几个私生子,也许宁家还能有男人来接他的班。可我爷爷不是那样的人。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光启,宁家只剩我一个,除了我,又有谁能托付。” 这番话精准地戳到秦兆阳心里。 他和宁光启并肩几十年,共同打下这片江山,亲眼看着战友白发人送走两个黑发人,难免让他生出几分恻隐。而秦兆阳向来不齿那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宁光启一生克己,难道做错了吗? “这一点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同意你爷爷的决定。” “秦爷爷,我知道您反对爷爷把光启交给我,出发点也是为了光启着想。我太年轻,担负不起光启的重任——从我进公司之初,这样的声音没有停过。以前我也觉得太难了,我做不到,我问过爷爷,我才二十二岁,别人都不相信我可以,为什么他却相信。我爷爷说,比尔盖茨二十岁就创立了微软公司,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比尔盖茨? “爷爷说,年轻不是缺点,而是财富。一个人直接从二十岁跳到四十岁,就能成功了吗?不能。让他成功的是这二十年间的积累。爷爷说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在给人打工,几年之后自己创业,三十岁才小有所成。他说他可能看不到我三十岁是什么样子,但他相信,一定比他三十岁的时候厉害。” 那时宁思音还抱着这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偶然经过一下的心情,没当回事。 站在此刻回想,方觉爷爷对她用心良苦。 她眼里闪过一点光,垂下眼吸了吸鼻子。 秦兆阳沉默地喝了半杯茶,“你爷爷活得明白。” 宁思音抬起头。 “我从来不充胖子,硬说自己两只肩膀能撑得起光启,光启是所有人一起撑起来的,我尽自己全力撑得更高一些。光启走得更高更远,靠的不是我,也不是某一个人,是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齐心协力。可若有人图谋私利,想多扯一片到自己手里,扯来扯去,裂缝里漏雨。秦爷爷,我说的对吗?” 秦兆阳不置可否看着她,片刻后收回视线,长出一口气:“又是拉拢收买,又是打感情牌,吃准我了是不是。” 宁思音疑惑,她好像没用收买这招吧。 没给她时间多想,秦兆阳表态:“小丫头口才不错,看得也明白。最好的管理者,永远要从企业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个人私利。今天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老宁人去了,情分尚在,他尸骨未寒,就有人想着‘篡位’,只要我秦兆阳还活着,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原来秦兆阳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顽固,说服他比想象中容易些。 “您比我想象的明事理。”宁思音语气松快了。 秦兆阳怎么听怎么不对味,眼睛一瞪:“怎么,你以为我不分黑白不明事理?” 宁思音挑眉笑了笑,喝茶:“谁让您以前天天找我茬。” 他哼了声,给自己找台阶:“我那是为了光启!我现在也是为了光启,可别以为我是给你出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宁思音和他简单说了自己的打算,商量好接下来的动作,便先行离开。 她还有个人要见。 人走了,秦兆阳顾自坐在案前喝完一杯茶,起身走向后头,伸手一推。 是道移门,打开之后另有一间茶室,临窗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 “你们夫妻俩倒有意思,分头行事。都说蒋家三爷与世无争,原来最深藏不露,老宁倒是选对了人,有你在背后为她保驾护航,老宁也能放心了。” 蒋措捏着茶杯,浅浅一笑:“保驾护航谈不上。她纵马高歌闯荡世界,我不为她清路,却不能教她中了埋伏。”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电路有问题一直没修好,今天又修了一下午,写少了,明天多更点吧 53、我爱你 方惠跟何磉正在办公室说事, 助理急匆匆推门进来。 “方总!” “怎么了?”方惠回头。 “宁小姐来了!” 何磉有些轻蔑地笑一声:“她来就来,怕什么,现在光启可不是她说了算了。” “秦董也来了!” 何磉脸色一变:“秦兆阳怎么来了?他不是在休假?” “还有钱董、陈董、赵董……”助理噼里啪啦念出一串人名, “所有的记名股东都到齐了,宁小姐说要召开股东大会!” 何磉与方惠对视一眼, 彼此的眼神都慢慢沉下去。 “股东大会, 我怎么没有收到通知?” 助理讪讪低头:“我刚才确认了一下邮箱, 通知了, 但是夹在好几个垃圾邮件中间,被我忽略了……” “没用的东西!”何磉抄起杯子便要砸, 助理吓得一缩头,幸好被方惠拦住。 “今天要是坏了我的事,我饶不了你!”何磉脸色阴沉,扯扯衣领拉开门出去。 路上两人对了对信息,股东大会如此大动作的重要会议, 他们竟全被蒙在鼓里。这一次宁思音也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推开大会议室的门,除了他们二人,全体股东都已到齐。 秦兆阳先说了句:“老何, 你这事做的可是不地道啊。” 何磉皮笑肉不笑:“这不是刚好赶上你休假,带老婆孩子去旅行, 担心打扰了你的雅兴才没告诉你。” “我说的, 不是这个。老宁这才刚走不到三个月, 就是看他的面子, 你也该对思音多些照顾, 怎么还说都不说一声,就急着免她的职。你这样做,老宁在地底下, 能不寒心吗。” 何磉与方惠的行径引来不少鄙屑,人死为大,不管怎样都不该欺负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孤女。 中国人重情义,各股东的神情已经能说明一切。 何磉有几分尴尬,“我这也是为了公司的发展着想。咱们光启,首席执行官是最高行政官,权利很大,责任也很重,是挑大梁的人。”说着看了宁思音一眼,“无才之人,可做不了这个位子。” 他暗贬之意明显,宁思音却附和似的点了点头,掷地有声道:“您说得对。这次临时召开股东大会,时间仓促,感谢各位股东的配合。今天这个会议,主要就是为了集团首席执行官的任命一事。” “年轻人果然是心气高,上次我和众位董事罢免了你的职位,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没必要拉着大家来这陪你浪费时间,各位都有重要的事务在身。” 方惠摆着一副笑脸,却每一句都在往她身上贴“不懂事”“年轻气盛”的标签。 “我上次也都说过了,你太年轻,不适合担任CEO这样重要的职位。这一点,我想大家和我是同样的看法。” 这是怕她翻盘,想先把她按住呢。 宁思音笑笑。 “劳烦方总听我把话说完,再发表个人意见。您认为我不适合担任这个职位,所以与何董临时召开一场七人的董事会议把我罢免,这事各位股东已经知悉,咱们先不说了。 “各位不放心我,可以理解,我本人也并不打算再继续担任。所以今天这个会议的目的,就是各位股东一起,选举一个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 方惠调整了一下坐姿,嘴角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既然她自己主动放弃,现下公司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他了。 何磉趁机提议:“我认为方总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公司正是缺人才的时候,方总在公司三十年了,一直跟着宁老,对公司的了解超过任何人。” 有其他股东提名了集团一位副总和B市分公司的CEO。 众人发表见解时,宁思音没说话,只是不时看一眼手表。 副总与分公司CEO都不如方惠在光启的时间久,虽然方惠个人能力有所欠缺,并非一个足够优秀的领导者,但在何磉的极力举荐之下,个别股东有被说服之势。 “我看大家也都讨论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在三个候选人之中投票表决……” 何磉趁热打铁想快速把结果定下来,以免给太多时间让大家思考,突然醒神得出于他们不利的结论。 突然推开的大门打断他的算盘,众人目光聚集,或诧异或困惑,看着那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进来。 宁思音直起身,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来得正好。这就是我想向各位举荐的人选。” 严秉坚略一颔首,“抱歉,来迟了。” 何磉懵了,瞅瞅方惠,后者的脸色很不好看。 “秉坚啊,”方惠笑意不达眼底,“你辞职离开了光启,怎么今天突然又回来了。” “忘了告诉你了,方总,”宁思音在主位上笑笑,“遵循我爷爷的遗嘱,他名下14%的股份赠予严秉坚,现在,他是我们的大股东。” 方惠目光几变,严秉坚脸上却不见表情,择了一个空位坐下。 一周之前。 宁光启墓碑下。 “终于找到你了。你倒是会躲清闲。”宁思音把一份文件拍到严秉坚胸口。“与其在这里帮爷爷守墓,寄托你的内疚,不如回去帮他看顾好光启。” 严秉坚接住从身上掉下去的文件,看一眼,递回去:“我已经签过放弃继承的声明书了。现在这属于你。” “我从来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还得把你那份责任一并担着,真累。”宁思音的手插在口袋里,“这是爷爷留给你的。他拿你当自己的孩子,你要真感念他的好,就别辜负他的期望。” 严秉坚是宁光启手把手带出来的,宁光启在世之时便视他为左膀右臂,现在由他来接任CEO,再合适不过。 “秉坚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回来就好,老宁对你可是抱有很高的期望啊。” “有你在,我们就放心了。” 秦兆阳转头对宁思音说:“你这个丫头,竟然还藏着这一手没告诉我。” 投票结果没有悬念。 严秉坚的能力早已得到证明,股东们对他的信任取得压倒性胜利。 方惠与何磉从他进来之后就知败局已定,后半程几乎无话可说,投票选举环节干脆放弃。 新任CEO人选已定,大家拍手祝贺,宁思音却话音一转:“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温柔地笑一笑:“何董,听说你们账上最近多了一笔钱,是方总转给你的。你和刘董、钱董以公谋私,意图暗箱操作公司重要人事任免,我认为你们四位不适合继续留在董事会了。以及——” 她转向方惠。 “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了,方总,今天之内我希望能看到您的辞呈。” 股东大会结束,走出会议室,宁思音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定。 她呼了口气,瞥一眼身旁的严秉坚。 “好了,以后你做CEO,我做董事长,你管公司,我管你,完美。”她伸出手,“合作愉快,煎饼哥。” 久违的称谓,好像曾经横亘之间的冰雪终于消融。 严秉坚抬起手,两只手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夕阳下和平交握。 “合作愉快。” - 解决了公司的内乱,严秉坚回来挑大梁,宁思音得以卸下那一半的重量,整个人都松快多了。 提前下班回家,蒋措在沙发上看书,她躺在他的摇椅晃荡,脚底踩着旺仔越发有弹性的肚皮,手里抱着佣人切好的新鲜水果,给他讲自己如何力挽狂澜,如何肃清内乱。 蒋措似笑非笑地听着,之后不吝啬地赞扬:“英明神武。” 傍晚下楼吃饭,意外见到蒋明诚跟蒋昭野。 蒋明诚自去年外派,到现在已满一年。蒋昭野这一年都不常在蒋家待,搬出去自己住了,今天应该是回来给蒋明诚接风。 瞧见她跟蒋措,蒋昭野什么也没说,打了声招呼便径自上楼了。 蒋明诚许是刚到,正跟佣人交代什么,见她下来,露出一个笑容:“小思音,好久不见。” “你回来了。” 太久不见,旺仔对蒋明诚觉得熟悉又陌生,跑过去站在几米开外盯着他。 蒋明诚蹲下身:“儿子,过来。” 旺仔在原地跃跃欲试。 忽然,不远处的球响了一声,蒋措走路不小心踢到。 旺仔立刻被吸走注意力,转身就朝跑过去,叼住球丢丢丢跟着蒋措的脚步跑了。 宁思音的心思都在光启,对蒋家近来的动向少了关注。 只知道大房跟二房自上次之后明显有了隔阂,二奶奶依然操持家事,整日双眉紧锁不见笑容。连母凭子贵的六太太也收敛了。 其实蒋家的内斗早就有端倪,二房势弱,现如今二爷又官司缠身自身难保,家主之位,基本已经握在蒋乾州手中了。 大奶奶最近很得意,从前被二奶奶压制,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近来却很爱管一管家中大小事务,看着有想把管家权柄夺来之意。 宁思音不太关心他们两房的斗争,不过有那么一丝担心,蒋乾州现在十拿九稳,将来老爷子真去了,蒋措没了靠山,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但她转念又一想,蒋伯尧跟蒋曜征还有得争,蒋措几乎在斗争范围之外,应该不容易被波及。 就算真波及,还有她呢。爷爷走了,宁家这座山头现在虽然小了些,还是可以给他靠一靠。 宁思音正琢磨,蒋明诚从对面看向她:“宁爷爷病逝的时候我在出差,事后才得到消息,没赶上回来吊唁。你明天有时间吗?我想去祭拜一下宁爷爷。” “你有心了。我明天休息,带你去吧。” “昭野,你跟明诚一起去祭拜吧。你宁爷爷对你不错。”蒋伯尧不由分说把蒋昭野也安排上。 - 晚上,宁思音躺在床上,跟蒋听月和李希在群里闲聊,蒋措从浴室走出来,她的心思便被分走了。 平常他习惯换好睡衣再出来,今天不知怎么,只在腰上裹了一条浴巾。 他身材看着瘦,其实脱了衣服,手臂和腹部的肌肉都很匀称漂亮。 宁思音极少见他这副模样,手机噔噔噔进来新消息,都唤不回她心猿意马的眼睛。 那双眼睛只顾着在蒋措身上滑上滑下,滑过他小腿时停了停。 他左腿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那一道痕迹仍狰狞可怖,在他那身漂亮的皮肉上,尤为鲜明。 眼前不禁重现车祸那天,他踩着玻璃碎片朝她走来的样子。那时他的腿已经有伤,裤脚下鲜血淋漓,朝向她的脚步却没有一分迟疑。 正想着,听到声音。 “把药递给我。” 她哦了声,把手机一扔,去拿平时擦伤口的药膏给他。 到跟前,药放到他手心,她的目光又在他腹部游移,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戳完见蒋措没反应,胆子又大了些,干脆用手指代替眼睛的游移。 蒋措放下药膏,将她勾过来。 到床上的时候,宁思音用不足一毫米的理智推他:“你肋骨好了吗?不会做到一半又嘎嘣脆了吧。” 蒋措根本不答,将她嘴堵上。 他用身体力行向她证明,伤好了,好得还很利索,折腾到后半夜,才在她连叫十来声老公求饶后放过她。 翌日,宁思音果不其然昏睡不醒,压根不记得答应过早上要带两个孙子去祭拜爷爷的事。 快到十点时,蒋措下楼吃早餐。蒋明诚跟蒋昭野穿戴整齐正在客厅等,见他一个人,蒋明诚问:“思音呢?” 蒋措轻轻瞥过去。 很淡的眼神,没有什么起伏,更不含温度。 蒋明诚改口:“三奶奶呢?我们约好今天去祭拜宁爷爷。” 蒋措施施然收回视线。 “在睡觉。” 三个字,一个都不多,也不用多。都是男人,什么含义大家心知肚明。 蒋昭野撇开脸,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蒋措淡定喝了口粥,慢慢道:“你们两个去吧。别吵她。” 54、我爱你 宁思音醒得晚, 下楼时和正上楼的蒋昭野碰见。蒋昭野对她也不知到底是敬还是不敬,往旁边让开路,手却往裤兜里一塞, 酷酷地站着,并不同她打招呼。 宁思音迷迷瞪瞪, 没注意他没问好, 习惯性回了句:“早, 乖孙。” 蒋昭野:“……” 蒋昭野可能天生跟宁思音犯冲, 每回见她都得噎一肚子气,眼不见为净他干脆躲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现在成熟多了, 已经不屑于跟她置那些无聊的气。 但自从上回宁思音被拆穿是“假冒”的,再看她就说不出的古怪。蒋昭野搞不懂这古怪源自何处,这会站在几层台阶下面抬头,她背着走廊的灯光,松松懒懒的样子和侧颈上的红痕一块撞进他眼睛里。蒋昭野忽然觉出那股不是滋味的滋味。 直到这时他才迟钝地醒悟过来,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想跟他结婚,什么狗屁的争风吃醋、委曲求全,她演那些戏不是为了嫁给他, 全都是为了搅黄婚约好不嫁给他。 怪不得拿花瓶砸他的时候下手那么毒……亏他还因为下药的事对她有点内疚。 靠! 他心里百转千回,宁思音打着呵欠慢悠悠从他旁边走了下去。 蒋昭野一句话没跟她说, 却莫名又憋一肚子气。 - 西偏厅的玻璃窗正对着蔷薇花园, 下午避光, 蒋措最常在那里喝茶, 藤椅旁安置了狗狗用凉席和鹦鹉站架。 旺仔和铁蛋每天像左右两个护法, 寸步不离守着他。宁思音吃了饭正要过去,碰上蒋明诚。 他刚祭拜过回来,穿一身黑色, 领子开着几颗扣子,合上车门走进来。 “睡醒了?” “不好意思,这几天工作太多没休息好,早上睡过头了。”宁思音尽量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严肃正经,毕竟睡过头的理由太放浪。 蒋明诚倒也没拆穿,停在她面前,将话题岔开。 “听说你把严秉坚请回来了。” “你消息蛮灵通啊。” “碰见个朋友,聊了几句。现在大家都在夸你宽宏豁达,任人唯贤。你每一次的选择,总是让我很意外。” 宁思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现在太多疑,觉得他话里有话。 “抬举我了。这是我爷爷的心愿,我知道看在他的份上不计较。” 蒋明诚看她片刻,目光很耐人寻味,“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摸不清他路数,宁思音没作声。蒋明诚忽地向她走近,宁思音身体微微绷紧,他停在一个超过安全距离的位置,声音低下去,从远处看起来像两人在密语。 “我听闻,你和严智之间,不止他陷害你那么简单。你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曾经和他做过一笔交易,‘假扮宁思音’,对吗?” 宁思音抬起眼睛,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这个知道的人不少。你想确认什么?” 他意味不明一笑:“既然是角色扮演,没道理把自己赔进去。你当时选择我三叔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蒋明诚知道自己问对了关键,他看到宁思音眼里的温度,在这个问题之后一点一点消失。 尽管那个模板似的笑容依然挂在嘴角,盈盈可人。 眼前这个人,是蒋家看起来最好相与的人,永远绅士风度,永远如沐春风。 但宁思音没忘,表象之下他的心思多深沉,只为了制造机会,挑选送她一只天生体弱难养活的狗。 放在宫斗剧中,他可能是安陵容的升级版,有着沈眉庄式最让你不设防的温柔,和藏在细微之处防不胜防的阴险心机。 宁思音不喜欢两面三刀、深不可测的人。这种人让她觉得可怕。 还是蒋措好。 “演戏当然要找个好看的男主角。这是个看脸的社会。” 这个理由似乎没能搪塞蒋明诚。他的笑容愈发有深意,又顺势抛出一个最致命的问题。 “那么戏已经演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谢幕?” 宁思音愣住。 正在这时,啪—— 偏厅里清脆一声。紧跟着铁蛋扯嗓门的尖叫:“救驾!救驾!” 宁思音立刻往西偏厅赶去:“怎么了?” 推开门,却见蒋措好端端坐在藤椅上,只是脚边一摊碎片。 “没事。”他慢悠悠道,“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宁思音放下心,叫佣人进来收拾,一边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你小心,别又划伤了。” 蒋措顺从地被她拉到身后,仿佛真有那么娇弱,一个茶杯的碎片都能伤到他。 等佣人收拾完,受惊的铁蛋逃难回来,被宁思音捉住弹了一下脑袋。 “你怎么这么喜欢一惊一乍。差点被你吓死。” 蒋措瞥了眼在她手里奋力挣扎还是被措乱了毛的鹦鹉,淡然收回视线。 可怜铁蛋的知识面涉猎还不够广,无法为自己辩驳。 - 蒋昭野回来一趟便要走,被蒋伯尧耳提面命教训一通,让他多到蒋乾州跟前尽孝。蒋昭野被强制留在家里,跟蒋明诚一道被迫成了别人秀恩爱的观众。 宁思音和蒋措平时并不腻乎,但小夫妻新婚将满一年,即便不有意秀,在人前自有一种逐渐同步的默契,和谁都插不进去的空间。 公司有严秉坚坐镇,宁思音的担子轻了,在家待的时间便多了。两人偶尔一起遛狗,偶尔去花园采摘鲜花,偶尔一起坐在偏厅喝茶、下宁思音怎么都赢不了的五子棋。 全家的佣人都说,三爷跟三奶奶感情可好了,现在三爷眼里只有三奶奶。 蒋昭野越看越窝火。 以前宁思音“喜欢”他的时候,他看见她就烦,打死也不娶她。现在知道宁思音根本就不喜欢他,不愿意嫁给他,他心里又不舒坦了。 最近他爹又总找他麻烦,非要他进公司锻炼,蒋昭野对公司一点兴趣都没有,每天被逼着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可谓烦上加烦。 这天晚上朋友喊他出去喝酒,他换了衣服刚走到门口,被蒋伯尧撞上,臭骂一通,叫他滚回家老实待着。 蒋昭野郁闷死了,拎了几瓶酒去蒋明诚屋里找他四哥喝酒。 烦恼最适合下酒,很快蒋昭野就醉了,什么心事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倒给了蒋明诚。 “得不到的才会骚动。当初是谁宁愿跟全世界作对,也誓死不娶她。现在后悔了?” 蒋昭野闷着头,瓮声瓮气地说:“谁后悔了。我就是看不惯她!这个女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以前还在我面前哭……”叽里咕噜半晌,不小心说出心声。“我哪儿比三爷爷差?她跟我取消婚约改嫁三爷爷,还让我叫她奶奶,我他妈不要面子吗?” “你真喜欢她?” 蒋昭野一下炸了:“谁喜欢她!我才不喜欢她!” 露台有风,他醉眼昏花,没看见蒋明诚脸上的深情。 蒋明诚拍了下他的头,状似安慰。 “戏还没唱完。别灰心,你还有机会。” - 傍晚,宁思音正跟二奶奶喝茶,从玻璃瞧见蒋伯尧跟蒋曜征站在院子里。隔得远,听不见两人聊的什么,但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蒋伯尧脸色不甚好看,最后拂袖走了。 宁思音正瞧热闹,旁边二奶奶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大哥想提曜征上去,去年就提过,被你二哥拦着没成。现在你二哥出事,他就又动了心思。” 她主动聊起,宁思音不介意多问两句,她也好奇。 “为什么?” “郑家在燕城背景深厚,这些年私底下可是帮了他不少。他想借郑家的势,郑家想扶持自己的女婿,可不一拍即合。” 蒋曜征有个强大的岳家,听说近几年呼声很高,逐渐有与蒋伯尧分庭抗礼之势。但蒋伯尧毕竟是大房长子,名正言顺,几乎是所有人默认的继承人。虽然之前在撮合她跟蒋昭野的事情上,手段不太入流,但确实是个手腕厉害的生意人,论能力,够格接蒋乾州的班。 蒋乾州要想越过他提拔外孙,他肯定不肯。 “曜征看起来不像是争权夺利的人。” 据宁思音所知,蒋曜征是家里的老大,小的时候蒋伯尧很疼他,舅甥之间有很深的感情。蒋曜征平日看起来对这个舅舅也很敬重。 二奶奶意味不明地轻哼:“你来蒋家这么久,还没看明白吗,人不会把野心写在脸上。曜征背后有他妈,还有郑家支持,你以为明诚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为了什么。” 宁思音挑眉。 只能说,豪门望族争起家产来,亲父子也未必信得过。 他们家人丁少,反倒避免了这种六亲反目的窝里斗。 蒋家家主之位虽说已经是蒋乾州囊中之物,但老爷子毕竟还活着。按理说,蒋伯尧跟蒋曜征就算要争,也不急于这一时。别说蒋乾州距离继位,到底还差最后一步,就算真继位了,他年过七旬却未听说身体有什么大毛病,按照蒋家这个长寿基因,能像老爷子一样再活二十年也未必。 但不晓得为什么,两人之间好似已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蒋曜征迫不及待拉拢人心的消息,连宁思音都有所耳闻。 那天中午吃饭时,汤总监不知从哪个狐朋狗友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一坐下便问宁思音:“蒋家出事了。” 宁思音跟严秉坚同时抬头。 “什么事?” 经历过严智谋财、二爷被捕,现在发生什么事,宁思音都不觉得离奇。 她第一个想到蒋措,那个懒乌龟还在家休养,家里要是出什么事,他…… “你大哥……诶不对,大侄子……大孙子,蒋曜征。”汤总监很有当众八卦的自觉,声音压到鬼鬼祟祟的低,“听说牵扯到了一桩人命案子。” 宁思音心都提起一半,闻言啪地一下落回去,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白眼,“这么会赚噱头,你怎么不去公关部上班。标题党。我还以为谁上我们家里放火了。” 她自己都没发觉,如今用“我们家”来指代蒋家十分自如。 严秉坚看了她一眼。 “那谁敢,上蒋家放火,不得满门抄斩啊。”汤总监说,“蒋曜征的太太是叫郑庭庭吧,听说前年出了一场车祸,撞死了一个孕妇,但你们蒋家只手遮天,把这件事给盖住了,人家丈夫四处求告无门,还被蒋曜征带人打废了一条胳膊。人家在网上控诉求助还被删帖,压热度,现在网友非常愤慨,看样子是激起民怨了。” 前年? 那时宁思音还未回国,没听说过。 事件八成存在,细节却未必没有经过添油加醋。别的不说,蒋曜征带人打废人一条胳膊?——换成蒋昭野也许更可信一点。 不过现在流行网络办案,许多正义在现实中得不到伸张,经由网络发酵、在广大民意督促下,就有机会得到有关部门重视,求得说法。 如果真如汤总监所说,激起了民怨,一味掩盖只会适得其反。 民众对资本、对强权有天然的同仇敌忾,碰上这种事很容易被煽动情绪,不管最后真相如何,蒋曜征这次确实摊上麻烦了。 只顾着八卦,汤总监饭没吃上两口,中途又被人叫走,一脸痛心地说:“我的小排啊……严总你替我吃了吧。” 严秉坚对他的小排并不感兴趣,倒是不时看一眼宁思音,酝酿措辞。 宁思音心不在焉琢磨蒋曜征的事情,没察觉。 吃好离开餐厅,严秉坚走在她身后,等几位员工说说笑笑拐过弯下楼,四周没人,才出声叫住她。 宁思音回头:“嗯?” 空中走廊相隔不远便是景观树,繁茂枝叶遥遥伸过来,从她头上投射下一片凉荫。 严秉坚站在三步之外,停了停,说:“如果你结婚只是为了顺从宁老的意愿,现在你自由了,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 思绪一顿,宁思音响起那天蒋明诚的话。 ——戏演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谢幕? 她总是过着过着就把这一茬忘记。 最初不是把结婚当做缓兵之计,打算时机到了就踹掉蒋措的吗。之前他为自己受伤,不合适提,现在他伤好了,是不是……该和他提一提离婚的事了? 严秉坚似乎还想多说两句,又作罢,沉默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宁思音独自站在走廊,握住扶手,想思考,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一会儿闪过那天在蒋家大厅,她从人堆里点了蒋措,他抬起眼的样子。 一会儿想起车祸混乱的现场,他狼狈但坚定地走来…… 再一会儿,是不知哪个温暖寂静的夜里,她睡意昏沉,靠在蒋措胸膛。他的神经衰弱好像慢慢好了一些,但依然每次都比她更晚入睡,宁思音半睡半醒间有时会感觉到他在碰她的头发。 还有铁蛋和旺仔……铁蛋现在也会站在她的肩上,宁思音一抬手臂它会蹦上来;旺仔一岁了,个头越长越大,还当自己是个小宝宝,喜欢团在蒋措腿上睡觉。 王秘书跑过来找她,喊她该开会了,宁思音才回过神来。 王秘书奇怪地瞅着她:“宁董,你在笑什么呀?” “啊?”宁思音摸摸脸,她笑了吗?“没有啊。” - 揣着这件心事下班回家,蒋措不在,不知做什么去了。 宁思音自个练了一会儿琴,天色渐黑,蒋措还是不见影子。佣人叫她吃饭,她说等蒋措回来一起吃。 佣人说:“三爷下午钓鱼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话没说完便见宁思音豁地一下站起来。 “坏了!” 她放下小提琴急匆匆跑下楼。 她跟蒋措约好了今天去清风湖一起钓鱼来着,中午被汤总监跟严秉坚那么一打岔,她全给忘了。 从最后一个台阶跳下去,刚好瞧见蒋措从大门进来。背后是深如水的幽静夜色。 两人目光相碰,他平淡地移开。 “你等我到现在吗?”宁思音心虚地走上前,“我忘记了,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蒋措说。 “你吃饭了吗?”宁思音眨了眨眼睛,“我没吃饭,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吃过了。”蒋措径直上楼。 他的语气和表情很是平静,完全看不出一丝生气的迹象。他脾气好,宁思音一贯是知道的。 可她莫名觉得蒋措在生气,都不理她。 宁思音哪里还记得离不离婚的问题,随便填了几口饭,赶快回去哄老公。 蒋措在客厅看书,宁思音坐过去,蒋措的眼神安安稳稳落在书上,自始至终没看她。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真的吗?” “真的。” 宁思音哼了哼:“你生气了。” 既然她不信,蒋措也不再多辩解。 宁思音在他旁边坐了一阵,见他依然没有理自己的意思,断定他就是生气了。 她起身走了。 蒋措抬眸,扫了一眼便收回,继续看书。 过了阵,耳边传来小提琴弓与弦摩擦发出的声响。 羊肠弦音色优美,此刻却被拉出一种近似人声的音,三声,起伏升降。 听起来很像是:“对、不、起~” 宁思音拉完,瞅瞅蒋措没什么反应,以为他没听出来,重新拉了一遍。 蒋措还是没反应。 她又拉。 “……” 一直摆着专注看书姿势的蒋措终于忍无可忍捏了捏眉心。 “这就是你学了两个月的成果?” 终于听出来了。 宁思音默认这句话代表和好,愉快地把小提琴架到肩上:“我还是学了一首曲子的。我拉给你听。” 两个月的学习成果感人,磕磕绊绊才将一小段拉完,明快活泼的霍拉舞曲生生被她重新创作出一种凄苦悲切之感。 宁思音拉完没问蒋措自己拉得怎么样,做人呢,不要自取其辱。 她若无其事地收了琴,刚要走人,站在她头顶听完整首曲子的铁蛋不知误会了什么,蹦到她肩膀上吆喝:“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 宁思音好险才忍住没一琴拍死它。 她一把捏住鹦鹉的嘴。 “闭嘴。我拉的是舞曲,不是丧曲。” 55、我爱你 爷爷的朋友往宁家送了些自己在海南种的水果, 一半留给何姨他们,一半送到蒋家。 好几箱东西,司机和佣人往里搬运, 宁思音见只剩最后一箱,便抱起来。看箱子上的标志是凤梨, 相当有分量, 她高估自己的力气, 走到一半便要脱手, 好险被一双手及时接过去。 她抬头,竟是蒋昭野。 年轻男人到底有力气, 蒋昭野轻松抱起来,低眉斜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抱进家里。 “谢了。”宁思音说。 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俩已经不像最初那般针锋相对, 蒋昭野可能不习惯,愣是不知道回什么,半天憋出一声轻哼。 宁思音一阵莫名其妙。 类似的事时有发生。 宁思音停车的技术不怎么样, 有时家里人多,她回得晚, 入库就成了一个难题。有时不断在下车目测、上车调整之间耽误时间。 这天两边都停了车, 她死活停不进去, 把在她后面回来的蒋昭野也给堵住。隔着车前玻璃宁思音看见他的无语, 正打算叫人帮忙, 蒋昭野下车过来,打开她的车门。 “下来。” 宁思音把车让给他,他一个打弯流畅地倒进车库。 宁思音已经预见之后他肯定会抓住机会发表一篇鄙视言论, 怪的是,他下来之后什么都没说,跟她一前一后进门。 孙子成熟了,懂事了,宁思音作为奶奶,肯定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主动挑起战争。 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和平不少。 - 这日全家被蒋乾州召集回来,蒋伯尧和蒋曜征一到便被叫进书房,想来是为了最近外面的风雨。 郑庭庭肇事逃逸、他老公蒋曜征仗着家里财大势大为她掩盖罪行;两条人命白白枉死,普通人遭资本欺凌压迫——这故事短短几日已在网络上人尽皆知,网友自发团结起来转发请愿,要帮这个可怜无助的丈夫讨个公道。 连光启的职员都在吃瓜,王秘书甚至偷偷想从她这里获得内部情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宁思音的消息来源并不比她们多,但在这个圈子待久了,她早就明白,人为了争权逐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郑庭庭是不是真的肇事逃逸拒不负责,蒋曜征是不是真的仗势欺人打伤人,网友们最关注的问题,事实上一点都不重要,这桩案子会让蒋曜征付出什么代价,才是真正的核心。 当年办案的记录第一时间公示给大众,相信的人寥寥无几——你们家那么有钱,肯定买通了警察沆瀣一气。 警方留存的电子摄像视频证据奇迹般损坏,反倒是孕妇倒在血泊中的照片、男人涕泗横流悲痛控诉的视频被广泛传播转载,一波又一波地掀起网友的愤慨。 澄清的公告、声明发了一个又一个,如杯水于车薪,丝毫未能消减民众怒火。郑庭庭的个人社交账号早就被指责、谩骂、诅咒的洪流淹没,网友对两人的愤怒逐渐上升至蒋家、蒋氏企业。 蒋乾州三人迟迟没出来,餐厅迟迟不开饭。 大奶奶不知是忘记了郑庭庭也在席上,还是嘴闲故意挑事,当郑庭庭的面便多舌议论。 “八成是说曜征打人的事呢。曜征还是年轻,怎么那么冲动,这下叫人抓住把柄了。” 郑庭庭本就为这件事烦恼,状态欠佳,一看便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辩驳一次又一次都是徒劳,现在自家人也听信谣言,顿时让她蹙起眉。 “他没打人。网络上传的那些是造谣。” 大奶奶不信似的,斜瞥她:“那你撞死人不是造谣吧。还是孕妇呢,打着肚子,听说都八个月了,马上就要生了,结果一尸两命。” 郑庭庭眉毛拧得更深,脸色也冷了些,干脆当着一家人将整件事情摊开。 “是。我确实不小心撞到了他们,路口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对方闯红灯,交警判了他们全责,当时就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她丈夫一直讹诈,不肯善了,来找我闹事,曜征为了保护我才和他动了手。没打他,他也没受伤,带人去报复他更是扯淡。就这样。” “你们要是没打人,人家胳膊怎么废的。” “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本来就谎话连篇,一天一个说法,受伤的照片是不是他本人都未必。” “要我说,咱们既然比人家富裕,就该厚道一些。就算是他们全责,毕竟死的是个大肚婆,人家一下没了老婆和孩子,家破人亡的,要点赔偿也是应该的。你们当初给点钱把人安抚好了,现在哪会有这么多事。对别人那么狠,到头来还不是反噬自己。” “奶奶想知道原委应该来问我们,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只言片语,怎么就信了。”蒋明诚插嘴,“大哥当时给了一笔安置费,对方也签了和解书,承诺了结。过了这么久,突然又翻出来闹事,是被人利用。” 毕竟不是亲奶奶,大奶奶又不如二奶奶会做人,对他们到底没多少感情。她儿子风光时她跟着得意,蒋叔信被离婚官司缠身,没了宋家支持前途无望,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气,这会子看其他人的热闹,她当然不嫌事大。 从前家里发生什么争执,二奶奶必定是出来调停的,今天却始终未作声,任由气氛僵硬下去。 郑庭庭从前在蒋家礼数都维持得很好,现在却是烦透顶了,大约也懒得再装样子,扔下一句“这乌烟瘴气的饭也没什么好吃”便走了。 这些机锋宁思音没听着,她当时在楼上练琴,后来从佣人那里听来的。 她想蒋措大概早就料到这种尴尬气氛,所以才不慌不忙拖着她,直到开饭前佣人来叫,才姗姗下楼。 蒋乾州三人终于从书房出来,见郑庭庭不在,问了一句,大奶奶趁机往郑庭庭头上扣了顶“脾气大”的帽子。 女人之间的斗嘴吵闹,蒋乾州没闲心过问,皱着眉,宣布重要决定。 “这两天把人约出来谈谈赔偿的事情,他要钱,给他就是。把人处理完,让公关部那些人拟个声明出来,曜征从公司离职。”话是对蒋伯尧吩咐的,“其余的你看着办,赶紧把这件事给我解决干净。” 蒋曜征沉默不言,看样子在书房的时候已经接受这个决定。蒋明诚却有意见。 “大哥并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处罚?” 蒋乾州眉毛一抬,眼神冷厉。 “一句没做错就行了?事情闹成这样,影响已经造成了,这些后果他不来承担谁承担?现在网络上舆论对他很不利,在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处罚他才能把损失降到最小。” 过多的澄清和解释无济于事,只有对他做出处罚,看到他付出代价,才能消解民众聚集的怒意。 他看一眼蒋曜征:“非洲市场正是缺人的时候,你过去吧。” 蒋氏的业务集中在东南亚地区,其次是北美、欧洲,非洲市场还在起步阶段,让蒋曜征过去,贬谪都算不上,应该叫作“流放”。 蒋明诚深深皱眉,还欲替蒋曜征争辩。 直到这时蒋伯尧才出声,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舅舅该有的样子,语重心长。 “曜征啊,这个决定也是为你好,这几天举报信都送到纪检委了,要是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再闹下去,恐怕会把你妈也牵扯进去。你出去一段时间,避过这一阵风头再说。非洲市场是我们接下来几年的重点,交给别人,我和你爷爷也不放心,只有你能当这个重任。就当是历练了。” 宁思音慢条斯理地喝汤,扫了眼蒋曜征。 她和这位大孙子交集不多,只知道是个很稳重的人,也很能干,否则也不能对蒋伯尧构成如此大威胁,让他破釜沉舟,用这种方法把他赶出去。 “我明白,辛苦舅舅帮我善后。” 蒋曜征没多少表情,面前的饭菜一口未动,起身朝蒋乾州蒋伯尧微微欠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拿上外套离开,估计是追老婆去了。 宁思音瞅着他背影,一面唏嘘,一面有几分惋惜。 “好看吗?” 耳边响起轻飘飘的声音,宁思音的视线被唤回,瞧见蒋措轻轻挑眉看着她。 宁思音摇头:“不好看不好看。” - 随着蒋曜征远赴北美,闹事的丈夫拿到巨额赔偿销声匿迹,网上热度来得快退得也快。蒋乾州却为此上了火,说是心脏有些不舒服,没过多久便动身去美国做了场小手术。 就在这他离国的这段时日,蒋氏发生了大动荡。 几乎是蒋伯尧刚刚把蒋曜征弄去非洲,踢走这个最具威胁性的外甥,还未来得及整理脉络稳固自己的地位,一封停职调查的通知,便送到他手中。 蒋伯尧震怒,董事会上,一堆资料堆到他面前。 主持会议的正是高董,高志宏。 “这是我们上周收到的匿名举报材料。里面有你通过空壳公司和慈善基金会洗钱的证据,你这种做法,严重违反了公司制度。我们已经成立调查组,准备开启对你的调查,从现在开始你立刻停职,等到调查结果出来。” 蒋伯尧翻了翻那些相当详实、显然有备而来的材料,神色十分阴沉。 能查到这些东西,拿到这些材料,瞒着他递交给董事会的,绝不是一般人。 恐怕,还是自家人。 他料蒋曜征跟蒋明诚那两个外甥还没能耐扒下他的底裤,要是有,在蒋曜征去非洲之前就该拿出来了。 细思一番,目标还是锁定在二房。 据他所知,最近二奶奶私底下与高志宏有接触。 蒋坤宇入狱的事,彻底让大房二房之间的小隔阂变成鸿沟,二奶奶这段时间按兵不动,原来是筹谋已久。 到底混了这么多年,蒋伯尧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合上材料。 “现在爸不在国内,我代他管理集团,你们用这点子虚乌有的材料就想让我停职,可说服不了我。你们要调查,我全力配合,等你们真拿到了证据,再来定我的罪吧。” 几个董事面面相觑,低头接耳几句。 高志宏却不动如山,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我抽根烟。”顾自点上,抽了几口,才用一种长者的姿态开口。 “伯尧,我跟你爸认识几十年了,老爷子对我有恩,说心里话,我不想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他把烟在烟灰缸里掸了掸,“我这里还收到一份材料,指控很严重,没给各位董事看过。你要是配合接受调查,我本来是不打算拿出来的。” 高志宏跟蒋乾州之间分歧由来已久,蒋伯尧信他这番话才有鬼。 他不知道这个姓高的手里有什么筹码,一时目光变幻。 “12年,我们在富阳区的城郡花园楼盘,出过一桩命案,当时很轰动,受到了很大关注,各位应该都记得。” 蒋伯尧的脸色微微变了。 这桩旧闻是蒋氏的大事件,各位董事都有印象,不明就里地问:“不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男人发病,持刀砍人,误杀了几个路人吗。我还记得,当时城郡花园的安保受到了很多质疑,对我们其他楼盘的销售也造成了影响。后来杀人犯被抓,经过调查,证实有精神病史,并且是城郡花园的住户,我们的安保并没有问题,才缓解了当时的困局。高董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当时确实是这么结案的。但是——”高志宏手指在文件夹上敲了敲,“根据我收到的材料,杀人犯没有精神病,他也不是城郡花园的住户,是从人少的西门翻墙进去的。” 其余董事大惊:“什么?!那警方的调查结果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这位蒋总为了掩盖小区安保漏洞,为了降低损失,和相关部门串通,伪造病历,收买了杀人犯的家人。” 一个杀人犯故意闯进小区故意杀了几个人,如此大的谋杀案,试问之后楼盘如何还卖得出去?政府的官员也免不了吃上级挂落。 不论对于蒋氏地产,还是政府部门,用“一个精神病人发病砍人”来定论——对大家都好。 虽说蒋伯尧的做法为蒋氏避免了极大的名誉损失,但性质恶劣,一时间董事们面面相觑,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高董,这件事非同小可,你手上可有确切证据?”半晌,一位董事沉声问道。 高志宏看着蒋伯尧,话有些耐人寻味:“老刘,你可能不懂,有时候,大家看的不是证据,是噱头。” 这件事倘若泄露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难以估计。 真相如何,很多时候并不重要,一个猎奇的故事,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一招,蒋伯尧刚刚玩过。 瞬间,他对自己的判断有所怀疑。难道真是那两个小子,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 他静坐在椅子上,眼底风云涌动,面上却不显露几分。 半晌,虚虚地一笑:“高董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 一支烟燃到尽头,高志宏将滤嘴碾在烟灰缸里。 蒋伯尧的目光紧紧锁着他:“这件案子,我为什么这么做,各位心如明镜。要是被翻出来重新立案侦查,损害的是公司的利益。既然高董坚持要我停职,我无话可说。不过公司需要有人主持大局,等爸回来,我会主动停职,接受公司对我的调查。” 他还有时间来解决,等蒋乾州回来,自然会尽一切方法护他。 高志宏却在这时露出神秘的笑容,蒋伯尧眼皮轻轻跳了下,他似乎预见,下句话就是高志宏的最终目的。 果不其然。 “这你不用担心,你停职之后,自有人接替你的位置。” - 宁思音以前没发现汤总监情报工作做得这么好,蒋家的事,总是比她更早得到消息。 下午去了百货巡视,回到办公室发现他也在这一层,跟严秉坚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表情夸张精彩,一个面沉如水,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余光发现她,汤总监立刻住嘴,眼睛上上下下X射线仪似的扫视她,脸上肌肉错位,每一根汗毛都透着古怪。 宁思音低头看看自己,因为是微服私访性质的巡视,她穿了便服,鲜草绿的毛衣和橘棕格裙,没什么问题啊。 “你中风了?这是什么表情。”她问。 汤总监难得没有回嘴,古怪又演变成兼具匪夷所思与甘拜下风的表情。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神,年会来晚了随便一抽就是特等奖,招标定的数字刚好比人家小一点,上回说那个叫什么华的明星帅,最近就爆红了。你是不是学过算命?” 宁思音真懒得理他:“你算命能算出来别人的招标金额?” “那你是怎么看中你老公这个潜力股的。”汤总监两只眼里盛满求知欲,“整个苏城没一个人看好他,就你剑走偏锋选了他,还真被你选对了。” “他长得好看啊。”宁思音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有些奇怪,“什么潜力股?” 汤总监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你买股票难道看那只股票长得好看?长得好看就能踢走蒋伯尧上位?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啊……” “你说什么?”宁思音的大脑好像突然失去思考能力,不能分析出那短短一句话的意思。 汤总监并不知道宁思音并非眼光好,选对了万里挑一的潜力股,她专买跌停板多年、无人问津的股票,这只股票突然一下蹿红了。 严秉坚看着她发懵的样子,低声解释:“蒋伯尧被停职调查,蒋氏集团的新任总裁,是蒋措。” 作者有话要说:  宁思音:我那个小废物老公突然发达了,怎么办,在线等,很急。 56、我爱你 开会的时候宁思音明显心不在焉, 严秉坚看她数次,散会后叫住她:“你一直在走神。还好吗?” “好得很。”嘴上这么搭着,眼睛却不知看了哪里, 一头撞到玻璃上。严秉坚伸手想拉她,她已经自己起来, 捂着额头绕开, 走了。 回到办公室, 什么材料都看不进去, 不知不觉就跑神发起呆。 王秘书在外面张望好几次,最后鼓起勇气敲门, 提醒她:“董事长,已经七点半了,您要加班的话,需不需要我帮您订个餐?” 宁思音这才发现天都黑了,她发呆发得有点过头。胡乱把文件一合, 拿起包。 她自己开车,半路心血来潮,掉头去了蒋氏。 车停在蒋氏楼下, 她下车走了几步,忽然又疑惑自己去了要做什么。这个点, 蒋措说不定已经走了。 她仰起头, 仰望蒋氏恢弘气派的大厦。 虽算是半个蒋家人, 她来这里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大厦的根基是蒋氏百年庞大基业, 多少人争破头皮想要拥有一席之地, 一大帮子家人明谋、暗算,就是为了这座江山。 给宁思音十次机会下注,恐怕她都不会把蒋措往那个位置放。 他不是在家里享受退休生活吗?怎么突然一下子, 就爬到这栋楼顶端去了。 胡思乱想间,大堂玻璃门内走出一行人,蒋措那张脸、那身气质,在人群中总是鹤立鸡群。宁思音远远瞧见他,手臂上搭着西服外套,从容有度,与一个老头模样的人边走边谈,不时点头。 是她朝夕相处的老公。 一样。 又不一样。 从下午开始一直萦绕在心里的古怪,此时更为显著。宁思音本能不想在这时跟他相遇。 转身欲走,蒋措却似有所觉,目光微转,准确在路旁槐树下看住她。 宁思音脚步不由得顿住。走好像有点奇怪,不走更奇怪。 蒋措不知说了什么,其余人一齐看过来。宁思音只好把欲抬不抬的脚按住,站在原地,看着蒋措提步朝她走来。 走到她面前,蒋措停下低头看她。树影遮在上头,不远处路灯融融照过来,他面庞柔和,眼眸也柔和。 宁思音又觉得,这不就是她所熟悉的蒋措吗。 蒋措没问她为何来,也不提今日蒋氏发生的人事变动,将外套披到她肩上。像是许多次去接她下班时一样,自然而然地说:“走吧。” 宁思音朝那边看了眼,几人又说几句,正各自散去。 “不用我过去打个招呼吗?” “你想去吗?” 宁思音摇摇头。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蒋措孤僻离群,以致从未了解过他的交际圈。 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有些脸熟,细想似乎在年节蒋家门庭若市时见过。方才几人的神态分明与蒋措十分熟识,而她根本不清楚他们何时有过往来。 只有偶尔几次,蒋措坐过她开的车,每次都会坐在她的副驾。 这人话少,但他们两在一块,宁思音提起什么话题,他都会接上,有聊无聊的,从不叫她的话落在地上。 今天车上格外沉默,偶尔在红灯前停车,宁思音不由自主转头去看他,眼里有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端量。 可当蒋措转头,她又会早一步移开。 “前面路口右转。”蒋措忽然出声指挥。 宁思音手比脑子听话,切换车道转过弯,才想起询问:“去哪里?” “吃饭。” - 福记餐厅,宁思音最钟爱他家的糖藕。这时间点早就无位可订,但福记常年空置一间包房,转为他们这种一时兴起的贵宾预留。 上了菜,蒋措先给她夹了一块清甜的糯米糖藕,宁思音埋头吃,到底没忍住问了他。 “你怎么突然当上总裁了?” 蒋措给她夹菜,慢条斯理地回:“伯尧触犯了公司红线,停职调查,公司需要有个人坐镇,稳住股价。” 蒋乾州在国外,蒋坤宇在狱中,论辈分,确实轮到他。 但蒋家那一众侄子孙子也不是吃干饭的,蒋伯尧出事,正是其他人最好的机会;何况蒋伯尧还有个能干的女儿蒋芙昀…… 这一年宁思音可长了不少见识,怎么会相信事情如他所说的这么简单。 “你觉得不好?”蒋措看着她。 宁思音说不清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 “挺好。” 老公发达了,理论上做老婆的应该高兴才对。 - 回到蒋家,刚上几层台阶便看到旺仔冲下来迎接的身影,在他们脚边绕8字来回地蹭。这时背后响起二奶奶的声音,她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难测的目光先在她身上停留几秒,才移向蒋措。 “老三,你来,有几句话跟你聊聊。” 旺仔仿佛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挨着蒋措小腿,看看二奶奶。 蒋措让她先上楼,转身朝下走去。 宁思音抱起狗回房,铁蛋在扶手上蹦蹦跳跳跟上来。 二奶奶走进一楼书房,待蒋措缓步进入,她转过身。自从二爷出事,她便有些郁郁寡欢,前几日小孩感冒高烧,六太太不成器,还要靠她前前后后安排,看着精神有些疲倦。 她立在桌案前,进来时忘记开灯,走廊的射灯与窗外路灯相映成辉,照着屋里这片昏暗。 “二嫂有话要说?” 可能这阵子太累,她立在桌案前,望着蒋措的神情十分平静。 “你从小性子就安静,不争不抢,身体又不好,你二哥我们都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让你做,怕你受伤,怕你劳累,想着,你在家里养养花、逗逗鸟,这样安安稳稳的也很好,家里外面有什么事,有我们在,也不用叫你操心。” “去年,思音当着老爷子的面选了你,我们起初都以为你不会答应,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哪个女孩有心。不过难得你喜欢思音,你的终身大事,我和你二哥都放在心上,一力替你张罗。先前你二哥撞见你和高志宏私下见面,我们都没当回事,想来,你从那时候就在谋划了吧。” 蒋措身影背着光,黑瞳隐匿于阴影,不像平时在光下看得那么清楚。 二奶奶絮絮叨叨论起感情,他静静听着,并不打断。 “公司的事,我听说了。”铺垫许多,终于说到正题,二奶奶的语气像是自嘲。 “大哥对坤宇见死不救,我心里过不去,也不想叫他们好过,那段时间伯尧和曜征关系紧张,我挑唆过,伯尧逼走曜征,里面有我的份。伯尧通过空壳公司洗钱的证据,也是我交给高志宏。只是我现在想来,竟是给你做了嫁衣。” “二嫂确实帮了我很多。” 坦然爽快的承认。 蒋措立在光影分界的地方,头一次,二奶奶觉得他身上那股沉静的气息,不再那么无害,如同深渊。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直直盯着蒋措,半晌:“老三,是我们小看你了。你比你二哥心狠,所以他会输给你。” “心狠?”蒋措笑了下,眼底却是一片凉意。他身上悠淡平和的气息好像忽然间多出锋芒,又消失太快,没留下痕迹。 “二嫂不是小看我,是小看二哥了。” - 蒋措回到卧室,宁思音洗完澡正要休息,回头看了他一眼。白衬衣松了两颗口子,他眼睛浓黑幽暗,像是刚从茫茫夜色中走出来。 他脚步停住,站在那里望着她。 宁思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上床躺下。蒋措进了浴室,她拿起床头的书,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想找人聊聊,念头刚起便作罢。 辗转反侧时,听见浴室水声停了,她立刻放下书,刺溜一下滑进去。 不大会,蒋措出来了。 宁思音再次用上闭眼装睡的招数,听见脚步声在床畔停下,半天没了动静。她怀疑蒋措在看她,想睁眼看看,又忽然不敢,现在的蒋措莫名让她难以面对。 好在很快蒋措就关了灯,窸窸窣窣上床。 宁思音等了一阵,自以为自然地翻身,从慢慢适应的黑暗里看着蒋措。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她理不清楚,也搞不懂自己。她老公当上了大集团的总裁,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 她究竟在在意什么呢? 瞎琢磨着,没注意蒋措什么时候转过来的,感觉到他靠近,她陡然惊醒,下意识偏头躲开了他的吻。 躲完自己先愣住,不知道为什么要躲。蒋措停在那,太暗,宁思音看不清他的眼睛。 蒋措退了回去,轻声说:“睡吧。” - 连续几天,她和蒋措之间的氛围都有些古怪。 两人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即便见面,也很少说话。蒋措这几日应该很忙,他突然上位,反对排斥与逢迎讨好一样不少。 他在蒋氏的处境,宁思音无从得知,但从蒋芙昀对充满敌意的眼神,可见她对蒋措的意见恐怕很大。 两三天之后她才见到蒋昭野,他胡子拉碴仿佛好几天没修理过,脸上多了几分沉郁,见到她,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什么也没说从她身旁越过。 六太太什么都写在脸上,一看见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蒋家人对她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佣人也好似一下子有了些忌惮。 至于蒋听月—— 宁思音在二奶奶身边看见她几次,她们远远对上视线,没有说话。过了几天早上在餐厅碰见,蒋听月拿着饼正要走,宁思音以为这次她也不会跟自己说话,自己坐下来喝粥。蒋听月又折回来,拍了把她肩。 “嗳,一码归一码,蒋措干的坏事我没算你头上。” 宁思音心里松了松,她朋友不多,就这两个。 “把你的油手拿走,我衣服很贵的。还有,我老公没干坏事,别乱说话。” 蒋听月嘁了一声,翻她一个白眼:“现在就你相信我三叔是个单纯善良的好人。”叼着饼走了。 宁思音忽然就明白自己这几天在别扭什么了。 她在意蒋措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与世无争、岁月静好都是虚假的表面,其实他深不可测,她从一开始就看走眼了。 早上到公司,严秉坚在她的办公室外等她。 宁思音看出他有话要说,把包递给王秘书,和他一起走到空中走廊。 严秉坚看门见山:“这几天蒋氏管理层大换血,蒋措在扶植自己的人,等他完成部署,蒋氏就变天了。” 古怪敢又漫上来,宁思音忽然有点明白男人为什么爱抽烟,因为此刻她都想来一根解解愁。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句:“那多好,有我一半呢。” 严秉坚看她一眼,对她这个不好笑的玩笑无动于衷。 “蒋乾州应该快回来了。这么大的动作,瞒不了他。”严秉坚的神色很严肃,“他不是好对付的,蒋措这次出手虽然快准狠,最后谁输谁赢很难说。蒋家的情势很复杂,你再继续待着不安全,我担心他跟蒋乾州的争斗牵连到你。” “你觉得我应该跟他离婚?” 停了几秒,严秉坚说:“嗯。” 宁思音脑子有点乱。 似乎,现在已经到了她一直在等的那个“时机”。 蒋措都不是她认识的蒋措了,还留恋什么呢? 离婚两个字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拖离,蒋措接手蒋氏已有一周,宁思音第一次静坐下来,将这段时间以来蒋家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捋顺。 往上溯源,蒋家人虽然各怀心思,但一直维系表面和平,现在发展到这步田地,始于蒋叔信为死于意外的儿子报仇。 从蒋叔信亲手将蒋坤宇送去坐牢,到他的婚外情被揭穿、离婚失势;蒋曜征拉拢人心遭蒋伯尧忌惮,被逼远赴非洲;紧接着,蒋伯尧停职调查…… 这一串借刀杀人、挑拨离间、瓮中捉鳖——细想才发觉原来环环相扣。 宁思音心惊于蒋措的心机之深,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 救命,她千挑万选嫁的哪是蒋家最好欺负的“软柿子”,分明是最阴险的大boss。 - 离婚协议是宁思音口述,律师代为拟定。 财产倒是很好划分,她的还是她的,蒋措的还是蒋措的。他筹谋的是整个蒋氏,想必也看不上她这一半的资产。 律师提醒她,蒋措刚刚就任,现在传出离婚的消息,对他不利,所以他很有可能不会同意。 宁思音想了想,如果蒋措需要,可以先办手续,等到时机合适再公开。 确认好细节,她带着协议书去了蒋氏。 心里说不上轻松,反而像压着石头。宁思音不知道蒋措会同意还是拒绝,他一直是一个很绅士的人,但她其实并没看透过他。 她一路心事重重,越靠近蒋氏,胸口越说不出的闷。 电梯上行时她甚至觉得有些缺氧,数字跳到23,她的心脏跟着一蹦,当下就想扭头回去。 深吸一口气,攥着协议书硬着头皮走出去。 心跳如擂鼓,走到总裁办向秘书说明来意。 男秘书恭恭敬敬地回答:“三爷正在开会,应该还要半个小时结束。太太先进去等吧。” 蹦得七上八下的心跳刺溜一下滑倒,躺平不动了。 宁思音进了办公室,坐在门口沙发上,秘书问她喝咖啡还是茶,宁思音莫名答了咖啡。现磨的咖啡送进来,秘书带上门又走了。宁思音端起咖啡,开始打量这间办公室。 蒋氏大楼修建已有二十多年,依然窗明几净,只是小叶紫檀木的大班桌与书柜像是上了年头。大班桌左侧有扇门,从格局看应该是休息室。 办公室陈设简洁,蒋措爱干净,办公桌上只放了电脑等必要工具,右手边有一摞贴好标签的文件,宁思音视线正要滑走,瞥见电脑旁边斜放的一只相框。 到底没按住好奇心,她来离婚的又不好意思参观,努力勾着头去瞟上面的照片。 屁股都快离开沙发表面,终于看清。 是她。 宁思音愣了愣。 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蒋措该不会真爱上她了吧? 跟律师千算万算,竟然忘了算这茬,宁思音忧心忡忡,她这婚离得成吗? 57、我爱你 她坐回去, 没留神手里杯子一晃,咖啡泼洒到身上。 赶忙放下杯子,抽出纸巾来擦, 但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外套,液体晕开一大片褐色。 宁思音只好找来一位女秘书, 帮她就近买了一件衣服应急。一去一回打发许多时间, 她进休息室更换, 听见外面有声, 应该是蒋措回来了。 一边系扣子,一边在心里把来时预备好的说辞温习一遍。 依然紧张,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拧开。 然而只来得及打开一道缝,便听哐一声,像是办公室的人被暴力推开, 撞到墙上。 紧跟着秘书着急的制止:“蒋董!您等等——” “滚开!” 是蒋乾州的声音。 休息室的门刚好对着办公桌附近区域。蒋措站在桌前,一身蓝灰色西装,端正、笔挺, 让他显出几分与平日的闲散不一样的达练。 “你先出去吧。”是对秘书说的。秘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担忧地退出去, 把门带上。 多日不见的蒋乾州怒气冲冲走进来, 蒋措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转过身。 “大哥回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我出去不过十天, 家里就被你搅得天翻地覆。撤伯尧的职, 把集团管理层全换成你的人,你想干什么?我再不回来,这公司就成你的天下了吧。”蒋乾州火冒三丈, 不知他的手术做得如何,可能是怒火攻心,说这话时他按了按心口。 宁思音开门的动作不由得顿住。 这个时机显然不适合她突然跳出去给他们一个“惊喜”,躲在里面偷听好像也并不合适。 蒋家内斗,说到底她是个外人,何况今天她是来跟蒋措离婚的,更不应该搅和进去。 她不知该进还是该出,短暂的踟躇,便已错过最佳时机。 外面,蒋乾州开始了清算。 “专等着我去美国,趁我不在动手,老三,你长本事了!你是什么时候背着我跟高志宏搭上线的?你以为搭上他,就能取代我的位置了?只要这公司一天姓蒋,还是我说了算!想夺我的权,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蒋措漫不经心地:“公司现在依然姓蒋,大哥不必担心。” 蒋乾州的消息被人蓄意拦截,“政变”迟了一周才被他知晓。他刚刚完成支架植入手术,来不及休息便当即赶回来。这次离开不过十天功夫,国内迎接他的已是全新局面。积攒一路的怒气,被蒋措云淡风轻的态度点燃。 “你少跟我装腔作势!曜征的事也是你在背后操纵吧,他离开之前跟我交代过,背着伯尧拉拢人的事根本就是空穴来风!还有叔信跟坤宇。我早就怀疑,旭松死了这么多年,毫无证据的事情,叔信怎么会突然怀疑到坤宇身上,现在看来,也是你在背后挑唆离间!坤宇扯进文物官司,到现在都脱不了身,也是你设局陷害的吧。你还做了什么?” “旭松潜水教练的地址,是我交给叔信的。其余的帽子不必扣到我头上,他们做了什么,大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 蒋乾州脸上风云变幻。 如果蒋措说的是真的,这么多事里他只做了一桩——看他坦荡爽快的态度,是他做的想必不会不认——他竟只用一个潜水教练的地址,就引发了一家子的战争。 他算准了每一个人的心思和反应,这些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于戏台之下冷眼旁观尔虞我诈、螳螂捕蝉的戏码,到结局来收尾,坐享渔翁之利……这是何等心机?! 明白连自己都在局中,被他算计却浑然不知,蒋乾州很难抑制心里腾升的恼怒与悔恨。 “老三,你当真是好心机。是我掉以轻心了。我早该想到,方荞的儿子,不会是个安分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些的,我们这么多人竟然都被你的演技骗了过去。” 蒋措的脸色在他提到方荞的名字时,不动声色淡漠下去。 这栋楼建成之初,这间办公室曾属于方荞,二十年间换过几次主人,几经改造,如今又回到最初简洁沉静的风格。 蒋措静静站在那里,身形虽清瘦,却有白松一般的挺拔和坚韧。 二十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无力自保的小孩,已能平视这个年长他近五十岁的长兄。 蒋措低头,手顺着桌子边沿缓缓滑过,目光落在一角。“这里以前放着一盆龟背竹。她喜欢种花,种过兰花,种过月季,没时间照料,都养不活,后来就不养了。最后只剩一盆龟背竹,好几次险些枯死,浇盆水又挣扎着活了,她养了好几年。” “大哥后来顶替她的位置,却换了一间办公室。是因为心里有鬼吗?” 他忽而抬头,直视蒋乾州,眼底像是结着一层霜。 蒋乾州纵横商场数十载,呼风唤雨,在苏城只手遮天,除老爷子之外无人能让他忌惮。蒋措的眼神却令他莫名心惊。 心惊之后,是从心底漫上来的,彻骨的寒意。 他募地醒悟,自己当年一时的犹豫,铸下了大错。 蒋乾州目光变幻几瞬,终于为当时的疑问找到答案,太迟,那答案潜伏二十年,成了今天这一切的根源。 “那天你果然看到了。” “是。看到了。” 蒋措垂了垂眼睑,那一瞬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宁思音看着却有些难受。 她尴尬地躲在门后,短短几句话打哑谜似的,似乎蕴藏许多信息,她情不自禁地紧张,不想听也由不得她不听。 哪天? 蒋措到底看到了什么? 跟龟背竹有什么关系? 那个“ta”是谁? 空气沉默地僵持片刻,蒋乾州目光闪了闪,有几分阴沉:“我真不应该对你手下留情。” “如果大哥的手下留情,是指诱导我的司机彻夜赌牌,好在送我上学的路上因为疲劳发生车祸——原谅我不能感激。” 蒋措轻轻扯了下唇,重新抬起眼,依然保持着风度。 “不过你确实应该感到后悔。因为你的自负,觉得一个虚弱不堪、朝不保夕的孩子不足以对你构成威胁,我才能活下来。” “大哥手上沾着她的血,夜里闭上眼,会不会想起她?——我会。我不敢睡觉,因为一闭上眼,就是她倒在地上抽搐挣扎的样子。” “我告诉你,她的死是个意外,没有人需要对此负责!”蒋乾州的反应可谓激烈,不知是单纯的愤怒,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蒋措看着他,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后果。大哥敢做,至少该有这样的担当。” 那种戏谑的轻蔑让蒋乾州恼羞成怒。活到这把年纪,能教育他的人已经快灭绝了。 “蒋措,你到底想干什么?” 蒋措看着他,语气缓慢幽冷。“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她是突发心脏病死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做这些之前,有没有想过对不对得起爸?你把整个家搅得鸡犬不宁四分五裂,陷害自己的亲兄弟,敢让他知道吗?” “他在休养,那里很清静,这种事不必打扰他。” 蒋乾州一滞。怪不得家里发生这么多事,老爷子都没出面主持大局,原来早就被他封锁了消息。 “枉爸那么疼你,宠你,从小护你到大,竟然养出你这么一个狠毒的白眼狼!” “狠毒这一点,我还需要向大哥二哥学习。” 他油盐不进,平心定气的样子令蒋乾州怒火中烧,指着他:“你!” “大哥刚做完支架植入手术,不宜动怒。情绪波动太大,突发心脏病,也很合理。” 蒋措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蒋乾州脸色剧变,下意识捂住胸口,心中大骇:“你做了什么?!” 蒋措很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稀薄得来不及进入眼底:“大哥觉得呢?” 仿佛印证最恐怖的猜测,蒋乾州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绞榨剧痛,心跳过速,后背、额上开始冒汗……他有冠心病史,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他脸色发白,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立刻伸手去摸口袋。摸了几下都摸空,他才猛然记起,此次行程太过仓促,没有随身携带药物! 蒋乾州霎时遍体生寒。没找到药更加剧了他的紧张与不安,他募地想起二十多年前,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那一幕。 一直刻意避免去回想,然而过去那么多年,那一日的情境竟还历历在目。 他心惊胆战地意识到,那天和今天多么的相似,他和方荞因为一些分歧发生争执,方荞也如他此刻一般,突然心脏不适,他来不及反应,她就捂着心口倒了下去。他当时一惊,本能拿起电话想要叫人,某一刹那,一个危险的念头击中了他…… 方荞临死前挣扎的样子,困扰了他很多年,现在,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轰地一声,宁思音被吓了一跳。 蒋乾州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身体的强烈不适和漫上心头的恐惧,渐渐淹没了他的意识。他感觉到一种清晰的濒死感,那种感觉从未有过,但让他十分清醒地感知到,死亡的逼近。 他夹在一种痛苦的混沌与异样的清醒之间,蒋措的脸清清楚楚倒映进他的瞳孔。 他在那张脸上看到熟悉的、麻木的冷漠。 他想伸手够到他,抓住他,那双腿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够不到。 自始至终,蒋措的脸上都没出现多大波动。蒋乾州倒下去的刹那,他眼底有什么闪动过,一瞬便又归于幽深的静默。 他只是站在那里,低头,无动于衷地看着。 像许多年前,站在这里的那个男人一样。 几米之隔的休息间,宁思音木愣愣地定在原地,手脚都像是僵住,不能动弹。 蒋乾州倒在地上的身体被办公桌遮挡一半,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憋到酱紫的脸,和挣扎伸出的手。 她看着蒋措,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冷血和漠然,冻得她身上的温度仿佛也迅速流失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仓促,等她反应过来,下意识握上门把想要开门。 蒋措冷漠的视线忽然从地上抬起,看向休息室的方向。 宁思音霎时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敢动。 她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蒋措看到她了吗? 分秒漫长得如锈蚀的刀片切割骨头,每一秒的走动都像有声音,在沉寂的办公室,带着拉锯的钝感。 蒋措望着这里,雕塑一般静止着。 宁思音的大脑完全宕机,一点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手心里沁出一层汗,那门缝如此之窄,尽管她知道蒋措不可能看得到她,却好似被他看住了。 她僵硬地站在门后,隔着一道狭窄的缝隙,看着他的眼睛。 蒋乾州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微弱了,死亡在他身上逐渐显出真实的形状。 宁思音呼吸都不敢用力,心跳咚——咚——直击耳膜。 黄金抢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再不施救,他真的会死。 忽然,蒋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内线。 很快,有人冲了进来。 混乱的抢救在宁思音高度紧张之后突然松懈的恍惚中发生,等她再度回过神来,蒋乾州已经被急救人员带走。 蒋措仍旧站在那个地方,看着她——亦或者,是休息室的门。 宁思音好像看到他试图抬脚却又停下的动作,也好像是她的错觉。 因为紧接着,蒋措转身走了出去。 等外面安静下来,宁思音才打开门走出去。拿起沙发上的包,把离婚协议书塞回包里,离开蒋措的办公室。 - 她整个人都是蒙的,走出蒋氏,被风一吹,才发觉自己背上惊出的一层冷汗。 不知道是为自己、为蒋乾州,还是……为蒋措。 没心情回公司,更不想回家。这个时候见到蒋措,她可能没办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那一幕给她造成的震荡太强烈,宁思音真的有点吓到。 蒋听月还没下班,匆匆把手里紧急的活儿干完,提早下班溜出来。宁思音坐在公司楼下咖啡馆的露天座等她,蒋听月过去拍她肩膀:“走吧。” 宁思音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回过头一脸心有余悸:“你干嘛?吓死我了。” “你也太不经吓了吧。”蒋听月勾住她肩,“走,请我吃饭。” “没胃口。” 宁思音的表情看起来颇为苦闷,蒋听月歪头瞅她两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怎么了?我三叔出轨了?” “……” 宁思音对她天马行空的脑子十分无语,竟然又觉得,蒋措出轨可能都比现在这个状况更好。 没搭腔,一脸忧郁地提议:“喝酒去吧。” 蒋听月叫了几个朋友出来,都是能玩能闹的,见到宁思音起初有两分收敛,喝了两杯放开了,八卦之魂也随之燃烧起来。 自己是宁家的当家人,继承了巨额遗产,老公最近又刚刚爆冷上位——整个苏城最牛的女人就数她宁思音,谁能不好奇。 宁思音不想聊这个,留下一句“你们喝,今天我买单”便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没留神撞上一人,她抬头,对上一双颇漂亮的眼睛。是个年轻男人,戴着口罩,高高瘦瘦,打眼一瞧就是帅哥。 他不知哪里跟蒋措竟有几分相似,酒吧昏昧的光一闪,他半卷的头发有些长,脑袋后面扎着一个揪。 宁思音愣了一下。 那男人道了声歉,声音还挺好听。朝身后望了一眼,像是在躲什么人,回过头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跟她说:“待会儿如果有人问,就说没见过我。” 说完没等她反应就匆匆往后门的方向去了,宁思音正莫名其妙,一群人乌泱泱跑过来,神色里掩藏不住的兴奋,四下张望没见着人影,一个化着大卧蚕的女孩子问宁思音:“美女姐姐,你刚才看到易安了吗?他去哪里了?” “易安是谁?”宁思音茫然。 “易安你不知道?大明星啊,长得特别帅,高高瘦瘦的,扎了个小揪揪……” “哦。”宁思音大好人地往后门方向一指,“那边。” 一帮女孩子哇哇叫着追去了。 酒喝到一半,蒋听月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时凑到她耳边,告诉她蒋乾州白天急性心肌梗塞被送医院,刚刚抢救回来的消息。 宁思音对蒋乾州谈不上感情,可不知为何,心底好像有一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她不太想回家,担心迟迟不回去,蒋措要是问,她该怎么应付。一边担忧着,不时看一眼手机,消息和电话是不少,但唯独没有蒋措的。 她不由得又琢磨,她这么晚不回家,蒋措怎么问都不问? 难不成今天他真的看见她了? 这帮年轻人太能闹,散场已近两点。宁思音喝了不少,竟然没醉,疑惑自己的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拿起酒瓶一瞧,好家伙,她喝了整晚的酒是不知道哪位姑娘点的酒精饮料,不到4度。 就说怎么挺甜的。 想买个醉逃避一下,竟然失败,她愁苦地坐上车回家。 到了蒋家,下车,心有灵犀一抬头,从三楼的窗户边瞧见蒋措——他站在那儿,正看着她。 3.8度的酒瞬间醒透了。 - 宁思音脚步沉重地上楼,旺仔跟铁蛋热情来迎接,她提不起心情表达母爱,一想到蒋措没睡一直在等她,整个头都大了。 平日两分钟的路,被她走出了万里长征的煎熬。 卧室,蒋措双手插兜立在窗前,听到脚步回身,静默地看向她。 宁思音回避对视,随口拉个理由想解释晚归,脑子一抽挑了个漏洞最大的:“我加班。” 蒋措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 她身上萦绕一股子酒精和人群混杂的味道,蒋措视线落在她头发,忽而抬手。 宁思音反射性往后一躲。 这动作没过脑,纯属身体本能,看见蒋措凝住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了。 蒋措垂下眼,那一瞬眼睛里的情绪被掩饰掉了。 他仍然伸手,从她头发上拈下一样东西。 是个小贴纸,不知在哪儿蹭上的。 “加班喝酒?” 宁思音很想给自己一榔头,但谎已经扯了,只好绞尽脑汁去圆:“……太困了,喝点酒提神。——我去洗澡睡觉。” 蒋措垂眸看着那贴纸,淡淡“嗯”了一声。 洗完澡时,蒋措不在卧室。宁思音也不想去追究他去哪了,爬上床关灯休息。 可能是要她为自己的瞎话付出代价,明明很困,却有些睡不着。 蒋措回来的脚步声她听到了,他动作很轻,从另一侧上床。宁思音慢慢挪动,身体挨到床边,喘气都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蒋措应该没发现,黑暗中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宁思音胡思乱想好一阵,才慢慢睡过去,早晨醒来,蒋措那半边已经空了。 她松了口气,心想起晚碰不见蒋措也好。瞄一眼钟表——刚过七点。 这该死的准时的生物钟…… 没睡好,身体有点困乏,她磨磨唧唧洗漱下楼,在楼梯上听见蒋听月的声音。 “嗳,三叔,听说你出轨了。” “……” 宁思音往下迈的脚差点踩空,扶住栏杆稳住身体,一头黑线地看向餐厅。 蒋听月又是拿了面包就走,明明赶时间,这会子又像是不急了,撑着餐桌挑着眉,看热闹不嫌事大。 蒋措拨了拨碗里的粥,没几分表情:“听谁说的。” “我小婶婶啊。她昨天都伤心得去借酒浇愁了。虽然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才刚当上总裁就出轨,也太快了点。该不会在外面已经养了很久吧?我小婶婶这么可爱,外面的女人还能吸引得了你?” 应该仍记恨蒋措的“背叛”,话里多少带点恶意。 宁思音真想拿片吐司把她嘴糊上。 她快步走出去,把蒋听月往外推:“赶紧滚去上班。” 把人弄出去,她尴尬地走回来,坐到蒋措斜对角:“她瞎说的,不用理她。” 佣人盛好粥,端上来时犹豫了一下,不明白平时都挨着坐的夫妻俩,今天怎么隔这么远。 不解但也知道不能多嘴,默默将早餐摆好便下去了。 宁思音不喜欢喝白粥,随便喝了两口就推开。 “没出轨。”对面,蒋措冷不丁冒出一句。 宁思音依然有些逃避,点点头应:“嗯。”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蒋措的语气很平和,隔着桌子静静地看她。 如果宁思音抬头,也许能看到蒋措平静注视下的温柔。她低着头,往嘴里塞了一颗虾饺,“没有。” 停了几秒。 “那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很有耐心,仍像一直以来她所熟悉的样子,但昨天的蒋措已经颠覆了宁思音心中原有的形象,她认识的那个蒋措,好像已经远去。 她想到那份没来得及和他协商的离婚协议。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现在说清楚也好。 话到嘴边却被无形的屏障挡回来。 她一边不断告诉自己,他是那个拼了命来救你的人,怎么可能伤害你? 一边因此更纠结,蒋措为了她连自己的生命都置之度外,肯定爱惨她了。他对她用情如此之深,而她竟然要抛弃他,万一他被激怒狂性大发,得不到宁愿毁掉……或者干脆把她囚禁起来,一辈子都别想摆脱他什么的……狗血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宁思音有点怂,不敢惹他。 算了算了,还是先别提了,再等等吧。 “真没有。”她仿佛成了“出轨”一方,目光躲闪十分心虚,再三保证自己的忠贞。 不敢和蒋措多交流,她没吃多少便搁下回房。物色一圈,把离婚协议书藏进书房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抽屉,换衣服去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去做核酸,排队排到半夜一点半,没休息好就头疼了一天,太要命了。马上要开始第三轮,还没通知明天要不要做,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有更新。 58、我装的 蒋乾州成功度过危险期, 人昏迷着尚未醒来。 病房楼顶层不见外人,清幽安静,皮鞋落在地板, 不疾不徐一声一声走近。 病房外听得见女人失去主心骨般小声的哭泣,医生正低声而沉稳地汇报什么。 蒋措的脚步停在门外, 医生的话语停了, 女人的抽噎停了, 病床前, 拄着拐杖的蒋宗林扭头。 近百岁的脸上布满皱纹,纵横的纹路之间, 平日总藏在其中的笑意消失,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扫向他,肃穆,厚重。 蒋措平平淡淡立在那,半点表情不见。 “你来干什么?”大奶奶以泪洗面的悲伤眨眼切换成怨恨, 忿忿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让他为病床上的人偿命。“你把他害成这样,你还有脸来?!” 蒋措没有任何替自己辩解的意图,医生倒替他说话:“大爷是情绪激动引发的急性心肌梗塞, 不是三爷害的……” “怎么不是他害的!人是他在办公室晕倒的,不是他害的还能是谁害的?就是被他气成这样的!”大奶奶指着蒋措哭骂, “你狼心狗肺!害了你二哥不算, 还想害死你大哥, 你就是畜生!” “别吵了。”老爷子撂下三个字, 大奶奶愤恨地闭了嘴。 蒋宗林拄着拐杖走出病房, 沿走廊往前,慢慢走着。 身后,蒋措慢慢跟随。 起初都沉默, 离病房越来越远,人声越来越弱,便只剩拐杖的声音,沉重而规律地在墙壁间回荡。 走着走着,前面的老爷子开了腔。 似陈述的语气,不重,却落地有声。 “你长本事了。” 蒋措不作声。 老爷子继续说道,这次带上一点揶揄:“翻手云,覆手雨,把一家子收拾得妥妥帖帖,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兄长都是你手下败将。咱们蒋三爷,好手腕啊。” 蒋措知道他在生气。揶揄之外全是不动声色的不悦。 他还是没说话。 老爷子转过来,“你不是很能耐嘛,现在怎么一声不吭了。跟我装哑巴呢。继续啊,让我看看你都学了什么本事,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把你老子我也干掉,你就称王称霸,无法无天啦?” 语气倏然严厉起来,“你从小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教你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那是你大哥!你差点要了他的命你知不知道!” “知道。”蒋措说。 老爷子被气得差点一口气哽住,扬起拐杖作势要敲他:“你个小兔崽子!” 蒋措不躲不闪,站那不动。 拐杖到底没落下,虚张声势地挥了一截,想吓唬也没吓住,收回去撑着地,瞪他:“别以为我不舍得揍你。回去给我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蒋措既不辩解,也不认错,被罚跪也一声不响。 老爷子瞅他那样更来气,感觉自己的寿命要被这个讨债的兔崽子气短两年。 正要走,这只闷葫芦说话了。 问他:“母亲的死,你从未怀疑过吗?” 老爷子的脚步停住。 顿了顿,方才的怒气尽数收敛,嗓音也低沉下去:“不是告诉过你,死因是心脏病。” “她没有心脏病。”蒋措低着眼,窗口进来的光投下一片阴影,将眼底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查?” 这次,老爷子沉默。 良久,他幽幽叹出一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承载了数十年的无奈与歉意。 方荞的心脏病发得突然,又是当着蒋乾州的面出的事,难免有些议论。 查了,无非两种结果,要么什么都没有,白费功夫一场,损害人心;要么,通向一个深渊…… 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天光正盛,灰尘在光线里跳舞,轻盈地,安静地。 那段沉默里,父子俩都有许多的话想要说,但直到沉默结束的那一刻,谁都没有提起。 良久。 “你知道你从小,我为什么把你带在身边吗?”老爷子自问自答,“——我对你母亲有愧,她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不能教你也委屈。另一方面……你大哥二哥的母亲去世早,我对他们过问得少,疏忽了教导。你母亲走之后,我反省了许多,如果他们误入了歧路,那也是我的罪孽。我把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但凡事有因必有果,有些事,到底是躲不掉的。 老爷子深深叹息,好像一下子苍老许多。 他迫使自己狠下心。 “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在你心里必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既然做了,造成的后果,也自己担着。搅风弄雨、同室操戈,残害自己的亲兄弟,回去祠堂跪着吧。” - 富阳区光启百货十周年庆,筹备了一场大型活动,请来一些明星、乐队表演。 新任董事长宁思音坐在台下,瞧见压轴出场的嘉宾,喝香槟的动作一顿,偏头问身后王秘书:“这个是谁?” “他叫易安啊,我超喜欢他的。”王秘书弯腰激动地在她耳边介绍,“他是现在最红的男歌手了,外面围着的那些粉丝都是冲他来的。他很有才气的,歌都是自己写的。” 这名字点耳熟,宁思音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倒是这张脸…… 长得和蒋措很相似,尤其是不笑不动、安静的时候。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蒋措。” “像蒋先生吗?”王秘书对比了一下,眼睛猛地瞪大,“真的哎,好像!” “是吧。” “不过笑起来没那么像了。刚才回头那个表情超像的。” 宁思音瞧着台上的人,想象蒋措像这样又唱又跳的样子……噗。她乐坏了。 乐了一会儿想起如今的蒋措可是个阴险毒辣的大boss,又乐不起来了。 “他唱过什么歌?”宁思音又问。 “很多,他的歌很好听的,入股不亏。我发给你!” 给老板安利自己的爱豆,王秘书效率奇高。活动结束之后,宁思音上车就收到她发来的安利资料包,除易安这几年发行的歌曲之外,还有他的个人详细背景、写真照片、参加综艺节目的单人cut、采访精彩片段集锦…… 这位男歌手台上又唱又跳魅力四射,台下却是个比较安静的人,并且很难采访,不按套路出牌,经常一句话把记者噎得没话说。 宁思音偏爱他最近才留起的长发造型,让她想起以前的蒋措。 失去之后才发现她真的爱惨了有小揪揪的那个蒋措,她好久没给他编小辫子了。 看得入迷,下车才把手机关掉。 到家发现老爷子回来了。 天色已经不早,她刚好赶上晚饭。 一连串的变故早就让蒋家四分五裂,偌大的饭桌,人只剩几个。 蒋措不在,宁思音想他如今成了一司总裁,恐怕忙得很,便也没问。 老爷子胃口不佳,比之前沉默许多,饭桌上的气氛有些低沉。 他没吃多少,坐在客厅休息,老鲁送来水和他每天要吃的药,问了句:“我去给三爷送点吃的吧。都跪了一下午了。” 宁思音正要上楼,也不知怎么耳朵那么尖,听到了他小声的询问。 她机敏回头,有点疑惑:“他在家吗?” 老鲁顿了顿,觑了眼老爷子的神色,把蒋措祠堂罚跪的事告诉她。 宁思音下意识握紧扶手。 也是,他一个人掀起这么大的风雨,老爷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可是跪了一下午……就蒋措那小身板撑得住吗? 明明自己也在担心,老爷子却瞪了老鲁一眼,气哼哼道:“就你心疼他,他这么无法无天还不都是你惯的。吃什么吃,不许给他送饭。” 老鲁可真是冤枉死了。 宁思音本能想说什么,又想自己帮蒋措说话干嘛。 那天在办公室里他的神色,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宁思音回了房间,睡到一半却醒了,窗外淅淅沥沥水声,下雨了。 她走到窗边转一圈,主楼和祠堂中间隔着整个花园和几栋小楼,一点都看不见。 天黑沉沉的,草木被打击得直不起腰,雨越下越大了。 蒋家祠堂年头久远,以前下雨宁思音压根没在意过,今天却总怀疑那老建筑禁不禁得住这么大的雨。 可是是被雨声吵得心情躁动,她睡不着了,下楼去。旺仔也睡眼惺忪地起来跟着。 走到一楼看见老爷子,应该也是被雨吵醒的,穿着睡衣背手站在窗边,瞧着外头的雨夜。 罚得严厉,到底还是心里记挂。 回头瞧见她,仿佛松了口气,把任务丢给她——“降温了,你给他拿条毯子吧。”便顾自回去了。 宁思音:“……哦。” 旺仔比她还积极,颠颠地就往楼上跑,宁思音转身回房间拿毯子,拿到,一想要去给蒋措送,又别扭。 下楼时碰见听见下雨起来收东西的佣人,想把任务转手。佣人为难不肯接。 “祠堂我们不能随便进,三奶奶,还是您亲自去送吧。” 旺仔在她脚边迫不及待地来回打转,尾巴摇得要起风,宁思音低头瞄它:“你这么积极,你去好了。” 旺仔跑到门口又折回来,拱她的脚,疯狂暗示。 宁思音没辙,撑起伞往祠堂去。 供奉先人的地方,总让人觉得阴沉森然,除了重要节日一家人来祭拜,宁思音从不往这来。 她在门口收了伞,立在门边,抱着毯子走进去。 祠堂一直没通电,屋里点了蜡烛,随着吹进来的风摇摇曳曳。蒋措跪在蒲团上,唇色很淡,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气氛加成,宁思音更加觉得毛骨悚然,不打算吵醒他,便轻手轻脚将毯子披到他身上。 毯子太重,没支撑便往下掉,她忙又伸手接,一抬头发觉蒋措睁开了眼睛,一口气吓得差点背过去。 那点惊恐全数落在蒋措眼里,他垂着眼看她,也许是氛围的烘托,莫名显得高深莫测。 宁思音把那口气吸回来,毯子塞到他怀里:“晚上冷,你盖着,别着凉了。” 蒋措抬起手,却没接毛毯,握住了她右手。 他手很凉,估计是跪在这里被风吹的,宁思音被他握着,不敢抽出,心也拔凉拔凉的。 他握着她手,没说话,好像只是需要她来暖暖手一样。 过了两分钟,松开:“你回去吧。” 宁思音悄悄舒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拿伞,回头看了他一眼,踏着越来越大的雨回去了。 - 蒋措整晚都没回来,老爷子这回是真狠了心。 怎么说也夫妻一场,他在罚跪,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事不关己,好像也不太合适。 早上雨停了,宁思音打算跟老爷子求求情,没料一大早老爷子就不在。 她到时间去上班,一整天时不时分心,担心蒋措要是跪出个好歹来…… 下午开完会她提早走人,到家先去祠堂,没找到人。 回到西林堂,才听佣人说蒋措昨夜着凉发了烧,上午请医生来看过了,人正在楼上休息。 体质果然还是那么差。 这让宁思音找到一丝从前那个蒋措的影子,一时间竟有些欣慰。 或许是一种心理安慰,现在的这个人,在她看来,和从前的蒋措是割裂的。 现在的蒋措运筹决胜、心狠手辣,能在自己亲兄长的心脏手术上动手脚,能冷眼旁观濒死之人挣扎求救。 她更喜欢那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老乌龟。 宁思音蹬蹬蹬跑上楼,卧室却没人,她转去书房,蒋措站在书柜前,似乎正在找什么东西。 她的心一提,下意识瞄了眼角落的抽屉。 ——应该没被打开过。她的心慢慢往回放。 蒋措听见声音,转身,脸色看起来确实有点苍白,但跟她听到佣人描述想象出来的虚弱不堪卧床不起,显然没几毛钱关系。 宁思音扭头想走,被他叫住:“去哪儿?” “不去哪儿。”宁思音有种丈夫想出轨被妻子盘问行踪的感觉,“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没事我就回去……” 尾音越降越低,直至消失,蒋措也已经放下书走到了她面前。 他低头打量她,宁思音后退小半步:“干嘛?” “很怕我?”蒋措嗓音听不出情绪,只是目不错珠盯着她,往前半步。 宁思音脖子一梗义正辞严:“我怕你干嘛。” 说着又往后撤半步。 蒋措继续向前,那半步距离她刚拉开又被他追回。 “最近好像在躲我。” “没有。”宁思音现在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出轨却死不承认的丈夫了,信誓旦旦地说瞎话,“是你太敏感了。” “是吗。” 与此同时,宁思音的后背咚一声撞到门,这回没地方可退了。 蒋措停在她跟前,鞋尖抵着她的鞋尖,把她堵在门和他的身体之间,那点狭窄的空间。 宁思音盯着他的衬衣扣子,没看到他眼底的内容。 “是啊。” 蒋措不出声了。 空气变得有些稀薄,把她弄得紧张起来,那天蒋乾州挣扎的样子和他冷酷无情的神色在眼前循环播放。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时,听到蒋措低声问: “很讨厌我?” 要是回答讨厌…… 宁思音头皮一紧,赶忙摇头表忠心:“怎么可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她完全为了自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说完马上愣住。 空气静了几瞬。 她尴尬地仰起头瞄蒋措,他深深望着她,眼神她来不及读懂,听到他问:“有多喜欢?” 宁思音还能说什么? 硬着头皮往外蹦渣男哄人语录:“全世界最喜欢你。” 蒋措挑了挑眉,过了几秒,低笑一声。 原本没有情绪的脸,瞬间像化开了一汪水,眼睛也变柔和。 他好像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宁思音的心情一时间颇为复杂,不论如何,好歹顺利躲过一劫。 晚上休息,她照例挨着边边,在两米宽的床上和蒋措拉开最远距离。 但天真的冷了,八成因为蒋措发烧身上比较暖和,她夜半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床沿凑到了他身旁。她悄没声儿地挪回去,过一阵又挨着他醒来。 宁思音简直要败给自己,怪她太习惯这一年的夫妻生活,一睡着就管不住自己的身体。 蒋措温热的身体、淡淡茶香的气息,对她来说都太过熟悉,熟悉得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只有清醒的理智可以区分开。 她抓着被子再次小心翼翼往床边移动。 挪出去几寸,忽地被拦腰往后一拖,整个人到了蒋措怀里。 身体倏然紧绷,呼吸差点停了。 她背对着蒋措,黑咕噜咚往后瞧,在一片黑漆漆里望见他的脸。他睁着眼,不知是没睡着,还是被她吵醒。 慢慢道:“喜欢抱我就抱着,我不介意。” “……” 她介意啊! 宁思音的脸在黑暗里憋得发红,总算明白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59、我装的 如果宁思音知道, 自己会被这个“爱夫人设”框住,重来一次她肯定换一个不同的答案。 早晨她坐在镜子前化妆,蒋措在她身后不远穿衣。 描完眉, 听到他叫她:“一一,过来。” 宁思音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蒋措已经穿好衬衣, 白衬衫在他身上熨帖挺括, 很有一番富家贵公子的韵味。宁思音不免慨叹, 要不是自己当初垂涎美色被猪油蒙了心窍, 也不至于上这么大的当。 蒋措将手里领带递给她。 宁思音瞅瞅领带,再瞅瞅他。 “你平时不是都自己打的么。”她没给人打过领带, 蒋措自己打的领带都很漂亮工整,宁思音不懂他今天为什么要自己帮忙。 “今天想要你来。”蒋措挑了下眉,“你那么喜欢我,应该不介意帮我打领带。” “……” 原来是在这等着。 自己挖的坑,闭着眼也只能往里跳。 宁思音咬了咬牙, 老实地把领带接过去。从他颈后绕过,回忆平时他所做的步骤,有模有样绕了几圈, 套进去,一拉——呼啦, 散了。 她抬眼瞄蒋措, 蒋措看着她。 宁思音咳了一声:“我真的不会。” 蒋措似乎是笑了:“我教你。” 宁思音想说有功夫现教她, 干嘛不自己来。她没胆子说, 也来不及说, 手便被蒋措握住,手把手地指导。 “折到里面再翻出来……绕一圈……向左边翻折……和第一次一样,折出来, 拉紧。” 这次成功了,虽然全是蒋措自己的功劳。宁思音的注意力全在握在他掌中的手上,全程没记住他教的步骤。 双手终于自由,她无声松了口气,看看那颗有点不对称的温莎结:“没有你打的好看。” “我很喜欢。”蒋措说。 那么认真的语气,宁思音莫名耳朵一热,扭头目不斜视地回梳妆台,拿粉扑往脸上扑了几下才想起来,她刚才已经化好了。 她跟蒋措一道下楼,佣人过来禀报:“三爷,老陈突然胃痛,刚刚吃了药,早上恐怕不能送您了。老汪本来今天休息,我刚给他打了电话,他家过来要四十分钟,您可能得等一会儿……” 她一脸为难,全家都知道三爷不开车,可巧今天其他司机都送家里几位出去办事,竟没一个有空的。万一耽误了正经事…… “没事。”蒋措并不在意的样子,说:“一一送我。” 佣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 被安排的宁思音睁着一双大眼睛扭头。她有说要送他吗? 蒋措好整以暇看向她:“你不愿意送我?” 佣人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宁思音打落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吞:“……愿意。” 一早上又是服侍他穿衣,又要送他去上班,宁思音总算体会到了渣男的报应——让你乱哄人。 老老实实做司机先把人送到公司,再折回光启,差点没赶上早上的会。 她匆匆上楼,王秘书在会议室门口等她,把待会儿要用的资料递给她:“您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严总来找您两次了,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还债。”宁思音沧桑地摆摆手,推开门进去。 下午几个项目主管过来汇报工作,在办公室谈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已经六点。 几个主管走了,宁思音揉了揉脖子,汤总监站起来活动活动腰,提议:“隔壁街新开了一家西班牙餐厅,咱们待会儿去尝尝吧。” “有什么好吃的?”宁思音问。 “他们家的吉拿棒和马德里炖菜听说不错,伊比利亚火腿肯定要尝尝。”汤总监转向严秉坚,“严总?” “可以。” 汤总监打电话定位置,宁思音的表情却在拿起手机之后,古怪地一变。 “你们去吧,我待会儿有事。” “我位置都定好了你不去?”汤总监瞪着眼睛,跟被背叛了似的。“你要干什么去?” 然而宁思音并不在乎他受伤的脆弱的心,穿上外套,拿起包,一脸看破红尘的古井无波。 “接我那个娇弱的老公下班。” “娇弱……”汤总监的表情一言难尽,“你确定你老公娇弱?” - 在私人医院精心护理下,蒋乾州从昏迷转醒,是四天之后。 检查过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医生们都松了口气。整个医院都是蒋家的,蒋乾州躺在这里昏睡不醒,他们承受的压力比任何人都要大。 大奶奶喜极而泣,先是抱着他呜呜哭上一通,接着激动地要通知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被蒋乾州阻止。 他这一趟发病,像是被抽走了一多半的精神气,比半个月前出境时要老上十岁。 人一旦上了年纪,便经不住这样的大风浪,一倒下,整个人就垮了。 2 只是坐起来这样的动作,就耗费许多力气,他气喘吁吁,靠在床头,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留下最信任的医生说话,叫妻子先出去。 大奶奶不情愿:“你有什么话还不能让我听啊,这几天不都是我昼夜不分地守着你。” 见蒋乾州沉了脸,才收敛,带上门出去。 蒋乾州的神色极为严肃,医生不由得有些紧张。门一关,蒋乾州便肃声问:“我这次突发心梗,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是多发性冠脉痉挛引发的心梗,应该是您和三爷争吵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 这个说法似乎并未让蒋乾州信服。他抚摸心口,又问:“我之前做的支架植入手术,可有什么问题?” 医生愣了下,顿时更紧张了:“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叫杨院长和刘主任过来……” 蒋乾州摆了摆手:“你直说就是。” “据我所知,您之前的那场手术做得很成功,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蒋乾州目光闪了闪,似乎依旧不相信这个答案,再次追问:“当真没有问题?” 位高权重者的多疑,可能决定下面人的生死。医生不明白他的疑虑从何而来,诚惶诚恐,额头沁出细汗。 “这……当时您的手术是杨院长亲自做的,刘主任和我都在场。我才疏学浅,可能有所遗漏,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以杨院长的经验,必然能看出来。大爷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做一次冠脉造影……” 他说完,声音落了地,变成一室沉默。 这么说,蒋措并没在他的手术上动手脚? 蒋乾州沉思,神色太过深沉,以致于难以解读。 半晌,他面色不明地摆摆手:“你我是信得过的。行了,你先出去吧。” - 医院几次来信,蒋乾州想见他,蒋措听了便听了,始终不应。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老爷子耳里,只有二人的时候,老爷子说道:“去见他吧。你打算一辈子不见不成?” 蒋措拨了拨杯里的茶叶,有些心不在焉:“你想我去,我去就是。” 老爷子看着他,半晌,放下茶杯。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非不分,因为他们是我的儿子,所以一味维护。” 蒋措不言。 老爷子停了几秒,却又转了话音,意味深长地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们三个里,我最偏爱、最了解的,都是你。儿子啊,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蒋措无所谓地笑笑:“二嫂说我心狠,大嫂说我狼心狗肺。不就是这样么。” “他们决定不了你是谁。你该听你自己说,听思音说。” 蒋措的笑淡了一些。 老爷子起身,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别怪我拦你,再往前走,就是悬崖了。” - 蒋措到医院的时候,是下午。 蒋乾州元气折了大半,精力不济,整日昏睡,如今就算想重新夺回自己的江山,恐怕也有心无力。 四点后的阳光丢掉唬人的外衣,开始有了和煦的意味,从金黄向灿烂的橘红过渡,今天的晚霞应该很漂亮。 蒋乾州就在这融融的光影中转醒,猛地发觉窗边有人,转头看去。 蒋措立在窗口,橘光从他身侧溜进来,沾上他衣袖。 蒋乾州神情几转,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似忏悔的退让。 他声音有点虚,有点哑,不如从前那般中气十足。 “你母亲的死,我有责任。那天我本来是想救她的,但她在公司分量太重,对我的阻碍越来越大,如果没有她,我在公司就能大有作为。当时只是一念之差……” “现在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蒋措的声音被风传过来,平静得出奇。 “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蒋乾州叹息,“你当时躲在休息室,亲眼目睹你母亲的死,恨我,也是应该的。你能在最后关头醒悟,救我,光这一点,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如你。” 蒋措的手微微动了动。 醒悟吗? 不是的。 他只是,不希望她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卷入那种噩梦。 “老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害过你母亲。”蒋乾州望着他的背影道。 “我知道。”蒋措答得快而轻巧,对蒋乾州来说足够沉重的、企望他信任的剖白,在他那里似乎一点都不重要。他说:“不是你。” 这三个字那么简单,却又那么微妙,蒋乾州内心一震。 不是“你没有”,而是“不是你”。 不是他,意味着——另有其人。 - 老陈的胃病一直不见好,老汪休假休了一周有余,都不见人。 宁思音要把原来宁家的司机调过来,蒋措说不熟悉的司机用不惯。 有时候开会或者加班,她让蒋措自己打车先走,娇生惯养的蒋三爷表示,他体质差,公共交通工具细菌太多,容易生病。 宁思音一忍再忍,谁能想到她这个司机上岗之后,寻寻觅觅,竟然找不到一个下岗的机会。 还是以前的蒋措好,现在这个太难伺候了! 今天公司事少,五点她准时下班,准备去蒋氏接人。开到半路收到蒋措的信息,通知她,他人不在公司。 宁思音乐得不用接他,马上回复:那我先回家了。 不到一分钟,手机又进来消息。 蒋措:我想吃福记的糖藕 宁思音:“……” 她十分不解,明明她也是个女人,嫁了老公怎么像娶了个祖宗,每天接送上下班鞍前马后,现在还得给他买吃的? 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吗?——她自己也很有钱的好不好。 果然男人啊,一有钱就变不乖。 一路嘟嘟囔囔,还是乖乖绕路到福记,打包糖藕带回家。 然而蒋措临时有事,十一点过依然没回来。宁思音惦记自己跑了大老远特地买回来的糖藕,有些人真是被她宠坏了!自己要吃,她买来了又不回来吃,浪费那么好的糖藕。 糖藕勾走了她的心,洗完澡躺下,辗转反侧睡不着,反而更馋了,她意志力低下,忍了几次,实在没忍住,掀了被子下床。 今天蒋季凡六太太不在,老爷子也早就歇下了。她懒得换衣服,睡裙外面披上睡袍,连灯都没开,打算速战速决。 正在餐厅摸黑吃糖欧,客厅的灯啪一下亮了。 她吓了一跳,回头便见门口站着一人。蒋措刚刚进门,手臂挂着大衣,视线落在她身上,微妙地停顿一瞬。 宁思音正往嘴里塞藕块的动作僵住。 蒋措放下大衣,一边松领带,一边向她走来,看看桌上已经空掉的盘子,再看看穿着睡衣腮帮子鼓囊囊的她。 “都吃完了?” 宁思音莫名尴尬,“我只是怕浪费。” 蒋措不置一词,只是弯下腰,就着她手吃掉那最后半块糖藕。 低头时离她太近,几乎挨到她的脸,宁思音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面,咀嚼的动作,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十一月份,气温已经很低,她却忽然觉得有点热。 “哎呀我去!”蒋听月夜猫子作息,下楼拿水喝,没想到碰上这种深夜剧场,她捂着眼唾弃,“三楼那么大还不够你俩发挥的?大半夜在这儿接吻。” 宁思音老脸蹭得一红,忙解释:“不是,你误……” “我乌鸡鲅鱼。”蒋听月扭头就走,“你们搞完记得自己收拾干净,咱家佣人比较传统,可别给人家五十几岁的老阿姨臊死了。” “……” 算了,宁思音放弃辩解了。 爱谁谁吧。 60、我装的 蒋听月凭一己之力制造了一场误会, 她自己倒是走了,尴尬全留给两人。 宁思音让她的荤话搞得面红耳赤,蒋措则没反应。 静默地上楼, 她漱了口上床睡觉,蒋措去洗澡。被他从背后圈住, 宁思音压根没睡着。 微凉的手掌覆在她腰上, 羽毛似的吻落在耳后, 宁思音从耳根麻到脊背, 想好的拒绝张口却结巴:“我、我、我今天不舒服……” 蒋措的唇在她脖颈流连片刻,之后离开。 他在这件事上一直很绅士, 从刚结婚那阵从不碰她就看得出来。 “睡吧。” 他仍在她背后,轻轻抱着她。 虽然躲过一劫,但宁思音心乱如麻,不记得想了多久才睡着。 - 文旅城二区全面完工,公司包下整层餐厅, 组织了一场庆功宴。 明明是光启的盛会,宁思音拿着香槟,收到最多的问候和恭维竟然都关于蒋措。 “三爷升任总裁, 现在是蒋氏的一把手了,恭喜恭喜啊。” “宁小姐真是慧眼识珠啊!” “诶?今天三爷怎么没有来?” …… 宁思音微笑、微笑、微笑, 等来奉承的人都走了, 放下杯子, 长长出了口气。 蒋乾州提防二爷, 提防自己的亲儿子, 几十年专权,所以他这颗绊脚石一旦被挪开,蒋措大刀阔斧, 不费吹灰之力就接手了整个蒋氏。 他在蒋氏如鱼得水,现在是苏城商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宁思音有时候想,难道她真有自己不知道的天赋,随随便便就选中一支潜力股? 那以前买彩票怎么从来都没中过奖。 没给她多少喘息的时间,又有人过来了。东拉西扯,转弯抹角,希望她引荐他与蒋措认识——他儿子在蒋氏分公司任总监,想往集团调动。 “下个月我儿子办婚礼,就在咱们富阳区的酒店,宁董和三爷要是有空,到时一定要赏脸啊。” 宁思音笑眯眯:“我会转告他,有时间一定去捧场。” 喝了几杯酒,觉得吵得慌,宁思音趁人不注意从后门出去。 出了门瞧见严秉坚,他站在檐下抽烟,见她过来便把烟灭了。 “怎么出来了?” “脸快笑僵了,中场休息一下。” 后门是一条小街,比前面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清静许多,花箱里种着不知名的植物,入冬的天气一片簇绿。对街酒吧后门,花花绿绿的一对男女在黄色的路灯下吵架,飙着脏话互相问候父母,骂着骂着又拉拉扯扯开始亲嘴,男的砰一下把女的按在路灯上,脑袋左右摇摆得感觉要摩擦出火花了。 宁思音看得“啧啧”。 这就是非主流少男少女的恋爱方式吗? 正看得兴起,旁边严秉坚说:“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有吗?” “经常跑神。”严秉坚看着她,“还是因为蒋措的事?” 宁思音瞧着那对小情侣,亲完搂搂抱抱地回去酒吧。 都吵成那样了,这么容易就和好了吗? “我上次去公司找他,带着协议书,本来打算跟他谈离婚的事,但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宁思音收回视线,拨了拨花箱里的绿叶子,“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最近蒋氏的动向,虽然压了消息,总有走漏的风声。严秉坚大概能猜到,“小意外”与蒋乾州突然发病有关。 不论蒋措在中间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蒋乾州在他的办公室出事,光这一点,他就无法洗脱嫌疑。 尤其,二十年前,他母亲以同样的方式过世,很难让人不往某个方向揣测。 “他这个人不简单,我看不透,不过既然现在地位已经稳固,离婚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应该不会为难你。如果他不肯好聚好散,蒋家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可以试试请他出面。”严秉坚侧身,“不管怎么样,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宁思音转头要说什么,余光略过他身后,募地僵住。 严秉坚回头,也顿住。 不远处,五六米远的地方,一道身影静静立在隔壁餐厅门口。 蒋措看着他们,面上没有几分表情,只是那双眸子在后街略显昏暗的光下,显得深幽不明。 宁思音的心霎时提到嗓子眼,出轨被当场逮着都不会比此刻更慌乱了。 她设想了一千种与蒋措商量离婚的时机与语言技巧,哪种都觉得不够完美,谁能想到竟以如此草率的方式被他听到。 救命! 蒋措是一个修养很好的人,无论是对任何人,即便是在露出真面目之后,也得体从容,从不曾有过恼羞成怒的时刻。 在她面前更是温柔,宁思音第一次被他用这样漠然的眼神盯着。 “蒋措……” 下意识想解释,但蒋措没给她机会。 他冷淡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平平扫过严秉坚。 酒吧重鼓点的音乐隔着一道墙消减大半,留一些混沌的余音给外界。一阵风卷过,街上静得出奇。 半晌,蒋措提步向她走来,依然慢条斯理的节奏,走到她面前时,方才那层冰霜似的冷意已经从他眼底消失。 “在这里吃饭?” 宁思音舌头仿佛冻住,说话有点费劲:“啊,我们……庆功宴。” “我刚好约了客户在这。”蒋措似乎在向她解释自己为何出现。 宁思音看他的眼睛,像平时一样温和,有一瞬间让她怀疑,也许他并没有听到那端对话。 男人一个比一个精于装模作样,严秉坚同他打招呼:“蒋总。” “严总。” 蒋措语气客气,眼神却没多少温度。于是宁思音确定,他还是听到了。 蒋措将外套脱下,裹到她肩上,温柔叮嘱:“不要喝太多酒,早点回家。” 又看了眼严秉坚,“劳烦严总多关照了。” 他回去隔壁餐厅,宁思音和严秉坚站在原地没动。 半晌。 “他应该听见了。”严秉坚道。 “废话,还用你说。” “有烟吗?”宁思音沧桑地抹了把脸,“这种时候只能来根烟了。” 严秉坚欲言又止,掏出烟盒递来,宁思音正要拿,他却又撤回去,把烟放回兜里。 “回去吧。” - 原本不喜这种场合,这晚宁思音却坚持到散场。隔壁餐厅的饭局结束没有,蒋措回家了吗,她不知道,也抗拒去思考。 如果可以,她想立刻买一张机票跑路。有多远,跑多远。 但,再不想回家,今天都不得不回。 夜已深,三楼灯亮着。 回去面对蒋措需要极大的勇气,宁思音在楼下吹了二十分钟的夜风,冻得直打哆嗦,才在寒冷的压力下勉勉强强把勇气值逼上去。 她心一横。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现在他已经知道,趁今天把婚离了得了。 抱着蒋措的西装回到三楼,发现蒋措不在卧室。书房门半掩,一半光一半暗,宁思音站在门外,慢慢推开。 灯是暖橙色,照出一室温暖明亮,蒋措坐在椅子上,肘部搭在两侧扶手,双手在身前交叉。 他安静地坐着,目光越过开启的门,缓缓落到她脸上。 “回来了。”他说。 那么平静,比平日还要更平静。 “你还没睡啊。”宁思音走进来。 “嗯。”蒋措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叠纸,“找到一点东西。” 宁思音瞟过去,别烫着似的立刻移开。 她藏起来的离婚协议书。 “一一,你想和我离婚?” 这一声“一一”,不知为何令宁思音眼酸。 她眼睛四处飘,找不到落点,最后勉强盯住一处桌角。 “我本来跟你结婚,就是为了哄我爷爷,你知道的。其实爷爷去世之后,我们就该离的,不过……” 说到一半,冷不丁听到蒋措问:“你说全世界最喜欢我。现在不喜欢了吗?” 宁思音愣了。 想了一千遍,都没想过他会这么问。 “我……”她张了张口,“喜欢”和“不喜欢”,都说不出来。 如果是以前那个蒋措,那么她是喜欢的——这一点,其实最近才明白。 不同的语境,沉默有不同的含义。 蒋措在她长久的静默中猜到了答案,他低眉看着协议书,神色让宁思音捉摸不定。 她没想到,真到了这时候,自己的心情竟然不是解脱的松快,而是烦躁。 说不清来由的烦躁。 可能是因为内疚,她这样想。 她把零零散散的勇气聚集起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财产分割我已经让律师帮忙做好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如果你有什么不同的想法,或者想要补偿,可以再商量。”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说得竟如此容易。 起先蒋措没反应,过了一会才说话。 “你知道我不会强迫你。如果你想离婚,我会成全你。只是被你利用了这么久,过完河就要拆桥,我总该讨些回来。” 宁思音脑子里顿时闪过七七八八有的没的。 他想讨什么?难道是精神损失费?——他要风得风富甲一方,应该不稀罕吧。该不会是“再陪他睡一个月”,或者“等他玩够了就放人”之类的变态要求吧。 宁思音经历了一番并不算太激烈的思想斗争。 “你想讨什么?” 蒋措拿起那份协议,轻轻撂在她面前:“把这份协议抄一百遍。” 宁思音木呆呆地愣在那儿,怀疑自己听错:“抄协议书?” 这是什么奇葩要求? 这么简单的吗? 等等——抄一百遍?!这协议这么多字,抄到猴年马月去啊! 她眼睛瞪得像铜铃,给她一百次机会,都猜不到蒋措竟然会提这种小学生罚抄的条件。 一百遍……他应该只是生气,想用这种惩罚来撒撒气吧。虽然想一想就令人头大,至少,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条件了。 到底做过一年夫妻,蒋措对她还是手下留了情。 宁思音很快说服自己,心想,这种东西他肯定不至于浪费宝贵时间亲自一页一页地检查,找几个“代笔”还不容易吗? 她再次确认:“抄完就可以离婚吗?” 蒋措道:“等你抄完,你想离婚,随时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抄是不可能抄完的。 61、我装的 连着几天, 宁思音一开完会、忙完要紧事,就趴在办公室写东西。 那认真的样子,像极一个勤学苦读、备战高考的学生。 王秘书瞧见多次, 好奇极了,给她泡茶进来的时候, 往桌子上瞄。“您在写什么呢?” 宁思音忙拉过白纸往上头盖住, “嘘。机密, 别问。” 时间虽短, 还是瞟见一些什么,顶头一行书写的几个字, 什么什么协议书……手写的,她没看清,一脸天真地问,“您在手写协议书吗?不累吗?我帮您打印吧……” 宁思音:“……” 眼怎么这么尖呢。 她露出一个微笑:“小王,知不知道做秘书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王秘书试探回答:“业务能力?”见她仍是那副微笑, 又想了想。“想上司之所想,急上司之所急?” 宁思音:“是离上司的秘密远一点。” 王秘书:“……哦。” 下班回家的娱乐活动,同样是抄协议。 自当晚说开之后, 这段时间以来微妙的心情,反而似乎消解了。 虽然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轻松愉快, 但紧张防备解除, 面对蒋措自然许多。 蒋措对她的态度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他不是一个黏糊话多的人, 也从未对她冷漠过。 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吃饭。 大家好聚好散, 这样的解决方式很和平。 很好。 现代社会依赖于电子产品,自打毕业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写过这么多字了。抄写效率不高, 花了两天半,才刚刚把财产分割部分抄完。 她把蹦到纸上参观的铁蛋拨开,伏案继续,打算一鼓作气解决最后一段。 趴在她脚下打瞌睡的旺仔突然支棱起耳朵,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裂开嘴吐着舌头欢欣鼓舞地跑去迎接。 脚步声停在半途,伴随着旺仔撒娇的哼哼唧唧。依蒋措的习惯,这时应该在抚摸旺仔了。 轻缓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到卧室并未停止,反而径直朝书房而来。宁思音抬头,看到蒋措进来。他走到她身后,从她手底下拿起写了半面的纸。 “写得很认真。”他评价。 每晚都在书房“用功”,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确实够认真。 不像他从小跟着老爷子练书法,一手字写得特别漂亮,宁思音的字说不上丑,但那个字体在他面前,稚嫩得像小学生。 她不想让他看,把纸抽回来:“我还没写完。” “很晚了。”蒋措说。 宁思音低头写字:“你先睡吧。” 话说一半,手里的笔被人拔走,放到桌子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蒋措弯腰,抄着腿弯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你抱我干嘛?”她脸颊莫名其妙飞起红,主要是因为这姿势——之前蒋措也这样抱过她,无一例外都和某件事有关,不是从浴室出来,就是在去往浴室的路上,而她大概率没穿衣服…… 蒋措十足淡定,抱她回卧室:“睡觉。” 宁思音强撑:“我这遍快写完了,写完再睡。你睡你的吧,不用管我。” 看蒋措没有听从的意思,妥协,“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卧室跟书房挨着,这么短一段路,价没讨完,已经到了。 蒋措将她放到床上,开始脱衣服。 宁思音一看这情势不对,屁股一挨到床就马上坐起来,稍微有那么一丝语无伦次:“我们都要离婚了,就不用内、内个了吧……” “准确来说,还没离。”蒋措慢条斯理地摘了领带扔到床脚凳上,俯身贴近她,嗓音也压得低沉,像一群蚂蚁在耳廓上噬咬。“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履行义务,是合法的。”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 宁思音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挖掘他逻辑中的bug,她整颗脑袋都在发热,像是一锅水,在即将烧开的边缘,慌不择路就想逃跑。 “我……我先去洗澡。” 刚从他和床中间溜出去,拖鞋都没穿,被他捉住手腕扯回来。 她跌倒在床上,被蒋措扣着下颌吻住,抗议也好、讨价还价也好,全被堵在口中。 大意了! 她从未蒋措会来这一招,意志力不够坚强,防守简直不堪一击,在美色攻击下很快就弃城投降。 投降得虽然快,战后对待战俘的折磨过程却格外长,宁思音的力气被榨得一干二净,用充分理由怀疑,蒋措就是想在离婚之前多做点捞回本。 真是无奸不商啊,这才当上总裁多久,就把资本家把人当果汁榨那套融会贯通了。 - 第二天精神不济,开会都想打瞌睡,哪还有力气抄协议。 宁思音在网上匿名找了一位代写,把自己抄好的那份发过去,让对方模仿她的笔迹,降低穿帮风险。 “代笔”下班之前就把第一份试抄送过来,请她验收。还是个学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接活儿赚零花钱,看着单纯又真诚。 宁思音检查作业,笔迹模仿很到位,连她自己打眼一瞧都差点信以为真。 很不错。她爽快付了一半酬劳,达成这笔交易。 不过虽然找好了代笔,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宁思音的空闲时间照旧待在书房,抄抄写写,做出一种每天头悬梁锥刺股抄写一万字的假象。 她万万没想到,都要离婚了,蒋措斤斤计较的那一面终于暴露出来,要求她义务的次数显著增加。 那天晚上的状况不断重演,经常她抄着抄着,就被他从书桌前抱走了。 白天抄离婚协议,晚上又要履行义务,冰火两重天,宁思音都怕时间长了自己的灵魂搞分裂。 临近圣诞节的一天傍晚,她下班回到家,发现抄好放在书桌上的那一沓纸上多了好几个洞,像是被什么凿穿了。 一大半都报废,粗粗一数十来份。 宁思音懵逼地拿起那些破了洞的纸。 蒋措应该干不出这么低级的事;家里佣人很有规矩,未经允许从不进出书房,更别提乱动她的东西;旺仔并不喜欢玩纸,它的牙也咬不出这么大的洞。那就只有…… 她转向窗边站架上正吹着晚风梳理毛发的铁蛋。 铁蛋感受到她的注视,大概误会她被自己的美貌折服,骄傲地抖抖羽毛,爪子抓着站架往下一倒,吊在空中荡秋千,边荡边骚包地歪头看她。 “……” 宁思音成功被这个逆子气到了。 “还跟我臭美?信不信我把你尾巴毛给你拔了。” 铁蛋“嘎”地一声马上站起,不知道这个女人又吃错了什么药,要对它下毒手,仓惶逃走:“头可断!尾巴不可断!” 然而阴险的人类早已摸透了它逃跑的方式和路线,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给逮到了。 未经审判就直接被定了罪的铁蛋被迫接受“面对面恐吓”的刑罚,等蒋措回来的时候,它整只鸟已经蔫了,瘫在桌子上,犹如一只死鸟。 旁边就是它的犯罪证据——一叠满是洞的纸。 宁思音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眯眼盯着他的表情,隐约可见大写的两个字——算账。 蒋措瞥了失去梦想的鸟一眼,像个下班回家发现孩子被妈妈教训了的父亲,问道:“它又调皮了?” 宁思音指指桌上的纸:“喏。它干的好事。” 蒋措坐下来,看不出一点心虚的样子:“那要辛苦你重新抄了。” 宁思音瞅着他,眼神有那么一点古怪。她拿起纸晃了晃,“不过我好像闻到这上面有味道。好像是杏子,还有无花果。你闻闻——像不像它最喜欢吃的那个零食棒的味道?” 处罚完铁蛋,她才发现这点。 由此可以推断,铁蛋之所以把她的纸啄成洞,是因为上面放了它爱吃的东西。 换言之,它是被零食引诱犯罪的。 案子破到这里,幕后黑手明显指向了蒋措。 宁思音有心观察他的反应,想以此印证自己的推理。 没想到蒋措很坦荡地承认了:“早上喂它的时候,被它碰掉,落在上面了。可能是在那时沾染上的。” 合情合理,宁思音反倒没话说了。 她讨价还价:“既然这样,就是你们俩的责任,那这些也应该作数,不应该让我重新再抄。我说的合理吗?” “合理。”蒋措很好说话,伸手拿起那叠纸,端详几眼,状似无心道:“这个字迹,似乎和你之前的不太一样……” 宁思音心头警铃大作,连忙把纸拿回来:“是吗?”清清嗓子,“可能是我抄太多,累了,笔迹有点潦草了。” “是吗?”蒋措眼里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是。”宁思音这个俊杰非常识时务,马上改口,“算了,我重新再抄一遍抄好了。” 蒋措笑笑:“辛苦。” 宁思音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式的假笑。 不愧是能干掉蒋乾州当总裁的人,真他妈精明,这都能看出来。 - 晚上越想越怀疑,会不会是蒋措为了拖延时间,让她多履行义务,所以故意诱导铁蛋犯罪的吧? 翌日早晨,宁思音特地叫厨房炒了一大盘韭菜炒鸡蛋。 知道蒋措不爱吃韭菜,还给他夹了一堆摞在碗里,端着一张阴阳怪气的笑脸:“多吃点,补补肾。” 蒋措轻轻一挑眉,目光从碗里的韭菜抬起,缓缓问:“是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 宁思音刚想啐他脸皮厚,蒋听月在餐桌对面啧啧:“你们两位可以注意一下场合吗,这里还有小朋友呢。” 宁思音一扭头,对上昕昕昳昳两双无辜的眼睛。 昳昳啥也不懂地问:“三奶奶,韭菜真的可以补肾吗?” 桌上一圈大人欲言又止,宁思音老脸差点被羞没,面不改色地低头喝汤:“嗯嗯对身体好。” 临出门之前,蒋措将手表戴上左腕,跟她说:“我今天出差,要去四天。如果事情顺利,会早点回来。” 宁思音心说太好了,你可赶紧去吧,多去几天也行。 愉快太明显,没藏好,语气都透着迫不及待:“没事,你专心工作,不用急着回来。” 蒋措意味不明瞥她一眼,将西装扣子系好,拿上行李下楼。 62、我装的 年轻人喜欢过圣诞节, 商家抓住机会搞活动,提前几日就开始预热。 光启有圣诞传统,年年会在大堂布置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各种红绿色元素烘托气氛,每位员工人手一份节日礼品。今年新董事长上任, 大手一挥, 给每人发放光启百货的购物卡。 公司上下洋溢节日的欢愉, 王秘书却从一大早就臊眉耷眼, 没工作的时候坐在办公位上,望着自己电脑的桌面, 充满忧郁。 下午宁思音回来,见她仍坐在位置上发呆,便往电脑瞟了一眼。 桌面背景是易安的高清写真。 宁思音弹弹她电脑:“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我准你假。” 王秘书哭唧唧:“我没有不舒服,我很舒服。” “……你确定?我看你三魂没了气魄, 一会儿晕倒了可不算工伤啊。” “我没抢到票。”王秘书委屈巴巴,“今天晚上易安演唱会,票刚一发售就卖光了, 我在网上找了一个黄牛,说好卖我票的, 我定金都交了, 谁知道他临时变卦, 卖给一个出价更高的买家了……现在再找别的黄牛也来不及了呜呜呜……” “今天有演唱会啊。” 最近在蒋措那儿有多矛盾, 宁思音对易安就有多入迷。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追星, 一入坑一发不可收拾。王秘书把她拉进了一个粉丝群,里面全都是易安的忠实迷妹。追星女孩喜欢给爱豆花钱,每当易安发布了最新单曲、接到了新代言, 管理员就会在群里组织大家打投、冲销量。 但大多都是小姑娘,经济能力有限,偶尔也有大家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说,易安最近代言了一个名表品牌,最便宜的款式都要十几万。 来都来了,刚入群的宁思音尽了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 买了广告里的同款,一只经典款男表,售价84万。 一举进入群内贡献值排行榜前排。 听王秘书说,管理员私信问她这个新来的是什么人,王秘书隐晦表示:是个富婆。 之后宁思音就获得了一个代称,叫作“富婆姐”。 作为一个正上头的追星女孩,听到演唱会,DNA不由得动了动。 心里一琢磨,正好蒋措还没回来,不如去放松一下。 “上次北京的我就没去成,这次来苏城我还去不了,他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了呜呜呜……” “别哭,”宁思音往她脑袋上安慰地拍了拍,“我来想办法。” 王秘书泪眼汪汪:“真的吗?你真的能弄到票吗?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弄两张票不是什么难事,演唱会的赞助商是一家证券公司,老板的弟弟是做高分子材料的,刚好,光启是他们的甲方,还是最大的那个。 不仅拿到票,走的还是通道,一个负责人亲自出来迎接。 宁思音特地戴上帽子口罩伪装。毕竟堂堂一个大企业的董事长,万一被人发现或者拍到她追星,她这董事长还怎么服众? 负责人不知道她们的身份,但得了上级嘱咐,知道这两位是贵宾中的贵宾,来头很大。态度恭敬有加,并殷勤表示,如果她们有兴趣,可以到后台和易安见个面。 王秘书惊喜地两眼放光,宁思音却不假思索拒绝。 笑话,她这身份能随便被人发现吗。 负责人亲自把她们带到VIP区,贴心地备了荧光棒、手幅、灯牌,水果零食酒饮,安置好才走。 王秘书还惦记可以和易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巴巴问:“可以去见易安诶,您为什么不去啊?” “追星嘛,”宁思音摇晃酒杯一副深沉的样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迷的不过是易安身上与蒋措那三分相似,远远地看才像。 王秘书竟然被她说服,想了想,点点头:“说得也是。见到他我肯定会在他面前失态的,那我嫁给他的梦想就破灭了。还是这样好,我还能做做梦。” 演唱会的气氛嗨爆了。 原本以为演唱会,跟公司年会应该差不多,坐在台下看看节目听听歌而已,宁思音并不理解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嗷嗷叫。 起初,她仪态端庄地叠着腿,保持着董事长的优雅。 但这份矜持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被与平时判若两人的王秘书同化。 台上易安一个卡点的popg,全场尖叫,王秘书在旁边激动跺脚:“啊啊啊!!!” 宁思音没端住董事长的威仪,像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兴奋、大喊,半场下来,嗨得忘乎所以。 - 中场之后。 音乐换成一首慢歌,易安最出名的作品,一对明明相爱却因为意气分手的情侣,男孩去参加女孩的婚礼。换过服装的易安从舞台背景开启的门中走出来,白色西装,胸口别着一枝红色玫瑰,像是一个英俊的新郎。 台下又是一阵直冲苍穹的尖叫,宁思音的心脏在那瞬间猛地一停。 她仿佛看到,婚礼那天穿白色礼服的蒋措了。 旁边王秘书早就激动疯了,和台下的人此起彼伏尖叫着喊“老公”。 这首歌宁思音早就听过,今天却独有感触,跟着哼唱,十分沉醉。 结束,易安站在台上,右手放在腰间,风度翩翩弯腰鞠躬。 台下粉丝声嘶力竭:“哇啊啊啊老公!!我爱你!!!” 宁思音手里拿着荧光棒,身体前倾,双手做喇叭大喊:“宝贝我爱你!” 喊完才意识到,王秘书这会好安静,怎么一声不吭了。 正欲转头,后领忽然被人一把拎住。 她被那力道拎着站起来,回头看到一张与台上巨星有些神似的脸。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冷若冰霜的脸。 江湖上流传着蒋措“弑兄篡位”的故事,王秘书难免对这位三爷有些惧怕,王秘书缩着脖子站在一边,从疯狂的迷妹回归到安分守己的秘书,对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苦巴巴的表情。 宁思音的眼神先是错愕,又迅速转化成冷静,只是其中藏着三分显而易见的惊慌:“你……” 周围已经有人被吸引目光,朝这里看来。 蒋措松开她的领子,那一瞬间的冷意好像是谁的错觉,开口仍是一贯平稳的语调:“回家吧。” 他牵起她的手腕。 平和,但不容反抗。 宁思音心虚得连紧接而来的下一首情歌都无心听,给王秘书使了个眼神,和蒋措一起离开现场。 路上不断碰到安保等工作人员,一个个拿眼神打量他们。 蒋措平常从未在意过这些眼光,却停下,将她头上棒球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半张脸。 几分钟的路程,宁思音已经在心里做了几番建设。 看演唱会是一个非常正常、正轨的娱乐活动,和她一起的是王秘书,又不是别的什么男人。 至于刚才喊那句话……大家都知道,追星女孩的“爱”,是一种广博的爱,一种大义的爱,一种内心情感的释放和表达,没有特定对象,也不能用伦理来衡量的,对吧。 所以不用心虚。 司机打开车门,宁思音镇定从容地上车,镇定从容地摘下帽子,接着镇定从容地表示关心:“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你爱谁?”蒋措忽然问。 宁思音:“啊?” 灯不够亮,让她很难从蒋措神色里看出什么。他在昏黄的车厢盯着她,沉静的目光深处藏着别的东西。 可能是他太善于隐藏,宁思音竟没第一时间发现那是“秋后算账”。 她还在怔愣,蒋措重复问题。 “再说一遍,你爱谁?” 宁思音吞咽一下,心虚刚被压制下去,此时卷土重来势头汹汹,几道心理建设摧枯拉朽接连倾倒,她连对视都控制不住地飘。 “我……那个……随便喊喊。看演唱会情绪比较嗨,大家都这么喊。”她清清嗓子,努力给自己找立足点,“我最近追星。” 不知蒋措是否理解年轻人世界的这个词汇,也许无从理解,也许理解但也有男人的斤斤计较。 他只是看着宁思音,继续提问:“你叫他,‘宝贝’?” 宁思音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一句话才五个字,每个他都要翻出来算账呢。 男人无理取闹起来跟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嘛。 短短一会儿,她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不知怎的又突然反应过来。 反正都已经要离婚了,蒋措也同意了,现在只差她抄完协议办手续而已。别说追个男明星,就算她真爱上别的男人,也不用事无巨细和他交代吧。 想明白这层,宁思音的底气又回来了,挺胸抬头,和他一样把腿翘起来。 “怎么了,我们都这么叫。” 非常理直气壮。 她打算好好给蒋措这个不爱上网的老古董科普一下行业惯例,但她说完,发现车厢里有一瞬间格外寂静。 蒋措含义不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秒,无声收回。 宁思音以为这茬已经过了,也就不再自找麻烦。 - 回到蒋家,蒋措去看老爷子,宁思音回房间泡澡。 正闭着眼睛休息,浴室门响了。她睁开眼,蒋措径直开门进来,脱掉外套开始解领带。 蒋措很少在她洗澡的时候擅自进来,如果进来,通常意味着要义务。 宁思音几乎遇见到要发生什么,张口正想说点什么,蒋措今天格外得利落,或者说,具有侵略性。 他扔掉领带,直接跨进浴缸来,黑色西裤被水打湿裹在腿上。宁思音下意识抓住浴缸边缘想坐起来,却被他伸臂一捞,扣到怀里。 到这,宁思音就知道,演唱会那茬并没过去。 多少带一些惩罚性质,平时的温柔小意几乎都没了,宁思音觉得自己犹如砧板上的鱼肉,被他翻过来覆过去地宰割。 她求饶的时候惯性叫“老公”,蒋措捞起她亲吻,略微温柔了一些。 宁思音以为自己体会了精神,老脸不要也罢,多叫几声又不会少块肉。 可她刚暗松一口气,便听蒋措贴在她耳畔,幽幽的声音道:“我觉得宝贝更好听一些。” “……” 63、我装的 周末, 没有残忍的闹钟,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扰了清眠。 铃声响了一遍就被摁掉了,宁思音醒了一半, 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还早。睡吧。” 低沉嗓音,就在她头顶很近的地方。 几秒钟之后, 宁思音唰地一下睁开眼,抬头。 对上一副近在眼前的漂亮脸蛋。 再一低头。 她不仅在蒋措怀里, 手还抱着他的腰, 一条腿挂在他腿上, 连体婴儿都没她贴得紧。 慢慢、慢慢地把手脚从蒋措身上拿下来, 再慢慢、慢慢地往另一边移动。 好不容易挪出半个身位, 蒋措翻了个身,那点空隙刚好被他占去。手放到她腰上,轻轻地搭着, 存在感却十分强。 翻完身, 没了动作。 宁思音等了片刻,手抬起来,轻轻拿起腰上那只手,想放下去。 耳边响起蒋措因为没睡够,显得有几分懒怠的调子:“知道男人在什么时候最敏感吗?” “……” 同床共枕一年多, 哪能不了解男人那点生理知识。 宁思音可不想一大早就兢兢业业起来履行义务, 她还困着呢。 想了想, 审时度势, 拿着蒋措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腰上。 爱放放吧,又不是没放过。 两人一道睡回笼觉,补充睡眠,临近中午还没动静。 旺仔年岁渐长, 逐渐掌握一些非常厉害的能力,比如:开门。 在门外哼哼唧唧扒了半天门,后来急了,自己鼓捣鼓捣把门拱开,趴在床边扒拉扒拉宁思音,把她弄醒。 宁思音把脑袋蒙住:“别叫我,你去叫他。” 旺仔又绕到另一边,去扒拉蒋措。 蒋措睡得浅,被它一闹没了睡意,旺仔乖乖趴在床上,让他给自己摸头。 援军铁蛋随后赶到,蹦到窗台上,把窗帘弄开一道缝。云有些沉,像是要下雨。 望着楼下萧瑟花园,铁蛋诗兴大发,开始背诗。 等夫妻俩终于起床,懒洋洋下楼吃饭,却发现客厅坐着不少人。 见到他们,客厅说话的声音停了停。 蒋坤宇回来了。 半年有余不见,他比入狱之前更消瘦一些,因此显得颧骨愈发突出,两家凹陷,面相发生了几分变化。 二奶奶、蒋季凡夫妇、蒋听月都在,数月未见的蒋听燕带着小神童坐在二奶奶身旁。 二房人都在,看来是为了迎接二爷出狱。 宁思音的呵欠打到一半消失,转头看向蒋措。 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淡得像水。 蒋坤宇卷入的案子很麻烦,当初二奶奶用尽一切手段都救不了他,不可能只关了一年半载便出来。 唯一的可能,老爷子亲自出面为他打点。 宁思音并不觉得惊讶,到底是亲儿子,老爷子不可能看着他陷入牢狱之灾不管。 不过观蒋措表情,想必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 最先开口的是蒋坤宇。 他看着蒋措,意味深长地笑说:“老三,半年不见,真是今非昔比啊。” 话里有话,估计铁蛋都听得出来。 老爷子坐在沙发主位,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表情也是一样看不出什么来。 “醒了就去吃饭吧,厨房给你们留了桂枣山药汤。” 蒋措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若无其事走向餐厅。 下午蒋措被老爷子叫去一趟,谈了什么,谈得如何,宁思音无从得知。蒋措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一贯不会在脸上显露分毫。 这一天,家里的气氛又变得格外微妙。 比之以往,还有一丝肃穆。 - 傍晚,大房的孩子们也陆续回家。 蒋伯尧、蒋叔信、极少在家里露面的蒋听岚、远赴非洲的蒋曜征夫妇,以及另外三个孙子,都在今日聚齐。蒋乾州先前出院之后一直在调养,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大奶奶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 所有人聚集在客厅,双胞胎已经能从大人们的神态知道今天有大事发生,分外乖巧地待在父母身边。六太太连小儿子都抱来了。蒋季凡小声劝她把孩子放到房间,让佣人照顾,别一会儿哭闹起来。她不肯,白了自家老公一眼:“你懂什么。” 上次见到如此场面,还是她“选妃”的时候。 和蒋措呆久了,不知什么时候宁思音也被传染越遇到大事越不动声色的淡定。 她和蒋措坐在一边,看着人一个一个地回来。 全员到齐之后,老爷子从书房中出来,身后跟着三位西装革履的律师。 今天这次“团圆”的目的,此时已昭然若揭。 “既然人都齐了,就开始吧。”律师给每个人分发好材料,老爷子走到主沙发,在中央坐下,慢吞吞地开口。 “这一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你们三兄弟,各个都有自己的主意,一个比一个能干,不用我这把老骨头庇佑。孩子们也都大了,昊宣过完年就十八了吧?成年了。老三也成婚了,看着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我也就放心了。” 宁思音总觉得,老爷子这次回来之后,瞧着不如以前硬朗了。也许是让这些乱糟糟的家事扰了心神,笑容都不见了。 这番话简直像遗言。律师发到他们手中的,不是别的,正是家产分割明细。 在活着时就分家产、宣读遗嘱的,虽说不算稀有,但也绝不多见。 越是有钱人往往越避讳这个,市井中普通百姓拿走家产就对老人弃之不顾的案例少了吗。遑论如此大的基业、动辄以亿为单位的资产。 律师把文件递过来的时候,蒋措像没看见,毫无反应。宁思音替他接过,跟对方道了声谢。 她粗粗一扫,老爷子非常公正,各项资产都分割地很平均,三个儿子、孙子孙女、曾孙一辈,人人有份。 已经成家的自然以夫妻二人为共同体,只是宁思音却在最后一栏,瞧见单独分列出来的自己的名字。 每往后一辈,分得的比例逐级递减,总体上人头多,自然也就得得多。 半岁的奶娃娃没有被算进去,六太太算盘落空,拧着脸想说什么,被蒋季凡扯了一下。她忿忿地把文件扔给蒋季凡,脸上的不满都没掩饰干净。 “咱们家的资产,比较复杂,统计起来不容易,段律师和胡律师花了半年时间跟进核算。不管你们打的什么算盘,在我眼里,一视同仁。老三和思音刚成婚,膝下没孩子,我给他们未来的孩子预留了一份,先记在思音名下。” 宁思音愣住,拿着文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受之有愧,从爷爷去世之后,只剩老爷子这一个她敬重的长辈。 不想、也不愿对他说谎。 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告诉大家,她和蒋措打算离婚? 不合适。 还没挣扎出个结果,手被蒋措轻轻握住。 他什么都没说,宁思音却马上冷静下来。 六太太顿时按捺不住不忿了,“我们昇昇您什么都不给,她还没生呢,您就给留好了。” 大奶奶轻轻哼了声:“老六媳妇,你就省省吧,你家可是一点都没少得。” “我又不是想要比别人多分,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公平!” “公不公平的,我心里自有一杆称,你们不必计较。怎么分,我老头子说了算,谁要是心里不服气,自个儿忍着。” 老爷子皱了眉,明显不快。蒋季凡赶忙拉住自己老婆,低声喝止:“别说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有的孩子少,有的无父母,有的年龄相似却差了两辈。真要论起来,大房二房的子孙都有七八个人头,蒋措才是最吃亏的那个。 没有一个法子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除了目光短浅的六太太,没人在这时斤斤计较。 有人看得开,有人志在更高。 家产怎么分,多一点,少一点,不是最要紧的。 老爷子的遗嘱,真正重要的是,谁是他的接班人。 老爷子无意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宣布。 “你们三个争来斗去,既然老三有能力赢你们,公司也管得不错,以后就交给他来管吧。” 蒋乾州反倒没有太激烈的反应,蒋坤宇却坐不住了。 腾地一下站起来,激动的情绪呈现在他颧骨突出的脸上,几乎有些狠意。 “我不同意!”他指着蒋措,“爸,你偏心老三,也不能偏心得太过分了,我和大哥也是你的儿子!你要是把公司交给大哥,我心服口服,交给老三——我绝不同意!老三能赢我们,靠的是在背后下绊子。就是因为他给我下套,害我惹上那个大麻烦,才进了监狱。还有大哥。大哥是和他单独见面时晕倒的,好端端的不可能突然发病,一定是他想害大哥……” 拐杖咚——一声,重重砸在地板上,老爷子厉声斥道:“你给我闭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吗!” 这个曾叱咤一生、纵横商场的老人,平日总以笑眯眯、甚至有些孩子气的一面示人,一点都不可怕。当他真正发飙,宁思音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怕他。 整个客厅瞬间鸦雀无声,昕昕昳昳吓得屏住呼吸。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蒋坤宇气焰顿消,眼神隐晦地闪了闪。 老爷子冷峻的目光盯他片刻,方才偏开,扫过众人,冷声道:“蒋家百年基业,你们一个一个从小出生在金银堆里,钟鸣鼎食,娇生惯养,蒋家养着你们,供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对至亲之人口蜜腹剑暗箭伤人!我已经决定,让蒋措来接我的班,从今往后,他就是蒋氏集团的董事长,蒋家的主人。你们谁不服,倘若真有抱负,就离开蒋家的庇护,自己闯一片天地出来给我瞧瞧!” 这番话不可谓不重。 老爷子放完话,无人敢有异议。 于是律师当众宣读遗嘱,冗长的内容,逐条念完,已至深夜。 所有人依次签字确认,在这一年的年尾,蒋家酝酿多年、备受外界关注的家产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 翌日,归家的人又各自散去。 老人上了年纪,最惦记的就是家里的孩子。岳昊宣不常回来,被老爷子留下多住几天。跟岳昊宣下了一晌的棋,下午又叫蒋措陪他去钓鱼。 第二天岳昊宣跟昕昕昳昳都要上课,老爷子又领着旺仔和铁蛋出去遛弯。 没事的时候逛逛园子,喂喂池子里的鱼;又叫佣人整理他的屋子,不要紧的东西该扔的扔,要紧的没几样:他最爱的几幅字画,几张泛黄的老照片,都用一个箱子收起来。 有些是有市无价的老古董,晚上几个孩子回来,叫去他房间里挑。 宁思音也在这个行列,进屋参观半天,选了幅老爷子的字。 老爷子说:“你还不如昳昳聪明。昕昕挑的可是张大千,昳昳挑的那块玉,也值点钱,就你选了副最不值钱的。” “我又不缺钱。”宁思音拍马屁,“我就缺您的笔墨。” 老爷子被她哄得直乐。 老爷子一直在等蒋措,可那天蒋措有事,迟迟没回来。他等了许久,问了好几次,佣人劝他去睡,他也不肯。 晚上落了雨,偶有雷声。老爷子在客厅等到深夜,等到蒋措回来,却也并未说什么,看他肩上落了谢雨,叫他赶快上楼洗热水澡,别又冻着感冒。 后半夜的雷声很大,窗外噼啪的雨声聒噪,家里很安静。 老爷子就在这一夜的雨中,很突然地、却仿佛早有预兆地,与世长辞了。 64、我装的 这一年的最后一日, 凌晨寅时,苏城一代英杰蒋宗林溘然长逝。 享年九十七岁,终究没能越过百岁大关。 他走得很安详, 没有痛苦。 痛苦留给未做好准备离别的人。 丧礼由长子操持,大到入殓时辰, 小到讣告撰写。 蒋措在灵堂守了整整三日。其余人来来去去,哭哭啼啼, 唯他一语不发地跪在灵前, 不哭, 不动, 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 从那日早晨, 佣人的喊叫打碎雨停后的静谧,所有人慌慌张张赶过去,拥挤在床前, 哭天抢地。 蒋坤宇从床前回头, 怨怼的目光盯着蒋措:“现在你称心如意了。” 蒋措没有说话。 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别人的悲伤写在脸上、挂在口中,女人们哭了又哭,男人们数度红了眼眶。 只有他,一声没出。 送去的饭菜总是原封不动地放着, 佣人心里着急没办法, 只好找宁思音。 “三爷身子骨本来就弱, 这都两天了, 水米不进可怎么行啊。老爷子这一去,三爷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这佣人打小看着蒋措长大,抹了抹眼睛,“三奶奶您快劝劝吧, 您说话三爷兴许会听。” 天气愈发冷了,宁思音走到祠堂,此时只剩蒋措一个人,挺直的脊背显得分外单薄。 四周的空气仿佛不在流动,只有一层悲凉萦绕着他,生命静止了似的。 她本来是想来劝他多少吃点东西的,此时站在门外,忽然感同身受。 她对佣人摇摇头:“别打扰他了。” 蒋宗林这三个字,在苏城是一种无可替代的象征。 葬礼当日,从政界到商界,所有排得上名号的人物都前来吊唁。 除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如此威望。 宁思音站在蒋措身边,以家人身份为老爷子戴孝。在宾客吊唁之后,鞠躬回礼。 葬礼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回家,蒋措吃了些东西,看起来恢复了正常。 他仍是沉默,宁思音便也不吵他。 那些小别扭、小心思,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 半夜不知怎么醒了,发觉身旁没人,伸手一摸,被褥都是冷的。 她坐起来开灯,瞧见外面露台上一声不响坐着个人,才松一口气。 宁思音拿了一条毛毯出去露台,蒋措靠在藤椅,凝望夜色的目光收回看向她。圆几上放着酒杯,和剩下半瓶的酒。 宁思音把毯子披到他身上,无意碰到他手,冰凉冰凉的。 “出来还穿这么薄,你不知道冷的吗。” 蒋措任由她给自己盖毛毯,气息间有微弱的酒精味道。 “怎么醒了。”他问。 “不是你太冷了给我托梦的么。” 听见他开口说话,宁思音就放心多了。老爷子离世,其实她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拿起酒倒了一杯,就着他的杯子喝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安慰在离别面前是最没有力量的话语。 说一句“你不要难过”,人就能不难过了吗? 她总记着爷爷去世的时候,蒋措无声的陪伴。所以也想在这时,同样安安静静地陪一陪他。 但夜风不允许。 零度的天气,穿着睡衣出来吹风,简直太不把冬天老大哥放在眼里。 风一刮,沙沙地响,宁思音立刻打了个哆嗦。 她有心陪蒋措待一会儿,忍了又忍,到底扛不住,搓搓手臂站起来,走之前叮嘱:“你别吹太久的风,太冷了,容易感冒。” 说着伸手去开露台的门,抓住门把却拧不动。 她一愣,下意识又拧了拧。 接着懊恼地想起来,西林堂这栋楼年岁有些久,出于安全考虑,露台的门只能从里面开。门要是关上,外面是进不去的。 也就是说,除非现在屋里有个人帮她开门,否则,她今晚别想回去了。 ——唯一一个能帮她开门的人,现在和她一起在露台呢。 宁思音尴尬地转过头,蒋措显然已经注意到她的动作,也从她僵硬的姿势中明白了什么。 两个人在冷飕飕的风里无声相望。 沉默,是今晚的露台。 接下来的五分钟,宁思音扯嗓门呼救,试图唤醒家里佣人,失败。 转而将希望寄托于旺仔,喊了半晌,回应她的是静谧的夜和呼呼的风声。 她认命地坐回椅子上。 “只能等明天早上有人醒了来救我们了。” 蒋措打开双手,“过来。” 宁思音摇头:“你盖着吧,你比我怕冷。” 他看着她不动,宁思音犹豫了一下。 这透心凉的风,吹到明天早上,她怕是要成冰棍了。 生命面前,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呢。 她从善如流起身,坐到蒋措腿上,毛毯将两人裹起来。 风还是很冷,身上却不冷了。 他们很久不曾这样心无芥蒂地坐在一起。 在这个夜晚的寒冷里,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依靠。也算是共患难了。 他们安静地坐着,过了会儿,宁思音开口: “那天他等你回家,他是见过你才走的,没有遗憾。” 尽管他们不知道那是告别,但老爷子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向他们告了别。 也许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感,所以在生命结束之前,为他的孩子们,他所牵挂的一切,做了他认为最好的安排。 老爷子是活得最明白的人,一生光辉,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幕姿影,也是极体面的。 宁思音想告诉蒋措,老爷子等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自己并无遗憾,他们也就不必替他感到遗憾。 可她并不知道,蒋措真正难过的是什么。 “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他垂着眼,瞳孔被眼睫落下的阴影遮住,悲伤却像是月色,躲在树影之下依然看得见。 宁思音想,他说的应该是蒋乾州那件事。试着安慰他:“大哥的手术,其实你没有做手脚对不对?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这段时间他不可能和你相安无事。既然你没有故意害他,那天他突发心梗,也不是你能左右的,虽然……最后你还是救了他,对不对。” “不装了?”蒋措忽然说。 宁思音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这么暴露了。 以及,那天在休息室,他果然看到她了。 “就是因为这个怕我吗?”蒋措问她。 宁思音抿抿唇,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们两个各怀鬼胎,对那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事讳莫如深,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演,却是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及。 原来,问出来也没什么。 蒋措向后靠在椅背上,眺望着如水夜色,“因为你在休息室看到的景象,我也看到过。” “是你妈妈吗?”宁思音问得有些小心。 蒋措没答。 却是默认。 “我小的时候,她工作很忙,有时会带我到办公室玩,累了就在休息间睡觉。那天午睡,我被争吵声吵醒,在门里偷看,看到她和大哥在争执。她捂着心脏倒在地上,大哥拿起电话,又放下。她在地上挣扎,求救,大哥就站在她面前。”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像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旁人的事情。 但宁思音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感受。她曾亲眼见过同样的场景。 “她的办公室有一盆龟背竹,我从龟背竹的叶子里,看着她咽气。”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吧。 宁思音的嗓子有些发紧:“后来呢?” 停顿片刻,蒋措才又继续讲下去。 “我不小心弄出响动,他听到了。我躲到床上装睡,闭着眼睛,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来,站在床边看着我。” 在看着他的那段时间里,蒋乾州有没有动过杀意,旁人无从得知。 所幸秘书有急事找方荞来敲门,蒋措才躲过一劫。 那该是怎样可怕的体验啊,一个像杀人凶手一样的存在,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宁思音光是想一想,头皮便一阵发麻,脊背跟着爬上寒意。 “你小时候神经衰弱,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蒋措没有否认。 方荞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睡觉,一闭上眼,就觉得床边有人站在那里。他总是听到脚步声,踩在玻璃一般敏感的神经上,让他难以入眠。 才六岁的小孩,藏不好自己的恐惧。他的表现有些明显,蒋乾州可能怀疑了什么,于是有了那场车祸。 他命大,死里逃生,但也去了半条命,休养很久才好利索。之后就落下病根,身体弱不禁风,一年总要住几回医院。 大概是看他活不久,加上那段时间开始,蒋宗林总是亲自将他带在身边,蒋措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与他所经历的事情比起来,对蒋乾州见死不救,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宁思音扪心自问,她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易地而处,未必不会比蒋措更狠。 现在,宁思音反而有点心疼他。 她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那你……那天最后你选择救他,是因为我吗?” 她直直望进蒋措的双眼,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低着眼,手在毯下握着她,毛毯围起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小世界,温热的,静谧的,如同一体。 宁思音一下心里泛起酸,还有一种隐秘的触动。 怪不得当时他那样看着她,看了那么久。 他的表情那么平静,没人看到他内心的挣扎。 宁思音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掩饰性地岔开话题:“你还做了什么?” 蒋措无声望她片刻。 “二哥的官司,叔信离婚,伯尧和曜征离心……一一,我做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他没打算瞒她。 “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把老头儿送到乡下庄子,派保镖看着,断了他的通讯,家里发生的事,他什么消息都收不到。如果他知道,一定早就回来教训我了。” 宁思音错愕不已。 原来蒋措比她以为得更胆大妄为,手竟然伸到了老爷子那里。 蒋措自嘲地笑了下,有几分自弃,也有几分对老头儿的愧怍。 “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这是他第二遍说这句话。 语气是肯定的。 宁思音思忖片刻,忽然摇了摇头,转过身体正色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你做的这些事,他可能都知道。” 蒋措低下头。 “我生日那天,他给我打过一通电话的,祝我生日快乐。他说路远,不回来帮我庆祝了,给我打了一笔钱,让我自己去买点钻石珠宝什么的戴戴。”蒋措眸底有什么在闪动。宁思音认真地看着他,“老头儿精着呢,你以为断了他的通讯,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没回来,没阻拦你,就是放手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他没有对你失望……” 她忽然被往回转了九十度,视野从蒋措的脸变成黑漆漆的夜空。下一秒,后脑勺被什么抵住。 她只听到一道幽长的叹息,和那叹息里,微微的颤意。 65、我装的 曙光从地平线升起的刹那, 光线落在眼皮上,宁思音似被惊动,慢慢睁开了眼。 日出的壮丽无与伦比, 她被那霞光照耀得胸中一片坦荡。 蒋措闭着眼,还在睡。宁思音没吵他, 把头靠在他肩上,望着金黄的太阳一层一层攀升, 有点困, 却又觉得很舒服。 没一会儿便又睡着, 再醒来的时候, 她还在蒋措怀里。脚缩在毛毯下, 里面暖烘烘的,倒是不冷。 伸手探探蒋措的额头,还好, 没发热。 早起到花园浇水的佣人发现露台上相依而眠的两个人, 吃惊地张着嘴。 冻了一晚上,脸都僵了,谁还在意面子不面子的。 宁思音一派镇定地告诉她门不小心锁上了,请她上来帮忙开门。 等说完话,察觉到身后人轻微的动作, 回头发现蒋措已经睁开眼。 “醒了?”她问。 清晨的雾气有些重, 仿佛盛在他的眼睛里。 蒋措垂眼看她。 她脸颊被冷风吹得泛红, 把自己缩在毛毯里一团, 眼睛直勾勾瞅着他,没有隔阂,没有藏起来的秘密。 他想起第一回在这宅子里看见她。 在蒋伯尧面前潸然泪下,委曲求全;出了门截然相反另一幅面貌, 抓着鹦鹉“教训”,鼠肚鸡肠。发觉有人,转头便又换上一张无辜的脸。 她不在蒋措的计划之内。甚至她瞧他的每一眼,都透着古灵精怪,在打坏主意。 可那天被她拿手一指,信誓旦旦地说要他,他意外地没有拒绝。 时间过得真快。 恨的人都已付出代价,老头儿走了,他身边只剩下这个过了河就想拆桥的小狐狸。 蒋措用指腹蹭过她的脸,低头轻轻吻她。 桥不是那么好拆的。 他的嘴唇有点凉,宁思音的也是。厮磨之间被彼此的温度染热,气息融合在一起。早晨的空气还是冷的,有风,她却像被包裹在一个温柔的避风港。 宁思音的手臂从毛毯里伸出来,抱住他脖颈。 正吻得投入,旁边咔哒一声,门从里头打开了。 佣人着急忙慌地跑上来“解救”,没想到打扰他们的雅兴,赶紧移开眼,面红耳赤地退回去。 宁思音赶紧从蒋措身上跳下来,手背蹭蹭嘴唇的湿润,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手被蒋措捉住。 宁思音以为他被自己坐得腿麻了,站不起来,打算拉他。 刚握上去,便被他的掌心扣住。 蒋措握着她手,不知何意地捏了一下。 “干嘛?”宁思音瞅他。 “早安。”他的嗓音听起来沙沙的,莫名缱绻。 宁思音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回应他:“早安。” - 随着葬礼结束,人们的悲怆好似一同深埋地下,生活回归从前的步调。 西林堂的新一任主人是蒋措。蒋乾州已不在老宅居住,脱离公司事务,大把的空间时间,每天积极地调养身体。 蒋坤宇找上他时,他刚跟着私人教练做完锻炼,面容发红、大汗淋漓,身上穿着白色的运动服。聘请的保姆阿姨正在打扫卫生、准备早餐,花园里种着花,后院有泳池。 过完年就七十七了,心脏上又有点毛病,蒋乾州的身体禁不住高强度,只做了半小时的简单训练就体力耗尽。教练见有客人便提早结束,他擦擦汗,招呼蒋坤宇在客厅坐。 蒋坤宇站在别墅的落地玻璃前,背着手看看外面的景,说道:“你这日子,真有退休的意思了。” “上年纪了,也没精力了,是时候退下来,过几天清闲日子了。”阿姨倒了水端过来,餐前要吃药,蒋乾州就着水吞下。 蒋坤宇负手走过来。他从小心思多,眼睛里藏事儿,几十年的兄弟,蒋乾州了解他今天来,不会是单纯为了看他那么简单。他只装不知道,随便说些闲事。 什么芙昀跟唐家儿子的婚事已经定了,打算年后挑个好日子办。 什么昭野那孩子最近懂事了,不跟那帮狐朋狗友出去闹了,想出国念个书。 蒋坤宇没耐心陪他唠家常,听他说到最近天气太冷,打算找个暖和的地方度假。终于忍无可忍放下茶杯。 “大哥,你为公司奉献了一辈子,到头来被老三摆了这么一道,什么都没了,你当真甘心?” 蒋乾州往后靠到沙发上:“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们也都年轻过,人老了,就要服老,把舞台让给年轻人。老三能做到这一步,是他的本事。” “那伯尧呢?你就算不为自己争,也该为他争!咱们家这么大的产业,原本该是你的,将来就是伯尧和曜征的。现在被老三窃取,你让伯尧情何以堪。他可是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老三虽然是我们弟弟,是伯尧的长辈,但论年纪,伯尧比他还年长呢。你说这伯尧心里能服气?” 话语中的“不甘”可见一斑。 不怪蒋坤宇不服气。他和蒋乾州斗了几十年,被压制几十年,那是他兄长,岁数和手腕全都压他一头,他不服也得服。他忍气吞声几十年,结果被一个二十来岁的、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弟弟夺走了想要的一切,他能甘心? 被蒋措摆了一道进了趟监狱,这个仇不报,他能甘心? 蒋乾州却道:“伯尧就是从小被捧得太高,太理所当然,把一切都当做他的囊中之物了。这一次让他看清也好。他有野心,也有能力,能不能有作为,看他自己的本事吧。” 蒋坤宇不死心地劝说:“大哥,咱们两个还活着呢,蒋家怎么能让老三当家?现在爸不在了,没人再护着老三,只要我们两个联手,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到时候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公司还是你的,咱们家还是你当家……” 蒋坤宇这次来,就是抱着和蒋乾州结盟,一起对付蒋措的目的。 可他没想到,他这个大哥大权独揽一辈子,眼看老头儿走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从“太子”继位,临到这时被人篡了位夺了权,他竟然真的“认命”了。 “坤宇啊,你忘了爸的话了?咱们三个是至亲兄弟,爸不在,咱们就是最亲的亲人。” 蒋坤宇怒其不争:“大哥!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发病的?老三要是真把你当兄长,能这么害你?” 蒋乾州不欲多说:“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是我对不住老三。” 他心意已决,蒋坤宇话说到如此份上,都没用,可见他是真的“认怂”了。 蒋坤宇表情闪了闪,静默片刻,缓和了语气:“看来,是我白操心了。我也是为你和伯尧不值。大哥你心胸宽广,既然你不怪老三,愿意把一辈子的拱手相让,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说得对,咱们是亲兄弟,不该计较那么多。” 大奶奶在叫吃饭,蒋坤宇起身:“你和大嫂慢慢吃。我还有事,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走出几步,身后蒋乾州却又叫住他。 蒋坤宇回身,见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老二,当年方荞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蒋坤宇面露震惊:“大哥你说什么呢,她是自己发病的,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蒋措去医院那天,“不是你”三个字,在蒋乾州心里留下了一颗种子。前阵子听到老爷子那句话,更加重他的怀疑,让种子萌了芽。 事后他仔细考量,蒋措冲他来,是因为当年他的见死不救,也是因为他制造的车祸。可谓事出有因,报应不爽。 那他为什么要对老二出手呢? 蒋坤宇矢口否认,脸上满是受到无端指责的惊异与冤枉。 蒋乾州意味不明地看他数秒:“那就好。” - 蒋措正式执掌蒋氏集团,在外坚韧持重有条不紊,只有宁思音知道,晚上无人时,他时常独自坐着。 他的悲伤和怀缅,都是无声的。 半个月之后,蒋伯尧带走蒋氏实业部分骨干,离开蒋氏集团自立门户。 这消息仍是从汤总监的情报网得来的。汤总监震惊和不解的是,对于蒋伯尧的出走,蒋措竟然不予追究。 “实业对蒋氏那么重要,你别看蒋伯尧撬走的人不多,这些可都是蒋氏实业的骨干力量,就这些人,蒋伯尧这次一次性至少带走了蒋氏实业三分之一的业务。你老公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让他挖完墙角走了?” 宁思音:“你懂什么。他对他的侄子一直都很手下留情,他人很好的。” 那晚得知蒋措小时候的经历之后,她就彻底倒戈了。 蒋措可不是阴狠毒辣、六亲不认的魔鬼,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关于蒋伯尧停职调查的内情,她事后才听说原委。讲道理,那些证据要是送到检察官手里,足够蒋伯尧喝一壶的了。 但蒋措只是用来牵制住他而已。 事实上,除了一脚踏过鬼门关的大爷,还有被送进监狱的二爷,蒋家其他人都未遭受太大的损失。 最惨的可能是蒋叔信,离了婚损失一大半财产,个人的一些投资也出现大问题,窘迫了好一阵子。但这完全是他罪有应得。 这不是手下留情是什么? 她老公简直太善良了! 汤总监一脸“what the fuck?”,“你被他洗脑了?你知道他是现在圈内公认最狠最绝手段最厉害的南波万吗,你竟然说他人很好?” 宁思音又是一句:“你不懂。” 蒋伯尧这些年掌控蒋氏实业,自然有培植下的心腹,愿意跟从他的脚步。这一招确实够狠,宁思音知道蒋措为什么不追究。 因为老爷子。 蒋家的子孙想要出去自己闯荡一番天地,老爷子想必也不会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宝子想必已经看出来,快完结了。 66、我装的 下雪了。 宁思音提早下班, 到面包房取提前订好的蛋糕,今天是蒋措生日。 蒋措继任家主之后的头一个生日,跑来宁思音这献殷勤的人一茬又一茬, 贡献各种好点子。宁思音一一都拒了,还在丧期, 蒋措还没缓过来,哪有心情大肆庆祝。 其他人一个也没叫, 他们两个一起吃顿饭就好。 车子刚开进院子, 便见门前台阶下站着一人, 黑色大衣立在皎皎白雪中, 人比画还漂亮。 今天好像有个财经栏目的采访, 他穿得很正式,深灰色格纹的正装三件套,好看得要命。 宁思音拎着蛋糕跳下车, 跑到他跟前:“在等我啊。” “嗯。” “看我给你买的蛋糕, 好不好看。”宁思音拎起蛋糕给他看,然后拽着他手进屋,“快点,外面好冷。” 晚餐她事先交代过,都是蒋措爱吃的菜。蛋糕被佣人打开放在餐桌上, 栗子色的慕斯蛋糕, 点缀几朵奶油花和巧克力饼干, 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这气味对人是一种诱惑, 对狗同样也是。 宁思音和蒋措在吃饭,没留神旺仔什么时候爬上蛋糕旁边的椅子,扒着餐桌探头,嘴筒子偷偷摸摸地伸向蛋糕。 来送汤的佣人发现, 忙喝一声:“哎呀,不能吃!” 旺仔情急之下飞快伸舌头舔了一口,然后跳下椅子逃窜。 宁思音看着被狗嘴玷污过的蛋糕:“……” 再看看蒋措,想了想,指着蛋糕比划,“你吃这半边好了。这边它没舔到。” 佣人忙说:“这可不能给三爷吃了,旺仔舔过的东西……” 宁思音:“旺仔每天也刷牙的。” 蒋措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要和狗同食一个蛋糕。 对面,宁思音拿一双眼睛无辜地瞅着他,倒让人无法拒绝。 毕竟是她亲自买的蛋糕,怎么也要给个面子。 他说:“好。” 佣人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几分钟后,客厅突然响起陈妈不停呼喊的声音:“旺仔?旺仔?” 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旺仔躺在大厅地上,铁蛋站在他身上,正使劲地啄它脑袋。这俩活宝平常没少打架,一打起来就鸟飞狗跳,今天旺仔不知怎的,躺着一动不动地任铁蛋啄。 平时负责照顾两只小祖宗的陈妈蹲在旺仔旁边,一脸惊慌地回过头地说:“旺仔晕倒了!” 宁思音察觉不对立刻起身跑过去。 旺仔仍旧瘫在地上纹丝不动,嘴边有溢出的白沫。 “旺仔?”她声音都紧绷起来,连忙把铁蛋从旺仔身上赶下去,伸手摸旺仔的肚子。还有一些微弱的起伏。 蒋措随后而来,见状眉头皱了皱。 他打电话叫司机,宁思音小心翼翼抱起狗:“你们给它吃什么东西了?” 陈妈也吓到了,手足无措地说:“没……没给它吃什么啊……” “没给它吃东西它怎么会突然这样?刚才回来的时候它还好好的。” 宁思音太着急,语气不由得有些冲,蒋措按住她肩,她才冷静下来。 “它真的没吃什么东西啊……怎么会这样……”陈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想到什么,“蛋糕!它就刚才爬上去偷吃了一口蛋糕啊,就舔了一口奶油……” 宁思音闻言愣住。 舔了一口蛋糕,怎么会中毒?那蛋糕是她买的啊。 陈妈说到这里也意识到问题了:“那蛋糕……” 她没敢往下说,紧张又慌乱。 蛋糕怎么可能有毒? 不可能。 如果蛋糕真的有毒,而旺仔没有因为馋嘴误舔一口,那本该入口的是…… 甚至,在旺仔舔过一口之后,她还坚持要让蒋措吃…… 宁思音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回头看着蒋措摇头:“我没有。” 蒋措握住她的手,坚定地,没有丝毫犹疑地。 “没事。”他低声说,像是安抚她。 司机赶过来了,听从蒋措的指令,抱起狗去医院。宁思音下意识想要跟着去,被蒋措阻止。 他看起来仍然冷静,有条不紊地吩咐陈妈将大厅打扫干净,叮嘱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几个佣人,蛋糕是因为被狗不小心弄到地上,所以扔掉了了;其余的事情,谁都不许提起。 - 好好一个生日,搞得人心惶惶。 宁思音担心旺仔,它原本就是个娘胎里带病的弱崽,好不容易养活,拉扯到这么大,要是真因为她的一口蛋糕丢了小命,她真要懊恼死。 好在两个小时之后,司机从宠物医院传来消息,因为食入量很少,没有造成生命危险,已经给它洗胃,还要再观察观察。 宁思音从蒋措手里抢过电话,问:“是什么毒?能查出来吗?” 司机去问了医生,“应该是什么化学品,不太常见,具体成分要化验过才知道。” 未免他们担心,司机用手机拍摄视频发过来,旺仔还在昏迷当中,输着液,小身体有规律地起伏着。 宁思音这才放下一半心,挂断电话,问蒋措:“蛋糕呢?没有丢掉吧?送去化验。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毒,哪个王八羔子陷害我!” 到这时,她已经回过味来。 蛋糕真的有问题。 有人想借她的手,毒害蒋措。亦或者,连她也算在内了。 如无意外,蛋糕自然是他们两个一起吃,那么大概率会一起中毒。旺仔只是舔了一口,毒性反应就那么激烈,由此可见那个蛋糕中的毒性,非常高。是冲着要命来的。 倘若因为什么原因,她没吃蛋糕,等蒋措毒发身亡,头号嫌疑人就是她。 作案动机? 太有了。蒋措一死,那么多遗产不全是她的了么。 警察要是来搜查,还能从她这搜出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感情破裂的证据也有了。 到时候,她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要报警吗?不行,报警会打草惊蛇,万一揪不出那个人,让他隐藏起来就更危险了。”宁思音拧着眉,“那家蛋糕房一定有问题。我昨天定的蛋糕,今天取了蛋糕之后,没有经过别人的手,下毒的人应该就在蛋糕房里,现在去查,应该能查出来!”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被蒋措按住。 “已经让人去查了。” 她说的这些,他早就想到了。 宁思音仰头看着他:“你真的相信不是我吗?” 蒋措把她拉到床边,让她坐下。“忘了这件事。剩下的我会处理。” - 在今天之前,宁思音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人在自己的食物当中下毒。 在众多杀人手法当中,下毒是可行性相对较差的一种。一则可能误伤他人;一则剂量要是没用对,或者救治太及时,人可能就活了。最重要的一点,太容易留下痕迹。 如果宁思音想杀人,一定不会选择这种方法。 除非,早就想好了栽赃嫁祸给别人的计划。 比如——她。 如此恨蒋措,想要他的命的人…… 宁思音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便是蒋乾州。 站在他的角度,恐怕会觉得是蒋措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还差点让他丧命。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想过要这个弟弟的命,因为一时心慈手软才放过。为了夺回这一切,他会再次对蒋措下手吗? 宁思音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论心狠手辣,蒋家这位大爷,并不会输给蒋措。 这件事让她遍体生寒,担心对方一次没得手,恐怕还会再度动手。 她总害怕蒋措出事,想只有带他离开蒋家才安全,提议却被蒋措无视。他好似一点不担心,继续在蒋家住着。 家里一切如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于蒋措还活着,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样。他吹了冷风,早起咳了几声,二爷还关心了几句,让他去看看医生,别拖久了成肺炎。 蛋糕下了毒这样的指控,对一家蛋糕店来说太过严重,尤其,被毒害的对象还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蛋糕店极度配合,把当天所有在店里的员工就叫来一一调查,只是问来问去,当天曾经接触过蛋糕的只有两个人,且两人全程都在彼此的眼皮子底下;店里的监控来回翻看,当天并未发现可疑人员。 因为没有线索,又只能暗中调查,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才查出。 原来前一晚夜里闭店之后,有个小姑娘曾偷偷带男朋友来过。而宁思音定的慕斯,蛋糕胚需要冷冻8小时,是提前一天做好的,当时就在后厨的冰箱里。 从这个男人的账户上,发现前不久收到的一笔五十万元的资金。付款账户顺藤摸瓜往下一查,牵扯到一个名字。 “是大哥?” 宁思音不肯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花瓶,对这件事十二分上心,蒋措得到的结果,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蒋措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平头秘书,其实很能干,这么短时间就把事情办妥了,送来的资料很详尽。宁思音来来回回翻阅,一字不落,眉头拧得高高的。 半晌,她放下那些资料,思忖许久,问蒋措:“你觉得会是大哥吗?” 旺仔经过三天的恢复,已经脱离危险期,今天刚刚被送回来。 只是经过这一遭,身体又变得很虚弱,没力气动,一直躺在狗窝里。大约还是有哪里不舒服,一直可怜地哼哼唧唧。被蒋措抱出来,抚摸着,才不叫唤了,这会儿团在他腿上刚刚睡着。 总归是替他遭的罪,蒋措轻轻摸着它的脑袋,像是没听到宁思音的问题,什么都没答。 宁思音抱着手臂若有所思。 蒋乾州是心脏有问题,又不是脑子有问题,真会如此愚蠢,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给他们? 67、我装的 连着半月相安无事。 临近春节, 尽管蒋家人口一下子少了大半,过年的气氛还是要有。 每年蒋家都会受到很多礼品,有的来自公司高管, 有的来自合作伙伴,还有蒋家的诸多分支。从腊月开始, 不断有各个地方的特产送来,年货堆起春节的热闹气息。 周日, 宁思音有事出去一趟, 回来听厨房说刚炖好了鱼汤。 佣人给她盛了碗汤, 说大爷今天让人送来一条翘嘴鱼, 野生的, 很难得,刚钓上来,特地送给蒋措补身体的。 宁思音边喝汤边问蒋措喝过没。佣人答, 刚炖好给他送了一碗上去, 这会儿应该喝过了。 她喝完汤便上楼。这天晚上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安静得厉害,三楼的二位也没有任何动静。 佣人正在厨房忙活,蒋坤宇从房里出来,佣人瞧见他一愣:“二爷您在家啊?” 蒋坤宇往楼上看看, 说:“怎么不见老三和思音?” “三爷跟三奶奶应该休息了吧。”佣人拿毛巾擦干净手, 嘴里自责地嘀咕着, “哎呀, 我以为您跟二奶奶和听月小姐一起出去了,早知道您在家,鱼汤应该给您留着,刚刚全送去给六先生和太太了……” 蒋坤宇正要往客厅沙发去坐, 闻言一凛:“你说什么?” 佣人吓了一跳,讷讷重复:“三奶奶说,鱼汤他们喝不完,让给六先生和太……” 话没说完便被蒋坤宇厉声打断:“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不是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刚……陈姐才送过去……” 蒋坤宇当即便大步冲了出去,直奔蒋季凡夫妇住处,连门都顾不上敲,霍地一下推开门闯进去。 餐桌上放着两碗汤,六太太抱着孩子哄睡觉,正不高兴地抱怨什么。蒋季凡看样子刚回来,正装还未换下,领带扯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正坐在桌边端着碗喝汤。 门被撞开,屋里两人齐齐吓住,蒋坤宇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剩下的半碗汤,脸色霎时变得十分可怖,不等两人有所反应,便冲上前一把挥掉那只碗。 啪——碎裂的声音。 蒋季凡和六太太目瞪口呆。 蒋季凡:“爸?!” 蒋坤宇没时间和他解释,紧跟着抓起他:“去医院!” 蒋季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敢违逆,一时僵持。 他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像要吃人似的,又是摔碗又是动手,六太太不乐意了:“爸,你干什么呢?他才刚回来,什么也没干,你发的哪门子火啊?” 蒋坤宇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不是让你们两个今天带孩子去你丈人家,谁叫你们回来的?” 蒋季凡在他面前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鸡,尴尬解释:“我今天临时有点事,晚上还得出去一趟,就提前回来了……” “什么事这么重要非要今天做不可?我让你去你就去,谁让你私自做主跑回来的?” 六太太维护自家老公:“这也是我们家,想回来就回来了,爸你至于这么说话嘛……” “你给我闭嘴!”蒋坤宇被这两个蠢货气得脸色涨红,时间紧迫才压住怒气,指着蒋季凡喝道,“马上去医院!快点!” “去医院?”蒋季凡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到底怎么了,爸……” “让你去就去!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蒋坤宇暴跳如雷,“不想死就赶紧去洗胃!” “洗胃……”蒋季凡似乎明白过来,下意识看向摔在地上的那半碗汤。 “这汤……” “——该不会是有毒吧。”阴阳怪气的声音插入,将原本暗潮汹涌的紧张氛围,撕开一道口子。 父子二人同时回头,宁思音站在门外,双手遮在口前,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她身后是蒋措,以及家里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何事的佣人们。 这两个字说完之后,屋内三人的表情变化:大惊失色、惊惧交加、变幻莫测,值得用0.5倍速反复播放个仔细品味。 而如此精彩纷呈的神色,与之相对应的,却是房间内近乎诡异的安静。 “怎么都不说话了?”宁思音瞪着一双担忧关切的大眼睛,“赶紧去医院洗胃吧,再不洗来不及了呀。” “汤里怎么可能有毒。”蒋季凡有些尴尬地说,“三婶,你到底在说什么?” 宁思音歪头:“不是二哥说的吗?” 蒋季凡和六太太的视线跟着同时转向蒋坤宇。 后者此时的神色极难解读,正阴森地盯着门口那二人。 宁思音蹙着眉尖,忧心忡忡道:“这汤原本是煮给我和蒋措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里面会有毒。二哥,要不您给我们解释解释。” 不愧是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了十来年、满心扑在多争点家产上的女人,术业有专攻,六太太比她那个老公更快反应过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要是有毒,你们两个怎么还好端端站在这。” “因为我跟蒋措刚好不太喜欢翘嘴鱼,今天煮的鱼,不是白天送来那条。” 宁思音演够了,收起做作的演技。一想到就是这个人藏在暗处伺机给她和蒋措下毒,阴险歹毒至极,宁思音就觉得颈后一片寒意。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蒋坤宇:“不如二哥先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让季凡去医院洗胃呢。” 到这会,蒋坤宇自然明白,他们恐怕已经发现了什么。 不做无谓的否认,左右他们既已知道,恐怕早就做好了准备,那条鱼拿去一检验,就能查出来。 他叹了口气,沉痛道:“大哥一开始跟我说,想除掉老三的时候,我就非常不赞成。但你们也知道,大哥他一向个人□□,根本不听我的劝告,还威胁我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其实这几天,我的内心内心一直在自责,甚至不敢面对你们,不过,现在看到你们两个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应该是天意吧。” 饶是宁思音,都险些被这精湛的演技打动。 “你的意思是,是大哥要害我们?” “今天的鱼,就是他送来的。鱼肚子里喂了砷,从咱们的化工厂里弄来的。大哥在公司这么多年,公司上下都有他的心腹,叫人弄一点点东西出来,很容易。其实,有一件事你们不知道。上次老三生日,你给他定的那个蛋糕,也被大哥动了手脚。幸好那天,蛋糕被狗弄掉了,你们没吃到,所以他不得不再动一次手。唉,老三,你也别怪大哥,他经营公司几十年,最后爸却把公司交给了你,他心里,难免不平衡。” 蒋坤宇像是一个揭发罪行争取从宽处理的同伙,恨不得把蒋乾州的作案过程一五一十说出来。 他这番说辞,听起来没有任何漏洞,蒋乾州的动机、途径,就连证据,都一清二楚,可以直接报警结案了。 而他作为一个良知未泯的知情人,在得知自己孩子有危险时,如此焦急、激动,完全情有可原。 宁思音挑了挑眉,无话可说。 这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 “如果不是今天亲耳听到这一番话,我竟不知道,我被你安上了多少罪名。” 蒋坤宇脸色骇然一变。 只见蒋乾州从众佣人身后走出来,紧皱眉头:“除掉老三,嫁祸给我,这个家就是你的天下了。坤宇,你这一石二鸟的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老三叫我回来的。季凡他们一家,也是老三安排人把他们叫回来的。你那个有问题的蛋糕,他们一早就知道了。” 蒋坤宇终于明白过来,今天他特地支开他的孩子们,计划的这一切,早就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埋好了坑,等他来跳。 蒋坤宇朝蒋措走过去,一副恳切的口吻:“老三,这两件事都与我无关,你不信,大可以去查,看看到底和谁有关系。我们之前可能有点误会,虽然我被陷害入狱,跟你脱不了关系,但现在爸不在了,我作为兄长,理应替他好好照顾你。既然现在我已经出来了,以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二哥原谅你。我相信,你也不是有意要害二哥……” “不用原谅。”蒋措脸上没多少表情,“我是有意的。” 蒋坤宇想打感情牌,不想牌还没出完,对手不跟他打了。他眼神闪了闪,还想说话。 蒋措轻轻淡淡地说:“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蒋坤宇:“……” 两人站在房门口,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隔着一道门,兄弟二人无声对峙。 一个年轻俊美,挺拔如青松。 一个干瘦枯槁,身上已有了年老的腐朽之气。 这是蒋坤宇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弟弟,如今已经需要他仰视了。 “你不必假装原谅我,我从未打算放过你。爸不希望你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所以救你出来,看在他的面子,我不予追究。” 蒋措微微垂下眼,神色显得愈发冷淡,如同外头呼啸而过的风。 “他是你的特权。这个特权,你已经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先写到这,明天继续 68、大结局 ——他不叫他二哥。 自从蒋坤宇从牢里出来, 蒋措便从未叫过他一声二哥。 僵持的沉默在周遭蔓延,蒋坤宇的视线挨个扫过这些人,恳切的神色一点一点消失。 “看来你们早就沆瀣一气了。” 许是知道大势已去, 戏唱不下去,蒋坤宇便也不再装了, 狭长的眼盯着蒋措:“大哥,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从小一起长大, 同甘共苦, 血脉相连, 现如今你竟然跟他合起伙来对付我?他跟他妈一样, 都不是省油的灯!装得清高,心里比谁都贪婪,爸他老糊涂, 才会被他们哄骗, 你也糊涂了吗?!现在家业已经落到他手里了,咱们两个都是他案板上的鱼肉,唇亡齿寒,没了我,还有谁跟你共进退?你真的以为他会放过你让你安度晚年吗?——别忘了他妈是怎么死的!” 可蒋乾州纵横商场数十年, 被他算计一次不够, 怎会再相信他所谓的“共进退”。 “坤宇, 不要再一错再错了。我年轻时, 也做过错事,到了这个年级,该看开了。种因得果,一个人的罪孽, 早晚都会报应在自己身上。”他叹口气,狠心道,“这次,我也救不了你了。” 蒋季凡眼看形势不利,急忙站出来替他父亲说话。 “三叔,这次虽然是我爸做得不对,他不应该存心害人。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你先陷害他在先,你害他坐了半年牢,要不是爷爷出面,我爸现在还在监狱里。你作为弟弟,到现在都没跟我爸道过一句歉。” 蒋坤宇入狱的事虽已过去,却在二房人心里都留了疙瘩。真要论起来,陷害他的是蒋叔信,算不到蒋措头上,但背后挑唆的是他,事后得势的也是他,二房的怨恨自然也都落到他身上。 蒋季凡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保住他爸。 “既然现在你和三婶都没受伤,也没什么损失,大家就算扯平了,一笔勾销吧。”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一笔勾销。”蒋措抬起眼,目光没有温度。话对蒋季凡说,眼睛却冷冷看着蒋坤宇,“我母亲一条人命,让他坐半年牢,已经便宜他了。” “你母亲的死,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把你妈的死算到我头上了?老三,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是突发心脏病死的,还是在大哥面前发的病,她死之前,我见都没见过她,你想往我头上扣,那你倒是说说,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蒋季凡道:“我爸不可能害她。三叔,你说是我爸害的,得拿出证据来。” “对呀,哪有空口白牙冤枉人的。”六太太仿佛找到立脚点,气势涨了回来。 蒋坤宇有恃无恐地一笑:“方荞的尸体早就化成灰了,他要是真有证据,早就在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去揭发我了,还会不声不响藏到现在。” 宁思音有点毛。 别说有没有证据,就蒋坤宇这个态度,绝对是他干的。怪不得他会用下毒这种手法,原来早就轻车熟路了。 可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尸首早就火化深埋地下,就是想做尸检也不可能了。 蒋乾州眉心深深拢起,意味不明地沉默片刻,对蒋措说道:“当时医生说,你母亲工作劳累过度,才导致心脏出了问题,说起来,也是为了我们蒋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现在也无从查证……” 蒋措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招了下手,助理和保镖从外面进来。 国字脸粗暴地将一个人推进来,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唯唯诺诺地先看了蒋措一眼。那眼神看起来十分惧怕蒋措。 宁思音眼尖地瞧见,蒋坤宇在看到这人的瞬间,脸色不太寻常。 眼镜男有些心虚地看看他:“二、二爷……” “这谁?”蒋乾州疑惑。 助理恭敬解释:“他叫胡伟,曾在方总的办公室做行政工作,方总去世之后,他就离职消失了。” 蒋乾州立刻明白什么,拧眉质问:“你做过什么?” 眼镜男十分紧张,结结巴巴回答:“我……我当时被高利贷追债,二爷找到我,说能帮我解决,还承诺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让我连着一个月,每天往方总的咖啡里加一种药。” “什么药?” “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药……” “是一种强心药,可用于治疗心衰,原产地是北美,效力很强,临床出过一些事故,当时国内并为引进,属于违禁品,是二爷通过走私途径得到的。这种药有效剂量与中毒剂量很接近,过量会引起心律失常。” 不止蒋乾州、蒋季凡,宁思音也愣住。 原来如此…… 蒋季凡怔愣片刻,底气明显不足:“你、你有证据吗?” “要证据?”蒋措接过助理递来的一沓资料,扔出去,撒了一桌子。 蒋季凡铁青着脸,硬邦邦地站在那,没有动。 也许他自己都清楚,蒋措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宁思音走过去,捡起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当时蒋坤宇与胡伟之间的转账记录、一些信息往来,利丰拍卖行走私那批药的记录…… 她心惊胆寒。 这些证据链之详尽,可见蒋措将这件事深挖到何种程度,倘若不是因为事发在二十年前,只需测一测血药浓度,就能证明方荞的死不是意外。 于是更让人心疼蒋措,明明知道是谁谋害了自己的母亲,明明已经找到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证据,却没办法定他的罪。 真叫人憋屈。 远处似乎响起警笛声,蒋措摆了摆手,保镖拽着眼镜男出去。 蒋坤宇站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竟谁都没有发觉,他手里一直藏着东西。 宁思音皱着眉看那些资料,只觉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 也许是几次三番从鬼门关前路过,让她对危险培养出了感应。她当时便头皮一炸,急忙大喊:“小心!” 众人猝不及防一惊,只见蒋坤宇骤然冲向蒋措,手中竟抓着一把水果刀。眼中迸出森然暗芒,那是阴狠的恶意。 宁思音根本来不及思考,想也没想地朝蒋措身上扑去。 蒋措在那一瞬蹙眉,身体募地绷紧,电光火石之间抱住她侧身一转,避开那冲着心窝去的一刀。刀锋险险擦着他手臂刺过,瞬间将衣服化开一道口子。 宁思音和蒋措一起撞到墙上,蒋坤宇一下扑空,趔趄两步,立刻又朝他们刺去。 他口中大喊:“大哥!弄死他们,蒋家还是我们的!” 宁思音真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眼看着那闪着寒芒的刀再次捅来,这次竟直直冲着她。 国字脸大喝一声:“三爷!太太!” 训练有素的保镖像一头雄狮,气势汹汹冲过来。 蒋措横在宁思音身前,结结实实挡住了她。 那刀逼近他面前,募地停在半空,是他攥住了蒋坤宇的手。 一个干瘪的老头儿,终究不敌年轻男人的力量,蒋坤宇被死死钳制住,迅速卸掉那把刀。 邦——刀掉落在地。 国字脸凶神恶煞地冲到跟前,抓住蒋坤宇的胳膊反手一拧,同时往膝窝一踹,蒋坤宇便跪在地上。 “爸!” 蒋听月尖叫一声跑进来。 二奶奶紧随其后,一向优雅得体的她脚步十分匆忙,疾步走进来,一脸怒容:“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 国字脸只听老板命令,任凭两人对他推搡踢打,制服着蒋坤宇不为所动。 蒋听月推不动,骂道:“滚开!” 国字脸依然不动 二奶奶目光在众人之间转了一遭,转身看向蒋措,尽管尽力压制,脸色依然十分难看:“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接着质问蒋乾州:“大哥,你就看着他这样对坤宇?” 无人回答。 蒋听月站起来,视线投向宁思音:“到底怎么了?” 偏偏她是二房的人。 宁思音看着这个她最好的朋友,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她不想瞒蒋听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你爸想杀我们,不幸没杀成。 “宁思音,你说话!”被保镖押在地上的是她爸爸,蒋听月怎么可能不急。 这时一个佣人忍不住出声,替思音回答:“二爷在送给三爷的鱼肚子投了毒,想害三爷和三奶奶,幸好提前发现了。还有半个月前,三爷的生日蛋糕也被二爷下毒了,要不是旺仔嘴馋舔了一口,三爷和三奶奶差点就吃了。可怜旺仔,差点丢了小命……” “胡说八道!”二奶奶喝斥。 蒋听月如遭雷击,脸色惨白,仍然看着宁思音,她的朋友。 “你有证据吗?” 宁思音说:“有。” 蒋听月站在原地,嘴唇抿得很紧,一字一句问:“妈,你今天非要我陪你去看舅舅,是不是为了支开我?” “你在胡说什么!”二奶奶坚决否认,“你爸不会做这种事,不要听别人的一面之词。” 她又看向宁思音,眼神十分不友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就冤枉你二哥,你什么居心?” 宁思音不欲与她争辩。 再争吵,夹在中间最难受的,是蒋听月。 “既然有人下毒,那就报警让警察来查,看看到底是谁下的毒。我们国家的法律是证据说话,不是你们……” “够了!”蒋听月忽然暴喝一声。 二奶奶被她吼得一愣。 “你真以为我傻,什么都不知道吗?”蒋听月红着眼,咬着牙似的,越质问越歇斯底里,“你们为什么非要这么做?爷爷给你们的还不够多吗?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去争,去抢,每天算计来算计去,一家人勾心斗角,现在还要杀人!” “听月……”二奶奶伸出手想要拉她,蒋听月却躲开了。 “别碰我。” 此时境地,二奶奶不可能软下来。 她有些冷硬地要求蒋措:“让你的保镖放开坤宇。” 蒋措衣袖上划开的口子,隐隐有血迹在冒出。 他似乎没有感觉,紧紧握着宁思音的手,转头时,眼神是冷的。 即便二奶奶早就知道,这个弟弟并非他们以为的病猫,而是一直会咬人的虎。此时还是被他冷下来的眼睛震慑了几分。 蒋措一直对她还算客气,包括此刻。 “二嫂,你我都清楚,这些事你参与了多少。不论真心与否,这些年承蒙你的照顾,往事我不再追究,但也到此为止。年后你们一家搬出去吧,以后除了年节、爸的忌日,不必往来。” 不必往来——这四个字,蒋措说得轻,意义却太重。 蒋季凡夫妇愣在当场。六太太有点着急地推她丈夫,可蒋季凡又能有什么办法。 老宅如今属于蒋措,这是要赶他们出去了。 警笛声已然抵达院子,一阵脚步声在这时逼近。 二奶奶脸色沉下来。 - 问话取证,直至深夜方才结束。警察带走了蒋坤宇,聚集起来的人们又四散而去。 宁思音送走蒋乾州,四处不见蒋措。她找了一圈,最后在老爷子的房间找到。 他独自坐在红木沙发上,正对着老爷子的书桌,后面的墙上悬着装裱起来的字。 ——树木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 这是老爷子亲手写的字,宁思音还记得,她当时问过老爷子。 这是一个典故,京兆田真三兄弟分割财产,打算将堂前的紫荆树分为三片,树听说要被砍断分开,便枯死了。 直至此刻,她好像才明白老爷子的用意。 宁思音走到蒋措身旁,发现他衣袖的破口已有血迹渗出来,那把刀太锋利,到底把皮肉化开了一道。 所幸伤口不深,回到三楼,宁思音拿医药箱帮他消毒上药。 家里异常得安静,蒋措的衬衣脱掉了,裸着上身坐在灯下。用纱布贴好伤口,宁思音把药收进箱子,蒋措换上干净的上衣,宁思音走到他身后,把额头戳道他背上。 蒋措微顿:“吓到了?” 宁思音摇摇头。 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种小场面不至于吓到她。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就是觉得唏嘘,为蒋措、为蒋家、为复杂的人性。 还好,一波一难都过去了,坏人最后落网,他们的生活终于得以平静。 - 接下来的调查进展得很顺利。 伪造的证据不可能天衣无缝,既然已经知道真凶是谁,顺藤摸瓜,搜集证据只是时间问题。 而蒋坤宇被带走之后,终究是没能再出来。 几天后,蒋听月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辞去工作,准备回国外去。 二奶奶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收拾行李。从那天之后,蒋听月就不肯和她说话。 这几日不断被传讯,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他们的安排,二奶奶焦头烂额,几经好几晚没睡好觉,整个人看着都憔悴许多。 “听月,我和你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啊……” 蒋听月不声不响,背对着她,身影透着冷硬。 二奶奶眼眶湿润,低声叹息:“你不明白我们的苦心。你走了也好。你爸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你大伯跟老三联手了,你爸孤立无援,怎么是他们的对手。这次你爸要是栽进去,往后我们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你出去也好。”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蒋听月不知何时停了动作,坐在地上,看着她床中央那只陪了她好些年头的星黛露。 “妈,”她忽然出声,“你和我一起走吧。” 二奶奶怔住:“听月,我……” 她放不下还在拘留中的丈夫,放不下那些儿孙,放不下家里的一切。 只是犹豫的两三秒,蒋听月便已重新开始动作,合上箱子:“算了。” 司机将一箱箱行李搬上车,蒋听月把最后一个箱子放上去,转身看到宁思音站在门口。 她顿了顿。宁思音从台阶上走下来。 蒋听月没有说话,在自己父母谋害她最好的朋友失败之后,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的朋友。 宁思音却和以前无异,张开手臂抱了抱她,自然亲昵地说:“找个法国帅哥结婚吧,我最近想要个混血孙子。” 蒋听月笑起来:“想要混血儿自己离婚找外国帅哥生去。” “那我也生不出来孙子啊。”宁思音说,“我现在觉得做奶奶挺好的。” 蒋听月啐她:“美不死你。” 她回抱宁思音,很快松开,潇洒地转身:“走啦。别想我。” “怎么办,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蒋听月没被她恶心死:“……你怎么这么肉麻。” “确实有点。”宁思音摆摆手,“那你快滚吧。下次记得给我带个法国孙子回来。” - 这个春节,过得相当之潦草。 二爷又进去了,而谁都知道,这次没有人能再救他。 家里发生这种事,二房的人愁云惨淡,大房又何尝提得起兴致。 初一过完便走的走,搬的搬,家里的人口一下少了大半。 西林堂只剩下宁思音和蒋措,还有一条狗,一只鸟,和从前的佣人们。 最初有些不习惯,过于安静。但慢慢地,只剩下一种平静的闲适。 无人打扰,更没有那些虚与委蛇钩心斗角,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蒋家二爷再次被带走的消息,慢慢还是走漏了风声。 短短数月,老爷子过世、二爷二进宫,连失两位核心人物,对蒋家来说是不小的动荡。 蒋伯尧带走蒋氏实业骨干自立门户,是苏城最近一段时间的大新闻。蒋措上任之初,集团内部便经历了一场大换血,各个重要部门都部署了他自己的人,蒋伯尧的出走并未造成太大打击,但外界对此的疑问一直不少。 为平复外界疑问,稳定股价,春季的周年庆典决定隆重举办。 如此重要的场合,作为“老板娘”,宁思音势必要盛装出席。 黑色摸胸长裙是蒋措给她挑的,简约但不简单,绸缎质地光泽感极好。挽起长发,头顶皇冠与颈上的珍珠项链相得益彰,十足贵气的公主。 蒋措穿了身黑色正装,两人出双入对,一对璧人。 宁思音挽着蒋措臂弯,和他一起笑吟吟地应酬宾客。 高跟鞋累脚,她站得脚疼,偷偷把一只脚从鞋里放出来,单脚站不稳,便往蒋措身上倚靠。 这只休息一会儿,再换另一只。 她笑得依然优雅得体,除了蒋措,没人知道她此刻有多“不端庄”。 蒋氏的庆典,倒给宁思音忙得够呛。 有太多的人需要应酬,中间她和蒋措分开,去陪女宾客。 一群贵妇贵小姐坐在一起聊天,宁思音虽然年轻,却已隐隐成为中心。 政界来的人物也不少,几位太太年长优雅,跟她合得来,也看重她,不免和她多聊了一些。 家里都有父兄或丈夫官居高位,话语间多多少少会露出一些外面得不到的重要信息。 一帮人聊得起兴,到舞会开始,男宾过来邀请跳舞,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宁思音起身去找蒋措,舞会一开,灯光就调暗了些,放的舞曲也好听,情调氛围都很到位。 从舞池外围绕过去,远远瞧见蒋措跟前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穿一条薰衣草紫的礼服裙,个子高挑,身材也算前凸后翘。 也是盛装打扮过的,宁思音只瞧见个侧脸,觉得眼熟,没认出来。 心里已经泛起酸味了,她这人心眼小,隔老远就觉得那女人瞧蒋措的眼神不对劲。 不知蒋措说了什么,那女人摸了摸头发,笑得有那些许含羞,望着蒋措的眼神情意绵绵的,干嘛呢。 宁思音皱起鼻子不高兴,等越走越近,发现那女人不是别人,还是上回、以及上上回,蒋措那个总让她看不顺眼的女同事、女下属,她就更不高兴了。 她急着往那边走,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思,又不想让那两人发现。 她想看看,蒋措背着她是不是乱勾搭小姑娘了。 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公,谁能放心? 大家沉浸在舞会的氛围当中,竟也没人发现她。宁思音靠得足够近了,听见两人的对话。 梁雨溪今天精心打扮过,原本有些忐忑,不过蒋措说了一句“很漂亮”之后,尽管知道那可能只是出于礼貌,她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蒋措话太少,和他在一块的时候,除非自己找话说,否则蒋措绝对不会主动跟她聊天。可平时除了工作,她也没什么话题可以找。 尤其是蒋措离开人事部之后,她和他在工作上的交集也没了,能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她本想借她妈妈的关系调到总裁办去,不论如何,能离他近些她就很满意了。 她妈是人事部的头头,原本这种调动是不难的,但蒋措上任之后,总裁办的人都是他亲自筛选的,想调过去,必须要他亲自点头。且不说蒋措会不会点头,她揣着那点不能说、也不打算说的心情,怎么开得了口。 此时气氛温柔欢愉,梁雨溪看看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心想要是能和他一起跳支舞,就此生无憾了。 她酝酿许久,起起伏伏,最后还是冒着胆子问:“你可以请我跳支舞吗?” 察觉蒋措的眼神落在脸上,她有些紧张,但还是尽量做出自然的样子,大大方方说:“要是舞会没人邀请,好像有点丢脸,回头要被他们笑了。” 她自认这个理由是合理的,不会暴露她隐秘的愿望,敢鼓足勇气说出来,是因为她知道,蒋措一直都是一个很绅士的人,应该不会让她难堪。 跳舞而已,也不算过分的事情。 “抱歉。”蒋措仍然彬彬有礼,态度客气又淡漠。 梁雨溪没想到蒋措会拒绝。 与此同时,听到他慢条斯理而又认真地给出理由:“我答应过我太太,只和她跳舞。” 梁雨溪的心一下失落到谷底里去。 无论是“我太太”这样亲昵的称呼,还是他竟然愿意答应一个女人,如此小心眼而又微不足道的要求。 宁思音原本攒了一肚子的怒气值,听到这句一下子消了大半,脸上要来找茬似的气势也随风而散。 心里哼哼,算他识相。 “老公~”宁思音甜滋滋的嗓音叫。 两人同时转头,宁思音提着裙摆走过来,没骨头似的往蒋措身上一靠。 “老公,我脚脚疼。” 蒋措仿佛没看出她矫揉造作的秀恩爱,极自然地揽住她腰,将她的重量都圈住。 “我抱你去休息。” 宁思音都被他的配合惊到,真上道。 梁雨溪的表情管理尽管很不错,还是有些掩饰不了的尴尬。 她客气地向宁思音打了招呼,便识趣地离开。 人一走,宁思音就从蒋措身上起来了,哼一声,酸唧唧地说:“蒋总怎么不请人家女同事跳支舞啊。” 蒋措挑了下眉,也慢悠悠回她:“我太太心眼小,不准我和其他女人跳舞。” 宁思音:“……” 你当着我面内涵我合适吗? 她仿佛故意找茬:“意思是我不同意你才不跟人家跳,我要是同意,你就跳咯?那我现在同意了,你赶紧找人家跳去吧。” 蒋措笑了声,不接她无理取闹的茬,只朝她伸出手。 宁思音瞥一眼:“干嘛?” “我太太同意了。”蒋措看着她说,“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 到底还是被他牵着进了舞池。 跳舞是很浪漫的事情,两个人面对面,画出一个小天地,这天地里只有彼此。 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气息融合,步调同一,浑然一体。 这世上恐怕没人能顶得住蒋措的目光,当他专注地看着你时。 宁思音心里哪还剩一丁点的气。 她轻轻把头靠在蒋措身上,跟着他慢慢摇晃,心想,这样的日子真好。 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 - 在云上容易踩空,宁思音的幸福感没过几天,便一脚掉回现实。 傍晚下班,她被一个小姑娘堵在公司门口。 小姑娘拎着厚厚一摞用带子捆起来的纸,往她跟前一递:“不好意思,之前放寒假我出去玩了,忘记把这个给你了。已经抄完了。” 宁思音愣愣地被塞个满怀,那么重一大摞,差点被抱住。 她怎么又把这茬忘了呢,她和蒋措现在是待离婚的关系。 换作一个多月前,收到这九十九份手抄协议,宁思音肯定立刻马不停蹄拎去蒋措办公室,拍到他桌子上,叉着腰跟他说:“一百份抄完了,赶紧兑现诺言,离婚!” 现在…… 现在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离了。 她喜欢蒋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在和他相处的每一天里。 曾经她误会了蒋措,误会他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但正是那段时间,正是那个误会,让她明白,她喜欢蒋措,爱着蒋措。 可她现在该怎么跟蒋措说,哈喽,我又不想跟你离婚了,要不我们再凑合凑合? 那多丢人。 万一蒋措想和她离呢? 他肯定觉得她言而无信反复无常无理取闹。 宁思音一个头两个大,忧愁地看着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抄完了?” 永远抄不完,或者干脆把这事忘了多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你不是说越快越好吗?你付了那么多钱,我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一共九十九份,你检查一下。” “九十九份?”宁思音仿佛突然看到一丝曙光,“不是一百份吗。” 小姑娘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她:“你那不是有一份抄好的嘛,加起来刚好一百份呀。” 哦。 是哦。 曙光冒个头又走了。 宁思音叹口气,拎着带子:“那好吧。谢谢你,辛苦了。” “谢什么,我拿钱办事。”小姑娘潇洒地说,“交易完成了,再见。” 宁思音跟她挥挥手,心想要不把这摞纸当废品扔了得了。 一抬头,蒋措的车已经停在跟前。 那可不是巧了么。 想扔也来不及了,自动车门打开,蒋措坐在车里看着她。 宁思音硬着头皮拎着纸上车,还徒劳地试图藏了藏,可惜顶头上“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字,除非八百度近视,实在很难看不见。 蒋措视线从上头扫过,有短暂的停顿。 宁思音发现了,于是并不情愿地确定,蒋措看见了。 安静几秒。 “抄完了?”蒋措说。 宁思音:“啊。” 蒋措:“辛苦了。” 宁思音:“不辛苦。” 然后一起陷入沉默。 宁思音心如死灰,心一横,想不就是在他面前打脸呢,这脸她今天不要了,丢人就丢人吧,打得潇洒一点不就行了。 她就耍赖皮了怎么样。 想开了,就不惆怅了,到西林堂,她拎着那摞纸昂首挺胸下车,上楼,往书房一放,打算跟蒋措摊牌去。 一转身,发现蒋措跟了进来。 他把外套搁下,从抽屉拿出那份打印好的协议,拿起一只钢笔,旋开笔帽。 宁思音愣住。 他旋转的动作那么慢,拧的好像是她的心脏。 “你……要签字吗?” 心里一下就怪不是滋味的。 他还真想跟她离婚啊? “上次答应过你,等你抄完,就办手续。”蒋措和她说话,还是那副温柔平稳的语气,“我不能食言。” 原本准备不要的脸皮,这时候又觉得隐隐作痛。 蒋措如此冷静地打算签字,她是如何都干不出耍赖皮的事了。 “你不再挽留一下我吗?”她揣着最后一点希冀,说好了爱惨了她的呢。 你快挽留一下,我马上答应。 蒋措没有挽留。 他平静地说:“你觉得离开我更快乐,我没有道理绑着你。” 宁思音看着他,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不舍。 这个发现让她瓦凉瓦凉的,她有些心酸地想,看来他也并没有舍不得她。 那她还舍不得个什么劲呢。 片刻,蒋措问:“一一,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宁思音摇摇头。 她感觉自己可能上回脑震荡有后遗症了,一摇头心口疼。 屋子里静默着。 在那片静默里,纸张的微响、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一切都清晰得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宁思音鼻子发酸,却忍着不吸鼻子,她不想被蒋措知道,她想哭。 可是她再努力控制,眼前还慢慢氤起雾气。 她不想让蒋措看见,等他签完字,头也没抬,把协议拖到面前,提笔签名。 视线完全不清楚了,她忍受不住地眨眼睛,豆大的泪珠落下去,砸到纸上。 她觉得这下丢人丢大发了。离就离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怎么能让他看见自己哭呢。 她更气了,一气眼泪更多,又把眼睛糊住了。再一眨眼,啪嗒啪嗒落下好几滴。 视野恢复了清晰,她紧紧攥着笔往下落。 余光瞟见旁边那个签好的名字,忽然一愣。 不对啊,他的名字不是两个字么,那怎么写了三个字? 宁思音把视线挪过去,眨眨眼。 甲方,冒号,后面跟着遒劲漂亮的字体,确实是三个。 我、爱、你…… 宁思音呆住,脑子跟宕机似的,反应不过来。 过了半分钟,她死机的脑袋突然一下重启,转头,蒋措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 “你故意的!” 宁思音的眼泪一下绷不住,哗啦啦跟决堤似的往下掉。难过的余劲还未散,现在又多了一腔气愤。她忿忿地扔下笔起身就要走。 人就蒋措拖回来,要抱她,宁思音气死了,不给抱,恶狠狠地推他。她脸上挂着两条宽面条似的泪河,边哭边骂:“你耍我!你玩弄我的感情!你就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我很难过……” 蒋措任她如何骂都不还嘴,只把人牢牢抱在自己怀里。 等宁思音那股劲儿过了,终于消停下来,不骂了,但还是气不过,要求他:“你道歉。” 蒋措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低声说:“一一,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当你说出离婚的时候,我的心情。很难过,是不是?我也一样。我们都不能承受这两个字的重量,所以,以后也不要再轻易说,好吗?” 宁思音一下不气愤了,好歹是个董事长呢,她是个讲道理的人。 “对不起。”她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也不是,我以为你变了,我喜欢的不是那个你……以后不会了。太难过了。” 说着刚才的难过劲又上来,眼泪又哗哗滚落,她气愤地骂:“你臭王八!” 蒋措失笑,轻吻她的眼睛,汹涌的泪水让她的眼皮发烫。 “好,我臭王八。”要说的话说完,他愿意多让她一步,受她一句骂。 “宁一一,还有件事希望你知道。” 宁思音睁开眼:“嗯?” 蒋措垂眸看着她,眼睫投下阴影,让那眼神显得更专注,带着温柔的情意:“我很爱你。比你认为的、想象的,还要更爱你。在这件事上,你可以再自信一点。” 她从小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也没有真正地爱过什么人,虽然有时自美,也说蒋措肯定爱惨她了。但在她心底,从不敢自信地认为谁有多么爱自己。 他怎么能这么温柔呢?保护着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软弱。 宁思音胸口一热,眼泪又有滚落的趋势:“我也爱你。蒋措,我真的爱死你了。” 她弯腰拿笔,在那份协议上的乙方后面,像他一样,端正地写上“我爱你”三字。 她的字体和蒋措一比,那么稚嫩,跟小学生似的,但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都倾诉着心声。 签完字,她重又抱住蒋措,闭眼,仰起头吻他的唇。 “这次不是装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到这里结束啦,感谢大家的陪伴和宽容,最近的状态很差,因为疫情又只能待在家,一直没调整过来,虽然过程缓慢而艰难,幸而坚持下来了,谢谢一直陪伴到最后的你们。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补个番外,就全文完结啦。其实本来番外想了两个,晚上睡觉前想得好好的,醒来给忘了,想起不来是什么了,就先写一个吧_(:з」∠)_ ———— 下本开《玫瑰陛下》,我来还沈沣哥哥的债。这个文案不和谐,到时得换,但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改,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 【文案】 陆问君和沈沣是生意场上的对手。 白天,在项目会议上吵了一架; 晚上,又在家里干了一架。 事后,沈沣摸了摸被咬破的唇角:“不是说好不把工作带到床上。” *强强,薄情寡幸女vs深情忠犬男 *破镜重圆 69、番外 入春之后, 天气越来越暖和。寻着一个好天气,佣人在家中进行了一番除旧迎新、彻头彻尾的大扫除,将原来大房二房那些人遗留下的东西做了清理。 如今整个家都属于宁思音和蒋措, 但他们依然住在三楼。 二楼收拾出来, 改变格局,给旺仔和铁蛋做了一个超大型游乐场。旺仔平常出去遛弯, 在附近认识了一些狗狗朋友,两周岁生日那天, 宁思音还把它的狗狗朋友都邀请来,参加给它的生日party。 佣人整理东西的时候,在犄角旮旯发现一只簇新的手表,一看就是名贵的东西,赶忙妥帖地收起来。等到傍晚蒋措出差回来,问他:“三爷, 今天打扫的时候找到一块您的表, 这么贵重的东西,您可得收好,不能乱放。” 蒋措只是随意地一扫。 是块名表,某个牌子的经典款。 “不是我的。” “啊?”佣人有些惊讶, “不是您的,那是谁的?” “在哪找到的?” “三楼的储物间。”佣人想了想,“那兴许是三奶奶的?这不是男士的嘛, 是不是三奶奶买给您的, 放在那儿给忘记了?” 搁在三楼的东西, 肯定不是旁人的。 不是他,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买给他的? 蒋措仿佛这才对这块表产生几分兴趣,从盒中拿出, 刚好是他的尺寸。 佣人在旁边看着,越想越合理:“哎呀,昨天是七夕呢,三奶奶是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故意藏在那儿的?叫我给拿出来了,三奶奶知道,肯定要怄气了。” 家里人越来越少,小夫妻俩近来感情特别好,他们瞧着也开心。 “要不我重给放回去?等三奶奶送给您的时候,您就当不知道……” 说得通。 他这几日出差,昨天没回来,看来是宁思音给他准备了节日礼物,却没来得及送出。 蒋措莞尔,将手表戴上手腕。 “不用。” 宁思音回来的时间刚刚好,赶上吃晚餐。 她习惯和蒋措坐在一边,吃饭时一个错眼,看见他手腕上的表,愣了。 察觉她直勾勾的视线,蒋措翻起手腕:“手表很适合我。” 宁思音内心,震惊和微妙的心虚两种情绪交互起伏,愣愣地问:“你、你从哪儿找到的?” 刚好陈妈来端菜,有些汗颜地笑着:“是我整理储物间的时候找到的,还以为是三爷的表不小心丢在那儿,就给拿出来了,没想到是您给三爷准备的七夕礼物……下回我再发现藏起来的礼物,一定给您藏回去。你说说这,好好的惊喜让我破坏了……” 什么惊喜?什么七夕? 这是她追星的时候氪金买的易安同款,没地处理,就随手找个地方塞进去了。 她没物尽其用送给蒋措,就是知道他醋劲大,尤其是对有“前科”的易安。 要是让他知道这是易安同款……救命! 宁思音傻眼,不知该如何澄清这个误会了。 蒋措握了握她的手:“那边的工程出了点问题,耽搁了。周末我休息,陪你补过。” 他还在为没陪她过节赔罪。 宁思音更不敢说了,挤出一个“感动”的笑容:“……好。” 都这么久了,易安的代言那么多,手表广告说不定早就换新的了,应该不会发现吧。宁思音安慰自己,她也不能运气那么背不是。 - 连续几日,蒋措都戴同一块腕表上班。 原本很难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但他这几天看手表的次数和时长显著增加,仿佛不仅仅在看时间,而是在细细端详这块表,脸上总是会出现一种近乎温柔的神色。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助理,想不注意到也难。 有天实在好奇,问了句,蒋措心情不错,答说太太送的,他顿时也就不奇怪了。 周六蒋措仍旧去了公司处理工作,结束后去取了给宁思音定做的项链,前往预定的餐厅。 路上塞车,车堵在一条路口,临街便是商场。 视线无意略过窗外,停在其中一幅外墙广告上。 巨幅海报,照片上年轻男人身穿米色西服,左手支起,画面重心在腕上的手表。 助理刚刚讲完一通电话,从副驾回头汇报,说了几句见后座的人并不在听,看着窗外,脸色出奇的淡。 跟他久了,已经能从他极少显山露水的面部表情上,大约感知到一些情绪。 助理一顿,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则手表广告,当红的男明星,除了腕表和他手上那只一模一样,没什么稀奇。 蒋措忽然面无表情将手表摘下,扔在旁边的座椅上。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不愉快和这块表有关。 表是太太送的,助理不敢多嘴。眼看蒋措心情不佳,他明智地选择暂时闭嘴,转回去保持沉默。 停了一会儿,又从后视镜瞧见,蒋措重新拿起表,戴上左腕。 车开到餐厅,宁思音也刚好抵达,站在门口笑着朝他挥手。 蒋措下车朝她走去,脸上已不见异样。 吃饭的时候,蒋措一个字都没提起。 全世界只有助理一个人知道,这块表——准确来说,是这款表的广告,触了他们老板的霉头。 没多久,这则广告在全国各地的广告牌,以及在各大网络平台、剧集、综艺中投放的视频广告,全部被同步撤下。代言人并未因此受到牵连,只是在品牌方的要求下重新拍了一则广告片,换了另外一款手表。 直到最后,助理也没搞明白,他们老板的霉头到底在哪里。 难道是,不喜欢和别人戴同款? - 蒋措对那块表的钟爱,宁思音看在眼里。但他越喜欢,宁思音越良心不安。 过了两三个月,她看时间差不多了,重新买了一款新的手表,还是同一个品牌,不一样的款式,想要补偿蒋措。 她计划得很好,等蒋措换了新手表,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原来那块表处理掉。 她特地选了一个有情调的法式餐厅,提前定好位子,亲自去接蒋措下班,请他共进晚餐。 晚餐的气氛很好,直到结束前,她拿出新手表,放到蒋措面前,故作平常地说:“那只表你都戴了好久了,送你一只新的。” 她满眼期待,以为蒋措至少会露出一丝丝喜悦的神色。 他那么喜欢原来那只表,收到新的肯定很开心。 可她眼睁睁地看着,蒋措瞥了眼那只表,不仅没有任何表示,原本眼中的几分浅淡笑意,也一点一点褪去。 宁思音期待落空,不明所以。 瞧瞧那只表,挺好看的呀,她精挑细选的,最新限量款。 “你不喜欢吗?” 蒋措平日对她几乎百依百顺,没让她受过一点气,今天却对她精心挑选的礼物反应十分冷淡。 他对礼物不置一词,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没什么情绪地说:“走吧。” 说完率先起身离开,留下懵逼的宁思音,和桌上那块精致昂贵的手表。 宁思音莫名其妙极了,她这么用心给他送礼物,他这是什么态度? 行为反常,一定有古怪,难道是背着她在外面有小情儿了? 越琢磨越不对劲,宁思音自己给自己琢磨生气了,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去,追上蒋措正要兴师问罪。 对街大楼外墙的LED屏幕上,正在播放最新投放的视频广告。 同一个手表品牌,同一个易安,限量新款手表…… 宁思音又傻眼了。 蒋措也看到了。 他脸色更淡,将袖子从宁思音手中抽出,抬脚上车。 宁思音原地懵了半天,总算知道蒋措突如其来的小脾气是怎么回事。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知道易安的广告什么时候换了新的! 哪里还有底气要蒋措道歉,她气势先短了一截,整段路程都在苦哈哈地跟他解释。 解释买这块表真的不是因为易安,虽然上一块是,但这一块不是! 解释她对易安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她已经很久没追星了! 蒋措全程一言不发,不理会,不说话。 他很少情绪外露,今天的不高兴却实实在在摆在脸上。 当着司机,有些话不便说,回到家见他仍然不消气,宁思音心一横,只好把自己当初喜欢易安,只是因为他长得和蒋措有三分相似的事实交代了。 蒋措正上楼,闻言停下脚步,意味不明睨她片刻,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问:“是我年老色衰了,还是义务的次数有所欠缺,不够满足你,需要你在外面找替身。” 宁思音无言以对,干脆脸皮也不要了,一把抱住他,整个人挂到他身上。 “你最好看最美丽最漂亮你体力倍儿棒老当益壮!我错了,我再也不追别人了!老公老公老公……” 蒋措只低头看着她,也不说话,任她挂自己身上耍赖。 佣人经过瞧见这一幕,也不敢出声打扰,赶紧带着暧昧的笑容走开了。 等宁思音绞尽脑汁把甜言蜜语都说尽了,蒋措似乎才消了点气,抱起她回房。 当天晚上,宁思音为曾经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下本见! 这本全文一共八块不到,等会我设置一个抽奖,抽十个全订的宝子免单,每人1000点晋江币。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