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开封府小当家》 第1章 开封府女杀神 苏园是一名体院的学生,她车祸身亡后,不知为何就进入了末日轮回游戏里。丧尸、瘟疫、雪灾、外星入侵……经历一轮又一轮残酷的副本厮杀,无数次死里逃生,尝尽艰辛和绝望,她才终于从游戏里胜出,获得了新生机会。 系统直接将她传送到了一具最新死亡的年轻躯体里,并因为她是第一名通关者,奖励她一次抽奖机会。 苏园运气很一般,只抽到了天赋厨艺技能。在末日世界,这技能肯定鸡肋,不过在没有战乱的和平时代,好像还算实用? 再睁眼,苏园已然成为了开封府老捕快之女,时年九岁,父亲刚刚身亡三日。这具体身体的原身因为受不住父亲去世的打击,染上风寒之后,便心存死志,不愿喝药,最后竟真的因为风寒病死了。 老捕快的妻子死得早,没有其他亲眷,也没家财留下。苏园替代原主活下来后,便成了一名彻底一无所有的孤女。 在外人看来,苏园不是一般的可怜,而是非常可怜,不禁都要为她掬一把心酸地泪的程度。 她小小年纪双亲皆亡,背负命硬克亲的名声,将来必然难嫁。又没一位亲人可照应她,她一个小女孩很难立户,后面的日子不知该怎么过。想吃饱饭的话,怕是只有卖身为奴这一条路能走。偏她是一副瘦弱身板,哪个东家会肯花钱买个病恹恹不能干活的小孩子做奴?纵然她不要卖身钱,人家都不愿意要,担心带回家后白给吃饭不说,人不小心死了还会惹晦气。 开封府众衙役小吏们都真心可怜她,每每走路遇见苏园时,都忍不住要把同情目光投给苏园。 苏园自然不会把这些问题看在眼里,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些是问题。比起疯狂杀戮、血雨腥风的末世,如今这样宁静祥和的太平世界对她而言就是最美好的福利,而安静平稳、普普通通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是最好日子。 她不需要招惹风头,也不需要大富大贵,有三尺地方能睡觉,一口饭让她吃饱,安静美丽的世界让她欣赏,便足够了,当然如果每餐能有肉吃就更好了。 开封府内和老捕快关系好的几位衙役,听说苏园所求不多,倒是能使上力,应苏园的要求在开封帮她找了一处地方栖身,让她在厨房做了活计轻松的烧火丫头,然后大家得空轮流照顾她。 大家渐渐发现,小姑娘开始懂事了,性子比起以前开阔了不少,不挑不拣,安安分分,还十分爱笑。原本大家因可怜她,才特意照顾她,后来就变成了真心喜欢她,就想照顾她。 厨娘许婆子对苏园的照顾最多,她知道苏园爱吃肉,时常在做饭的时候偷偷留一碗肉给苏园吃。苏园也知道感恩,经常帮许厨娘的忙,但她不会随便出手帮许厨娘做菜,就怕她年纪太小一出手水平太高,遭人怀疑。 后来到十三四岁的时候,苏园才从简单的小拌菜做起,而且控制次数,做得不多。但只要经她手做出的食物,哪怕她刻意多加料,却还是有不少人赞味道好,全因她自带的天赋厨艺技能。 苏园年满十六岁这年,开封府有位新府尹上任,名叫包拯,他还带来一位师爷,名唤公孙策。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侠展昭也来开封府了,且被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但对她的生活毫无影响。 苏园悄悄跑去瞻仰了传说中的人物后,就该干啥干啥,继续过自己安静的小日子。 不过开封府自有包拯当任府尹以来,府内氛围有了变化,处处严肃有序,风清弊绝,庭无留事。 每日,府中各差吏官员都十分忙碌,尽好自己的本职。 苏园也一样,烧好她的柴火。 只有火候供给到位了,才会让许厨娘的清炖羊肉滋味更好。等汤熬得浓郁,呈奶白色,清亮不浑浊,就会有最鲜美的酥烂羊肉。 许婆子趁着炖肉的空闲,蹲在灶台边,抓了瓜子分给苏园一起吃。 “别人家的女儿过了及笄就该定亲了,你早过了年龄,却没个人给你张罗过相看,可不能再耽误时候,不然再等两年就真成老姑娘了,没男人愿意娶你。”许婆子操心道,“你若相信大娘,大娘给你张罗张罗!” 说罢,许婆子就打量苏园的的身材和脸蛋,满意地笑了。不知是不是这两年有肉吃了,小丫头较之以前瘦猴子般的模样改变颇大。个头拔高了,身上也长肉了,而且这些肉还都听话的长在该长得地方,前凸后翘,玲珑有致。脸蛋圆润却不显肥,笑起来讨喜,一双眼清清澈澈,虽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绝色,却很耐看,越看越觉得美的那种。 纵然她是孤女,出身不大好,但只要用心好好找一找,凭这长相应该也能寻到一门合宜的亲事。 苏园听了许婆子的话后,顿时觉得手里的瓜子不香了。她在轮回游戏里拼杀那么久,图的就是能重获新生过点安静日子。若要她像古代女子那般盲婚哑嫁,再伺候男人、生孩子,倒还不如让她继续留在末世杀丧尸。 苏园欲拒绝许婆子的好意,先被许婆子一眼瞧出来了。 “别怪大娘说话难听,你如今留在开封府当烧火丫头,是因受你父亲旧友的照拂。可谁会照顾你一辈子?回头换了一拨人,你还能安稳留在开封府么?又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家里再没个男人依靠,你一个弱女子很难立户,将来必受欺负。” 话糙理不糙,许婆子在为她着想,担心她以后过不好,理应理解。 苏园不欲让许婆子好心白费,就点头应了先看下人。一旦她运气好遇到真爱了呢?虽然希望不大,但也不能放弃这种可能,毕竟她本就是一个擅长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的人。 这种‘自信’苏园只维持了一晚上。 第二日苏园被许婆子带去和东大街张屠夫家的小儿子相看后,她就觉得自己以前的日子过得可能太咸鱼了,过分低调也不是好事。 那张屠户的小儿子长得膀大腰圆,满脸的横肉,还布满了痘坑,眼睛小,鼻头又肉又圆,虽不算特丑的那种,但真不好看。言行仪态也很一般,略有些粗鄙。 张屠户夫妻却都觉得自家小儿子各方面都很优秀,用十分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苏园,令苏园有种她好像就是案板上一块待挑猪肉的错觉。他们当着苏园的面评头论足,明里暗里提醒苏园出身不好,身板还弱不能干重活。不过幸而他们张家富足,等她嫁过去倒也不用吃多大苦。这句话单看内容其实挺好心,但张屠户夫妻却是用施舍的语气说出来的。 回到开封府后,苏园就告诉许婆子这亲事不行。许婆子却劝她不要任性,张屠户家已然是条件最好的配她的人家。接着便说了一番大道理,都是女子不嫁人就会过得很惨的那种‘道理’。 苏园当天下午就开始往公孙策那里跑。 公孙策作为开封府的主簿师爷,所管府中杂务颇多,需要人跑腿的事情也多,苏园就领这种活儿去做。 很快,公孙策就发现这名叫苏园的小姑娘腿脚麻利、记性好,不管多复杂的话经她传都会十分清楚明白。她眼力不错,又勤快,且还不怕尸体,在他验尸的时候,她会在旁备水备物,递送工具,有时还能帮他多找出一些细微的线索。 这两日公孙策因废寝忘食,犯了胃病。他倒不曾说出口,只在书写案卷的时候,手会下意识地捂住了胃部。 次日一大早,苏园就给公孙策送来了粟米樱桃粥。 粥中夹杂着樱桃的果香和清甜,味美又暖胃,令他的胃舒服了不少。公孙策在一碗粥吃到最后,不知为何眼眶湿润了。这些年大多时候都是他照顾思虑别人,倒是鲜少有人能如此细致地顾虑到他。他是通达世情之人,年纪也不小了,本不该为这点小事如此,但还是没能忍住。 这日之后,除了让苏园跑腿传话,公孙策还会放手一些杂事让苏园负责去办。 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开封府上下都知道苏园在为公孙先生办事。很多事小厮们都会在先过问她之后,才去找公孙先生。 公孙策见苏园虽在管事,得了不少小厮们地巴结讨好,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谦卑努力,殷勤做事,好脾气地应对所有人,没有半点拿乔的意思。 他这才真正重视起了苏园,欲收她为徒,教她验尸之法。 府衙内缺少不了女仵作的存在,女死者的尸身皆需要由女仵作来进行勘验。而那些活下来的女性受害者,对她们的安抚和身体检查也都需要女仵作来完成。 许婆子听说公孙策收徒的消息后,壮着胆子跑来反对:“公孙先生,万不能让我们园园做仵作啊!” 公孙策不解问:“缘故?” “当了仵作就会摸死人,总摸死人的女子外头人都会觉得晦气,那园园以后还怎么嫁人?最近正是我给园园说亲的紧要关头,可不能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许婆子急得脸色都有几分赤红。 公孙策:“那你可曾问过她,她为何要跑到我这里来殷勤做事?” 许婆子愣了下,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叹气道:“这孩子聪明机灵,办事妥贴,若是男儿,将来必有造化,可惜是女儿——” “女儿又如何?”公孙策立刻截话反问,一向斯文的他此刻倒有些咄咄逼人。 许婆子又一次愣住,而且这次她愣的时间比较长。 最终,许婆子还是不甘心地念叨:“张家小儿子顶不错的,他爹是屠户,他将来也会是屠户,家里肯定缺不了肉吃,园园那么爱吃肉……” “园园爱吃肉,可以自己挣。张屠户儿子摸猪的尸体就是顶不错,轮到苏园摸人的尸体就是晦气,人不如猪?” 许婆子张了张嘴,彻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婆子走后,苏园从屏风后面冒头,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公孙策道:“师父,大恩不言谢!” “噗——” 男人低沉的笑声。 展昭随后推门进来,一身风尘仆仆。 “既说大恩不言谢了,又何必跪得这么干脆?”他打量一眼苏园后,又问公孙策,“既叫师父,先生莫非收她为徒了?” 公孙策招呼苏园起身,先问展昭公事:“出去办差三月,结果如何?” “就差抓匪首落网了。”展昭撩起袍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苏园马上给展昭倒茶。 展昭谦和谢过,又听公孙策把苏园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直叹苏园不错,倒是他回来晚了。 公孙策:“怎么?” “若因不想嫁人才寻事做,我也可以收她为徒。她根骨不错,是练武的料子。虽然学得晚些了,但只要肯吃苦,也能成事。做江湖儿女便没这么多计较了,什么嫁不嫁人的,凭自己心思就是。” 公孙策笑言:“你年纪不合适,只虚长她几岁,认大哥还差不多。” “展大哥!”苏园顺势就喊一声,立刻冲展昭鞠躬作揖。 反正她已经认了一位大佬了,不差认第二位。她既然决定活得稍微高调一点,那自然要在这开封府混得如鱼得水些。 展昭怔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令苏园快免礼。 “公孙先生,你这徒弟倒是会顺竿爬。” “展护卫武功高强,江湖经验丰富,你以后可以跟他多学习。”公孙策扭头正经嘱咐苏园道。 苏园点头应承。 展昭:“先前那句倒错了,原来这‘顺竿爬’是徒弟随了师父!” 第2章 吃肉了赚钱了 傍晚,展昭请王朝马汉他们去酒楼吃饭,不忘把苏园叫上,令她穿男装。 “听闻你爱吃肉,大哥便带你吃肉去。便让许婆子瞧瞧,咱们不嫁屠户也有肉吃。” 苏园一听说有肉吃,眼睛弯弯地笑起来,神采焕然。 有肉就是爹,这刚认大哥就能吃上肉,赚了赚了。 苏园乐颠颠地跟着展昭他们到了醉仙楼,倒不管展昭他们怎么喝酒,兀自沉浸在吃肉的世界里,专注消灭烤鸡、水晶蹄髈、醉鸭、清蒸黄鳝……随后就达成‘吃了个肚圆儿’的小目标。 苏园揉了揉吃撑的肚子,但看桌上该有新上来的红烧狮子头,依然不想放过。 苏园打算先去茅房解决一下。 醉仙楼的茅房靠近后巷,在最偏的犄角旮旯。 苏园刚摸到那里,还没来得及走进茅房,就忽然听到墙那边的后巷传来一声惨叫。 现在天色晚了,后巷特别寂静,惨叫声虽不大,但显得有几分瘆人。 接着再去细听,像是有气管被割断的那种咕噜声。 苏园随即就闻到了血腥味。 她悄悄地踩着石头扒上墙头,伸长脖子往后巷那边看。 猛地一阵凉风过,白光一闪,苏园脖颈前方三寸远的地方多了一把白晃晃的大刀。 苏园暂且没动,因这会儿并没有感觉到杀气。 于是她便仰头,望向刀的主人,一名立在墙头上的少年。 这少年年纪不到二十岁,身材修长,姿容华美,此刻正敛着眸,如看蝼蚁一般睥睨着她。 他衣袍如雪,未沾半点脏污和血迹。若墙外真有一人被他割喉弄死了,便可见他刀法之快,才会滴血不沾身。轻功也非常好,刚才有一瞬间,她竟没察觉到。 “大、大侠饶命!”苏园磕巴道。 “你是女子?” 白玉堂蹙眉扫一眼苏园身上的男装,‘啧’了一声,便收了刀,翩然落地。 “为何女扮男装?” “为来这吃肉。”苏园老实巴交地低头装憨厚,顺便掩饰掉自己的眼底平静。 白玉堂抬头看一眼醉仙楼的所在,仿佛才意识到那是个吃饭的地方。 “正好我饿了,不如你帮我点两道菜。” 出于武人的直觉,白玉堂总感觉附近有威胁存在,可四周并无异动,眼前这规矩老实的小丫头又不太像是威胁的来源。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将人带上,先观察看看。 苏园马上点头,低声应好,看起来恬静乖顺。 “但菜若不好吃,便杀了你。” 白玉堂并不轻易信苏园这副老实相,他语气轻佻地威胁着,似乎早将人命视若无物,整个人显得冷血又无情。 一张俊朗无双的脸,并没让这少年的性情变得美好。 不过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强的武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苏园大概估量了下这少年的武功值,她没有把握在几招之内将对方立刻秒杀,那么十几个回合或几十个回合打下来,很难不引起周围人的围观,那她真实情况必然就会暴露了。 现在她只是一名在开封府长大的孤女,若突然暴露出过高的武功,定然会引来大众的质疑和瞩目。所谓树大招风,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麻烦也会越来越多。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苏园不想直接暴露自己的武力,被过多关注,遂决定继续装老实,先静观其变。 苏园假装害怕地低着头,像极了一名娇憨怕死的小姑娘,依着白衣少年之言,跟着他往醉仙楼走。 俩人进了醉仙楼大堂之后,苏园就立刻朝展昭等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若展昭发现她这边的异常情况,她就省得继续跟这位白衣少年周旋了。 岂料运气不大好,展昭居然换了座位,此刻他所坐的位置刚好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而坐在原本展昭位置上的王朝已经喝得半醉,正低着头兴奋地跟身边的马汉聊天,根本注意不到她这边的情况。 “怎么?”白玉堂发现苏园走神,回头质问。 “那边有空桌。”苏园马上提议,指向大堂东侧的空桌。如果坐那个位置的话,她肯定会被展昭他们发现。 白玉堂嗤笑一声,直接带着苏园去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宽敞,翠帘轩窗,除了八仙桌,还设有红木桌案,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古画,花瓶、宝盆等摆设无不精致,总之看着就贵。 苏园恍然才明白过来少年刚才那声笑的意思,嘲笑她吃饭居然想在大堂不去雅间? 店小二立刻热情地招待二人,卖力地介绍店里地各种特色菜。 白玉堂安静地坐着没吭声,苏园则拘谨地在桌边站着。 最后店小二说得口干舌燥了,见这两位客人都没有吱声的意思,便尴尬地笑问白玉堂:“爷,您看您要点些什么菜?” 白玉堂就看向苏园。 苏园刚吃过醉仙楼里的菜,心里倒是有一串菜单可以推荐,但她不知道这白衣少年的性情到底如何,他所谓的‘好吃’是指什么程度。到底是一般美味,还是超级美味,还是完美无瑕的顶级美味?一旦他要求比较高,对楼里菜的口味都不满意,那岂不是要走‘菜不好吃,便杀了你’的路?可她真不想动武啊。 苏园见白衣少年目光凌厉,似乎在催促她赶紧点菜,方张口道:“烤鸡、醉鸭、红烧鲤鱼和鲜虾蹄子脍是这家菜中味道最好的。” 店小二忙道:“没错,这位小兄弟可真会吃!这四道菜绝对是我们楼里卖得最好赞声最多的菜!” 白玉堂正要点了这几道菜,就听苏园又说话了。 “但烤鸡欠点火候,皮不够脆,鸡肚子里若塞些梨果一起烤,味道会更好。醉鸭则炖得略过了,酒味有残留,但只要舌头不敏锐,吃不出来。红烧鲤鱼倒不错,若用红鲤鲜味定然更上一层。鲜虾蹄子脍的虾仁入锅早了点,否则会更鲜嫩。” 店小二脸色立刻变了,这人什么意思?这四道菜可是他们店里招牌中的招牌,却被她故意挑出这么多毛病来。而且这些毛病算毛病么?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这怕是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砸场子的! 店小二怒从心中起,撸起袖子就要质问苏园是不是来找茬的。 ‘当啷’一声,一锭银子被丢在了地上。 “滚。”白玉堂冷声道。 店小二看见银子,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这锭银子在酒楼可足够买十桌菜了。反正只要有钱赚,客人们爱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是,捡了钱后就麻溜地退下了。 屋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园垂着脑袋瓜儿,小小声地跟白衣少年道:“因不知大侠所说的好吃,要到什么程度,所以才说得细致了点。其实这些菜只要不过分挑剔的话,都算作美味的。” “我只配不挑?” 白玉堂挑眉,质问苏园。 苏园忙摇头,“大侠龙章凤姿,当然挑得。” 经过刚才一番观察,白玉堂觉得这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已经打算放过她了。但刚才苏园对酒楼的菜的一番品鉴,倒勾起了他的兴趣。 “爷还饿着,怎么办?” 苏园:“……” 听其的意思,不仅要挑,还要吃最美味。 可她就个穷孩子,这些年一直在开封府混,哪里知道东京城内哪里的美味最完美。 “那不然我做菜给大侠吃?” 苏园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她有天赋厨艺,做出来的菜味道肯定好。但这之后若对方还不满意,那他们就只有一战了。 “好啊。”白玉堂干脆应承。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做出的菜是不是真的会比醉仙楼的好。 他带着苏园跳窗,二人直接落脚在酒楼前的大街上。此一举倒把旁边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东京城内的武林人并不鲜见,故而他们只是惊讶了一下,就继续赶路了。 苏园往身后的醉仙楼看一眼。 居然直接跳窗了?不走大堂? 白玉堂一眼看就破苏园的小心思,“怎么,想找展昭救你?” 苏园呆滞:“啊?” 白玉堂目色深冷地顺着苏园刚才看的方向,嗤笑一声,“之前你进去的时候,就朝他们那桌看,以为爷没发现?你是开封府的人?” 苏园有些意外地看向白衣少年,没想到他还挺敏锐的。 “这很难猜?你一名女子,不太可能在夜里独自一人来酒楼吃肉,八成是跟什么兄弟一起,为了方便才着男装。 白玉堂有几分不爽,他不太喜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认识展昭的人。 苏园发现这白衣少年不仅认识展昭,好像还不太喜欢他?她猛然心中一惊,眼前这位该不会是锦毛鼠白玉堂吧? 武功高强,聪明傲慢,年少俊美—— 太像了! …… 半个时辰后,东大街顺福楼。 苏园在厨房忙活一通后,就将自己做好的菜给白玉堂端到桌上来,并一一介绍道:“豆腐脍蛋、虾圆两款、青菜烧蟹肉、黄雀酥和豆糖粉饺。” 白玉堂起筷子,夹了一颗虾圆入口。虾圆共有两种,一种油炸过,另一种包了豆腐皮。做法不算新鲜,虾圆外表瞧着与别处的没什么不同,但入口却完全不一样,不光鲜美软弹,个中还有肉香,却不是鲜肉的那种香,比鲜肉的香味更浓烈。 白玉堂尝到第二颗才辨出来,“有火腿?” 苏园应承:“嗯,里面掺了火腿末。”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从食材挑选到调味再到刀工、火候,都把握得非常到位,最终出品的菜味道才会美味。 这手艺比得上宫里的御厨了,这姑娘倒是很会做菜,手艺的确比醉仙楼的好。 白玉堂便继续用饭,片刻后,便将桌上菜吃得七七八八了。 净手后,白玉堂心情不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苏园。” 白玉堂直接将一百两银票递给了苏园。 苏园有点惊讶,但不耽误她干脆地伸手把银票接过来。不管活几辈子,她跟钱永远没有仇—— “换双鞋。” 苏园怔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鞋面被洗得发白,还有点起毛了,特别是大脚趾处只剩薄薄的一层,眼看就要呼之欲出。 “我叫白玉堂。” 苏园再抬起头时,见窗户大开,白玉堂早没了踪影,只余阵阵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 这少年还真是白玉堂。 苏园笑了一声,举着银票仔细端看了片刻,一百两之巨。她从来到这世界后,就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钱财。这顿饭没白做! 苏园把银票收好后,拍了拍腰。 嘿,有了钱后腰板真硬! 第3章 醉仙楼的死尸 苏园赶回醉仙楼的时候,醉仙楼外已经被开封府一众衙役包围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各带口音。 “一最人都围在这干啥呢?发生了啥事?” “不妥了,醉仙楼后巷有人死了!” “听说那个死的是被人介割喉了,浑身血,可吓人了!” …… 王朝正安排人手去寻目击证人,转眸见苏园回来了,立刻跑来问她:“刚才去哪儿了?找你半天。” 苏园早已经忘了醉仙楼这里死过人的事,刚才还高兴地想着回来继续吃红烧狮子头。她正检讨自己本性难改,因为周围环境比较吵闹,所以王朝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没注意到。 而没得到苏园回应的王朝,则觉得苏园这样发呆,是因为被吓傻了。 小姑娘大概吃饱喝足了,才闲不住跑去逛夜市遛食,结果回来发现自己刚吃过饭的地方死了人,肯定会害怕。 “你别怕,且在此等候片刻,一会儿咱们就回去。”王朝安慰完苏园,就赶紧去忙活自己的事。 …… 醉仙楼后巷。 被割喉的死者横躺在路中央,是一名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身材强壮,所穿的白衣几乎全部被血浸透。血液凝固后呈黑红色,在醉仙楼红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血腥瘆人。他身上共计大小刀伤二十几处,但伤口都不深,唯一的致命伤在颈部。 “死者身上刀伤皆系生前所受,且多处在要害部位,偏偏并不致命。血迹从邻巷一直延伸至这里,可见他逃了很长一段路,仍然求救无门。”公孙策感慨完情况后,问展昭,“以展护卫的江湖经验如何看?” 展昭蹙眉道:“死者身体强壮,两手拳峰处有硬茧,显然是常年练拳的武人,反抗力必然不低,却在闹市里惨遭如此狼狈地虐杀。这凶手必然是一位江湖高手,从容自信,且十分狂妄。” “我知道凶手是谁。” 一记女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公孙策和展昭双双循声看过去,发现竟是苏园。 苏园摸了摸一百两银票的所在,淡淡地勾起嘴角。 以白玉堂的性格,应该不屑于隐瞒他杀人的行为。他给她钱也不是为了封口,只是纯粹吃高兴了之后,代表富人表达了一下对穿破鞋穷人的怜悯。 “你是说白玉堂杀了他?”展昭惊讶。 苏园详细讲述了她遇到白玉堂的经过。当然一百两银票的事儿被她略过了,这一点对案子无关紧要,但对她却很重要,一百两足以改变她腰板的硬度,并且能买到很多肉满足她的胃。 展昭和公孙策在听到苏园被白玉堂以刀相迫的时候,都不禁有些后怕,为苏园的侥幸逃脱感到庆幸。 公孙策:“锦毛鼠虽然行事阴险刻毒,但一向行侠作义,只杀奸恶之徒。这名死者被他如此虐杀,怕是有由头,看来要详查此人的身份。” 展昭赞同。 “为何白玉堂在江湖上地名号叫锦毛鼠?”在回开封府的路上,苏园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追问展昭白玉堂的情况。 展昭便跟苏园分别介绍了五鼠的名号,“……他之所以被称‘锦毛’,皆因他样貌华美,这点你应该见识过了。” 苏园点点头,是长得挺美,但有毒。不过还好,比不过她毒。 展昭走着走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目光认真地打量起苏园。 苏园被看得心里发毛,正以为展昭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私收白玉堂一百两银票的事—— “醉仙楼的特色菜真有那么多缺点?” 苏园愣了下,应是。 “倒更好奇你做出何等的美味,竟能堵住锦毛鼠的嘴。”展昭不禁有些疑惑,以苏园的阅历,仅在厨房帮忙过许厨娘几年,便对菜色有如此厉害的品鉴能力?那她还真是天赋异禀。 “我也是吃饭的时候,听邻桌的人议论说的。我在厨房帮忙这么多年,总要会三四道拿手菜才行。”苏园嘻嘻笑着解释。 展昭点点头,不疑有他。 …… 苏园勤快地提了两桶水到尸房,帮公孙策一起清理死者身上的血污。 她在擦拭死者脸部的时候,在鬓角边缘处发现了细微的肤色衔接异常。她悄悄把面皮的边缘抠了两下,果然抠得翘起一点皮来。 苏园马上装作不经意地感慨,引来公孙策的注意。 公孙策见到后眼睛骤然一亮,连忙让苏园赶紧打盆热水来。他用热巾敷在死者脸上,片刻之后便成功揭下来一张假面皮。 展昭见到死者的真容,立刻认出此人正是他一直在追捕的匪首郭石安。 三个月前,阳武县、酸枣县等地续发生十几起流匪劫财杀人的恶性案件,所有被害者都是被拳头打得浑身青紫,腑脏破裂而亡。 这帮匪徒十分凶狠狡猾,但凡劫持从不留活口,且作案后立即逃窜,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所以追查来十分困难。 展昭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在陈留一带将这伙恶匪彻底清剿,唯独让匪首郭石安逃脱了。这郭石安在江湖上有些恶名,最擅碎骨拳法。展昭打听到他有一老母亲住在东京汴梁,此番回京正要顺此线索追查他。想不到郭石安人早来了东京,白玉堂先他一步得知消息将人杀死。 “郭石安实乃恶徒,有此下场也算恶有恶报。”提及白玉堂,包拯蹙眉沉吟了片刻,嘱咐展昭道,“有机会带他来见我。” 展昭应承,随即告知包拯,这次的案子还要多亏苏园提供线索。 包拯一时没想起来苏园是谁,听公孙策提醒说是那个在他犯胃病给他煮粥的小姑娘,恍然才想起来。 接着,包拯又听说公孙策已收苏园为徒了。 “能入你眼的人,必然错不了。”包拯赞一声后,突然话锋一转,“倒也说不好,许是你吃人家的嘴短了?” 公孙策态度温和地笑了笑,他知道包拯在开玩笑,他自己也的确不是因为苏园那碗粥才决定收徒,可莫名好像还是有什么东西被说中了。从包拯那里离开后,他便找到苏园,请其明早给包拯煮一碗粥。他倒要看看包大人尝过那养生粥的滋味之后是否会嘴短,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这是花费,已然劳烦你了,莫要推辞。”公孙策将饭钱递给苏园。 一碗粥而已,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有,根本不用额外花钱。苏园知道公孙策这是顾及她的感受,怕伤她自尊,才那此为借口给她零花钱。 这等好意苏园当然要领,果然她拜师的眼光好,超贴心的。不过公孙先生多虑了,就像白玉堂那样直接甩钱就好,她完全不会觉得受辱,高兴得很。 公孙策又将一本册子递给苏园,里面写满了他所知的验尸之法。了解到苏园字未识全,他便让她一边看这本书一边学习不认识的字,如此既能识字了又能快速掌握基本的验尸常识。 苏园宝贝似得把书收好,告别公孙策后,就去厨房熬了一锅红枣汤,再将新鲜舂好的粳米入汤浸泡。 擦干净手,苏园就高兴地去找许婆子。她想把她今天得一百两银票的好消息分享给她,然后把钱分了,她们娘俩一人一半! 苏园走到许婆子住的屋外,发现屋子里没点灯,还以为许婆子已经睡了,便打算明天再来。岂料她转身的工夫,忽听见屋里传来许婆子的哭声,接着又有年轻男子的说话声。 “娘,你就疼疼我吧!你照顾苏园多年,那么多肉自己不舍得吃都留给她吃,她早就该报你的恩了。只要应下张屠户家的亲事,把苏园嫁过去,便能救我一命!难道你要为了个外姓丫头,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去死么!娘,我求你了!” 这之后,屋里就传来‘哐哐’的磕头声和哀求声。 苏园十分疑惑。 据她了解,许婆子只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二十一岁,早就嫁人了。唯一的儿子才只有九岁,还没到变声期,不可能发出成年男子的声音。屋里的‘儿子’必然是另一人,从哪里来?还有她嫁到张屠户家,怎么就能干系到救许婆子儿子的命了? 第4章 诡异的母子俩 苏园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敲响了许婆子的门。 屋内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许婆子哑着嗓子问:“谁?” 苏园:“是我,大娘睡了没?”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许婆子才打开房门。她没点灯,或许故意如此,毕竟刚才她哭得那么厉害,亮灯的话她那双刚哭过的眼睛必然明显。 “大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借着月色,苏园大概能看清许婆子面颊的轮廓,“我刚才好像听大娘屋里有哭声。” 许婆子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支吾两声后似乎才找到状态,倏地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跟苏园道:“我一个人在屋里能有什么事,刚才不过是被噩梦魇住了,幸亏你叫醒了我。你找我可有什么事?你今天不是跟展护卫他们去吃肉了么,怎么没吃够,还跑来跟大娘要?” “吃肉的地方死人了。”苏园声音越来越淡,隔着夜色,她一直静静地盯着许婆子的脸看。 苏园分明应该看不清她的脸,但许婆子不知道为何总有种被苏园看透的错觉,后脊梁发冷,心里越来越慌张。 许婆子的反应,令苏园很失望。正常人听到她说死人了的话,都会关心地询问缘故,到底发生何事。但苏园等了半晌,仍不见许婆子就此发问,可见她此刻心中很虚很慌,在全神顾及别的事情,所以才顾不上问这些。 “我来跟大娘分钱,”苏园将一百两银票掏了出来,“我今日遇到一位贵人,赏给我一百两银票,便想着跟大娘一人分一半。若大娘全要,那我也都给大娘。” 苏园笑着将银票递到许婆子面前。 许婆子其实看不大清银票上的数额,但她还是看着银票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再此出声时她的嗓音比之前更哑了。 “好孩子,你有这份儿心我就知足了!这是你自己造化得来的钱,大娘怎么能要。再说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快收好吧。”许婆子说到最后有几分哽咽,显然她被苏园送钱的行为感动到了。 苏园见她推拒,只乖乖应一声,眸光却在漆黑的夜色下彻底转凉。她随后就把一百两银票硬塞到了许婆子的手里。 “那我更该答谢大娘这些年对我的照拂之恩。” “这——”许婆子本还想推辞,但这会儿她实在没时间继续跟苏园继续拉扯,只好收了钱,嘱咐苏园早点回去睡,“明儿早上大娘给你做鸡丝馄饨吃。” 说罢,也不等苏园回应,许婆子就立刻把门关上。 刚才许婆子并不想要钱,说明她‘儿子’所面临的‘救命’问题,跟钱没关系。 看来必须要她嫁给张屠夫家的儿子,许婆子的‘儿子’才能活命。苏园依旧参不透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过通过许婆子的整体表现态度,苏园已经预料到最终结果了。 许婆子这些年真心待她好,这一点苏园还辨得清。但有时候善恶就在人的一念之间,苏园经历过太多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组队队友转头叛变的情况,前一刻还称兄道弟好得跟一个人似得,下一刻他就会为了谋夺你新得来的技能,毫不留情地将你推进丧尸堆里去。 许婆子从前对她的那些照顾,还不足以令苏园以后半生或性命相赔。一百两银票若只用来吃饭的话,在这世道足够四口之家富足过上一辈子了。再有,她刚才已然留有余地,并没直接揭了许婆子的丑。 恩已报,不欠了。 …… 次日一早,苏园将新鲜熬好的山药红枣粥送到了包拯那里。 包拯节俭寡欲,不喜奢侈。他吃饭素来只求简单饱腹即可,早饭惯例会是一碗粥一个炊饼,或是汤饼、馄饨之类的主食,就着两样清爽的小菜,比如今天的就是拌芥菜、酱黄芽菜。 落座时,包拯并未觉得今日早饭与往日有何不同。他先咬了一口炊饼,再喝粥时,脸色渐渐有了变化。不过不那么明显就是了,毕竟他脸黑。 包拯继续喝了第二口粥,这一口品味的时间比第一口要长,再然后是毫不犹豫地第三口、四口、五口…… 等一碗粥见底了,炊饼还是维持之前只咬了一口的状态,桌上的两样小菜一点都没有动。 这粥的味道怎么跟往日不太相同?从前的粥枣香味儿只停留在汤里,而这一碗却汤米齐香,每一粒米都好似被裹了枣浆似得,软糯香郁,其中被切成碎方丁的山药则吃起来甘甜清脆。简简单单的一匙粥,竟有着丰满而醇厚的口感,一下子就叫醒了人早上沉睡的食欲。 这么一碗山药红枣粥,竟让他吃得有些欲罢不能了,说出去只怕别人都不会信。 包拯放下碗后,才注意到苏园,因而想到了公孙策。先生这是在用事实告诉他,非他公孙策吃人家的嘴短,而是苏园善烹过人,美味难挡。 “你如何学成的这手艺?”包拯问苏园。 苏园边收拾碗筷边笑答:“这算什么手艺呀,不过就是做碗粥而已。还是包大人、公孙先生还有展大哥这样的人厉害,为民伸冤,惩恶扬善,我万之一二都不及。” 包拯听她有此言,便知她有好学上进的心思,“你也可以,这不是拜公孙先生为师了?” “嗯,我会努力的。”苏园立刻高兴地跟包拯打保证道。 包拯也高兴笑了,欣慰于这孩子年岁虽小,却有冥冥之志。但等苏园走了之后,包拯才恍然想起来他的问题苏园还没回答。到底她善烹的能耐如何学成?只靠许厨娘怕是不成事,许厨娘那手艺跟她的比,差别过大。 这孩子自小在开封府长大,所有人都很清楚她的根底。思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天赋高,又悟性极好,便无师自通。这种情况虽稀奇,却也不是没有。比如神童的存在,人家六岁孩童尚在含泪背诵三字经,神童已然熟读四书五经,能吟诗作赋了。 苏园知道跟聪明人说话不用太费口舌,有些问题她不答反而少露破绽,由着他们那些聪明人自己想通自寻答案便是。 苏园端着碗筷回到厨房的时候,看见许婆子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直直地朝她走过来。 苏园把碗筷放进盆里,打算清洗。 “我有话跟你说。” “等我干完了就找大娘。”苏园舀了一瓢水倒进盆里。 许婆子忙拉住苏园,把她手里的瓢放下,硬拉着她去房后说话。 “我照顾你这么多年,理应当得你的长辈。张屠户家顶好,他们答应我了等你嫁过去,绝不会让你吃苦干重活,还保你一辈子顿顿都有肉给吃。” 许婆子说罢,看看左右,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苏园。 “这么好的亲事再耽搁可就没了,我便做主替你应下了张屠户家的亲事。这是聘礼单子,你看看。” 第5章 敢让我嫁人么 苏园盯着许婆子看,现在是白天,光线很好,她能把许婆子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许婆子的眼球仍有血丝残留,眼下的皮肤略微泛青,可见她昨夜哭过之后没睡好,或者一夜没睡。以前她对苏园笑的时候,面部肌肉自然放松,憨厚又和蔼。现在则在假笑,面部肌肉被生硬地拉起,很丑却不自知,许婆子仍然在竭尽全力地维持这种丑陋。 “好呀,我看看。”苏园将单子接过来,顺便为许婆子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看起来真单纯的假笑。 许婆子有点意外,她本以为苏园会闹别扭抗拒自己,还要她再苦口婆心地好好劝一通才行。毕竟苏园曾表过态不嫁,那会儿她在开封府还没什么出息。而现在她已经拜公孙策为师,在府中有些地位了,照理说腰板会更硬气。 聘礼单子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平常婚嫁惯有的物什。苏园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她笑问许婆子:“那张屠户家真有那么好?大娘真心想让我嫁过去过好日子?” 苏园发现许婆子在听她提及张家时,眼神波动,虚得很,完全没有之前那种理所应当的硬气。如果她所猜没错的话,许婆子当初坚持让她跟张屠户家相看,当时是真心觉得张屠户家于她而言是个好归宿。但近日情况似乎有了变化,她好像知道了张屠户家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其中产生变化的缘故大概就源自于她那位‘儿子’。 “园园,你昨晚是不是——” 许婆子总觉得苏园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劲儿,会不会是她昨晚听见了他们在屋里的对话?可是她又想不通,如果苏园真听见的话,以她单纯的性子,应该藏不住事儿,要么直接问出口,要么哭着跑走才对。 苏园没有接许婆子的话,微微偏一下头,就这么安静地等着许婆子的下话。 许婆子本来说这半句话是为了试探,但苏园的反应太淡定了。她完全看不透苏园的态度,更猜不透她的心思。这丫头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可是为什么她今天有一种完全不认识苏园的感觉,现在的苏园让她觉得很陌生。 心中的愧疚本就搅得她良心不安,这会儿乱七八糟的猜测在她脑中搅动着,越想越惶恐不安,最后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她到底是自己胡思乱想了,还是苏园真的变了。总之,压抑的情绪被什么东西逼仄着,翻腾起来,越来越汹涌,已然推搡着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园园,大娘对不住你,我——”许婆子激动地拽住苏园的胳膊,眼泪马上要掉下来。 “哟,你们娘俩在这呢,我说怎么叫了半天没人应。”一名二十多岁年轻的衙役靠在墙边看着她们。衙役随后告诉许婆子。他们班房今晚本该有三十个人当值,有八位另有公干,便准备二十二个人的晚饭就行。 苏园一听这衙役的声音,就认出和昨晚许婆子房里‘儿子’的声音一模一样。苏园对这人有点印象,叫王胜。他爹好像也在府里当差,是位鳏夫,管着库房。 许婆子见他就慌张,“好、好”地应了两声,表示厨房的羊肉应该炖好了,就低着头匆匆走了。 苏园本要跟着许婆子一起走,就听那衙役突然出声,告知苏园公孙策那边似乎需要人手帮忙。 苏园明白这衙役的意思,他想把她从许婆子身边支开。 “王大哥今年多大,可娶妻没有?”苏园问。 王胜愣了下,奇怪地回看一眼苏园,“你问这些干什么?” “许大娘给说了我一门亲事,我不知该不该应,便想着找个年岁差不多的嫂子来问问,帮我出一下主意。” “二十二,倒是娶过妻。”王胜冷淡地瞥一眼苏园,“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娶进门的两位妻子都病死了。抱歉帮不了你的忙,找别人吧。” 苏园注意到王胜的用词是“死”,古人都比较避讳这个字,对于自己身边亲人的故去,很少会直接说死。而且听王胜提及两位去世的妻子,竟没一点惋惜、遗憾或顾念之情,话很平淡如水地说出来。 对于这一类人,苏园还真是觉得熟悉,因为她也是对死亡近乎麻木无动于衷的人。 “那我嫁给王大哥如何?”苏园语出惊人。 王胜愣了一下,惊讶地瞪着苏园:“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张屠户家的小儿子,人长得彪悍又丑陋,许大娘却不知为何非逼我嫁他。”苏园一脸小女儿态的不满,微微努嘴,“王大哥长得还算清秀,我倒可以凑合。” 王胜再一次愣住,大概他从没遇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小姑娘。他笑了一声,高高地扬起眉,越来越意外:“你不怕我克妻的名声?” 苏园:“我克双亲。说不定两个命硬的人一起,便互相抵消了。” 王胜怔了又怔,便哈哈笑起来,直叹有道理。 “以前倒没发现你这么有趣。”王胜说罢,最后看一眼苏园,才转身离开了。 没直白地回绝,甚至有犹豫发怔的情状,说明他真动心思考虑她的提议了。苏园也可以由此得出一个结果,不嫁张屠户家的小儿子,嫁给他,应该也可‘救’王胜的命。再有王胜两任妻子的死,或许没那么简单。 苏园借着帮公孙策打杂的机会,在档房里找到了许婆子、王胜及其父亲王大树的户籍档案。 许婆子和王大树竟都是酸枣县清水村人。二人同龄。按照户籍里的记载,王大树在二十四年前娶妻,一年后妻子难产而亡,留下儿子王胜。他于二十年前来开封府当了小吏,两年后,许婆子也来了开封府。苏园推算了下许婆子的成亲年纪在她十八岁,时间刚好在王胜出生之后。十八岁出嫁在乡下已经算大龄姑娘了,因事耽搁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王胜是许婆子的亲生儿子,许婆子在成婚之前,便与王大树有过私情,且二人在婚后仍有联络。许婆子能进开封府做活,其中多半就有王大树的周旋。 展昭来档房取案卷,便瞟见了苏园手里拿着的户籍卷宗。 “出什么事了?”公孙先生看中收下的徒弟,展昭可不会小看。他相信苏园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查许婆子他们的情况。 “许婆子帮我应下了张屠户家的亲事了。”苏园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她怎能自作主张干这种事!”展昭立时不满,为苏园抱不平,“我知你跟许婆子有情谊,感恩她照顾过你,但事关终身大事,你切不可让步。你若不好意思说,我替你出头。” “好。” 展昭稍微一愣,没料到到苏园应得这么干脆,他本以为小姑娘会先委屈诉苦两句。不过苏园能决断这么干脆,他肯定很高兴。 “那就麻烦展大哥了。” 苏园面带微笑,诚挚地向展昭道谢。 “呃好,我这就去。”展昭走的时候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搞不清哪里不对。 支走展昭之后,苏园又寻到张屠户家的户籍存档。 张屠户夫妻共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如今刚十六岁,便是很苏园相看过的那位。大儿子的情况却有趣了,他也先后娶过两位妻子,但这两位妻子都在进门后不到一年就死了。而且还有一点特别值得注意,两位妻子的身份都是孤女,和她的身份一样。 苏园由此想到了王胜的那两位的妻子,档案里并无记录她们地情况。苏园便找了和王胜关系好的衙役打听,也都是孤女,且五服内基本上没什么亲戚在身边。 这……大概可以堪称为古代版的黑鳏夫。 苏园规整好档房之后,就回房挑了件最显自己身材和脸蛋的衣裳,特意用了胭脂水粉为自己上色一番,显得整个人更加秀丽好看。 苏园拎着篮子去了张屠户家的猪头摊前,刚好看见张屠户的小儿子张进喜在,便特意笑着瞥他一眼。 “买一块前腿肉,包馄饨用。” 张进喜直接割下一大块大约三斤重的前腿肉,用荷叶包好给了苏园,不要钱。 苏园坚持要把钱给他,“这怎么好意思呢,咱们也结不成亲了,我就不能占你便宜。” “你这话什么意思?许婆子已经应下了亲事,我家聘礼单子也给你送了过去!”别看张进喜眼睛小,瞪圆眼看人的时候却很有戾气。 “意思是我不想嫁你,许婆子又不是我娘,她做不了我的主。” 张进喜听到这句话明显有怒意要发作,苏园却一点都不怕。 苏园看看左右,见没有行人注意,便凑近一点,用只能让张进喜听见的声音对他道,“你太丑啦,王胜大哥长得就很好。” 说完她就笑着把钱丢在地上,拿着张进喜给她的那块猪肉走了,背影说不出得潇洒。 张进喜握着砍肉刀的手微微发抖,长满横肉的脸此刻爆红,双眼有遏制不住的凶光流露。他怒极了甚至到了想杀人的程度,只是碍于闹市的场合,他不好发作。 第6章 黑鳏夫案真相 许婆子没想到展昭会代苏园来回绝自己,那可是四品御前带刀侍卫,威武轩昂,浑身都是凌人的气势。他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说下来,处处都是道理,许婆子越听越心虚,直骂自己造孽,瑟瑟缩缩半句都不敢反驳。 晌午,开封府众衙役小吏们都在饭桌上怨声四起。这不是菜糊了没盐,便是盐多了比咸菜还齁人,根本没办法吃好午饭。 公孙策问厨房那边出了什么情况,听展昭说了他上午去骂许婆子的经过后,他默然蹙眉。 “先生是否也觉得这许婆子自作主张,过分了些?”展昭仍有些意难平。 “是有些怪。”公孙策重音强调‘怪’字,“对于苏园的亲事,她以前自认有理,便有胆量找我抗议。如今她擅自做主应下亲事了,可见主意更坚定,但你去找她时,她倒吓得半句辩驳都没有。” “我跟她说话时,她似乎很惶恐不安,怕我怕得不行。”展昭本以为许婆子天生怕他,听完公孙先生的话,他怀疑许婆子很有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才怕成那样。 展昭便由此多了心思,打发人稍微留意一下许婆子。 …… 因午饭出了差错,许婆子惨遭开封府众多人的讨伐。她连番跟众人赔错道歉,才算交代过去。等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她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她重新更衣拾掇好自己后,绷紧的神经依旧没有松懈。因为只要想到苏园的亲事,她惊得浑身都是冷汗。 最终她下定主意,与张屠户家的亲事做不得了。 苏园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除了自己便没人帮衬的孤女。这孩子太有造化了,短短一个月,她便能让开封府的诸位大人都为她撑腰。现在尚且是公孙先生和展护卫,若自己再坚持下去,说不准连包大人都会站出来为她声讨。 许婆子扯了扯衣裳就准备出门,她把门一打开,就见到王胜站在门外。 “你来做什么?”许婆子拉下脸来,十分不快。 “你打算去哪儿?”王胜反问许婆子。 “去张屠户家说明白,亲事必须作罢。”许婆子说罢就要走,被王胜一把拉了回来。 “怎么又是这事儿,不是说好了么,娘你就这么不想儿子活命?” “谁不想要你活了?你这个孽障,分明是你干的事丧尽天良,而今却把我也拉进火坑!我管不了了!”许婆子坚持要离开,被王胜一把推搡在了地上。 许婆子怔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胜。 王胜赶紧跪下,给许婆子磕头,求她救救自己这一次。 “只要这次完事,我一定本分做人,娶个媳妇儿给你生孙子,好好过日子。娘,儿子长这么大都没受过娘地照顾,这是儿子唯一一次求您,您怎么能忍心。” 许婆子既生气又无奈心软,只得把展昭来找她逼她去退亲的事告知王胜,“他们个个都是厉害的大人物,说是开封府的天都不为过,我如何能翻得过天?胜儿,听娘的话,你赶紧走!娘这里有钱,都给你,你今晚就离开,别再回来。” 王胜听了这话后,擦干脸上的泪,站起身来。 “如此的话,我倒明白了,娘便去张家退亲吧。苏园不嫁张家也罢,可以嫁我,只要娘守住嘴,再别乱说话就好。” “你说什么?让苏园嫁给你?”许婆子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园不可能答应——” “看来娘照顾她这么久,还是不了解小姑娘的真正心思。她不喜欢张进喜那样丑的,对儿子倒是有几分心意。总之这一次你别再犯迷糊,碍了我的好事。” 王胜话毕,就为许婆子开门,请她尽快去张屠户家退亲。只要讲明缘由,这亲事退起来也容易。 苏园晚饭做了红烧肉。 选用猪身上最好的梅花肉,廋肉中纵横交错一层薄薄的肥,呈梅花状,肉质极其软嫩。 今天的食材新鲜又好,做出的味道肯定极妙。 苏园将梅花肉切成寸宽块状,先加料焯水去腥一遭,再用少量的油炒出糖色,加肉块煸炒片刻后,入砂锅炖煮一段时间后,再添萝卜、鹌鹑蛋等配菜。出锅时,每一块肉都透着诱人的红亮色泽,肉瘦而不柴,香浓软弹,好吃不油腻。萝卜块则吸满肉汤,软软地入口即化。鹌鹑蛋也妙,鲜香入味。 包大人今晚要赴宴,苏园给自己留了一份红烧肉后,就把余下的送到公孙策、展昭等人的饭桌上。 展昭便招呼苏园一桌用饭,见苏园犹豫,以为她忌讳规矩,便劝道:“你是公孙先生的徒弟,师父如父,大家因公事聚在一起坦坦荡荡地同桌吃饭,倒也没什么忌讳。” 苏园马上道谢,乖巧道:“改日吧,今日我都留饭了,再端过来麻烦。”如果让展昭他们发现她自己留的那份儿肉居然比他们一起的都多,那就尴尬了。 苏园在自己屋里美滋滋地把红烧肉吃剩到八块的时候,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房门,就见厨房的张婆子站在门外,面色焦急。 “园园,出事了!许婆子跟张家那边打起来了,险些闹出人命。幸而有衙役及时赶到,拦住了张家人,如今他们都被带到了府堂。王朝他们正要请公孙先生来审问,你快去看看吧。”张婆子知道苏园跟许婆子向来好,跟亲母女似得。所以她在得知出事后,她第一时间来通知苏园。 “好,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苏园关上门后,慢条斯理地在桌边坐下,一口又一口地将余下的红烧肉吃完。而后漱口净手,用帕子擦嘴,对镜重新梳理好头发,才出门。 等苏园到大堂的时候,公孙策已经将情况问了个大概。 整个经过听起来很简单:许婆子去退亲,张屠户家不同意,便和许婆子起了争执,而后张家便大打出手,将许婆子脸打肿了不说,还打掉了一颗牙。许婆子现在两张脸肿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但公孙策发现张家人在阐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言词闪烁,似有所隐瞒,许婆子那眼神瞧着也是在心虚。 公孙策正愁该如何寻漏洞突破的时候,苏园的到来直接刺激到了张家人。 “你个浪荡的小贱蹄子,竟还有脸来!我们不嫌你、可怜你,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不要脸地勾搭别人了!”张屠户见到苏园,便挥起手掌,气呼呼地要扑打过去。 苏园睁着黑漆清亮的杏目,站在原地没动。 王朝、马汉等人都以为苏园是被这突来的阵仗吓傻了,忙赶过去救援。小姑娘已经被欺负得够惨了,万不能再让她受罪。 二人不知展昭也在这时候动了。 于是便有王朝马汉一左一右去踹张屠户的左和右腿,展昭则一记飞腿踹在了张屠户肩膀的盛况。三人之所以都没有选择去踹张屠户的腹部,皆因他们是武人,怕这一脚把人打得腑脏破裂致死。饶是如此,张屠户受这三下也快命没了半条。 张屠户的身材较之他小儿子更壮实,长得跟一头熊似得,身体重重倒地时,仿佛带着四周地面都跟着震颤。他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被展昭呵斥一声‘肃静’后,他愤怒地瞪圆眼欲反抗,最终在展昭的目光下偃旗息鼓。 在绝对力量的差异下,他完全不堪一击,没有任何造次的资格,只能老老实实憋着。 张进喜见父亲这样受罪全是为了自己,更加愤怒,他爹都奈何不了展昭,他自然也不敢招惹他。他就瞪向苏园,又瞪向许婆子,转而环顾堂内所有的衙役,大喊王胜在哪里。 “你们母子好算计,竟拿我们当猴儿耍!如今既闹到这地步,那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进喜,不能说——”张屠户依旧疼得龇牙咧嘴,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冲动的张进喜了。 王胜?张进喜所指的显然正是他们开封府的衙役王胜。这其中果然另有内情,公孙策看了展昭一眼。 展昭立刻命人将王胜带来。 王胜今日并不当值,早已归家,所以对府内发生的事情尚不知情。 他一来见到堂中光景,愣住了,不解许婆子和张家怎么闹到开封府公堂。照理说,许婆子本就不是苏园的长辈,加之有开封府展昭等人帮忙拒亲作为理由,张屠户家纵然不满,应该也不会难为许婆子。王胜也是因此放心地随许婆子去办退亲的事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如今怎么就出了变数。 王胜心里十分不安,他既然能被叫过来,说明张家有人已经将他供出来了。许婆子是他的亲生母亲,一直觉得亏欠他,不会干出把他供出来的事。 “王胜,亏我大哥把你当兄弟,把家里做的生意介绍给你。可你却恩将仇报!今日是你不要脸地抢我家生意在先,就别怪我鱼死网破!”张进喜见到王胜就恨得咬牙切齿,放狠话道。 “你糊涂了,说什么胡话,我听不懂!”王胜气得责骂张进喜,也想撇清自己的干系。 “咳咳……” 张屠户苟延残喘在一旁,已经被气得只剩下咳嗽了,表情一脸绝望。他有种预感,今天的事儿逃不过了。 公孙策这时已然将堂下人的基本情况做了了解。跟苏园一样,公孙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户籍记录中涉及的‘孤女’问题。再思及王进喜口中说的‘生意’,公孙策直觉这生意肯定跟娶孤女有关。 拍响惊堂木,令他们速速老实招供,否则严刑伺候。 张进喜这时才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了,但于事无补,他毕竟才十六岁,涉世未深,没忍下多久的拷问和恫吓,就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如实招供了, 他们张家以前就做配阴婚的生意,后来搬家到了东京汴梁,就是为了把生意做大。为怕引起外人怀疑,张家就干起做屠户卖肉的生意当幌子。 本来之前做阴婚都是死人配死人的,张家在中间收点鬼媒人钱。但到了东京后,有的富贵人家要求便比较特别,他们不喜把已经腐了烂了不知什么长相的亡女配给自家儿子,便要活人配阴婚。 天子脚下,执法严明,断然不允许这种害人损命的事情发生。可人家的钱给得实在是太多了,足够他们冒险去买一条人命。 人总是贪心不足,若能省掉大笔买人命的花费岂不更好? 于是张家就想到了假借为儿子娶妻的名义办阴婚,他们特意挑选五服内没有亲人的孤女,以低价将人聘娶到家中,再磋磨至死。 婚嫁期间张家儿子只是以媒人的身份代行成亲步骤,成亲时其身上会带着鬼新郎的生辰八字,之后也不会跟新娘同房。新娘子是孤女,没有娘家人帮衬,嫁到彪悍的张屠户家只有任人揉搓的份儿,被欺负了却也无从诉说,终了委屈到死都没有人关心过问过。 王胜和张家大儿子交好,得知内情后,便也学做起来这门生意。不过比起张家的大生意,他只能算是捡芝麻的,两次一共也不过赚了三千两。 最近张家又接到一单生意,钱给得很多,但要求女方必须身材好,秀美漂亮。张家发愁找不到人选,被催得厉害,那边又是得罪不起高门大户。张家便告诉王胜,若王胜能帮忙张罗一位合适的人选,便分他两千两银子。 王胜立刻想到他亲娘许婆子一直照顾着的孤女苏园。他便从中斡旋,提议许婆子给苏园相看。许婆子起初并不知情,只觉得张屠户家条件不错才说给苏园。后来她得知苏园不乐意,又有公孙先生帮她说话,许婆子就打定主意不做这门亲事了。 王胜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阻挠,前去哀求许婆子。因为高门大户那边已经相中了苏园,且合过了八字各种相宜,便不愿改人选,甚至威胁若张家不能成事,就将他们做的丑事宣扬出去。张家和王胜为了活命,便只有一个选择:竭力促成这门亲事。 “既然你们两家是狼狈为奸互帮的干系,怎么还起了内讧?”公孙策对这一点有些不解。 “还不是他——”张进喜憎恨地指向王胜,“他想独吞所有钱财,自己娶苏园,才让许婆子跑去我家退婚!” 公孙策挑了下眉,意识到张家人似乎有什么误会,他们竟以为苏园退婚的原因是受了王胜的撩拨?可是许婆子当时分明解释了因展昭的缘故退亲,为何张家人还是坚持认为是王胜作梗?大概双方早就互相猜忌了。。 苏园在默默旁观了张家人和王胜自爆罪名的整个经过,嘴角浅浅勾起,觉得很精彩,若是能让她捧一把瓜子便嗑边看就更完美了。 随后王胜和许婆子被押入大牢,等候判刑问斩。 苏园择日提着食盒去看了他们。 许婆子一见苏园就自责地痛哭,连连跟苏园道歉。 “道歉有用,你就不会做大牢了。”若非是她,而是原来的苏园,只怕早就被算计嫁进了张家然后被折磨致死了。 苏园从食盒里拿出菜,递给他们,“这是我给你们做的最后一顿饭,炒黑心肝、炸毒蝎子、蛇头老鼠脍……” 许婆子一见到这些菜,顿时恶心得吐起来。 王胜愣了愣,忽然想到了到什么,他蹭地起身冲到栅栏边,手抓着牢门,死命地往苏园跟前凑,“是你!是你!我们本可以没事,全是因为你——” “嘘,”苏园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嘴,示意王胜安静,“好好吃饭,别闹。” 第7章 高门平远侯府 王胜满面通红,鼻翼张得大大的,不甘心道:“我要告诉包大人——” “告诉什么呢?” 她不过是问过王胜一句是否愿意娶她,买肉时和张进喜小声说了句‘王胜挺好’的话。 两句无心之言而已,很容易解释。当初她既然敢说出口,就不怕别人知情。 王胜愣住,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了。 随后他反应过来不对,威胁苏园道:“我要告诉包大人他们都被你骗了,你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乖顺纯良!你心机阴险,满腹算计!” 苏园噗嗤笑了一声,她个头虽然没有王胜高,但此刻看王胜眼神却如位高者睥睨蝼蚁一般,充满了鄙夷蔑视。 “那就去说啊,我倒是巴不得你多诬陷我几句。开封府上下如今都在可怜我这位孤女竟被你们这种狼心狗肺的人算计了,他们正想打抱不平却无处泄火呢。” 苏园不欲再跟他废话,摆了摆手,和他们道别。 王胜慌了,他忙去拉扯许婆子,令她快说两句话求苏园,“好歹你照顾苏园长大,你求求她,让她帮忙说情,咱们或许还有活路。” “园园——”许婆子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地喊。 苏园自然不会理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展昭、王朝等人外出办差刚归来,就看见苏园站在大牢前头发呆,手里还提着食盒。他们立刻猜到苏园应该是去牢里瞧许婆子了。 王朝见状叹了口气。 马汉、张龙和赵虎互看了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 四人眼里都带着愤愤不平,恨许婆子竟那般没良心,无情坑了苏园。偏偏苏园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明知道对方在算计她的命,却还是以德报怨,去牢里探望许婆子。 多么好多么善良的姑娘,太可怜了,绝不能让她再受欺负了! “你别伤心,世间人本就有善有恶,你这次运气不好碰见了恶人,以后肯定就没有了。” “正是,所谓否极泰来,以后都会顺风顺水。” “对对对。” 王朝等人纷纷安慰苏园。 “嗯。”苏园眉眼弯弯,诚挚感谢王朝等人。 阳光下少女纤腰修眸,容颜甚丽,在压抑阴森的大牢前竟成了一抹夺目的亮色。 王朝、马汉等人都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有的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公孙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收得苏园这般善良可爱的妙徒,真真好哇。一想到他们以后还能继续跟苏园共事,有机会好生照顾和保护她这位小妹妹,他们就浑身更有干劲儿了。 王朝等人要去班房点卯,展昭便同苏园一起去见公孙策。 展昭:“刚在想什么?” “王胜这人有点意思,得势时颇有几分傲慢,失势时说跪就跪,说求就求。”苏园在想她如果也有这能耐,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造化。 “他竟有脸求你?”展昭嫌恶地蹙眉,“你以后不必再去,他们不配。” 苏园点点头,她今日去本就是为了恶心他们,可没兴趣再去第二次。 “今日把那些结阴婚的高门大户们都查了?” 展昭应承,“但给你结阴亲的那户人家,张屠户怎么都不肯招供,似乎很怕招惹他们。” “一家子都要死了,还有何可怕?”苏园再问。 “张家还有其他亲戚。”展昭道。 “看来这家门户很高了,竟能只手遮天。” 苏园不过随口一句感慨,引来展昭态度严肃认真地解释。 “我们在张家的搜到了和你配阴婚亡男的生辰八字,只需要寻找近来身亡的未婚贵族男子,符合这个生辰的即可。他们既然是很有身份的高门,那找起来反而会容易,不日便会有消息。” 展昭跟苏园保证,他绝不会让害她的这户人家逃过。 苏园见展昭这么正经地解释,也赶紧正经应承:“我相信展大哥。” 展昭对上苏园澄澈的眼眸,正要说什么,忽被一记清甜的女声打断。 “展大哥!”一名身穿青锦袍男装的女子笑着跑过来,她打量一眼苏园,便扭头继续笑看展昭。 展昭立刻正色后退了一步,对女子行礼道:“嘉和县君。” 苏园便也跟着行礼。 “哎呀,你们都跟我客气什么呀,都快免礼,以后也不要行礼,行礼了便是瞧不起我!”嘉和县君赵清荣爽快地说道,她故意在学江湖儿女的做派。 “岂敢。”苏园又行一礼。 展昭瞄了一眼苏园,知道她应该是无意的。不过嘉禾县君刚说行礼就是瞧不起她,苏园这刚好又行一次礼。 赵清荣跺了下脚,急道:“我说行就行,你用不着顾忌规矩,听我的就是,我的话就是规矩。” 苏园应承,她行礼的手刚放下,胳膊就被赵清荣挽住了。 赵清荣靠近苏园,仔细地上下打量她,目光特意在苏园的胸口处多停留了片刻。 “你就是公孙先生新收的徒弟?这次阴婚案的受害者?” 苏园:“是。” “怪不得苏姐姐被盯上了,苏姐姐的长相正是那个死泼猴生前最喜欢的女人样儿。”赵清荣补充道,“他就喜欢身材好的。” 展昭听出了意思,忙问赵清荣:“县主知道欲和苏姑娘配阴婚的人家?” 赵清荣得意地点头,“我今日来就是提供线索的。” “那县主可否告知是谁家?”展昭追问。 “展大哥称我一声妹妹,我就说。你总是跟我太客气,我不高兴!”赵清荣双手抱胸,高扬起下巴,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就等着展昭能哄她一句。 “县主既不便说,那便算了。”展昭极力保持自己的耐心,不卑不亢道,“属下还有公事,先告辞。” 说罢,人就走了。 “诶,你——”赵清荣原地气恼了片刻,颇觉得尴尬,她瞥一眼旁边站着的苏园,质问她,“你们刚才打算去哪?” “找公孙先生。”苏园如实答道。 “那他怎么见了我就借口有事走了?” 苏园:“或许县主的出现令展护卫精神一震,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未办的要事去做。” “真的吗?那这么说我对他而言还挺有用的。”赵清荣美滋滋地一笑,转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苏园,“你不会也心悦展大哥吧?” “岂敢。”苏园再行一礼。 “别看我出身皇族,但我愿意放下荣华富贵,跟展大哥仗剑天涯。”赵清荣极力地跟苏园宣誓主权。 “看起来县主决心很大,不是说说而已。” “那当然!”赵清荣骄傲道。 “那县主可试过骑马背剑一整天,无澡可洗,只能露天睡草的日子?” 赵清荣愣了下,摇头。 “那些仗剑天涯的江湖人在外都会如此,且不说一般年半载的了,十天半月必然常有。”苏园连连摇头叹道,“我不行,我可吃不了这种苦。” “我肯定可以!”赵清荣信心坚定道。 苏园一脸不信的样子回看赵清荣。 赵清荣掐腰,不服气道:“你居然不信我,你等着,我便做给你看!” 赵清荣甩着袖子便走了,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告诉苏园,那户人家就是平远侯府。 苏园笑着向赵清荣道谢。 赵清荣默了下,也对苏园道:“我也要谢谢你。我以前跟展大哥说我可以混江湖,他怎么都不信我。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是不信我能做到,那我便做给他看。” “好!”苏园立刻拱手,向赵清荣做江湖礼节,“那就祝县主马到成功了。” “嗯,马到成功!”赵清荣握拳,自己鼓励自己。她随即就飞快地跑走了,似乎迫不及待要实施她的适应江湖生活计划。 苏园把平远侯府的情况转达给公孙策时,展昭正好回来。 展昭很意外今天赵清荣居然走得这么早,以前她来开封府找她,不磨两三个时辰肯定不会走。 “嘉和县主是南海郡王的独女,郡王贯来宠溺她,连陛下和太后也由着她的性子,故而骄纵了些,但人不坏,甚至还有点傻气。每次她来,你只需要避她锋芒就行了。”公孙策跟苏园解释完,特意瞥一眼展昭,“反正她也不是奔着你来,躲得过去。” 展昭苦笑一声。 “展大哥不必忧心,至少半月她不会烦你了。”苏园简单讲明了刚才的情况。 展昭顿时眉头舒展,“救了我命了。” …… 次日,包拯愤怒地下朝回来。 他跟公孙策道:“平远侯竟全然不认罪,当着陛下的面再三狡辩,称并不知情张屠户他们以活人配阴婚。他只是想为他可怜孤苦早亡的次子,寻一个八字相合的亡女结亲作伴罢了,可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片慈父心竟被冤枉,愿以死明志,愿与张屠户当堂对峙。庞太师在旁再三为他说情!” “张屠户至今都未承认,跟苏园配阴亲的高门大户就是平远侯府。”公孙策发愁道,“若当堂对峙,不仅无法定平远侯府的罪,只怕还会被平原侯反咬一口。” 包拯也恼气这点,告诉公孙策他们再复查一遍案子,看看是否能再找到和平原侯府有直接联系的证据。 晚风徐徐,苍白的残月悬于夜空,向世间散布着暗淡的光。 苏园临窗而坐,无聊地梳着头发,正当她为自己落发量犯愁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房顶有异动。 她起身,欲推门出去看看,转头见一身白衣的白玉堂潇洒跳窗进来了。 “这是女子闺房。”苏园言外之意,他不该乱闯。 “可是平远侯欲害你命,拿你去配阴亲?”白玉堂手执刀,目不斜视地看着桌上燃烧的油灯,语气冰冷地询问。 “你要干什么?去杀人?”苏园再问。 白玉堂辨出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这才扭头将屋内女子的身影纳入眼中。 “是你。” “喔,是我。” 第8章 是该体恤民命 白玉堂今晚在福顺楼吃酒,听到同在那里吃饭的开封府小吏们提及阴亲案,听说那平远侯仗势耍赖,死不认罪。白玉堂怒其不公,欲一刀解决这不平之事,但在动手前他需要确认,平远侯是否真的有罪,而并非被冤枉。 他打听到此案的受害者是公孙策的徒弟,遂来证实,没想到这人竟是苏园。 白玉堂下意识地看向苏园的鞋子,已然换新,总算不那么碍眼了。不过她是公孙策的徒弟,居然还穿着那么破旧的鞋子。 白玉堂负手而立,神色倨傲,“既然开封府这么穷,连双新鞋都买不起,你倒不如跟了我——” “正房还是小妾?”苏园打断白玉堂的话,认真问他。 白玉堂:“……” 此刻他倨傲全无,尴尬地咳嗽一声。 “是厨娘,”白玉堂纠正后,冷峻着一张脸,依旧尴尬,“你做饭的味道还算不错。至于娶妻,白某从未想过。” “那就试着想想?凡事都有第一次。”苏园试探提议。 白玉堂蹙眉毛冷冰冰地瞥一眼苏园,满脸写着拒绝。一个姑娘家竟全然不知羞地说这种事?他握了下拳,但终究对苏园无可奈何,总不能因此对她出手。 白玉堂噌的一下跳窗离开了。 总算走了,苏园吐口气。 她晓得白玉堂来此求证,是为去平远侯府杀人。不管她怎么劝,以白玉堂的性格都未必肯听,说不定哪一句说得不好,反倒把人激将地杀得更狠,所以苏园刚刚才干脆借势岔开话题。 白玉堂离开开封府后,紧蹙的眉头依然无法展平,他想求证之事未得求证,人自然是暂时没法杀了。他返回福顺楼继续吃酒,却觉得每样菜都不得滋味。许是因见过苏园的缘故,让他总不禁想起她那日做的那四道令人齿颊生香的菜,每一道都堪称是绝顶美味。 人难免如此,忽然吃到此生从未尝过的美味,便越回味越想念,越想念越回味。以至于他思想偏离,甚至有一瞬间开始考虑娶妻苏园一直吃她做的菜的可能性。随即他意识到这想法十分荒谬,必然是苏园之前的话把他给带偏了,遂赶紧把这种想法粉碎,抛之脑后。 …… 早饭的时候,张龙连喝了八大碗稀粥,闹得被王朝等几个人笑话。 “这不怪我,不知谁把羊油豆做得这么好吃,只吃它却有点油腻干巴,就着稀粥喝正好。” 张龙反问王朝等人,难道不觉得今早的羊油豆特别好吃么,分明不过是用羊油炸出来的椒盐味儿小面块罢了,嚼起来却又酥又香。还有这白米稀粥,也比往日更好喝,粒粒米都煮得开花,米香四溢,光闻香味儿就勾得人肚子贼饿。 “唔,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赵虎吃饭向来狼吞虎咽,时常没有细品菜中的味道,“怪不得我也比平常多喝了两碗粥。” 厨房里,张婆子正感谢苏园。 苏园自被公孙先生收徒之后,就不在厨房做活了,今日知她们有难处,特来帮忙。 “晌午便有新招来的厨娘来做活了,今早多谢你帮衬,不然只靠我们几人肯定会手忙脚乱。” 厨房因少了许婆子,分摊在余下的几个厨娘身上的活儿便加重了。一日一日累积下来,就越来越多,做不完。比如今早,便有那昨晚还没洗完的几大盆碗筷,做了这活儿,便少个人熬粥做饭。可若不洗的话,缺少碗筷吃饭更不行。 “张大娘客气,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熬粥做点羊油豆而已,以前常做,不过举手之劳。”苏园请张婆子不必太客气。 “那可不一样!你如今是公孙先生的徒弟,有好多要紧事忙着呢。再说厨房这地方怕是会让你想起不该想的人——”张婆子话里所指的自然是许婆子。 “还是有好的回忆的。”苏园温温一笑,然后对张婆子点了下头,就告辞了。 张婆子望着苏园窈窕的背影,连连叹气。厨房其她人见状,都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你们说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善良呢!许婆子那么对她,那么算计她,换我是她此刻肯定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可瞧咱们园园,还能念着她的好!”张婆子说着就鼻子发酸,眼眶都湿润了。 其余人纷纷应是。 “诶,我和诸位打个商量。”张婆子道,“她喜欢吃肉,以后咱们厨房肉有剩余,便都留给她。可说好了啊,谁都不许贪。” 众人纷纷同意,直叹不能再苦了这孩子。 衙役在半路截到苏园,气喘吁吁道:“来案子了!公孙先生说这次必要苏姑娘去才行。” 事出紧急,苏园直接跟着衙役骑马,急匆匆地赶去案发现场。她到时,公孙策等人还没有来。 巷子口已经被几名衙役守住,苏园进巷后就看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嘤嘤哭泣地瘫坐在墙边,手边有一篮子菜半洒在地上,裙子压在腿下的部分被血染得通红。听说衙役们本想立刻救援,被她呵斥远离,称要女子来帮她才行。 “今早巡街街时,听到巷中有人呼救,我们赶来时她已是这副样子。据她所述,她买菜回来走入这巷子时,忽有一男人跑来割了她一刀,那人立刻就跑了。” 衙役支好席子,用于遮挡,以便苏园查验。 苏园蹲在女子身侧,看了下这女子的伤情,刀伤在大腿后侧,伤口不算太深,要不了命,但流了不少血,女子的唇色已经煞白。 “可还有别处伤了?” 女子摇头。 苏园又问女子的名字,得知她叫孙荷,是一名绣娘。 苏园为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后,说道:“应该不耽误走路,你试着站起来看看?我扶着你。” “流了这么多血,我感觉我已经残了,我使不上力!”孙荷哭着连番摇头,表示她不行。 “再试试。”苏园劝道。 “我残了!残了!我以后该怎么办!我还没嫁过人!”孙荷越哭越崩溃,反倒不如苏园刚来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哭声还只是嘤嘤的程度。 苏园叹了口气,请衙役帮忙雇一辆车,由她将女子抱上了车。本打算将她带去开封府照料,顺便录口供,女子却偏要回家。刚好公孙策这时候赶来,听闻女子的要求之后便应允了,先照顾受害者的情绪最重要。 孙荷住在永春巷的巷尾,普通的院子,有三间房。 苏园四处观察,没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不用找了,没别人,我自己住。”孙荷指使苏园从她的衣柜里取出月事带和一套干净的衣裳,然后打发苏园出去等着。 苏园这才明白过来孙荷的血为何流那么多,血迹甚至还蔓延到了臀后侧,原来她来癸水了。 孙荷拾掇好自己后,喊苏园进来,伸出双手。 “行了,你抱我去开封府吧。” “你的腿可以走路,我搀扶你吧。” 苏园瞟见榻上有孙荷脱下来的衣裳,左袖子的袖兜处沾有血迹,但袖口一圈却是干干净净的。再看孙荷已经洗干净的双手,右手虎口处有薄茧。 “不能,我残了!你们开封府不该是百姓的父母官么,为民请命、为民伸冤么,对受伤的百姓就这态度?”孙荷言语泼辣,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她对苏园不肯抱着她走的行为十分不满。 苏园直接卸了孙荷的胳膊,把孙荷疼得吱哇乱叫,眼泪直掉。 “是该体恤民命,满足你残了的愿望。” 第9章 这是一朵奇葩 尚有其他衙役在院外等候,孙荷立刻想要大喊呼救,苏园拿起孙荷脱掉的肚兜就快速精准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呜呜呜……”孙荷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苏园居然敢这么对她。她抬起另一条好的胳膊欲打苏园,被苏园先一步按住了,力气大得像压了一座山,任她怎么挣扎反抗都无用。 “想要这条胳膊也残了?”苏园温声询问,像极了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孙荷惊恐地瞪着苏园,随后才意识到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立刻疯狂摇头,泪水哗哗流,她太疼了。在绝对力量跟前,她的狂傲和自尊连屁都不是。 “你骗了我,骗了开封府,”苏园言语淡淡,目光温和地看着孙荷,偏让人能感觉到她在生气,“可知我还没吃早饭?” 孙荷被吓得直想撒尿,这女人之前看起来挺温婉柔顺的,怎么这会儿—— 不,这会儿表面上看起来也是温柔的,可是她的眼神好吓人啊啊啊啊啊……她的力气好大啊啊啊啊啊……自己的武功完全施展不出来啊啊啊啊啊…… “刀在哪儿?自己拿出来。”苏园命令道。 孙荷挣扎不想承认,奈何她不管怎么摇头,对方根本不理她,完全认定了她有刀。 “看来这胳膊你是真不想要了。”苏园抬起孙荷脱臼的那条胳膊。 “呜呜呜,疼——”孙荷牙齿打颤不清不楚地发音,泪眼婆娑地跟苏园老实交代,在床下的暗格里。 等孙荷从床下的暗格里翻出了带血的匕首,苏园便看了一眼刀刃的薄厚,符合孙荷腿上的伤口形状。 果然,今天的割伤案是孙荷的自导自演。 苏园手腕一转再一送,只听‘咔嚓’一声,孙荷的胳膊接上了。她随即松开了手,淡定看着孙荷。 孙荷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自由了,没再被控制了。她迅速扯掉嘴里的布兜,便飞奔地跑出去求救,跟外头等候的衙役们哭诉杀人了,喊声跟杀猪叫一样。 衙役们还以为伤害孙荷的恶徒跟到了她家里,一想到苏园还在屋里。他们就吓得一脑门子冷汗,万万不能让苏姑娘有事,他们立刻飞快地冲进屋内欲救人。 苏园以帕子托着刀,见衙役们都进来了,徐徐道:“那伤是她自己弄的,她在报假案。” 孙荷跟着过来了 ,焦急对衙役们解释道:“她刚才打我,威胁我,卸了我的胳膊,她要谋害我——” “孙姑娘慎言,不要狗急跳墙。”苏园语气不急不缓,看起来完全没有心虚的成份。 反观孙荷,明明之前喊着腿没力气了、残了,这会儿却能生龙活虎地跳着脚,两条腿倒腾的速度还挺快,显然很康健。加之还有苏园手上的刀作证据,苏园品性有多么善良大家也都清楚,衙役们当然不会相信孙荷的话。 不过,他们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葩,自己伤自己,假报案的。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衙役们立刻押住了孙荷,呵斥她闭嘴,便欲押她去开封府。走到门口的时候,衙役们看到了他们特意为孙荷雇来的马车,便更生气。 他们堂堂开封府官差,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而这小丫头竟然死不悔改,一路上居然还敢不停地吵嚷诬陷苏园,以至于引来路人的侧目。 苏姑娘何其美好的人,她的名声可不能被这贼人给玷污了! 衙役从路边找了一把稻草,直接塞进了孙荷的嘴里,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孙荷气得急红了眼,不懂这些衙役为何没有一个人信她的话,分明就是那厮—— 孙荷愤愤地瞪向苏园,却见她不过是云淡风轻地在旁边陪走,还会时不时地会被路边摊所吸引。吸引她的那些路边摊不是做烤鸡的,就是做煎羊肠的、鸡丝馄饨……总之都是肉,纯面的炊饼她是看都不会看。 这姓苏的女人虽可恨,狠狠地伤了她的胳膊,但对吃的喜好倒是跟她如出一辙。 苏园注意到孙荷在看自己,也回看她,对她挑眉一笑。 孙荷立刻被苏园这个小动作给激怒了,她欲冲向苏园,被衙役狠狠地拉扯住。 衙役们见孙荷竟欲报复苏园,无比生气,干干脆脆地踹了孙荷一脚,呵斥她老实些,不然等回头到了开封府对她大刑伺候。 “唔!唔唔唔!唔……”孙荷眼盯着衙役,表示她有话说,但根本不得理会。 到了开封府,趁着衙役去回禀的工夫,苏园走到孙荷身边低声道:“你当开封府是什么?我们这些差吏又是什么?执法者尊严不容侵犯,遇到奸猾作恶、以下犯上、蓄意欺瞒官府之徒,重则砍头的都有,徒刑十年二十年也容易。你有问题,用刑审你再正常不过,别说我不过是扯了你一下胳膊而已,如今你早就恢复了,便是用刑把你弄得半死都使得。走一路了,你这脑袋还是糊涂。” 孙荷立时顿悟了,方知自己之前钻了牛角尖,她居然以为自己能揪个大错,在开封府能搞一出揭穿黑恶小吏的大义事件。原来什么都不是,别说他们不信,就是信了,也是她错在先,她活该受罪。 而且这一路走下来,她早就应该明白他们根本不可能信,她越去说苏园反而越招衙役们的嫌恶。一会儿在公堂上,她若是还像之前那么说话,怕是真会顶一个藐视公堂、诬陷官差的罪名,受大刑处置。 她貌似把事情作大发了。 孙荷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下来,她淡定了很多,眼巴巴地看着苏园,似有话说。 苏园便扯掉了她嘴里的稻草。 “你为何提醒我?” “我瞧你不像恶人。” “你又不认识我,为何会这么以为?”明明她之前对待她的态度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有点嚣张欠抽。 “直觉,”在杀戮场上经历过太多,苏园对善恶已然有了天然的直觉和判断,“真恶人又怎会干出伤自己、假报官这种傻事呢。” 孙荷心头一震,惊讶地回看苏园。她没有想到一眼看穿她的人、最了解她的人居然是苏园。 “哟,这就是报假案的那位?”马汉大步流星走过来,打量一番孙荷后,立刻命属下将孙荷押至公堂,然后她对苏园道,“今日包大人不忙,听此事觉得稀奇,欲亲自审她。你说她图什么呢?” 苏园望着孙荷的背影,发现孙荷还在频频回头看自己。她回以一记微笑,才转头对马汉道:“马上就知道她图什么了。” 第10章 割肉案的真相 孙荷本以为自己理直气壮,可以口条清楚地把事情的原委说得明白流畅。可当她跪在公堂之上,听到左右两侧的衙役齐喊威武,上首位黑脸的包拯威严肃穆地拍下一声惊堂木,她惊得一跳,顿时脑袋空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包拯的条条列罪、声声质问之下,孙荷更是磕巴,只会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我没有’。 “孙氏,你自残于巷中,假意被袭,戏弄欺辱官差,故意行以下犯上、报假案之罪,你认不认?”包拯厉声质问。 孙荷颤着嗓音应承:“草民认这些罪,但草民这样做有缘故,草民、草民……” 孙荷又嗑巴起来,憋得满脸通红。 包拯耐心等候了片刻,孙荷依旧说不出所以然来。接着,包拯又听了押解孙荷的衙役痛斥她诬陷苏园的种种恶言。包拯开始有几分怀疑这孙荷是仗着年轻,胆大无畏,便撒谎成性,故作这等戏弄官府之事而洋洋得意。 “若有内情,你痛快如实说来。若再不说,本府便当你故意逃脱罪责,拖延时间,如此再加一条罪名!”包拯说罢,再次敲响惊堂木。 孙荷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哭着给包拯磕头,继续磕磕巴巴道:“我……我要见……她。” “见谁?”包拯蹙眉。 孙荷又被包拯的模样吓了一跳,慌张地环顾公堂两侧,战战兢兢地找寻苏园的身影。 公孙策在旁观察之后,小声告知包拯,说她似乎在找苏园。 包拯挑了下眉,倒觉得有几分奇怪。这孙氏之前分明几番诋毁诬陷苏园,如今竟在最怕的时候,想要苏园给她依仗? 他倒是好奇孙荷见了苏园后会说什么,便命人将苏园叫来。 孙荷一见到苏园便像找到主心骨了一样,哇地大哭:“可吓死我了,包大人怎么这么吓人!” “你当铁面包公的名号在外头称着玩的?” 苏园蹲在孙荷身边,小声戏谑一句,如说悄悄话一般。于是这样一句话便奇异地安慰到了孙荷,再听苏园跟她解释包大人虽然严毅,但秉公无私,只要她有让人理解的内情,说出来后绝不会对她怎么样。孙荷由此渐渐地镇定了下来,开始道明情况。 “虽然今日割肉案是草民所为,但在东京汴梁确有此事发生。这事情发生已经有一个月了。”孙荷解释道,“一月前,草民在东大街上亲眼看见一名男子割了一名女子的胳膊,犯案他就迅速逃了,因隔得远,草民没追上。草民便想拉着那受害的姑娘来开封府报官,不想那姑娘并不愿意,说是若她惹了官司,周围人都知道她被一名男子割身,必然有损名节,会毁了她的婚配。” 孙荷接着表示,这事儿她虽然气愤,但也无可奈何,当时只能就此作罢了。 却万没有料到,在七天之后,还是东大街那里,她又看到同样身形的男子在巷子里对女子突袭,这次他割伤的是落单的妇人。妇人已经成婚,见受伤的伤口小,自行处理即可,却也是不愿意报官,她怕家中夫君知道嫌她名节有损。 “短短七日,草民看见的就已经发生过两次了。草民想这事断然不会完,便时常在东大街附近游逛。五天后,事情果然又发生了。这一次我险些追到了那名作恶的男子,却还是被他先一步溜了。” 令孙荷更恨的是,这一次的受害者也是因为名节问题不愿意报官。 天子脚下,东京地界,有人堂而皇之地伤害女子身体,却因为没人报官一直逍遥法外。何其讽刺,令人怒恨! 孙荷是濮阳东风镖局总掌柜之女,自小就有一颗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心。她便自己前往开封府报官,接状纸的小吏问她是否为受害者,又问她证据何在,孙荷什么都没有,便被当成的闹事地打发走了。 孙荷又气又恨,随即想到既然那些受害的女子都因怕名节有损不报官,但她不怕,她可以当受害者。 于是那天之后,孙荷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在东大街附近频频出没。可是整整半个月过去了,她却不见那恶徒再出现,对谁下手。 今早孙荷买菜回家的路上,忽然发现自己癸水来了,她这人异于常人,头天癸水特别多。孙荷便想到一计,她何不自己割伤自己,声称受割伤报官,这样凭开封府的众多人马一起追捕,定能将那狡猾的恶徒捉拿归案。 孙荷便用匕首刺伤自己的大腿,借着血量很大的样子引起重视,呼喊救命。 “但因为割伤自己的腿真得太疼了,草民以前从没受过这种罪。一时觉得委屈,见着开封府衙役们就想起自己当初报官被赶走的事,便心有怨忿,特别是对苏姑娘,我任性乱撒火了。”孙荷可怜巴巴地望向苏园,哽咽地道歉,“对不起。” “割完自己之后,草民就将匕首藏进了袖兜,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想草民这些把戏,都被苏姑娘看穿了!” 说到这里,孙荷委委屈屈地把头低到最深,又对开封府众人道歉。 “快起来吧,你这做法虽有些不当,”包拯叹口气,觉得无奈又有几分欣赏,“但孙姑娘割肉报官、舍己为人之举,实在令本府钦佩。” 苏园拍拍孙荷的肩膀,把她拉起来。 被拍的胳膊刚好是之前被苏园弄脱臼的那条,她瑟缩了下,后来和苏园对视之后,再看包拯、公孙策等人都对她和颜悦色,略加赞许她,孙荷才终于松口气笑了起来。 “多亏苏姐姐,不然我今日必然办蠢事。”孙荷对苏园感激不尽,行礼道谢。 “你多大?” 孙荷:“十七岁,三月生人。” “我八月。”苏园道。 孙荷:“……”莫名觉得她就是姐姐怎么办? 因为孙荷见过那割肉恶徒的长相,加之她腿有伤,本就一个人独居,便暂且被安置在了开封府住下。 孙荷竭力要求和苏园一起住,说两个同龄女孩能做个伴。 苏园并不想跟她作伴,因为这会耽误她吃肉。试想一下,你本来可以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啃八个鸡腿,因为屋里多个人,就得分一半出去,多么让人心情不爽! “苏姐姐,我保证我不会打扰到你!”孙荷似乎察觉到苏园的不乐意,眼睛一转,忙挽救道,“我可以请你吃烤鸡、煎羊肠、肉包子、鸡丝馄饨……” “好。”苏园这才干脆应了,瞥一眼孙荷,似在说‘算你识时务’。 “苏姐姐会武功么?”孙荷感觉开封府的人好像并不知道苏园会武这件事。 苏园原本平和的面容骤变,阴恻恻地盯着孙荷,“我不过是力气大了点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苏姐姐放心,我到死都会烂在肚子里!”孙荷吓得马上捂住自己的嘴,贯彻执行自己识时务的人设。 苏园嗤笑一声,“就算你说了,有人信么?” 孙荷想起自己曾说苏园坏话的后果,立刻怂了,连连摇头表示没人信。 “苏姐姐,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孙荷表忠心发誓。 她可真厉害,居然认识一位高人。这种别人都不知只有她知道大事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傍晚,孙荷就带着苏园去州桥夜市吃煎羊肠。 薄薄的一层肠衣里面装满了羊肉,在锅上煎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响声,散发着油脂的香气,等到肠两面煎得焦黄的时候就可以吃了。外焦里嫩,肠内的肉香得流油,每一口都实实在在,太让人满足了。 俩人吃得正高兴的时候,就听一记清脆的女生喊着让一让。便有一位穿着锦袍男装的少女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七八名小厮。 苏园一看这少女,目光就定住了。 少女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立刻回看过去,发现苏园后,她立刻如老鼠见了猫一样,捂着脸就要跑。 孙荷不解:“这是?” “嘉和县主。”苏园淡淡望着狼狈而逃的赵清荣,补充道,“洗了澡的嘉和县主。” 说好了可以为了展大哥适应江湖半个月不洗澡呢? 真爱竟如此脆弱。 第11章 缉拿割肉恶徒 苏园和孙荷等着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了,就再来一碗麻腐鸡皮作为今日晚餐的收尾。 麻腐鸡皮是由鸡肉与绿豆粉一起做成的凉食,状似豆腐,表面撒满芝麻酱。舀一勺入口,有鸡肉清爽的淡香,也有凉豆粉滑嫩劲道的口感,加之外表包裹着一层香喷喷的芝麻酱,美味仿佛在嘴里炸开了花,令人幸福到极致。 今天俩人吃得十分尽兴,特别是于孙荷来说,她竟感受到了苏园如春风般温暖的态度。对比之前苏园卸她胳膊的狠厉,这态度足以让她受宠若惊了。 在回开封府的路上,孙荷挣扎犹豫了好久,才终于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挽住苏园的胳膊。成功了!她偷偷瞄一眼苏园,见她没有嫌弃或拒绝自己的意思,孙荷笑得像个傻子,开心得无以复加。 她居然跟高人是互相挽胳膊的亲密关系了,她好厉害!等回到东风镖局,她一定要在她爹跟前吹一天一夜的牛! 这时,俩人过了州桥,往西大街走。街道宽敞干净,无一矮墙,因为距离夜市较近的缘故,即便是在夜里,整条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俩人走到西大街中段的时候,苏园突然反手抓住了孙荷的手腕。 孙荷受宠若惊地看向苏园,然后就嘿嘿地笑起来了。看来和高人一起吃肉真能促进感情,才这么一会儿,高人不仅不拒绝自己碰她,如今还主动上手拉她了。 苏园遵从她对危险的直觉,低声对孙荷道:“看看四周这些人,有没有你眼熟的身影。” 孙荷愣了下,起先不明白怎么回事,然后她懵懵懂懂地环顾四周的时候,眼睛瞪圆,果然看到了一抹眼熟的背影,便就是那个她一直想抓的割肉恶徒! 绝对是他没错,孙荷见过他三次,几乎把他的背影和侧脸都刻在了骨子里。此恶徒一天不除,她就一天肉疼,毕竟她可是为了这厮把自己的腿都给割了。 此时割肉恶徒正远远地跟在一名独行的女子身后,他时不时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下手机会。 很快,他就趁着周围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抄出了袖子里的匕首—— 苏园弯腰从地上捡两块石子的工夫,孙荷已经大喝一声,朝那恶徒冲了过去。 苏园终于明白为何孙荷见过这恶徒三次都没抓到,抓人之前大喊一嗓子是几个意思?在特意提醒恶徒早做逃跑的准备么? 割肉恶徒本来就正处在作案后就会被发现的警惕中,忽然听到孙荷的一声呵斥,他立刻就往旁边的巷子飞块地逃跑。 “你别跑,你给我站住!” 孙荷紧追过去。 割肉恶徒和孙荷的速度不相上下,但是割肉恶徒起跑的时候和孙荷相隔了一段距离。男人在体力上本来就比女人好,所以孙荷此刻要想追上他还真有些困难。 割肉恶徒在逃跑的途中已然隐约认出孙荷就是半个月前追他的那名女子,他可真是倒霉,换在西大街作案了,居然还能碰见她。不过没关系,他熟悉这里的地形,拐个弯儿,再跑一条巷子,他就能将这多管闲事的女人甩掉。 割肉恶徒正有几分得意,突然觉得右腿后侧一痛,好像是什么东西打中了。他的腿就如中箭了一般,瞬间的疼痛令他立刻倒在了地上,抱腿冷吸气地打滚儿。 孙荷随后赶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地停在割肉恶徒的身边,用脚狠狠踹了他几下。 “我叫你跑,叫你跑!你不是能耐,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跟老娘斗,你还差了点。”孙荷气得又踹了他几脚。 割肉恶徒嗷嗷喊疼,心里却一阵腹诽,若非他无缘无故被什么东西打中伤了腿,哪轮得上这疯女人追上他。 “追上了。”苏园随后而至,看着已然狼狈倒地的割肉恶徒,赞美孙荷厉害。 “想不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在这碰到他了。”孙荷美滋滋地挺胸抬首,为自己终于抓到恶徒的壮义之举感到骄傲。 “快,她们在这边!” 嘉和县主带着人随后赶来,当她看到苏园和孙荷都完好无损,而那个恶徒已经被制服了,松了口气。 她有些恼地训斥二人道:“天这么黑,在这种无人的巷子,你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贸然追人进来有多危险?还好我刚才看见了,赶紧跟过来看看。” “不用担心,这恶徒已经被我制服了。我有功夫,厉害着呢。”孙荷拍胸脯道。 “是你把他打趴下的?”赵清荣稀奇地打量一番孙荷,见她身材高挑,看起来浑身很有力量,点头赞许道,“那你功夫可真不错。不过,这人犯了什么事?” 在得知割肉恶徒的罪恶行径之后,赵清荣气得也补上两脚。 “无能!懦夫!居然只挑女人欺负!”赵清荣连骂人都听起来有几分文雅,毕竟是皇族出身,修养好,找不出更脏的词来骂。 之后就在赵清荣随身侍卫的押送下,将割肉恶徒押送至开封府。 因为被当场抓了现行,割肉恶徒无法抵赖,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 此案最令大家好奇的便是:他不图财,也不劫色,却专割女人的身体到底是为什么? 割肉恶徒名叫李良义,是码头的搬运工,居无定所,每月赚不了几个钱,只能勉强温饱,自然是没有钱娶妻。女人于他而言,是求而不得的美好。 李良义由于身份卑微,自觉不如人,就觉得美好始终不会属于自己,原本的倾慕之心便渐渐转化为妒嫉,时间久了,无法纾解,又渐渐生恨,进而产生了欲将自己无法得到的美好干脆破坏掉的心思。于是,他便由此开始犯案。所幸他胆子小,最多只敢浅浅划上一刀,否则怕是会酿出命案了。 赵清荣向来钦佩江湖人行侠仗义,对侠女更有着不一样的憧憬。所有当她听说孙荷以割自身肉为代价来报案的侠义举动时,她已然把孙荷当神一般崇拜了。 孙荷正在纠结堂审的时候,李良义说过的话。李良义懊恼抱怨过,如果不是因为他在逃跑途中腿被什么东西打中跌倒了,他不可能被抓到。 丢东西的人并不是她,孙荷也不觉事情会那么巧合,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当时‘苏高人’暗中出手帮了她! 苏高人还不居功,由着她在那洋洋得意,任她把功劳都拦在了自己身上。苏姐姐对她真的是太好了! 孙荷完全忽略了崇拜她的赵清荣,星星眼地望着苏园,对其仰慕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展昭出来找苏园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赵清荣钦佩仰望孙荷,孙荷更钦佩地瞻仰苏园,而苏园则歪着头靠在廊下发着呆,琢磨着明早吃什么,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虾仁馄饨、羊肉馅饼…… 这一幕颇有几分好笑。 展昭的笑声引来赵清荣的注意,他立刻就开始戒备,心想着该如何找借口摆脱赵清荣的纠缠。然而,赵清荣忽然捂住了脸,不仅没有像以往那样跑来纠缠他,她还转了身去,匆忙躲在了孙荷身后。 往日从来都是他避着赵清荣,倒是头一次见赵清荣避着他。 “那个……展护卫……”赵清荣犹豫了半晌,才从孙荷身后冒出半个头来,“以前是我犯糊涂,打扰到你了。” 赵清荣却是尝试过了苏园之前建议她的话。骑马一整天后,腰酸腿疼,感觉身体都要断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能睡床,还要忍住不洗澡,吃着干饼子,宿在野外……实在忍受不了。 由此,赵清荣认清了现实,她是富贵命,她过不得真正地江湖生活。 她只是对江湖人的洒脱和行侠仗义之举,心生向往罢了。比如现在,她对孙荷也有跟对展昭一样的仰慕之情。所以她没必要真去跟一名江湖人结成夫妻,过一辈子的江湖生活。 不得不承认,之前确实是她搞错了,自以为心悦展昭。 赵清荣坦坦荡荡地向展昭赔罪。 展昭笑了一下,道了句无妨,还赞赵清荣能在短时间内便能想清楚,是难得的通透之人。 “那今后我就认孙姑娘做姐妹了,孙姑娘自割肉行大义之举,是我向往崇拜的楷模!”赵清荣嘿嘿笑着看向孙荷。 “只要县主不和我这等贱民去讲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姐妹当然可以做。不过事先说好了,我心里的老大是苏姐姐。”孙荷话毕就崇拜地看向苏园,赵清荣立马点头表示同意。 “哦,对了!” 赵清荣也看向苏园,既然她是自己最钦佩的姐妹的老大,那有些消息还是该告诉她。 “你要有麻烦了。” 第12章 谁比谁更损呢 “会有什么麻烦?”孙荷比正主还要着急,立刻追问。 “具体是什么麻烦我也不知道,但被平远侯府盯上的人,日子肯定不会好过。”赵清荣告诉苏园,她表兄与平远侯的长子有些来往,无意间看见他在派人查苏园的情况。 “很重要的消息,多谢告知。”苏园随即就问赵清荣,“饿了没有?” 赵清荣愣住了。 这可不是她想象中的反应,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平远候府,换成一般的官员子女听说这个消息怕是都会被吓哭,更何况苏园只是一名没有身份的平民孤女。她怎么这么淡定?是没意识到平远候府是什么地位,所以才不怕的吗? “饿了没有?”苏园又问一遍赵清荣。 赵清荣恍惚地啊了一声,直接说出了实话:“是有点饿。” 她逛夜市的时候没吃东西,刚才又走了那么多路,体力消耗之下饥饿感比之前更强。 “便赠你一碗面做为谢礼。”苏园说罢就去了厨房。 孙荷马上跟去了。 赵清荣被落在后头,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小声嘟囔:“谁稀罕你做的面啊,我身为尊贵的县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家里的厨子还是皇帝御赐的呢。” 不过她知道苏园是出于好意想报答自己,她身份低见识短,不知道她看不上她的面。 赵清荣错过了直接拒绝的时机,此刻只得勉强跟着过去了。 苏园取来她之前用鸡架和鸡皮熬出的汤底,将拉好的细面入汤煮熟捞出,起锅烧油将蛋液摊成薄饼后切丝,再和蒜苗段、鸡肉丝一起铺在面上头,浇鸡汤,以盐、酱油、醋、芝麻油和麻油等调味。 淡酱色的清汤里颜色雪白的面条根根分明,中心以金黄的蛋丝和嫩绿的蒜苗为点缀,散发着幽香诱人的鲜香味儿,让人顿生朵颐之心。 孙荷早就闻着味儿凑到最跟前来,她从苏园手里接过面后,都不及坐桌边坐下来,就立刻用筷子挑了一口送进嘴里吃起来。 鲜,太鲜了,又鲜又清爽!满满的鸡汤香味儿,面条劲道十足,好吃到她想跪在地上哭一通。 厨房里原本有一张旧桌子,苏园就直接把赵清荣那份儿面放在桌上。 赵清荣嫌弃地打量一眼已经掉漆的桌子,犹豫再三才坐下来。 她安慰自己就吃一口,忍下这一口就罢了。毕竟人家是好心谢她,面都做好了她如果直接拒绝就有些太过分了。 赵清荣经过艰难的心理挣扎之后,用筷子夹了两根面条,试探地送进嘴里。 苏园也在这时拿着属于自己的那碗面,坐在赵清荣对面吃起来。 “啪嗒”一声,赵清荣手握的一根筷子掉在了地上。 孙荷这个时候已经把面吃完了,见赵清荣呆坐在桌边,面都没怎么吃,再想起她之前来厨房时不情不愿的样子,便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你不想吃?那我——” 孙荷正要去拿走她的面。 “我吃!”赵清荣因为焦急护面,忘记控制音量,喊声突然响彻整个厨房。 见苏园和孙荷都看着自己,赵清荣尴尬地红脸道:“面太、太、太好吃了,我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赞美,就愣住了。” 说罢,她就急忙从筷笼里再取出一根筷子来,开始埋头苦吃。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原来宫里的御厨也不怎么样,那御厨最拿手的菜也比不过这一碗面能让她为之欣狂。 等面吃完了,赵清荣看看左右,发现苏园和孙荷正在厨房外面说话,就悄悄地端起碗把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鲜美极了!太满足了! 然后,脸有点疼。 …… 苏园送走赵清荣后,想起锅里还剩点面。等她回到厨房掀开锅,却发现锅里很干净,连一滴汤都没有剩下。 许是张婆子她们中有谁来了厨房,把剩面给吃了? 苏园往回走的时候,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但她没感觉到危险,侧首装作不经意往后观察的时候,也没见什么踪影。苏园本想着静待此人自然现身,但等她快走到房门口的时候,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就消失了。 房脊之上,不过方寸之地可以立足,白玉堂稳稳立在上头,由着夜风吹拂月牙白袍。 他望着苏园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心里却波澜四起。 白玉堂今日来开封府,本是为了再度找苏园求证平远侯府的事。不想他为寻人进了厨房,人没看见,却被锅中的鸡汤面吸引了。不知怎么他就尝了一口,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因为他这一整日忙于奔波,未曾用饭,才定力如此之差,竟偷吃了人家的面。 此后见苏园找来,正为寻那锅中剩下的鸡汤面,白玉堂自然无颜见她。 竟把别人的晚饭偷吃光了,还真是——不光彩。 苏园梳好头发,就打个哈欠,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听到有人敲窗。 因孙荷与她同住,苏园便把临窗的罗汉榻拾掇出来,让孙荷睡在那里。如今被敲的窗户距离孙荷极近,苏园就下意识地往孙荷那边看,这家伙早已经在榻上睡熟了,半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未免出声吵醒了孙荷,苏园便披了件衣裳,举着油灯推门出去。在外头不见别人,却在那被敲过窗下看见了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拎起来还挺沉。 苏园把食盒放到桌上,一层层打开来看。第一层是螃蟹清羹、炙鹌子脯、肫掌签。第二层是炸鱼、煨牡蛎、蒸羊排。第三层是各种饼子馒头。第四层则有各式样的点心八种,苏园只认得桂花糕、荔枝甘露饼和樱桃煎。 那边榻上睡熟了的孙荷突然抽抽鼻子,闭着眼睛就抬起头来,对着食物的方向伸长脖子,接着在深吸一口好像确认了什么一般,她才睁开眼。一见桌上有这么多好吃的,她顿时就兴奋了,连鞋都不及穿,就跳过来。 “哇,好多好吃的,苏姐姐这是还没吃饱,要再补一顿宵夜么?” 苏园笑看她一眼。 孙荷凑过来深吸一口气,“可真香啊,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京城最好的酒楼瑶光楼的饭菜。” 苏园听说过瑶光楼,跟这里隔了大半个城。据说在那里吃一顿饭最低也要十两银子,是实打实的美食宵金窟。 孙荷给苏园奉上筷子之后,自己就不客气地先吃起来。 苏园看着她尝遍了所有的菜,方幽幽地开口问:“你就不怕有毒么?” 孙荷边咬着桂花糕边不解问:“为什么会有毒?” “食盒是我在窗下捡的。” 孙荷刚吃到嘴的桂花糕顿时卡住了,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她哭丧着脸一脸绝望地以为自己可能要死了,欲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就见苏园淡定地起筷子,跟着吃起来。 孙荷:“不是……不是担心有毒么?” 苏园:“看你吃了这么长时间还没事,应该安全。” 孙荷:“……” 其实苏园早猜出来了敲窗的那位是谁,也猜到他为何会送出吃食过来。她刚才不过是逗一下孙荷,谁叫她嘴快呢,敢和她抢食。 这件事在孙荷心里彻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后吃饭,她会谨记,一定要等高人先动筷后她再动。 …… 三日后,苏园终于等来了她的麻烦。 这麻烦来的比她想象中的温和很多,但足够恶心人。早听说这平远侯与庞太师是蛇鼠一窝,如今看来还真不辜负其‘盛名’。 平远侯府竟派了媒人特意登门开封府,欲给苏园说亲。 说是给苏园说亲,实则一套话全都是说给包拯听的,为了打口水仗,为了气死包拯。 “我们侯爷说了,阴亲案侯府虽然无辜,但到底因为他心疼早亡的儿子,才会做出结阴亲的决断,令那鬼媒人有了作案的动机,是侯府对不起苏姑娘。故而为了补偿苏姑娘,也为了证明我们侯府在阴亲这事上的清清白白,我们侯府愿意为苏姑娘的后半生负责,聘娶苏姑娘进门,做我们侯府谨三爷的妻子,正的,正儿八经的正妻!”媒人再三强调道。 包拯听到这番话后,还真差点被气死。 “胡闹!” 包拯拍案而起,直骂那平远侯歹心未泯,竟明目张胆要挟开封府,威逼孤女。 苏园给包拯奉上清火的菊花枸杞茶,小声劝他老人家消消气,为了平远候不值当。 “我自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包拯愧疚地看向苏园,却见苏园还是笑着给自己奉茶。他心里更加愧疚和心疼,便接了茶过来,后半句话就被茶水淹没在了嗓子里。 “不知这谨三爷是谁?”苏园问媒人。 “侯爷的第三子,虽为庶出,可正经是侯爷的儿子。嫁给他,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断然是缺不了的。”媒人高扬着头,颇为倨傲地介绍道。 “长相如何,可有画像?”苏园继续打听。 媒人见苏园不仅不怕,竟还有几分认真的意思,脸色微变。这姑娘不会是真想嫁进侯府吧?真被富贵繁华迷了眼,不要命了? “没、没有。” “聘礼礼单可备好了没?”苏园接着再问。 “也没有。” “那你们侯府还比不过张家呢,即便你们想弄点花样给陛下看,也该更认真些才行。”苏园好心提醒道。 媒人彻底脸色大变,想不到这姓苏的小丫头竟如此口齿伶俐! 这姓苏的丫头话说的每个字都干净,但连成串后却比那骂人的脏话还狠。拿他们高高在上的侯府跟判了死刑的张屠户家比较,还说比不过,这不是咒他们平远侯府全都不如死刑犯么!还讥讽他们做戏给皇帝看的能耐都不够! “安排个相看吧,让我见见你们的谨三爷。”苏园再道。 第13章 三气平远侯府 媒人气得脸色涨得通红,憋出了满脑门子的冷汗。她想立刻拒绝苏园,可如果她拒绝了,岂不就证实了他们平远候府毫无诚意只为做戏? 媒人僵硬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苏姑娘还真是直言无讳,不像别家姑娘娇羞。” 媒人就是意在讥讽苏园没有正常姑娘家的矜持,竟然厚脸皮地跟她直接提相看。 “我无父无母没有亲人的情况,贵府不是早就知晓了么?万事当然只能由我自己做主。不过论起‘无讳’,谁能比得上平远侯府呢?配给次子的阴亲人选,转头竟还能安排给三子。” 苏园越说媒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苏园当然不会把媒人的态度看在眼里,转而恭敬地询问包拯的看法。 “在恬不知耻上,平远侯为吾辈楷模,弗敢向他学习。” 包拯疾言厉色,对媒人回以同样的讥讽。他肃穆时表情本就慑人,此刻便犹如从地狱而来的罗刹,似欲索人性命。 媒人吓得一哆嗦,气势上完全弱下去了,支支吾吾道:“苏、苏、苏姑娘的要求我会转达给谨三爷,再无别事,就不叨扰了。” 媒人落荒而逃,包拯则再难遏制怒火,叱骂平远侯嚣张过甚。今日之事,他必要跟平远侯理论清楚。 “他们此举除了为了气大人,也有故意做戏给陛下和外人瞧的意思。若无凭无据,大人难与他理论清楚,反倒容易着了他的道。令他有机会跑到陛下跟前告状,说咱们开封府咄咄逼人,冤枉辜负了他一片好心好意。”公孙策语调斯文地分析道。 包拯点点头,才刚他怒气所致,的确有思虑不周之处。他太心疼苏园这丫头了。在阴婚案中,她便惨遭身边至亲之人的算计,好容易逃脱之后,如今又被高门贵族当成可利用的踏脚石再度被算计。 好好的一个姑娘,心地善良,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这些恶徒怎生就不放过她! 包拯在苏园走后,令管家取来五十两银子给公孙策。 “她是你徒弟,你对她自是会用心。不过本府也想出份微薄之力,先生莫要推辞。” 公孙策坦然受之,代苏园向包拯道谢。 “教苏园这孩子越久,便越发现她比我想像得更通达明事。有时甚至觉得,她可以为做我的师父。”公孙策叹道。 包拯点点头,“穷人孩子早立志,她悟性高,聪慧明达,若教化得当,假以时日,必在你我之上。” 公孙策注意到包拯语气很肯定,连‘保不准’这个词都没用,看来他和自己一样,也非常看好苏园。可惜女儿不能为官,不然我大宋必然会多出一位无双的国士。 厨房的张婆子正在炸鱼,苏园正好去串门,便得了一盘炸鱼在手里。 在阳光下看,外表焦黄的炸鱼仿若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咬一口在嘴里,嘎吧脆,连鱼头都彻底炸酥了,十分焦香可口。 苏园端着盘子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盘子里只剩下几根鱼脊骨。 孙荷立刻打开门,热情欢迎苏园进屋。 “怎么还没走?”割肉恶徒已经被擒拿,孙荷的腿伤也无大碍,便没有继续留住在开封府的必要了。 孙荷不舍地看着苏园,犹犹豫豫道:“我想——” “不,你不想。”苏园坚决否定。 孙荷马上哭丧着脸,蹲在苏园跟前,可怜巴巴仰头看她:“苏姐姐忍心把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赶出去么?一个女孩子自己住很危险的!” 苏园打量一眼孙荷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结实身材,以及她原本就自己住的情况,“那你更该搬出去了,别连累我。” 孙荷:“……” 既然装可怜不要用,她就开始撒娇,拽着苏园的胳膊左右晃,不要脸地央求苏园留下她。 苏园被晃得头晕,无奈退一步:“你呆在开封府哪里我都不管,但不能继续住在我屋里,很不方便。”比如今天,为了吃独食,她要在路上把一盘炸鱼给吃光。 孙荷指着东面的墙:“那我可以住在墙那边的那间房,那里好像没人住。” “那是杂物房。” “我可以拾掇拾掇,自己出钱布置。” “那你去问包大人或公孙先生,得了同意即可。”苏园赶紧打发人道。 “可我怎么才能让他们同意呀。”孙荷继续跟苏园撒娇,“苏姐姐,你就帮我出出主意呗,以后吃肉的钱我全包了!” 苏园眼珠儿一动,这才笑了,令孙荷附耳过来,小声跟她嘀咕了两句。 孙荷立刻顿悟了,跑去求见公孙策:“公孙先生,我自割肉报案,又成功缉拿割肉恶徒李良义,开封府可有褒奖给我?” 公孙策愣了下,点头笑道:“理该有,你有何要求便说说看,我回头便报与包大人。” “那李良义是被我举报、亲手擒拿送进大牢的,我担心他的家人会报复我。我如今一个人在东京闯荡,无依无靠的,很不安全……”孙荷酝酿了片刻,泪眼汪汪地望着公孙策。 公孙策又怎么会看不透,不过看破不说破,只温言安慰孙荷莫伤心,他得空就向包大人回禀她的请求。 傍晚,孙荷就收到了好消息,她可以如愿地入住她想住的杂物房了。 孙荷便闲不住了,兴奋地折腾一晚上,把杂物房里的杂物都搬离、归拢利索了。 和孙荷同样一宿没消停的还有平远侯府。 平远侯怎么都没想到他谋划的自以为完美的计策,居然会被反杀回来。派去的媒人没能把包拯气个半死,带回来的话还反倒差点把他给气死了。 这怎么行,他必须要找补回来! …… 天亮了,孙荷还不觉得困,吃过早饭后,就急着拉苏园去买家具。 “让王朝他们陪你去,正好出力搬家具。” 展昭来时正好听了个大概,笑着打发走孙荷后,才冷下脸来,对苏园讲明情况。 “那媒人又上门了,说要今天带你去跟平远侯府的谨三爷相看。” 才刚展昭之所以没在孙荷跟前说这些,就是怕孙荷又拿出自割肉的冲劲儿,为苏园去平远侯府打抱不平。 “我不建议你去。”展昭终究没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不知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会作何安排,但于他个人而言,他完全不赞同苏园去冒险。 等苏园见了包拯和公孙策后,俩人也和展昭持同样的意见,皆不赞同苏园去冒险。 “要见的,本就是我提出的相看。这段日子和师父学了很多东西,总该试着学以致用。 再说阴婚一案,早已令我和平远侯府结下了宿怨,别的事我可以躲,但这件事我必须面对。况且这也不是我能躲得了的,经过昨天的事,平远侯府不会轻易放过我。” 那平远侯不是善茬,隔了一夜之后他便接招了,显然是有了后续的计划。对方肯定料到了他们会拒绝,所以就在这设套等着开封府钻,好给他们来一记重创。可惜他料错了,苏园是真心打算见一见那谨三爷。 包拯和公孙策见苏园坚持,便嘱咐她小心。 苏园见了媒人后,直接问她在哪儿相看。 媒人当即表示在瑶光楼,似乎是生怕苏园不知道瑶光楼是什么地方,特意巴巴地说了一堆瑶光楼如何富贵不凡的地方,皆是有身份之人光临的场所。 “比得过平远侯府?” 素来嘴巴厉害的媒人再一次被苏园的话给噎住了。 “自然是比不过平远侯府。”媒人憋气道。 “既说是为显对我的重视,为何不在平远侯府见?”媒人欲张嘴解释,苏园并没给她机会,接着道,“就定平远侯府吧,让我看到诚意。还有,接送我的车马要你们侯府出,安排好护卫。” 媒人抖了抖唇,终究说不出什么来,这些她做不了主。只得一甩袖子,气冲冲走了。 展昭因为担心情况,一直在后窗偷听。最终忍不住笑起来,看来是他和公孙先生多虑了。苏园要求在平远侯见人的应对非常绝妙,在别处见面不管遇到什么意外,都可能被对方以其它理由推脱解释。但平远侯府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平远侯自己的地盘,苏园若是在那见人也出了事,平远侯必受非议,难逃罪责。 下午,媒人没来,或许是怕被苏园再气一次。故而只打发人送了帖子给苏园,告知她明日便可拜访平远侯府。 既是相看,苏园自然不会一个人去。她请张婆子帮忙,也邀了孙荷同去。 孙荷并不知苏园与平远侯府的宿怨,还以为是平远侯府眼光好,识得苏园高人的身份,才要求娶。所以孙荷整个人显得很兴奋,等坐车到了平远侯府,她这种激动劲儿更加高涨,心思全然在‘一定要帮高人好好相看人选,定然不能让她错嫁了’。 进府后,却未有先拜见长辈的步骤,苏园等被直接领到了后花园。 期间带路的仆人无一不对苏园表示出不屑。苏园对此倒无所谓,孙荷的激动和期待却是被这些人的态度给彻底浇灭了。 “这平远侯府什么意思,不是他们求苏姐姐来相看,怎么这个态度?”孙荷掐腰愤愤不已,便这般已然让她有拔刀相向的架势了。倘若让她知道苏园和侯府的宿怨,她此刻怕是会让平远侯府见血光。 “谨三爷是侯爷的庶子,”苏园拉住孙荷的手,温柔又悲悯地解释道,“大概他身份低微,府里人都瞧不起他,自然也不会待见跟他相看的我。” 本来躲在暗处观察的曹谨:“……” 第14章 锣一敲有恶报 曹谨匆匆回房,命丫鬟快将他那身菊花纹织金锦袍拿出来。这身衣裳是他在十八岁生辰时祖母所赠,衣裳用料是最好的贡品锦缎,以金线织制成暗纹,寓意孤标亮节、不慕荣华。 这衣裳曹谨只穿过一次,非重大场合不穿。全府就只这么一件,连他父亲平远侯都不曾有过。 “再取父亲赠我的羊脂玉冠。” 曹谨拾掇好自己之后,对镜照了照,锦衣华服,轩昂不凡,好一个富贵气派的公子! 这之后,曹谨就现身在苏园跟前。 他手执玉扇,面带微笑,走路时风度翩翩,身后声势浩大地带着四名丫鬟婆子和六名小厮。 孙荷打量曹谨两眼,模样还算俊秀,皮肤很白,但偏瘦了些。在他们武人眼里属于长得有点弱鸡,一拳就能打倒的那种。 孙荷凑到苏园耳边小声道:“苏姐姐,我看他这一身打扮挺富贵的,不像是不受宠的样子。” 曹谨正刻意观察苏园等人,隐约听到了孙荷的话后,他勾唇一笑,下巴再抬高了一点。 泥腿子居然还瞧不起他庶子出身?他可是平远侯真正最疼爱的小儿子! “你看他这身是不是有些过了?”苏园反问孙荷,让她想想包大人。 “对啊,包大人官品那么高,平日里从不曾穿成这样子。” 苏园赞孙荷聪明:“人啊,缺什么就爱炫什么。如果说之前我那话只是猜测,那现在足以证实了。他在侯府的地位确实不怎么样,否则又怎么刻意打扮成这样,生怕你我这等平民轻瞧了他?” 孙荷一脸受教地点头:“原来如此。” 曹谨:“……” 他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曹某见过张大娘、苏姑娘、孙姑娘!我人还在这呢,二位姑娘就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 曹谨半开玩笑地问。 他顺便仔细打量苏园一番,模样倒还凑合,身材确实好,他那个死二哥艳福不浅。 苏园自然注意到了曹谨的目光在她胸口和腰肢处逡巡,只当看不见,维持脸上娇憨的微笑,给曹谨见礼。 “苏姑娘对我似有误解。我虽为侯府庶子,却自小聪慧不凡,颇有几分才学,深得家人喜欢。祖母疼爱我,父亲也十分看重我,府中下人都敬畏我,绝无我在府中被人看轻的情况。” 曹谨斯斯文文地跟苏园解释道,看起来极有耐心和礼貌。 孙荷对曹谨的印象渐渐转好,觉得这人虽然瘦了点,但似乎挺有礼貌。 苏园:“既如此,那是贵府故意轻视我们了?嫌我们泥腿子出身,配不得进这里?” “府中下人不懂事,曹某代他们向三位赔罪。”曹谨随即转头吩咐身边人,去查是谁负责接待客人,全都按家法处置。 曹谨随即就邀请苏园一起在后花园走走。 苏园微笑应承,与曹谨隔着半丈远的安全距离边走边谈。 “往日我以为侯府规矩大,今日来这里才知原来并不是如此。” “是,哪有那么多规矩,都是外面瞎传的。以后你进了府,只管当在自己家一样就好。” 曹谨笑着应和,说出的话让人听起来挺舒服。 “是没什么规矩,连平常百姓家都比不过。”苏园接话道。 曹谨怔住,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见自己身边的随从都一脸愤怒,方知自己听没错。 这苏园背地里非议他地位卑微就罢了,居然当着他的面指责侯府没规矩。那媒人所言不错,此女伶牙俐齿,嘴巴恶毒。 “苏姑娘这话是否过分了些?”曹谨微眯着眼紧盯着苏园,他的表情并不算恼怒,还在维持着表面的温和礼貌,但眼中已经有了杀气。 “平常百姓家,哪怕在村里,相看的时候都是双方长辈见过面,互相引荐了之后,才让小辈浅聊两句。我虽为孤女,并无父母,可这点常识还有。 今日的情况,要么是你们侯府心不诚,故意轻贱我,欺负孤女;要么是你们侯府没规矩。不妨请问谨三爷,是哪一种?” 哪一种?不管哪一种都会给他们侯府扣上一个没规矩的大帽子!但选前一种还会增加一个罪名,他就是在故意戏耍开封府和苏园。这一点万万不能选,倘若被皇帝知道了,他父亲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曹谨闭上眼,缓缓地吸口气,然后笑着睁开眼,郑重作揖给苏园赔礼道歉,表示是他思虑不周了。 “谨三爷一个男儿,在后宅这种事上可能是会有疏忽的时候。可家中难道没有女长辈操心此事么,还是说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苏园接着追问。 若说家中女性长辈不知此事,那就是再度证实了他们侯府压根就没认真这门亲事,还是在戏耍开封府。可是若承认知情,这些女长辈们就统统不懂规矩,可谓是狠狠地被苏园这名贱民羞辱了一通。 曹谨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着苏园的眼神中有暴戾在肆虐。 “我劝你最好识相点,认清自己的身份,有些不该说的话最好不要说,否则——” 曹谨冷笑一声,又看眼苏园的身材。从见苏园开始他就有了新主意,等他玩够了这女人之后,再把她送给二哥配作阴婚小妾。妾嘛,就是个玩意儿,被俩男人玩过也不算什么。谁叫她给脸不要脸! “你想干什么?敢威胁我苏姐姐?” 孙荷立刻挡在苏园跟前,掐腰怒对曹谨。 “亏我刚开始对你印象还不错,没想到几句话说下来,你就变脸了。苏姐姐哪句话说得不对?你们自己拉屎还不许别人说臭,真臭不要脸!” “放肆!你们怕是忘了这是在哪里!”曹谨听了孙荷的浑话,态度更凶厉,令属下立刻把她们三人擒住。 苏园二话不说就拉着孙荷往旁边的竹林跑,把张婆子自己留在了原地。 曹谨和他的属下们先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苏园会这么干脆地把最年老的留下。 然而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听见竹林里传来刺耳的敲锣声,接着就是女声高喊。 “平——远——侯——杀——人——啦!杀——人——啦!” “平——远——侯——杀——人——啦!杀——人——啦……” 今日,平远侯难得请来宰相杜衍和两位尚书来他这里品茶赏画。 如今四人说得正兴,就被贯穿整个侯府的尖叫声惊扰。而且这尖叫内容更是令人惊骇,‘平远侯杀人’? 尽管平远侯就在他们眼前,但杜衍三人还是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都半开玩笑地询问平远侯曹随。 曹随召来人问,得知声音从后花园传来,便要人再去打听。 杜衍:“既然涉及人命,不妨一起去看看。” 此话当即得来两位尚书的赞同。 曹随无法,只得带杜衍去了,只盼着别有什么过火的事儿让他丢脸。 苏园远远见四位有身份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立刻抓住孙荷胳膊。 此时正有三十几名侯府护院,各拿着刀棒围攻她们。 孙荷粗喘了两口气,不解地问苏园:“为何不让我使全力,只让他们不能近身,却不能伤了他们?这打得太不爽了,我可以把他们都打趴下!” “哭!” 苏园抱着孙荷就哭,顺便把孙荷和自己的发髻都蹭乱了。 孙荷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认了老大就会听老大的话,立刻就嗷嗷大哭起来。 于孙荷而言,哭这技能她比武功更精湛。许是因她从小爱装可怜跟父亲讨东西,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等到曹随和杜衍等人到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一群拿着刀剑棍棒的侯府护院,正气势汹汹地准备围杀两名孱弱哭泣的年轻女子。 护院们见到曹随和杜衍等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先行解释:“是这两名女子不懂规矩,得罪了谨三爷,在府中乱跑。” “对,是她们没规矩,肆意辱我侯府长辈,骂侯府没规矩。我欲训斥,她们就跑了。”曹谨附和道。 曹随呵斥曹谨一声,便忙赔笑对杜衍等人道:“没什么事,几个孩子任性胡闹罢了,让三位见笑了。” 他正欲劝走杜衍他们—— “你们平远侯府欺人太甚!何不把话说全些,我到底为何会来这,又到底是谁没规矩先欺负人!”苏园柔弱地窝在孙荷怀里,身体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哽咽又愤怒地指责道。 张婆子这时候踉踉跄跄追过来,一下子就扑在苏园身边,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检查。 “苏丫头你没事吧?他们刚才那么多人追你,你有没有受伤?天杀的,这侯府太欺负人了,拿你配阴婚算计不说,如今又假意说亲,逼你入这虎狼窝!” 配阴婚?杜衍思量了一下,转而狐疑地瞅一眼曹随。 曹随尴尬不已,欲解释,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早知这苏园能在侯府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当初绝不会同意她来侯府相看。 谁能想一个没见过世面小丫头,竟然这般能折腾! 当初平远侯和包拯在朝堂上吵得凶,杜衍和两位尚书当然都知道平远侯府配阴亲的事。 杜衍便细问苏园的身份以及刚才的情况,得知后所有的经过后,三人自然明白这尽是平远侯府的算计。 未免忒歹毒了些,小姑娘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竟几次三番不肯放过,莫不是阴亲的事儿还想继续做? 之前平远侯和包拯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因没证据,杜衍无话可说。可这一次他亲眼看见平远侯府如何欺负这小姑娘,作为当朝宰相,他再不吭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其有误会,孩子没把话说清。我本是好意,让谨儿娶她,补偿她,她误解我们了。” 曹随也知道自己败露了,一边慌张解释着,一边后悔自己之前太猖狂。 杜衍冷哼:“娶她?你确定?哪家相看这般草率,连长辈都不见的,娶她还让这么多护院拿着刀棒对着她?曹侯爷,说这话你也不牙疼!” 护院们:“……”冤枉啊,纵然他们拿了刀棒,他们也没占到便宜! 杜衍看着苏园手里拎着锣,问苏园锣哪儿来的,才刚可是她在大喊呼救。 “回杜相,草民有些怕才长了个心眼,把锣藏在裙里,以备遇意外时用于呼救。,刚才是草民的姐妹帮忙求救的。” “你怎么喊‘平远侯杀人’?”杜衍质问孙荷。 “是喊‘平远侯府有人杀人’,可能中间三个字喊声有点小。”苏园代孙荷回答,然后看了她一眼。 孙荷马上点头同意苏园的话。 曹谨:“……” 护院们:“……” 明目张胆地撒谎! 他们离得最近,他们根本就没听到那句话中间还有三个字。从始至终,她喊的就是“平远侯杀人啦”。 那孙姓女子的喊声都能传出侯府了,他们因怕影响侯爷的名声,这才出动更多护院,急于想尽快控制住她们,谁知就是近不了身。 奈何此刻不论他们解释怎么都没用,杜衍根本不信他们的话,反而斥他们居然还想仗势欺人。 这、这没天理了! 杜衍特意留了人,护苏园离开。他和两位尚书则因受平远侯纠缠,欲去另一处理论。 苏园走的时候,从曹谨身边路过,锣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响声。 苏园趁着锣音未消的时候,低声对低头的曹谨道:“别低头哦,玉冠会掉。” 曹谨惊诧地看向苏园。 苏园楚楚可怜地望着曹谨,外表上尽显柔弱:“被戏耍滋味如何?” 耍她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曹谨恍然大悟,急忙冲着已经远去的杜衍等人大喊:“是她故意算计我们!来人,把这贱女给我抓起来!” 曹谨说着还要上手,立刻杜衍留下来的人给挡住了。 平远侯刚把杜衍的脸色说得缓和些,曹谨这一记暴戾的喊声直接毁了所有。 平远侯气得跑来狠狠打他一巴掌,曹谨的脸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而这一幕在杜衍他们看来,是曹谨年少不懂隐藏,仍欲肆意妄为,威逼欺凌孤女,嚣张狂妄至极! 他们没走他就敢如此,可见往日侯府是如何作威作福,仗势欺人! …… 次日,包拯就带来了好消息回来。 平远侯因强逼孤女,配活人阴婚,乃至有欺君罔上之嫌,被褫夺平远侯封号,贬黜西南。 曹谨因调戏良家,被杖四十。行刑在开封府,王朝等人使了全力打他。人被拖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当晚,大家就聚在一起吃锅子庆祝。 热气腾腾的锅子里飘满了各种鲜食材,虾、鱼丸、肉丸、蘑菇、野菜……大家围桌而坐,吃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地闲聊几句。 王朝等人都不禁赞叹苏园和公孙先生想的敲锣计谋好。 “不必武力解决,也不必朝堂争辩,喊几嗓子,那仗势欺人的侯爷就——” 赵虎边说边正夹着一个羊肉丸,配合地筷子一松,就掉在了碗。 “啪嗒,摔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引来众笑。 苏园将所有的菜上完后,又给每人分了一碗冰雪冷元子,用于解热。 之后她落座,看了一圈,发现少人,“展大哥呢,怎么没来?” “和锦毛鼠在城外约架呢。” 第15章 白玉堂进开封 美食当前,苏园就不操心别事了。 手打羊肉丸软嫩有嚼劲,不愧是她做出来的东西。 苏园一口气连吃七颗后,发现锅里没有了,直接将桌上的一盘子肉丸都倒进了锅里去。 大家都知道苏园爱吃肉,等丸子好了赶紧就提醒她别忘了吃。 苏园又夹了几颗到碗里后,发现孙荷把锅里所有的肉丸子都捞出来,送到她跟前。 苏园抬头扫向众人,见大家对此都没意见,也没有特意看她,皆各吃各的谈笑自然。 她自己做的肉丸,是何等的美味她再清楚不过。除了不吃羊肉的人,不会有人说不好。 苏园晓得这是大家特意让着她,这倒让她这个贯爱吃独食、不喜让肉的人,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这顿饭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出的钱,说保证大家管够吃,所以我做了一大盆肉丸,不止这一盘。”苏园解释道。 原本假意谈笑风生的王朝等人一听这话,马上回问‘真的吗’。刚才他们都吃了肉丸,那又弹又香的口感真让人欲罢不能啊,他们当然都没吃够。 “原来还有?那我去厨房拿。”马汉第一个迫不及待。 到了厨房后,果真有一大盆肉丸子,一人双手环抱都抱不住的那种大盆。马汉乐得合不拢嘴,这下放心了,大家都可以随意吃到肚圆。 苏园又夹了一颗肉丸子,犹豫了下,送进孙荷的碗里。 孙荷立刻开心地跟苏园道谢,嘴跟抹了蜜似得,一直笑得发甜。 孙荷随后就珍惜地把一整颗丸子塞进嘴里,右边侧的腮顺势就鼓起一个圆弧形。 她边吃边跟苏园道:“苏姐姐,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城外看看吧。南侠和锦毛鼠的对决一定很好看!其实我以前就好奇过,他们俩到底谁武功高。” “你知道锦毛鼠?”苏园反问。 “知道,当然知道,他可有名了!我对他和展大侠都特别崇拜!我还听说锦毛鼠不仅行侠仗义,脸长得还很好看,十分英俊不凡,不过性情就……” 即便明知道白玉堂不在这,孙荷避还是避讳不敢直说。 “总之江湖上没人敢随便招惹他,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可能生不如死,没手没脚没耳朵没眼睛的那种。” “那你还敢去看?”苏园又涮了一片火腿,沾点酱料后,搭配上两寸长的嫩芹苗一起塞进嘴里。 “就去看看而已,也不招惹他,应该没事。” 孙荷凑到苏园耳边说悄悄话。 “如果我真倒霉,一不小心被他盯上了,这不还有苏姐姐可以护我么。” “不去。”苏园咬一口虾仁,依旧吃得认真。 这吃饱了就躺平休息,享受世界的和平安宁,多好,这才是人生幸福之最大要义。去看人打架有什么意思?最多就是你一刀我一刀,血肉横飞。她对此早腻了,敬谢不敏。 孙荷见没说动苏园,有几分不甘,她默默吃到结束后,忽然灵光一现,追到苏园身边问她。 “苏姐姐可想吃牛肉?” 耕牛严禁随意宰杀,否则犯法。京城以外的地方可能管得不那么严,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情状,但在治法严明的东京,想吃牛肉就难了。 “你能弄到牛肉?合法?”苏园原本带着睡意的眼睛立刻精神了,神采奕奕地看着孙荷。 “当然。”孙荷得意道,“家父在京有旧交,讨些牛肉来不难。” “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出发。” 她和孙荷赶到城外,大概率展昭和白玉堂俩人都打完了。不过孙荷既然拿牛肉吊她,便是陪她白跑一趟,孙荷也得交肉抵账。 苏园弄了两套男装来,和孙荷各换一套,便求了王朝带她们出城。因为这会儿是夜里,城门关闭,出城只能凭借出入文书或公差腰牌,仅靠她和孙荷的身份肯定不行。 王朝也正好奇俩人战况,立刻就答应了,马汉和张龙、赵虎听说了,都要一起凑热闹。于是,最后就变成了一个足有六人数的观战小队,从开封府出发。 城外沙柳坡。 月色正好,夜风徐徐。 白玉堂刚至,便听展昭抱怨他来晚了。 “堂堂锦毛鼠白玉堂,竟有不守时的时候?” “我说过一定要守时么?” 白玉堂仪态恣肆,面容比他怀中抱着的冷刀更冷,白袍在夜风吹拂下微微作响,似有杀欲在播散。 “不愿,你可以走。” 展昭无奈笑了笑,他当然不会走。 白玉堂:“听说你近几日一直在四处打听我。” 展昭那般四处打听他,他如何能不现身?这次说是他约展昭见面,倒不如说是展昭约他见面。 “包大人想见你。”展昭说明意图。 白玉堂嗤笑一声,靠在柳树干上,慵懒道:“若为郭石安的案子,人是我杀的。怎么,想缉拿我归案?那就要看看你这只猫能不能有赢我的本事了。” 说罢,他便抽刀飞身攻向展昭。展昭快速侧身一挡,跟白玉堂开始过招。 对阵时,除了刀刃相撞清脆的响声,还有一阵阵剑风从各处飞掠。若换做普通武人,随便一招便会躲闪不及,被削掉一大块肉去。若一旦不幸被削了脑袋,那就彻底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苏园等人抵达的时候,白玉堂和展昭打得正欢 。 众人都不敢冒然打扰,在距离三丈开外的粗柳树后躲着观战。 今日月色好,但架不住夜里黑,这里到处还有柳树枝条照下来的斑驳阴影。只能隐约分辨双方是谁,如何移动,加之高手出招的速度本来就快,就更加看不清具体招数如何了。 苏园和王朝等人都不禁望向孙荷。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啥都看不见! 孙荷没料到是这结果,真真失算了。 “早知他们在这比试,我定会提前挂上百盏灯笼在柳树上,照得如白昼一般,看得清清楚楚了。” 苏园背靠柳树,也不去瞧那边打架的情况如何,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瓜子,悠闲地磕起来。 孙荷和王朝等人起先还看得起劲儿,但他们打得实在是太久了,仍不分胜负,而他们这边也实在是看不清什么,使劲儿看只会累得眼睛疼。 王朝也觉得无聊了,问苏园要了一把瓜子,在她对面席地而坐,跟着磕起瓜子来。接着,马汉、张龙、赵虎陆续加入嗑瓜子大军。最后孙荷也忍不住了,凑过来讨瓜子吃。 苏园不禁轻啧了一声。原来这位孙姓粉丝的喜爱,竟是如此脆弱不堪,较之赵清荣的‘真爱’,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说他们谁会赢?”赵虎问。 马汉提议:“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 “能打这么久,肯定是不相上下啊。”孙荷对展昭和白玉堂有着一样程度的崇拜,“那我就赌他们平手!” “我觉得展大侠更胜一筹。”张龙道。 王朝、马汉、赵虎附和,他们也这么想。 他们四人一直都跟着展昭做事,对展昭很了解。再说都跟展昭是好兄弟了,自然是要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相信他更厉害。 然后,大家就看向一直悠闲嗑瓜子的苏园,问她的想法。王朝等人自然是随便问问,孙荷却是很在乎苏园的答案,特别认真地看着她。 苏园虽然背对着交战场地而坐,但两方出招对打时所产生的声音,她都会出于本能地去注意听。没办法,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了。 “展大哥年长些,功底深,我相信他武功更高些。”苏园道,“但如果一直打下去,白玉堂会赢。” “为何?”众人皆不解。 苏园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一大长句话要说,但最后只说出一个短句:“白玉堂长得好看。” 王朝等人:“……” 没想到你这样的苏园,竟只看脸! 孙荷却知道原因肯定不是这个,她悄悄地拉着苏园到另一边,求问真正原因。 “展护卫出招太正了,不如白玉堂灵活阴狠。比试时,赢家未必一定是武功高者,特别当两方武力相差不大的时候,有一样东西就很重要。” “什么东西?”孙荷追问。 “好听的说法叫战术,不好听的说法就是不择手段,谁最不择手段谁就能赢。” 孙荷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叹服地点点头,认可这个道理。 ‘啪’一声响过后,便有清冷的男声传来。 “不打了,没趣。”白玉堂收刀。 展昭看了眼自己被割破的衣袖,才刚白玉堂那一记暗器扔得的确猝不及防。他笑了一声,也收了刀。 俩人随即都走到了王朝等人跟前,目光颇有怨念的打量这群悠闲嗑瓜子的人。 “总算打完了!”孙荷连忙拱手,拜过白玉堂,自报家门。 白玉堂与东风镖局总掌柜孙青算是旧相识,孙青好像是曾提过他有个调皮的女儿,原来就是她。 “刚才白五爷和展大哥打得可真精彩!”孙荷开心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白玉堂冷淡以对,连一个眼神都不多给孙荷。 “跟我回开封府?”展昭问白玉堂。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的算计。” 白玉堂拒绝后正要告辞,看见站在人群最后的苏园,没想到她也来看热闹了。他还注意到苏园手腕上挂着一个快空瘪的布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瓜子。 白玉堂突然改了主意,对展昭笑道:“行啊,去开封府。” 展昭略有几分狐疑,不会完成任务最重要。随后他就带着白玉堂去见了包拯。 包拯一直等在堂中,见展昭真把人领回来了,立刻打发了闲杂人等,欲与白玉堂彻谈一番,想要诚邀白玉堂留在开封府。 “我知大人的目的,大人不必多言。” 白玉堂只问包拯一个问题,得到肯定回答后,他便应下了。 “只问了一个问题,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孙荷、王朝等人听说后,忙好奇地去问除包拯、白玉堂外的另一知情者——公孙策。 第16章 虐杀动物之人 公孙策抬起眸来,温和地看向众人,微微一笑,“这么想知道?” 孙荷、王朝等人连忙点头。 “不告诉你们。” 公孙策埋首继续忙自己的事,打发他们赶紧散了。 众人:“……” 想不到公孙先生也有调皮的时候。 孙荷跑去寻苏园,想让苏园去公孙先生那里探探口风,毕竟他们是师徒关系,肯定好说话。 人的好奇心无法被满足,真的好难受啊! 苏园半路遇到了几名衙役。 衙役们刚听说白玉堂留在开封府的消息,都很吃惊。正好这会儿看见苏园,他们就赶紧把人叫住。 他们都很好奇白玉堂和展昭昨晚的战况如何,就干净迫不及待地询问苏园对俩人打架有什么看法。 之所以这么问,他们是觉得苏园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不懂武功,他们能听她形容一下当时的场面有多让她震惊害怕就够了。 问她对打架有什么看法? 苏园就如实回答道:“没意思,打架是最无聊的事。只要能用哭解决的问题,我就绝不会用打的。” 衙役们听了苏园的回答后愣了下,才意识到苏园肯定是会错他们的意思了,随即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是了,像苏园这种不会武的柔弱小姑娘,是没法子打架,遇到问题的时候只能用哭解决。 怪他们问错人了,问了完全不懂武的小姑娘。 衙役们笑够了,纷纷摆手,作散了。 孙荷见这些人居然有瞧不起苏园的意思,气得跺脚数次。 她跑到苏园身边,不解问苏园为何要这般隐藏自己,何不大显身手,让那些轻瞧她的人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他们重要么?”苏园反问。 孙荷噎住,意识到是自己狭隘了,高人就是高人,想法根本不一样。人家根本无所谓世俗的看法,不然也不会屈身在此。 孙荷拍了下脑门,直叹自己笨。 “不止笨,还记性不好,差我的东西呢?” 苏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荷,令孙荷恍然有一种自己是待宰羔羊的感觉。 “什么东西?” 孙荷最终被苏园危险的眼神激起了记忆,她想起来了,是牛肉! “我这就去弄,苏姐姐放心,我保证弄到牛筋、牛肚、牛腩……” 等孙荷走远了,苏园就继续朝西南方向走,去找白玉堂。 想起今晨公孙策找她,问她能不能在做饭的时候顺便留一份饭给白玉堂,苏园就不禁觉得好笑。谁能想到性情高傲的白玉堂,会因饭食问题才留在开封府。 虽然不过是在做饭的时候多加点菜进锅的事,但这活儿可不能白干。 苏园迈着又快又轻的步伐,走到了翠青院。绕过青瓦墙,就见白玉堂正立在正房前的石矶上,他一身白衣,身姿挺拔,像悬崖上挂着冰雪的冷松。 倒不知他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白玉堂有所察觉,立刻握紧手里的刀,侧首见来人是苏园,他蹙眉反思自己的警觉性怎么降低了。一名非武人的靠近,他居然在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才有所察觉。 “怎么是你?” “问你午饭想吃什么。”苏园道。 白玉堂默了,苏园应该知道了他留在开封府的条件。虽知此事必然瞒不过她,但此刻面对她,白玉堂心里竟莫名有几分尴尬。 苏园等了会儿,见白玉堂没有说话的意思,主动打破沉默:“你给我的那一百两银票让我给别人了。” 白玉堂抬眸看她,目光冷冽。 苏园就把她和许婆子之间的瓜葛,以及阴婚案的情况简单讲述给了白玉堂。说到许婆子背叛自己时,苏园不忘眼眶泛红,几度哽噎。 “开封府里只她对我照顾多年,我想着她和她儿子要是有难处,我给那一百两银票或许就能解了燃眉之急,却万万没想到……” 苏园半说不说,更引人瞎想。 其实后来许婆子被抓,她家里人来收拾东西,苏园有机会把钱拿走。但那是她跟许婆子了结情义的钱,既然送出去她就不会拿回来。 “下次别犯蠢,那种人不配你同情。” 白玉堂眸中冷色转淡,他随即爽快地掏出两张银票递给苏园。 “不白吃你的,以后缺钱和我要。” 苏园略作了下推辞,就恭顺地接过钱道谢:“多谢白大侠!” 装一下可怜就得了两百两银票,她的腰板又可以硬了!白玉堂绝对是她在这个世界见过最爽快的大客户,要好好供奉! “午饭随意,但若不好吃,还我四百两。”白玉堂威胁一句苏园。 苏园立刻攥紧手里的银票,马上告辞去备午饭。 为了留住钱,为了不负债,这顿饭她若不做出人间美味,绝不出厨房。 孙荷刚好已经把讨来的牛肉送到了厨房。 苏园就将肉丢到花椒水中浸泡出血水后,再把牛腩、牛筋和牛肚等分别切块焯水,凑成一锅筋头巴脑进行炖煮。 这煮法可有讲究了,定要加特调的中药包一起慢炖,不仅可去牛肉的膻味,还会将肉香味发挥到极致,同时兼具滋补养颜的功效。再有,这炖牛肉断然不能少了白萝卜,白萝卜切大块入汤一起炖,只要火候到位,煨得够久,萝卜的滋味甚至比牛肉更好吃。 不过苏园没等到肉好,就被告知来案子了。苏园只好让孙荷帮忙看着火。 “报案的说在城东破庙里,疑似有一具被焚烧过的幼孩死尸。”王朝告知苏园,公孙先生今日忙碌,由方仵作出现场,让苏园跟着方仵作一起学习验尸勘察。 二人走到府门口时,苏园见到白玉堂也在。 王朝立刻绷紧神经,小声跟苏园说明道:“白五爷初入开封府,各处都要熟悉一遍,遂也跟着一起。” 等到了城东破庙,苏园一进门,就看见有衙役守在东边的墙角。 东墙角处确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大约不到三尺长,头朝下,蜷缩状,表面烧得很焦,黑漆漆的,依稀可分辨细胳膊细腿。若按照身高来推算,这至少应该是两岁以上的孩子 再凑近一些,可见死尸的四肢特别是手脚,与人有区别,身上并无衣物残片。 方仵作铺好草席后,将尸体搬运至草席上,随之将尸体的正面露了出来。大家见后顿时默然,其头部的双眼处是凹陷空洞的,明显在被焚尸前被挖了眼。再观察受害者整个头部的轮廓,也觉得有些奇怪,下颚部分有非常明显的突出。 大家都觉得不对,越发产生疑惑。 “这不是人的尸体,是猴子的。”白玉堂冷淡看了两眼之后,说道。 方仵作经过细致检查之后,肯定了白玉堂的说法。 “可猴子应该有尾巴啊!”王朝不解叹道。 这要是有尾巴,大家一开始看背面就能判断出来了。 “被砍断了,因为表皮全被烧焦了,便不明显,细查才发现这后臀处有伤口。”方仵作解释道。 “他四肢屈曲,是不是被活活挖了眼之后再被活活烧死了?便是猴子,怎能如此对待。”有衙役震惊叹。 方仵就这一点作特意向苏园解释:“四肢屈曲并不能作为生前被烧死的凭证。从各地上交的凶杀焚尸案卷来看,曾有不少被死后焚尸的死者,也会出现四肢屈曲的情状。故而判断受害者是否为生前被焚亡,要看口鼻中是否有黑灰末附着。” 苏园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方仵作随后检查过受害猴的口鼻,发现有很多的黑灰末附着。倒是被那衙役说着了!这猴子的确是被活焚至死,而且活焚前还被生生挖了眼。 过于残忍了! “这是挺残忍的,不过既然不是人命案,那便跟我们开封府没什么干系了,大家都散了吧。”王朝拍了下手,打发众人道。 苏园则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环顾破庙的环境,东墙角因为被焚烧过的缘故,已然发黑。但在西墙角和其它墙面上她发现了一些喷溅状的黑色污迹。以帕子沾水,擦拭一下,便有殷红在帕子上显现,应该是干涸掉的血迹。 苏园还发现寺庙的后头本该长着一片荒草,但有几处地方不长草,还有几处地方有翻过土的痕迹。 苏园去借来镐头,随后挖出了不少腐烂和半腐烂的猫狗尸体,所有的都被挖掉了眼睛。 白玉堂也没走,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 “展大哥若在这,肯定不会放过凶手,这死了至少有九只猫了。”苏园叹道。 白玉堂领会到苏园的意指,御猫展昭,也算是跟猫同类了。 不过终究只是一些被杀掉的猫狗,不值得追查,不然的话这世间怕是有查不完的案子了。 白玉堂:“走吧。” “等等,这还有个坑都是骨头,我看看。”苏园蹲在坑边,用木棍扒拉着。 白玉堂瞟了一眼,那坑里都是细碎的小骨头,应该也是什么小动物。他便懒得理会,率先踱步离开。 “啊——” 苏园突然惊呼一声,引得白玉堂驻足回首。 “这坑底全都是鼠骨诶。”苏园抬头,眨着黑漆漆的眸子看向白玉堂,“这些鼠都化成白骨了,说明是最早被杀死的。你说凶手是不是觉得跟猫比起来,鼠更好杀啊?” 第17章 送礼就送眼珠 白玉堂的面容瞬间阴冷下来,冰冷的逼仄感排山倒海而来,让人立刻感觉置身于危险之中,窒息又可怖。 白玉堂再清楚不过苏园说那句话的目的,她想借猫鼠之说激将他,想让他出马来寻虐杀这些动物的‘凶手’。 此举未免太蠢了,以为这种幼稚的比较会令他在乎?这小姑娘看着挺乖顺,胆子倒很大,居然敢算计到他头上! 苏园被白玉堂凶了一下后,就讪讪地耷拉着脑袋,蔫蔫地垂眸不吭声了。 从白玉堂的角度,刚好能看见苏园微微颤抖的睫毛,弯曲到极限程度的脖颈,以及死揪着衣角的手。此刻她的样子像极了因调皮而受伤的小鹿,可怜巴巴地紧缩成一团,倒叫人不忍心再责备她。 白玉堂本想一走了之,见她此状才开口说她一句。 “开封府的伤人案不够多?你为何偏要在这种小案上费心?” “何为小案,何为大案?非要等到人死了,才能算大案?未雨绸缪救人一命,没有受害者,岂不更好?” 苏园突然抬起头,黑漆的眸子里闪烁着倔强,与她之前柔弱垂头的表现呈现鲜明的对比,令白玉堂为之一愣。 苏园随即就跟白玉堂仔细分析现场的情况:“根据腐烂程度推断被害时间,起先是鼠,然后是猫,再然后是小狗,体型更大的狗,最后是灵活的猴子。犯案者的虐杀手法在升级,由挖眼变成了挖眼后活焚。虐杀对象也在由易向难改变。若放任不管,任其继续下去,那在这猴子之后会是什么?” 可能是人! 白玉堂想起他们刚来庙里的时候,皆险些误认为那只被焚的猴子是名幼孩。 苏园见白玉堂陷入沉思,晓得她之前使出的先抑后扬的招数奏效了。 刚才她若直接请求白玉堂来重视这桩案子,以白玉堂的性情未必有耐心答应她。这倒怪不得他,开封府所有官差都觉得虐杀猫狗之类的事虽然可耻,但不足以当成正经案子留于开封府去查。 刚才苏园是故意说话那句话惹白玉堂,就等白玉堂凶她以后,趁着白玉堂对她特别关注之际,马上来一个转折,借机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令白玉堂能够走心地把她的话全部听完,从而让他意识到虐杀事件背后很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 “所有能分辨的猫狗尸体都被挖了眼,被活活烧死的猴子也一样。眼睛对于犯案者而言,应该是很特别的存在。” 苏园补充解释一句,她觉得眼睛这处很有可能是个突破点。 白玉堂微眯起眼,“你的意思,这犯案者若真打算杀人,也一样会挖人眼?” “嗯,有很大的可能如此。” “猴子的尸体没有明显腐败的味道,说明犯案者是在近一两日内刚对猴子下了杀手。挖出的狗尸中,其中体型最大的那只腐败程度最低,至多死了六七天。这说明犯案者虐杀的时间间隔并不长。 或许他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杀人,只会这样一直虐杀猫狗猴子。可我有种直觉,这个人必须找到,并且监视起来,否则一旦出了事,我定然会后悔自己的疏忽。” 在其位谋其职,苏园若不在开封府当差,或许对此可以不管不问。但现在她是公孙先生的徒弟,领着开封府的活计,吃着包大人给的俸禄,她就不能视而不见。 “那你为何不跟公孙先生说?”白玉堂很好奇苏园为何找他。 “师父近日很忙,他没来现场,不知现场情状,而此案又非涉及人命,照规矩开封府没有办法分拨人力对此进行调查。 和师父说了,只会增加师父烦忧,倘若我判断有误,他却坚持安排人手来办此事,岂不连累了他。所以,我觉得这事还是我自己先查比较妥当。 我认识的厉害人物虽然有几位,但论武功高强、聪敏又手段灵活的人却只有唯一的一位,那就是白大侠!” 苏园立刻用亮晶晶的眼神来表达她对白玉堂的崇拜之情。 “可算了吧。”白玉堂审视一眼苏园,便冷哼道,“你不过是看我最闲罢了,给我没事找事。” “当然不是!孙荷也闲着,这事我怎么都不会找她帮忙,她只会越帮越忙。” 为了赞美白玉堂,苏园只能对孙荷道一声对不起了,暂时拉踩她一下,其实找她帮忙也很有用的。 “白大侠若非心中有侠,胸怀大义,愿救焚拯溺,哪里会理会我说什么,存着帮我的心思?说到底还是白大侠人好,喜行侠作义,令人佩服!” 白玉堂令苏园不要再讲这些拍马屁的话,他这人最不吃的便是恭维和求饶。 “我会让白福安排人手监视这座庙,也会叫人留意城内近来是否会发生与眼睛有关的事。” 苏园听到后一句,不禁连连点头道谢。跟聪明人一起办事就是好,都不用她提,对方就已经提前想到了。 她拉白玉堂一起来查案,果然是非常正确的决定。瞧瞧人家这人脉和人手,都不是她这名孤女能比的。这事儿要是她自己来的话,八成要跑断腿,还要各处求爹爹告奶奶的,费钱又费力。 背靠大树好乘凉,此句俗语诚不欺人! 苏园赶回开封府的时候,一锅筋头巴脑已经炖得软烂喷香,白萝卜颜色已然转为透明,吸饱牛肉的汤汁,入口即化。 苏园先把菜盛出一份来,并且贴心地把萝卜切成小块,便于食用。撒上芫荽葱花,配上一盘刚烙好的芝麻脆饼,苏园就让孙荷端给白玉堂。 请人家帮忙办事,还拿了人家二百两银子,自然要先供好吃食以表敬意。 孙荷一想到白玉堂那张冷峻的脸,就心里发怵,犹犹豫豫不想去。最后还是因苏园那句“你不去便没你那份吃的”,她才麻溜地送了过去。 全程很紧张,低着头没敢看白玉堂,走的时候跑得飞快。 “说好最崇拜他呢?”苏园见孙荷回来时竟然冒了满头冷汗。 “是最崇拜他,但也最怕他,其次还有包大人。”孙荷忧伤地扬头望着苍天,缓缓地叹气,“唉,我在开封府的日子可太不容易了啊。” “那赶紧走。”苏园建议道。 “不不不,我绝对不走!我当初可是跟公孙先生讨奖励,才好容易留了下来。我很珍惜和苏姐姐在一起的缘份,苏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孙荷眼馋地望着那盆刚盛出来的筋头巴脑,偷偷地咽了好几次口水了。跟着苏园就有这世上最美味的肉可以吃,她吃得爹都忘了,哪能说走就走。 苏园吃饱了肚,彻底满足对牛肉的口腹之欲后,才问孙荷这牛肉的来历。 “我爹于邓王的嫡长子有救命之恩,我就是拿着他给我爹的信物求到王府上,才得了这些肉。”孙荷解释完了,还笑嘻嘻地问苏园,她是不是很厉害。 苏园:“……” 竟是这种旧交?她本以为孙荷所谓的旧交,是那种至交好友的关系。平时经常来往,偶尔去要点东西没什么所谓。不曾想她竟是以救命之恩的信物去讨肉,这种事大概就只有孙荷能干出来了。 “厉害是真厉害,你若在饭前说这事,我大概会觉得这顿肉更香。” “哎呀,那怪我,该主动在饭前跟你说这事。”孙荷吃完美味之后,感觉特幸福。所以她家苏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都听,有错就检讨。 苏园:“……” 最终她抬起手,安抚地慰问了一下孙荷不太聪明的脑瓜儿。 这孩子有点嗯…… 总之她以后多关爱关爱吧。 白玉堂用完饭后的碗筷是由他的仆从白福送还回来,盘碗都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由此可见白玉堂对这顿饭食很满意,苏园摸了摸腰间的银票,她这二百两算是稳稳地保住了。 有钱好啊,忙的时候不能做饭,她想吃肉就可以随意去买了。还有那最有名的美食销金窟瑶光楼,她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光顾,吃上几顿了。 午后,申时三刻。 苏园正在房中研读公孙策给她的那本验尸册,忽有人敲门,问她在不在。 苏园打开门后,见是厨房负责采买的刘婆子,便笑问她有什么事。 刘婆子将一裹着青布的方盒状东西递给苏园,这东西大概三寸高三寸长,和手掌差不多大。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采买回来,看到后门处有个孩子在张望,便问他何事。他问我开封府里是不是有一位眼睛很漂亮、皮肤很白、身材很好又很耐看的年轻姑娘。 我立刻就想到是你了,便问他找你有何事。那孩子就把这东西交给我,说是你的朋友托他把东西转交给你。” 刘婆子挺好奇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在外交了朋友?” “没有。” 苏园接过刘婆子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拆掉外表包裹的布,发现里面是一方形的木盒。木料普通,但表面光滑,成色很新,有淡淡的漆味儿,这木盒应该刚做好没多久。 苏园随后就打开了盒子。 刘婆子伸长脖子,好奇地凑过来看。当她看到盒子里东西的那一刻,刘婆子眼睛瞬间瞪圆,发出极其刺耳的惊声尖叫。 “啊——啊啊啊——” “眼……眼珠子……这是眼珠子!” 第18章 心悦你追求你 刘婆子吓得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几嗓子喊下来,几乎全开封府的人都知道苏园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对眼珠子。 半柱香后,展昭等人抵达尸房门口,隔着敞开的门,他们看见方仵作正端详盒中的眼球。苏园则立在他旁边,似在等候着方仵作的确认。 “不愧是公孙先生选中的徒弟,胆子够大啊,突然收到眼珠子还能这么淡定。若换成我,当时早就会被吓飞了魂儿,更会被恶心着,气得撒火想骂人。” 马汉曾觉得公孙先生是怜悯苏园身世孤苦才收她为徒,如今看竟是自己狭隘了。 苏园和方仵作低声说了两句话后,才朝展昭他们走来。 展昭立刻问她情况。 “已经被挖出有一段时间了,表面干涸变色,凭肉眼很难区分是人的还是猴的。不过发现有一只眼底部粘着猴毛,所以是猴眼的可能比较大。” 大家听了苏园的解释稍微松了口气,如果只是猴眼睛,不是人的,倒是还好一些。若不然,可真够瘆人的。 “便是猴儿的也吓人啊,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居然敢往开封府送眼珠子!”孙荷掐腰愤怒道。 到底是谁敢挑衅她家老大,她一定要爆锤这个人! 白玉堂这时现身了,他冷着脸进院后,便侧首看向身后,语调既冷又不耐烦地催促:“进来。” 接着,众人便见一名穿着土灰色粗布衣裳的男孩,战战兢兢地进院了。这孩子大概八、九岁的年纪,左脸颊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身材不胖不瘦。可能是经常在外跑玩的缘故,他皮肤比常人偏黑些,但看着很健康。 他一直低着头很害怕的样子,进院后偷偷扫一眼众人,发现这院里有好多官差,其中一位甚至还穿着四品官服,他顿时更加惊恐起来,浑身哆哆嗦嗦,抖得极为厉害。 刘婆子随后被带过来,在见到这男孩的样貌后,她立刻指认。 “就是他送的盒子给我!小小年纪心忒坏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那里面是眼珠子,若知道我拿都不敢拿!” 男孩立刻跪地,哭着喊冤。他为了帮衬家里,才会在酒楼外帮忙跑腿。今天他只是收了一百文的跑腿钱,才按照客人的吩咐去送东西。 “那客人说……要把东西送给开封府那位眼睛最漂亮、身材最好的年轻姑娘。我以为他最多不过是倾慕者,想追求人家漂亮的姑娘,送些胭脂水粉、首饰之类的东西。我哪里想到这盒子里竟然是……我当时要知道是眼珠子,我能立刻吓尿了!我、我……现在就有点憋不住了!” 男孩总断断续续地把整个经过讲明白了,眼睛也哭红肿了,腿还在抖。 “那你可一定要憋住。”马汉连忙截话,令男孩可千万别当场尿,他可不想闻尿骚味。 男孩的身份很好查实,日常他做什么事也好打听。 随后经过核实,他所言的情况皆属实,并未撒谎。 “你们说这事是单纯开玩笑吓唬人?还是故意挑衅?威胁?”王朝摩挲着下巴琢磨着,然后询问地看向展昭、白玉堂等人。 展昭蹙眉:“苏园一个姑娘家,谁会跟她开这种玩笑,应该只可能是后两种。” 白玉堂未言,他微扬下颚,神色倨傲,眼底尽是鸷戾。本来他一身白衣如雪,干净得有疏离感,叫人不敢随便招惹,如今这气场更叫人在一丈范围内都不敢近身他了。 包拯和公孙策在傍晚的时候得知了这消息后,都关心问候苏园。 “可是在勘察那间破庙之后,招惹到了什么人,或跟什么人起了争执,才引起那犯案者对你的注意?” 苏园摇头。 当时她挖掘完现场,就同白玉堂一起回了开封府,一路上平安顺遂,连个大声点说话的人都没遇到,更不要说跟什么人产生摩擦和矛盾了。 “不过白天在勘察破庙的时候,四周围观了很多百姓,见过我现身在破庙的人不在少数。”苏园心里有个猜测,不过这个猜测只是她个人直觉的判断,还不足以对包拯和公孙策说出口。 虽然那盒子中的眼睛被证实极可能是猴眼,但包拯和公孙策还是担心苏园的安全问题,决定派人保护他。展昭一直有要务在身,分不出工夫来,王朝等人也要跟着展昭忙。 包拯正发愁人选的时候,公孙策便提议了白玉堂。 “白玉堂武功高强,巧捷聪敏,的确是不错的人选。但他那性子,若让他给苏园作护卫,怕是——” “大人可还记得,他当初答应留在开封府之前,问过大人什么问题?” 包拯和公孙策都很了解白玉堂的性格,他虽好行侠仗义,但他性子冷傲,对官府一直有偏见。想要他留在开封府,必然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游说才行。 上次包拯游说白玉堂时,其实早已经做好了被白玉堂驳面子的准备,但没想到白玉堂居然很干脆地答应了,很出乎包拯的意料。 包拯便公孙策所言,回忆了下那日白玉堂问自己的话。 “苏姑娘平日里会做饭给大家吃?” 这是白玉堂当时问他的那句话。 恰好那晚他们吃的火锅是苏园所做,包拯以为白玉堂不知怎么知情了,当时就是随口一问,所以他就如实告知他,苏园在不忙的时候,的确会偶尔做饭分享美食给大家。之后白玉堂就一口应承了,说会留在开封府。 包拯一直以为是自己游说到位,才会令白玉堂答应。 “莫非是?”包拯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向公孙策求证。 公孙策微笑着点了点头。 包大人在公事方面十分敏思,顾虑周全,但在生活和人际来往上却未必。比如白玉堂当时问那话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包大人压根就没想到。 公孙策是顾虑到了,才会在事后嘱托苏园一句。不然回头白玉堂在开封府住了十天半个月了,还是没能吃上一口苏园做的饭,怕是会觉得他们开封府甚至包大人在诓骗他。 得知真相的包拯,有几分失落,又不禁失笑,无奈得直摇头。 “原来在白玉堂那里,本府的面子竟比不得苏园的一碗面有用。” 公孙策也笑,意味深长道:“年轻人,倒说不清,这会儿确实是因为一口吃的,”以后就难说了。 于是,包拯就听从了公孙策的建议,请白玉堂去保护苏园。白玉堂果然没有异议,对他礼貌作揖之后,便去执行了。 包拯因此,对公孙策的话深以为然。 …… 次日一早,苏园起床后,就伸了伸懒腰,惯例去推窗,欲听着鸟叫声迎接清晨的阳光。岂料她刚开窗,突然‘扑棱棱’的几声,鸟儿都飞走了,然后便见一抹白影从房顶翩然而下。 白玉堂居然在她的屋顶上守了一夜! “其实我不需要保护,那个人他不是想伤我。” 苏园看出白玉堂眼中的疑惑,便将那方包裹木盒的青布呈到白玉堂跟前。 “这布干干净净,是崭新的,边缘还用线锁缝得密实,瞧着该是普通人家男子所用的帕子。” 白玉堂依旧不解地看苏园。 “送来的那方木盒便是用这帕子整齐包裹好的,那盒子也是崭新刚漆过的,若为寻仇或威胁,倒不必如此用心。”苏园继续解释道。 白玉堂目色幽深,“那照你的意思,那人送你此物,反而是在倾慕你、心悦你、追求你?” 第19章 白玉堂女骗子 苏园眼睛一亮,欣喜于有人和她想法一样,“原来白大侠也这么认为?” 白玉堂:“……” 她怕是没听清他的话。 不过,倒是不能排除苏园所言的这种可能性。 若挖眼案的犯案者不认识苏园,苏园也从不曾招惹过他,仅因苏园在城东破庙现身的缘故,他就注意到了苏园,那苏园于他而言的确特别。毕竟当时在现场的人有很多,他没选别人唯独只挑中了苏园。 画师已经根据传话男孩的描述,将犯案者的画像绘制出来。 画像上人有一副很普通的长相,容长脸,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矮,嘴巴不薄不厚,总之是在人群中不会让人特别去注意的长相。 白玉堂便将画像交给了白福,令他安排人手凭画像寻人。 “但不能全然凭这画像去寻人!” 苏园提醒道。 “我见那孩子自进开封府后便十分紧张害怕,他是个在酒楼外帮人跑腿的,每日见客无数,除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对一张人脸的印象不会停留太久。特别是在情绪非常紧张惶恐的情况下,他对犯案相貌记忆可能会存在偏差,导致形容出的画像与犯案者本人并不相似。” 当一种直通结果的可能性存在的时候,人们很容易就将全部注意力都扑在这一种可能上,反而忽视了其它重要的线索。 有时看起来容易的方向不一定容易,反而是迷惑人眼的东西。苏园不希望白费人力,提醒白玉堂用画像找人的同时不要忽视眼睛的线索。 “若他当时确实混在围观的百姓之中,要么住在附近,要么常往来破庙附近。只有这样才可能在听说开封府勘察现场消息时,及时跑到破庙外围观。” 其实犯案者常往来破庙这一点,从庙后埋葬的众多动物尸体便看得出来。 破庙就是他作案的舒适区。 更为讽刺的是,古人大多都信命,敬佛,犯案者却偏偏选择在庙里行杀虐之事。说明他不信鬼神报应,缺乏同理心,这种人成为变态连环杀人凶手的可能性极高。 “嗯,破庙附近,我会让人格外注意。” 白玉堂话毕,盯着苏园好一会儿,淡淡凉薄的目光令人十分捉摸不透。 苏园立刻向白玉堂表达自己的不解。为何他要这样看着自己? “你很聪敏。”白玉堂道。 “难道白大侠也跟那些外人一样,以为公孙先生是为了可怜我、同情我,才收我为徒?” “我没这个意思。”因这句有脾气的反问,白玉堂倒是打消了这方面的疑虑。 的确,苏园若没有过人之处,公孙先生不会破例收她为徒。 只是苏园如今的样子,倒与他那日初见她时的感觉不大一样。所以,那天小姑娘是故意在他跟前装娇憨乖顺? “那天我们刚打照面,白大侠冰凉的大刀就横在我脖子上了,我若不乖点憨点,怕是早就被你一刀咔嚓了!”苏园解释的时候,不忘用自己的手掌演示一下咔嚓的可怕性。 白玉堂轻声哼笑,“是么。” “嗯,是呀。” 但凭她的聪明劲儿,她会看不出他不想杀她?白玉堂不信这话。 而且如今细想起来,那晚他找苏园求证平远侯府的事,她怕是在故意打岔,才问他什么正妻小妾的话,从而把他给‘逼’走了。 怀疑一旦产生了之后,便会发现曾经和她有关的很多事都经不起推敲。比如昨日他答应苏园帮她去查挖眼案的犯案者,是不是也是她算计好了? 白玉堂凝视苏园的目光越来越深邃发冷。 在把苏园看得坐立难安的那一刻,白玉堂蓦地笑了,一手托着下颚,目光转为温柔,重新打量起苏园。 苏园感觉白玉堂很不对劲儿。 在轮回游戏的时候,苏园曾经碰到一位很强劲的对手,对方在对她痛下杀手之前也是这样笑的。 白玉堂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她不过是稍显露了点智慧,这厮就全顿悟了? 有点麻烦了—— “正妻。”白玉堂突然道。 苏园愣住,立刻不解问白玉堂:“什么正妻?” “那日你不是问我做正妻还是小妾么,还再三劝我试着想想。我便仔细想了一想,正妻比较好。你这么聪明,做小妾怕是不甘屈居在下,早晚得爬上去,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你为正,省得白白委屈了一个人。” 白玉堂说罢,还自来熟地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尝起来,俨然他好像就是这屋子里的男主人一般。 什么叫做让她做正妻,是为了省得白白委屈了一个人?说得好像她这么优秀的人本来不配做正妻一样? 苏园虽然明知道白玉堂是故意说这话气她,但她还是因这番话感到了不爽。可见对方打出的招数很成功! “你不是不考虑娶妻么,只要厨娘?” “不叫白大侠了?” 白玉堂抓住苏园话语中的漏洞,意指苏园在心里压根没表面那么尊敬她。她所谓的初见面怕死才装憨的说法,怕是越发难立得住了。 苏园:“……” “刚跟你说了,以前是以前,听了你的建议,试着想了一想之后,我就改主意了。怎么,这结果不如你意?” 白玉堂目光还是温柔的,且尤为专注地看着苏园。不知情的人见此状,说不定还会误会白玉堂对苏园报以深情了。 但作为‘受害者’的苏园深深清楚,白玉堂这目光温柔只是表象,内里实则极其冷瘆,堪比千刀万剐,也就她这等不俗之人能挺得住。 “如——意?”苏园试着哄他一句。 她是想到了白玉堂难搞,但是没想到白玉堂会这么难搞。 “怎么个如意法?说来我听听。”白玉堂嗓音清冷,语气讥诮。 显然这问题要是回答不好,苏园从今以后在开封府就会多一位极其难缠的死对头。想想白玉堂和展昭那晚约架的情形,苏园就不想做第二个。麻烦啊,她爱和平,最讨厌打架了! 苏园马上深刻检讨自己,并为保住自己平静的小日子和两百两银票,做出最大的努力和让步。 苏园斟酌了片刻,转身跑到寝房去。不一会儿她就搬出一面铜镜过来,立在白玉堂跟前。 “看看这张脸,有什么感觉?” 白玉堂瞥一眼苏园,显然不解她此举的目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苏园。 苏园指了指镜子里倒映出的人脸,问白玉堂:“长成这样,你就说我哪儿会不如意?每天看这张脸,做梦都会笑醒的!” 美貌是真美貌,这绝对是白玉堂的优点。此时此刻,白玉堂警惕性高,苏园显然不适合再继续撒谎去敷衍白玉堂,若再被他察觉出异样,那就彻底玩完了。 而除了在男性美貌上,苏园作为一名女性无法跟他比较之外,苏园觉得自己样样都比白玉堂优秀。所以想要她纯粹真诚地说实话,那她就只有夸白玉堂的脸了。 白玉堂握刀的手略微发紧。 苏园有所察觉,马上用镜子照白玉堂的手,“手也好看,修长精致。” “你——”白玉堂目光足以杀人,但他未及放狠话,就被苏园先一步截住。 “可是你让我说说哪里如意的,我说了你还不愿听。那以后我夸你丑,你可会开心?丑丑的白玉堂!”苏园快嘴道。 这厮忒难伺候了,夸他好看还不愿意!‘杀人’谁不会?他用眼神杀她,她便用言语杀他。惹急了她,她肯定比兔子会咬人。 白玉堂在听到苏园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眉梢一挑,很意外苏园竟敢这么说他。不过这倒是叫他瞧见了最真实的苏园,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机敏百辩,随性戏谑,天不怕地不怕。 倒是不知是什么样的经历,把她养出这样一副性子。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白玉堂将刀摆在桌上,气势凌厉。 苏园:“你不会!”因为你根本就杀不了我,本姑娘的武功远在你之上! 白玉堂怔了下,没想到苏园会这样笃定。毕竟他心狠手辣的‘恶名’一直在外盛传,小姑娘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他们相识不过几日,她竟如此了解他?他刚才确实故意摆出一副凶戾的模样,不过震吓一下她罢了。 虽然他非常不喜被人算计利用,但苏园是个人才,他很欣赏,倒不至于因此杀了她。 而且敢骂他丑的女子,她是第一个,杀了就没了,倒有点可惜。 “下次有话直说,不许在我跟前耍小聪明,否则——” “知道了!其实我原本不怎么聪明,只是情形所逼,迫不得已,为了求生不得不聪明罢了。” 苏园应承得很顺溜,但不保证没有下次。毕竟她要隐藏自己的实力,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过她以后会尽量在能不骗白玉堂的时候,就不骗他。 白玉堂不是多言之人,今日之事他和苏园言清了,便不会外传。 他知道苏园身世不好,多年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讨生活。或许她只是为了让她自己的生活过好些,才习惯了使小聪明,仔细想来这反倒有几分可怜了。 “那正妻的话还作不作数了?” 既然话都说破了,苏园也不跟白玉堂假客气了,毫无忌惮地问他。 “怎么,这么想当我正妻?”白玉堂虽不喜欢被人恭维,但是还被苏园这句话取悦了。 “你好看,有钱啊。”苏园真实话实说。 白玉堂:“滚。” 第20章 最阴毒的表白 五日后,对城东破庙挖眼案的调查终于有了进展。 苏园先整理了以破庙为中心,方圆五里内的住户情况。大部分住户都是四口以上的人家,其中有八户外租了出去。这八处住的人就比较多了,每间房都是大通铺,每户大概三间房,总数至少在二十人以上,且租住者都是年轻的男子,年龄在十三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居多。 京城寸土寸金,房价很高。那些从外地来京闯荡的年轻人,大多没多少钱,就会找这种便宜的地方租住。这种情况在京城其实四处可见。且不说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了,便是自外地来京当官,位居五六品的官员们,想在京混一处房产都要熬上几年甚至十几年。 白玉堂派出的人马起先关注的重点就是这些年轻租户,觉得他们这些人生活不稳定,作案的可能性更高些。拿着画像一一比对,发现竟有四五位和画像长得差不多,但几日跟踪下来竟没一点收获。 好在他们都听了嘱咐,有留心去注意其它线索。很快,他们就发现这里很多老住户单独出门的时候,都喜欢戴帷帽,数量较之别处可高太多,这点绝对有异常。 仔细打听下来,便得知了一条重要线索。 自五六年前开始,附近的几条巷子里都会有‘飞来横石’的情况发生,石子儿虽然不大,但若打在脸上疼得很。 起初老住户们受袭,以为是哪家孩子顽劣,暴躁得很,挨家去问。但‘飞来横石’的情况还是没停过,每当过了两三个月,大家放松警惕的时候,就会再发生。其中有好几人眼睛被打中,险些被打瞎了。 老住户们愤怒抱怨之余,因抓不到罪魁祸首,终究没什么办法。后来他们只好在单独出门时,带上帷帽,用帽子遮挡住了脸,便发现不会受袭。自此大家就养成了习惯,特别是在黄昏或夜里出门的时候,帷帽一定要戴好。 “当时各家各户半大的孩子有很多,谁也不知道是哪家孩子做的。后来时间维持太久了,他们渐渐觉得可能不是孩子做的。 因为始终没出过什么大事,大家觉得倒霉之余,除了抱怨两句,也没别的办法。” 白福将打听来的情况如实禀道。 白玉堂问苏园,“可觉得此事与你想寻的‘眼睛’线索有关?” “五爷不觉得很巧很可疑么?”苏园反问。 白玉堂注意到苏园改口称他五爷,冷睨她一眼。上次他讥讽苏园称他大侠是表面功夫,如今她便不做这表面工夫了。她倒是记性好,很听话,就是不知是真听话还是假听话。 随后,苏园就去见了曾经受袭的那几位住户。 有四五十岁酗酒的中年男子,二十多岁熬夜织布的妇人,也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这些人无一不面色疲惫,双目浑浊无光。问起他们曾经遇袭的事,他们都很惊讶开封府的人居然会为这事找上门。 “是被打过,但没什么大碍,不提我们都忘了。” 酗酒的中年男子:“那次我夜里喝完酒,提着灯笼在路上走,突然就挨了那么一下子,给我疼得呦,眼睛哗哗流泪,想去抓是谁也抓不得。” 熬夜织布的妇人:“我熬夜织完布,就赶早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门,要买些包子回来给家里人当早饭,不想才走到巷尾就被打了。” 年纪六十的老头:“晌饭后在巷子里走走罢了,突然挨了一记,害我摔了一跤,可险些要了我的命!” …… 这些人都表示他们受袭之后,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因为他们当时只顾着疼,也不确定石子打来的方向,都没能注意到袭击者是谁。 还有最早的有几位受袭者,他们都没被打中眼睛,只是被打了脸或后脑,还可以行动方便地去抓人。但他们都表示受袭后,因为时天色有些昏暗,视线范围小,且不知道石子儿从什么地方飞过来,只是愤怒地四处找了一圈,却也没找到。 苏园去看了看这些人受袭过的地点,附近要么有高墙,要么有树、草垛之类便于藏身的地方。 袭击者应该是用弹弓之类的东西发射石子,有一定距离,便于逃跑。但发生过这么多起,他都未曾暴露过身形,必然是个体力好、动作十分灵活之人。 “五爷,我们的人刚打听到,两天前邻巷刚有个人受袭!”白福得了消息后,赶紧跑来告知白玉堂。 刚刚他们见过的这些受袭者,最近一次被袭是在半年前。刚受袭的却不一样,很可能会记得一些细节。 苏园就和白玉堂立刻去找了这位受袭者,他住在距离破庙两条街的春花巷,名叫陆裕顺,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年纪刚满十七岁。 “两天前我逛夜市去,忘了戴帷帽,回来时就险些被石子儿打了眼睛,好在我当时偏头闪躲了一下,情况才不严重。” 陆裕顺侧首,将自己头上的伤口露给白玉堂和苏园看,尽管有头发遮挡,但还是能明显地看到头皮红肿出一个大包,中心处有不规则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看着伤口的情形,符合被弹弓发射的石子儿打伤的情况。 “伤口虽然不大,但肿这么大的包,发出力道必然不小。”苏园道。 陆裕顺苦笑,“只这么一次没戴帷帽,就被打着了,我可真够倒霉的!” “这么多年,巷子里总出这种事,你们就没有怀疑的人?”苏园问。 陆裕顺缓慢地摇了摇头,“当年爱玩弹弓的孩子可太多了,后来出这种事,长辈们都不许孩子再玩了,可还是会发生。” “你怎么确定是孩子?”白玉堂精准抓住陆裕顺话里隐藏的信息。 陆裕顺怔了下,对白玉堂道:“难道不是孩子么?拿弹弓打人这种事,除了孩子浑闹,谁会闲的没事儿干这个?” 苏园:“这事发生五六年了,便是孩子所为,也该长大了。而且孩子哪会有这种精准程度,能在夜里打中人眼。” 纵然受害者提着灯笼,能将脸庞映照清楚,但夜里视线毕竟不够明朗,且还是有距离的发射。能做到这种熟练精准程度的人,纵然只是个玩弹弓的,那也一定是一位精练数年的弹弓高手。 “他居然是特意要打人眼睛?”陆裕顺惊讶问。 “附近这几条巷子,在这些年发生不过少类似的事了。你既知道出门要戴帷帽,却不知袭击者专挑人眼睛打?”白玉堂语气有几分咄咄逼人,眼神更是冷得叫人畏怕。 陆裕顺吓得哽住,支支吾吾解释道:“我真不知道那贼人是专挑人眼睛打,戴帷帽的事还是我爹娘嘱咐我的。” 之后向陆裕顺的父母求证,他们确实嘱咐过陆裕顺,天黑以后出门要戴帷帽。至于陆裕顺不知袭击者专打人眼睛的情况,陆裕顺的父母也给出了解释。 “这孩子去陈留亲戚家那边学堂读了三年书,去年才回来,我们并没跟他特意讲这个事,他可能就不知道。其实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那贼人是专挑眼睛打,只晓得是专打脸的,戴上帷帽就好使。” 陆裕顺父母感慨,还是官府的人厉害,把几件事一总结,便晓得那贼人是针对眼睛。 “今日我们查问你们的事,烦劳不要外传。”苏园临走前照旧嘱咐道。 陆裕顺和他的父母忙应承,请他们放心。 “哟,顺弟,这是你朋友?” 陆裕顺将苏园和白玉堂送到门口的时候,隔壁的院门突然开了,一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容长脸,有一双很大的桃花眼,笑起来眉目自然含情,很阳光灿烂。 “这是我堂哥,陆裕丰,他们是——”陆裕顺看向苏园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警告,忙机灵改口道,“是我朋友。” 陆裕丰目光扫过苏园,在白玉堂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后才移开,“你交的这两位朋友还都挺好看的哈,行啊顺弟!” 陆裕顺笑了笑,被这么说他其实挺高兴的,他要是真能和这二位做朋友就好了。 白玉堂依旧冷峻着一张脸,看起来完全是位不好伺候、不能靠近的主儿。 苏园倒是笑得热情,和陆裕丰自我介绍:“我姓苏,在开封府做事,这位也一样。” 陆裕顺愣了下,不解苏园为何暴露了她官差的身份?之前她明明嘱咐要保密的。 陆裕丰也愣住了,他吃惊地瞪圆眼好半晌,才叹道:“原来你们是官府的人!” 离开以后,白玉堂冷声跟苏园道:“陆裕丰在撒谎。” 言外之意,陆裕丰其实早就知道苏园是开封府的官差。 人惊讶的真实表情最多维持一秒,超过一秒就是装的,陆裕丰刚才‘吃惊’的时间显然过长了。她是有科学理论做为依据,才会有这样的判断。苏园倒有点意外白玉堂为何会判断如此精准,便问白玉堂缘故。 “见多了撒谎的人,自然知道。” 苏园笑,“看来五爷年纪虽轻,阅历却很丰富。” 白玉堂瞥一眼苏园,“我看你也不差。” “我哪儿行啊,我就是个在开封府长大的孤女。最多不过是为了吃顿好的,多看人眼色行事。” 如此自然而然地表达,给她的‘聪明’作解释,白玉堂应该不会再怀疑了吧? 白玉堂果然没有质疑苏园,欲直接回开封府。 “已经晌午了,等咱们回了开封府,刚好过了午饭时间。”苏园见白玉堂开始考虑在哪儿用饭,马上提议,“这里距离瑶光楼比较近。” 白玉堂凝视苏园,“好,你请客。” 苏园:“……” 出于节省和嘴馋,到了瑶光楼后,苏园只点了小头羹饭,莲花鸭签和洗手蟹。 白玉堂:“就这些?” 当白玉堂垂眸扫视桌上的两盘菜时,苏园总是莫名能感受到来自富人对穷人的浓浓鄙视。 “饭不在吃饱,而在吃好。我刚才特意偷溜到后厨审查过了,这两道菜最绝!” 其实最绝还有好几道,要都吃到嘴的话,她的二百两银子就见底儿了。 白玉堂轻笑一声,没说话,起筷子默默吃了。 瑶光楼果然不愧它美食销金窟的盛名,菜是真好吃。 单说莲花鸭签这一道,便很是绝妙。 色泽诱人,汁香软嫩,咀嚼时竟还有些许脆的口感。鸭肉里还融入了沙参、天麻等上等补物的汤汁,有滋补奇效。真不知道厨子是用什么法子做的,味道太绝美了,确实对得起它昂贵地价格。 回头有机会她一定要来此学艺,这样她以后就能既省钱又能尝到美味了。 这顿饭最终结账的是白玉堂。 苏园心里好一顿后悔,她当时就该大方些,把瑶光楼的招牌菜都点个遍!但她知道白玉堂这是故意的,所以结账后,她绝不在脸上表现出后悔的表情,否则就让白玉堂得逞了。 于是,苏园一脸淡定地跟着白玉堂回了开封府,然后一脸淡定地跟他道别。 等白玉堂走远了,苏园才懊恼地揉脸,叹息了数声。 “何事愁成这样?”白玉堂不知何时折返了,远远地站在墙边,轻笑着问苏园。 苏园立了摆出一张正经脸,“想起公孙先生留给我的课业没做完。你怎么又回来了?” “出案子了,公孙先生叫我们过去,正好我刚好可以替你跟他说一下课业繁重的事。”白玉堂说到后一句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向苏园。 “不用不用,公孙先生那都是为我好,我都知道,我会努力完成的!” 白玉堂轻笑,没再说话,也不知是信了苏园的理由还是没信。 白玉堂和苏园抵达侧堂的时候,包拯、公孙策和展昭皆一脸严肃,已然准备出发。 包拯见他们二人来了,立刻吩咐公孙策带着苏园、白玉堂去三园巷,他则和展昭、王朝去支吾巷。 “出了什么事?”苏园问。 “就在刚刚,我们陆续收到了三起报案,三名受袭着皆被暗器中伤了眼睛,应该会失明。”公孙策解释道,“三园巷和支吾巷这两起案子是刚刚上报的,第一起在半炷香前,马汉他们已经去了紫苏巷。” 大家都匆匆往外走。 苏园突然顿住脚,引来众人回头看她。 “案发地分别在紫苏巷、三园巷、支吾巷?”苏园确认问。 公孙策点头,不解问苏园怎么了。 苏园:“这里有我的名字。” 白玉堂微微敛眸,“苏园,吾——” 第21章 最美丽的眼睛 王朝没多想,随口就道:“这会不会是凑巧啊?” 公孙策和包拯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事肯定不是巧合。 苏园已经收到过一对眼珠子,而刚发生的这三起受袭案刚好也都与眼睛有关。 “到底哪来恶心玩意儿,搞这些什么意思!”王朝气急败坏地骂道。这事真是越细琢磨越让人觉得恶心。 更叫人闹不懂的是,为何这个人会盯上苏园?他之前只是挖猫狗猴子的眼睛,现在不仅突然对活人下手,而且一出手就是三起。 “必然不止三起,句子还没有完成。”公孙策向包拯建议道,“先派两队人马去案发现场,细致查明情况;再派更多人巡守可能会发生下一次袭击案的地方。” 汴京大小街巷共有上千数,若广撒网去找,人力分散,必有疏忽。凭犯案者连犯三起袭击案的胆大行径来看,即便有开封府的追查,他很可能还会进行下一次犯案,毕竟连挑衅官差送眼珠子的事他都敢做出来。 能具体地确认下一次袭击地最好,可以精准防御,并将犯案者抓现行。 “若袭击之地是按照犯案者对苏园的言宣顺序而来,那下一字该是?”包拯看向公孙策之后,目光就落在苏园身上。 作为变态犯案者言宣的对象,苏园自然是得到了众人的关注。 王朝想起许婆子事之后,自己安慰过她否极泰来以后一定顺顺利利的话,谁知这才过去没多久,就出了这种事。 倒霉的事儿都被她碰见了,苏园心里肯不好过。 “这不怪你,你可千万别多想,是那个人有病!”王朝骂道。 展昭跟着附和:“我们会保护好你。” 苏园感动地点点头,向他们道谢。心里则想,她非要亲手弄了那厮,让他涨一下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变态。 白玉堂依旧无言,但骤然冷掉的眸光已然暴露出他的杀意。 最让他恼的便是这犯案者全然无视开封府众人,也包括他,堂而皇之地给苏园送眼珠,并且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连犯案,向开封府的人挑衅。 他的刀已然有几日没饮过恶人血了。 包拯和公孙策开始分析犯案者可能要对苏园说的话。 “憎恨、辱骂或其它?可能太多了。”公孙策蹙眉,犯难道。 “或心或倾或甚或唯或愿,总之任何跟倾慕有关的话都可以想一想,找得到对应的街巷就都守着。”白玉堂突然道。 包拯、公孙策等众人闻言后,皆惊讶地看向白玉堂。 心、倾、甚、唯、愿……是他们想的那种的意思吗? 大家瞬间安静了,以至于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因白玉堂没立即给回应,众人都向苏园求证。 苏园点了点头。 包拯等人方知道苏园在收到眼珠子之后,便怀疑犯案者可能倾慕于她,不过当时因没证据才不好开口。 王朝嘴唇动了动,本想质问苏园当时为何不说,可转念一想,她若真的说了,以当时的情景,怕是没人会信她,只觉得小姑娘因过于害怕而在胡思乱想。 而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则有太多事要忙,不可能为了‘只因府中官差的猜测’而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调查。开封府还有更多已发生的命案要案及民生问题,需要他们亲自去操心。 苏园能说服白玉堂帮忙,已然是当时最好最聪明的办法了。 包拯以前觉得苏园聪慧,是拿她跟同龄姑娘比,觉得她活得通透十分难得。如今看她在案件的判断上有自己独到的敏锐,更令他感到惊讶。 虽然目前仍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犯案者对苏园是否存有倾慕之心,但包拯愿意相信苏园的判断。 “便按照这个可能,安排人手。” 最后大家一起查阅地图,找到了几个可能的街巷,包括幸甚巷,丹心巷、点心巷等等。 “这通成句子的字,也不一定非是第二个字吧?第一个字也该考虑考虑?”王朝举例,比如唯文巷、愿思巷这些。 “可能不大,前三个案发地都是第二个字。”展昭道。 苏园点了点头,非常赞同展昭的说法。 但她想的理由跟展昭略有差别,她觉得犯案者之所以选地名的第二字组成句子,很可能是因为人的眼睛有两个。 如果是因为这个规则的话,那他肯定不会更改。 “这些巷子你们分别带人蛰伏把守,其余地方也不能不防,本府会请巡城兵马帮忙。”包拯吩咐展昭等人道。 展昭领命就去。 公孙策欲带着苏园先去三起袭击案的案发地看一看。毕竟他们师徒二人不会武功,做不了守卫的活儿,但勘察现场倒是可以。 犯案者袭击人的经验已有多年,且是用弹弓之类的东西远距离攻击,加之他身手格外灵活,苏园觉得案发现场留有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师父先去,我有一怀疑的人,想先去看看。”苏园简单告知公孙策有关于陆裕丰的情况,“晌午我和五爷离开的时候,有留人去注意他的动向。” “去吧。”公孙策嘱咐二人定要小心。 到了春花巷,白玉堂便召来负责监视的属下询问。 “那陆裕丰是名书生,吃过午饭后就闭门读书了,小人没见他再出来过。” “多久前看到他的?”苏园问。 白福回忆道:“大概半个时辰前。” “紫苏巷与三园巷、支吾巷隔了一条街,三园巷和支吾巷看似有一段距离,但有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三园巷和支吾巷的袭击案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且受袭地与这堵墙都距离不远。 我怀疑犯案者就是蛰伏在那堵墙上,伺机发动袭击。而从这里到案发地,步行往返至少半个时辰,加上作案时间,应该来不及赶回。” 白玉堂说罢,就大步流星地走到陆裕丰家的院门口,敲响了大门。 苏园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不仅意外白玉堂记性好,更意外他对东京城内情况的了解居然如此透彻。往返距离估算时间这些,仅靠观察地图是不可能揣度精准的。 “谁啊?” 一中年妇人打开了院门,她一下子就看见冷脸握刀的白玉堂。 尽管刀还在刀鞘里,妇人还是仿佛见到杀神一般,吓得脸色煞白,接连退了数步。 苏园笑着温柔解释道:“大娘别怕,我们是开封府的官差,有话要问你儿子陆裕丰几句。” 妇人这才稍稍镇定,但还是有些怕白玉堂,颤着嗓音冲着陆裕丰的屋子喊:“丰哥儿快出来,有人找!” 白玉堂和苏园同时望向紧闭的屋门,片刻后,屋门还是紧闭着,没被推开。 “可能是读书读累,睡着了,我去喊他。” 妇人话音刚落,还不及动,白玉堂就先一步行至门前,一脚将门踹开。 陆裕丰正披着外衫往门口走,见门突然被踹开了,吓了一跳。 “这……怎么回事?”陆裕丰震惊地睁大他的桃花眼,发懵地望着苏园和白玉堂。 妇人有些愤怒,既然只是问几句话,哪能这样直接踹门?她要—— “哦,才刚大娘叫你,你不应,我们担心你在屋里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五爷有位朋友就是未得及时援救,突发心疾猝死了,这件事在他心里一直是抹不去的痛。 而他那位朋友和你一样,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也是书生。他必是忆起过往的遗憾,才担心过甚,急着踹门来救你。” 苏园一边称赞白玉堂热心,一边掏出五两银子给妇人当做赔门地费用。 “我们五爷就是外冷心热,以至于外人时常误会他的好心。你们不会也误会了吧?” 苏园这一番话,倒是把妇人愤怒抱怨的话都堵了回去。 “既然是出于好意,我们自该理解。”妇人语气缓和,终究没说什么。 苏园心痛地把五两银子硬塞进妇人的手里,这可是她的钱,够买好上百个肉包子了。 “我刚刚睡着了,衣衫不整,故才——”陆裕丰尴尬地挠了挠头,笑着跟苏园和白玉堂解释。 白玉堂没理会陆裕丰那张假笑脸,目光迅速扫视整个房间,在窗台处发现了些许的泥土残留。 苏园也在应付陆裕丰的时候,观察整个房间的布置。 床,衣柜,书架,临窗的桌案。 桌上除了书册笔墨纸砚,还有一幅没画完的画。画的内容是一棵参天大桑树,茂密的桑叶几乎遮天蔽日,在上头却只有一只肥硕蚕在吃桑叶。 白玉堂跟着看向这幅画,目光停滞了片刻才移开。 “不知二位找我有何事?” 苏园看了一眼白玉堂,就笑着对陆裕丰道:“开封府最近发生一桩案子,我们怀疑这位作案人与你认识,便想请你去开封府走一趟,了解下情况。” 陆裕丰目光炯炯地盯着苏园,笑着应承:“好啊。” 随后苏园和白福就负责带着陆裕丰去开封府,白玉堂则表示要去案发现场。 实则白玉堂折返了回去,他悄悄潜入陆裕丰的房间,寻找屋子里是否藏有弹弓之类的证据,可以直接将案子关系到陆裕丰身上。 “苏姑娘怀疑的这位作案人,不会是我吧?” 陆裕丰安静地跟着苏园走了一段距离后,见苏园一直没有说话,便突然开口。 苏园惊讶扬眉,杏目明澈地回望陆裕丰:“哦?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因为整个春花巷你只带了我走。” 陆裕丰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往苏园的眼睛上看。 这双眼太美了,明澈干净,却又隐隐蕴着一种神秘吸引着他!让他不禁好奇,想更靠近,想得到,想探究更多……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丽的眼睛,也是最吸引他的姑娘! “你多想了,问过你话之后还会再问别人的。”苏园解释罢了,带着陆裕丰继续走。 陆裕丰见四周没人,一脚踩在路坑里,‘哎呦’叫了一声,喊着崴脚了。 白福一直跟在陆裕丰的身后,便立刻过去查看。 “我脚踝好像断了。”陆裕丰说着就撩起袍子,此举成功吸引了白福的注意。 他抬手便在白福脖颈上狠狠打了一记,将人撂倒。 “你胆子好大啊!你想干什么?” 苏园在确认陆裕丰的手法不会令白福致命后,便没有急于出手帮忙。 陆裕丰慢慢地扯起嘴角,越发温柔笑了起来。 他步步逼近苏园,一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第22章 尖声叫的苏园 苏园及时回撤胳膊,陆裕丰最终只是揪住了苏园的部分衣袖。 苏园猛地再向后退一步,被陆裕丰揪住的那点衣袖也从其手中彻底脱离了。 “好好说话,动什么手呢。”苏园嫌弃地看眼被陆裕丰碰过的衣袖,“你脏了我的衣裳。” 陆裕丰本是满眼温柔的笑意,听了苏园这话后,目光骤然变得阴狠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苏园,戾气十足。 “你讨厌我?嫌我脏?” 苏园未回答,只是端详凝看陆裕丰,一双眼黑漆漆的,亮晶晶的。 她认真看人的模样美得叫人无法抗拒。陆裕丰立刻就被苏园这双眼吸引住了,与她对视。 彼此的眼瞳中都有了对方的倒影。 “那天—— 在城东破庙,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你。你和我一样,也早就注意到我了是不是?” 陆裕丰在苏园的眼中找到了归属感,那种他们知音、他们是同类的感觉,这让陆裕丰很兴奋。 他是孤独的,一直很孤独。他觉得自己很怪,却又控制不住自己,那种压抑自己痛苦的同时又想要释放自己的欲动,折磨他太久太久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挣扎中寻求快乐,又在瞬间快乐后再度陷入挣扎,始终迷茫着,孤独寂寞着,直到看到了苏园,如在黑暗中寻到了骤然亮起的光。 “你一定注意到了我对不对?否则你今天不会来看我两次。其实你用不着对我害羞,一如我对你也不会一样。对了,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么?还有我急于对你说的话——” 陆裕丰突然笑起来,看起来很开心。 “但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来找我了,果然我们心意相通。” 苏园晓得这人有点疯,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疯。跟他相比,连丧尸竟都变得分外可爱起来了。起码丧尸只会嗜杀,不会说疯话恶心人。 “你有想过后果么?”苏园看眼晕倒在地上白福,“我们本没有证明你犯案的证据,你却当我的面认罪了。” 苏园想知道陆裕丰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他敢这么疯必有原因。 “始祖佑我。” 陆裕丰靠近巷子东侧的墙,抠出一块石头来,然后从墙缝里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剜刀,刀头椭圆形,中心向下凹陷,类似汤匙的形状,但四周都磨成了锋利的刃。 几乎不用想,一看就能猜到这东西是专挖人眼睛的用具。 “始祖?”苏园问。 陆裕丰并未理会苏园的问题,只道:“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跟我远走高飞,从此我们过上我们想要的自在生活。二坚持要抓我去开封府,便要看是你有能耐能得到我,还是我有能耐得到你了。” 陆裕丰边说边笑着,特意晃了晃手里的刀,显然他对得到苏园非常有自信。 这时巷子西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有人要来了。 在陆裕丰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苏园道:“第一个选择听起来容易些。” “果然,你就是我想要的人。”陆裕丰很高兴,“走,我们这就出城。” 陆裕丰话毕,人就翻上了东墙头,伸手递向苏园,欲拉她上来。 “但我选第二个。”苏园声音沉静。 陆裕丰脸色骤变,原本带着灿烂笑容的桃花眼渐渐转为不可置信,阴狠地盯着苏园。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控制不住心怀正义。为了大宋,为了苍生,为了百姓,我必须抓你回开封府。我相信我如此碧血丹心,忠驱义感,苍天佑我!” 非常显然,苏园的最后那句‘苍天佑我’,是在故意对应陆裕丰的那句‘始祖佑我’。 果然把陆裕丰气着了,他瞪向苏园的眼神更阴狠,杀意更甚,甚至连手腕都抖了更厉害。 苏园坦然与他相视,以微笑告诉他:她就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女人,连觊觎都不配! “人家跟你可不一样哦,正义得很。”苏园的这句话,直接将陆裕丰的怒火引至最高点。 他攥紧手里的剜刀,眼神比剜刀还要锋利,磨着牙字字狠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也给你一次机会,最好放下屠刀,早日自首伏法。”苏园回道。 这时候,自巷西而来的人已经走了过来,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汉。他一手拎着纸包,纸包上沾有些许油渍;另一手拎着一个小坛酒。 老汉脸颊微红,走路有几分摇晃,人不算很清醒。他应该是刚在外头吃午饭喝了酒,又带了些酒菜打算回家。 老汉发现晕倒在地的白福,吓了一跳,看向苏园,又看向瑟缩在墙边捂着脖颈的陆裕丰。 陆裕丰趁着老汉看到他们之前,已经悄然从墙头跳了下来。 此时,陆裕丰全然不是刚才那副嚣张样,满脸痛苦地喊着救命。 “救救我!这两个官差什么证据都没有,抓不着凶手,就要拿我去顶罪。这还未到开封府,半路上就拿刀逼我认罪!” “这怎么回事?你们是开封府官差怎么能——”老汉停住脚步,但未敢乱动,只是原地站着,远距离质问苏园。因为他也怕官差,若不是发现一个已经晕倒了,另一个是女子,这闲事他连问都不敢问。 陆裕丰将捂脖子的手撤下,清晰可见他脖颈处有一道被刀划破的伤口,正在流血,伤口虽然不深,但在最脆弱的脖颈处,难免给人以怵目惊心之感。 “幸而我反应快,在他要伤我的时候,我打晕了那厮!求求你快去叫人帮忙,让大家看看这俩官差的嘴脸,号称公正的开封府怎么能这么办案!求求你,快跑,快去找人!”陆裕丰的桃花眼本就长得大,如会说话一般,现在他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很容易惹人同情。 “呃……好!”老汉这才反应过来应承,转身就要跑。 苏园从墙边抠出一颗碎石子,精准地飞弹到了令老汉晕厥的穴位上。老汉随之晕倒在地。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陆裕丰的目光一直在老汉身上,没弄白老汉怎么突然晕倒了。 刚才好像什么东西打过来?似乎有石子落地?陆裕丰不确定,那石子也可能是老汉在跑的时候踢到了。 因为现场就只有他和苏园清醒着,苏园距离老汉那么远,而且他早就打听过,苏园不会武,所以不可能是她弄晕了老汉。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老汉自己喝酒喝太多,醉晕了。 陆裕丰转眸看向苏园。 苏园看着陆裕丰流血的脖颈,“让个醉鬼不分青红皂白地去闹事喊人?本就有许多百姓不愿信官府公道,你这一出正给了他们说辞。三人成虎的道理,你这个书生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你诬陷我还不止,还要拉整个开封府下水。好坏啊!” “谁叫你选择错了,是你逼我的。”陆裕丰再度举起他那把剜刀,“不过比起诬陷你,我更想得到你这双眼,既然你人不肯跟我走,眼睛我要留下。” “想好了挖眼后的对策?”苏园抛出问题只为得到更多消息。 “当然,既然敢赌我就敢冒险。真凶不满你们抓乱他人替罪,半路现身袭击了你们,而我因受惊过度晕了过去。”陆裕丰说罢,看向那名晕倒的老汉,“到时你们都死了,只有他可以帮我作证。” “你别担心,我手法很快的,疼不了多久。” 陆裕丰说罢,就欲擒住苏园,好把她的眼睛迅速挖出来藏好。毕竟时间不等人,虽然午后这条巷子来往的人很少,但难料会不会有下一个老汉突然出现。 “救——命——啊!”苏园突然惊声尖叫。 因为苏园之前一直都用正常语调说话,陆裕丰没料到苏园会突然声音这么尖锐,被吓了一跳。 苏园趁这工夫跑到白福身边,晃他的肩膀,让他快醒醒。 陆裕丰嗤笑,刚想说她别做梦了,他打白福那一下子够狠,人一时半会儿不可能醒来。 晕厥的白福突然感觉腰部有一点疼痛,便睁开眼来。他随即就看见苏园拉扯自己,喊着她快醒醒。白福立刻想起来自己昏厥前的情况,他马上捡起刀,匆忙起身将苏园护在身后。 “陆裕丰,你好大的胆子!”白福举刀防御。 人竟然醒了!陆裕丰很后悔之前没有直接解决他,不过现在解决也来得及。 他瞧了一眼白福的眼睛,感慨叹:“可真不好看,浊,还带着股江湖杀气。” 陆裕丰突然丢了剜刀,两手空空。随即他宽袖一甩,从后腰擦过,一手多了一把弹弓,另一手拿了两枚三角形的暗器,以弹弓发射暗器,直袭白福的双眼。 那暗器虽然不大,只有一寸半长,但其中一角长而尖锐,且以其发射的力道来看,射穿人脑的可能性都有。 白福被陆裕丰突然丢刀的行为吸引了注意,正纳闷之际,恍然发现对方已经迅速出手了。白福立刻挥刀阻挡,心里却惶恐至极,料知自己迟了一步,这次怕是躲不及了。 “小心啊!”苏园又是一声尖叫,使劲儿地拉住白福的胳膊。 苏姑娘大概是受惊过度,所以才突然使出这么大的蛮力。 白福的身体被她扯动得剧烈晃了一下,挥刀的手随之上扬,产生偏移。 白福心道彻底完了,本来他就迟了,这下还偏了,他被射穿了脑袋死了不要紧,苏姑娘可是主人交代他保护好的人,他却没能做到。 白福闭上了眼睛—— 铛!铛! 听到两声脆向后,做好死亡准备的白福不禁感慨:想不到他脑壳居然这么脆! 随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并没有疼痛的感觉,白福骤然睁开眼,竟见那两枚暗器正精准地飞射向陆裕丰的双眼。 第23章 三更合一 “啊——” 凄厉的惨叫声穿透整条巷子。 白福本以为这叫声本该从自己的嘴里喊出, 没想到那恶贼自作自受,竟中了自己打出去的暗器。 陆裕丰双眼被打得正着,他疼得双手捂住了眼睛, 血从他的指缝中慢慢流淌而下。 样子是很凄惨,但白福半点同情之心都没有, 只想拍腿大喊一声痛快! 恶有恶报, 活该! 不过那暗器怎么会打回去?白福想起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两声铛铛响,他不禁看向自己手里的大刀。 这刀是他家主人赏给他的,正经的百炼钢好刀,白福十分珍惜, 会经常磨刀擦拭它,一直保持着刀身光滑洁亮, 没有一丝瑕疵。 如今可见雪亮的刀身中间有两处明显的擦痕,这必然是刚才抵挡暗器时所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说, 是他刚才用刀将那两枚暗器打了回去?而且竟阴差阳错地刚巧打中了陆裕丰的双眼? 天呐, 他这是什么运气?他活了大辈子,除了有接连踩狗粪的‘好运气’外, 还从没这么真好运过! 难道是老天爷见他踩过的狗粪太多,终于看不下去了么, 给他开了一次光?感谢老天爷! 白福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脑壳, 很庆幸它还完整着,没有碎。 “啊——天那, 他的眼睛好吓人!”苏园又尖叫了一声, 拽了一下白福。 被打中双眼的陆裕丰,本来还沉浸在剧烈的疼痛中无法自拔。当他听到苏园叫声的时候, 他乍然清醒了, 勃然而生的怒火令他硬生生从剧烈的疼痛中剥离出来。这一刻他忘乎所有, 忘了疼痛,只为毁灭那个害他如此下场的人。 暴怒的陆裕丰从布袋里抓了四枚三角暗器。他已经被扎瞎了眼睛,双目无法视物,他就对准刚刚听到声音的方向,飞快地用弹弓将暗器飞射出去,一次接着又一次,接替的速度非常快。 陆裕丰誓要把这暗器打得密集如下雨一般,便不信打不中那俩人。纵然是死,他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一起去死! 血已经顺着陆裕丰的面颊一点点滴落在衣襟上,令他整张脸看起来血腥又狰狞。不停地倒腾手臂,飞快地发射出暗器的他,最后竟疯狂地笑起来,令他整个人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去死,都给我去死——啊——” 突然,弹弓落地了,暗器也落地了,连同拿着它们的手一起落地。 失去双臂的陆裕丰整个人栽倒,在地打着滚儿,凄惨痛叫。 白玉堂衣袂翩翩地立在陆裕丰的旁侧,挥起的刀上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血顺着刀刃一点点滴落在地上。 他冷瞥一眼已经完全丧失攻击能力的陆裕丰,无视他悲惨挣扎的狞叫,淡然转身,快步走到白福和苏园跟前,查看他们的情况。 白福这才带着苏园从柳树后冒头出来。 “五爷,我们没事,刚才那一出可真吓人,幸好这有棵柳树能挡一挡。”白福有几分后怕道。 刚才,苏姑娘因为恐惧陆裕丰那副吓人的模样,就在惊叫之后,害怕地拉着他躲在了柳树后。 幸而他们躲在了柳树后,不然以陆裕丰那疯狂打出暗器的劲儿,光凭他拿着一把大刀还真挡不住。即便能侥幸护住自己,也护不周全苏姑娘。 白玉堂见二人真没事,目色才由冷转淡。 “我听到有尖叫声就立刻赶了过来。” 白玉堂厌恶地瞥一眼那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陆裕丰。 他冷着脸听完白福讲述整个经过后,对陆裕丰的嫌恶之色更甚。 他确实没料到,陆裕丰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暴露自己就是犯案者,并且还大胆地直接在半路动手。这人果然是个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来忖度他。 白玉堂踱了几步,停下的地方脚边刚好有一把剜刀。他立刻就认出这剜刀所为何用,冷嗤一声。 “这些东西他随身携带?”白玉堂问。 当时就该直接搜陆裕丰的身!因见苏园和陆家人还保持着表面的礼貌,白玉堂当时才没有直接动手。 “不是。” 苏园刚才一直缩着脖子没说话,好似受惊过度了,这会儿她好像缓过劲儿来了才出声。 “剜刀是他在东墙缝里抠出来的,我猜弹弓和那一小布袋暗器,可能是在墙头上藏着的。”苏园指了下陆裕丰曾经上过的东墙头。 她记得很清楚,陆裕丰在丢了剜刀之后,是从后腰处拿出了弹弓和暗器。而之前在陆裕丰家里见他的时候,苏园有观察过他的衣着,他后腰处并没有别着东西。 押送他这一路,陆裕丰没有接触别的东西。那就只有可能他在翻上墙头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拿到了弹弓等物。 既然有挑衅官差的胆量,耍点小聪明来反抗官府侦察倒并不奇怪。 白玉堂纵身上了东墙头,果然在墙头上发现了一处活动的石块,掀开后,里面有个一处空洞 ,足够存放弹弓和一包暗器。 白玉堂转眸望了一眼墙那边的情况,原来这里还养了一匹马。 此时马儿正安静得嚼着草,对墙另一边的激烈争斗全然不知情。 养马的这户人家院子朝南,最东边就挨着这条巷子,设了这处的养马地方,北面开有后门,与马圈较近,却距离院子正房较远些。如果翻过巷子这堵墙后,骑着这匹马从北门离开,倒是十分便捷。 白玉堂推算了一下距离,如果从这里骑马往返至那三处案发地,加上作案的工夫,时间上足够充裕。原来这处地方,就是陆裕丰藏匿作案工具的重要地点。 随后就打听了这户人家的情况,这家与陆裕丰家沾着亲戚,是陆裕丰的堂伯家。 夫妻俩是开店做生意的,晌午的时候都不在家,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在睡午觉,所以陆裕丰在午后过来用马基本没人察觉。即便是被察觉了,因为是亲戚关系说一声借马,最终也不会说什么。 白福叫衙役来现场的时候,陆裕丰仍然还有气在,人并没有死透。 现场情状过于惨烈,连老衙役们瞧了都有几分不适,两名新来的衙役干脆直接吓吐了。幸而除了那名晕倒的老汉外,这巷子在午后的确没什么人经过,所以并未因百姓的围观而引起轰动。 但当衙役们了解到整个发生的经过之后,无不痛恨陆裕丰无耻可憎,骂他自作自受,有此下场真真活该。 有人甚至觉得的下场太轻了,他该受更重的罪。 陆裕丰卷缩在地上,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身体不住地微微发抖抽搐,哼哼声很微弱,但人就是没咽气,不过看着应该挺不了多久了。 苏园在接受了众衙役的关心问候之后,看了一眼陆裕丰,面上流露出不落忍的神色。 “还是给他请个大夫吧。” “什么?给这种人请大夫?” 衙役震惊,直叹苏园太善良了,居然对曾经试图要杀她的人如此仁慈。不过转念想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许婆子那般对她,她也是心怀仁慈去牢里探望过她。 白玉堂闻声后,朝苏园看过了来。 “开封府是行公道秉大义的地方,这凶手尚未被审判呢,能救就救一下,省得有人凭此挑错,说我们在公报私仇。”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思念一动,勾唇道:“苏姑娘说得极是,快去找名好点的大夫来,务必给他止血,让他至少苟活三日以上。” 众衙役们这才恍然顿悟,明白了白玉堂的意思,还是五爷绝啊,这一招既得了救人的名声,又能让人生不如死! 要知道最让人恐惧煎熬的不是死亡,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园暗暗赞许地看了白玉堂一眼。不错嘛,立刻就领悟了她的意思。 白玉堂感受到苏园揶揄的目光后,立刻侧眸,精准地抓住了苏园偷看他的小动作。 苏园被抓包了也不觉得拘谨,眼睛弯弯地对他坦率一笑,转头见公孙策和展昭来了,她忙去相迎。 见苏园像受惊的孩子似得,跑到公孙策和展昭跟前求安慰,白玉堂便不禁哼笑一声。 白福望一眼自家主人,虽然脸上挂着惯有的冷笑,可眼睛不似之前那样冷淡无情,让人觉得很可怕了。他甚至觉得,自家主人眼里带着笑意,甚至有一丝宠溺纵容在。 当然这一点也有可能是他眼花看错了,因为他打算再仔细瞧的时候,发现五爷还是那位他一贯伺候的冷峻五爷。 陆裕丰因受伤太甚,只残有一口气在。他完全是在苟延残喘,几乎到了一口气下去很难续上第二口的程度,根本无法对他进行开堂审讯。所以,整个案情的经过只能从白福和苏园的口中阐述得知。 至于陆裕丰为何会这么疯,为何一定要盯上苏园,为何要犯下毁眼、挖眼的罪行,这些原因暂时都无从得知。 包拯倒是召来了陆裕丰的亲戚朋友仔细问话一番,陆裕丰的父母对他的事完全不知情,在得消息的时候就晕厥过去一次,之后在亲眼见到陆裕丰情状的时候,又再晕厥了一次。再后来陆裕丰的父母就声称不认陆裕丰这个儿子,骂他丧尽天良,不配为陆家人。 至于其他亲戚朋友,都表示陆裕丰平时看起来就是个爱笑爽朗之人,性格很讨人喜欢,谁都没想到他暗地里竟会做这等残忍之事。 苏园去特意看了紫苏巷、三园巷和支吾巷三起受袭案的被害者,他们都被三角形暗器伤了一只眼睛,此后眼睛也不会恢复了,一只眼彻底失明。 尽管他们得知了袭击者被抓,他们还是很伤心愤怒,不解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被他这样伤害。 “非你们有错,而是他太恶。” 恶人往往不知忏悔他们自己的过错,反而是好人明明无辜受害,却要检讨自己错在哪里。 你们什么都没有错,错都在行恶之人的身上。 这三名受害者中有一名是年近三十的妇人,寡母带着三个儿子,全家都靠她织布绣花为生。如今她被毁了一只眼睛,不仅生活不便,一家子靠着吃饭的营生也没了。 苏园细问过妇人家里的情况,好在他们房子是自己的,平时花销不大,只要能吃饱就可以过活。妇人的大儿子十岁,已然是快要懂事的年纪了。 苏园便悄悄给了妇人二十两银子,又托府中衙役帮忙,给妇人的大儿子寻了位好木匠当师父。只要他认真肯学,等他过几年出师了,凭他的手艺养一家子人应该没问题。 妇人十分感激苏园,要带着孩子们一起下跪给她磕头。 苏园忙拦着,让妇人不必如此,“我做好事是为自己,不必过于感恩。现在大家日子都苦,没多少人会顾得上帮别人。你们孤儿寡母虽可怜,但日子终还是要靠你们自己才能过起来。” 苏园这话是特意说给夫人的大儿子听的。见他立志要好生学艺,照顾好母亲弟弟们,苏园又鼓励了他两句。 待妇人一家走后,白玉堂才现身。 “拿我给你的钱做好事?” 提起钱,苏园看白玉堂那就跟看到行走的钱袋子一般了,她马上笑着跟白玉堂打商量。 “这世上可怜之人太多,钱可能有些不够,不然五爷再多给点?” 白玉堂凝视一眼苏园,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 苏园心里暗暗高兴,正当她以为白玉堂会为她刚才济贫的行为感动,大手一挥再甩给她几百两银票—— “看你表现。”白玉堂语调缓缓,显然没有给钱的意思。 “我这表现还不够好?”苏园不解追。 “那妇人与我何干。” “我在做善事啊,五爷平常不是最喜好行侠作义、济困扶危?” “你做你的善事,又与我何干。”白玉堂分得很清。 苏园想了一想,悟了! 说得对,她下次做好事的时候定要以白玉堂的名义,这样他才会高兴。不然她自己做好事就自己得名了,白玉堂啥都没得到,凭啥要奖励给她钱?嗯,这波操作很失败,要深刻检讨。 白玉堂完全不知苏园已经想偏到十万八千里了,见她顿悟的模样,还以为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微微勾了下嘴角。 “你为何特意去看三名受袭者?”白玉堂猜到苏园这样做是有缘故。 “看他们的眼睛。” 苏园补充解释道。 “是看他们另一只完好的眼睛,他们三人都有些眼浊。” 白玉堂略微蹙眉,陷入了思索。 展昭笑着过来跟他们打招呼,邀他们晚上一起去醉仙楼吃饭。 “这不是案子破了么,也正好无他事,王朝他们就想聚一聚。” “满汴京就一家醉仙楼?”白玉堂反问。 展昭愣了下,才明白过来白玉堂是嫌弃醉仙楼不够好,“行,那你说去哪儿?” “瑶光楼。”白玉堂说着就扫视一眼苏园。 苏园立刻感觉不妙,飞速往展昭身后移动。 瑶光楼的价格那么贵,谁请客就是个大问题。白玉堂这一眼看的,意图太过明显。 “我也算救了你的命。” 按白玉堂的意思,她受苏园之托去查陆裕丰,又派白福陪同苏园押送陆裕丰,接着他又及时出现拦住了发疯的陆裕丰……种种表现总结起来,他算救了苏园的命。 苏园:“……” 有句实话她不好讲,白福能活命全靠她,白玉堂之所以能‘及时’出现,也全靠她——叫。 分明她才是最大的功臣,想要她请客门都没有! 这么多人去一趟瑶光楼,会把她钱袋里剩下的那点钱都花光了。 “我靠自己的机灵活命。”苏园坚决不买白玉堂的账。 展昭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了下,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偏帮苏园。 “这话还真没错,我听白福说,他当时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幸而因苏园扯他那一下子,刚好歪打正着,把陆裕丰打出的那两枚暗器又给打了回去。躲柳树后,也是因为苏园害怕……” 不等展昭,白玉堂便冷哼一声,给二人甩了一记犀利的眼神,拂袖走了。 “这背影……一看就是虽然潇洒但记住了展大哥的仇的背影。”苏园唏嘘品评道。 展昭无奈地笑了,质问苏园:“我因为谁?你倒说起风凉话了。” “多谢展大哥!今儿晚上席面我包了!不过别出去吃了,费钱,同样的钱自己买来做更丰盛。”苏园道。 “那敢情好,不过就让你受累了。这次的案子,你本来就受惊。” “那正好,做做菜,闻一闻饭菜的香味儿,刚好能抚慰我受惊的心。” 苏园从展昭那里得了菜钱后,就叫上孙荷一起去街上买菜。 孙荷这两天有朋友来京,忙着带人四处游逛,所以并未住在开封府。 今日她回来了,听说开封府出了这样大的案子,她便后悔不已,怪那友人来的不是时候,叫她没能得机会见识到苏园借白福之手反杀陆裕丰的妙举。 “更没能见到白五爷潇洒斩恶贼双臂的精彩场面!我亏啊,亏大了!” 孙荷哭丧着脸,整个人几乎挂在苏园肩膀上。难为她的大个头,要勉强弯曲着身体,才能勉强维持这般‘小鸟依人’的姿势。 “以后还会有机会。” 苏园先到厨房看是否缺调料要补全,就听张婆子那边说有豆腐放坏了,臭了。 “那就扔了吧。” “别扔,留着我有用。”苏园忙道。 “酸臭掉的豆腐能干嘛?”孙荷不解。 苏园:“给畜生吃。” 孙荷还是不解,但见苏园没有解释的意思就不多问了。 俩人去街市上走了一圈,苏园没找到多少满意的食材。 因为现在是午后了,街市上的好菜一般都在早上售卖,下午的菜要么被人挑剩了,要么就蔫了,还不如开封府厨房里的食材新鲜。 “菜就不买了,鱼也不肥。” 苏园一看那几条剩鱼就知道肯定不符合白玉堂的口味,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已经没遂他的意去瑶光楼了,这顿饭总不能做得再草率。 “那我们买什么呀?我这满身准备抗菜的力气啊,怕是无用武之地了。”孙荷遗憾地拍了拍自己贼有劲儿的胳膊。 苏园忽见那卖肉的摊贩正在杀羊。 这个倒是够新鲜了。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的人就看见孙荷大步流星地扛着两只羊回来了。左肩膀一个右肩膀一个,那架势跟上战场的将军一样威风。 羊已经被屠户拾掇好了,洗净了血水。苏园只需要以温水浇烧,再重新细致清理一遍,用特调的腌料涂抹全羊腌制即可。 苏园炒料的时候,整个厨房都爆出香味,引来众厨娘们的围观。 “还没见过这烤全羊的料要用炒的。” “孙丫头又干什么呢?”张婆子瞧见孙荷正在厨房外头搬砖。 “搭灶,苏姐姐说这烤全羊的灶不一样,要重新砌一个。”孙荷解释道。 “哎呦,这烤全羊可是门手艺活儿,一整头羊要想全都烤熟,火候最难把握。这若是大火烤,容易烤糊,里面的肉没熟,切开还带血的。可若是小火烤久了,羊肉虽然熟了,但干柴没油,吃起来木头渣子似得,更没趣。” 张婆子等人感慨完了,问苏园可有把握没有,别白瞎了两头好羊。 “放心,回头给你们留两斤尝尝。” 张婆子等人都是雇工,傍晚做完饭后都要赶着回家照顾丈夫孩子,晚间不留在开封府住。 “那我们可就等着尝好了!”众婆子们应承道。 为了加快羊肉腌制的速度,苏园特意跟公孙策借了针,扎遍羊身。 王朝来找苏园的时候,见到这一幕,直叹这法子用来泄愤极好,完事儿还会得了一头有滋味的羊吃。 “累着呢,要不你来泄愤?” 这小针捏久了很累手指头,容嬷嬷的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这年头大家都有各自的辛苦。 “我来就我来!刚去牢房,见陆裕丰那厮居然还喘着气儿呢,我就气这祸害命长。可他要是死了,我又嫌他罪受少了。说到底还是气他所作所为可恨可憎,该发泄发泄。” 王朝接过针,便飞快地在羊身上扎起来,没多久他速度就变慢了。还别说,苏园所言极是,这扎针的活儿累着呢,特别是他手大,捏着一根针更费劲儿。 不过没关系,他知道这情况,别人还不知道啊。 没多久,马汉、张龙、赵虎陆续都被忽悠过来扎针,来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可以泄愤顺便帮苏园的忙,走的时候都吹着手指,直叹不是人干的活儿。 “诶?展大哥和白五爷晚上也要一块吃饭,他们那般武功高强,不出力说不过去啊!”赵虎眼珠儿一转,出馊主意道。 王朝等人都以‘你怕是活够了’的表情回看赵虎。 赵虎瘪瘪嘴,不敢再吭声。 …… 一炷香后,白玉堂现身厨房,果然见展昭正拿着针扎羊肉。 白玉堂便乍然想起才刚他偶然路过,听到王朝等人的对话。 “那羊身带着皮呢,扎头几下是轻松,可真耐不住时间久,连展护卫都直劲儿感慨这活儿难,说白五爷肯定没有他持久……” 白玉堂目含杀气地盯着展昭,大战仿佛一触即发。 展昭感受到有杀气,不解地抬头看向白玉堂。这是怎么了?还在记上午他帮苏园说话的仇?这位白五爷,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还有针么?”白玉堂问苏园。 苏园正忙活着做支架,听到白玉堂的要求后,惊讶了下,又打量他一身料子华贵的白衣,“你也要扎羊?” “不行?” 白玉堂声音冷得足以冰冻三尺。 “行,当然行啊。” 她还不至于为这种抢着干活的好事儿去得罪人,那不是傻了么。 “针倒是有,不过比展大哥拿的那两根小了一点点。” 扎起来肯定更费劲儿。 “那正好。” 苏园:正好? 白玉堂接过针后,又问苏园展昭扎了多久。 “不到一炷香吧。本来不用这样的,腌久一点就好,但这羊我买晚了,所以想入味的话就得多扎针。”苏园笑着跟白玉堂解释道。 不过这活儿她其实自己能干,可如今不知怎么就快要演变成全府总动员了? 白玉堂不说二话,去了另一头羊那里,举针扎起来。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连做粗活都好看,潇洒俊逸不减啊。” 孙荷将提来的碳放在地上,抬头竟瞧见了此等盛况。她赶忙凑到苏园身边,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两位认真干活的俊朗侠士。 “诶,要是你选,你选哪个?”孙荷小声问苏园。 苏园白一眼孙荷,“你想多了,这俩位哪会让人选。” “也是,只有他们选别人的份儿。哎呀,咱这不就是闲聊嘛,不考虑其他,若两人中非要你选一个呢?”孙荷跃跃欲试地继续追问。 “展大哥——” “啊,你居然不喜欢好看有钱的了!” 孙荷很意外苏园居然放弃了白玉堂,之前不是还夸过他俊美有钱么?果然论起婚嫁来,还是沉稳谦和的展大侠更得女人心。 她为小白心痛!他该再成熟点的! “……的那头羊!”苏园揪一下孙荷的耳朵,“你瞎想什么呢,展大哥的那头是羔羊,不足一年,肉的滋味更嫩更好。” 孙荷回瞪一眼苏园:“你好生没趣!” “我看你是在开封府住腻了,要不搬出去?”苏园反问。 “不不不,我错了!”孙荷马上服软。 过了会儿,苏园就端了漉梨浆来,告知展昭和白玉堂可以了,请他们休息饮果汁。 展昭当即就放下了针,洗过手之后,先先叹这活儿挺累,后品尝漉梨浆,赞这梨浆好喝。 白玉堂则没停,还在继续扎羊。 苏园又劝了他一句。见白玉堂全然沉浸,当没听见一般,大家就不再管他了,随口聊起了陆裕丰的案子。 “倒叫人不明白,为什么他挖了猫狗猴子的眼睛,也想挖苏姐姐的眼睛……但是那几起袭击案,特别是用暗器射瞎人眼那三起,却是不挖眼了,直接打瞎,又是为什么?”孙荷对这点很疑惑。 “行啊,这点都被你察觉了。” 苏园发现孙荷有的时候挺聪明的,但犯糊涂的时候也是真糊涂。 “那是,我多聪明呀,洞察细微!”孙荷马上不自谦地夸赞自己。 苏园和展昭:“……” “其实这点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在疑惑,可惜审不了陆裕丰,难以得知他此举的真正原因了。”展昭感慨道。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苏园解释道,“被袭眼的受害人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眼浊而不澈。而被挖眼的应该不同,不过目前人只有我一个例子,还不足以说明。” 展昭和孙荷同时观察苏园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黑漆漆得很大,特别干净清澈,确实是一双顶好看的眼睛。 陆裕丰对眼睛似乎有非常特殊的偏好,从这一点考虑的话,倒是不难解释他为何在见过苏园第一眼后,对她格外痴迷了。 “应该是这样,猫狗猴子的眼睛都比较纯净清澈,所以他想挖它们的眼睛,也想挖你的。而较浊的眼睛会令他嫌恶,便想毁掉。”展昭揣测道。 “其实令我比较好奇的是陆裕丰曾说过的一句话:始祖佑我!”苏园反问,“始祖是谁?” 展昭摇了摇头,“还有陆裕丰为何偏偏对眼睛如此执着,也叫人疑惑。” 白玉堂这时收了针,净手之后,他就特意踱步到展昭身边。因展昭是坐着的,他低眸看展昭的眼神就有几分藐视败者的意味。 展昭:“……” 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们祖上是蜀人。”白玉堂撩起袍子坐了下来,饮了一口漉梨浆后,继续道,“这是白福今天从陆家邻居们的口中打探到的消息。” “蜀人怎么了?”展昭问。 白玉堂提醒苏园:“可还记得在陆裕丰房里那幅没做完的画?” 苏园点头,“是说那幅画着桑叶和蚕的画?” 白玉堂应承:“蜀古字象形虫,起源于蚕,始祖为蚕丛。虽时间久远,今非昔比,但至今日仍有部分蚕丛氏后人信奉和供奉蚕丛。蚕丛神像或画像在样貌上可能各有不同,但必有一共同特点,有一双很大很突出的眼睛。据说这双眼睛能显神通,可窥天机,问未来,避生死。信奉他的蚕丛氏后人都很崇拜眼睛,喜欢用和眼睛有关的饰物和图纹。” 白玉堂表示这情况他在蜀地曾见过几次,在看到陆裕丰那副画的时候,他就有些奇怪。加之得知陆家祖上在蜀地,而陆裕丰对眼睛有不同于常人的执着,便令他想起了蚕丛氏族,一个以养蚕为起源又崇拜眼睛的部族。 孙荷拍了拍手,连声惊呼厉害:“五爷这一番解释,倒是把大家的疑惑都给解开了!真想不到五爷连这种事都了解,真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佩服佩——” 白玉堂冷淡瞥一眼孙荷,孙荷立刻把后半截拍马屁的话都憋了回去。 救命,这白五爷可真难伺候,夸他都不行! “怪不得江湖人都赞你文武双全,名副其实。”展昭也赞了一声白玉堂。 白玉堂扬眉,对这句夸赞倒是很受用,而且他还特意给展昭一个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就是比你强’。 展昭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噗——” 苏园自然是看得明白,忍不住笑了起来。 …… 天刚擦黑,开封府后东后院的全羊宴搞得热热闹闹。 两大头羊被架在烤架上,不时的被翻面烤制,最后烤得外皮焦黄,滋滋冒油,那香味儿说飘了十里都不为过。闻过的人都忍不住留口水,吃过的人更是孜孜不倦地下了一口又一口,仿佛无休无止,停不下来。 “哎哎哎,你来听!”赵虎撕下一块羊肉咬在嘴里,唇边挂着油,咀嚼声咔嚓咔嚓,对马汉显摆道,“这块脆香的脆香的!” “谁不是,我这块也香啊!”马汉赶紧咬了一块羊腿肉,也吃出声来给赵虎听。 “哎,你们那都不行,我这块儿才厉害,虽然不脆,但是有滋有味,越嚼越有嚼头,弹牙得很!” 王朝显摆起他正夹的一块羊筋,表示这是最后一块儿了。谁知立刻引来了马汉和赵虎的疯抢,最后渔翁得利的竟是张龙,当即引来另外三人的哀嚎。 展昭喝一口清酒,瞧他们这般,无奈笑道:“你们幼不幼稚。” 公孙策给包拯夹了两块脱骨羊排后,温笑着跟包拯叹道:“忽然发现每次破了案子后,这样聚一下倒挺好。” 包拯点点头,“瞧给他们热闹的,感情似乎也更好了。” 在低头吃了一口羊肉之后,包拯犹疑了下。 公孙策忙问怎么了。 “这滋味甚妙!”包拯看了看左右,跟公孙策小声道,“我那小侄儿倒也好这口。” 公孙策立刻明白了,笑道:“我这便告知苏丫头一声,让她留些肉给他。” “倒不用多,一两斤便够。”包拯忙嘱咐,然后愣了下,捻着胡子笑起来。 这口腹之欲啊,还是被公孙策料着了,他还真没抗住。 因天热了,已入初夏,大家烤羊肉吃热了,难免贪凉,就爱多吃冰镇的瓜果。那么多果汁,苏园却特意准备漉梨浆给大家喝是有道理的,天热贪凉很容易拉肚子,漉梨浆解渴治痢,就是为了预防这点。 一场烤全宴吃下来,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腹饱而归。 孙荷主动承担起收拾残局的重任,苏园本要帮她,白玉堂在这时候突然又回来了。 孙荷马上推搡苏园快走,“就剩下这点活儿了,我一个人可以,你可别留在这给我捣乱!白五爷肯定找你有事,你们先好好聊聊。记住,白五爷文武双全,博学多才,较之沉稳谦和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苏园不解问她,“你喝多了?胡说什么呢。” “嘻嘻嘻……”孙荷一脸‘我懂就行’就表情,转身去忙了。 苏园撤掉自己身上围裙,快步走到白玉堂跟前。她见白玉堂点了下头,便脸色严肃下来,立刻跟着白玉堂离开。 …… 东京城外西十里,桑树林参天阴森。 树林中一处孤独矗立的茅草房内,四处挂着眼睛形状的饰物,屋内的六根木柱上也都雕刻着大小不一的眼睛图纹。 徐妙翠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觉得刺眼,随即发现自己被捆绑在柱子上,嘴被堵死了。 屋内点了六盏油灯,将整间房照得如白昼一般。徐妙翠一仰首,看墙上挂着一个眼睛超级大的古怪面具,吓了一跳,呜呜挣扎叫着。 吱呀一声,屋门突然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人来。 他手执一把汤匙形状的剜刀,慢慢地靠近徐妙翠。 徐妙翠见来人是他,惊得瞪圆眼,挣扎得越发厉害,泪水忍不住大颗大颗从她眼睛里滚落。 这是为什么?她今天只是替她娘进城买布,却被孩子撞了一下,不小心崴伤了脚。本以为得好心人帮忙,给了她拐杖,她就可以拄着拐顺利地去看大夫了。谁知她按照对方指的路走到一处偏僻地角后,就突然被打晕了。 醒来后,就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她还看到那名‘好心’给她指路的人。 他要干什么? 徐妙翠见他蹲在自跟前,手举得剜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眼睛,吓得呜呜叫,极度挣扎起来。她太怕了,本能地把眼睛闭上,偏过头去。 男人一把捏住徐妙翠的下巴,粗暴地控制住她乱扭的脖颈,冷笑道:“闭上眼也没用,你这双眼归我了。” 说罢,他便挥舞剜刀—— “当啷”一声,门突然被踹开! 陆裕顺一惊,看向踱步都进来的白玉堂和苏园,满脸震惊和不解。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24章 二更合一 苏园忙去给徐妙翠解绑, 徐妙翠已经吓得近乎傻了,呆滞了一下后,她才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紧抱着苏园不放手。 白玉堂抱着刀,冷淡地看着陆裕顺, 见他没有动手反抗和逃跑的意思, 便没有急于出手。 苏园安抚好徐妙翠后,对陆裕顺道:“乖乖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开封府。” 陆裕顺目光呆滞,死盯着徐妙翠没有说话。他手上拿着的剜刀, 并没丢掉。 “想做第二个陆裕丰?我可以成全你。”白玉堂改换了持刀姿势,欲对陆裕顺出手。 “为何?你们为何要跟过来?我不是已经放过她了么!” 陆裕顺突然后退几步后, 保持和白玉堂较远的距离。他有点疯癫地挥舞着拿剜刀的手,指向苏园。 “我已经放过她了啊, 你们却还是不放过我!哈哈哈哈……不过我不怕你们了, 不怕你们了!” “这怎么回事?”展昭和王朝等人随后赶来,见这光景都觉得奇怪。 苏园摇了摇头, 也觉得陆裕顺说话有些奇怪。 “总之先把人绑了,押回开封再说。”展昭吩咐王朝去办。 白玉堂啧了一声, 遗憾地将拔出一半的刀收了回去。 今晚他和苏园离开开封府之前, 打发白福去通知王朝,令他们按照他留下的记号跟过来, 没料到展昭居然也跟过来了。 王朝两招治服陆裕顺, 就将人绑了起来,先行押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展昭问苏园。 苏园解释道:“我之前就有点怀疑他, 便请五爷的人帮忙监视, 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堂兄弟皆犯案, 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展昭出于谨慎,问苏园和白玉堂,“会不会陆家人都有问题?” 苏园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但如果真有问题,再详审一下应该就能知道了。 “你感觉这么准,感觉一下呢?”马汉问苏园。 “我感觉到你该记录现场,收拾好凶器。”苏园举起陆裕顺刚才拿的那把剜刀,递给马汉。 马汉立刻接下,敬称苏园是小管家,表示多谢。 …… 包拯连夜升堂,审问陆裕顺。 陆裕丰和陆裕顺的父母都再度被带到开封府,也包括养马的那位陆家堂伯。 因为陆裕顺的犯案,陆家现在所有人都被列为怀疑对象,每一个人都被严查详审。 最终陆家其他人都没查出什么特别的问题来,陆裕顺倒是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问题。 之前在缉拿他的时候,苏园、白玉堂和展昭就已经注意到陆裕顺的说话语气有些奇怪。如今在公堂上,陆裕顺的表现就更加明显了。 “哈哈哈哈……我现在已经死了,我不怕你们!我想要谁的眼睛,就要谁的眼睛!” 陆裕顺说着,就有些癫狂地望向苏园,一副对她十分执着的样子。 “既然你还不放过我,我则不会放过你!” 陆裕顺喊完了,就想挣脱手镣脚镣,欲扑向苏园,最终当然是被衙役们镇压了。 包拯对陆裕顺的喊话有了几分猜测,便问陆裕顺:“你是谁?” “我是谁你们还不清楚么?是你们害惨了我,弄瞎了我的眼,剁了我的手,令我惨死在狱中。”陆裕顺大喊道,“我陆裕丰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整个开封府大堂瞬间安静了。 后来,白玉堂一声嗤笑打破了沉静。包拯狠拍一记惊堂木,令所有人回神。 “案犯陆裕顺,你休要装神弄鬼,以图逃脱罪责。”包拯厉斥。 陆裕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多一个堂弟来给我陪葬,我正高兴。” “大人!不能杀啊!民妇的儿子是无辜的,他是被那恶徒陆裕丰给附身了!” 陆裕顺的母亲理清楚情况之后,大哭疾呼,给包拯使劲儿地磕头,请求包拯放过自己的大儿子。 “怎知他不是为了逃脱罪责,故意装神弄鬼?”展昭质问。 “民妇儿子很乖的,一直乖顺地读书,平常斯斯文文的,连骂人的话都不曾说出口,怎可能害人呢。” 陆裕顺的母亲解释罢了,觉得自己说得可能还不够多,没有说服力,便继续补充。 “一年前他一直在陈留的学堂上学,三年不曾在东京。巷子里发生袭人案子的时候,他不在这,只可能是陆裕丰做的。 民妇儿子自回来之后,一直为乡试准备,整日足不出户。他连石子儿打人的事儿都没干过,怎么可能干出挖人眼睛的事呢,肯定是撞邪了!” 陆裕顺母亲磕头恳请包拯一定要明断。鬼附身这种事在别的地方又不是没发生过。她虽没亲眼见过,但听过不少人提过,可见这情况十分有可能。 去牢房探看的王朝,在这时候回来了。 在陆裕顺声称自己是陆裕丰的时候,包拯便命王朝去牢房查看陆裕丰的情况。如果陆裕丰仍苟延残喘,人并未死,那陆裕顺所言便必是假话了。 王朝脸色不是很好看,低声跟包拯道:“人死了,身子有点凉,估摸着刚入夜的时候死的。他惯来躺着不动,所以今夜巡查的狱卒也没注意到。” 王朝的声音虽小,但因为公堂此刻十分安静,半点不妨碍陆裕顺的母亲把话听全。 “是了,他刚死,便附在我儿子的身上!民妇儿子今天本是要去同窗好友那里小住,结果半路被那恶鬼附了身,出了这样的意外!大人,民妇的儿子冤——枉——啊!” 陆裕顺母亲拼命高喊着,尤其是最后一句声音洪亮,几乎掀了瓦片,刺破夜空。 陆裕顺是她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家里其余的孩子都是女孩。陆裕顺母亲一直对他寄予厚望,有此激动的情绪倒是不难理解。 陆裕顺对此却是全然没有感觉,他依旧摆出一副‘如今他是鬼了谁都不怕’的模样。 陆裕顺母亲情急之下,就去求陆裕丰的父母帮帮忙。 “二哥二嫂,求求你们,问他一些我们裕顺不知道的事情。这样包大人就知道我们裕顺是被裕丰附身了,是被冤枉的了!” “有什么好问的,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东西?七岁的时候,他们不肯给我花钱,便叫我拿陆裕顺的东西回来玩。后来陆裕顺得了一枚银锁,他们眼馋,也叫我偷拿。如今那银锁还被我娘藏在东屋的柳木柜子里。”陆裕顺道。 陆裕丰父母立刻震惊地看向陆裕顺,惊恐畏怕得不行。 “真、真的是你!” 陆裕顺母亲听了这些话,挺生气的,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明他儿子无辜。 她连忙请求包拯明断,刚刚的情况已然可以证明她儿子陆裕顺确实被陆裕丰附身了。 “你既是陆裕丰,那陆裕丰所有的事你该都清楚。”包拯也向陆裕顺求证道,“且不问远的,便说说你被缉拿那日的经过。” 外人都知道陆裕丰在那日瞎了眼,断了双手,但事情的具体经过只有他们开封府寥寥数人知道,不可能外传。 陆裕顺立刻恶狠狠地看向苏园:“自然是我看上了她,求而不得,被她话语激怒,便想留下她的眼睛。她叫醒了白福,挡住了我射出的暗器,使得我中了自己的暗器,我怒极了,拼全力不停地打出暗器,希望弄死他们给我陪葬,结果却被砍断了双臂。” 陆裕顺说罢,还不罢休,胆大妄为地瞪向白玉堂,凶恶地表示他不会放过他。 那狰狞的模样,活脱脱真像一个恶鬼。 若只是普通人的话,哪里会不怕白玉堂?再有,他讲述的整个细节经过,确实都符合当时的情况。 如今不光是陆裕顺的母亲了,堂中有很多人包括王朝等人在内,都开始有些相信陆裕顺被陆裕丰附身了。 苏园讥讽地勾起嘴角。 为了不死,为了脱罪,这厮真可谓是花样百出了。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一戳就破。 “那你倒给我解释解释,你送我的那对眼珠,为何要绑着红线?” 陆裕顺哼笑:“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么?我赠你礼物,还想带你远走高飞,你却不知好歹!” 陆裕顺很聪明,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苏园的问题,而是以反问的句式,阐述已存在的事实,看似完美地回答完了苏园的话。 “如果我真的收到红绳的话,你这番回答没什么毛病,然而根本就不存在红绳。” 苏园审视陆裕顺,发现在她揭破事实的瞬间,他流露出了一丝慌张。 他的答案和他的慌张都足以证明他有问题,包拯和公孙策等人也都精准发现了这一情况。 王朝:“刚我还想原来那眼珠绑着红绳?苏姑娘给我们看的时候,竟把红绳解下去了。原来根本就没有红绳,是在诈他!” “我忘了而已!在经历了瞎眼、断臂等等极尽痛苦之事后,我只顾着对你恨之入骨,哪还有心情去记我之前对你做过什么?”陆裕顺解释道。 “别这样玷污陆裕丰对我的欣赏,他一定会记得。因为于他而言我就是特别的存在,否则他不会冒险把眼珠送到开封,更不会当我的面自曝他的所作所为。” 苏园注意到她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陆裕顺流露出的慌张更加明显。 “你是个骗子,从一开始就是。” 苏园对上陆裕顺清秀的眼睛,继续解释道。 “从见你面的第一眼开始,我便怀疑你了。” 陆裕顺垂着眼眸,没去看苏园,像是故作淡定,又像是不想暴露他眼中的情绪。 “你长得眉清目秀,与其他受袭者眼浊的情况全然不同。 据你交代,你遇袭时感觉有东西打向你,你就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正常人只会感慨倒霉没躲过石子,居然还是被打了脑袋。而你却在庆幸,幸好那石子没打伤你的眼睛。 既然石子打在你头侧,你也不知石子从何方向打向你,你又是如何确定它原本就该打在你眼睛上?”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绕,其实仔细想想。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打过来,偏了一下头,还是有石子儿打在了头上,肯定会为被打中头骂倒霉,根本不可能去精准地猜测到它原本应该打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在假装受袭?”王朝惊讶问。 苏园点头,然后继续对陆裕顺说道:“你那个时候怕是故意把我们往你那里引,你早就知道陆裕丰干的事情。你想让我们注意到陆裕丰,同时伪装成受害者,想把自己的嫌疑摘出去。” 当时苏园还不能完全确定受袭者一定都是眼浊的情况,并且袭击案从四五年前就开始陆续发生,而陆裕顺有三年时间在外,他的情况和作案时间不符。 但当她后来检查过三名受袭者的眼睛,加上从白玉堂那里了解了蚕丛氏族的情况后,苏园对陆裕顺的怀疑就开始越发加深了。 幸而她从一开始对陆裕顺有些许怀疑的时候,便请白玉堂派人顺便监视了他。不然等她怀疑彻底加深的时候去找人,怕是陆裕顺早已经害死了徐妙翠。 陆裕顺和陆裕丰二人虽为堂兄弟,但都一样胆大妄为,喜欢冒险。陆裕顺较之陆裕丰,稍微谨慎一些,他推了陆裕丰出来,隐藏在陆裕丰之后,行事做法却也一样狂妄残忍。 在陆裕丰的案子刚刚结束之际,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出手杀人。而在被抓了现行之后,居然还狡诈地做起戏来,假装自己是陆裕丰。 如今被揭穿到这种程度,陆裕顺想不认罪也不行了。 他的确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被发现,他之前的确非常兴奋,跃跃欲试挖人眼睛的感觉。 陆裕丰和陆裕顺自小一起长大,常黏在在一起玩,兄弟关系很不错。 在陆裕顺七岁,陆裕丰九岁那年,陆家的族长,也就是养马的那位陆家堂伯,因发现陆家连年运道不好,便在召集族人在城外举行了祭祀,祈求始祖庇佑。 祭祀要用活的牲口,挖活眼供奉,并且因为有所求,供奉必须要多多益善才好。 供奉祭物之前,族长便打发族人在外等候,由他和陆家另两位青壮年一起,亲手挖掉三十二头活羊的眼睛。 那场面如何可想而知。 陆裕丰和陆裕顺当时因为贪玩,提前躲在了祭祀台附近,便看到了这一幕。 此后过了近十年,两谁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陆裕顺一直以为这仅是自己这些年来的梦魇,陆裕丰早就忘了这件事了。 直到去年秋天,有天晚上,起夜的陆裕顺发现陆裕丰鬼鬼祟祟,他就跟了过去。陆裕顺一直跟着陆裕丰到了城东破庙,亲眼见到陆裕丰剜掉一只活猫的眼睛。 他当时震惊之余,隐隐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发热,当年偷窥祭祀的画面又开始在他脑海中反复重现。这之后,陆裕顺又跟踪了陆裕丰几次,最后他就也偷偷抓了一只小狗,跟着尝试了一次。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自己去做梦魇里的事情的时候,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他上瘾了,并且想尝试更大胆一些的事。 可偏偏这个时候陆裕丰招惹上了开封府,他试着委婉去提醒陆裕丰,却没想到陆裕丰跟魔怔了一样,还坦率地跟他表示,他看上了一名住在开封府的女子。 陆裕顺见他如此不听劝,又执迷不悟,更恨他这些年行事草率,留了很多把柄给别人。便想着不如干脆把他推出去,令开封府抓到犯案者得以交差,便不会派人天天监视附近这几条巷子,令他无法自由行动了。 之后便有了陆裕顺假装受袭,令苏园和白玉堂注意到陆裕丰的事情。 不过,陆裕顺没想到陆裕丰会那么疯,不用她再推波助澜,就自己先行暴露了。这对他而言倒是好消息,等案子一结束,他就终于可以自由做自己的事了。 可是没想到,他今晚才把人带到祭祀地点,就被抓个现行。 陆裕顺本能想逃,但他知道那位白衣少年不好对付。他曾特意打听过这人是谁,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出名的无情鸷戾,心狠手辣。 他堂兄陆裕丰的那双手臂便是他砍的,瞎掉的眼睛则出自他属下之手。什么样的主人才会养出什么样的下人,这白玉堂是最不好惹的人物,连江湖高手都对他避而远之。 所以当时陆裕顺不敢轻举妄动,但他又不甘心这样被抓,便灵机一动想到了让陆裕丰附身的法子,意图逃脱罪名。 最终,他还是被揭穿了。 偷银锁的事儿,是以前陆裕丰喝醉的时候跟陆裕顺坦白的。至于那天做案的细节,陆裕顺刚好在案发地附近的一间房顶上蛰伏,他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自然知情。 “较之陆裕丰,陆裕顺更阴险狡诈,自恃聪明。不过也亏得他有如此‘品性’,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令开封府将他们两兄弟抓得正着。” 包拯感慨罢了,告知公孙策,可将此案安排在明日午后开堂公审,以狗头铡惩治陆裕顺。 次日晌午,厨房的张婆子忙得脚不沾地。 张婆子见苏园要帮忙,笑着道谢,打发她去休息便是。 随即她想起什么,哎呦一声道:“想起来了,那断头饭还没准备。反正是要死的人吃的东西,苏丫头帮我随便搅和一碗猪食送过去可成?” 苏园笑着应承。 一炷香后,苏园就提着食盒,带孙荷一起到了陆裕顺的牢房前。狱卒给苏园开了牢门,因为是最后一顿饭,便亲自给他送到里头去。 陆裕顺见是苏园,冷笑一声,“还来这里看我作甚?没瞧够我的狼狈?” 牢房虽然脏乱,陆裕顺的衣衫也确实不够干净整洁,但他脸色淡定,濒临问斩了,丝毫不见有半点悔意,最多只有败者的颓丧罢了。 “那你可误会了,从我见你第一眼起,你在我眼里便很狼狈。”苏园边打开食盒边淡然地解释道,“我今日来看你,是可怜你。” “可不是么,就我老大心善,才会来看你这种败类!”孙荷不满地对陆裕顺翻白眼,没好气地讥讽一句。 她真不明白,老大怎么这么善良还给送饭。这种恶贼就该饿着肚子上路,同情他干什么! 然而孙荷这想法没有维持多久就变了,她老大还是她老大,够狠,非她这等小喽啰能比! 孙荷眼睁睁看见苏园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球状东西出来,再仔细看,那竟像是一碗烹饪过的眼珠,而且越看越像! 孙荷险些没吐了出来。 陆裕顺看到苏园端的那碗东西时,也很意外没有想到,更不懂苏园的目的为何。 但苏园没让他疑惑太久,因为陆裕发现苏园用汤匙舀了两颗眼珠后,直直地往他嘴边送—— “你要干什么!”陆裕顺脸色大变,慌张往后撤退,偏头躲闪。 “按住他。”苏园轻声吩咐孙荷。 “好咧!”孙荷一脚踩在陆裕顺脚镣上,把人绊倒了。然后她就捏住陆裕顺的下颚,令他被迫张开嘴。 “你今天的断头饭有幸由我来负责,作为开封府最负责任的厨娘,我必要想犯人之所想,供犯人之所好,不辜负犯人死前最后一顿饭,让犯人深刻感受我们开封府对春天般的死前关怀。 你不是喜欢眼珠儿么,我便随你所好,就给你弄了些,保证你吃得饱。” 苏园说罢,就把‘眼珠’倒进陆裕顺的嘴里。孙荷赶紧捏住他的嘴,逼他咽下去。 一种无法形容的腐烂腥臭味乍然在他嘴里爆开,令陆裕顺瞬间反胃想吐,但因为下颚被死死按住了,他又吐不得,生生被迫咽了下去,逼出眼泪来。 接着苏园又塞了数颗进去,如此往复,把一整碗都塞完了才作罢。 陆裕顺最后摊在墙边吐了一大滩,只差把五脏六腑吐出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他整个人的生机都像被抽走了一般。 “看来你胃口不太好,吐了不就更饿了么?我说过保证你吃饱,就一定会让你吃饱。别急,我这还有一碗。” 苏园令孙荷再喂了第二碗进去。 陆裕顺挣扎到最后,已经没有力气吐了,只觉得自己吞了满肚子的眼睛,仿佛满身都有眼睛一样,四处都弥漫着恶心的腥臭味,他甚至感觉嘴里有泥土。他像是在坟地里扒开了一具具腐尸,专挖了眼睛出来吃。 “这还有第三碗。”苏园又从食盒里再端出一大碗来。 陆裕顺一见就本能想吐,见孙荷再度逼近,他吓得浑身颤栗起来。 “求求你,饶过我——”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欲挖徐妙翠眼睛的时候,她比你更恐惧。我不过喂你吃而已,也没要挖你眼睛,你怕什么?再说你不是喜欢眼睛么,为何不好好谢谢我满足了你的喜好?” 对于这些恶事做尽、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之人,简单的斩刑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陆裕顺不停地给苏园磕头,痛哭流涕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怜。 只瞧他这副样子,谁能想到他是嚣张报假案,肆意戏弄开封府官差,迫不及待想挖人眼的可怕凶徒。 “刀若不扎在自己身上,你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苏园对视陆裕顺写满战战兢兢的眼睛,微微一笑。 “这一碗你老老实实吃了,每一颗都至少嚼三口,我便放过你,否则还有更——” “我吃!” 陆裕顺接下第三碗,一颗颗艰难地往嘴里塞……最终吃得泪流满面,恶心至极,脸憋得通红,呕吐动作不止,虽然不痛,但每一口都让他‘不欲生’。 苏园拎着食盒从牢房里的出来的时候,叶牢头还特意过来打招呼。 “断头饭已经吃好了。”苏园笑着对叶牢头说道。 叶牢头刚听狱卒说了,今天是苏园特意给陆裕顺送断头饭,满开封府的人谁不知道苏姑娘做饭的手艺好。 “何苦劳烦苏姑娘,他哪儿配啊!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们苏姑娘善良。” 跟在苏园身后的孙荷:“……” 善良?知道真相的您怕是会眼泪流下来。 第25章 二更合一 “老大是从哪弄来的那么多眼珠子?” 奇的是那些眼珠子表面闻着好像没什么味道, 但是看陆裕顺吃的时候,好像难受得命都快没了。 这不禁令孙荷感到好奇,能把一个挖活人眼睛都无所谓的无情杀人犯, 逼到痛哭流涕求饶的程度,那东西该有多难吃?到底什么滋味? “老大, 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眼珠子, 会那么难吃?” 孙荷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连番追问苏园。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和你细说说。 酸臭掉的豆腐,昨天没来得及扔掉的鱼下水, 一起剁碎了,用和着白泥的面粉, 包成眼睛的形状,再以鱼眼饰成眼瞳。 稍微清蒸了一下, 却不能蒸透了, 这样面粉里包裹的东西才会酿出最好的味道,且不会散发出去, 保持味道最浓郁的——” “老大老大,快别说了, 再说我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越听画面感越强, 孙荷捂住嘴,勉强忍住呕吐欲。 鱼下水本来就腥, 如今天气热, 放一晚上味道必然更腥臭,再加上酸臭了两天的豆腐, 搅拌一起成粘稠状…… 此刻孙荷已经完全能想象得出这眼珠子的味道了, 绝对绝对要比真腐烂的眼珠子难吃百倍千倍。 总之,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老大,务必牢牢谨记这一点! “张婆子叫我随便和一碗猪食给他,可纵然他是死刑犯,那我也不能随便糊弄啊。正经费了些工夫,做得比烤全羊还认真。”苏园叹道。 做多了美味,这种黑暗料理她也乐在其中。 孙荷心里呵呵笑,表面恭维苏园:“是是是,老大做这道菜一看就费足了心思,一般人肯定做不出来。陆裕顺那是有天大的福分了,才能有幸享用到老大的手艺。” 遇见老大,算他倒八辈子血霉了,但他活该! …… 午后,开封府开堂公审的时候,陆裕顺不再似之前受审那般表情漠然。 他瑟瑟缩缩,非常容易受到惊吓,特别是在听到有关于‘眼’的字眼的时候,他怕得更甚,频繁做出呕吐之状。 然而陆裕顺在被押上公堂之前,早就吐干净了。这会儿他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能干呕,仿佛要呕出心肝肺一般,难受至极。 当包拯拍响惊堂木质问陆裕顺,众围观百姓对他众口指责时,无数关于眼睛的词句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 陆裕顺顿时感觉满脑子全是眼睛,而一想到眼睛,那种无法形容的腥臭味儿仿佛就会灌满他的鼻腔和嗓子,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他要疯了! 陆裕顺流泪磕头,不停地喊着他错了,恳请速死。 徐妙翠见到陆裕顺这样一副后悔认错的样子,总算出了口恶气,心里的愤怒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抓住苏园的手,感谢苏园及时出现救了她,也多谢她今天陪自己来看堂审。 “我还有一事相求。”徐妙翠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娘身子不好,这事怕她担心,我就没告诉她。我跟她说是我半路崴了脚,又被太阳晒晕了,遇到好心的姑娘把我带了回开封府。我这两日跑来开封府,都是为了和恩人道谢。” 但如今徐妙翠的母亲有几分不信她,觉得她可能惹上了官司。徐妙翠想请苏园帮忙,安她母亲的心。 “我家就住在京外不远的清河村,能不能劳烦苏姑娘跟我回家一趟?”徐妙翠祈求地看着苏园。 “好啊。” 苏园应承的时候,公堂那边传来围观百姓们连声喝“好”的声音。 狗头铡落了,斩掉了陆裕顺的首级。 陆裕顺的母亲今天也来了,但她没敢靠近围观,只是悄悄躲在人群外围。当她听到高喊声,得知陆裕顺人被斩首时,她嘴唇嗫嚅了两下,人随即晕厥了过去。 但她没招来众人的同情,反而挨了骂,大家不仅嫌她养了个杀人犯的儿子,还因她在晕厥前喊了两句‘我儿冤枉’,更嫌弃她。 她儿子冤枉?那险些被害的,已经被打瞎了眼睛的,还有那些无辜的阿猫阿狗,他们更冤枉! 苏园见已有衙役去处理这件事,便不再管了,对徐妙翠道:“那我们走吧。” “你要去哪儿?”赵清荣又是一身男装,现身在苏园面前。 赵清荣今天本想来找孙荷玩儿,听说开封府在开堂公审,允许百姓围观,晓得这案子一定不小。赵清荣就好事儿过来打听,随后就得知了苏园在这案子里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想不到那身材看起来娇小玲珑的苏园,还有如此巾帼的一面。 赵清荣便想找到苏园,向她表达一下自己对她的欣赏。 “听说若不是因为你,那个叫徐妙翠的早就死翘翘了?”赵清荣问。 苏园微笑:“给县主介绍一下,她叫徐妙翠。” 赵清荣愣了下,这才注意到徐妙翠。她尴尬不已地摸了摸鼻子,然后眨着眼睛看向别处,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徐妙翠听说赵清荣尊贵的身份后,连忙小心地对她行礼。 “免、免礼吧。” 赵清荣又摸了摸鼻子,得知苏园要送徐妙翠回家的事情后,她马上一脸正色地表示她也要一起。 “县主身份尊贵,到我们那种小村子……似乎不太合适。”徐妙翠犹豫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小村子更好,质朴自然,我正想返璞归真。再说这天下都归我皇帝堂兄管,我正好帮他看看小地方的百姓过得如何。还有啊,你们两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上路,谁知道会不会半路遇到危险,我这也是好心保护你们!” 赵清荣高扬着脖子解释完了理由,便不容他们置喙,命属下备车。 马车走起来自然快,出京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清河村。 这村子还真如其名,有一条清清的小河,河边有一大片李树。 “春天的时候这里可美了,可以赏李花,风一吹到处都飘着花瓣雪。”徐妙翠欢快地跟二人介绍道,“这时节虽没什么看头了,不过再过些日子李子就熟了,有得吃。” “李子泡酒很好喝。”赵清荣应和一声。 苏园则望着李树林出神,暂时没说话。 “你想什么呢?”赵清荣问。 “想到了一句俗语。”苏园道。 “什么俗语?”赵清荣继续追问。 苏园对她笑,表示没什么紧要。 “赵清荣偏要听,任性道:“既然没什么紧要,那你倒是说啊。” “桃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赵清荣:“……” 徐妙翠:“……” 原本氛围挺好的俩人,笑容渐渐消失。 苏园无辜地耸了下肩,她本不想说的,奈何有人非要她说出来扫兴。 赵清荣沉默了片刻,问苏园:“是真的么?李子树下真会埋死人?那这么多李树——” “县主,这句俗语的意思其实是说李子不宜多吃,否则容易死人。” 徐妙翠忙解释说不是李子树有死人的意思。 赵清荣点点头,看来那李子酒她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到了徐妙翠家里,便有一对男童女童跑出来,称呼徐妙翠为姐姐。细看这男童女童身高都差不多,年纪好像也一样,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徐妙翠便笑着跟苏园和赵清荣介绍她的弟弟和妹妹,称是龙凤胎。 “怪不得!” 龙凤胎不常见,赵清荣倒挺稀罕,连忙赞徐妙翠的母亲是有福之人。 “怀双胎可比怀一胎辛苦百倍,不仅在孕期,特别是在生产的过程中,很容易出现麻烦。” 苏园又发表扫兴言论了。 赵清荣不满地瞪一眼苏园。 徐妙翠倒没介意,马上应和苏园的话:“确实如此,我娘为此遭了不少罪,也正因生产后伤了身,至今身子一直都不大好。” “妙翠,你回来了啊。” 董氏抚着缓步从里屋出来,手扶着门框。她唇色泛白,脚步虚浮,无法稳健地站立,一看就身子极虚,有明显的气血不足之症。 徐妙翠为董氏引荐了苏园和赵清荣,董氏惶恐不已,便要行礼,被赵清荣及时拦住了。 “大娘别担心,徐姑娘确实是在路上晕倒了,后来我帮了她一把,将她带回了开封府。” 苏园这番省略性的解释,倒并不算撒谎,却也能达到让董氏安心的目的。 董氏松了口气,笑道:“多谢苏姑娘好心帮她,倒是我多想了,还以为这孩子去开封府是招惹了什么官司,怕我担心,才不肯跟我说。” 之后从徐妙翠家告别的时候,赵清荣问起徐妙翠的爹。 “我爹跟着我三伯家的大儿子一起去南方做生意了,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得有两年多了。不过他每年都会托人捎钱给我们,我们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很多了,我娘也不用再愁吃药的钱,就是苦了我爹,为此要常年在外奔波。”徐妙翠解释道。 赵清荣拍了拍徐妙翠的肩膀,以示安慰。 与这些普通百姓相比,她真的太幸运了,生在富贵人家,深得父母宠爱,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从不知生活的苦为何。 徐妙翠依依不舍,最后将苏园和赵清荣送到村门口,才她们告别。 正巧碰见徐妙翠的三伯从村外头赶着牛车回来,徐妙翠忙打招呼。 徐大安笑着跳下马车,将一包点心塞到徐妙翠怀里,“拿回去吃。” 徐妙翠正要客气,被徐大安拦住了,又岔开话题问她:“这二位是?” 徐妙翠忙介绍,起初徐大安听说赵清荣的身份,只觉得惶恐,赶紧行礼。 但当徐大安听说苏园是开封府的官差,擅长查案验尸的时候,徐大安脸色微变,流露出非常明显的慌张。 苏园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笑着和徐大安招呼之后,就和徐妙翠告别了。 临走的时候,苏园又瞟了一眼的徐大安,已然见他额头冒出了冷汗。 进了村后,徐大安就借口有事,匆匆跟徐妙翠道别。 他慌张跑回屋,猛灌了一整壶茶水到肚子里。这才算稍微镇定了些,在桌边坐了下来。 “干了什么亏心事这般心虚?” 屋内突然有女声响起,徐大安吓了一大跳,他身子一摇晃,人和凳子就一起摔在了地上。 徐大安哆嗦循声望去,就见苏园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坐在东窗的窗台上。 苏园吓很淡然,在徐大安看向她的时候,特意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徐大安却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哆哆嗦嗦地跪地,直喊:“大人饶命!” “我可不是大人,包大人才是,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毕竟事关徐妙翠父亲的一条人命!” 苏园见徐大安如此胆小,估计诈他一下就能问出真相来。 “开封府的狗头铡今天刚铡完一个恶人,倒是不怕再铡第二个。刀嘛,用得越多磨得就越亮。” 徐大安听到这话后更是吓得不行,整个人哆嗦起来。 “仙姑饶命,我当时真的是好心啊!因看他们一家人过得苦,我才张罗着让大儿子带他去南边做生意。 谁知那天晚上请他来吃酒,商量去南边的事儿的时候,他喝太多,回家的路上就摔在了河里头,那么浅一条河,就这么把人给淹死了。我们也想不到啊!” “当时怎么不报官?”苏园问。 “本是想报官,但妙翠娘的身子不好,若是知道这个消息,非气得病死过去不可,那就是两条人命了,三个孩子也都会成孤儿。 我们便商量着把人埋了,骗他们母子说人已经赶早出发去了南边。每年给他家的钱,都是我家出大份儿,其余兄弟填补点。我知道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他们,那晚要不是我张罗着喊妙翠爹来吃饭,哪能出这种事!” “听起来这件事知情人不只有你?”苏园接着问。 徐大安点头应承:“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我大哥,然后告知了村长,之后我才知道的,便同他们解释了经过,最后大家就一起商议了这个办法。” 苏园:“尸体在哪儿?” “河边的李树林。” 正在窗外偷听的赵清荣:“……” 李子树下还真埋了死人!俗语诚不欺人! 之后苏园就令徐大安等人悄悄将尸骨挖出来,按照公孙策教给她的验尸之法,仔细检查了白骨的情况。 从目前可用的检查手段来看,没有中毒的迹象,每一块骨头都完好无损,没有碎裂或损伤的痕迹。看起来,死者的确有可能是溺毙而亡。 加之还有村长、徐妙翠大伯等人的证词,他杀嫌疑较低。再有凭徐大安那胆量,三句话不到就把什么秘密都交底了的老实人,的确不像是杀人凶手。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苏园之后又让开封府的人核查了一遍,确认排除他杀嫌疑之后,就成全了徐大安等人的好意,仍将此事瞒着徐妙翠一家。 等徐妙翠的母亲身体好些了,孩子们也大些的时候,再由徐大安他们自己挑选合适的时机告知。 “你是善良的人,不用如此内疚。你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好意,意外难料,谁都不想的。” 赵清荣大赞徐大安心善之后,给了他很多珍贵的补血养气药材,让徐大安代为转交给徐妙翠的母亲。 徐大安连忙代徐妙翠一家感谢赵清荣,也多谢苏园和开封府能顾念人情,暗中处置这一切,令徐妙翠的母亲可以免于知道真相,而避免伤心过度。 赵清荣因为跟了整个经过,觉得这案子既让人觉得伤心又觉得很暖心。 “别的案子我只看到了人心的丑陋,而这一桩我看到了人心之美。” 苏园敷衍地点头应承了一下。 “你们开封府的人做的事可真有意义。”赵清荣又叹道。 苏园继续点了下头。 “喂,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赵清荣不满地吼一声苏园,“我刚觉得你这人挺聪明挺厉害的,你别破坏我对你的好印象。” “那我该摇头?”苏园不解问。 赵清荣深吸口气,指了指苏园,“不可理喻,!你这会儿怎么笨了!” “估计是饿得吧。” 苏园捂着肚子,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对于自己饿着肚子还要保持礼节听赵清荣胡乱感慨的行为,她觉得自己很悲哀,同时又很伟大。 “你不早说,我请你吃饭,瑶光楼怎么样?”赵清荣爽快地问。 苏园的眼睛立刻绽放光彩,“县主大气!” 赵清荣本没觉得什么,等到了瑶光楼,她才算见识到苏园有多能吃,而且很会点菜。 五胗脍、鸳鸯作肚、山参鸡汤、房玉蕊羹、萌芽肚胘、荔枝白腰子、蜜煎十合…… 一顿饭下来,她出门带的二百两银票都花得差不多了。要知道她月钱也是有份例的,她拥有地贵重物是不少,甚至有些是无价之宝,但那些都是御赐之物,只能好好收着,不能当钱花,所以真在手里的闲钱并不多。 郡王府倒是有的是钱可以花,可她爹近来听说她总往外跑,便知会府里的账房不准给她支银子了。 苏园这一下子就把她剩下的那点私房钱吃掉了小一半,也怪她平时大手大脚,不知道攒钱。 “托县主的福,我今儿算是把瑶光楼想吃的菜都吃到了,多谢!” 苏园高兴地揉了揉肚子,忽听到窗外有孙荷声音,忙招呼她上来。 “县主最崇拜的孙姑娘来了,她今儿在外跑了一天,估计也没来得及吃晚饭。” 赵清荣:“……” 合着她们逮着她这一头大肥羊,可劲儿宰是吧?可有什么办法,话已经说出去了,堂堂县主难道要出尔反尔,承认自己囊中羞涩?她今天就是去当首饰,也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孙荷胃口比苏园还要好,一桌丰盛的酒菜摆在她跟前,转眼便是风卷残云。 深夜大家告别的时候,赵清荣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干脆。她生怕跑慢一步,又听她们俩说饿了,被拉去吃夜宵。 孙荷才举起手,不及挥舞,就不见赵清荣的身影了。 她挠了挠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往日赵清荣见她,那可都是一脸崇拜之貌,总缠着她,让她讲江湖上的事儿,还会求教她功夫招式,怎么赶都不愿意走那种。 “今日她是怎么了?为何跟往常不一样?”孙荷疑惑地问苏园。 “友情太廉价,见钱就伤。”苏园悠哉一叹,便伸了伸懒腰,要去睡觉。 “我就纳闷了,老大你这么吃吃喝喝睡,怎么见不长胖?而且你这身上的肉怎么都长得那么听话?”孙荷盯着圆润的某处,忍不住探出手去,被苏园当即一巴掌打掉。 “真想知道为什么?”苏园问。 孙荷立刻点头。 “明早给你答案。” …… 孙荷感觉自己刚睡着,就被苏园给叫醒了。 “起来,该习武了。” 孙荷迷迷糊糊坐起身,看向窗外的天色,黑漆漆的。 她不解地揉了揉眼睛,困倦地对苏园道:“是不是搞错时辰了?天还黑黑着呢。” “天亮了就不够了,快起来。”苏园直接沾湿了毛巾,盖在孙荷的脸上。 孙荷顿时打了个激灵,终于清醒了几分。 随后她就跟着苏园一路飞檐走壁,以跳墙跳房的方式,到了护城河边的林子里。接着又是一番耗尽体力的习武,再然后是腿倒吊在树枝干上引身向上,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各部分的深度拉伸,急速攀爬…… 孙荷到最后真挺不下来了,直接躺在地上挺尸,累到迷迷糊糊地睡过了过去,等她被苏园再次叫醒的时候,天才快蒙蒙亮。 请注意,到现在,天——才——快——蒙——蒙——亮! 丧心病狂啊! 孙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却见锻炼完的苏园整个人神采奕奕,回去的路上还嫌她速度慢了,担心回去太晚易引人察觉。 她总算知道苏园吃的那些东西都消耗在哪儿了,也总算知道她那些肉怎么长得那么听话了,更知道为何自己从没见过苏园练武,但却见她武功莫测……原来她在大家凌晨都熟睡的时候,操练得这么密集。 太太太太太丧心病狂了! 孙荷跟着苏园最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开封府的时候,整个人耷拉着脑袋,比霜打的茄子还蔫。 白玉堂和展昭等都在这时候早起习武,意外看见了孙荷和苏园。 展昭便笑问孙荷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早起习武。 孙荷呵呵笑两声,突然觉得自己有资格鄙视这两位江湖高手了。你们这也算起早?姐姐我早已经跑遍了大半个东京城,在护城河边蹦跶了半宿了! “还没睡醒?”展昭见孙荷不回答自己,只打蔫地笑了两声,又追问她一句。 白玉堂则注意到了孙荷头上的汗,“已练完了?” 孙荷立刻感受到苏园警告的目光,她马上支棱起脖子。 “不是!我做了噩梦,吓得满头冷汗,所以找苏姐姐陪我去——茅房!”孙荷呵呵笑,“我可懒着呢,哪会像展大侠和白五爷起这么早习武呢。” 接着王朝马汉等人也来了,大家热闹地打招呼,倒没人去再计较孙荷的情况。 回屋后,苏园嫌弃地表示,下次不会带孙荷一起,拖后腿。 孙荷:“……” 那可太谢谢你了,我也绝没有再去的意思! “诶?为何我满头汗,老大却没有?”孙荷抹了一把头上的汉,不解问。 “在河边的时候,我把脸擦洗干净了。”对上孙荷委屈的眼神,苏园解释道,“你睡得太死,叫不醒。” 孙荷彻底向老大拜服:学不得,学不起,以后只认命乖乖地仰望。 好了,她要去睡觉了。 早饭,苏园熬了海参粥,清鲜滋补。 苏园在和白玉堂、展昭他们一起喝粥的时候,突然有人来传话,说开封府外有一妇人来找她。 大家都知道苏园在外没什么亲戚,上次外面来人送她东西就是一对眼珠子。 “这不会是又有什么人来送你眼珠子了吧?”赵虎半开玩笑问。 王朝打了他一下,“会不会说话!” “这妇人没带东西,不过她说她是来找她家小姐的,说夫人正等着小姐回家。”传话小厮接着道。 “小姐?”展昭有几分惊讶。 一向懒得操心闲事的白玉堂,这时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传话小厮。 传话小厮立刻应承:“是,她称苏姑娘是小姐,说她家夫人是苏姑娘的亲生母亲。 小人也觉得这事奇怪,苏姑娘的母亲不是早就去世了么?所以觉得事情耽搁不得,这才顾不得诸位爷还在吃饭的情况,立刻就赶来禀告了。” 第26章 二更合一 苏园用汤匙舀着碗里的粥, 吹了吹,继续默默地喝着。 众人见当事者听到这么稀奇的事后,竟然不慌不忙, 他们倒不好多说什么了。主要是海参粥太好喝,那还有一砂锅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 腾着热气, 正等着人吃。 这会儿谁要是好奇,先走了,岂不是给余下的人捡了便宜?过了今天,再往后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种口味的香粥了, 毕竟苏姑娘可不是日日都有工夫和心情下厨。 细说这粥,不仅有软弹的海参, 还有野菜碎、香蕈丁、虾米,荤素得当, 咸香得宜, 滋味儿足足的,且有养心润燥、滋阴补肾之效。大家一早醒来后仍还残余的困倦, 都被这美味粥给驱散没了,喝得浑身都有劲儿, 贼有精神头。 传话的小厮见苏园不动, 晓得自己揣度错了心思,不该来贸然传话, 打扰诸位大人们用早饭。 “后面的事便不用管了。” 苏园向小厮道谢, 赠了小厮一碗粥。 小厮受宠若惊地捧着粥道谢,刚从屋门, 他就忍不住把鼻子凑到碗边使劲儿吸一口, 可真香啊!没进门前他闻到这粥香, 就忍不住偷偷咽了好几回口水,没想到自己竟有幸可以尝到神仙味道的粥,那一趟他今天可真没白跑! “你怎么想?” 展昭见苏园用晚饭后便去净手,仍没有去见人的意思。她很安静,安静到莫名地叫人心疼。 “我在想——”苏园沉吟道,“我是不是该去庙里拜一拜?” 展昭怔了下,才明白苏园的意思。她认为这位上门认她做女儿的人,必然来者不善,所以才不愿见。不过任谁像她那样,有过被人送眼珠子的经历,且还是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怕是都会对这种莫名其妙上门的情况有抵触。 “我认识一位得道高僧。”白玉堂突然道。 “好,烦劳五爷得空带我去见见。” “或许没那么糟,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展昭觉得事情倒不能总往不好的方面想,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苏园已经连续两次遇到倒霉的事了,难不成还会再遇第三次? “人啊,永远不要高估自己的运气。曾经有一位姓墨的高人告说过一种法则:如果事情有变坏的的可能,不管这可能有多小,它都会发生。”苏园对展昭道,“展大哥可能以为我现在已经了很倒霉,但其实我可以更倒霉。”① 苏园就是在坏掉的规则下生存下来的人,对危险的预判超出常人,近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其实这种情况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危险人物身上的气场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有负向能量的散发,从目光、表情、步伐、呼吸等都可以细微地展现出来。苏园是体育生,对这些东西不会用专业的术语来总结,但她通过数以万次的经验累积,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本能预判。 而危险的事情在发生之前,往往会有异兆发生。 比如这次,尽管苏园还没见到人,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对方一大早突然上门,直接就找开封府小厮传话。从这一点来看,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没有这个消息突然传达,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是否愿意接纳。更没考虑过这种身世相关的私人问题,她是否有意愿让开封府的其他人知道。对方直接制造舆情,一句话炸开了锅,令开封府所有人都晓得情况了。这对她是非常的不尊重。 再者那婆子声称,她家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假若这句话是真的,那作为亲生母亲,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面对足有十七年她不曾养过的女儿,难道不觉得愧疚么?若真在乎她这个女儿,这位有身份的夫人不应该亲自上门赔罪解释么?然而并没有,她只是派了名下人过来。 再有就是她的身世疑点,老捕快说她母亲早死了,这话与上门的婆子所言,冲突巨大。老捕快当年来开封府时,苏园才三岁,他一直对外声称苏园的母亲死了。而原主本人对此,也没有什么相关记忆。 所以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老捕快的妻子是谁,何时死的,是否死了。 这其中或许有隐情,但苏园对这个隐情并不好奇。自由是最好的东西,突然冒出个娘来管她,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古人最重孝,一个孝字不知能压死多少人。父母即使犯错了,儿女却只有顺,不顺便是错,没你讲理的份儿。 人可以伪装一年两年,但很难伪装得了十几年。老捕快品性善良厚道,开封府的人都清楚。那他为何至死都坚称苏园的母亲早亡,不曾留有半点有关苏园生母还活着的证据?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许是近来摊在她身上的事儿太多,十分消耗她的耐性,苏园已经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戾气。毕竟她是从末世杀出来的人,在那种杀戮环境下浸淫久了,她不可能做到完全平静祥和。现在,她能保持安静沉默,已经是非常良好的表现了。 “那人今日不见?”展昭问。 “当然不见。”不及苏园回答,白玉堂先冷哼道,“她说是生母就是了?哪儿来阿猫阿狗随便认亲。” 苏园附和:“对,不见!” 不然她真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暴脾气,一脚将人踢飞,直接闹出人命官司。 展昭欲言又止,转念想想,倒不如由他来先了解情况再说其它。 如果这人真是苏园的生母,真有苦衷,且品性不错,那能多一位至亲之人关心苏园,便是极好的事。 毕竟大家都很心疼苏园身世孤苦,尤其是公孙先生,怕她一个女孩儿家在开封府住着会孤单,才顺势答应了孙荷的要求,允孙荷在开封府暂住,让她可以陪着苏园。不然以孙荷当初的理由,公孙先生纵然再好说话,也不会允她留下来。 展昭问过苏园的意思,在苏园允许之后,他便代她去见了那婆子。 “展护卫很关心苏姑娘。”马汉小声跟赵虎道。 赵虎附和地点点头:“是啊,其实我也关心,反正这会儿没事,不然我们也去看看?” 俩人走后,白玉堂便起身,问苏园走不走。 “走?去哪儿?”苏园愣了下,然后从白玉堂‘我们说好’的目光中领悟到了答案,“莫非是去拜佛见高僧?” “嗯。”白玉堂声音低沉。 原来他今天就有空。 一个时辰后,俩人到了大相国寺。 这座大相国寺是东京地界最大的寺庙,深受皇亲贵族的青睐,香火极盛。开国之初,大相国寺曾遭火灾重建,故而这里的殿宇较之其它老寺庙更崭新巍峨一些,也更为宽敞气派。 白玉堂今日为苏园引荐的这位,是大相国寺年纪最长也是最德高望重的戒心大师。 戒心大师如今以至古稀之年,但只瞧外表却觉得他不过五十多岁。人很精神抖擞,笑口常开,眼亮而不浊,透着慈祥,却也蕴着洞察世俗的智慧练达。 苏园随白玉堂见过戒心大师后,便从戒心大师口中听说了他与白玉堂结识的经过。 四年前,戒心大师外出游历之时,曾在路上碰到一群山匪对路人行恶。白玉堂在那时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被劫持的路人之一。他欲拔刀大开杀戒,直接将恶贼全部处置了。戒心大师阻拦了他,欲对贼匪晓之以佛理。白玉堂便讥讽他慈悲心太过,对恶人心慈手软,便如同助纣为虐。谁知到最后,戒心大师真将那贼匪头目感化的痛哭流涕,竟愿意放下屠刀,出家为僧。 “大师好生厉害。” “不过是那位施主慈悲之心尚在,可得点化罢了,却非人人都可如此。若真遇到大奸大恶之徒,非伤害百姓性命,贫僧便只能看着白少侠出手了。” 戒心大师说罢,便问苏园今日来意,苦恼何在。 苏园便将她近来连番遭遇的事简单讲给戒心大师听,问他自己连番遭遇倒霉之事,是否有破解之法。 “大雨若来,岂能只手拦下?既为天意,何不顺其自然。”戒心大师祥和地注视着苏园,“境由心造,施主若能悟得雨之美,那下了大雨又有何妨。” 戒心大师说话不疾不徐,总面带微笑,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佛香的味道,给人以莫名地静心之效。 原本心情略有些不爽的苏园,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心中一片安宁。 竹风徐徐,带着些许青竹之香,戒心大师以竹叶为茶,竹身为杯,苏园斟了一杯竹叶茶。 苏园便坐在这竹园的凉亭之中,手捧着竹叶茶,远观这葱葱翠翠的竹林,达到了一种‘无为自化,清静自在’的安和状态。 寥寥几句,一杯简单的竹叶茶,便令她沉心静气,烦恼皆无。 “大师真乃高人。”苏园敬重表达感谢。 果然不愧是东京地界最德高望重的佛家大师。 苏园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冒出个极好的想法。若她以后能一直跟着这位大师生活的话她也愿意和那贼首一样,落发为僧。 白玉堂则没掺和俩人的谈话,他靠在凉亭外的柱子旁,抱剑望着竹林深处,不知他是在专注听苏园和戒心大师聊天,还是早就神游在外了。 “大师可收女徒弟?这大相国寺可能住女僧人?” 苏园突然发问之后,白玉堂一个纵身便翻进了凉亭内。 苏园没工夫去注意白玉堂,她此刻正认真紧张地盯着戒心大师,等待他的回答。 她极为喜欢现在这种状态,这就是她最想要的平静日子。为此她愿意舍弃三千烦恼丝,虽然女孩子还是有头发更漂亮些,但想想没头发的优点:脑袋更凉快,省得梳头,清洗也方便……似乎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有戒心大师在的相国寺,恬和安宁,正是她心之所向。 戒心大师听到苏园的话,先是慈眉善目地笑起来,他正欲张口回应—— 白玉堂先一步发话,声音甚至有点冷:“她已拜过师了。” 戒心大师眼中笑意更甚,便如长辈问孩子一般的态度,问苏园:“可是如此?” “所学不同,我拜公孙先生为师,学的是破案验尸那些能耐。拜戒心大师为师,是为修行佛法,普度众生。”苏园忙解释道。 “施主心意甚好,但贫僧并不收女徒弟,大相国寺亦不能留女子出家。小友若一心向佛,贫僧倒可为小友引荐梅花庵方丈。”戒心大师说这话时,看苏园的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 他已至古稀之年,自问对世人世事的洞察甚深,但这位女施主他却有几分看不透。若说她尘缘未了,她却有决绝舍弃世俗之心,只为皈依佛门,寻求安宁。若说她诚心向佛,她却只是想留在有他的大相国寺而已,换个地方修佛她其实并不肯。而真正一心向佛之人,又怎会计较修行之地在何处? 白玉堂立即出声道:“该走了。” “再等等。”苏园忙问戒心大师,“那我可否作为香客,诚心供奉香火,一直在相国寺内寄居?” 戒心大师笑了笑,这次他又是刚要说话,白玉堂锋利的眼神便射过来。 戒心大师依然跟苏园实话实说:“自是可以。” 相国寺为大寺院,设有专门的寮房供给前来上香的男女居士居住。不过目前还没有谁一直长住的先例,但按道理来讲,香客若愿意一直供奉香火,在相国寺暂住的天数便没有限制。既然没限制,那一直住下去,自然也行。 苏园眉毛一挑,正要高兴—— “在这住要一直吃素。”白玉堂语气凉凉道。 苏园恍然。 随即她起身,跟戒心大师笑道:“最近太忙,等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就来寺里小住几天,不,一两天。” 超过两天不吃肉,她会不开心的。 这没头发可以,不吃肉却不行。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苏园再此谢过戒心大师点拨,便干脆利落地跟戒心大师道别。 戒心大师:“……” 他果然老了,眼睛花了,洞察不够看。苏施主这哪里是有绝了尘缘的心思,她分明是羁绊甚深,在尘世泥潭里挣扎得出不来了。 肉就有那么好吃!? 戒心大师一口饮尽杯里的竹叶茶。 …… “那老和尚没什么了不得,不过是初见面时会唬人,瞧着有几分高深罢了。”白玉堂对苏园道。 “挺厉害的,要不怎么会盛名在外呢。”苏园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停住,不解问白玉堂,“不对啊,不是你说他是得道高僧,才要带我来?” 白玉堂避开苏园的注视,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是见你在府中沉闷,找个借口让你来看看相国寺的风景。” 苏园环视四周,“这里风景是挺不错的,而且寺庙有梵音,有静心之效,戒心大师的点拨我的话,我也很受用。总之多谢你!” 白玉堂对苏园这声道谢却不受用,因为才刚她差点出家了。 “公孙先生若知晓你欲拜别人为师,不知是何心情。” 苏园歪头惊讶地看一眼白玉堂,“据我所知,白五爷可不是传闲话的人?”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他干啥? “人是会变的。”白玉堂冷着脸,不为所动。 “求放过!”苏园对白玉堂夸张地拱手作揖,“我那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你别当真啊。这大相国寺虽好,但哪里有开封府好?在开封大家都那么照顾我,还有肉可以随便吃。” 白玉堂注视了苏园一眼后,掏出银票递给她。 “怎么突然给我钱?”苏园嘴上惊讶,但接钱的速度飞快,好像非常怕白玉堂反悔似得。 苏园还发现自己现在拿白玉堂的钱好像很顺手了,居然半点羞耻心都没有,完全就像女儿从父亲那里那零花钱那样理直气壮。 “肉钱,”白玉堂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还有饭钱。但你若离开开封府,另谋他处,这钱加上之前给你,都要两倍还我。” “这什么道理?”苏园惊讶问。 “不愿便还我。”白玉堂伸手欲把钱要回来。 苏园轻笑一声,挑衅地回看白玉堂。 她拍拍自己的袖兜,语气铿锵道:“进我兜里的钱,便没有出去的道理,愿意愿意!” 苏园发现白玉堂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他不仅给了她钱,中午还带着她去了瑶光楼吃饭,肉菜随她点。 近来她跟瑶光楼的缘分可不浅,这么快又来了!苏园痛快地把上次没吃够的招牌菜再点一遍,又一次吃得开开心心,心满意足。 当苏园揉着吃饱的肚子,倍感幸福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戒心大师点拨她的那句话,境由心造。 总被坏人缠上算计这种事,的确倒霉,但她也因为这样,得到了别人的同情和关心,就比如她如今已经吃过三次瑶光楼了。这若搁在以往,她是穷得叮当响的烧火丫头时,想都不敢想。 换个心态看事情,‘境’果然不一样了,还有点美丽。 回开封府的路上,苏园在路边顺手买了两个糖人吃。 白玉堂想起苏园刚在瑶光楼的饭量,不禁目光下移,打量苏园腰身,依然纤细,她是怎么做到让那么多东西进肚还跟没吃了一样? 俩人还没走到开封府后门,就远远地听到了吵声。 可见一辆装饰富贵的马车停在开封府后门前,除车夫外,马车旁还立着两名小厮,两名丫鬟,另有一名婆子正站在后门处与开封府的看门小厮在理论。 “我家夫人如今亲自来了,你怎能不传话进去,令苏姑娘快来见见我们夫人?” “……我们夫人可是她亲娘啊,你这小厮为何不讲理,为何如此混账,让她们母女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看门小厮气笑了:“到底让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明白?苏姑娘无意见你们! 我上午已然打发你们走了,你们下午怎么又来。苏姑娘说不见就是不见。” “你现在还未传话怎知不见?都说了,如今是我们夫人亲自来了。”婆子无法,便掏出五两银子来递给小厮,却发现小厮竟不肯收。 婆子见小厮油盐不进,十分生气,想再骂他。 这时,车内传来一记温柔的女声。 婆子甩了一下衣服,便上了马车。不一会儿,她人就下来了,笑着跟小厮赔罪。 “刚才是我的错,说话语气凶了些,实在是因为我着急啊。才刚夫人已经训过我了,我给你好好赔罪。” 婆子给看门小厮规规矩矩的地行了道歉礼。 看门小厮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好声好气地和婆子解释。 “我看你们来了两趟也不容易,但真不是我不想和你们通传,实在是因为苏姑娘不愿意。 你们大概不知近来开封府发生的事,苏姑娘之前收过坏人送的眼珠子,已经怕了陌生人了。而且开封府所有人都知道,苏姑娘的母亲早亡了,现如今突然冒出一位说是亲生母亲,哪敢随便信?” “这些都能解释的,只要我们见她一面就行了。对了,上午的时候有位姓展的年轻男子来问了我们的情况,他在这开封府是做什么的?我们能不能请他做主,让他带我们去见苏姑娘?”婆子再问。 看门小厮一听这些人居然连展护卫都不认识,晓得他们应该不是本地人,但听口音也不像远地方的,她们应该是来自距离京城较近的那几个州县。 苏园和白玉堂站在树后旁观了一阵,便没耐心继续等下去。 她直接出来对那婆子道明身份,就让她请那车上的夫人下来与她见一见。 婆子惊讶地打一番苏园,目光里透露出几分审视意味。 “可在这儿怎么见啊?我们夫人是有身份的人,哪能随便下车就在这大街上见人呢!” 苏园懒得再理这婆子,直接对马车里的人道:“我数到三,人若不出来,立刻滚,这辈子别想见我。” “园园,你别急,我这就下来!”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撩起帘子,便见一名衣着朱色锦缎华服的美妇人从车上下来。 她激动地打量苏园,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 “园园,我是你亲娘,你父亲是——” “我是你娘!”苏园直接回嘴反驳妇人。 妇人愣住,身体摇晃了一下,幸而有婆子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你怎么对我说话,我便怎么对你说话。你是谁啊,上来就想做我娘?你给我花过一文钱吗? 你这样的人都算是娘的话,那这位该是我老祖宗了!” 苏园说罢,看向白玉堂,“毕竟他前前后后给了我五百两银子。” 白玉堂:“……” 第27章 二更合一 “你——”美妇人怔愣, 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问苏园,“你一个姑娘家,怎生这般在乎金银俗物?” 苏园打量妇人的衣着, 目光特意在妇人手腕的翡翠镯子和头戴的珍珠钗环上停留片刻。 “没办法,自小过穷日子, 想吃口饱饭都难, 怎能不在乎钱?这年头谁活着不需要花钱?夫人倒是看起来挺有钱的,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素手纤纤,想来这些年日子必然过得极好, 养尊处优。” 苏园这话没有直接讽刺,却比直接讽刺更讽刺人。女儿穷得没饭吃, 十几年不曾见过母亲,母亲却穿金戴银富贵无比。并且母亲在初见面女儿的时候, 竟还高高在上地指责穷女儿在乎金钱俗物。 夫人意识到自己言语唐突了, 忙温柔道:“园园,你听我解释, 当年——” “提当年干什么?我那会儿才多大点,没记忆, 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趣儿得紧。” 苏园再度看向妇人头上的珍珠金钗等物。 “既然夫人不在乎这些金银俗物,舍我如何?刚我见街边有几名乞丐衣不蔽体, 可怜得很, 我帮夫人把这些俗物当了去做善事,就必然不俗了。” “你——”美妇人被气得浑身颤抖,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头戴的珍珠金步摇伴随着身体抖动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倒是更显着这珍珠步摇金光闪闪。 白玉堂在旁见识了苏园的伶牙俐齿, 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这老祖宗做得倒也不丢人! “园园,你怎能这般对我说话?我真是你亲娘啊!你都没听我解释当年的情况,怎就这般恨我、厌我?我和你爹是无辜的,被恶人算计——”美妇人越说越哽咽,话说半截再也说不下去了,伤心落泪,哭得楚楚可怜。 苏园倒觉得妇人故意话说一半,引人好奇想问下去。她偏没理会妇人,而是看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挑了下眉,以眼神询问她缘故。 “老祖宗,现在有人要把我认走了,您老怎么也不说两句公道话?”苏园语调透着乖巧,像极了孝顺长辈的乖小孩。 白玉堂怔了下,便难以抑制地上扬嘴角,配合苏园,以一脸老成冷峻状对美妇人道:“我是她祖宗,你若认她,自要先过我这关,先叫声来听听,才有后话。” 既然白玉堂是苏园认的老祖宗,美妇人又想认苏园,那他自该也是美妇人的祖宗了。 这道理很说得通。 不是要认亲么?大家就互相认呗,看谁更能伤害谁。 美妇人顿时瞪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她居然被两个年轻的孩子戏弄了,既尴尬又气,泪水便如串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王婆子见状,连忙安抚地拍着自家夫人的后背,细心地为她擦干眼泪之后,便怒不可遏地训斥苏园。 “苏姑娘怎能这般羞辱自己的母亲!” “没有哦,我很敬重我已逝的母亲,盼她在九泉之下安好。” 苏园语调温柔地纠正后,便冷冷地打量王婆子。 “你们很有意思,许你们上门辱我,却不许我辱回去。开封府养的狗,都没你们这么不讲理。” 苏园说罢就同白玉堂一起进了开封府,命看门小厮把门关严了。 “倘若还有人胆敢在门前无理取闹,洗脚水伺候。若再赖着不走,便按冒犯官府之罪论处,抓牢房去!” 美妇人和王婆子一听洗脚水和坐牢,皆脸色大变,再不敢靠近。 主仆二人匆匆上了马车。 接着,马车里就隐隐传出女子的啜泣声。 李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凭王婆子怎么劝都不行,而且她越想越气。特别是在琢磨苏园那句‘许你们上门羞辱我’,她竟认为自己上门认女的行为,于她而言是羞辱! “她生在乡野,长在市井,听说字都没识全呢,就是一粗俗浅薄的女子,不懂事,缺教养。夫人莫要与她一般置气,为此伤了身子便不好了。”王婆子连番劝慰李氏。 李氏稍稍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看向王婆子:“你说她怎么这般厌我?分明我们才第一次见,难道她——” “不可能。”王婆子对李氏低声解释道,“奴婢已经仔细打听过了,那老捕快死得突然,什么都没交代过。” …… 苏园和白玉堂分别后,就兀自回房。过了会儿,她见孙荷和展昭一同来找她。 “有事?” “听闻那位夫人亲自上门找你了,你们刚才可见过面没有?”展昭特意和苏园解释,“上午我打听情况的时候,随口感慨了句‘既要认亲,便该有诚意些’,没想到下午他们就来了。” “原来这麻烦是展大哥招来的,那你可欠我一顿饭。”苏园立刻就开辟了‘境由心造’的新思路,拿自己倒霉的遭遇去换饭吃。 “好,请你吃三顿!” 展昭简单听了经过之后,有几分惊讶,他没想到苏园竟如此抵触认亲,连那妇人的解释都不肯听全。 “你不认也无妨,但为何不先听听原因?” 苏园:“展大哥上午不是问过了么?与其听她们哭哭啼啼凄惨讲述,倒不如直接听展大哥简略一说,来得清晰明了。于我而言他们就是陌生人,我不想听她们泣诉,攀扯感情。许婆子的事儿,在我这还没过呢。” 展昭立刻理解苏园的心情,便跟她简单讲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那王婆子的主人姓李,是皇商苏家的当家夫人。她声称你父亲是现如今苏家的当家苏进敬,你是李氏和苏进敬的小女儿,与你一胎出生的还有你姐姐苏喜,跟你前后只差了半个时辰,但你们长得并不相像。” 苏园点了点头,明白了,是异卵双胞胎。之前还曾感慨过,徐妙翠的弟弟妹妹是龙凤胎比较少见,没想到转头这双胞胎的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不过倒是很让人松口气,只要没有同样一张脸作为最直接明显的关联证据,他们做梦也别想认她回去。 接着,展昭就转告给苏园,王婆子在上午的时候跟他讲述的经过: 苏园在刚出生时,便被一名对李氏心存记恨的产婆给偷偷抱走了。苏家在发现后四处找她,找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后来倒是抓住了那名产婆,以家法惩治逼问那产婆苏园的下落,产婆一开始不肯说,后来用了重刑,才说她当夜就将苏园丢了野外喂狼了。苏进敬夫妻悲痛不已,这才放弃寻找。 而就在前些日子,有人找上苏府,告诉苏进敬夫妻,其实苏园还活着。 这人正是当年那名产婆的亲妹妹薛氏,薛氏当年亲眼见到姐姐作恶,因瞧着孩子可怜,便跟在其身后把孩子捡走了。她认识老捕快苏峰,知道他心好,在妻子身亡之后因没有再续弦的心思,一直想要收养一名孩子,而且他过些日子人就要去外地当差。 薛氏便将这名婴孩赠给了苏峰,此后苏峰对抚养起苏园,对苏园视如己出。为了让孩子跟自己更贴心,自然也就隐瞒了她不是亲生的事实。 薛氏这些年一直在为此事愧疚,她因得了重病,不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土里,才在数日前向李氏坦白了当年的真相。 李氏在得知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后,激动不已,立刻就派人寻找苏峰的下落,得知苏园在开封府,她就马上派王婆子来开封府接人。 “这么听来,苏姐姐的亲生父母不仅无辜,还怪可怜的,被产婆给报复了才弄丢了女儿,又被她蒙骗了才以为女儿不在人世了。” 孙荷心疼地连连叹息,跟苏园感慨他们之前误会那婆子了。原来对方真的有苦衷! “苏姐姐你命好苦,不过如今终于苦尽甘来,能跟家人团聚了,是好事一桩,恭喜苏姐姐!” 苏园给孙荷送了一杯凉茶,让她赶紧喝点茶冷静冷静脑袋。 孙荷乖乖地灌一口凉茶到嘴里后,不解地小声抱怨道:“我很冷静啊。” 展昭知道许婆子的事对苏园伤害巨大,自然明白她担忧什么。 “我已派人去郑州核查此事,一日内便能赶回。不过苏家是有名的皇商,家财巨万,既不缺钱又不缺人,应该不会对你图谋什么。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倘若他们真是你亲生父母,该不至于害你。” “此去郑州若能查出什么端倪来,倒是负了他家财巨万的名声了。” 展昭怔住,不解地看着苏园。 “这故事听起来不错,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显得很无辜,干系者要么死,要么重病,已经无法证实是否真实了。这内容还有几分曲折,若是唱到戏文里,必能招惹听者眼泪。” 苏园说这话时特意看向孙荷,显然这一点已经由孙荷证实过了。 “但越是这样的故事,就越让人生疑。” 苏园问展昭是否考虑过一点,苏家家大业大,主人家身边必然丫鬟婆子环绕,更何况女主人生产是大事,大家都会关注产妇和婴孩。 当年何至于因为一名产婆的报复和背叛,就能令其顺利地将新生儿从苏府带走? “再有既然是双生子,理当放在一起才对。那产婆既然拿婴孩撒气,显然对李氏恨之入骨。那既然想爽快报复,何不一遭抱走两个?为何还剩一个呢?” “或许当时两个婴孩是分开的,毕竟差了半个时辰出生。”孙荷提醒道。 “那我是后出生的,理应更受关注才对,何故丢的是我?” 孙荷张了张嘴,也觉得解释不清。别说苏家那样的富贵皇商大户了,就是她家东风镖局镖师的妻子生产,那都是一群人里里外外环绕,哪儿可能随便就丢孩子了! “我这脑袋!”孙荷用空茶杯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刚才怎么就被那故事给骗了呢!” 展昭思量了片刻,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回想起来他竟也和孙荷一样,被这故事的表像给骗了。 这件事必要慎重对待,细致彻查,不能操之过急。 展昭走后,孙荷赶紧跑去关门。 她关门前还特意探脖子到门外左右看看,以确定没人在外偷听。 苏园见她一副做贼的模样,立刻问她,“作甚?” “认亲这事儿太复杂,鬼知道她们是什么东西。老大不想认那就不认,我支持老大。”孙荷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认亲的事儿,而是她家老大今天上午跟白玉堂出门的情况。 孙荷便兴冲冲地问苏园,感觉怎么样。 “戒心大师大善知识,正直无邪,是佛道中的大智慧者,与他谈话不过几句,心中便恬和安宁,感觉极好! 不过,此去大相国寺遗憾有二:一不能拜大师为师,二不能留在大相国寺出家。” 苏园难得认真地回答孙荷的问题。 孙荷问苏园这个问题,本来是为了关心她和白玉堂是否有感情进展。结果这感情没搞起来,还让她听到了什么话?她家老大居然想出家做尼姑! 什么戒心大师,这么邪门?居然想把她的苏姐姐给骗走! “你得空真该去拜会他,必会受益匪浅。”苏园强烈推荐道。 “嘿嘿好啊!”孙荷嘴上笑着应承,心里地却嘀咕着她才不要去见。 连苏老大这么聪明的人都差点被他忽悠出家了,像她这种脑袋缺根弦的人,若真去了,还不得被忽悠得没了命? “就没点别的吗,这一上午的大好光景,你就光想着出家了?”孙荷不甘心地再问。 当然还有别的,去瑶光楼饱餐了一顿。 但这话苏园不会和孙荷说,说了她肯定伤心自己没叫上她。 苏园摇头表示没有了。 孙荷眼巴巴地望着苏园,似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她抓了抓头,什么没说出口。 她特想把她最崇拜的两位厉害人物凑在一起,可怎么就这么难呢?明明俩人各方面都很合适跟相配。 昨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孙荷已经脑海里,勾画完了苏园和白玉堂成婚的场面,她甚至还想象了俩人的孩子会长什么样。 一个冷峻华美,一个清婉秀丽,俩人且还都是高手,他们生下的孩子必定极妙,有头脑、有样貌、有武功,举世无双! 不行,她不能把她这么崇高卓越的梦想给放弃了,要继续努力。 孙荷匆忙去找白玉堂。 不枉费她绕了开封府两圈,总算让她碰着人了。 孙荷就将展昭所述的苏家情况讲给了白玉堂,又骂那苏家最会用故事欺骗人,这里面怕是有猫腻。 “前有许婆子,后有陆裕丰,若再来了苏家,我怕苏姐姐心里会承受不住。她面儿上看似不在乎,可女人的心思哪个不细腻敏锐?谁被至亲之人骗了、害了,会不伤心难过?” 孙荷用惨兮兮的语调说完后,又问白玉堂一句:“听说苏姐姐在大相国寺曾想要出家,是真的么?” 白玉堂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天呐,苏姐姐已经伤心到厌倦尘世,想出家一了百了了!”孙荷悲伤干嚎,一边假抽泣一边用帕子擦眼睛。 她这点小招数自然逃不过白玉堂的眼,白玉堂微蹙眉,立刻警告她话直说,别耍把戏。 但刚好路过的衙役们可不知这情况,他们正好听到孙荷大声哭喊的那一句。 他们转头就把话传了出去,没多久全开封府的人都知道,苏园因为连番遭遇倒霉的案子,被人辱骂是衰神附体,受尽委屈和非议,她因伤心过度,欲出家了此残生。 话语在传播的过程中难免会产生偏差,很多传播者会加上一两句自己的评判和感受。 因开封府众人都觉得苏园身世凄惨,自小孤苦受尽委屈。所以这故事在传播的时候,苏园便是以最凄惨的境况呈现,由此引来开封府众人对她越发同情、怜悯和疼爱。 白玉堂最终还是去找苏园了。 那李氏和王婆子他是见过的,这对主仆颇有些意思。 那王婆子看似是个刁奴,在狗仗人势,厉害得很。实则李氏的吩咐她都听,比如之前李氏在车里一唤她,她立马跟条狗似得快速跑了过去。 由仆见主,李氏既然能容王婆子这样的下人在自己跟前做亲信,那她本性中必有与王婆子相似的地方。既如此,那李氏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提起展昭,白玉堂对他略表达不满:“他竟没瞧出这故事有问题?” “展大哥心怀善意,正气朗朗,自是盼着这世间人人都好。不似我们,先以恶意揣度别人。”苏园叹息道。 白玉堂听了这话后,目光微滞,转而正视苏园。 她把她自己和他划了到同一类阵营了,而且这划分很准确。 “你信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白玉堂问。 “恶。”苏园毫不犹豫回道,“人生来自私,吃不饱就叫,有好玩的东西便想占为己有,是教化让人修德养性,不同于其他牲畜。” “故而先以恶意揣度别人,不过是防人之心,并不算过错。你又何故叹息?” “叹息我也想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别人,但世道似乎并不给我机会。” 苏园看似随口一说,但其实是过了心的。在末日里轮回游戏的时候,她就问过老天爷很多次,为什么要是她。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白玉堂道一句《孟子》中最有名的话,告诉苏园,“成大事者,皆受困苦。你注定非同凡俗,才有此劫。” “这话说得好!”苏园连忙赞道,“怪不得五爷会与戒心大师成为好友,我觉得五爷年纪轻轻,便通明练达了。倘若出家的话,必有悟道参禅的天赋,定会是比戒心大师更厉害的得道高僧。” 白玉堂不屑:“免谈,我杀心太重,不似你,竟想出家。” 莫名地,后半句话的语气竟有几分怨念。 “我那也是一时兴起,五爷就别笑话我了。” 苏园讪讪地笑一下,忽见有东西从白玉堂的衣袖里掉出来。那是一张纸,对折着,正面有大字写着‘邸报’。 这种邸报苏园在公孙策那里见过不少,相当于宋朝的官方报纸,上面誊抄着一些需要传达的朝政新闻和文书,供给各级衙门和官员们览阅。 邸报过于官方正式,说的都是朝堂大事 ,倒没什么趣儿。有趣的汴京本地私人做的小报,上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讲,更不乏有某些大户人家的丑闻,读起来倒是颇有趣味性。 不过这小报都是私下搞,私下传阅,没那么正经,在开封府倒是不好见到。苏园也只偶尔在外吃饭的时候,和订了小报的店家借阅,看上两眼。 苏园就顺嘴给白玉堂推荐了小报。白玉堂倒真听进去了,立刻吩咐白福去订了一份。 次日,展昭派去郑州调查的人,骑快马回来复命了。 还真应了苏园那句话,此去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倒是想法子见了那薛氏,确系病重,已经时日无多了,人虚弱得喘气都费劲,实难问出什么来,更难从其苍白病态的脸上中去分辨,她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属下特意跟苏家几名家仆打听过,他们说法都跟王婆子差不多。不过他们都是近十年内进苏府的,并未找到更久的老仆人。 与附近的老街坊邻居打听,他们倒都知道当年李氏生一胎生俩女儿的事,不过他们只知道其中一名女婴生下来不久后就死了,却并不知这孩子在死之前曾被偷走过。” 公孙策和包拯在了解到了苏园的情况后,虽然手头还有公务要忙,却还是坚持抽出时间,一起来听了回禀。 “这就很奇怪了,丢女儿是大事,据那王婆子所述,当时苏府曾经派人四处找过。若如此大张旗鼓,那附近的街坊岂会没人知情?”公孙策觉得这处有些蹊跷,解释不通。 包拯附议,赞同公孙策的判断。 他端详打量苏园,这孩子长得清秀乖巧,怎么近来的经历如此波折?案子好不容易结束了,这突然上门的‘亲娘’,竟也疑点重重。 “大人和师父不必担心,此事我有分寸,自能应对。与人命官司比起来,这不过小事一桩。” 苏园半开笑地表示,她跟公孙策这段时间学习到的东西,总要用武之处。 包拯却并没有因这话而得到安慰,反而心疼苏园,想到今早管家跟他回禀的事。 这府中竟有人因苏园连番不顺,有几分倒霉,便说她是衰神附体,逼得苏园差点生出出家的心思。 管家很是心疼苏园,提及此事的时候十分打抱不平,气得眼睛都红了。 包拯闻言后也十分生气,此风不正,必要遏制。 在苏园走后,包拯就告诉公孙策,一定要严肃处理此事。从今往后,府中若有谁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随便非议苏园,造谣生事,毁她名声,一律按律处置,并革职查办。 此警告一出,反而没一人抱怨,立刻引来全府人的呼应称赞,都说是好举措。 自此之后,开封府众人都苏园的看护便更重了,甚至到了护短的程度。 …… 苏园得闲了,就找白玉堂问今天的小报可有什么趣事。 白玉堂将订来的小报递给苏园,然后一直看着她。 “怎么了?” 她刚才在厨房偷偷做了一碗火腿炒饭吃,火腿切成丁儿,油煎金黄之后,加入蛋液和米饭抄拌,再添入特调的酱汁……那滋味儿甚妙! 难不成她吃独食的事被白玉堂发现了?苏园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一下是否沾了饭粒子。 “这小报上说,皇商苏家不日就要搬入东京,已在城西购置好了一处大宅院,上面倒是很花费了一番言词形容这宅院如何奢华。我看了下这宅院的位置,与开封府只隔了一条街。” 苏园打开小报一看,果然如此,忍不住笑了。 第28章 一更 “许是巧合。” 在寸土寸金的东京, 买一座大宅所花费的数目,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苏家纵然有钱,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 将买房作儿戏。 但苏家跑到开封府认亲的事,跟苏家买房子搬家的事倒刚好撞上了, 真有这么巧? “若小报上说的‘不日搬入京城’属实, 这宅院必然早就买了,且已经过了契书,在开封府留有记录。” 房子易主都要签订新的契书,并报到开封府户曹进行缴税, 而缴税过的房产都会被记录在册,留有存档。 苏园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便去档房查阅。结果真叫她查出来了,苏家刚好在三日前进行了买房交易, 来开封府缴税。 三日前苏家人刚来过开封府, 次日就派人来认苏园,上午见不到苏园, 下午当家夫人就亲自出马。 白玉堂捋一下时间顺序,便了然苏园在怀疑什么。 他立刻去询问负责缴税登记的户曹小吏, 小吏对此事颇有印象。虽说他每日都负责登记房屋缴税的事务, 但大宅院的大额缴税却屈指可数,所以他才会记得特别清楚。 “三日前, 苏家来交税的人是一位中年男子, 衣着锦缎,有几分气派, 听说是位老管家。” 白玉堂再问:“在他们交税期间, 开封府可有人谈论过苏姑娘或苏姑娘的父亲?” “我这倒是没有, 不过难保他在外头听到过。” 小吏表示前些日子因为挖眼案的缘故,府里有不少人私下议论滚苏园倒霉。大家在谈论之时,就免不了会提及到苏园的父亲。毕竟他是开封府的老捕快,如今开封府里仍有很多人熟识他。 白玉堂为确认这一点,问了小吏苏家管家的衣着特点后,便继续在户曹四处打听,最后终于从两名小吏口中得到了确认。 “那天我们俩在马棚的附近闲聊来着,是有位穿着藏蓝锦缎的中年男子要乘马车,在那出现过。我们当时有提及老捕快苏峰,也说了苏姑娘可怜。” “那厮从我们身旁走过的时候,步伐放得很慢,好像故意偷听我们讲话。被我们呵斥之后,他先赔了罪,就跟我们打听苏姑娘的年纪,苏峰的名字是哪儿两个字——” 俩名小吏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闪烁,不敢去看白玉堂。 其实这情况他们应该在一开始就隐瞒下来,不告诉白玉堂。可当这位煞神站在他们跟前,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地质问他们时,他们就心慌,不太敢说假话。 毕竟锦毛鼠白玉堂在江湖上的名声实在是太可怖了,若为了这点事得罪了他,没了命或缺胳膊少腿太不划算。 白玉堂一见这二人心虚的样子,已经了然,却还是出口确认:“那你们到底说了没有?” 俩小吏互相惶恐地看一眼,忙下跪跟白玉堂求饶。 “五爷,我们若说了实话,您能不能饶我们一次?我们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白玉堂不耐烦地看他们一眼。 就这一眼,俩小吏顿时感觉像有锋利无比的刀架在他们的脖颈上。他们晓得他们倘若再说错一个字,白玉堂怕是会一刀下去,割破他们的皮肉,斩断他们的颈骨,鲜血汹涌…… 俩小吏断然不敢再谈条件,连忙交代所有情况。 他们贪了那苏家管家的五十两银子,对于对方提出的问题基本上都是有问必答。基本上把所知道的有关于苏峰和苏园的情况都告知了对方。 不过这些事都不算什么秘密,开封府其他人也都知道。 若那苏家管家若许以重利,就算没有这两名小吏,也会有其他人告知他这些情况。 俩小吏为了让白玉堂放过他们,纷纷哭着卖惨说家中情况艰难。 白玉堂半句都不想听,只将二人交给苏园来处置。 “是挺可怜的,都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家都要他们一个人撑。”苏园叹道。 俩小吏愣了愣,他们刚才求饶的说词可不是这样,不过意思其实真跟‘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差不多。苏姑娘的这番总结,是真同情他们,还是在故意讥讽? “把钱交上来,再各自添十两,捐给街上的那些乞丐。如此就算惩罚过了,我们不会告知公孙先生和包大人。”苏园问二人是否愿意。 俩小吏连连应承,多谢苏园给他们机会。只是这十两银子他们若出了,基本上就会把家里的积蓄都给花光了。但这样的要求已经是极轻的惩罚了,他们不敢再有怨言。 苏园见二人并未面露怨色,倒有几分改观,“没有下次,否则我必然把你们交给五爷严惩。” 俩小吏立刻点头如捣蒜,表示谨记。 “今天破财免灾,过几日钱说不定就能赚回来了。” 俩人都不太懂苏园的意思,疑惑地看她。 苏园令二人近前些,小声交代了他们两句。 俩小吏忙向苏园保证,只要有情况他们一定会如实禀告。 “如此说来,苏家人很可能是在三日前来开封府交税的时候,才注意到你?”公孙策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 若苏园的推测属实的话,岂不是王婆子所言的那个故事全都是现编伪造?便没有薛氏突然病重愧疚,才上门告知真相一说……若真如此的话,这件事真是越细思越让人觉得恐怖。 公孙策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事关苏园的身世真相,身为师父他有必要亲自出马为徒弟调查清楚。 既然这薛氏是故事里的关键人物,他必要亲自见一见才行。 于是,公孙策便瞒着苏园,在向包拯请示之后,准备以大夫的身份,只身前往郑州微服调查。 公孙策对外则宣称是有公务在身,要外出一趟。 “我走这几日,府中诸多杂务便由你来暂管。若遇到案子,你要多为包大人分忧。”公孙策嘱咐罢了苏园,就立刻准备启程。 苏园请公孙策等一等,跑去厨房把自己做的大耐糕包了两大包给公孙策带上,另还有一包猪肉铺。 本来这猪肉铺苏园做了一小盆,今早她操练完了之后,边看书边吃了半盆下去。剩下的被孙荷瞧见了,哪还能有好?她最后虎口夺食,才勉强留下这么一包。 “这大耐糕是何物?”公孙策对吃食研究不多,近来还是因为苏园,他才吃到了不少他不曾吃过的美味。 “徐妙翠家有一树早熟的李子,昨日黄昏她托人捎了两筐给我。我发现这李子酸,直接吃有些不好下咽,就想到了做大耐糕。把李子去核,用甘草梅子汤焯一下,再加蜜和核桃、松仁等各种果仁,在甑子上铺满蒸熟就成了。”① 大耐糕酸酸甜甜,开脾健胃,果仁还有饱腹耐饿之效。天热赶路极容易饥渴,却又很难有胃口去吞咽干巴噎人的点心或干粮,这时候来上一块大耐糕正合适。 公诉策离开的时候笑得很开心,自然是因为自家徒儿孝敬他的缘故,令他颇感骄傲。 此后过了三日,苏园每一日都能收到苏府送来的信,写信人各有不同,分别是李氏,苏进敬,以及苏家长子苏方明。 苏方明倒是有些名声,白玉堂早前便知道这人。他年纪刚二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虽为商人,但颇通六艺,与许多官宦子弟都是至交好友,也结交了很多江湖侠士。 白玉堂在半年前,便曾受北侠欧阳春的引荐,与苏方明有过一面之缘。 苏园整两天忙得很,本无兴趣去拆李氏和苏进敬的来信,听闻白玉堂提及苏方明,才问他:“那五爷对苏方明的印象如何?” “他倒是不像大多商人那般功利,却也并非是憨厚老实之人。闲聊几句下来,说话倒是很合人心意。” 白玉堂因无意与他结交,也就没有多聊,不过苏方明给他的印象并不坏。即便攀谈有几分刻意,他的刻意也很让人舒服,有些人甚至都不会察觉。 “广结好友,八面玲珑,却又不会显得过于功利,他倒有几分能耐。” 苏园这会儿倒有几分好奇苏方明来信的内容了。 初开信封,便闻到一股淡淡好闻的花香味儿,里面只有一张桃花色的浣花笺,上书一句话:“浮云在空碧,来往议阴晴。” 讲诗句,对体育生来说可不太友好了。 苏园便问白玉堂可知这句诗的出处。 “此句引自诗人王质的《山行即事》,只理解字面意思便可:浮云往来,议阴或晴。”白玉堂解释道。 “这阴或晴看来是与我有关了,那他们就是浮云喽,风一吹就散了!”苏园还是有点琢磨不明白这话代表的真正意思,不过这并不耽误她开玩笑。 “是的,万般皆浮云,都与你无关。”白玉堂总觉得苏园笑得勉强,任谁突然冒出这样一对诡谲的父母,都不可能会开心,故而他语气认真地安慰苏园道,“不会有事的,若真有事我保护你。” “有五爷这话,我可有底气了。反正这会儿也闲着,便看看这两封信写了什么。” 苏园把余下的两封信也拆开,不同于苏方明的简洁,李氏的信可谓是大长篇,足足五张信纸,主旨就是为了表达母亲对女儿的思念。当然她每次表达思念的感情之前,都要先感伤春秋一番,提及天气、月亮以及花花草草,故而才会占据那么大的篇幅。 总之废话一箩筐,简单概括总结就是:虽然你误会我了,我很委屈伤心,但作为母亲我还是很思念你。 苏园看完这封信后,不禁在心里感慨,她之前不看信的决定果然正确。 接着就是苏进敬的信,厚厚的很有分量。打开来看,信纸一张,银票十张,每张面额三百两,总计三千两。 苏进敬除了写明当年事情的经过外,便表达了他作为父亲的愧疚,欲补偿苏园。 显然,这十张银票便是给苏园的补偿了。 白玉堂看见银票后,便想着苏园会以何种方式处置。从她十分抵触苏家人的情况来看,这银票——她必然不会收。 白玉堂刚想到这里,就见苏园毫不犹豫的将十张银票叠整齐,牢牢地收在了袖兜里。 白玉堂:“……” “人是罪恶的,但金钱无罪。” 这银票拿到哪儿它都是正经银票,可以当钱花。反正她没逼着对方给自己钱,人家自愿给,她为什么不要? 生活不止有诗和远方,还有更多的苟且。 “我可以给你钱。”白玉堂道。 “好啊,多多益善。”苏园不拒绝。 白玉堂:“……” 听她的意思,就算他给她钱,原来的三千两她还是不会放弃。 苏园见白玉堂似乎还有几分不解,跟他解释道:“这钱我拿不拿他们都不会让我清静,那我为何不拿?” 清高一时爽,没钱穷一生。如此有远见的她,当然要选择要钱。 白玉堂无奈道:“罢了。” 这事若换做是他,他必然不屑去拿他厌憎之人所施舍的钱财。不过苏园刚刚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便随她去吧。 说不定她拿钱却依然不给苏家面子的行为,反而更会气死苏家人。 “苏姐姐,你可看了今天的小报没有?”孙荷见屋门没关,举着小报就冲进来。 转眼见白玉堂也在,孙荷尴尬之余又有几分激动。 “你们先聊,好好聊,我过会儿再来!”孙荷立刻就要退门让路,被苏园叫住了。 苏园接过小报,一边看上面的内容,一边问孙荷到底有什么事。 “瑶光楼的炸彩鸡都是假的,实则炸的是鸽子!他们还会在炖肉里加鼠肉,说是如此滋味会更好,更容易让人上瘾。” 孙荷想起前些日子,她和苏园曾经在瑶光楼大吃特吃。那一桌子菜里有好几种炖肉,她都给吃干净了。 一想到那些菜里居然都填了鼠肉,孙荷胃里就一阵翻涌,十分恶心想吐。 “这笔者自称他是误闯瑶光楼的厨房,正好目睹他们给老鼠扒皮…… 他还在文章后面还抱怨瑶光楼的菜贵,味道又一般,一盘炙鸡价格居然要五两银子,跟抢钱差不多。 倒不如用少五倍的价钱,在福顺楼能叫上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而且他家味道一点不输给瑶光楼。” ”传的这话人一定没吃过鼠肉,”苏园悠悠断道,“系造谣!” 孙荷闻言后稍显宽慰,不是就好,不然她真难以接受自己吃过鼠肉的事实。 等等,她好像忽略了什么,莫非老大真吃过鼠肉? 孙荷这一疑惑还尚未接到解答,开封府就接到报案,瑶光楼掌柜闹着要自尽。他有此举的缘故,正是因为小报诬陷诋毁瑶光楼所致。 “今天的生意一落千丈,他本来还纳闷是怎么回事,后来看到小报上诋毁瑶光楼的话后,他就受不了打击,欲自尽。大家都劝不住他,便赶快来报官了,希望官府能尽快查出诋毁瑶光楼的幕后黑手。” 交代这一情况的是朱记布庄的掌柜朱路,他是瑶光楼姚掌柜的至交好友。 苏园打量朱路一脸真诚,神色焦急,晓得他确实在为姚掌柜担忧。 可堂堂瑶光楼的掌柜,什么客人没见过?什么风浪没见过? 为这种事闹自尽,似乎有些过了,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内情? 第29章 三更合一 瑶光楼的姚掌柜被搀扶来到开封府的时候, 身后跟着许多围观百姓。 大家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来瑶光楼大掌柜竟是女子,我才知道。” “真想不到, 那么大的点居然用鼠肉给客人做饭!” “哎呦,恶心死了!” “别听风就是雨, 我看她是被人陷害了, 傻了么,生意那么好非用鼠肉。 ” …… 姚掌柜在踩着石阶走向开封府的时候,突然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气得直掉眼泪, 对众人道:“瑶光楼是被冤枉的!你们也不想想,来我们瑶光楼用饭的, 哪一位不是贵人?哪位我们能得罪起?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把鼠肉放到菜里。若蒙骗得罪这些贵人啊,谁都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我是嫌自己活太长了么!” 众人一听似乎有些道理, 各抒己见,更加质疑小报所写的真实性。 “在下曾有幸去瑶光楼吃过一次饭, 说来惭愧,囊中羞涩, 只点了些素菜品尝, 但每一道素菜都做得很美味,何至于肉菜就做不香, 非要加鼠肉呢?” 说这话的是一名书生, 斯斯文文,完全不相信小报上所言, 他觉得瑶光楼肯定是被人诬陷了。 旁边地百姓忙附和:“我看也不像, 瑶光楼生意那么好, 何必自作死。” “刚才没敢说,我感觉像是别家嫉妒瑶光楼生意好,故意诋毁瑶光楼。” “可小报写的事,以前从没作假过。” …… 接着,又是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 因为开封府外头太闹,看门地衙役们居然驱散不开围观的百姓,白玉堂便亲自出来了。 他人往那一站,先冷冷瞥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姚掌柜。姚掌柜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 围观百姓们瞧着这少年虽然俊朗,却如煞神一般矗立在那里,气势骇人,都不禁心生畏怕。奇了怪了,他分明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骂他们或恫吓他们,可他们就是感觉有股子杀气汹涌势压而来,令他们像见了猫的老鼠,缩紧了,一动都不敢动。 倒是有人胆大一些,却也只敢小声询问这人是谁。 “不认识,但我总觉得我们该认一认,省得以后不小心冲撞了会没命。” “我倒是听说过,开封府又来了一位御封的四品侍卫,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 “我的娘哎,有南侠展昭在开封府就够吓人了,竟又来了锦毛鼠!” “锦毛鼠是谁?我瞧他不过就是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一名长得高高壮壮的男子不懂江湖事,全然不屑地说道。 “小心了,说这话不怕被割了舌头?这么和你说吧,得罪南侠,或有命活;得罪锦毛鼠,想留全尸都难。你若是真觉得自己厉害,那你现在就上啊!” “切——”壮汉刚张口,就发现白玉堂冷冽的目光朝他直射过来。 这什么耳力?距离这么远,他们刚才说话那么小声,竟都被他听见了?壮汉忽然感觉有一股冷意顺着自己的尾椎骨急速向上攀爬,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原来这就是那些说书人所谓的武林高手的杀气,好吓人! “都散了。” 白玉堂嗓音清冷,一声过后,四周鸦雀无声。 壮汉终于回过神儿来,立刻挤出人群飞速奔逃。在他的带领下,众百姓们都慌了起来,四下逃散! 片刻工夫,开封府门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肃穆。 姚掌柜这才在身边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她有些害怕地瞄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根本没将她纳入眼中,转身就返回了开封府。 姚掌柜刚张开嘴不得不再闭上,这人一走,她本想说的话便更难说出口了。 “走吧,咱们进去报官。”此时搀扶姚掌柜的人,正是布庄掌柜朱路的妻子钱氏。 “还是不去了吧,咱们做生意的最怕招惹官司,沾上官司就是沾晦气。若是被客人们知道,只怕都不愿再来光顾瑶光楼了!”姚掌柜拉住钱氏,对她摇了摇头,再度向她表示自己不想进去。 钱氏却不肯:“怎么又说这话?刚不是劝过你了,咱们是被诬陷的,清清白白,纵然来官府也没什么好怕!这来报官,一则能证明自己清白,二则更要揪住那诬陷瑶光楼的幕后黑手,狠狠惩治。 你今日受委屈放他一马,决然不会令这恶贼幡然悔悟,只会更猖狂,说不定下次他又会拿什别的么事做筏子,再诬陷欺负你。” 钱氏恨姚掌柜不争气,弄不明白她往日做事一向爽利,怎么这次遇事却这般脆弱,且还这么忌讳官府。自己都受委屈得难受到要寻死了,居然还纠结不想报官!? 姚掌柜见状,忙解释道:“你别气了,实话跟你说,我之所以不愿报官,是因为先前曾找道士算过。若想生意兴隆,就不能沾官府惹晦气。” “原是这样。” 钱氏这下明白了。他们做生意的对这些算命说法都是宁可信其有,况且瑶光楼确实生意不错,姚掌柜想遵循这忌讳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家那位是个心急的,已经先来开封府为你报了官。我们夫妻也是气不过,看你被逼得委屈要寻死,才为你抱不平!” “如今若我们报案了人却不去,岂不成了戏耍开封府?”钱氏这下犯了难。 刚才她瞧那位白衣年轻官爷很不好惹,那些围观百姓尚且什么都没做,他都一身煞气,大家都怕他怕得不行。 倘若她们跟他说不告了,原因就是怕沾惹官府的晦气,那还能有命活么? 二人犹犹豫豫地站在开封府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钱氏忍不住又抱怨一句姚掌柜,不早些把话说明白,否则她们何至于落到这种两难的境地。 姚掌柜也后悔,她真的很想早点说,“我那会儿在气头上,只顾着委屈了,就没想起来。” “二位怎么还不进?”小吏见二人在门口站了有一些时候了,便过来询问。 姚掌柜和钱氏互相看了一眼,便小心地跟小吏打探,“这官我们能不能不报了?” 小吏愣了下,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二人:“这我可做不了主,才刚白护卫在这的时候,你们二位怎么不问?” “白护卫……那人还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白玉堂?”酒楼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更不乏有讲江湖事的,姚掌柜自然听过一些有关于锦毛鼠白玉堂的侠义事。 那会儿听故事的时候,却只觉得他对恶人出手够狠够毒辣,真解气。这会儿真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人物的时候,心里却只剩下忐忑畏惧了。 “正是。”小吏说罢,便表示他这就去请白护卫再回来一趟。 “别别别!”俩人可万万不敢再见那位煞神,只好硬着头皮应承,先进了开封府。 早有文书在侧堂等候她们,准备记录姚掌柜的供词。 朱路也在这里,见姚掌柜她们来了,忙安慰她别怕。 “你只如实说明自己的委屈便可。” 姚掌柜和钱氏皆为难地看向朱路。 朱路察觉到异常,用眼色询问二人。接着,他就从自己的妻子钱氏口中得知了情况,也犯了难,直叹姚掌柜不早说。 姚掌柜抿着嘴苦笑,真真是心里有话却说不得。她还怎么早说?朱路在听说她欲自尽的情况后,就激动地直奔开封府来告状了,她根本就来不及追。 苏园随后进门了,问文书可记录供词没有。 朱路立刻告知姚掌柜,这位苏姑娘是开封府最温和好说话之人。 二人连忙趁此机会与苏园搭话,询问苏园,“若此刻我们不想告了,能否收回状纸?” “你们不告了?”苏园惊讶问。 二人齐齐点头。 “不是委屈地要寻死吗?都快成人命官司了,为何不告?”苏园不解问。 姚掌柜支支吾吾,她当然不能把沾官府觉得晦气的话说出口,还得另想说辞。 “之前是我想不开,把事情想严重了。细想想这事儿其实也好澄清,大家都长了脑子,晓得我们瑶光楼为什么会被诬陷!做生意嘛,和气生财,能算了就算了吧。”姚掌柜解释道。 苏园审视一眼姚掌柜:“有很多人都怀疑是福顺楼在诬陷瑶光楼,你觉得呢?” 姚掌柜没说话,但表情有明显赞同的意思。 “你们要撤回诉状,我可以通融。”苏园命文书将状纸还给朱路。 朱路接了状纸之后,向苏园又赔罪又道歉,然后就打算带着姚掌柜和钱氏离开。 “姚掌柜还不能走。”苏园突然道。 三人止住脚步,皆全然不解地看向苏园。 “刚不是说可以撤走诉状?”朱路再度确认问。 苏园点头,“是可以,不过姚掌柜作为另一案子的重要人证,需要留下接受开封府的质询。” “我不明白。”姚掌柜有些糊涂了。 “想来你们都知道福顺楼了。” 苏园这一说,三人便立刻点头,同时也更加疑惑。 “福顺楼掌柜刚来开封府递了状纸。他的铺子受到攻击,损毁颇多,他本人也被打破了头。事件起因皆因小报上那篇诋毁瑶光楼的文章。 有很多瑶光楼的老客相信瑶光楼受了诬陷,也因听说瑶光楼掌柜受冤屈欲寻死,他们愤慨不已,忧心以后再尝不到瑶光楼的美味,便自发去寻了幕后黑手。 他们仔细研究了文章,认定幕后黑手是福顺楼的掌柜,便纷纷跑去福顺楼讨说法。这人一旦多了,便有人在激动之下动手,接着就闹起来,开始砸店。” 谁也没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就在钱氏替姚掌柜关了店,搀扶着姚掌柜来开封府这段时间,福顺楼就遭了殃。 福顺楼掌柜自觉委屈,骑着快马来到开封府寻熟人求问办法,之后便写了状纸告状。 这位熟人正是赵虎。 刚才苏园和白玉堂之所以兵分了的两路,正是因为如此。她去了福顺楼掌柜那边,白玉堂去了姚掌柜那边。 姚掌柜听说经过后,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们竟有脸告状了!那我也要告!” 朱路捏着手里的状纸,不知该不该再送出去,毕竟他刚拿回来。 苏园笑着看他们:“各位莫不是把来开封府告状,当成儿戏?” “不敢不敢。”朱路忙赔罪,把手里的状纸收好,不敢再送出去。 苏园令文书备好笔墨,便开始对姚掌柜的问话:“既然有不少食客支持瑶光楼,愿意相信瑶光楼无辜,为何你还要自尽?” “昨天我看了小报之后,见生意不好,以为大家都信了谣言,便委屈至极,憋闷了一晚上,越想就越觉得委屈。 我一个女人家能把生意做到这份上,不知流过多少血泪,却竟这般被人欺辱,活着还有什么趣?我一时想不开就不想活了。不过那也只是片刻工夫的事儿,之后我在朱掌柜夫妻的劝说下,就想开了。” 姚掌柜接着告知苏园,她与福顺楼其实早就有宿怨,福顺楼不仅曾偷学她们瑶光楼的菜,还曾挖走了瑶光楼的两名厨子。 很多委屈她都忍了,这一次小报的事,她便没忍住,才突然崩溃了。 白玉堂和赵虎此时正在屋外面旁听。 听姚掌柜说到了福顺楼的作为后,白玉堂瞥了一眼赵虎。 “你朋友不怎么样。” 赵虎深以为然,马上道:“这情况我不知情,因我没去过瑶光楼,也不知道福顺楼的菜是跟那学的,我现在立马就去跟他绝交!” 这时白福匆匆跑来,向白玉堂禀告了小报的地点。 小报因为常写些名人私事,得罪过不少人,故而印刷所在地比较隐蔽,要跟踪详查才能知晓。 白玉堂对赵虎道:“先把写文章的人抓了再说。” 赵虎应承,立刻跟着白玉堂行动。 有他二人出马,一名写小报的书生哪能逃得过?不出半个时辰的工夫,他们就把书生抓个正着,带到开封府一审问,便问出了给他透露瑶光楼消息的人是谁,并绘出了画像。 苏园有一点好奇,问那书生:“听说小报以往所刊内容皆属实,这次瑶光楼的事你可在证实之后才发布?” 书生心虚地低下头,摇摇头表示没有,坦白道:“那透露消息之人给了我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赵虎惊呼之后,不禁唏嘘感慨,“那可真够多的了。” “多又如何?这天下便没有白吃的饭,无缘无故许以重利,必有图谋。如今不就是险些害了瑶光楼的掌柜自尽送命?”展昭反问。 赵虎点点头,连忙附和展昭所言有理。 他接着就赶紧岔开话题,感慨别的:“要说这文人可真够厉害的,笔杆子一动,自来财,害人命。哪像我们这些武人,杀人要挥大刀,费半天劲儿。” 白玉堂:“那是你。” 展昭:“没错。” 赵虎:“……” 强烈感受到了两位高手对他浓浓的鄙视。好气啊!气自己没能耐,武功太低,只能落得个被笑话的份儿!下次他绝不在这二位跟前说这种傻话了。 苏园让赵虎拿画像去问问姚掌柜等人,看看她们是否认识这画像上的人。 “说起来这画像……我怎么瞧怎么觉得有些眼熟,这人我像是见过!”但这人是谁就在嘴边,赵虎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倒别急,慢慢想,急了反而想不起来,你先拿画像去问他们话。”苏园劝道。 当赵虎把画像拿到侧堂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也同样等在那里的福顺楼齐掌柜。 他立刻想起来了,举着画像对齐掌柜道:“我想起来了,这画像上的人是你们酒楼的账房!” 齐掌柜看见画像愣了下,然后点头道:“是啊,这画像上的人是我们店里的账房长得很像。赵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叫我兄弟,谁是你兄弟!我是官你是贼,我警告你老实点!” 赵虎一听这人是齐掌柜的手下,便知这贿赂小报诬陷瑶光楼的事,八成就是齐掌柜所为。他本就对齐掌柜干出偷学瑶光楼的菜、挖瑶光楼厨子的事看不上,这会儿更是对他嫌弃至极了。 这厮怎么能干出这么阴损的事?平时他带兄弟去他那里吃饭,见他又是热情招待又是体贴问候,还瞧过他接济乞丐,本以为他是个心眼善良的好人,真想不到他真实面目竟是如此模样。 齐掌柜突然被赵虎这么甩脸子,懵了一会儿。 当得知就是这账房透露的消息给小报,他急得不行,欲哭无泪地解释:“真不是我吩咐他做这种事。”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赵虎瞪他一眼,随即嗤笑,“倒也是,我在开封府当差这么久,就没见过哪犯人肯定一张口就认罪的。非得大刑伺候,才肯招!” “这……真、真、真不是我啊!”齐掌柜慌得磕巴了。 苏园从赵虎拿画像进屋时,就观察过齐掌柜的神色。他初见画像时,表情的疑惑确实不作假,与之有相同表情的还有朱路和钱氏夫妻。 姚掌柜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她看一眼画像之后,就立刻敛眸,目光避开了。 “想不到真是你!好啊姓齐的,你生意做不过我,偷学我的菜,挖我的厨子不说,还想出这种阴招来害我!罢了又来报官,欲反咬我一口,怪我们瑶光楼的客人不讲理,砸你的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个狗娘养的!” 姚掌柜这会儿气势十足,掐腰怒骂齐掌柜,冲他啐了两口。 朱路和钱氏夫妻也帮忙发声,跟着姚掌柜一起声讨齐掌柜,骂他无良无德。 齐掌柜更慌了,连忙给苏园等人跪下,哭着解释道:“草民承认,草民是偷偷买了瑶光楼的菜,研究学过,也挖过她们家的厨子。这些事虽然阴损,可并不犯法,谁也奈何不了我。但使唤小报诬陷瑶光楼这种事,严重了那就是犯了谣诼之罪,要被抓下狱受刑的,借草民十个胆子,草民也不敢这么做啊!” “你还狡辩!那账房是你家的人,还能是别人唆使不成?你为了壮大你福顺楼的生意,便视我们瑶光楼为眼中钉,想把我瑶光楼的挤兑下去,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姚掌柜大声哭嚎喊冤,恳请大人们严惩齐掌柜。 “那账房要么受他重金贿赂,要么受了他威胁,指不定人来了还不肯指认他,反会把罪名扣到我头上。”姚掌柜越哭越凶,直叹自己委屈命苦,平白无故遭这种事。 苏园静静听她哭闹,直到她哭声渐小了,才问她:“你为何会这样想?” “什么?”姚掌柜用还挂着泪的红肿眼睛望向苏园。 “为何说那句:账房会反会把罪名扣到你头上?”苏园轻声问,“在证据这么明显的情况下,正常人的反应不该是等人来了,审判就好了么?即便对方狡辩,他们二人仍有很显然的主雇关系,大家都会怀疑他们,怎么会赖到你头上?” 姚掌柜愣了愣,“我就是……那姓齐的几番害我,我自然要多思多想,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阴招要算计我!” “哦,原来如此。”苏园再度审视一眼姚掌柜,没再多言。 姚掌柜则低垂着眉眼,小声啜泣,不再闹喊。 白玉堂和展昭自然都看出了苏园对姚掌柜有怀疑。而以他们的断案经验来判断,姚掌柜的表现的确有些可疑,不像是纯粹受害者该有的情状。特别是在她受到苏园的质问之后,她的神色明显开始更紧张了。 待福顺楼的账房被带进开封府侧堂,姚掌柜眼神躲闪得更厉害。 账房先看了姚掌柜一眼,然后才看向一直盯着他的齐掌柜。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会给小报提供消息,令其写诬陷瑶光楼的文章?你哪来的一千两银子?”齐掌柜立刻向账房发出三连问。 账房颤颤巍巍跪地,正慌张不知该如何开口之际—— 白玉堂冷声提醒他:“先不管其他,说明这一千两的由来。劝你想清楚再说,否则我们查出你在撒谎,便只当这钱是你偷的。这钱数足以让你上狗头铡,人头落地十次。” 按律法,雇工若偷盗主人家价值百两以上的财物时,便会被判斩刑。 账房打个激灵,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忙磕头认罪:“这一千两银子可不关小人的事儿啊,小人没偷!小人只是拿了她给的钱财,听她吩咐办事而已!” “他是谁?”展昭追问。 “她——”账房抬起头来,看向姚掌柜,“就是姚掌柜!是她令我送消息去贿赂写小报的书生,还说这之后事情虽可能会闹大,但最多不过是福顺楼挨众人几句骂。到时,我只需要假装因受良心谴责站出来道出真相,指认是齐掌柜威逼指使我去诬陷瑶光楼,然后我就可以拿着她后续补给我的四百两银子远走高飞。” “你胡说八道!”姚掌柜激动地喊道,指着账房的鼻子骂,说账房就是和齐掌柜一起合伙来害她。 “我有人证,当时你吩咐我这些话的时候,我八岁的孩子正躲在桌下。” 账房畏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姚掌柜,这可不能怪我,你当时跟我承诺的时候,可说好了我只会被几个人骂一骂,我忍一下就能走了。你可没说会惹上官府!” 姚掌柜这话被狠狠噎了一下,气得嘴唇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她也不想惹上官府啊,奈何朋友太好心,帮她报了官! 她本存着侥幸之心,以为能糊弄住开封府,谁知节外生枝,被彻底扒了皮。 苏园:“要不我再派人去瑶光楼查个账?一千两银子的支出,总会有痕迹。” 姚掌柜泄了气,知道自己再去狡辩已然无用,只得认了罪。 她就是气不过福顺楼总是搞那些小手段恶心她,便想来一招狠的报复福顺楼,让福顺楼彻底无法在东京立足。 她贿赂福顺楼账房,然后就利用小报,以‘不夸张但一探究就知道是假话’的文章来诬陷瑶光楼。然后她就假装受害,好似被逼活不下去的样子,激发大家对她的怜悯,进而大家就会从那篇文章里找到唯一的受益方福顺楼,怀疑福顺楼是幕后黑手,引发众人对福顺楼的声讨。 到时齐掌柜肯定会分辩自己无辜,账房就在那时候站出来指认他,坐实他的罪名。福顺楼的名声就此便会彻底臭了,没办法继续经营去。 齐掌柜听到这里心惊不已,“你好歹毒的算计!” “你还好意思说!若非你先无良算计人家,何至于有后面的事!”赵虎叱骂他一句,便嫌弃地总结道,“总之你们都不是好东西,各打五十大板。” “但姚掌柜之举触犯了律法,可比齐掌柜所受的后果严重很多。”苏园道。 姚掌柜愣了愣,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直叹自己是被逼无奈,她犯案是在情理之中,恳请轻判被宽恕。 “哪个案件不是因冲突矛盾才被触发?从没有在情理之中的犯案,错了就是错了,别找理由狡辩。”展昭正色道。 “对,受委屈想教训人可以,但要有分寸,分寸过了,违法了,就是你不对。”苏园附和道。 展昭略蹙眉,总感觉苏园刚刚附和他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不行,他一会儿要找时间和苏园好好说道说道。 案子已然查清,令文书写好经过,呈给包大人等着判定便行了。 虽说这案子较小,但也该象征性地为结案庆祝一下。 苏园就献出了自己新做出的猪肉脯。见展昭发怔,她就特意端盘子送到他跟前来,请他吃。 展昭拿了一块道谢,然后就把猪肉脯送进嘴里。 猪肉脯薄薄的一片,上面零星粘着芝麻,干巴巴得很耐嚼,咸、甜、香,越嚼滋味越浓。这东西很让人上瘾,会叫你无意识地去拿第二片、第三片。最后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半盘子。 展昭看着剩下地半盘猪肉脯,眼睛里闪烁出疑惑。他记得他吃着东西之前,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做,是什么事来着? 最终展昭也没想起来是什么事,端着属于他的那半盘猪肉脯走了。 “瑶光楼掌柜被抓,瑶光楼还能继续开下去么?”等人走的都差不多了,苏园才揪着手里的猪肉脯,问白玉堂。 难得有处地方做出的饭菜,处处合她口味。苏园很关心这一点,当她不想做饭又想吃美食的时候,还能不能再去瑶光楼吃饭了? “瑶光楼还有一位小掌柜,是她儿子。”白玉堂道,“那么大的酒楼,不可能说没就没了。即便她儿子开不下去了,也会易手,有别人继续开 。” “那就好。” 苏园安心了,继续吃她的猪肉脯。 白玉堂跟苏园分开后,就对白福吩咐道:“派人知会瑶光楼少东家一声,若有意转手,先知会我们。” “领命!”白福笑眯眯地凑到自家主人身边,小心地试探问,“五爷怎么突然对开酒楼感兴趣了?” 白玉堂飞一记眼刀给他,“多嘴。” …… 晚霞绯红,黄昏正好。 公孙策骑着一匹白马,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开封府。 苏园立刻端着碗杏仁豆腐来孝敬公孙策,顺便问他此番出门的收获如何。 公孙策这会儿既觉得热又疲乏,没什么兴趣咀嚼东西,杏仁豆腐不仅清凉,还软软嫩嫩,十分清甜,正好合他的口味。 他坐下来慢悠悠地吃了两口之后,才对放下汤匙,对苏园道:“既有也没有。”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苏园疑惑问。 “有吧。”公孙策笑道。 “那是什么呀?” 公孙策摇了摇头。 苏园不知道公孙策的意思是不能跟她说,还是说不清楚。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她不能知道。苏园也不纠结,收了碗筷后,就劝公孙策早点休息。 夜里,包拯见公孙策来找他,忙放下笔,问他调查结果如何。 “那薛氏病极重,学生去时已奄奄一息。学生为她施针,下了一剂猛药,才令她回光返照,勉强熬了三日。 人很像在撒谎,但怎么都不肯说实话。她家原家徒四壁,如今受苏府接济,情况好了些。说是为了冲喜,一儿一女才在三天内都定了亲事。儿子定了秀才之女,女儿要嫁的人家则有百亩良田。” “是有些蹊跷,若这些皆为苏家安排,如此许以重利,那薛氏确实可能至死都在撒谎。”包拯叹道,“此事有些麻烦,抓不到证据,却又疑点重重,让人放不下心。” “所以学生想,我们不妨以守为攻。总之,必不能让苏家认苏园回去。且瞧他们着急,静等他们的动作便是。” 公孙策说到这里,面色异常认真严肃。他的乖徒儿,自该由他好生守护。 包拯非常赞同公孙策的决定,令他回头可与展昭商议,暗中多观察苏家那边的动静。 “听说这苏家后日便会搬入东京新宅。” 近来这几日,苏家从郑州运送了不少东西到新宅院,已然引来了东京城内不少人的艳羡议论。毕竟是皇商巨贾,家大业大,每样拿出手的东西都值钱。 “后天?”公孙策掐指一算,笑了,“那可是个好日子。” …… “后天是黄道吉日,他们搬家,可跟我们今晚来这宅院有什么干系?” 苏园跟着白玉堂,走到了苏家的新宅院前。 “此时来看,尚且方便。”白玉堂回道。 苏园先疑惑了下,对于白玉堂来说,进皇宫都如履平地,看个苏府能有多不方便? 随即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白玉堂的意思是带她来比较方便,因为她‘不会武功’。这会儿宅子还没有新主人入住,看守人员较少,带她来确实比较方便。 白玉堂令苏园在侧门等候,他随即就翻墙进宅,接着很快就为苏园打开了侧门,引苏园入内。 不用蹦也不用跳,便能轻松进入人家宅院的苏园,表示这种感觉非常好。 俩人在苏宅干逛了一大圈之后,最终停在了一处道观前。 “果然是大户人家,在自己家里居然还建了处这般气派的道观。” “何止道观,整座宅子风水排布都十分精妙,坐向当旺,藏风纳气,各处屋舍方正圆满,绝无一处瑕疵,连花草的布置都很细致讲究。这宅子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水宝地。”白玉堂道。 苏园表示惊讶:“文武双全,你连风水都懂?” 白玉堂听他称自己文武双全,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多会点东西,就这般让你惊讶?” “大概因为你太年轻吧。”苏园叹道。 “年轻不好么?”白玉堂反问。 苏园听出他语气里的介怀,连忙顺口就道:“好啊,当然好,年轻身体好,精力足——” 男人轻笑声不止。 苏园的话则戛然而止。 第30章 二更合一 她说了什么!? 她说的话其实很正常, 问题在于她在提到年轻人身体好的时候,白玉堂恰好笑了。这就导致本来挺正常的一句话,忽然变得不那么正常了, 且还有点意味深长。 而她忽然止住话语的举动,刚好就侧面表明了她思想的不干净。 没关系, 反正她思想不干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暴露就暴露了。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今晚月色不错啊。”苏园随口岔开话题。 白玉堂抬头望一眼天,乌云遮月已有些时候了,这会儿月亮依然没露脸。 “是不错。”白玉堂应承。 苏园就推门进了道观, 她点亮了一根蜡烛,四处查看。 道观各处布置十分简洁, 颇有大道至简的风格,但细看就会发现每一样家具和陈设都价值不菲。便如这临窗的罗汉榻, 偏红带紫的紫檀木, 边角雕刻着精致的符箓纹,榻中央镶嵌白玉, 触感细腻冰凉,是上品的羊脂好玉。 红木长桌案上架着一把拂尘, 有几分褪色破旧, 旁侧则陈书《玄纲》一卷,也同样十分老旧。翻书来看, 惊讶地发现这竟是前朝最负盛名的道士吴筠亲笔所书的《玄纲》原稿。由此看来, 那拂尘许也应该是吴筠用过的东西。 白玉堂‘啧’了一声,“苏家果然有钱。” 这两样东西于信、道修道者而言, 便如圣物一般, 是求而不得的无价至宝。 “那三千两银子, 你真打算留着?”白玉堂忽然问苏园。 苏园愣了下,没想到白玉堂还在惦记这事儿,“这事不是说过了么?” “瑶光楼的案子,展昭有句话说得很好。”白玉堂道。 苏园笑着调侃道:“难得啊,你也有赞同展大哥的时候。” 白玉堂睨她,“天下没有白吃的饭,许以重利,必有图谋。” 白玉堂担心苏园收了钱,苏府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多虑啦。”苏园明白他提这话的意思,指着拂尘和书问白玉堂,“三千两与这两样东西相比呢?” “不值一提。” “对啊,苏家对养道士都有这般花费,我那三千两于苏家而言就不值一提了,便不算重利。”苏园诡辩道。 白玉堂:“……” 苏园又问白玉堂:“说说给你的感觉,苏家是坏人还是好人?” “坏人。”白玉堂毫不犹豫地答道,“俗语言无奸不商,商人做到苏家这地步,鲜少会手脚干净。” “那坏人给的钱不花留着作甚?我不把钱还给他们,他们就少了三千两去做坏事了,那我收下这三千两就相当于做好事。”苏园二度诡辩,彻底绝了白玉堂让她还三千两的心思。 白玉堂轻轻上扬嘴角,无语至笑了,平生以来他头次遇到敢在他面前这么狡辩的人。 不过,她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三千两罢了,她想拿便随她吧,尽力护她便是。 白玉堂收敛了眼里的淡漠,随后同和苏园一起离开了苏府。 二人踱步至开封府后门,就见白福一直等在那里,显然是有急事。 白福一见到白玉堂,就赶忙跑来告知,他们一直保护的任大牛失踪了。 “任大牛是谁?”苏园不解问。 “回头和你解释。” 白玉堂骑上马,令白福带路,主仆二人的身影随即就消失在街尾。 苏园立在红灯笼下,发呆了片刻,才转身进了开封府。 灯影绰绰,红灯映照着佳人面颊红润,五官精致,更绝妙的便是她那玲珑无双的身姿,纵然寻遍歌榭妓院也决然找不见第二个比她身材更好的妙人儿。 在开封府后门东西方向,街对面的墙头上,此时正趴着两名年轻男子。一位锦衣华服,头带冠玉,贵不可言。另一位穿着成色较差的锦缎衣裳,满脸巴结之意,每一个眼神都在关注他旁边的富贵男子。生怕稍不留神,错看一眼,错失了揣摩自家主人情绪的好机会。 “那就是苏园?”庞显一边看着苏园进开封府的背影,一边问他的贴身随从昌盛。 “是,她就是苏园。小人仔仔细细调查清楚了,开封府就一个苏园,谨爷说的那名女子肯定是指她。”昌盛道。 “瞧着长得听乖巧的,不像毒妇啊。”庞显挑眉叹道 “有句俗语说得好,最毒不过妇人心,这看女人啊不能看表面。谨爷当初着了她的道,八成就是因受了她外貌的迷惑。” 庞显松开了扒墙头的手,整个人落在地上。昌盛跟着一道落地,忙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庞显擦手,自己则躬身为他拍掉衣袍上的灰尘,好生把庞显的衣裳整理了一番。 昌盛等了会儿,见自家主人没有说话的意思,试探问:“二爷不会是看上那姑娘了吧?那二爷还要不要为谨爷报仇?” 庞显啐他一口,“胡沁!爷是没见过女人么,跟发了情的公狗似得,瞟一眼就能看上?” “二爷当然不是,二爷性情高洁,不爱女色,跟那些满脑肥肠的凡夫俗子自然不同。”昌盛赶忙顺话恭维庞显道。 庞显手捏着下巴,清俊的脸庞挂满阴沉之色,“我与曹谨乃至交,彼此歃血为盟结拜过,说好了是胜似亲生的好兄弟,那就一定是最好的兄弟。他死得凄惨,死前就求我这么一桩事,让我帮他报仇,我岂能不给他办了?不然这就是辜负了兄弟情义,也是背信弃诺!” 昌盛连连应是,称赞庞显恪守信义,为兄弟两肋插刀,乃真君子。 “那白玉堂却是个麻烦,他武功很高,我肯定打不过他。”庞显想了下,质问昌盛,为何苏园和白玉堂会在今晚一起出门。 昌盛摇头,茫然表示不知道,“二爷,那白玉堂武功太高,小的们怕打草惊蛇,不敢随便去跟。不过看起来俩人刚才是去了什么地方,刚刚这后街也没人,俩人走路时彼此距离还保持那么远,应该没有奸情。” “废话,用你说!江湖上谁不知,白玉堂性情诡谲狠辣,不近女色!我是想说这俩人一起出门,八成是在查什么案子,你找机会给搅和了,把错都往苏园身上弄,叫她没脸留在开封府。只要人不在开封府,我收拾她,为曹谨报仇,还不容易么?” 昌盛恍然大悟,连连佩服赞叹:“二爷才智超群,举世无双。小人这脑袋笨呐,一点都没想到。” “行了,走吧。” 昌盛赶忙用胳膊托住庞显的手,主仆二人就此离开。 等他们身影走远了,苏园才从墙的另一头翻过来,跟上他们。 苏园一路跟着二人抵达至一处府邸。因为这里是后门,她暂且不知是哪一家府邸,不过只瞧这后门就如此气派的样子,便能猜知这里肯定是东京城内屈指可数的高门官贵。 苏园便吹着夜风,慢慢散步,走了很久才绕到了府邸正门。那气派巍峨的大门,比起开封府还要更甚。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匾额上赫然书有三个烫金大字:太师府。 苏园并不知那戴玉冠男子的姓名,只隐约听其随从喊他二爷,莫非那厮是庞太师的二儿子?却有些不对,她记得庞太师只有一名独子叫庞昱。 第二日,苏园就跟王朝、马汉等人打听此事。 马汉道:“太师府是有一位二爷,是庞太师侄儿,名唤庞显。庞太师的兄弟早亡,他便将侄儿接到身边抚养,听说对其宠爱如亲子一般。这人在东京还有个称号,第一美男子。 不过我瞧他长得也就那样,确实清秀些,但绝对称不上是第一,东京城里有不少男儿长得都比他好,不过没他出名罢了。要说白五爷是第一美男子,我倒服气。” “那我呢?”展昭一进门听到他们的谈论,就半开玩笑问。 马汉嘿嘿笑道:“那展爷也是,并列第一。” “睁眼说瞎话。”白玉堂随后也进门了,给马汉飞一记冷眼。 马汉立刻变成苦瓜脸,深深后悔自己嘴欠。他不过是聊闲话,竟一不小心把冷面煞神给得罪了。 展昭倒不介怀白玉堂那句反驳,论长相他本就不如白玉堂俊美,倒是很乐得看马汉的笑话。 “怎么突然问起他?”白玉堂注视苏园。 苏园自然不能说是昨晚在他们分别之后,她出于武人的敏锐,察觉到街对面有异常,然后一路使轻功跟踪人到了太师府。 “就偶然听闻,好奇问问罢了。”苏园因怕被怀疑,还特意补充一句,“毕竟是东京第一美男子嘛,难免会好奇。” 白玉堂垂眸饮茶,不再言语。 “对了,昨晚说的那个任大牛是谁?”苏园还记得这事儿。 “没谁。” 白玉堂冷脸道一声有事,起身便走了。 苏园若有所思地望着白玉堂离开的背影。 展昭早已经察觉到白玉堂态度有异,正欲安慰被白玉堂甩了脸色的苏园,谁知忽见这丫头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他有事,走了。”苏园道。 “那这有什么可乐之处?”展昭还是不解。 “我今早做了火腿包子和野鸡面卷,正愁东西少不够吃呢,他走了,那他那份儿就归我了。”苏园悄悄跟展昭说完,就悄悄地做了‘嘘’的手势,示意展昭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一般人这事她肯定不随便透露,因为展昭很君子,肯定不会跟她抢食吃,苏园才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展昭憋笑连连点头,心想白玉堂这脸色甩得是一点用都没有了,人家没放在心上不说,还偷着乐呢。他这人也总算遇到克星了,那狂傲任性的脾气只怕有朝一日也会被治得服服帖帖。 今日早饭的野鸡面卷广受好评。 以笋尖、野鸡肉做馅,油面包成卷,入脂油一炸,酥酥脆脆,咬一口掉渣。鸡肉香而不腻,笋丁咬起来咯吱咯吱,配着清淡爽口的蔬菜粥一喝,如此吃完了叫他们升天都愿意。 王朝等人自然是吃得意犹未尽,连连恭维感慨,一日三餐中若有苏园出手的时候,那日子就赛过神仙,哪怕是领了一天的差事累得半死,他们都觉得幸福。 展昭在尝过野鸡面卷之后,深刻理解苏园之前偷着乐的行为了。白玉堂这次损失巨大,而能因此多吃一份儿野鸡面卷的人,别说高兴地笑出声了,手舞足蹈都不过分。 听说白玉堂肯留在开封府,便与苏园的厨艺有些关系。今天这野鸡面卷的滋味他最好别知道,否则很难想象白玉堂的脸色会是什么样子。 两日后,苏家人正式迁入新宅居住。 为贺乔迁之喜,他们特意行马车于几大主街上,拿瓢舀着铜钱当街撒,引来一众百姓哄抢。逢寺庙道观,必捐香火钱,遇乞丐必赠新衣。同时在府中设宴,宾客盈门,十分热闹。 苏家特意派人来请苏园过去,苏园以有事为由拒绝。苏家便派管家来二请,苏园还是拒绝没去。于是就有了第三次,这一次上门的人就换成了苏家长女苏喜。 本来不管谁上门,苏园都不打算见。不过听说是苏喜来了,她倒来了兴致要见一见。早听说一胎双生的两个孩子,容易有心灵感应。苏园的很好奇她和苏喜之间有没有这种感应。 公孙策早就打听清楚了苏家每一个人的情况,嘱咐苏园道:“苏大姑娘已然嫁人,且有孕在身,你若见她,定要小心应对。” 苏园听说苏喜有孕,愣了下,乖乖应承了公孙策的话。 至侧堂,苏园就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苏喜。 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五官与她截然不同,在华衣丽服的打扮下,容貌勉强算清秀。许是怀孕的缘故,她身材较为丰满,笑起来倒挺随和可亲的,仪态贵气十足。 “总算见到你了,从知道你还活着,我便一直好奇,迫不及待想见你。” 苏喜看见苏园后,激动地站起身来,面带喜色地上下打量她,又见苏园一身衣着朴素,也未戴什么贵重首饰,她目光里闪烁出就心疼伤感的情绪。 “妹妹这些年受苦了,都是那姓薛的产婆不是东西,竟叫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过着苦日子!” 苏喜凑近两步,伸出手来,想去握苏园的手,却见苏园后退了一步,以谨慎的态度应对她。苏喜免不了失落,但她转念想了下,便释怀了。 “妹妹与我从未见过面,倒是我唐突了。我自小看人家有姐妹相伴,可以同食同寝,一起谈论衣裳妆容,便十分羡慕,故一直盼着自己也能有姐妹。如今我这梦想突然实现了,便有些过于热情,吓着妹妹了。” 苏喜在随从的搀扶下重新落座后,便问苏园为何不愿认亲,跟母亲回到苏家。 这苏喜行为举止挑不出什么错来,热情有余,尊重有度。苏园倒是想起白玉堂评价苏方明的话来,便是你知道她有几分刻意,但她这份儿刻意却是让人舒服的,并不嫌恶。 苏家人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胜者,教育出来的子女皆如此八面玲珑,善于言辩。苏园反倒觉得这更是该警惕的重点,最怕温水煮蛙毫无警觉。 “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苏家女儿。”苏园没有顺着苏喜的话,去回应她不回家的原因,而是直接从源头上全盘否认。 苏喜愣了下,“误会了?怎么会是误会,这事不是查清楚了?王婆子也来开封府解释清楚了?” “可有证据?”苏园反问。 苏喜有点懵了,惊诧地看着苏园:“我听母亲讲,是那产婆的妹妹薛氏上门坦白了当年的经过,你被送给一名叫苏峰的捕快抚养,他们据此才查到开封府这里,找到了妹妹。” “我的确是捕快苏峰的女儿,可怎知我一定就是当年薛氏赠给苏峰的那名婴孩?怎知苏峰不是将孩子转赠他人,另收养了我?我生辰与你差一个月呢。”苏园道。 苏喜愣了又愣,大概她今天上门之前,完全没料到会从苏园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说辞。所以老半天过去了,她都没说出话来,全然不似之前那般言语伶俐。 “苏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认女这种事事关重大,最好不要乱认。回去劝劝你父母,告诉他们,行事最好谨慎些,查清楚了,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苏园说最后半句的时候,语调缓慢,眼蕴着微笑。 苏喜恰巧与她对视,不知怎么,莫名感觉有一股凉意从她后脊梁往上爬。 “好……好,我会替你转达。”苏喜突然磕巴了一下。 苏园的目光随后落在了苏喜双手护着的肚子上,问她几个月了。 “刚满三月,我去年十一月才成亲,可惜你不在——”苏喜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苏园否认自己是苏家女儿的情况,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就不好再将这话题继续说下去了。 苏喜以饮茶化解了尴尬,随即就小心询问苏园是否愿意收她的赠礼。 “即便你不是我妹妹,我也觉得与你甚是有缘。见面礼并不贵重,望你不要嫌弃,权当我们先交个朋友如何?” 苏喜说罢,便让人将锦盒送到苏园跟前。 苏园略作推辞,见苏喜仍然坚持,就把东西收下了。 苏喜见苏园收了东西后也不急于打开锦盒来瞧,眼底闪出一丝意外,甚至有几分失落,不过很快她就以笑容完美地掩盖了。 临走时,苏喜对苏园道:“得空的话便去侍郎府看看我,只要你来,我随时都有空。” 苏园敷衍应承,倒没有多言。 苏喜等了片刻,见苏园依旧反应平淡,免不得再次失落。 “苏姐姐!”孙荷骑着马从外头回来,见苏园正在侧门这里送人,忙丢了马跑过来。 她凑到苏园身边,一脸防备地打量苏喜,问苏园这人是谁。 “我是她姐姐。”苏喜温柔地笑着对孙荷解释道。 不想这话立刻引炸了孙荷。 “我们才是姐妹,你哪儿来的?”孙荷很不爽地问完,就挽住苏园的胳膊,以显示她们的亲密。 苏喜无奈地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孙荷有些不可理喻,只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便不再理会她,温和地点下头便与苏园道别。 孙荷见这人转身就走,完全无视自己,莫名地心里憋着一股火儿。她想追上去问清楚,被苏园一把拉住。 “干嘛?” “她是工部侍郎的大儿媳,怀孕三月,你若把人吓得滑了胎,开封府这里可没人救得了你。”苏园警告道。 “苏姐姐难不成怕她?”孙荷愤愤问。 苏园见左右无人,对孙荷暴露本性,“我没怕过人,但我怕麻烦,别给我招惹麻烦。” 孙荷感觉到苏园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戾气,立刻捏住自己的嘴,像被驯服的小绵羊,乖乖地点头应承。 “你对她感觉如何?” 孙荷本性纯良,她对人好坏的感知也算是一个参考。 “我不喜欢她,一见面就觉得跟她很假,笑得特假。”孙荷嫌弃道。 “那你觉得我们像亲姐妹么?”苏园因全程没有感受到和苏喜有什么感应,便又问孙荷一句。 孙荷托着下巴认真思考半晌,对苏园道:“若说你们是姐妹的话,那还真奇了,俩人在长得一点都不像,身材也差一大截。诶?你说她都长得那么富态了,胸前的肉还没一颗梨子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多。” “好好说话。”苏园斥道。 孙荷立刻正经改口道:“太平了。” 苏园瞄她一眼,目光随之下移,进行了观察,“你的大?还笑话人家?” “反正比她大。” 孙荷倔强地挺胸,显摆给苏园瞧。 “当然,再怎么样都比不过苏姐姐,苏姐姐的那可是完美的。” “闭嘴。”苏园扶额。 “做什么呢?” 展昭和白玉堂刚从外办差回来,展昭率先勒停马,笑着跟她们打招呼。 “远远就瞧你俩说话,好像挺热闹。” 孙荷立刻道:“我们在比胸——” 苏园缓缓扭头看向孙荷。 “——熊可怕还是虎更可怕!”孙荷拉长音解救自己。好险,她刚才差点被老大的眼神杀死! “那比较出结果了么?”展昭问 。 孙荷摇摇头,顺势搭话问展昭,觉得哪个更可怕。 “当然是熊了。” “为何?” “因为熊飞啊。” 展昭一笑,便招呼白玉堂一起去找包大人交差。 白玉堂匆匆看一眼苏园,便跟着展昭去了。 孙荷原地发懵,不明白地问苏园何故。但见苏园笑得厉害,她恍然拍了下大腿,这才反应过来展昭那句回答的意思。 第31章 三更合一 “天天跟着大家展护卫叫着, 我都忘了他字熊飞了。” 孙荷挠了挠额头,也笑开了花。瞧瞧她多厉害,南侠展昭都是能和她开玩笑的关系了。等回东风镖局的时候, 她又有一件事可以跟她爹吹一宿了。 苏园拉着孙荷回房,低声问她最近有事没有。 “闲着呢, 苏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帮我去跟一个人。”苏园把庞显的情况告知孙荷。 孙荷拍着胸脯保证能把事办好, 但拍完之后,她又后悔了,小心地揉了揉。 苏园忍不住用诡异的眼神打量她。 孙荷脸皮厚道:“不能再拍了,本来就不大, 再拍小些,怕是更会被苏姐姐笑话。” 苏园:“……” 敲门声恰好在这时响起, 解救了苏园。 有婆子来传话说,来案子了。 “安全第一, 你跟得到就跟, 跟不到不要勉强,千万别冲动。”苏园拍拍孙荷的肩膀, 嘱咐她一番。并允诺这事儿她若能办好,回头不管想吃什么都随她点菜。 孙荷一听有美食奖励, 更兴奋地应承, 抬手就要再拍胸脯保证,被苏园精准拦下了。 “嘿嘿……幸亏有老大及时出手, 阻止了我拍它!还是老大心疼我, 体谅我难处。”孙荷借势就道谢。 苏园无语地叹口气,十分、非常、懒得跟孙荷计较, 立刻离开奔向案发现场。 死者在城外五里官道旁的草沟内。 公孙策因今晨起床有发热的症状, 苏园便劝他留在府中修养。 “可能这几日在外办差操劳过甚, 一旦休息下来,病反而容易找上。” 苏园回答了方仵作的疑问后,就打量这具尸身。 头朝下,穿着粗布男装,身材强壮,身体以顺着斜坡的角度横躺在草沟丛中。尸体脚后方向有杂草被压倒的痕迹,长度大概半丈远。但这个痕迹并没有一直延伸到路边,这说明尸体并非直接从路边滑下去,是被人抛空丢至半坡处,再经过小段距离的下滑才停至靠近沟底的地方。 这里是官道,又是通往东京的必经之路,来往行人不算少。正有四五名百姓一直在旁围观,他们都是欲赶路进京的人,因瞧见这事了,就好奇地留下围观情况。 “是谁发现的尸体?”苏园问。 “是草民。” 一名老汉颤颤巍巍回道。 “大概半个时辰前,草民走累了,想坐在路边休息一下,结果一扭头见沟里好像躺着个人。草民吓得叫了一声,就引来了这位路过的小兄弟。 本来草民想下去看看情况,小兄弟说瞧着那人一点活气儿都没有,八成早就死了,我们下去弄乱了地方,反倒会耽搁开封府查案。小兄弟有马,便劳烦他去帮忙报官,草民守在了这里。” 老汉口中所言的小兄弟,是一名锦衣少年,刚才正是他骑快马赶去开封府报官。此时为了配合开封府查案,他也跟着回来了。 苏园打量这少年,唇红齿白,容貌朗朗,衣裳虽然半旧,但色泽依然鲜亮,可见料子并非凡品。头簪的一根简洁的玉簪,也非俗物。还有他骑的那匹马,苏园虽不认品种,但瞧其大红枣色皮毛,矫健的体型,就知非比寻常。 “在下杜诒,见过诸位官爷。”少年有礼有节地行礼。 “小兄弟似乎很了解衙门查案的次第?”方仵作得知是他主张保护现场,便好奇问他一句。 杜诒应承:“家父曾在河东路提点刑狱,由此才略知一二。” 方仵作一听这话,再打量这小兄弟的衣着,方知自己眼拙了,没想到这位是个人物。 “冒昧问一句,小兄弟的身份是?” 杜诒这才表明他是宰相杜衍的幼子。 方仵作大惊,忙行礼见过。 杜诒忙表示不必客气,一切如常便好。他巧妙地观察到那名随方仵作同来的女子,在听说他的身份时,面色并无太多惊讶,也不像他所见的大多数人那样,在知道他是宰相之子后,就立刻变换态度,阿谀取容。 方仵作将尸身翻过来后,便见死者胸口处有血迹,“苏姑娘来看!” 苏园按照方仵作所指查看,见伤口是个黄豆大小的血洞,正中死者心脏的位置。 杜诒在旁听方仵作称呼这女子为苏姑娘,惊讶扬眉,细致打量起苏园。 前些日子,平远侯府的阴婚案闹得沸沸扬扬,他曾听父亲提过,受害者是开封府的老捕快之女,姓苏。说她是一位十分聪敏勇敢的姑娘。她在遭到平远侯及其三子曹谨的迫害时,机灵敲锣,吸引了众做客官员们的注意,故此终于当众揭发了平远侯父子的丑恶。 虽没有完全去确认这位姑娘的身份,但杜诒觉得能办出那般果敢之事的女子,必然如眼前这位苏姑娘的气度。况且开封府当差女子本就少,加之她刚好姓苏,年纪轻,几乎可以确认就是她本人。 “一般的锥子比这细,也没这么深,这倒像是特制的武器?” 苏园的话引来方仵作的赞同。 随后,二人一起查看尸身其它情况,除了脸和裸露的肌肤有几处轻微擦伤外,再并无明显外伤。而这些擦伤应该是在抛尸的过程中,被草木剐蹭所致。现场周围都比较干净,除尸身外草沟附近的草都没有踩踏过的痕迹。 方仵作通过尸表情况推断,死者身亡至少半日以上。 “这条路白日来往人多,凶手选在这位置抛尸,显然是故意想被人发现。” 一般人杀人,都会慌得藏尸。凶手如此张狂抛尸,其有何目的?仅仅因为胆大? 苏园见死者衣衫挂着尘土,双手有厚茧,暴露在外的皮肤因遭受日晒比较黝黑,该是常年干粗活劳作之人。 白玉堂这时骑马赶来,白福跟在他身后。 白福率先跳下马,直奔草沟查看死者的脸,随即变了脸色,冲白玉堂回禀道:“是他!” 白玉堂目光扫过尸首,鹰瞵鹗视,神色顿时凶戾至极,便欲立刻调转马头离开。 “五爷留步。”苏园喊道。 白玉堂居高临下地斜睨一眼苏园。 “五爷认识死者?” “嗯。” 白玉堂调转马头后,白衣随之翩然飞起,矫健的背影桀骜孤冷,令人感觉到浑身都透着煞人的杀气。此时他就如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任谁都挡不住他恣睢杀敌的脚步。 “这名死者是任大牛?” 在场的人都被白玉堂这气势给镇住了,只有苏园还敢快嘴追问他。 苏园见白玉堂身形顿住,立刻凑到白玉堂马前,温声对他道:“我今晚打算做雪花酥,五爷可愿意赏脸?” 这话表面听着,不过是苏园向白玉堂发出一个简单的邀请,实则她却在变相要求白玉堂做出选择。是要意气冲动,拒绝她和她的雪花酥,立刻离开;还是要给她一个面子,把情况讲清楚。 当然,若选择不给面子,那后续问题可能会比较大。他不仅今晚没有雪花酥吃了,以后可能也不会有了。 白福这时已经急忙骑上马,打算跟紧自家五爷。 五爷的脾气他可太了解了,遇到这种事,不立刻杀过去绝不是他的性格。若自己行动慢一步,恐怕就追不上了。 白福用小腿夹紧马肚,手握好鞭子,正准备策马飞驰的时候,忽见自家五爷竟从马上跳下来了。 白福满眼诧异:发生了什么??? “任大牛是婺州永康钱王坑的挖矿雇工,他有冤情上告,从婺州前往江宁府,却在半路遭人追杀。因知我行侠仗义的名声,他便跑去金华白府求助。家里人在知悉他的经历之后,亲自护送他至江宁府,助他上告。 不想那江宁府竟不论是非,先拒了任大牛诉状,后便有贼匪夜袭,欲再行刺杀任大牛。怕是官官勾结,江宁府已不干净了,家里人便书信与我,派人护送任大牛来开封府,欲求包大人帮忙——” 一记嘶鸣声突然响起,打断了白玉堂的话。 就见白福骑着的马,不知怎么嘶叫后蹿起,带着白福眨眼间就跑出很远。 白福忙活了半天,才总算勒停马,赶紧驱马折返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从马上下来,见众人都看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晓得自己刚才出丑了。可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是准备跟五爷一起奔跑的,谁知道五爷突然不跑了。 白玉堂被白福这一闹腾,面如冷霜。 白福识趣儿,马上自报奋勇,替自家主人交代事情后续的经过。 “十天前,我按照之前书信里的约定,派四人前往陈州接应任大牛。 自陈州这一路,倒是平安顺遂,再未遇到什么意外或刺杀。但在昨日下午,他们行至扶沟县时,任大牛突然说腹痛。 本来这眼看着就要到东京了,一口气到开封府不就安全了?奈何任大牛肚子闹得厉害,根本忍不了,他们只得暂时在扶沟歇脚,打算等他用药缓解一晚后,今日再赶早再来东京。 不想晚间的时候,他们去查看任大牛的情况,人竟不见了。之后他们便赶至东京通知我,我便赶紧把情况转告给了五爷,当时苏姑娘也在。” 白福告知苏园,昨夜他们在扶沟县地界寻人很久,仍不见踪影。到了白日,白玉堂便借四品侍卫的身份,请扶沟、酸枣、尉氏各县县令,配合他们寻人,各县出动了所有人马,却仍未寻见任大牛的身影。 直至刚才,他和五爷听说官道这边出了命案,便有不好的预感,赶过来一瞧,不想死者竟真的就是任大牛。 苏园有点理解白玉堂的愤怒了,这任大牛当初便是出于对白玉堂的仰慕和信任,才跑去白府投奔。白家人周全护送他一路,眼看就要到开封府事成了,人却突然失踪,接着就发现死在路边。 人是在白玉堂属下的眼皮子底下丢了,被抛尸的地点就在官道旁,且距离东京城很近,如此招摇不加以遮掩的行为,这分明就是一种公然挑衅。 这种事搁谁都会生气,尤其是对一向不服输的白玉堂来说,必然怒火冲天。 “昨晚发现人丢了时候,还想着他是不是自己临阵怕了,才要逃跑。那会儿屋外头有俩人给他守门,他但凡闹出一点动静,我们的人都会察觉。 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后窗是开着的,外墙上的青苔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我都猜他是自己悄悄跑了。可又有些道理说不通,他若真不想告,何至于吃尽苦头,千里迢迢奔向开封府呢。” 白福带着苏园来到了扶沟县任大牛住过的房间,将当时他勘察过的痕迹一一指给苏园看。 情况确如白福所言,后窗开着,后窗对应的院墙墙头上的青苔,确实有被新鲜踩踏过的痕迹。 苏园在打量一圈屋里的环境,比不得京城的大客栈,这里的布置很朴素,家具简单,却有些凌乱,有几分农户的特色。 比如墙上会挂着干货大蒜等物,柜子边会堆积一些簸箕、竹篓,床底下还摆着一排陶土花盆,里头种着驱蚊草。听说这样摆放驱蚊效果极好,可让客人们一觉睡到天亮,身上一个蚊子包都不会有。 “这县城里的客栈大多都无招牌,揽客全凭店家一张嘴在外吆喝,路过的外地人知道这里可以打尖,便会问价。” 白福告知苏园,这种情况在扶沟县这样的小县城里很常见,还有不少并不经营客栈的人家,偶尔因家里有空房了,想额外赚点钱,也会到街上吆喝两声揽客。 任大牛昨夜就住在这院子的正房,房间最大最宽敞。可见白家人在护送他的时候很善待他,尽量不让他吃苦。 正房和东厢房之间,长着一棵大李树,两丈余高,枝桠繁茂,侧枝伸展较长,几乎要遮盖半边院子的阳光。这棵树的每一枝枝桠上都结满了李子,瞧着今年这棵树果子大丰收了。 “店家是谁?”苏园问。 杨氏连忙过来行拜礼,表示这间客栈是她和大儿子一起开的。这宅院原本是她娘家的房子,她娘家兄长一家去了外地过活,一年半载的都不会回来,她便将房子整理了一番,当成了客栈经营。 “那你娘家大哥可知晓你这么做?”白福忍不住问了一嘴。 杨氏僵硬地扯起嘴角地笑了笑,用手理了下耳边的碎发,应承道:“自然是知道的。” 白玉堂冷扫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很明显在撒谎, 苏园便问杨氏,昨晚有何异常没有。 杨氏边无意识地点了下头,便否认道:“没有啊,民妇一家子在街对门住,每天都睡得很早,全然不晓得昨夜这里丢了人。” 白玉堂忍无可忍,抽刀出来—— 苏园忙使眼色给杨氏:“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开玩笑了。 ” 杨氏看见白晃晃的大刀,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我、我、我……没——” “没开玩笑?你就说了两句话,皆不属实,不是在开玩笑,难不成是有意作伪证,蒙骗官差?与贼匪勾结,沆瀣一气?”苏园连声质问。 杨氏脸色瞬时煞白,噗通跪在地上表示自己不敢。 “昨晚民妇是听到些动静,就是在他们发现人不见了,骑快马离开之后,有辆马车停在了这宅子门口。 民妇本来还纳闷是不是一伙儿人呢,就见那马车上下来四名拿着大刀的壮汉,他们进了宅子没多久后,就扛了一个麻袋出来,把麻袋丢进车里就走了。” “多大的麻袋,可否能装下一个人?”苏园再问。 “夜、夜、夜里黑……” 杨氏话未说完,就见苏园突然让开身子,令她直接面对了那名白衣少年。杨氏浑身一哆嗦,呜咽地坦白。 “但也依稀看清了些,是、是能装下一个人。” “你怎么不早说!” 白福等人气得无以复加,若他们早知任大牛并非自己逃走,而是被人劫持,且知道被劫走的方向,何至于乱得找一晚上都找不到人。 这也毕竟是东京地界,天子脚下,他们若能及时早一步,或许任大牛就不会死了。 杨氏咽着吐沫,畏畏缩缩地害怕道:“民妇当时并不知诸位是官爷啊,以为两拨人都得罪不得,。民妇怕从中搅和多管闲事,会惹来杀身之祸!” “可刚刚我们问话的时候,你已然知晓我们官差的身份,却也没见你主动交代。”苏园再度揭穿杨氏的谎话。 杨氏彻底慌了神儿,哭着求饶道:“民妇、民妇、民妇是……” “你觉得官府的人不会拿你如何,但那些贼匪凶狠,若知悉是你告状,必然会报复你。所以你宁肯向官府撒谎隐瞒,也不愿供出贼匪的所作所为。” 白玉堂冷嗤一声,满眼鄙夷嫌弃。他向杨氏利落挥刀。 杨氏大惊,“嗷”的一声大叫—— 白福等人早知自家五爷的脾气,见到这一幕还是免不了震惊,都傻在了原地。结果不难预料,那杨氏纵然是有命在,那也得缺点什么少点什么了。 铛! 铛! 铛! 白玉堂突然刀向一转,挡走了几个飞来的‘暗器’。 “唔,好多李子啊。” 苏园仰头望着李树,刚好正有一颗未成熟的绿色李子垂直而下,朝她左眼砸下来。 白光一晃,一阵刀风扫过。 苏园又听到“铛”的一声,那颗原本该砸到她眼睛上的李子被打飞了,竟直直地砸在东边的门板上,果肉因与门板相撞,汁肉四溅。果核却穿过了门板,打进了屋里去,在门板上留下了一个被打透的圆洞。 杨氏吓得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呆傻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忙摸自己的脖颈,确认自己还活着,才刚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脑袋搬家。 这白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官府的官差?纵是山上的土匪都没他这么凶戾,太太太吓人了!杨氏哆哆嗦嗦,吓得牙齿直打颤,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迫不及待想逃离,奈何她腿软得不听使唤,根本站不起来。杨氏就趁着白玉堂还没注意到她的时候,拼命地朝门口方向爬。 “五爷救了我一命。”苏园道谢后,眨着眼睛疑惑问白玉堂,“这李子还没到成熟的时候,怎么突然掉了这么多?” 苏园话音刚落,白玉堂就听到细微的折断声。他低喊一声“小心”,便立刻拉苏园后退,直接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白玉堂抓住的是苏园的左胳膊,夏日衣料较薄,苏园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热度。他衣袖飞舞时,有淡淡的冷檀香飘过,其实并不是纯粹的檀香,还混着别的味道,有几分清冽,细闻好像还有一点甜香。 咔啪! 原本在他们头上方,手腕粗的李树枝桠忽然折断了,坠落的时候打在了另一处枝桠上,令无数李子噼里啪啦向地面砸。 断掉的树枝刚好打在正准备爬行逃离的杨氏背上,杨氏“哎呦”叫了一声,四肢和头部下意识地伸直了,这姿势像极了刚从龟壳里冒头伸展四肢的乌龟。 再然后,李子一颗接着一颗接连不断地砸在杨氏地脑瓜顶儿上,每一下都不算太疼,但也不是不疼,总之这么一番砸下来,杨氏被砸得有点懵了。 白玉堂本想查看才刚李子异常掉落的原因,结果一下子铺天盖地这么多,倒是不好再查看了。 “这无缘无故的树枝怎么会突然断了?” “必是东屋周家那俩孩子又跑来爬树偷李子了,去年就压断了两枝,今年又来!”杨氏被砸得心头冒火,也许是被砸得头太疼的缘故,倒一时忘了自己还是正逃命的状态。 等她愤怒地抱怨完了,感受到众人瞅她的目光,特别是那位白衣煞神飞射过来的冷光,杨氏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杨氏嗷嗷痛哭着磕头求饶,恳请他们放过自己,她保证不会再撒一句谎。 白玉堂正在气头上,全然没有放过杨氏的打算。恶人作恶当然可恨,但这些欺善怕恶,甚至助恶欺人的‘搅屎棍’,也同样令人作呕。 “我有发现!” 正房内忽然传来苏园的声音。 白玉堂和白福等人这才注意到,苏园不知何时进屋了。 既听说她有发现,自要先看看她发现了什么。 白福在跟着白玉堂进屋之前,警告杨氏最好不要乱跑,不然彻底惹怒了他家五爷,后果自负。 杨氏连连点头,等院子里几乎快没人了,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几度动心。但想到才刚那位煞神发威的样子,还有他高超到凭她肉眼完全看不见出招的武功,杨氏就畏畏缩缩犹豫了,不太敢。 “这床板有问题。”苏园按了按床板,示意给白玉堂看。 白玉堂也按了一下,果然发现这床板在大力的按压之下,靠里的一侧是活动的,会慢慢向下凹陷。如果整个人躺在床板上,床板就会一点点倾斜,一直倾斜到床底。 如果有人在床上熟睡,就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滚落到床底。而床板在没有重量之后,就会一点点回弹至原来的状态。 因为床的四面的都挂着帐幔,所以若不靠近床,去掀开最里面帐幔,根本注意不到这窗其实并没靠在墙边。床里侧与墙之间留有空隙,而这个空隙刚好够躺一个人。 也就是说,任大牛很可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这张床的机关安排到滚进了床底靠里的缝隙里。 之后有人悄悄开了窗,弄出了墙头上青苔被踩的痕迹,伪造了任大牛悄悄偷跑的假象。 因为床底外侧摆着一排花盆,种着驱蚊草,以供驱蚊所用。白家护卫在进屋没寻到任大牛的时候,看到打开的窗,根本不会想到床底会藏着人。 他们人手不足,一边要派人去寻人,一边要向东京那边回禀情况,等人都散开的时候,真凶便现身,趁机将昏睡的任大牛弄走了。 “此案真凶蓄谋已久,想来早已经跟踪你们一路,推算到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进京,然后使计拦截。” 苏园揣测罢了,便走到屋外,看着还老实趴在地上的杨氏,问她正房里的那张床从何而来。 杨氏一下子就意识到出问题了,连忙解释。 “在诸位贵人住进来的前十天,这宅子一直都被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租住着,他长得浓眉大眼,挺爱笑的,看起来不像坏人。 他说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挑床,嫌正房里那张床太老旧,翻身的时候吱呀吱呀响,要换一张好点的床。 我跟他说这住店的钱可不包含换床,他说他愿自己出钱买床,只要我允他能放床就行。这种好事儿我哪能不应啊,自然就答应了他,他就换了床在那住下了,床正是屋里那张。” “驱蚊草也是他布置的,昨天早上他走的,我本是稀罕那床漂亮,想搬回家自己用,可巧碰到几位贵人要来住店,我也就没工夫折腾,就想着先把这次的生意做了再说。” 苏园就问白家护卫,为何会定选这家客栈住下。 “我们刚进扶沟县打算住店的时候,便有个本地人热情跟我们介绍了她家,说正好有处宅子空下来,供我们的几人住。” 由此大家都明白了,从他们进入扶沟县开始,走出了每一步都在被算计。 “不是从扶沟县,而是从任大牛突然腹痛开始。” 白玉堂令属下好生回忆,任大牛腹痛的原因。 “这一路的吃食我们都仔细检查过,连水都是喝自己打的。”这一点白家护卫们也想不明白。 “对了!” 有名护卫突然想起来什么。 “昨天在赶路的时候,曾遇到几个孩子在田边玩耍。任大牛这人很喜欢孩子,有个胖乎乎小男孩就跑到他身边,他便逗了人家一阵。 那小男孩便拿了一块小点心喂一口任大牛,任大牛就吃了。我们之所以没拦着,是见那小男孩天真无邪,且自己先吃了一口点心,才喂得任大牛。” 白玉堂冷嗤,“可真是好算计。” 白福:“可我不懂,这床都把人都滚到地上了,任大牛怎么还不醒?觉深?” 但凡他当时惊叫一声,外头守卫的人都来得及救他。 “腹痛,喝过药。”白玉堂冷声提醒白福,语气里明显有嫌弃他笨的意思。 白福立刻明白过来,便跟白家护卫讨了药方,带人去找扶沟县看病开药的大夫。 “本可从口入,直接将人毒死,却这般大费周章,非要从你手下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偷走。我怎么感觉这真凶像跟你有仇?” 苏园感觉到了很多针对,对方似乎只想把白玉堂的人当猴耍,然后挑衅白玉堂,激怒他。 “是有仇。”白玉堂冷声应承。 “那你可有头绪,是谁要这样挑衅你,与你为敌,且又能与任大牛的案子有干系?”苏园给白玉堂提炼思路。 “医不活。” “医不活?”苏园对江湖事了解不多,倒从没过听这个名号。 “他原本是大夫出身,后来做了江湖杀手,只认钱杀人不医活人,便有‘医不活’的江湖称号。这厮自恃聪明,且喜炫耀,他有一把锥刀,专刺人心。我曾杀了他妻儿,他自然是记恨我。” 白玉堂在提到杀□□儿时,语气非常得风轻云淡。 苏园问,“不是有句话说‘罪不及妻儿’么?” “公祸害找母祸害,生了一堆小祸害。一家子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都背着人命。” 白玉堂接着告诉苏园:“若我所猜没错的话,喂任大牛吃点心的那个胖孩子,八成就是他的小儿子。” “若那孩子知情自己在害人,还装成那般天真无邪,那可真够坏的了。” 在孩子尚且不懂何为良心道德的年纪,便教其大开杀孽,难以想象这孩子若长大了会成什么样子。 “什么罪不及妻儿,我这里从不会有这种讲究。谁肆意行恶,为虎作伥,谁就得死。”白玉堂恼道。 苏园连忙附和:“五爷英明,今日尤为英明。” “为何?”这话引来了白玉堂对苏园的注视。 “查清案情,确准幕后黑手,谋定而后动,难道不是最英明之举?”苏园反问。 白玉堂睨她:“你在讥讽我太意气冲动?” “才没有,我反倒觉得人有意气是好事,刚才没五爷的恫吓,那杨氏怕是到现在都不会说实话。一国若没有意气之臣,国必衰。意气如朝阳,是万物始动之力。”苏园道。 白玉堂轻笑,这次的笑意并不太冷,竟有了几分光风霁月之感,略有些赏心悦目。 “跟公孙先生学读书倒是没白学,越发善于巧言了。” “当时你在夸我。”苏园话音刚落,肚子就传来咕噜的叫声。 她马上捂住肚子,尴尬地转过身去。苏园突然又闻到白玉堂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味儿,而且好像越来越浓了。她顺着香味儿移动目光,就看见白玉堂正递一包东西给他。 不大的纸包,比巴掌大点。 苏园接过来打开一瞧,状元楼的芸豆卷! 这可是京内有名的点心,很美味。怪不得刚才闻着白玉堂身上有甜香味儿,原来真有点心。 有点心下肚,苏园的胃可舒服多了。 一炷香后,经过核查,白家护卫们确认了,昨日给他们抓药的药铺小厮是个假的。 当时有人借事支走了药铺老板,便有一浓眉大眼的男子,假装成药铺小厮给他们开了药。 幸而药渣还留着,苏园带回开封府,请公孙策和府衙里的大夫查看,最后果然查出那药里头混入了能致使昏睡的草药。 包拯在听说案情之后,十分重视,既表示一定要缉拿那耍计猖狂作恶的‘医不活’。 “这任大牛竟几度惨遭追杀,他所诉的冤情到底为何?”包拯问白玉堂。 “大人觉得铜矿能做什么?”白玉堂反问。 包拯愣了下,惊讶地睁大眼,“莫不是——” “正是。”白玉堂道,“永康铜坑有人私铸铜钱,掏了国库一个窟窿。” “这可是大罪!”公孙策蹙眉,“想不到江宁府竟也牵涉其中,此案不可小觑。” “如今唯一知情证人已亡,要再重新搜集证据禀明皇帝,早日得令调查才行。”包拯叹道。 …… 傍晚,苏园拆了发髻,正准睡觉,忽听有敲门声。 苏园把头发随便挽起,打开门见是白玉堂。 白玉堂身姿挺拔地矗立在门前,低眸看着苏园。一张干干净净的芙蓉面,碎发顺着面颊零落在耳边,随着夜风吹拂,发梢微微擦蹭着她光滑的脸颊,让人有种帮她理好碎发的冲动。 半晌,瞧这丫头一点觉悟都没有,只顾着打哈欠,白玉堂才开口。 “雪花酥?” 苏园掩嘴打完哈欠,正打算质问白玉堂这么晚来打扰她干嘛。忽听这三个字,她所有蓄势待发的理直气壮都瞬间咽回肚子里了去。 她眨眨眼,呆愣愣地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委屈道:“我给忘了。” “忘了?” 白玉堂故意反问一声,见苏园仍然继续装无辜地点头,便一句话点破她。 “当时你邀我吃雪花酥的时候,心里可打着算盘呢,忘得这么容易?” “我能有什么算盘啊,我单纯得很。”苏园继续装呆,“要不明天给五爷补两份儿雪花酥?” “你欠我的可太多了,毕竟我还是你祖宗呢。”白玉堂计较道,“如此欠下去,怕是没有还完的一天,你只能把自己赔给我。” “喔——”苏园又打了哈欠,因她每天都要早起操练,晚上必须早睡,这会儿她真困得脑袋呆滞了。 “到底听没听我讲话?”白玉堂语气加重。 “听到了啊,行行行,欠多了就把我赔给你。”苏园不断打哈欠,实在忍不了困意,撂下一句话就痛快把门关上,钻进她最想念的被窝里,一个翻身便睡了过去。 面对着紧闭的房门,白玉堂:“……” 孔圣人诚不欺人,这应对女子的确艰难。当时他若立即回绝了苏园,这丫头肯定记仇。可他迁就留下了,她竟也不珍惜,就这么把他冷落了。 原来两选择都是一个结果:没有雪花酥可吃。 白玉堂敛住面容,负手离开。 …… 苏府,李氏不安地揪着帕子。 她候至深夜,方见苏进敬一身酒气地进门。 李氏连忙搀扶住苏进敬,叫丫鬟备热水伺候,又命人去熬醒酒汤。 她一边为苏进敬擦脸,一边感慨他刚搬入京便有这么多应酬。 “多结交达官显贵是好事,越忙越好。” 苏进敬擦过脸之后,酒醒了不少,坐下来饮了两口茶后,就一直盯着李氏看。 李氏被他看得有几分不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发现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不解问他何意。 “开封府那个如何了?”许是提及他最不想提及的,苏进敬眉头蹙起,脸色全然不如之前轻松。 “都已经让苏喜去看她了,却比之前更油盐不进。她不仅没顺着我们的话,默认她的身份,还直接全盘否认了,说她不是当年的婴孩。也不知是谁教得她,我看她防备心很重,我们若想认她,便要拿出证据来。可这事儿我们哪儿还有证据了?” 李氏发愁地反问。 苏进敬眉头皱得更狠,随即他想到什么,脸色又放松了些。 “我今日倒听说一桩好消息。她之前因为配阴婚,害得平原侯一家被贬黜下狱,平远侯之子曹谨因她而亡,至死恨他。 这曹谨有一位好兄弟,在他死前曾允诺要替他报仇。这人正是庞太师的侄子庞显,我倒正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第32章 三更合一 李氏听闻这话, 脸色却并未转好。 苏进敬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她怎么了。 李氏睫毛微微发颤,泪珠儿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能不能——” 苏进敬骤然攥紧李氏的手。李氏疼得惊呼一声, 嘴里直抽冷气, 泪水掉得更加凶猛。 苏进敬一字一顿警告李氏:“别胡说,我们只有一双儿女。” 李氏回看一眼苏进敬,便老实地垂眸,哭着再不作声。苏进敬瞧她柔柔弱弱地靠在桌边, 哭得如此伤心,不禁心疼起来, 抱着她好生哄弄一番。 “我待你如何你心里还不清楚?这些年除了你我从未有过别的女人,你要什么求什么, 我都可以答应你, 尽量满足你。而我只这一点所求,你还不能依我么?” “我依的。”李氏扑到苏进敬怀里轻轻啜泣起来, 哑着嗓子对苏进敬道,“可是夫君没亲眼见过那孩子, 她眉眼像我, 嘴巴像你,长得乖巧又漂亮, 我怎么瞧她都觉得——” “别说了!”苏进敬呵斥李氏一声, 令她最好不要再多想,“你若想女儿, 就叫喜儿回来。若念儿子, 我便让方明这俩日多抽时间陪你。” 李氏摇摇头, 用帕子擦干眼泪,对苏进敬表示自己没事。 “喜儿有身子,别折腾她了。方明每日忙得都是正事,家里数他最有出息了,我这做母亲的帮不上忙不说,怎能去烦他。都是我不好,想太多,让夫君心烦了。” “知你心柔软,最善良不过,可有些事由不得我们。” 苏进敬搂紧李氏,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轻声哄了她几句,最后在李氏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没多久,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下了。再过了一会儿,守门的婆子领命,送了热水进去。之后不久,屋里的灯便彻底熄了。 西南方向,房顶。 无风,闷热,略潮,蚊子颇多。 孙荷紧挨着苏园坐着,一边观察斜对面正房的动静,一边手捏着艾草来驱蚊子。 “老大,你说他们叫水是什么意思?” 苏园随手塞一片猪肉脯进孙荷嘴里,“你不懂?” “嘿嘿,略懂略懂。”孙荷边嚼着猪肉脯边不清不楚地发音,“我就是想不到他们老夫老妻,感情还这么好。我打听说那苏进敬从娶李氏进门以来,从未纳过小妾通房,纵然去风月场合应酬,也从不与舞女歌姬距离过近,更不曾留宿过。” 苏园嗤笑一声,送了一片猪肉脯进自己嘴里。 “看起来那苏进敬很像是重情重义之人了,之前还投苏姐姐所好,一出手就给了苏姐姐三千两银子。 当年的那些事会不会真的都是巧合?这么重情重义的父亲,岂会不认亲生女儿?” 孙荷又瞎琢磨起来,想法摇摆不定。 苏园直接塞了三片猪肉脯进孙荷的嘴里,叫她嚼得两腮疼,顾不上说话。 有些事解释无用,等她亲眼见了,自然就明白。 …… 隔日。 孙荷气冲冲闯进屋,拍桌跟苏园道:“老大,那庞显忒不是东西了!他在瑶光楼见了两名御史,一起商议着参本诋毁你,想逼你离开开封府。 说什么你一名未婚女子凭着几分姿色,在开封府装可怜又勾三搭四,引得包大人对你动恻隐之心,公孙先生也被勾了魂儿。你还与一众男儿同进同出,引来非议,四处充满流言蜚语……总之全都是在泼脏水,可太气人了!” “既在屋内商议,必是密谋,你如何如此清楚听到商议内容?” 苏园暂且没去计较这些惹人恼怒的内容,而是质疑了孙荷获得消息的手段。 她再三嘱咐过孙荷,只跟踪,不准靠太近,切忌冒险。 “我就是碰巧猜对了房间,伏在梁上偷听到了他们说话,没什么危险。”孙荷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被苏园抓住了小尾巴。 “让你费心了,多谢你!以后就不劳烦你再去了,别再管。”苏园将一盘雪花酥推给孙荷,另将三千两银票给了她,作为谢礼。 “老大,你这是干什么?我怎么你像是要跟我划清关系似得,我有点怕。” 孙荷不明白怎么突然会这样,但见苏园淡然地喝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心理莫名地更慌了。 “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就原谅我这一次?” “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开封府这里也不适合你,早日回家,你父亲必然想你。”苏园道。 “干嘛啊,怎么突然说这些话,之前不是好好的么。若是因为这次的事,我跟你道歉,是我冲动鲁莽,自作主张。我保证我以后不会了,我拿我自己的命发誓!”孙荷说着就要举手作誓。 苏园打掉她的手,气她轻易承诺,“誓这么容易作?命那么容易许?你的命只能是你自己的,要为自己而活。” “老大——”孙荷不顾苏园的冷淡看,还是黏糊地凑到苏园跟前,问她到底怎么了。 苏园抽手,便快步离开了。 孙荷追了几步,没追上。她思来想去,心里十分不安,就去找白玉堂,请他帮忙。 白玉堂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有女孩子把他当成倾诉对象,跑来跟他抱怨烦恼。莫非他最近温和太过?竟给人留下好相处的印象? “老大以前可从不会跟我随便发脾气,她这是什么意思啊?”孙荷捏着手里的三千两银票,觉得很烫手。 白玉堂瞧这三千两银票,却觉得颇几分意思。当初他要苏园把钱还给苏进敬,他可以补同样数目的钱给苏园,苏园却跟铁公鸡得怎么都不肯拔毛,如今她却轻易地将这些钱悉数都给了孙荷。 抠的时候真抠,大方的时候真挺大方的。 白玉堂忽然想起一事来,当初苏园曾告诉过他,他初次给她的两白银票,被她转赠给了许婆子。那个许婆子曾经照拂她许多年…… 转念再看孙荷手里捏着的三千两,他倒是明白了孙荷为何会这么慌。 孙荷这姑娘虽然有些傻气,但直觉很准,她感受到了苏园有跟她有断绝关系的意思。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真心帮老大,老大为何……” “既叫老大,怎不做听话的小弟?”白玉堂问。 孙荷噎住:“我……” “你到底帮她何事,为何你不听话,她便不愿与你再有牵扯?”白玉堂追问。 孙荷再一次哽住,她说不得。老大交代她的事情是秘密,若透露出去了,就相当于把老大是高手的情况也暴露出去了。她发过誓,绝不会对外人讲,那就绝不会讲。 “什么都不肯说,叫我怎么帮,你滚吧。”白玉堂冷声赶人道,全然不会怜香惜玉。 孙荷又被扎了一次心,她就不该来找冷面煞神!可是冷面煞神聪明啊!她觉得开封府里头就他能帮上自己。 孙荷努力壮起她平生最大的胆子,依旧赖着没走,跟白玉堂解释。 “我不方便说具体是什么事,就和五爷说个大概好不好?老大最近怀疑一个人,让我帮忙监视他,嘱咐我不要逞强靠太近。我急于立功,就在这厮和别人见面的时候,跑到屋里头,伏在房梁上偷听了。老大知道这事后,就突然推给我一盘雪花酥,还有三千两银票给我,让我回家找爹。” 白玉堂听到雪花酥,敛了眸,“她这是为你好,怕你冲动没了命。开封府的确不适合你这种人。” “我保证我以后不冲动还不行么,还有,什……什么叫不适合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啊?”孙荷不解问。 白玉堂见她这么想知道,不吝告知:“没脑子的人。” 孙荷:“……” 好气!但没证据反驳。 “那五爷,我还有救么?”孙荷默默吞下自己所有的委屈,只为求一妙计。 白玉堂沉吟了片刻,便道,“有。” 孙荷发懵地看着白玉堂,见对方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再求他。好在她态度够好,白五爷今日心情似乎也不错,就答应了出手帮她。 孙荷道谢后要走,不想被白玉堂叫住了…… 最后,孙荷不甘心地望一眼被留在桌上的雪花酥和三千两银票,心里很痛,万万没料到和白五爷讨主意居然这么贵。钱物两失! 夜里,苏园探进两位御史家中,果然在桌案上翻到了参她和开封府的本子。 苏园躲在墙角,端详了半晌字体。硬笔字还好,可以仿写。毛笔字她基础不行,只会同比例描摹。若照大字仿写小字,她就不太行了。 苏园立刻折返开封府,敲响了白玉堂的房门,将她从两名御史那里翻到的字帖递给白玉堂。 “五爷可会临摹这两种字帖的笔迹?” “会倒是会,什么价钱?”白玉堂一脸做生意就要谈价钱、公事必须公办的模样。 苏园愣了下,便问白玉堂:“那五爷的要价是?” “三千两。” “三百两。”苏园跟白玉堂解释,“我现在只有三百两。” “想少花钱,左拐走二十丈再右拐,那个姓展的不要钱。” 苏园:“……” 展昭确实不要钱,但他也不会啊。但凡姓展的会,她何至于找姓白的。不过说起来姓白的今日怎么这么小气?以前倒是见过他计较,却没见他这般计较。 苏园无奈,但俩御史参本的事还是要解决,她不太想处在舆论中心,也不想给包拯等人添麻烦。 苏园只得去找孙荷,先把之前给她的三千两要回来,江湖救急。 “老大不生我的气了?” 孙荷没想到苏园当晚就来找自己了,惊喜得不行。但听说苏园要借三千两回去,孙荷面色有点难看。 苏园以为她跟自己一样,钱到手了往外拿,难免都会有点舍不得,便跟她道:“以后有机会还你。” “不用还。”孙荷马上进屋,把自己行李里的镯子金簪,以及七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都给了苏园。 苏园见她把自己的家底都翻腾出来了,有几分奇怪,“你这是作甚?把我给你的那三千两给我就是。” “那三千两让我给花了。”孙荷支支吾吾告知苏园,“因老大生气,我一时着急,就跑去找个算命的,请他帮我想个能让我们和好的法子。那算命的说心诚则灵,我就把钱都给捐了。” “哪来的老神棍!这般骗你!”苏园骂完神棍无耻,又骂孙荷傻。 门外的‘老神棍’白玉堂:“……” “我本来就傻,认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老大便是不要我了,我以后还是要跟着老大,替老大排忧解难,身先士卒!”孙荷决绝表达忠心。 苏园没想到孙荷会对她这般执着,心里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你非要如此跟着我也没办法,但我要提前跟你说清楚。我这个人运气不是很好,跟我混下场有可能会很惨——” “老大胡说,有我们姐妹双剑合璧,必然天下无敌!谁敢让老大惨,那我就让她更惨!”孙荷意气奋发道。 苏园无奈扶额,纠正她:“我说的是你惨。”她运气再差,也能自保。 “哼,让我惨就更不可能了!我有老大护着,老大肯定不会让我受苦!” 苏园:“……” 论诡辩,她算是输了。 谁能想到,原来诡辩的至高境界是人只要够傻! “其实我也不那么傻,我跟着老大不亏嘴,随便蹭上饭菜吃一口,都足够我一辈子不后悔了!”孙荷在哄好自家苏园之后,竟开始尝试洗白自己傻这点。 “合着你是为了吃跟我,才连倒霉都不怕了,难怪你属猪。” “老大,我们同岁。” 苏园:“…… ” “走,我们去求白五爷。”孙荷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划拉到一起,送到白玉堂那里。 白玉堂早已回屋里等着他们了,见桌上撒乱地金钗银票等物,嫌弃地‘啧’了一声。 在孙荷的竭力央求下,他才勉强收下,按照苏园的要求,临摹笔迹,写了“才识出众”,“胆略惊人”、“不拘一格”等之类的话。 这几句话都前后不搭,白玉堂不知所用何出,但看得出来都是赞美之言。 苏园接过纸张,本想跟白玉堂道谢,但一想就这几句话他就狮子大开口要了三千两。 他们既然是无情的交易关系,便银货两讫,没必要道谢。 “走。”苏园扬头,带着孙荷便走了。 “好咧。”孙荷难得重回老大身边,跟在苏园后头也摆出气势,两条胳膊还故意微微弓起。 那走路的架势,令白玉堂觉得很熟悉,像极了挥舞钳子趾高气昂的无知螃蟹。 这俩姐妹吵架,他在中间遭殃。 白玉堂看了一眼桌上的钱财,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收获。以前他不在乎金银俗物,如今因苏园这只铁公鸡,他倒是第一次体会到了讹人钱财的快乐。 苏园描摹了两名御史奏折里的部分原话,再将原本那些诋毁她的话去掉,描摹上白玉堂写的那几句。如此就凑成了一篇新的奏折,重新装裱好,与原来相比几乎看不出痕迹。 第二天一大早,俩名御史不管干什么都不顺。 他们好容易更衣完毕,出门没走两步,不小心滑倒了,又要回去重新更衣。如此上朝的时间就变得紧迫,俩人都没工夫再检查奏折内容,急急忙忙带上折子就进宫了。 两个时辰后,从宫里回来的包拯心情颇好。 公孙策忙问他有何喜事。 包拯笑道:“今日有两名御史递送折子,正逢陛下批阅,竟是夸咱们开封府不拘规格,知人善用,及时破案,还东京太平。杜宰相刚好在,跟着附和赞美了几句,陛下便夸了咱们一番。 我正愁任大牛的案子该如何找时机跟陛下提,毕竟唯一知情证人已死。谁知这么巧,今日借这时机正合适,我跟陛下说了之后,陛下立刻允了我们开封府负责调查此案。” “难怪大人如此高兴,这还真是一桩好事。”公孙策叹道,“还要多感谢那两位御史的美言。” “正是。”包拯跟公孙策打商量道,“说来惭愧,我往日曾误以为他二人是德行有亏的宵小之徒。如今方知,竟是我从前以偏概全,错判了他们的人品。如今受了他们的帮助,可要聊表一番心意?” “自然要表示!”苏园插话一句后,才敲了下门。 因为门是敞开的,她便从门边冒头看向包拯和公孙策,询问她是否能进去。 “调皮。”公孙策笑着训她一声没规矩,便招呼她进来。 “二位御史皆为刚正之辈,若正经送礼物过去,反倒辱没了人家,心意最重要。”苏园跟包拯和公孙策打保证,聊表心意这事就交由她来负责,保证办好。 “好,便交给你。”包拯相信苏园,十分干脆道。 接着,包拯便与公孙策商议永康铜矿的案子,此案缺少太多证据,必要派人亲自去永康本地调查才行。 “此案干系重大,江宁府亦有嫌疑,本府打算亲自去永康调查。开封府这边,需得留两位得用之人坐镇,本府才安心。” 开封府府尹不在,自有判官主理事务。但府中的秦老判官年纪大了,恐有不周到之处。而此番去永康,十分凶险,包拯必要带上公孙策和展昭,便最终决定让苏园和白玉堂留守。 苏园毕竟是女子,跟着他们几个男人一起远行多有不便。加之她聪慧已深谙破案之道,而且这段时间一直帮着公孙策打理府中杂务,故留她在开封府,包拯和公孙策都很放心。 苏园对此倒没意见,她这人本就不太爱折腾,留在开封府继续悠闲的过日子,便很合她心思。 “我一个人留下就可以。白护卫家就在婺州金华,距离永康不远,他对那比较熟悉,大人和先生为何不带他一起去?” 公孙策摇头,“正因如此,他去反而不合适。他那里熟人多,一现身便很容易惹人注意。且如今还有‘医不活’盯着他,目标过大,反倒不如让他留在开封府,我们尚可低调行事。” 包拯告知苏园,等证据查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会捎消息至开封府,再行安排。 苏园笑着保证:“请大人和先生放心,我和白护卫定会在开封府好生辅佐周判官。” 跟包拯和公孙策告别后,苏园就从书房里出来。 孙荷早就在外等候多时,立马凑过来问苏园,昨晚她们努力之后的成效如何。 “极好!还帮了包大人解决一桩大事。” “我就说嘛,我和老大一起那是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孙荷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苏园,噘着嘴嘟囔道,“老大可不许再抛弃我了。” “只是让你早点回家。”苏园纠正孙荷抛弃的说法。 “我才不回家,我爹太唠叨了,一回家他肯定说我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然后就把东风镖局里那几个没成亲的镖师扒了个遍,没一个我看上的。”孙荷抱怨道。 “可怜呐。” 苏园拍了拍孙荷肩膀,聊表同情。父母催婚堪比金枪锁喉,致命且无解。 孙荷随后跟着苏园去街上买了两个漂亮长方形锦盒。 当得知这两个锦盒是要用来装送给两位御史的礼物,孙荷忍不住啐了一口,满脸不高兴。 “咱们悄悄改了折子,倒叫他们得了便宜和名声了。” “不见得,且瞧。” 苏园早打发人去清河村找了徐妙翠,不久后,她就得来了为两位御史准备的礼物。 将东西放入锦盒之后,苏园就亲自送到两位御史的府上。 …… 御史吕鹏和杨宾在瑶光楼一见到庞显,就被骂得狗血喷头。 二人只是小小的监察御史,同御史中丞不同,他们并没资格临朝直接参本。只能在殿外候着,按次第递送折子。 二人的消息有些滞后,递了折子之后,并未料到‘好消息’这么快就下来了。 当听庞显质问他们为何会写好话赞美开封府知人善用的时候,俩人才反应过来这其中出了问题了。 吕鹏诧异:“不对啊,我明明写得见色即淫,徇私包庇……” “我也是,这怎么回事?”杨宾也表示不解。 “你们两个还拿我当猴儿耍,都这会儿了,事实摆在眼前,还跟我装!”庞显怒道。 俩御史吓得一哆嗦,忙跪地跟庞显喊冤,愿拿全家人的性命发誓,他们折子里写的真的都是开封府和苏园的坏话。 庞显的贴身小厮昌盛听出了端倪,跟庞显道:“小人瞧着两位御史不像在撒谎,依他们的性子,应该不敢得罪二爷。莫非真有人换了折子?” “谁这么胆大包天!”庞显不信。 “二爷别忘了,那开封府有一位煞神,锦毛鼠白玉堂,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别说改奏折了,闯皇宫他都使得。”昌盛道。 “对,一定是有人把我们折子给偷换了!”吕鹏和杨宾齐声道。 庞显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玉扇,“别以为我弄不出来你们的奏折,这事我今天必要查清楚了!” 庞显这就打发昌盛去办,他则继续坐在瑶光楼喝茶等着。吕鹏和杨宾就战战兢兢在旁站着,等待调查结果。 一个半时辰后,吕鹏和杨宾站得腿都酸了,憋了一脑门子的汗。 昌盛终于拿着两人的折子来了。 俩人顿时都紧张起来,望向那两本奏折。 庞显打开其中一本看了之后,表情没变,接着打开了第二本,脸色也没有异样。 吕鹏和杨宾的心都跟着提起来,弄不明白庞显到底是什么态度。 庞显将两本奏折合上,握在手里,然后闭了眼,缓缓地吐一口气。 他再睁眼的时候,已然忍无可忍,目光凶狠地跟要吃人一般,将两本奏折狠狠打向吕鹏杨宾二人。 庞显暴怒,骂他们是混账狗东西,竟合伙欺骗他。 庞显随即一脚踹在昌盛腿上,把昌盛踢倒在地。 “你也混账,竟帮他们二人说好话!” 昌盛忙磕头赔罪,直叹自己不该心善嘴欠。 吕鹏和杨宾捂着被打疼的脸,委屈地去看各自的奏折。 “看清楚了,那上面可是你二人的笔迹?”庞显怒问。 吕鹏和杨宾都傻了眼了,还真是他们笔迹,跟他们亲手写的无二!可这奏折的内容明明不是他们写的,这份儿冤枉他们竟解释不清了! 吕鹏和杨宾开始竭力向庞显辩解,他们真的没有写赞美奏折,干背叛他的事。 “这世上倒也不是没有临摹笔迹之人,我们的笔迹肯定是被人仿造了!”对,只有这种可能! 庞显哼笑两声,显然不太信俩人的辩解。不过他倒是也在考虑这种可能性,但他找这两名御史参本开封府的事儿明明是个秘密,谁会知道? 退一步讲,即便开封府有人知道了,谁会干出这种事?包拯和公孙策皆行事君子,他们绝不会干出这种欺君罔上的事。至于展昭、白玉堂之流,不过是江湖莽夫,哪里会模仿笔迹。剩下一个苏园,老捕快养的粗使丫头罢了,外表再好看,也掩不掉她卑微出身、底子粗鄙的事实,字儿都没识全呢,哪会用熟练的笔法模仿他人字迹。 庞显暂且没想好怎么处置吕鹏和杨宾二人,就先把他们打发了。 可没过多久,便有随从跑来告知,有人瞧见开封府的官差往吕、杨二御史家送礼了。 庞显一下子就暴怒了,掀翻了整张桌子。 “都这般了,此二人竟还敢跟我说冤枉?好啊,如此蒙骗于我,与太师府作对!既然他们这么有胆量要站在包拯那边,我倒要看看他们的两条腿够不够粗,能不能站得稳。” 吕鹏和杨宾各自归家之后,本就忐忑担心庞显不信任他们,害怕他认为他们阳奉阴违,实则和包拯一伙儿。 他们正发愁该如何表清白,彰显忠心,就听家中小厮回禀说开封府送了礼来。 俩人俱是吓得胆战心惊,立刻就要拒绝,奈何那送礼小厮说若不收,便站在门口不走。俩人哪敢让人在外逗留,若是被庞显的人看见了,他们的‘冤情’就彻底洗不清了。 俩人赶紧叫人收了礼,就把人打发了。 俩人想法几乎一致,都本想叫人直接把礼物丢了,但丢之前总要看一眼送的什么东西,做到心中有数。 半人多高的大长方锦盒,看起来十分华美。 吕鹏瞧这礼盒第一眼之后,忽然灵机一动,来了主意。 包拯的名声向来廉洁刚正,若这次是包拯故意使什么离间计,想离间他们和庞府的关系,他倒正可以趁这次机会,反告那包拯欲贿赂他,令包拯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此也算变相向庞府表忠心了,会令庞显相信他的无辜了。 想到办法后的吕鹏终于松了口气,他笑了一下,搓了搓手。他在准备打开大长方锦盒之前,还不忘小声祈祷一句,越贵重越好。 锦盒打开之后,先有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吕鹏定睛看清楚锦盒里的东西后,瞪圆眼睛惊呆了,随即暴躁地想打人。 小厮在旁见自家主人这么激动,还想着开封府送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小厮正觉得好奇之际,就见吕鹏忽然抓起锦盒,狠狠摔在地上。锦盒里当即有泛红带绿略黄的东西滚了出来,一颗又一颗,刚好有一颗刚好滚到小厮的脚边。 小厮低头仔细看了看,觉得颇为眼熟,这似乎是李子? 再看那锦盒里掉落出的一根枝桠,枝桠带着茂盛翠绿的叶子,一颗颗泛红的黄绿色李子挂在上头…… 礼盒里装得竟是一根李树枝! “扔出去!”吕鹏怒道。 小厮回神儿,面上不敢显,心里却一阵唏嘘感慨,这开封府可真有意思,送礼就送一枝李树枝,不过这倒是符合包大人廉洁的作风。 可这送一枝李树枝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为了表明李子新鲜,才连同枝桠一起送过来的么? 小厮整理锦盒的时候,眼尖地发现锦盒底部写着小小的一个“仁”字。 小厮手一抖,又把礼盒摔在了地上。 “笨手笨脚,我看你是不想在府里呆了!”吕鹏在受了庞显的气之后,又发现自己被开封府戏耍,自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便拿小厮撒气。 “老爷,这——”小厮指着锦盒底部那个‘仁’字。 “怎么了?”吕鹏没好气地问。 这种锦盒都要去街上的铺子里买。很多店铺为了区分自家的锦盒和别家的区别,就会在锦盒不起眼的地方做上标记,一般都会写跟自家铺子相关的字。 比如这‘仁’,应该是州桥那边一家叫仁记的铺子,它家专卖这种精致华美的礼盒。吕府年节赠礼的时候,也曾从它家买过盒子。 小厮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道:“可这李树枝,再加上这个仁字……” 剩下的话他没说全,但看吕鹏突然变了脸色,就知道自家老爷明白了他的意思。 吕鹏立刻前往杨宾府上,询问他是否跟自己的情况一样。 杨宾这边还没发现‘仁’字,已经把锦盒丢了。听说后,赶紧找回查看,果然有。 “这什么意思!”杨宾一脸惊悚地望着吕鹏,“李子树下埋死人……他们在威胁我们?” 杨宾怒极,拉着吕鹏,要立刻去开封府质问清楚,再将此事参本上去,向皇帝禀明。 吕鹏:“若他们说这只是巧合呢,送一根丰收的李树枝只为好寓意,锦盒只是随便买的,你该如何应对?再有,我们刚上书赞美过开封府,收了这份礼物后,却揣度其用意险恶,又该如何解释?”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若口空无凭地说奏折被篡改了,只会引来更多笑话,甚至呵斥,严重了说不定还要被治欺君之罪。 “那该怎么办,这气就受着了?”杨宾不甘心问。 “咱们去找庞二爷,至少这两样礼能证明了咱们的清白。” 吕鹏和杨宾刚至太师府,就被小厮们呵斥官滚远点。总之不管他们怎么解释,小厮们都不肯传话。 才刚庞显可下了死命令,府中以后拒绝二位御史上门。如今他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敢冒险去找庞显触霉头。 吕鹏和杨斌无奈之下,只得折返。 这时天色已经大黑了,街上人不多。俩人在各自折返回府的路上,都遇到了意外,被突然出现的一拨人狠狠揍了一通。 这手法不用查,便知是出自太师府之手。俩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后,还被泼了粪水,被警告说他们那张骗人的嘴比粪还臭。 奈何对方势大,他们都不敢招惹,只得忍气吞声,只想着等他们撒完气走了就算了。 不想峰回路转,四周突然出现一群开封府官差,将这群人都抓了起来。并以殴打冒犯朝廷命官定罪,将这些人都送入了大牢。 这些打手有些嘴不严的,就招供说是受太师府指使。苏园便带着衙役,大大方方去了太师府求证。 这是苏园和庞显第一次正式打照面。 庞显手持玉扇,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温润有礼地向苏园表示他不知情。 昌盛也连忙表明,他们太师府跟那些打手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知是谁心眼坏,想诬陷我们太师府。”庞显对苏园个拱手道,“劳烦苏姑娘查清事实,还太师府一个清白。” “好的呀。我见庞二爷也不是那种在背地里阴险使坏报复二御史的混账,能斤斤计较阴损干出这种事的人,肯定不大,哪儿都不大,胆小如鼠得很。真正的勇者,都是正面杠!” 苏园微笑着对庞显浅浅行一礼,便告辞了。 走时候,那挺拔潇洒迈步的身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炫耀,胜利者的炫耀。 庞显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随手砸了几个花瓶,暴躁的怒火从胸腔喷薄而出。 什么叫哪儿都不大?他不管她在暗讽什么,但有一点必须澄清,你二爷老二大得很! 第33章 三更合一 庞显撒完火之后, 质问昌盛:“你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在算计她?” “不应该啊,这事知情人不多,不可能有人透露给她, 除非……”昌盛打了个激灵,低声跟庞显道, “除非吕鹏、杨宾二人早就把二爷的算计告诉了包拯!” “我早就说他们阳奉阴违, 跟包拯是一伙的!”庞显一脚踹飞凳子。 昌盛想到自己曾为吕鹏杨宾说过话,生怕庞显再迁怒自己,连忙恭维庞显:“二爷慧眼如炬,洞察细微, 一眼就看出那俩狗贼的真面目了!小人真真是俗人庸眼,之前竟被他们给骗了!” 昌盛说罢, 就响亮地打自己一巴掌。这一下可有技巧,他能做到既打得响又不疼。 “传消息下去, 从今儿以后我庞显与他们二人势不两立!”这事他回头会告诉太师伯父, 他绝对不会让吕鹏和杨宾这两个叛徒有好下场。 庞显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给讥讽了,就格外生气, 负手在厅内徘徊数圈,令昌盛赶快给他想办法。 长这么大, 从没有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猖狂, 他定要好生惩治这个苏园,让她后悔挑衅自己! 昌盛挠挠头, 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忽然想起昨日收过一个帖子,正是那皇商苏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苏园跟苏家之间还有些渊源。这苏家既然敢主动递帖子上门, 自然是有心意要表, 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二爷,那丫头有几分机灵,我看这事儿咱们得慢慢来,慢工出细活。” …… 不出两日,吕鹏和杨宾二人就发现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他们先是在衙门里做事总被挑错,甚至要几张纸这样的小事都会遭到小吏的排挤。等回到家,家中女眷更是抱怨不停,说她们在外应酬被冷落,置办米粮等物时又被恶意抬价,店家明目张胆以次充好。 更让吕鹏气恨的是,他十四岁的女儿正在议亲,本来俩家已定好了择日定亲,对方却突然反悔,以他德行有失为由拒绝联姻。 吕鹏和杨宾二人都料知事情有些不对,努力打听之下方知,是庞显放话出来说要对付他们二人。 太师府在京是何等地位?贵为三公之首,乃是皇帝对重臣最高荣典的恩封,这本就十分厉害了,加之庞太师的女儿还是宫中正受圣宠的贵妃。这庞家的风头在东京甚至整个大宋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纵然尊贵如王子皇孙,见了庞太师都要让三分,避其风头。 他们两名小小的监察御史,何德何能,敢跟太师府斗?如今不管受什么苦果,他们只能默默流泪咽下。 偏这样还不够。 休沐这日,杨宾好容易熬到后半夜才睡着。谁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忽听到屋外有人叫了一声,接着便有下人在窃窃私语。 杨宾被烦得睡不好觉,他披了件衣裳,没好气地冲到门外,欲训斥这些没规矩的下人。他刚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一张长条状的纸从门上头飘了下来。纸张擦过他的面颊后,飘然落地,正好有字的那一面朝上。 纸条上的内容是:舔狗舔到一无所有。 杨宾愣了又愣,才揣测明白到‘舔狗’的意思是什么。他又气又羞愤,拾起这张纸就狠狠揉成团。 下人们都被吓得噤声。 杨宾质问是谁一开始在叫,见应承的人正是名识字的小厮,晓得他必是明白纸条上的意思才会叫,因而更觉得恼恨羞愤。 杨宾攥紧了手里纸团,便打算去找吕鹏。可巧他刚出门,正碰见吕鹏骑马过来,俩人彼此看见对方手里都握着纸团,立刻都明白了对方要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对桌愁苦而坐的二人,发完了对太师府的牢骚,心情却并没有得到舒缓。因为他们二人都非常清楚,他们当下得罪的人物必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 而且这人物还有两位:一位在明,就是太师府的庞显;另一位在暗,算计他们偷改奏折,并贴字条嘲讽他们,让他们当众丢人。 在暗这个人他们怀疑跟开封府有关,不过他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故而并不确定这个怀疑是否正确。 现如今他们二人举步维艰,在衙门无法立足,在家也无法顺遂生活,想继续留京好好过日子已然成了痴心妄想。 “我看咱们还是趁着有口气在,赶紧请求调任,去外地避两年风头再说。”吕鹏提议道。 杨宾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这会儿请求调任,空缺多半都在苦寒之地,哈根本比得了监察御史这种既显清高又清闲的官职。 但没有办法,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怪就怪他们自己倒霉,贪心不足,非存着巴结富贵的心思,不想马屁没拍成反而惊了马,最终被马踹得重重摔地,折了胳膊断了腿的,自食恶果。 吕鹏和杨宾在得到外放批准之后,就立刻收拾东西上路。俩人上任的地点都在西南方向,便凑在一起同行。 出京之后,队伍走过了两个喧闹的县城,官道上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只剩下他们两家赶路的队伍。 这时,忽有一群蒙面人埋伏在路边,拦住他们的去路。 吕鹏和杨宾都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就在京城外几十里的地方,竟有贼匪明目张胆拦路,欲行打劫。 这十几人个个都拿着砍柴刀,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瞧就是能打的人物。 吕鹏和杨宾都是文官,带着的家丁护院也不过二十人,人数上并不算占优势,气势上更不占。这还没开始打,已经有家丁护院开始退缩,甚至有逃跑的意图。 虽说失了钱财,他们往后赶路的日子肯定更加艰难,但总比丢了命强。 吕鹏和杨宾就跟匪徒们打商量,他们愿意留一些钱财给他们,也保证不会报官,只希望他们能和气生财,放他们一马。 “这小娘们长得俊俏,老子要留下!”领头的匪首挥着砍刀,直指吕家女眷所在马车。 吕鹏的小女儿正偷偷掀开帘子查看外面的情况,发现匪首指向自己,吓得一哆嗦,立刻放下帘子躲进车里哭起来。 “哟,小娘们还害羞了。”匪首哈哈大笑,随即眼色凶狠地对吕鹏和杨宾道,“哥几个现在不缺钱,把这小娘们留下,另一辆车也出个漂亮娘们,我们就放你们走!” 另一辆车里所载的正是杨宾家的女眷。 吕鹏和杨宾听完这话都怒了。 “怎么?不愿意?那就只有受死!”匪首挥舞着大刀,在二人跟前晃了晃去,恫吓威胁他们屈从。 一众匪徒们都对吕鹏和杨宾二人不屈从的态度十分不满,叫嚣着砍杀。 吕鹏和杨宾虽然害怕,可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总不能全都白读了,他们可以趋炎附势,但作为男人,他们做不到以出卖妻女的性命来换自己苟活。 “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谁敢在这时候逃,我回头便上告官府,治你们的罪!”吕鹏逼众家仆和他一起应对,“想活命大家就一起上,咱们人数比他们多些,未必一定输!” “少给老子废话,看刀!” 匪首被惹恼了,冲着杨宾的脑袋就是一柴刀挥下去,杨家的家仆赶忙用棍棒拦截,勉强挡住了这把刀,不过棍子也被砍得快要折了。 匪首便转刀砍向刚才拦截他的家仆,他手劲儿足,下手生猛。那家仆手拿的棍子已经不顶用了,他没武器防备,周围也没人能救他,若结结实实挨这一下子,肯定会一命呜呼。 杨宾在旁已经傻了眼,想帮忙发现手上没有武器。但他知道自己若在这会儿眼睁睁看着,一点忙都不帮,必然会寒了其他家仆们的心。倘若这些家仆都跑了,遭殃的必然是女眷,那接下来的结果只会更惨。 杨宾心一横,闭着眼睛就朝匪首身上撞—— 杨宾以为自己这一下子肯定死定了,但没想到他跟着匪首一起倒在地上后,自己竟然完好无损。 杨宾反应过来后,生怕匪首再杀过来,赶紧爬起身躲逃。 四周突然很安静,大家的反应都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 “啊——他死了!”有一名匪徒突然叫喊。 杨宾扭头去看,才发现那名身材又高又壮的匪首依然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细看这倒地匪首的眉心处竟插着一根粗竹签,人已经彻底没气了。 其余匪徒们都傻了眼,他们震惊之后,都慌张地挥舞着手里的砍刀,寻找是谁下得黑手。 刚才他们都跟在老大身后,都在关注杨宾的反应,所以没注意自家老大是怎么中了竹签。而杨宾、吕鹏这边的家丁护院也因事情发生的太快,没看清楚具体情况。 “我刚才觉得耳边嗖的了一下,会不会就是那根竹签飞过?” 吕鹏下意识地摸了摸的自己耳朵,有几分后怕。不过更多的是庆幸,有神秘人仗义出手帮了他们,倒不知是哪位江湖侠士? “谁?到底是谁杀了我们大当家!有种你给我出来!”匪徒中有个额头带疤的壮汉怒了,高举手中的砍刀叫嚣。 林风吹过,四周除了树叶在哗哗作响,什么声音都没有。 刀疤汉愤愤不已,一把拽来一名年轻的家仆,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是谁,给老子站出来,不然老子就杀了他!” “对,快站出来,不然我们就杀了他!”另一匪徒站在刀疤汉身边,跟着举刀叫嚣。 噗嗤! 很轻微的一声。 刚刚帮刀疤汉一起叫嚣的匪徒,此时眉心处正中一根竹签。他嘴巴还维持张大怒喊的状态,声音却卡在嗓子眼儿里喊不出来了,他眼睛瞪得圆圆的,轰然倒地,身体四周顿时激荡起尘土。 刀疤汉大惊,彻底慌了,他一手揪着家仆挡在自己的身前,一手紧张地挥舞刀。 这一次他看清了竹签飞来的地方,是来自路边东南方向的一棵高树上。 “你——” 又是轻微的‘噗嗤’声。 刀疤汉的话不及说完,整个人就后仰栽倒,成为第三名因中竹签而死亡的匪徒。 虽然说他聪明地将家仆挡在了身前,但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他比那名家仆高大许多,上半截额头还是暴露给了敌人。 接连已经死了三名匪徒,其中一名还是匪首。这下子彻底引起了余下匪徒们的恐慌,他们不敢再在原地逗留,也断然没有再去打劫要漂亮女人的想法,纷纷慌不择路地要逃。 ‘噗嗤’声再度响起,所有贼匪吓得抱头,护住自己的眉心。 然而这一次竹签并没有打在他们的头上,而是刺破脚踝,令他们丧失了顺利逃跑的能力。倒不是所有贼匪都被打中了,有几个跑的慢的,还傻站在原地不动的,都安然无恙。 这下大家都清楚了,你只要不跑,那位暗伏在树上的竹签杀手就不会对你动手。 匪徒们纷纷跪地求饶,大呼‘好汉饶命’。 苏园戴着面具,系好帷帽,这才从树上跳下来。 她穿着宽大的男装,手拿着弹弓,踱步至匪徒们跟前,问他们是哪里人。 贼匪惊惶地转动眼珠儿,回答道:“我们就是附近汾水寨的山匪。” 苏园从腰包里抽出一根竹签,直接打在答话的贼匪手上。两寸长的竹签穿透他的掌心直直地扎进地里,疼得他立刻痛叫。 “撒谎。” 苏园声音低沉地冷哼,伪装男音于她而言是迷惑敌人的必备技能。加上她杀气重,出手狠厉,这些慌张不已的贼匪根本认不出来她是女子。 贼匪们没想到谎话会被戳穿,表现得都十分慌张,但谁都没有主动开口去交代实话。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看来是时候要杀一些魔鬼,去充实地狱了。”苏园又拿出几根竹签,倒要试试齐发的感觉如何。 “好汉,饶命!饶命!我们说实话,我们是受雇特意来劫持他们俩家的。” 匪徒此话一出,震惊了吕鹏和杨宾。 二人立刻想到了什么,质问匪徒指使他们做这种事的人是谁。 “这我不知道,便是老大也不知道。我们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小帮派,有中间人帮忙牵线领活儿,我们就拿钱办事罢了。不然谁会在这样的官道上,敢干劫人的勾当。” 吕鹏和杨宾互看一眼,彼此心里都有数,这幕后针对他们的人必然就是太师府的庞显。他们已然退避三舍,离开京城不碍他的眼了,他竟然还不肯放过他们,欺人太甚! 吕鹏已经气得手在发抖,恨得咬牙切齿。他女儿的亲事已经被破坏了一次,竟还不够,还想令这些贼匪来祸害她。 那庞显到底有没有心,他和杨宾根本没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竟要遭这等侮辱,被他这等赶紧杀绝! 正所谓穷寇莫追,泥人还有三分血性。 太师府逼迫他们至此地步,他纵然渺小懦弱,不成气候,他断然要发誓与太师府势不两立。只要有机会,哪怕一点点机会,他们一定会跟太师府斗争到底。 “多谢恩公相救,今日若无恩公,我二人及家眷只怕都会命丧于此了。” 吕鹏和杨宾双双深鞠躬行大礼,向苏园表达感谢。 苏园冷哼,对二人的致谢并不受用 。 “却不知我救得是好官,还是于百姓而言的祸害?” 吕鹏和杨宾闻得此话,脸色惨白。俩人互看一眼,都在考量他们是说出实话,还是说两句敷衍的话,能给他们自己最后留点面子。 怕只怕这位侠士今日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即便是偶然,他什么都不知情,瞧其一身非凡的气度,高超的武艺,这人怕是也不能随意用谎言糊弄了。 二人本就已经醒悟,万般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遂一先一后跪地,老实给跟苏园忏悔了他们做错的事情,直叹他们辜负了苏园的好心帮救。 “弹举官邪,纠视刑狱,敷陈治道,以事实说话……这些本才是我们监察御史的职责所在。我们二人却捏造是非,欲诬陷清官良吏,实不应该。 我们怕奸恶,便助奸恶为虐,如今自身反受其害,是咎由自取。但只求恩公能给我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二人在此发誓,今后定要做一名尽职尽责、不违良心的好官。将来若有违背,便随恩公取走首级,绝无怨言!” 吕鹏说罢,就重重地向苏园磕头。杨宾随后也跟着作誓磕头。 今日若非这位恩公,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故而这以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他们若还如前半辈子那般卑贱庸碌地苟活,倒不如早些死了去做一滩腐肉。 “这几句听着倒像是人话了。”苏园便打发他们赶紧去县衙报官。 杨宾和吕鹏再度向苏园道谢,二人不肯就此走了,留下信物与苏园。 “我二人虽不及恩公厉害,但有朝一日恩公或恩公的家人朋友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拿此信物来吩咐我们,我二人必将万死不辞。” “好啊。” 苏园倒不知这二人是真心彻底悔悟,还是一时兴起,等过些日子就本性难改了。这一切都要观后效。不过这两枚玉佩看着倒是值几个钱,留着换肉包子也不错。 等杨宾、吕鹏等人走了,匪徒们还是不敢乱动。不是他们不想逃,实在是因为他们的逃跑速度比不过这位高手发射的竹签快。所以一个个都老实地站在原地,等候苏园的发落。 劫匪们自己带了绳子,这倒方便了苏园。 苏园就用这些绳子把他们捆在一起,扎得跟两朵花儿似得,分别吊在了树上。 高手的捆绑手法匪徒们从没见过,更没想到这位高手看着个头矮,身子单薄,劲儿却出奇地大。他们个个身材结实,分量不轻,一摞有五六个人,居然就被她以这种诡异的绑法牢牢地吊在树上。 他们被吊得越久,身体就会被勒得越难受,关节酸痛,血直冲脑门,还有部分肢体已经麻了,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总之各种难形容得难受。 他们曾试图越哀嚎挣扎过,但发现越挣扎绑缚他们绳子就越紧,仿佛要嵌进肉里去了。最后他们只能认命地跟同伴们一起做一朵大花,任凭风吹虫爬。 半个时辰后,杨宾、吕鹏带着鄢陵县县令等人来到事发地。 杨宾吕鹏虽然知道帮他们的恩公是一位高手,但等他们重新回到这地方,看见那些匪徒都被花样吊在树上的场景,杨宾和吕鹏还是不禁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了。 他们本以为时间这么久了,这些匪徒就算被高手擒住了,也可能会逃跑几个,却不想一个都没跑。 鄢陵县县令王闯对眼前所见也是震惊至极。 他先是看到地上死得三个,再仰头看天上开着的两朵‘花’,直叹这是鬼斧神工。 师爷忙在旁提醒:“大人,鬼斧神工这词儿用得不对。” “怎么不对?”王闯反问。 “这鬼斧神工说的是东西、物什,比如房舍建造瑰丽气派,便赞之鬼斧神工。” 王闯想了下,指了指被吊着的那群混账东西,问师爷:“那他们不是东西?” “当然不是东西,”师爷转念想这群人作恶又怎配称人,便改口道,“是东西。” 怎么这话怎么说都跟骂人一样。 “不管是不是东西,这些玩意儿都得入我鄢陵县大牢。这里因为死了三个东西,算命案,得上报开封府。” 王闯因为已经从吕鹏、杨宾口中了解了整个事情经过,所以对这三名身亡的恶匪并不报以丝毫同情。 如今他只遗憾自己因外出回县衙晚了,以至于抵达这里更晚,没机会得见到那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 …… 苏园随后抵达鄢陵县没多久,就见白玉堂也来了。 今日他们二人受周判官之命,来开封府辖下各县巡查。白玉堂今天负责尉氏,苏园就负责扶沟,然后俩人定好巡查完毕后在鄢陵汇合。 苏园知道今天吕鹏和杨宾俩人从东京离开,也晓得这段日子庞显在京城官贵之中放话,故意排挤二人。怕只怕那庞显还觉得不够解气,碍于二人在京才不好动大手脚,所以对他们二人还是会进行报复。 正好苏园要去扶沟,便顺路跟着他们一行人瞧瞧,没想到还真被她跟着了,真有人拦了他们的去路。 苏园一听这帮匪徒号称是汾水寨的人,便更加确认他们有目的,在撒谎。 京畿地界的官道,堪称是靠打劫为生的贼匪们的死路。京畿各县不仅人手充足,还有驻军,贼匪若偶尔侥幸迅速打劫一次还行,想在这地界长期混绝无不可能。 月前便有七八名贪财没脑子的江湖亡命徒,凑在一起建了一个汾水寨。他们妄图在进京要道上打劫富庶商贾,作案三次后就被查个底儿掉,一夜之间便被鄢陵县县令带的人全灭了。 不过这事只在鄢陵县上报开封府的文书中提过,并未特意宣传告知。今日这些匪徒大概是消息太滞后了,竟以为汾水寨还在,冒名假扮他们。 “你倒来得比我快。”白玉堂落座之后。随口感慨一声。 “饿了没,我叫了鸡丝馄饨,你也来一碗?”苏园问。 见白玉堂点头,苏园便招呼店家点菜。 等一碗热腾腾地鸡丝馄饨端上来时,白玉堂看着馄饨上面那一撮绿,皱起了眉头。 苏园瞧一眼,问白玉堂:“不吃芫荽?” 白玉堂默认。 “那我帮你夹出来,不过这顿饭你请。”苏园说罢就不由白玉堂拒绝,就拿了一双干净未用的筷子,将馄饨里的芫荽都挑出来。 芫荽是切碎了的,苏园却挑拣手法利落干净,半点叶茎都没留。 白玉堂冲苏园这手艺,就没否认苏园要他请客的要求。 苏园似乎早料到白玉堂如此,立刻开心地举手示意店家,加了烤兔肉、鸡肉炖蘑菇和荠菜羊肉包子。 白玉堂似乎也早料到苏园有此举,垂眸吃着馄饨,丝毫没被她的点菜行为所影响。 这反应让苏园更高兴了,看来某些人已经有了作为饭票的觉悟,非常好。 “王县令回来了!” “抓了好多贼!” 街上忽然热闹起来,有百姓吆喝着王县令抓了一群恶匪回来。 店许多里吃饭的百姓都因此撂下了筷子,跑去街上看热闹。唯独苏园和白玉堂没动,各自吃着碗里的鸡丝馄饨。 还别说,这家店的鸡丝馄饨滋味真不错!汤鲜清亮,馄饨皮儿薄馅儿大,咬一口直往外淌汁水,鲜嫩得很。撒在馄饨上头的鸡丝分量很足。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碗馄饨的价格比起东京城里的便宜一半,碗却大了一圈,香喷喷的,特别实惠。 大街上,鄢陵县的衙役们正面色严肃地押送十几名狼狈的匪徒前往县衙。他们在百姓的欢呼赞美声中前行,自然而然挺胸抬头,有几分骄傲和荣耀感。 特别是王闯,作为县令的他骑马走在最前头,本觉得挺春风得意。但当他笑着环视四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路边铺子里临窗而坐着的白玉堂。 这可不是他眼神儿好,实在是因为白玉堂那张脸太过俊美出众,以及他那一身衣服太过干净洁白,总之就是扎眼! 王闯立刻慌忙跳下马。 路两侧夹道欢呼的百姓见状,都安静下来了。衙役们也是如此,一脸紧张地望向王闯。大家还以为县令这么慌慌忙忙的,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走你们的,记得把牢门关严。” 王闯匆匆嘱咐完了,就立刻笑着进了铺子,给白玉堂见礼。 “白五爷来这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带人欢迎。” 苏园喝干净碗里的汤,便疑惑地抬头望向王闯。 王闯这时也注意到了苏园,想不到白玉堂这次竟带了一位年轻姑娘出门。 这可不像他的性子,更不是他的风格。既然破例了,那这姑娘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 “这位姑娘莫非是五爷的夫人?未婚妻?你们来此游山玩水?路过?”王闯热情好问。 白玉堂冷瞥一眼王闯,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递给王闯。 王闯看过之后,方知二人原来是受了开封府周老判官的吩咐,来京畿各县巡察。 “原是苏姑娘,王某有眼不识泰山,嘴巴还喜欢胡说,还望苏姑娘海涵。” 京畿地界就这么大,有关于苏园的消息,王闯多少听过一些。大概他听的时候有点囫囵吞枣,还以为苏园就是衙门比较厉害的仵作婆子,已经有一定年纪了。今日一见本人,颇感意外,没想到她竟是容颜如此秀美贞静的年轻姑娘。 苏园报以微笑,她见过了王闯之后,便问他和白玉堂。 “你们是老朋友。” “是。” “不是。” 二人异口异声。 否认的那人当然是白玉堂。 王闯见白玉堂不给面子,也不觉得尴尬,嘿嘿笑着跟苏园解释:“我们县汾水寨的麻烦,多亏白五爷帮忙给解决了。” 苏园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鄢陵县能在一夜之间如此迅速地端了汾水寨,原来有白玉堂的出马,这全灭的确属于他的风格。 “怎么又闹匪患了?”白玉堂看一眼窗外那些被押走的匪徒。 “哎呦,这事儿可有点意思了。” 王闯就把今天吕鹏、杨宾遭遇经过讲给了白玉堂,好奇问白玉堂可知道擅用竹签杀人的是哪一位江湖人士。 “据说他个头不高,但手法奇快,轻功极好,且浑身蛮力,说起话来威震四方,令人不自觉就臣服,就像是矫捷的豹子,灵活的猴子,冲劲儿十足的野猪……” 苏园听王闯后来的形容,忍不住把烤兔腿卡在了嘴里。 白玉堂也终于听不下去了,飞一记冷眼给王闯。 王闯立刻消声,捂住自己的嘴。他疏忽了,刚才应该把师爷带过来。 在去鄢陵县衙的路上,白玉堂跟苏园大概解释了王闯的情况。 王闯是已故的镇远侯之子,皇帝因怜惜镇远侯之功,荫及子孙,才给了王闯鄢陵县令之职。这王闯在年少时因顽劣不爱学习,只勉强识全了字,并不通诗书,故在说话用词上常有不妥当之处。平常为了遮掩这毛病,他会带师爷在身边,帮他修饰一二。 “他却不似那些官贵子弟纨绔,自当任鄢陵县令以来,躬亲阙职,为百姓谋福,算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好官。” 苏园回头笑看一眼跟在他们后头的王闯。此刻他正摆出一脸乖觉跟班的样子,发现苏园看他,他在赶忙眯眼就笑。 这人倒挺有趣儿。 到了县衙,尚有吕鹏、杨宾等候在侧堂。 二人已经记述完了所有口供,本想着跟县令告别就立刻启程。 此时他们见王闯竟带了苏园和白玉堂来了,俩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因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开封府赠给他们的那份儿礼物,‘李子树下埋死人’。 苏园在与白玉堂汇合之前,就换掉了男装。此时以合身的女装现身,倒并不怕会被吕鹏杨宾等人认出来。 “没想到二位御史也在。”苏园主动问他们,“不知二位御史可收到了我代包大人赠给二位的谢礼?”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吕鹏和杨宾的脸色都十分不好。 “原来那东西是苏姑娘所送,敢问苏姑娘此举何意?”吕鹏质问。 “谢礼啊,取字谐音,李子的李。那李子为我们开封府救过命的一位百姓所赠,盛满感谢之情。难道二位不喜欢,觉得李子不好吃?” “送李子就罢了,你为何要带树枝。”杨宾问。 “李子要从树枝上卸下,那才叫‘卸李’啊。”苏园一脸无辜地解释,好似不明白吕鹏和杨宾为何要这样针对质问她一般。 白玉堂在旁听苏园的谐音解释后,不禁在心里叹,他算是又长见识了。 这丫头除了诡辩,原来还会诡释。 吕鹏和杨宾在听了苏园的话后,一脸无语,却又无可辩驳。只能说这姑娘思想跳脱,‘卸李’这种解释都能被她想出来,可真厉害。 “那你的锦盒为何要选带仁字的?” “哦?锦盒上有字?”苏园惊讶,完全一脸不知道的表情,“那锦盒是我和小姐妹一起上街挑选而来,我们都觉得仁记铺子的那个锦盒最美,才选了下来。” “二位若不满意开封府的赠礼,觉得寒酸,丢了便是,何至于这般责问我们开封府的官差。” 白玉堂面色冷峻,十分不爽吕杨二人连番询问苏园的态度。 ‘卸李’之说,乍听来的确有些跳脱,但小丫头能用心去想这些,已然彰显出了她的心意。大宋官员之间本就忌讳往来过密,交往该淡如水,礼轻情意重,她赠‘李’之举并无问题。 吕鹏和杨宾瞧着苏园也不像是心思深沉的姑娘,可能这事还真是巧合了,是他们俩人做贼心虚,便什么事都往恶意上揣测。 再说,他们已然决定与庞显和太师府势不两立,又何苦为纠结这点小事再把开封府的人给得罪了。他们不过是八品下的小官,人家白玉堂可是堂堂正四品的侍卫。他们若再无自知之明,就是又一次自作死了。 二人忙恭敬行礼对白玉堂道歉,也对苏园道歉,检讨是他们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滚。”白玉堂并不领情。 吕鹏和杨宾连忙惶恐告辞,立刻出发离开鄢陵县,就怕白玉堂忽然改了主意,真瞧他们不顺眼,便不放过他们了。 王闯因为不了解情况,就不掺和他们之间恩怨。他见事情完了,就叫人备了上等点心茶果,邀请白玉堂和苏园小坐。 白玉堂本不欲给他面子,要立刻告辞回开封府。因听王闯忽然表示有要事告知,他才勉强坐下。 二人在说话的时候,苏园已经拿起盘中的糕点品尝起来。这广寒糕滋味不错,桂香十足。 “前些日子任大牛的案子我听说了,五爷是不是在找‘医不活’?”王闯这时的表情严肃认真,不再似之前那般散漫了。 白玉堂应承,他知王闯不会白说这些话,便问他:“莫非你有医不活的消息?” “实不相瞒,从五爷上次帮我平了汾水寨的事之后,我一直惦记着五爷的恩情,想伺机回报。” 伺机回报?苏园听到这词,差点没把嘴里的点心笑喷出去 。这王闯还真是一位会用词儿的妙人,与她‘卸李’的水平不相上下! “我动用了一切可用的关系,想尽一切办法,还真叫我打听到了他的消息。”王闯满眼惊悚地对白玉堂道,“可谁能想到这么巧?要找的人就在我们鄢陵县!” “王县令是说医不活父子现在就在鄢陵县?”苏园惊讶问。 “正是,当然也不是完全确定,毕竟我的人都不知医不活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就托人去搞一幅画像来,目前这画像还没到。 本想着等核对确认了其身份后,便报与五爷,给五爷一个惊喜赠礼。没想到今儿碰巧你们来了,我这人肚子浅,就没藏住事儿,这不就没忍住,把这事儿跟你们说了。”王闯笑道。 白玉堂立刻问王闯要了医不活藏身的地点。 王闯想得十分周全,怕白玉堂不了解鄢陵县的情况,请他稍等,他去拿一张地图来标注。 这时。屋子里便只剩下苏园和白玉堂了。 白玉堂看着苏园把点心渣吃到了嘴边,看了一会儿后,勉强移开目光,复而又忍不住看了过去,不禁蹙起眉头。最终他忍无可忍,掏出一方白帕,放到苏园跟前。 苏园愣了下,便笑着对白玉堂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谢啦!” 白玉堂轻哼,嘴上粘着那么明显的一块点心渣,他当然知道她想要帕子,赶紧擦嘴! 苏园拿起帕子后,就将帕子展开,铺平在桌上,将盘子里剩下的广寒糕一块接着一块叠放在帕子中心,然后用帕子将点心包好,系上,稳妥地送进了自己袖兜里。末了,她还不忘开心地抿起嘴笑了一下。 白玉堂:“……” 第34章 三更合一 苏园收好了点心后, 见白玉堂还看着自己,不解地回看他。 白玉堂指了指苏园嘴边那颗碍眼的点心渣。 “怎么了?” 苏园一时间没领悟白玉堂的意思,明澈的眸子里透着不解。 她本就长相乖巧, 脸颊笑起来微微有肉,睫毛纤长, 懵懂迷糊眼神会衬得她很简单纯净, 如不染尘俗的碧玉兰。当然这纯粹都是外表的假象给人的误解,苏园真实的里子跟她外表表现的完全截然相反。 “嘴边。”白玉堂难得有耐心再提醒一次。 苏园就用手擦了一下右嘴边。 白玉堂:“在左边。” 苏园接着又擦了一下左边,偏巧不巧,完美地避开了点心渣所在的位置。 白玉堂忍无可忍, 直接伸手把苏园嘴边的点心渣擦掉。他出手飞快,收手也飞快。随即他就起身, 离开了房间。 苏园只感觉自己的嘴角突然被轻轻触了一下,转瞬即逝。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屋子里早已经没了白玉堂的身影。 情况有一点点尴尬,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原来人家送帕子给她是为了让她擦嘴,并不是领悟了她当时所想为了给她装点心用。 洁癖患者十分不易, 要保持自己白白净净不说,也无法容忍别人的脏。刚才那一下子估计对他伤害挺大, 他急忙飞奔出去肯定是为了赶紧去洗手。 啧, 同情他。 苏园在屋子里等了片刻之后,就见王闯带着师爷和白玉堂一起进门。 白玉堂耳后的肌肤略微泛红, 但并没有人注意到。因为大家都专注于王闯所展示的地图。 “就在这里, 在鸡鸣巷巷尾。这地方前后四通八达,距离两处街市都很近, 离县城西门也不远, 出了城就是一片密林 , 很便于逃脱。” 王闯思虑周全,把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都跟白玉堂讲述清楚。末了还不忘提醒白玉堂,不排除他在家中挖了地道的可能。因为他之前派人悄悄打探的时候,得到过附近百姓的证供,这对父子在住下之后便修整院子,运了不少土出去。 “我听说这医不活诡计多端,十分狡猾。有不少江湖人欲追杀他,可每次他们都是眼睁睁看着医不活出现了,最终又被他给逃脱,结果反而落得他们自己丧命或身残。” 王闯毕竟不是江湖人,不确定自己打听的消息是否准确,向白玉堂求证。 “确实如此。此人狡兔三窟,善用天时,巧借地利。若想擒他,必须先引他现身,否则很容易中计。” 医不活十分擅于利用环境作战或脱逃,任大牛的失踪死亡就是个例子。 并且据证人杨氏的口供,医不活似乎还有同伙。白玉堂怀疑他很可能加入了什么江湖组织,或是跟什么人合伙了。 白玉堂默了片刻后,对苏园道:“帮我个忙。” 苏园眼珠儿黑漆漆地看着白玉堂:“先说清楚,是公务还是你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白玉堂道。 “既是私人恩怨的话,要我帮忙得有个条件——” “钱还你。” 白玉堂立刻猜到苏园想谈的条件是什么,上次他帮她的忙,讹了她三千两财物。苏铁公鸡那么爱财,怎可能就此算了。早料到她肯定会一直惦记着,伺机讨要。 白玉堂对这些财物本就不在乎,当初之所以要,不过是为了让苏园和孙荷有一个和好的契机。当然多少也有一点别的缘故,苏园因割财而痛心的表情其实真挺有趣的。 “可没这么简单,钱放五爷那可有些日子了。五爷那里风水好,肯定能钱生钱。”苏园道。 王闯听到这话,心里惊呼一声又一声‘哎呦’,之前他倒是小瞧这位苏姑娘了,以为她只是位有几分能耐的小巾帼。没想到她胆大如斗,竟连锦毛鼠白玉堂的钱都敢讹,且还讹得这么理直气壮。 王闯兴致高昂又有几分担忧地打量俩人,很好奇接下来的局势发展会如何。他很想知道白玉堂会怎么回应苏园,以他一贯的脾气,不是最讨厌别人跟他讲条件?特别是对方提的还是金银俗物。 这俩人会不会打起来?若真打起来,苏姑娘肯定遭殃,谁能敌过武功高强的白五爷?八十个壮汉一起上都不行,更不要说苏园只是一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罢了。 王闯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这世上可难得有像苏姑娘长得这么乖巧,却又这么贪财大胆,敢于螳臂当车的女子,怪稀奇的。要不他帮一下忙?当然他跟白五爷打架那肯定也是送死,只能走迂回战术,这钱他来出! 王闯正欲张口—— “翻倍。”白玉堂道。 王闯闭上了嘴。 “成交。”苏园笑应。 王闯缓缓吸口气。 多虑了,他真多虑了。苏姑娘是有福之人,必有造化。这造化将来恐怕是还会跟姓白的有关,比如白苏氏。 …… 天近黄昏,鸡鸣巷内炊烟袅袅,各家各户都忙着做晚饭。 孩子们则贪玩,还在巷子里互相打闹。 苏园穿着一身漂亮的樱草色烟纱裙现身在巷内,她自巷尾往巷首方向走,手提着一篮子的点心,上面盖着白布,诱人点心的甜香味儿无法掩藏地从篮子里飘了出来。 几名在巷内玩耍的孩童在闻到香味儿后,都忍不住抽动鼻子,寻找甜香的来源。毕竟晚饭时间快到了,他们也都饿了,又是他们最喜欢地甜点的味道,所以光闻着这味儿孩子们都禁不住咽了口水。 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思掩藏,觉得好闻就凑上前,跟了过去。甚至有大胆的直接问苏园,篮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苏园一笑,便蹲下身来,将篮子上面盖着的白布掀起来,把篮子里各□□人的点心亮给孩子们瞧。点心不光好闻,样式更好看,有花朵、叶子、猪、兔等各种形状。孩子们哪儿受得了这种诱惑,喜欢得不得了,望着篮子的眼神都直勾勾的,满眼都写着渴望。 “这是我拿来孝敬外祖父母的点心。你们很想吃?反正我今天做得多些,便一人分你们一块也无妨。”苏园便问孩子们要不要吃。 几个孩子立刻激动起来,连连点头表示喜欢想吃,其中也包括一名年纪六七岁左右胖乎的小男孩,属他口水咽得最厉害,可见他平常非常喜欢吃点心。 “但这点心可不能随便给你们,若你们父母不同意,或赖上我说是吃我的点心出了问题,那我可不好交代。要你们家人允准了,我才能给。”苏园温和地笑着解释,像极了喜爱孩子的善良姑娘,实则她本人对孩子其实没什么耐心。 孩子们闻言后,立刻禁不住诱惑地跑回家。其中有一名瘦高的小男孩也想去找家人,正好看见自家祖母推门出来,就赶忙跑去找她商量。 老人走到苏园跟前,打量一番苏园后,就对苏园笑眯眯道:“原来是你呀,有些日子没见了,出落得更漂亮了。你外祖母近来身体可还好?” 苏园是第一次见这老人,但不妨碍她装作跟这位老人装作老相识一般,应承道:“还算安好,但前些日子闹过肚子,好一顿折腾才好了。我今日做些点心,去孝敬她老人家。” 这时其他家的大人们,都被孩子给折腾了出来。有孩子的长辈就骂起孩子嘴馋,怎能随便吃外人给的东西。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坑骗小孩儿。”有妇人泼辣,一嗓子喊得整个巷子的人都能听见。 大家朝苏园走来,见巷子里最受大家尊敬的张婆子站在那姑娘跟前,笑眯眯地正跟人说话。大家便忙问张婆子可认识这位拿点心的姑娘。 “西巷吕秀才家的小女儿,不常出来,今儿难得见呢。”张婆子笑道。 吕秀才是谁?大家一时想不起来了。但既然是秀才,人品自然可靠,瞧这姑娘长得乖巧,又是张婆子认识的人,那就肯定不可能有问题了。 甚至有几家妇人瞧着苏姑娘身材模样好,琢磨着她是秀才家的女儿,就开始动了给自家适龄儿子说亲的念头,对苏园的态度骤然热情起来。 “家里孩子不懂事,扰到吕姑娘了。”大家纷纷客气起来。 这会儿的氛围倒是十分和谐,众人跟苏园好像早就相识了一般。 “没事,我觉得他们都很可爱,跟我的弟弟妹妹似得。” 苏园便蹲下身来,隔着帕子捏出一块点心,挨个给孩子们分了。有孩子想要花朵形状的,有的要兔子形状的,苏园都尽量满足他们。 这倒叫围观的大人们更加不好意思,连连赞叹苏园人美心善,手艺好。 最后只剩下一名胖乎乎的小男孩站在最后,眼巴巴看着苏园,他身边则没有大人的陪同。 这孩子正疑似为是医不活的儿子。苏园这番折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孩子能引他父亲从家中出来。 “哟,泥娃子,你爹又不在家?”有妇人问。 大家对这对刚搬来的父子了解并不深,只知道这爱玩泥的胖男孩经常自己出来玩,不常见到他爹地身影。 胖男孩摇了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园手里的篮子。很显然,他也想像其他孩子一样能得到块点心吃。 “要不给他一块?”妇人说情道。 苏园拒绝:“这我可不敢。” “就是,这事儿你可不能劝。要是这孩子吃完了又吃别的不干净的东西,结果闹肚子。他爹却赖上吕秀才,得给吕秀才惹多少麻烦。”张婆子刚忙拦下欲继续说情的妇人,然后就招呼自家孙子赶紧回家。 苏园把白布重新盖在点心上,便跟张婆子和诸位妇人道别。 妇人们也都叫了自家孩子回家吃饭。 一时间,巷子里空荡荡了,只有剩下往前走的苏园,和站在原地怔怔盯着苏园背影的胖男孩 。 眼看着就要走出鸡鸣巷了,苏园琢磨着这计谋应该是失败了,那医不活或许真不在家。 忽然,苏园感受到身后有份量的脚步声。步伐不大,属于孩的子,跑起路来还有几分带喘,可见是那名胖男孩。 苏园暂时没作反应,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那孩子似乎有冲过来狠狠撞击她后背的架势,苏园便装作闻声下意识回头的样子。 果然,胖男孩一脸凶巴巴地朝她直冲而来!苏园侧身一躲,男孩却还不罢休,脑门继续往苏园身上撞,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猪。 苏园就像个普女孩子那样,惊叫着慌张闪躲。胖男孩却还不肯罢休,伸手就往苏园身上一打。 苏园闻到了一股子湿泥的味道,这才注意这孩子的双手不知何时沾满了稀烂的黄泥,此时已然有一只手掌按在了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樱草色裙子,由此印上了一块脏兮兮的黄泥手印。 苏园晓得这孩子不会武功,也是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儿上,没想跟他一般见识。 不想这熊孩子居然毁了她最喜欢的一套衣裙,这如何能忍! “你干什么弄脏我衣服?”苏园按住胖男孩的脑袋瓜儿,令他那两只粗胖的小短手无论怎么挣扎都碰不到她。 “你这个恶妇,给他们点心吃 ,就不给我。你坏!你坏!你坏!” “这可不是我坏,是你没带你爹来,我不敢随便给你吃。”苏园解释道。 “恶妇!你不给我地点心吃,我就把你当点心吃了!我要吃点心!给我点心!给我给我给我……”胖男孩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全然不似之前跟同伴玩耍时,表现得那样憨厚可爱。。 “那你怎么不叫你爹来?莫不是你爹不在家?”苏园问。 “我要吃点心,给我点心!我都要吃,我不要一块,都要吃!”胖男孩转着脑袋,还要往苏园身上冲撞,俩手挥舞甩着,恨不得把苏园的脸挠花。 看样子吃不到点心,这孩不会罢休。 “就不给。”苏园轻轻一脚,用了恰到好处的力道把孩子踹倒在地上。然后她就把篮子里的点心拿出一块,当着胖男孩的面,塞自己的嘴里,高兴地吃起来,直叹真美味。 怎样?偏就气你! 胖男孩被气得脸涨红,他马上爬起来要抢,苏园灵活地躲过,并且又吃了两块点心进嘴。 “啊啊啊——” 胖男孩疯了一般,嚎叫着不停地往苏园身上扑。 之前苏园装假,没怎么躲他,才被他弄脏了裙子。现在她就是要针对这熊孩子,自然是不会让熊孩子碰到一片衣角。 俩人的行径倒是引来了两名路过的百姓观看,苏园也照样能恰到好处地装惊慌装笨,幸运地躲过胖男孩的攻击。 有不知情人见状,便自以为是地劝苏园:“你是姐姐,就让着弟弟点,给他两块点心又何妨?”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道。 把他们当成是一家姐弟在吵架了。 “别乱说话,我可不认识他。你们若觉得孩子可怜,那你们倒赶紧的买点心给他啊。”苏园反驳道。 围观的俩人一听竟不是姐弟,倒不好掺和了。反正他们是没闲钱给陌生孩子买点心,这孩子缠得也不是他们。俩人赶紧就散了,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可没时间一直看热闹。 苏园再看看左右,趁着没人注意的工夫,直接把小男孩揪到一处僻静的宅院之后,这地方正好有猪圈,养了两头小肥猪。当着胖男孩的面儿,苏园就把点心一块一块的喂猪了。 胖男孩气得再度尖叫起来,急地直跺脚,疯了再疯。但凭他怎么耍招式闹腾,甚至拿地上石头使劲儿打苏园,却还是没用,就是打不着苏园,拿苏园无可奈何。 “杀了你!弄死你!恶妇!恶妇!”胖男孩眼露凶光,像是天性凶残的恶兽,死盯着苏园的脖颈。接着他纵身一个弹跳,就张大嘴直奔苏园的脖颈扑来。 这招式练过,勉强算稳准狠。 如果说苏园之前还有点怀疑这胖男孩未必是医不活的儿子,现在倒有几分确定了。正常人家的父母,纵然是再宠溺孩子,也不可能教孩子这种攻击人的招式,居然想直接用嘴撕咬敌人地喉咙。 苏园一把擒住胖男孩的胳膊,便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挟至在墙边。 “小家伙,你真以为我好惹?” 胖男孩因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直咳嗽,欲用他的泥巴手去抓苏园反抗。 “你最好识趣点,别再碰我,不然——” 胖男孩忽然特别激动地反抗起来,嗓子里咕噜不清地喊爹。 “姑娘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一道温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苏园已然察觉到身后来人了,不过这会儿才应声回头,便见一名年近的三十青衫男子走过来,他模样斯斯文文的,眼神却异常阴冷,手里提着一个纸包,类似于包点心的那种纸包。 白玉堂有给苏园形容过医不活的样貌,长脸凤目,唇很薄,有一对仿似弥勒佛的耳朵。 这男子就是医不活。 这倒是意外之喜,她本以为今天医不活恰巧不在,她就只能教训熊孩子玩儿了。 “你这话倒是说错了,我这不是跟孩子一般见识,我是让孩子在长见识。” 苏园对自己下手的轻重程度很有数,胖男孩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她故意当着医不活的面儿,弹了一下胖男孩的脑门。 胖男孩见着爹在,就委屈地哭起来,眼泪直流,却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他真有点怕了眼前这恶妇,对他一点都不留情,完全不像其他大人那样让着他。 “哦?”医不活倒是不着急解救胖男孩,微微上扬眉梢,等着听苏园的解释。 “我是为了让他早日看清,这江湖根本不是他蠢爹说的那样,‘大家都不跟孩子一般见识’。” 苏园随即拍了拍胖男孩的脸蛋,胖嘟嘟的肉就在乱颤。 “小家伙,江湖残酷险恶得很,不仅不会因为你弱小就不欺负你,更会因为你又作又蠢很想弄死你呢。” “哇——”胖男孩大哭起来,连连喊着爹。 因为苏园松开了他,他就赶紧跑到医不活的怀里,抱着他哭诉告状,求医不活快为他报仇。 医不活拍拍胖男孩的后背,对苏园道:“那我要多谢姑娘帮我教训他了。” “客气。” 苏园放了鸣镝,给白玉堂信号。 医不活见她此举,眸色渐深,“姑娘和锦毛鼠是什么关系?” “反正跟你没关系。”苏园靠在墙边,漫不经心道。 片刻后,白玉堂翩然现身在猪圈旁。他侧眸瞥一眼猪圈里两头浑身是泥的肥猪,神色略微僵硬。倒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苏园竟偏离计划,没在鸡鸣巷引医不活,反而跑到这处猪圈前…… “料到白五爷会找到我 ,想不到会这么快。”医不活看到白玉堂现身,其实并不意外,眼睛里甚至闪烁出几分兴奋之色,“任大牛不是我杀的,不过我倒是可以把真凶留给你们。喏,就是他!” 医不活将怀里的胖男孩推了出去。 “爹?”胖男孩不解地望向医不活。 白玉堂和苏园也有几分不明白眼前的景象。 医不活却无所谓,耸了下肩道:“养儿子就是用来出卖的,不然呢?” 苏园:“……” 哪来的变态,讲话居然比她还变态 。 “是永康矿场的崔主簿花钱雇我杀任大牛,具体经过我已经写在了供状里。”医不活从怀里掏出一张供状,将状纸叠成一条后,塞进绑纸包的绳子下,然后就把纸包丢向苏园。 苏园躲了一下,药包便打在了墙上,随后落地,里面有黑色颗粒状的东西散落一地。 接着这些黑颗粒都动起来,有几只已然振翅飞起,是飞虫! 白玉堂立刻抓住苏园,带她翻墙躲开了那些飞虫。 猪圈方向传来男声惨叫,听起来是胖男孩的声音。 街附近就有药铺,白玉堂立刻去买了硫磺粉来。居高将硫磺粉洒下之后,那些悉数吸附在胖男孩身上的飞虫都一个个滚落到地上不动了。较之它们之前从纸包里刚滚出来的大小形态相比,如今这些虫子的体型都变大了很多。跟蜱虫似得,喝饱了血肚子就会变大。 胖男孩已然气绝,脸和手臂等裸露的地方都被咬的稀烂,见了白骨。 医不活则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是苗疆的血肉虫,最爱啃食活人身上的血肉,遇硫磺即死。” 苏园看着猪圈里还在拱土的两头小肥猪,问白玉堂:“它们怎么没事?” 白玉堂默然。 苏园随即看向胖男孩的手掌,胳膊已见了白骨,但手掌沾泥的那部分却是完好的。 “看来这血肉虫可以用湿泥避开?”苏园揣测道。 白玉堂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医不活对他儿子的态度很奇怪,虎毒还不食子呢,哪能这么残忍。他对这孩子并不上心,看似宠溺实则放任,不仅教坏他,还说出卖就出卖。”苏园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父亲,苏进敬都比不过他。 “是有些奇怪。”白玉堂甚至开始怀疑,当初他能成功杀他妻儿,是出于医不活的故意算计。 “这还真是一份儿供状。” 为防有毒,苏园用木棍拨弄开医不活留下的那张纸,上面写明了他在何时何地收到永康矿场崔主簿的多少财物,并表明他将这些钱物都存放在了鸡鸣巷的住处。这其中还有一封崔主簿写给他的信,催他尽快灭口任大牛。 任大牛胸口所种的那一记锥刀,据医不活的供状叙述,是胖男孩主动所为,因为觉得有趣儿。 至于这话的真假倒是没人知道了,因为胖男孩已经死了。 鉴于医不活此人狡诈,手段难测,探其鸡鸣巷住处,便十分小心翼翼。先以艾草等物烟熏驱虫,再查探是否有暗器机关,之后又放了两只活物进去探路,这才放心地让人进入搜查。 这大概就是医不活的故意戏弄。 鸡鸣巷这座宅子的选址非常用心,让人误以为医不活会精心设计,为自己留了很多后路,实则这宅子什么异常都没有。里面很普通,没有任何机关暗器或暗道,曾经被翻整过的院子,就真的只是单纯地挖土种花种树而已。 这医不活做事还真挺气人的。 别说白玉堂最受不得这种挑衅,就连苏园都有点被成功激怒了。 “想不这厮竟出此诡怪损招,令人防不胜防!”王闯这次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号称狡兔三窟的医不活是有多狡猾了。 他们想过各种可能,甚至分外小心翼翼地引他从宅子里出来,以为只要他真正现身了,就能成功将人抓获。却想不到这医不活好似猜到他们想法和行动一般,反其道而行,真敢面对面现身,应对了他们,并且猝不及防地耍阴招,放出了血肉虫。 “如今被他逃了,咱们可还有什么杀鸡儆猴的妙法,将他擒获?”王闯希冀地望向苏园和白玉堂。 鞠师爷在旁咳嗽了一声,提醒王闯:“大人,‘杀鸡儆猴’用的不对,‘出奇制胜’倒可以。” “噢对,我刚才一时着急,想说的就是出奇制胜的妙法。”王闯为自己圆场道。 苏园见白玉堂默然坐在桌边,神色异常沉冷,晓得他心情很不爽利。 她选择不说话,拿一块广寒糕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桂花香溢满口。 白玉堂突然起身,嘱咐一声苏园先回开封府,便提刀离开。 王闯试着去劝,但他张嘴说话的速度比不过白玉堂离开的脚步快。 王闯只好对苏园道:“五爷他——” “随他去。”苏园见王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反问他,“要不谁能拦住他,你能么?” “我我我可不敢。”王闯忙摆手,随即就骂那个医不活不是东西,简直就是人间祸害。 “他倒是神算。”苏园晃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杯中的茶叶微微晃动。 “是啊,虽然说这话不太好,但这厮真是厉害。”王闯纳闷道,“他以前不是做大夫的么,也不是算命修道的呀!” 苏园一笑,对王闯道:“或许他比算命修道还厉害。” “苏姑娘可别吓我,难道他还成神了不成!”王闯惊悚叹道。 苏园抿了一口茶没说话。 今晚王闯就将府里最好一处院子,安排给苏园住下,并分派了四命丫鬟四名婆子伺候她,另有四名护院负责在她的院外守夜。 各方面安排的可谓是相当周到细致了。 苏园见王闯热情,自然不会浪费了他这份儿心意。所以在吃夜宵的时候,什么红烧狮子头、洗手蟹、清蒸甲鱼都安排上,她吃得很尽兴。 次日,苏园就将誊抄来的医不活的供状并着一封说明的信,派人送给包拯他们。 “若能在路上遇见最好,若遇不到,就到永康再和他们汇合。” 衙役应承,领命去了。 苏园想了想,不放心,转而又找一名衙役,也令他送同样的信出去。令其走城东的门,绕远路前往永康,并嘱咐他不要以开封府官差自居。 这一举动为了以防万一,当然如果没有意外最好。 苏园又叫来几名身手好的衙役,打发他们去鄢陵县帮助白玉堂一起寻找医不活。 医不活对妻儿的态度太过诡异,必须要弄清楚他过往经历,才便于了解这个人到底在走什么路数。苏园请了档房的文书帮忙 ,令其书信一封给医不活家乡的县衙,请他们帮忙细致调查医不活的过往经历,特别是他从做大夫突然转性做杀手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孙荷带着核桃酥来见苏园,顺便告诉苏园她近日监视庞显的成果。 “我见到苏进敬去太师府拜见庞显了!至于来人说什么做什么了,我就不知道了。”孙荷委屈地表示自己这次很听话,就在太师府附近远远地监视,没靠近,全然没有危险。 “怎么还委屈了?你还存着闯太师府的心思?”苏园点一下孙荷的额头,“你以为只有开封府有高手?那庞太师是三公之首,较之包大人地位更胜一筹,堪称一人之下。他若想招揽能人异士,岂会没有?” 孙荷表这下才算彻底明白了,苏园之前为何会跟她发那么大的脾气。若没有上次发脾气的事,她这次还真容易不长记性,忍不住好奇心要逞强闯一闯,轻敌的后果自然是要丧命的。 孙荷:“那老大觉得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我猜肯定没好事,一定是在算计老大。” “该来的总不来,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苏园平淡的眼眸里忽闪出一丝精光。 隔日,苏园和孙荷逛首饰铺子的时候,铺子掌柜忽然把她们看过的首饰都包起来,欲送给二人。 “这是为何?”孙荷不解。 “这是我们老爷的吩咐。”掌柜的说完就看向二楼。 苏园也跟着看了一眼,就见二楼账房走出一名中年男子,满身富贵,却不失儒雅之气。 苏园早前潜入苏府时就已经暗中见过他了,苏府的当家苏进敬。 “近来一直想着,我们会以怎样的情形相见,每每思及,我便愧疚紧张地落得一手冷汗,是又想见却又怕见,拖了一日又一日,仍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曾想今日会在这遇见你 ,意外之喜,也意外地慌张,不过这应该就是天意了。”苏进敬用自来熟的语气和苏园说道。 “你是该慌张。”苏园应和一声,便拉着孙荷往外走。 “苏姑娘不肯赏脸和我多聊几句?这些首饰你若嫌少的话,这间铺子我可以送给你!” 苏进敬见苏园止了步,嘴角得意扬起,继续以利益诱惑苏园。 “我知道因我和你娘的疏忽,令你这十几年在外受了很多苦。如今我们都想补偿你,只要你肯回苏家,金银首饰田产铺子,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都给你。” “是么?要什么都给?”苏园踱步道苏进敬跟前,低声跟苏进敬道,“那我要你的命,你可给?” “你——”苏进敬顿时变了脸色,没想到苏园一开口话语这么冲,如此不可理喻!她竟不是爱财么? “如今到这份儿上,我们就不需要装什么了。若我真如你们所言,是你们的亲生女儿,那肯定没被当成宝贝。否则偌大苏家,又怎么会那么轻易丢失一名刚出生的婴孩?” 苏进敬嘴唇嗫嚅,似有话要说。 “想跟我提薛氏?人都已经死了,子女还被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提她又有什么意思。”苏园的意有所指,以苏进敬自然能听明白。 苏进敬紧盯着苏园,脸色越发不善。 “说实话,苏家的事儿我查了很久,但你们扫得很干净,就像是抓不到手的泥鳅,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证据能证明什么。但近来我仔细想过了,就算查到证据又如何?父杀女并不犯法啊。” 苏园说到这里,见苏进敬一脸震惊,便知自己一直以来推测的方向并没有错。 “让我来猜猜你的目的。一起出生的两个女儿,论长相,我甚至比苏喜好看些,这总不至于成为你们抛弃我的理由吧?那就只有一点区别了,我比苏喜晚半个时辰出身。 你信道,家中建造的道观花费颇为奢靡,选宅是风水宝地,搬家亦选了最好的黄道吉日……瞧你这么舍得花钱信道的样子,我猜当时怕是有哪个狗道士跟你说,此女不详该弄死之类的话,你便听信了。 之后倒是不知出了什么差池,总之十七年后,你的管家来开封府交税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情况,你当年本该死掉的女儿居然还活着。 你便忍不住了,想将这个本该死掉的不详孽种认回来,只要认回来了,父母大过天,再杀一次又何妨?反正不犯法啊。” 在苏园讲述这些猜测的时候,苏进敬一直盯着苏园,眼底有未知的情绪在暗涌,但很快他就整理好了自己失态的表情,作出一脸心痛状。 “你到底在胡乱说些什么!这些年可是受得苦太多?害你的人太多?才令你这般恶意地揣测我们?” 第35章 三更合一 “谁心里苦谁心里清楚。” 对比于苏进敬的情绪激动, 苏园显得很淡然 。 当事者或许不自知,被戳了痛脚表现出心虚的那个人,其实很容易就被外人一眼看出来。 尽管这铺子里没什么外人, 苏进敬还是感受到了来自铺子掌柜和账房偷瞄自己的眼神。这令他很窝火,但他又必须控制自己的脾气, 否则无异于坐实苏园的话了。 孙荷本还不太明白苏家人的目的, 有时觉得苏家人好像还好,有时又觉得他们的表现很可疑。但从刚才听了苏园的那番话后,她终于解惑了之前疑惑的地方,恍然大悟。 怪不得从一开始, 老大就十分抗拒苏家那边,原来苏家人竟存着这样的算计, 如此歹毒!虎毒不食子,他们竟连禽兽都不如, 打算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手! 可恨没有证据, 更可恨即便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 孙荷撸起袖子, 想把苏进敬狠揍一通,被苏园及时拉住了。 孙荷晓得光天化日之下, 还在苏进敬的地盘, 她贸然揍人好像是不太合适。等回头有机会,她一定要把苏进敬揍得满地找牙。 “苏姐姐, 我们走, 人和禽兽有什么好聊!”孙荷气道。 “嗯。” 苏园应声后,伸手拿走铺子掌柜之前欲送给她的那盒首饰。 掌柜愣住了, 不解苏园此举何故。之前给的时候她不要, 现在她跟苏进敬吵翻了脸, 反而却敢拿? “这是你误我工夫、恶心我的赔偿。你以为我之前收你三千两银票是因贪财?非也,那也是你和你的家人骚扰恶心我的赔偿。” 苏园钱财拿得理直气壮,转身就走了。 今天夫人来,明天女儿来,过两天又老爷来……这一家子属苍蝇的,不赶不走。她可没耐心耗了! 如此撕破脸了,便省得某些人自以为是地作戏装纯善,总是跟她虚与委蛇。 “这——”眼看着苏园拿走首饰走了,首饰铺掌柜不知该如何是好,求问地看向苏进敬,这主他可做不了。 苏进敬仍然忍耐着脾气。铺子的大门是敞开着,外头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他若在这种时候撒火也不好看。 至于被苏园拿走的那些首饰,之前已允诺给她,若在这种时候反悔要回来,丢得只有他的脸。 原先他心甘情愿赠送的时候,她不拿。等他恼恨她的时候,她却偏要拿钱,给他火上浇油。 这丫头是铁了心了要跟他作对,而且认定他不是好人。 苏进敬闭上眼,握紧了拳头狠狠的砸在桌面上。 无独有偶,又或许苍蝇本就喜欢聚堆儿。 苏园和孙荷换了条街逛,竟遇上了庞显。 这条街上有处仙人楼,是文人雅士常聚喝茶、吟诗作赋的地方。 此时,庞显的豪华马车刚好停在仙人楼前。他穿着一身翠竹纹白锦袍,手持玉扇,头戴玉冠,从马车上潇洒地走下来。 站定后,他挺拔身姿,玉扇一展开,一边扇着一边看向前方。 他没着急走,大概故意想多摆一会儿姿势,做成翩翩公子遗世独立的模样。 像他这样突兀地站在路中央,自然会引来行人的注目。仙人楼的掌柜和店小二看到庞显之后,便连忙点头哈腰地过来问候恭维。 俩人都长相一般,又卑躬屈膝,满脸谄媚之态,在他们的衬托下,庞显自然就显出容貌出挑,姿仪非凡了。 这种氛围一旦被带起来,周围就更热闹了,越来越多人称赞庞显,表达艳羡。甚至还有人提及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感慨真真是名副其实。 孙荷嫌弃地嘴都歪斜了,禁不住啧啧了两声。 “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瘸子都能称将军了!睁着眼说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的人,是得多没见识?就他这颜色,连白五爷的十之一二都不及,身材也不及白五爷,气派就差更多了。 居然学白五爷一样穿白衣,他哪儿配啊,跟猴儿穿了人衣似的。瞧他那洋洋得意的样儿,真以为自己有多美呢?京城第一臭美男子还差不多!呸!” 苏园几分讶异地看向孙荷,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你骂起人来这么毒辣。” “以前也没这么厉害,自从跟了老大之后,我就学习了,长见识!”孙荷嘿嘿笑道。 苏园:“……” 咋觉得这不像是在夸她? “苏姑娘!” 苏园挑了挑眉,越过围观的人群,循声望向那边正看过来的庞显。倒不知是不是刚尴尬她们说话声大了,才引来了庞显的注意。 苏园并不知道,其实以庞显的角度察觉到她们二人的存在其实很容易。 刚才,庞显正享受周围所有人崇拜瞻仰他的目光,那怕是街上的行人此刻都为他停下了脚步,被他浑身散发的气势所臣服。唯独街斜对面有两名女子在兀自谈笑,未受影响,这二人自然就显得比较扎眼了。 庞显本就对无视他的这俩人有些不满,结果一瞧发现其中一人竟是苏园,火气便更大了,特意大声喊了出来。 “庞二爷。”苏园行浅礼见过,便欲同孙荷离开。 “不知二位姑娘可愿意赏脸,让庞某请二位姑娘喝杯茶?”庞显温柔笑着邀请,语气听起来像很有礼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个年轻男子轻浮邀请两名未婚女子去喝茶,已然对她们最大的冒犯和侮辱。如果苏园如当众应下了,必会引起外人胡乱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流言便如此,三人成虎,最后就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这世道对男子向来宽容,对女子则过分苛刻。只要女儿家长得够漂亮有风韵,不管男子与其有过怎样不堪下流的过往,说起男子来那都是风流倜傥、洒脱不拘,说女人则是自轻自贱、□□□□。 但如果苏园直接回绝庞显,则也会惹来众怒。瞧这些人一个个恭维崇拜庞显的样子便可知,驳了庞显的面子比打他们自己的脸更会让他们不满意。 且不管这不满是真心还是假意,还是那句话,氛围一旦起来了,那就是大势所趋,她和孙荷必然会被湮没在群众的声讨声中去。 太吵了,她嫌麻烦。 庞显脸上笑得越发得意,他像是擒住了两只猎物的猎人,就等着看两只猎物如何在他的陷阱之下做困兽挣扎。 孙荷气愤瞪庞显,又想撸袖子揍人了,不过她晓得吃教训了,隐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什么茶?”苏园突然问庞显。 庞显愣了下,他有想过苏园被惹怒愤慨拒绝自己,也想过她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答应他去喝茶;却从没想过苏园会问他问题。 “这还不简单,苏姑娘想喝什么茶,便喝什么茶。”庞显无所谓道。 “茶无贫富,也无贵贱,以茶会友,论的是境界。道不同不相为谋,茶不同亦是如此。” 苏园见庞显蹙眉,似乎不懂的样子,反问他。 “莫不是庞二爷喝茶毫无讲究,只是随便喝喝而已?” 如今文人雅士、官贵子弟们的饮茶风气很盛,士人品茶皆讲究理趣,亦很流行斗茶。庞显出身高门,又常混仙人楼这等风雅之地,倘若他现在当众承认自己喝茶如牛饮水,那必然会受到众多文人和贵族子弟们的笑话。 他若当众出这等大丑,即便他出身高贵,也照样会被这些清高的文人骂纨绔粗俗,如此他苦心经营的东京第一美男子称号如何还如何能立得住? “我喝茶自有讲究,最喜龙团凤饼、京铤、石乳、白茶……”庞显随口说出了许多名茶,特别是龙团凤饼,那可是宫中贡茶,一般人可没资格喝到。 众文人闻言后纷纷赞叹庞显见多识广,很会品茗。 “那我们喝不到一块去,我与姐妹只喜喝奶茶,便不好扫庞二爷的雅兴了。”苏园礼貌告辞后,拉着孙荷就飞快地走。 奶茶是哪种茶? 因为苏园之前有一番铿锵言论,说喝茶论的是境界,所以庞显没有旁处想。只想着苏园大概是跟她师父公孙策混久了,也很懂品茗。故而他好一番极力回想,奶茶到底是哪里出的名茶,或是哪一处寺庙出的佛茶,他未曾了解到。 “苏姑娘这话我们不赞同,茶不同怎就不能同饮了?正因不同,才有说头,有了共饮乐趣。再有,你这奶茶是何来历?我都很好奇。” 有平日里跟庞显一起厮混的官贵子弟,忙追了上去,拦住苏园的去路,他们欲帮着庞显一起刁难苏园。 苏园见他们送上门来,立刻使了一个眼色给孙荷。 “诸位,做甚?” 苏园立刻变了脸色,连退了两步,一脸委屈害怕抱紧孙荷胳膊,十分防备地看着那三名子弟。她这副模样,瞧起来完全像是被纨绔子弟调戏的良家女子。 “我们——” 子弟忽然觉得氛围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他们只是想帮忙理论,问一问这姑娘罢了,怎么感觉她好像 误会他们了? “京畿之地,皇城脚下,想不到竟还有当街拦路,欺辱女子的纨绔之流!” 苏园哽噎痛哭一声,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掩面呜呜哭。 孙荷立马将苏园护在身后,怒骂那几名子弟无耻。她挥舞着未出鞘的剑,朝那三名子弟比划。子弟的随从们见状,哪里会坐视不管,忙跑来帮忙,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孙荷两下子就打倒了扑上来的小厮,随后就踹了其中一名子弟的后腰,那人‘哎呦’一声就扶腰倒地。 苏园则一直呜呜哭着,一手用帕子掩面,竟一手依旧抓着孙荷的胳膊,仿佛她整个人都在孙荷的护翼之下。 实则每每有家仆们举棍棒扑上前来,都是苏园帮着孙荷调整角度,令她可以顺利地以一敌十二,并且顺便把另外两名拦路子弟的屁股给踹了。 本来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孙荷,因在苏园的辅助下,瞬间化身成了高手,打起人来特别带劲儿,一扫一踹,精准打击敌方最痛的穴位,令其他们趴在地上疼得打滚,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孙荷打得痛快了,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了。 有不明情况的好事者打听询问缘故,旁边人便嘲笑其眼睛不好使。 “这不明摆着么,还看不懂?众多官贵子弟的家仆围攻两名弱女子,其中有一位哭得那么伤心。这摆明了就是调戏良家妇女!得亏有一位姑娘会武,否则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啊。” “就是啊,过分了!”众人纷纷附和。 “这事是怎么闹起来的?”又有人问。 “那位庞二爷欲邀请两位姑娘去饮茶,人家姑娘顾及他的面子,便婉拒了他,他跟他朋友就气不过,跑去拦人家姑娘的路,要硬来!” “哎呦,这分明就是欺负良家女子啊!这些贵族太过分了!”百姓们愤愤不平,但只敢小声议论,毕竟贵族子弟他们也得罪不起。 可说的人多了,庞显在一旁总能听到一些。 他万般气恼局势居然发展成现在这般境地。本来明明是他礼貌邀请,苏园拒绝,众人只会说她不识抬举。岂料他那几个朋友跑去拦路,擅自帮他的忙,事情被他们阴差阳错搞成了欺辱良家妇女不说,竟还把他给连累进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跟那三名弟子是一伙的! 试想谁要是知道第一美男子是个当街调戏良家的猥琐纨绔,谁还会认可这东京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他再这么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东京第一美男子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庞显只得呵斥一声,招呼昌盛带人,却去把那些还不服气的子弟和家仆们拦住。 三名子弟刚被扶起来,因为挨打了气不过,欲叫更多人收拾孙荷。庞显就在这时候走到他们跟前。三名子弟忙谄媚地跟庞显打招呼,欲邀功的意思。庞显狠狠踢出三脚,把这三名子弟再度踹倒在地。 “混账东西!你们岂能因出身是贵族,便肆意妄为,欺辱无辜女子。”庞显说罢,又踢了其中一人一脚,“今儿我便替你们爹娘,好生教训教训你们。” 围观众人一瞧,恍然感慨,原来庞二爷与那三名纨绔子弟并非一伙儿。因庞显身份显赫,百姓们可以无所顾忌地附和他,连连高声喝好,称赞他。 庞显舒了口气,扯动嘴角假装高兴地对众人点了下头,人模狗样地表示这些都是他该做的。实则他恨得牙痒痒,发誓不会放过苏园和孙荷这两个臭丫头。 庞显转过身来,寻找二人身影,却发现这俩人早趁着他踹人的工夫跑了。 庞显怒火无从发泄,狠狠瞪一眼昌盛,骂他没用,居然没看住人。 昌盛懵了下,委屈道:“二爷您刚才踹人的时候,小人必须要让别人看见二爷仗义救人的风姿啊,所以小人全神贯注卖力为二爷叫好呢,这才没注意叫那两只狐狸给跑了!” 庞显冷哼一声,再无心情逗留,拂袖回府。 仙人楼二楼。 杜诒临窗旁观了整个经过,俊朗的面容浮现出越来越灿烂的笑意。 “杜兄弟才刚可是在为那位苏姑娘紧张,那怎生不趁机下去英雄救美?”同屋的苏洵见状,调笑他一句。 “猜到她能解决。” 苏洵见杜诒并没否认他为苏园紧张的情况,扬了扬眉,把他招呼到自己身边来,小声问她:“你不会是对那姑娘上心了吧?” 杜诒垂眸一笑,对苏洵道:“苏兄休得乱言,那姑娘也姓苏,也算你本家了,她刚受了欺负,险些被毁名声,你怎忍心又编排她。” “我可没编排她,我只是问你对她上没上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多几个君子倾慕淑女,可并不会玷污淑女的名声。”苏洵言外之意,外头那些纨绔子弟自然是不能跟杜诒这等君子相提并论,也算是夸赞杜诒性情端方,为真君子。 杜诒不再接话,他淡淡笑着为苏洵倒茶,请他品用。 苏洵也不是死攥一点刨根问底的人,举起手中的茶,便悠哉地饮用起来。 …… 回开封府的路上,孙荷开心地拍了拍手,跟苏园道:“刚才可太爽快了!” “这就爽了?”苏园反问。 孙荷听出苏园话中有话,立马兴奋凑到苏园跟前:“难道还有?” “姓庞的太闲了,我们便做些好事帮他解解闷儿。” 孙荷立刻欢呼。刚才她暴揍纨绔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她已经上瘾了!还想继续! “那老大,咱们下一步干什么?”孙荷跃跃欲试,蓄出满身力气,请她有什么吩咐尽管示下。 “下一步——”苏园看眼天色,“回去吃饭 。” 孙荷:“……” 至开封府,听说白玉堂还没回来,苏园略微蹙眉。 他这次离开的时间貌似有些久? “晌饭是烧饼和炖羊肉,挺好的。” 孙荷提前去厨房打听了,高兴地来告知苏园,随即表示几分遗憾。 “本来呢,咱们中午是定好了在外头吃,那菜样就多了。偏倒霉,接连碰见俩个讨厌的人,闹得没心情继续逛下去。” 偌大的东京城,竟只有开封府这里最安宁。 孙荷将一碗肉量颇多的炖羊肉放在苏园跟前,又将一盘沾满芝麻的烧饼放在旁边,给苏园递上筷子。 而另一碗肉量较少的孙荷则留给自己,然后她就在苏园对面坐下来。 “说起来,老大在京的仇人可不少啊,庞显,苏家,若医不活也算的话……”孙荷拿起筷子,又道,“之前还有那许婆子、曹谨、陆裕丰。” “苏家的事儿讲不了了,身世所致,无从选择。阴婚案的许婆子和曹谨,起因在我是孤女,无亲无故好算计。陆裕丰倒没什么好说,他偏一眼看上我了,算他倒霉。庞显责由曹谨而来,起初目的是为兄弟报仇——” “那现在呢,难道不是了?”孙荷问。 “很快就不是了。” 苏园喝一口羊汤,微微眯起眼。 “至于医不活,他盯上的人是白玉堂。” 既然孙荷提了,苏园就顺便把过往都捋一遍,好像没什么规律可总结。无他,就是运气好!这谁也羡慕不来,若换个人过她这种日子,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不过刚才孙荷有句话感慨得很好,开封府是避风之港,在这里的日子安宁。大概因为有包大人的声威震慑,没人敢随便招惹开封府。毕包拯是连庞太师都敢对抗不惧的人物。 吃完饭后,孙荷想了又想,跟苏园道:“老大,我觉得那医不活你也得防着点,那包血肉虫他是专门往你身上丢的。我当时听你讲这事儿经过的时候,就觉得他在针对你。你想啊,当时白五爷也在,他跟白五爷不对付,为何不朝白五爷身上打,朝你身上打?” “有道理。”苏园恍然点了点头,倒也不以为意。 “老大平常那么聪明,怎么事到自己身上就迷糊了呢?这可是大事,要警惕!若医不活若针对老大而不是白五爷,五爷在外头还能追到他么?老大在开封府也有危险。”孙荷这会儿脑子不是一般的灵光,居然把很多问题都想到了。 苏园笑起来,“那正好啊,不比他就此跑了,三五年再难找到踪影强?” 孙荷怔住,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老大不是没考虑到,而是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根本不在乎!不愧是她家老大,这得到多厉害的程度,即便被医不活那等狡猾阴毒的人盯上了,她依旧会如此从容不害怕。 “不过我觉得他没盯上我,丢纸包不过是之前瞧我收拾他儿子,随手给个回馈罢了。” “那他是还在针对白五爷?”孙荷问。 苏园‘唔’了一声,对孙荷道:“这人有点怪,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纵子又杀子的行为,叫人猜不透。收人钱财去杀任大牛,又把钱财上缴,并供出幕后主使的行为,也叫人猜不透。 “连老大都猜不透的人,那我就不猜了,我肯定也猜不着。不过,我看他就不该叫医不活,应该叫医难猜。”孙荷不满地哼一声。 苏园瞧她气鼓鼓的样子笑了笑,问她刚才可吃饱了没有。孙荷特意把肉多的那碗炖羊肉让给她,她是知道的。 “吃饱啦!”孙荷笑嘻嘻地对苏园道。 “那我做无骨炸鸡,你吃不吃?” “吃!”孙荷立刻应承,没有丝毫犹豫,“其实我刚才只吃了个半饱,不过就算吃饱了,只要是老大做的东西,我照样还能吃。这美人可以错过,但美味绝不能错过。” 苏园哼笑一声,“美人?你说的可是东京第一美的那种美?” “呕——”孙荷做呕吐状,“老大,这种时候,您就别提倒胃口的玩意儿了。” 苏园将鸡腿和鸡翅根脱骨后进行腌制,之后调面糊裹炸。这无骨炸鸡除了原味的,她还额外做了藤椒和酱油炸口味的。炸鸡外皮薄而焦脆,里头脱骨的鸡肉则在咬开的时候鲜嫩微微淌汁。这炸鸡做到了脆与嫩的完美结合,再配上绿豆、冰雪甘草凉水吃,一热一凉,香而解腻。 “啊——吃炸鸡喝凉饮的日子,真的太舒爽了!” 孙荷吃完打了个饱嗝,绕后看着桌上还剩下的三盘炸鸡,有点后悔自己吃午饭了,不然她肯定就能将剩下的全部包圆了。 “没有包大人他们在,吃饭都不那么热闹了,五爷也不在。” “吃饱了就睡会儿。”苏园打发走孙荷,就将炸鸡放在厨房的木架上,自己也走了。 等了片刻后,她从墙角冒头,往厨房那边望,正见白玉堂端着炸鸡离开。瞧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白衣衣角上有明显的污渍,便晓得他此番在外没少折腾。 下午,天黑之前,苏园和孙荷正在梧桐树下纳凉,吃李子。 白玉堂现身了,还如往日那般,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人也是清隽冷峻的,脸上不见半点疲色。 他倒是恢复得快,之前那般狼狈,睡一个半时辰的午觉便把自己整理得如此利落了。 “五爷回来了!”孙荷高兴地为白玉堂搬了凳子,给他送茶送点心。 “听说庞显欺负你?”白玉堂没理会忙活的孙荷,直接看向苏园。 “没事,孙荷帮我挡下了。”苏园对白玉堂一笑。 她越是这般善解人意,越叫人忍不住心疼。 “对了,厨房有苏姐姐做的无骨炸鸡,可好吃了。我去让厨娘复炸一下,给五爷端过来。”孙荷说罢,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白玉堂:“…… ” 苏园偷瞄一眼白玉堂,假意喝茶,当茶杯靠近她嘴边的时候,苏园就再难抑制住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偷笑起来。 不一会儿,孙荷回来了,满脸丧气:“也不知哪个馋猫,把炸鸡都给偷吃了不告诉一声!” 苏园全力抿住嘴角,在心中狂笑,纠正孙荷的用词:不是馋猫,是馋鼠! 被说馋猫的白玉堂,大概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垂下眼眸喝起茶来。 他面色倒是一直没什么变化,少年隽朗,不管以何种姿态呈现,皆赏心悦目,如一幅画一般。 “跑了那么多地方,还没找到医不活的线索?”苏园问。 白玉堂注视苏园:“你怎知我跑了很多地方?” “五爷出去这么久,难不成只停留在一处地方休息睡觉?”苏园以反问的方式化解了白玉堂的怀疑。 白玉堂起身走了几步之后,他驻足了,回头嘱咐苏园和孙荷:“今晚你们晚点睡。” 孙荷屏息目送走了白玉堂之后,就讪讪凑到苏园身边,小声问:“老大,五爷这话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我们晚点睡?难道今天深夜他要找我们?” “大概是。” “干什么呢?”孙荷一双眼晶晶亮。 苏园听出孙荷话里别有意思,笑看她一眼:“倒说说你脑子里现在正想什么呢,我有个朋友她很想知道。” “我能想什么。”孙荷被苏园说得红了脸,“嘿嘿……其实我这两天看了一本挺有趣的书,书里那位清冷侯爷对他的小娘子们刚好就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实不相瞒,我便想得有点多了。这可不能怪我啊,五爷那话说得,本就容易惹人遐思!” “小娘子——们?”苏园关注了到了重点,令孙荷赶紧交出那本书来。她这就备好冰雪冷元子和香炒瓜子,好好享受一个阅读的夜晚。 “老大这么乖巧单纯的人,我可不能带坏你!”孙荷拒绝分享后,见苏园拿诡异的目光打量自己,她补充解释道,“脸,老大脸长得那么乖巧单纯,看这种书实在不合适。” “你完了,你以后没炸鸡吃了。”苏园起身就走,向孙荷无情地宣告末日来临。 孙荷立刻麻溜地回屋,把她那本书献祭出来,一切为了炸鸡! 苏园看书看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至深夜了。 白玉堂敲响了房门。 孙荷忙帮苏园把书藏在枕头底下,去开了门。 苏园还沉浸在剧情之中,看见穿着一身玄衣进门的白玉堂,愣了愣。夜行衣与平常白天穿的那种宽衣大袍不一样,因为要便于行动,所以会利落贴身很多。刚好把白玉堂修长的身姿衬托出来,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完美身材。 代入书中那位侯爷的话,小娘子们一定会很□□。 “在想什么?”白玉堂发现苏园一直盯着自己,却有些发呆走神。 “炸鸡!”苏园忙道,“在想五爷还没吃到我做的炸鸡,明天我定要做些给你尝一尝。” 白玉堂轻笑一声,招呼她和孙荷走。 等到了城东破庙,苏园和孙荷都纳闷地看向白玉堂。 这不是挖眼案的现场之一么? “本就荒废了,又因这里发生过案子,所以这间破庙更不会有人来。”白玉堂解释完,就进了庙里。 苏园和孙荷紧随而至,就看见屋中央的柱子上绑着一人。他眼睛被布给蒙住了,嘴巴也被堵住了 。 点燃火折子凑近一看,发现竟是庞显。 白玉堂将一根棒子递给苏园。 苏园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针来,表示她用这个就行。前些日子公孙先生正教她针法,她找正愁找不到活人试一试穴位。 孙荷便要拿棒子去打庞显,苏园给她换成了一串小夹子,令她用这些夹子去收拾庞显。 孙荷不解缘故,不过她发现这夹子夹人还真挺疼的,也就招呼在庞显身上了。庞显被折磨得哼哼呜呜叫疼,奈何怎么挣扎都没有。好容易挨完这一遭了,他以为总算熬过去了,不想下一轮更叫他生不如死。 轮到苏园的时候,几针刺下去。庞显就疼得满脸流淌冷汗,四肢都在颤抖。 …… 次日,几名文人雅士相约聚在仙人楼,忽听到天字一号房里有奇怪的声音,大家推进门去看。只见庞显被红绸缎绑在榻上,赤身未着一缕,身上有很多处斑驳不明的红痕。 众文人雅士皆愣住,接着赶忙叫店家帮忙救人,又去传消息给太师府。太师府来人飞快地接走了庞显,并请相关知情人保密。然而第一美男子有特殊癖好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家避风头的庞显气愤不已,万般后悔自己昨夜草率,竟为结交一位他看好的贫寒子弟,也为了显示自己有礼贤下士之德,竟跑去那贫寒子弟的家中居住。 因住所简陋,没有护卫,才叫那恶贼得逞,将他轻易劫持了去。偏他被蒙住了眼睛,狠狠受到了一番折磨之后,竟还不知害他的人是谁。 庞显看着自己指上几乎不显的针眼,更是怒火滔天。别瞧这伤口小,昨晚上可疼死他了! 在得知外头传了关于他不好的流言时,庞显更加急得不行,他最在乎他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因将来他想要凭这个称号娶郡主的。 他赶紧派人澄清消息,解释说昨夜他是被人劫持,但是越解释反而越让原本的流言传得更盛,他百口莫辩,根本没法子彻底澄清了。 庞显暴躁不已,在家中砸了不少东西。 庞太师闻讯,将他叫到跟前来劝慰,并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你想要澄清名声却也不难,何不上告开封府?” 庞显转转眼珠儿一想,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众所周知,开封府查案公正廉明。只要他上告开封府,令开封府查清他那夜的情况,从旁辅助作证,那流言自然就会消弭了。 庞显当即就去开封府击鼓鸣冤,要求开封府彻查他遭遇劫持受害一事,并且要求开封府要公审,令众多百姓旁观,以证明谣言虚假,他很清白。 苏园收了庞显的状纸之后,便请府中大夫为庞显诊脉验伤。 诊脉之后,大夫蹙眉道:“庞二爷昨日真收到了非人的折磨?” “当然!”庞显撸起袖子,给大夫瞧他胳膊上的红痕。 大夫见这痕迹,有几分目光闪躲,不好意思多看。 随即他对苏园、周判官等人道:“经小人诊脉,庞二爷的脉象不浮不沉,气血充盈,身体十分健朗,不像是受过伤,反而还像是被好生调理过,生龙活虎,十分好。” 庞显闻言,立马骂大夫庸医,说他受了苏园指使,公报私仇。 “庞二爷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恩怨呢,昨日还多亏二爷出手,我才免受被那些纨绔子弟的欺负。”苏园友好微笑,对庞显报以最耐心地服务,“那就再去城中请四位大夫来,稍后也会再请两位御医来给您瞧瞧。” 到时候便会有数位大夫的诊断来证明,庞显身体好在假装病。那既然身体好,那就不算受袭,没受袭那就是假报案,结果自然是:开封府大牢欢迎您! 第36章 三更合一 周老判官看着七位大夫的诊断文书, 抖了抖黑白混杂的胡须,略略发懵地看向苏园。 “你要将庞显关进开封府大牢?” 苏园干脆点头。 周老判官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苏园知道周老判官在顾忌什么, 据理力争:“他为保高洁名声,向官府虚假告发, 干扰府衙公务秩序。他妄图利用衙门帮他澄清私名, 根本就将开封府当成了他家仆一般使用。 倘若这次纵容他,众官贵子弟纷纷效仿,开封府威名何在?百姓又如何指靠官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庞显!” 苏园阐述的过程中, 发现老判官的眼皮耷拉下去了,好像要睡着了一般, 便在讲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喊声特别铿锵有力。 周老判官被吓了一跳,埋怨苏园:“好好的说话就行, 你这丫头突然喊什么。” “怕您听不见 。”苏园恭敬道。 周老判官正经看苏园一眼, 叹道:“知道了,但包大人不在, 这事儿咱们做不了主。” 苏园之前就有点担心这位周老判官胆小怕事不作为,没想到她的担心这么快就应验了。 周老判官慢悠悠地端起茶杯, 饮了一口, 才又开了口。 “报与御史中丞,问问他的意思如何。他若说行, 咱们就容易了。” 苏园愣了下, 黑亮的眼睛惊喜地盯着周老判官看。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挺有智慧,并非她担心的那般胆小怕事。 所谓“执法在傍, 御史在后”, 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主官, 监察弹劾自然不在话下。倘若有他赞同了开封府的做法,谁若敢反对,他便率领御史台一众监察御史去群枪舌战,哪位朝臣能打得过? 更不要说当下在任的这位御史中丞,论人品才学皆一流,此人正是晏殊。 周老判官到底是在京城官圈里混久了的人物,纵然他与晏殊没有过往来,但可以靠关系托人把信亲自送到晏殊手上。 如此很快就得到了晏殊回复了,苏园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将庞显关进开封府大牢。 庞显翘着二郎腿,在开封府祠堂等候了两个时辰。期间挑剔茶不好喝,点心太粗糙让重上,又问了三遍开封府小吏,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我这案子什么时候能查明白?” “你们何时去贴告示证明我清白?” “太慢了,你们就这么为百姓办差?” …… 苏园带人来的时候,庞显正质问小吏是谁负责他的案子。 “我尚且是太师的侄子,都被你们这般怠慢,若换做普通百姓,你们开封府岂不是更加拖延疏忽了?快些把你们管事的周判官叫过来,我倒要好好好问问他。” “还有那个姓苏的女人,你们开封府是没人了么?竟让个女子在府里当差办案,就女人的一点见识,除了生孩子还能有什么用。这案子你们开封能查明白就怪了!” 庞显话说到这里,已然看见走进门来的苏园了。他就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扬着下巴,鄙夷地扫视苏园。 接着,庞显就故意继续训斥那小吏:“连孔圣人都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开封府留女子办差,跟姑息小人有什么区别。” 苏园对庞显一笑,“东京第一美男子,” 听苏园提及这个称号,庞显脸上立刻洋溢出几分骄傲得意。莫非这苏园也在仰慕他英俊的容貌?算她有眼光! 不过那又如何,觉得他英俊,倾慕他的女子可太多了,像苏园这种贫贱出身的女人他根本不会看在眼里。这女人身材倒是不错,用来做个通房小妾倒勉强可以。但她是他兄弟看上的人,朋友妻不可欺,只能留她给他兄弟殉葬了。 “——坐东京第一大牢,会很相配哦。”苏园才把话慢悠悠的说完,便伸手示意庞显,可以移步去大牢了。 庞显脸上的得意之色骤然消散,起初听坐牢的话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听苏园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彻底确认没听错。 “你好大的胆子!”庞显蹭地起身,怒瞪苏园。 一直跟在庞显身旁伺候的昌盛,这时也连忙冲了出来,呵斥苏园无礼,命她赶紧跪下给他家二爷道歉,“胆敢冒犯庞二爷,乃大不敬之罪。” “请问你家二爷是何官职?在哪儿高就?可有爵位在身?”苏园的三连问令昌盛瞬间噎住,答不上来话了。 “既无官爵在身,也不是王子皇孙,不过就是出身稍微好点的子弟罢了,凭何治我大不敬之罪?” 苏园语用重心长的口气,教导昌盛。 “你可以狗仗人势,但也得多读书啊。你瞧你连律法都不熟悉,就敢带着你家二爷在开封府撒泼,多丢人是不是?” 苏园的这番话有着越琢磨就越让人气吐血的本事。 她讥讽昌盛是狗仗人势的狗,却又怪昌盛不该把庞显领到开封府来,这相当于变相骂庞显连狗都不如,需要被一只狗领着。 “你这贱——”庞显怒拍桌子,欲吩咐属下教训她。 不等他话说完,苏园已经招呼衙役把庞显押住了。衙役钳住庞显的双臂,将他整个人压制得很死,令庞显毫无反抗之力。 苏园特意把她从拿厨房拿来的脏抹布,堵住了庞显的嘴。 庞显瞪圆眼,表情狰狞至极 ,由此可推知那块脏抹布的味道一定不是很好。 庞显身体上半身突然一耸又一耸,几番做出呕吐状,甚至好像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呕了出来,但都因为嘴巴被堵死的缘故就无法吐出来。 最后就见他喉结滚动,似乎是把东西又咽了回去。 昌盛见这场景,几番跳脚,欲去救庞显,但都被衙役们拦住了他。 昌盛不罢休,威胁苏园最好立刻把人放了,否则他便通知庞太师铲平开封府。 “我谅你是一名忠仆,刚才才没跟你一般计较。但如今你说话污蔑我们德高望重的庞太师,我就不乐意了。太师的名声岂能被你这等人随意玷污!” 苏园当即令衙役把昌盛也抓起来。 “你无耻!你胡说!我何时冤枉过庞太师!”昌盛不解骂道。 “刚才就是你说,庞太师会铲平我们开封府,这不是冤枉庞太师是什么?庞太师德高望重,必是通理之人,且不说此事我们开封府没错,就是有错,最多不过是惩罚我们,将人贬黜打发出去。 总之不管怎样,也不可能就此擅铲平开封府。别说庞太师了,陛下也不会。你造谣庞太师滥用私权,不是污蔑是什么?” 衙役们随即就将昌盛也押进了开封府大牢去,其被关的地点与庞显距离甚远。 “老大厉害!”孙荷在外目击了整个经过,兴奋地向苏园表达崇拜。 孙荷边上的有几名老衙役也在旁观,他们都曾经是老捕快苏峰的至交好友,这会儿很为苏园担心。 “园园啊,你这么对付庞太师的亲侄子,就不怕他报复你?” 苏园轻笑,“诸位伯叔多虑了,我便是善待他,也不会有好报。” 几名老衙役皆不解地询问苏园缘故。 “他认曹谨是好兄弟,把我当成是害死他好兄弟的罪魁祸首。所以我即便从前从来没招过惹他,他却还是处处针对我,意图算计我。” “原是如此,可怜你这孩子了。” 老衙役们越想越气,那庞显是何等身份尊贵的人物,竟连他们开封府的一名小孤女都不肯放过?阴婚案分明是平远侯府先有错,苏园无辜受害。那案子按照律法审问得清清楚楚,人死了也就过去了,如今竟还把错怪在苏园身上。 难道园园受的苦还不够多么?为什么偏要这么针对她! 老衙役们在开封府都有些人缘,也带过不少年轻的衙差和狱卒。当下就吩咐下去,便是不能明面上去招惹这位庞太师的侄子,暗地里使点招数让他别太好过,总是可以的。他们虽然力量微薄,但也只要有可能,一定要为可怜的园园出口恶气! 本来对于庞显的胡闹,苏园一开始没太多挂心,基本上是‘他出一招,她便还一招’的程度。 庞显与苏进敬的联手,却是触碰到了苏园的底线了。所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一旦有敌人想组队联手对付她的时候,苏园的战斗欲就会被彻底激发出来。趁早打击,各个击破,绝不留情。 庞显住进开封府大牢的当天晚上,整个东京城都知道了他的丑事。 消息之所以传得这么快,还要多亏庞显在来开封府报官之前,特意做过宣扬,所以有很多人在关注他报官的结果。 在傍晚刊发的小报上,也写了此事,知道的人便就更多了。 这之后便有人向曾为庞显诊脉的大夫求证。若说只是一位大夫的话,这大夫可能还不敢说,共计七位,即便透露了消息出去,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七位中的谁。所以这个求证,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所以一夜之后,满东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庞显癖好特别,丑态毕露之后,竟还妄图保住自己‘高洁’的名声,非跑去开封府胡搅蛮缠,凭着满身暧昧的红痕,硬说是受了挨打袭击。明明身体被针灸调理得气血通畅,生龙活虎,他却非睁眼说瞎话,说受到了极其残忍的酷刑。 这可真是太不要脸不要皮了!仗着自己出身高,便为所欲为,竟敢令开封府帮他作假证!无耻下作之徒! …… 再说太师府这边,因昌盛也被开封府缉拿了,庞显其余随行的小厮则都在马棚等候,再加上开封府的人都比较嘴严,没特意透露什么。 他们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发现情况不对,就赶紧匆匆跑回太师府报信。 但这时候开封府诸位官员已经放值了,庞太师只得派人去周老判官家中请人。周老判官却不在家,其家人声称说他只会捎消息回来说去会友了,但是去会哪位朋友却不知。 庞太师虽知这可能是借口,却也无可奈何。他虽贵为太师,但也要遵循朝廷法度,总不能自己带人硬闯开封府大牢,然后不管不顾地直接将侄子救出来。 倘若这样做,第二天御史弹劾他的折子定会摞得丈余高。若一不小心真碰上皇帝心情不好,此举便是授人以柄,成为他被人夺走太师封号的契机了。 庞太师纵然再宠爱庞显,也不能拿自己的官爵冒险,只得让他在大牢里忍一晚,想来也受不了多少苦。 次日,庞太师就抵达开封府,要求周判官释放他侄儿。 周判官便将大夫诊断以及庞显所犯条款一一清楚罗列,非常谦逊又无奈地表示,并非他想缉拿庞显,实在是因为庞显的行为太过。 庞太师看过大夫们的诊断文书后,蹙眉质疑:“这上面所言属实?” 周判官一听庞太师这话,心里更加松了一口气,原来庞太师并不清楚他侄儿的具体情况,那这就更容易解释了。 “下官就怕弄错了,冤枉了他,特意请了七位大夫看,其中还有两位是御医。” 七位大夫,这肯定做不了假。 庞太师也有些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侄儿在骗自己。 当时他因为公事忙,也没有多问。只听他口口声声说,被神秘人挟持,惨遭狠狠一通折磨。可若是被残忍折磨的话,又怎会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只有让人误会的红痕? 所以真如传言所言那般,根本就是他自己出了丑,为了挽救名声才闹这么一出? 仔细思量,却还真有这种可能。以他的身份,以太师府如今在这京城之中的地位,谁敢随便招惹他? 庞太师无奈地叹口气,感慨这孩子太过顽劣,居然连他都敢骗。 “若论诬告罪,大多都是伪造的证据,诬告别人陷害。他只不过是说自己受伤,并没有牵涉到别人,算不得什么诬告。”到底是自己的侄子,庞太师还是要护着他的。 “正是这个道理。开封府虽遭他胡闹一通,但谅他年小,再者看在太师的面子上,我们本不该计较的。” 周老判官语气诚恳地说着,倒让庞太师阴沉的脸色放松了些许。 “可是——”周老判官一脸无可奈何,奉上昨晚最新出炉的小报给庞太师,“这事儿闹得实在是太大了,小报上都写了,您瞧瞧。下官这一查才知道,二爷在来开封府之前,好一顿宣扬消息,那些文人雅士、官贵子弟,还有不少百姓,都盯着开封府,等处理结果。” 周老判官再度万般无奈地表示,事态发展成这样,众目睽睽,影响颇大,他无法随便糊弄处置了。 “只要暂且关他几日,给他一个教训,等风头过了就可。”周老判官打商量道。 庞太师微微眯起眼,“我这侄儿自幼父母双亡,可怜得紧,这次许是有些胡闹了,但到底没碍着谁,犯什么大错。这点罪名于你们开封府而言,是可罚可不罚。周判官这是不打算卖老夫的面子了?” “下官不敢,下官也是无可奈呀,实在是——”周老判官又要重复之前的说辞。 “行了!”庞太师可受不了这老头的念叨,甩袖起身便走。 此事随后就上报到宫里,庞贵妃忙到皇帝那里为自己的堂弟求情。皇帝自然动容,正打算下令放人,便有御史台的众位官员联名上疏,弹劾庞太师纵容侄子胡闹开封府,枉顾律法肃正,衙门威严。 皇帝见此事闹得挺大,再细听御史们所说的经过,以及开封府的处置方式,方知自己之前偏听偏信了,此刻倒不觉得开封府的处置有任何问题了。 一方面遵循了律法,一方面也顾及庞太师的面子,在惩罚上留有余地,不过只是让庞昱在牢房里住上十天而已。 最后,皇帝不仅没有下令放了庞显,还特意下旨褒奖开封府秉公办案,不畏权贵,给了赏赐。 庞显在第一日住进开封府大牢的时候,十分气不过,一直在放狠话,嫌弃这嫌弃那,闹腾得一宿没睡。可等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也没等来太师伯父来救他,这才开始心慌了。 他看不上开封府给犯人供给的猪食,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到傍晚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庞显还是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寄希望于有庞家人出现,会带他出去。 等到熬到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庞显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晓得自己是真住进了大牢,他的太师伯父竟没有办法将他救出去。 纵然他再想骗自己,他心里也清楚,外面的人肯都知道了他坐大牢的消息。他的名声毁于一旦!别说东京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保不住了,他以后的名声恐怕连纨绔子弟都不如了,他不甘心! 怎么这样?从前他是何等风光,为何一夕之间他竟这般狼狈。 肚子咕咕叫起来,庞显捂着饥饿的肚子,几乎虚脱了。他真的好饿,这会儿让他吃草他怕是都肯吃了。 忽然有一股香味儿飘过来,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香,比牛羊肉的肉香都好闻。 苏园提着食盒走到庞显的大牢前,“听说你两日没用饭了,我们可不敢让你这么贵重的贵客死在开封府大牢,所以我特意给你送饭了。” 苏园拿出一盘丸子送到庞显跟前。 那丸子圆圆的,表面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刚才闻到的味道原来竟是这丸子发出来的。 庞显还记着苏园的仇,强撑着面子,狠狠瞪一眼苏园,不愿理会她。 “我这算不算以德报怨?”苏园见庞显仍旧不为所动,伸手欲取回盘子,“你若不肯吃,我可就拿走了。” 庞显低眸看了一眼,还是闭紧嘴没说话。 “算了,我懒得收拾,便丢在这吧,回头自有狱卒清走。”苏园又把手撤回,提着空食盒走了。 “站住!”庞显喊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知道错了么?”苏园问。 庞显狠狠瞪苏园:“我何错之有?” “我何错之有?”苏园也回一句。 庞显气恼不已,以为苏园在学他说话。但等苏园身影消失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苏园这话或许也是在反问自己。她何错之有,却要被他那般针对? 庞显冷哼嗤笑,骂这蠢女人自以为是。像她这种如蝼蚁一般的贱民,命都不如一头牛值钱,竟妄图想和勋贵们讲道理。她以为她是谁,她害了他最好的兄弟便就是彻底错了,早就该死了! 庞显厌烦了一阵儿之后,最终还是抵不过腹饿。 他看看左右,见没人看他,就拿起一颗香喷喷的丸子送到嘴边尝了一口,味道还真香。 这里面不会下毒吧?转念想,她应该不敢,若他真死在了开封府大牢,倒霉不仅仅是她,还有整个开封府。 庞显接着就放心地把一整颗丸子都塞进嘴里,原来不止表皮酥脆,里头竟有更酥脆的馅料。嚼起来可真香,他竟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倒不知那个蠢女人从哪儿弄来的吃食,看来为了让他吃饭,它费了不少心思。 抓他入大牢如何,还不是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庞显哼笑一声,又拿了一颗丸子,这次他故意咬一半,想看看丸子里有什么馅料。 他一边咯吱咯吱吃着嘴里的半颗丸子,一边观察手里的剩下的半颗。 倒不知这馅料是什么,剁得很碎,黑黑的一团,因大牢里的光线暗,看不太清,但好像有木耳,那就不奇怪为什么会这么黑了。 反正吃起来挺香的,干脆就不纠结了,填饱肚子要紧。 庞显就一颗接着一颗把丸子吃下肚,吃到盘底最后一层的时候,突然咔嚓一声,庞显感觉自己好像要到了一颗大个的东西。 他把嘴里咀嚼一半的丸子吐了出来,看见有一块黑棕色的东西混在咬碎的丸子当中。 他拨弄了一下,发现这东西有触角,有毛毛的腿,还有翅膀—— 是虫子! 庞显一惊,立刻甩掉手里的东西。然后他有些恍然,想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就去扒来盘子里剩下的丸子。 这回他没在丸子里看到剁碎成黑黑的一团馅料,而是两只非常完整的蜚蠊。在微弱的光鲜照耀下,那黑棕色的虫身甚至反射出光泽。 庞显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吐了出来。 庞显本就富贵生活过惯了,受不了牢里这等潮湿昏暗,以及四处脏兮兮散发霉味的环境。他昨天闹腾了一宿,如今发现自己竟将蜚蠊直接吃进了肚子里,身体里外都觉得难受了。 而且他越想越觉得之前吃的那种剁碎的馅料里肯定也混有蜚蠊,不然哪会有那么脆的口感,不似骨头,又不似肉,那就可能是蜚蠊的壳子。 庞显满脑子都是蜚蠊,他觉得脑子里、胃里,好像都被这无数密密麻麻的蜚蠊给覆盖了,不停地抓挠着。源源不断从他胃里涌出,爬满五脏六腑,穿进他每一次寸血肉。 庞显尽管吐了好几遭,但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觉得自己还没吐干净,抠着嗓子逼迫自己吐出来。 此后就闹腾了一夜,但不管他怎么谩骂,怎么闹腾,牢房里的狱卒根本不理他。怪就怪他之前那一整天闹腾得太狠,那些狱卒们早好像习惯了他如此。 庞显这么闹腾,可苦了附近跟他同住大牢的犯人。他不睡觉,别人还想睡。 头一天住大牢,闹腾也就算了,第二天还闹,要不要人活了? 后来得知他竟是庞太师的侄子,大家便能忍就忍。 可有的死囚,本就没几天活头了,烦躁得很,偏偏身侧还有个人闹腾,便十分不爽,吼起庞显来。 庞显也是猖狂的性子,哪里会怕,就跟人对骂起来。 再后来,要到天亮的时候,双方都骂累了,才消停了。 庞显睡着之际,隐约感觉到隔壁有铁链的响声,却也没理会。之后他继续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浇在他脸上。 庞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竟是隔壁牢房新来的一名犯人正冲他撒尿。 庞显疯了一般,立刻弹起身怒吼。 那犯人哈哈大笑,扬眉凶狠地瞪他:“你小子不是挺有种么,那便过来,我们比试比试。” 庞显一听声音才分辨出来,这是昨晚跟他对骂那名的死囚。 本来隔着好几个牢房对骂,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如今人怎么搬到他隔壁了? 庞显见那死刑犯凶戾阴狠的样子便怕极了,连连后退,保持跟他最远的距离,靠到另一面的牢房边上。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栅栏那边伸出来,环住了庞显的腰,一只手往上摸,一只手往下摸。 “呦,好俊朗的人儿,我早就想摸一摸了呢。”男人声音有几分娘里娘气。 庞显大惊,慌忙挣脱开这厮的束缚,两边的方向他哪儿都不敢躲了,就蜷缩在牢房正中间。 他一边听着死刑犯辱骂,另一边听着那娘娘腔的调戏羞辱,加之他饿得腹中空空,屈辱、不甘心和愤怒各种情绪交杂,逼得他渐渐想要发疯,甚至有几分失智。 苏园随后令人去通知太师府,今后庞显的一日三餐由他们负责。理由就是因为庞显不愿用饭,挑剔开封府供给饭食,所以便破例让太师府可以送饭给他。 太师府那边得了偶这消息,还以为开封府不敢轻易开罪太师府,还算有分寸,知道要善待庞显。 可给他送饭的小厮从大牢里出来后,便哭着告知庞太师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说庞显被折磨得跟疯了似得,而且拒绝吃饭。纵然被影劝得喝了两口粥,但转头就吐了。 庞太师询问是否有开封府用刑苛待庞显的证据,却也没有。“甚至可以说开了特例,给庞显单独准备了一间牢房。开封府大牢位置有限,一间牢房惯例是要住至三名以上犯人。” 昨天在面圣的时候,御史台那边还拿庞显做例子。如今正在风头上,若无凭无据,实在是没有办法在皇帝金口玉言的情况下,提前把庞显救出来。 忍,只能忍了。 八日后,庞太师接回出狱的庞显,这孩子饿得两颊塌陷,奄奄一息。 庞太师却也无法问责开封府,因为负责送饭的是他们太师府,这明显不是虐待,而是庞显自己不愿用饭。 好容易将这孩子慢慢调理,睁开眼了,却神思恍惚,见人就躲,尤其见不得男人。 庞太师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听大夫诊断,说是庞显胆子小,大概因为这次对他名声的影响太大,严重打击到他了,所以才会令他偶触惊疑,情志不遂,且心烦喜呕,整个人精神萎靡。 “此为百合病,时久必伤肝、脾、心、肺、肾,须得好生用药,调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机会痊愈。” 庞太师一听调理很长一段时间才只是‘有机会’痊愈,心顿时就凉了。本来因这孩子撒谎骗他,他还有些恼怒,想教训一二。如今却别无所求了,只盼着他能早点好。 次日,有玄真观的道士前来作法驱邪,道士便建议庞家人寻一处风水好的僻静之地给庞显养病,才容易好得快。 庞家人便问何处风水好,这卜卦一推算,道士告知东南靠海之地,最利庞显的八字。 道士还留了安神香,对庞显竟真的好用,用香后令他整个人正常安静了不少 。 不日,庞太师便安排人送庞显去了海州。庞家在那正好有一处宅子,那宅子建造的时候,特意请了道士甄选的风水宝地,应该极利于庞显养病。 最后庞显离京消息的苏园,其实有几分意外。说实话她没想过庞显会那么脆弱,她不过是给她做了一次黑暗料理罢了,没想到他整个人会越来越颓废,最后疯了。 殊不知这其中有老捕快和众多衙役狱卒们的一起出力的功劳。 除了调换了几名犯人牢房的位置,他们还趁着给牢房内添稻草的时候,放一些蜚蠊、臭虫以及让人身体发痒之类的草药。对于一般犯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但庞显自小养尊处优,哪儿受过这种罪,特别是蜚蠊对他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最终人不想疯也得疯了。 至于那名道士,则是白玉堂找来的。现在的庞显虽然神思恍惚,但东京城内最不缺的就是好大夫。调养些时日,人若正常了岂不可惜? 所以他很干脆麻烦了一下朋友,令其在合理的情况下,游说庞太师送走了庞显。 天高皇帝远,那庞显纵然清醒了,回头想闹腾些什么,也得先赶路走半年再说。而这半年能不能抵达京城,还要看白五爷的心情了。 开封府一众人等为庆祝庞显被送走了,特意去醉仙楼吃饭喝酒,大家都十分高兴。 对比之下,苏进敬在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不仅饭吃不下饭,还气得摔了一盏价值不菲的白玉茶壶。 他好容易费心思搭上庞显,还给庞显送了不少贵重礼物,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办,他人就疯了,被送走了。所有安排都毁于一旦,要重新开始。 李氏在旁吓得噤声,等苏进敬的气消一些了之后,她惊悚地总结道:“这孩子还真邪门,数一数和她作对过的人,竟没一个有好下场,照顾她的许婆子及其儿子,图谋过她的平远侯及其子曹谨,如今再加上庞显。” “别忘了,她还是个命硬的,克死了苏峰。”苏进敬随即讥讽李氏一句,“所以你之前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是何其可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们撕破脸了,人肯定很难认回了。现有开封府护着她,连近身都不容易。”李氏犯愁道。 “总有办法。”苏进敬渐渐冷静下来,随即抬头,见到儿子苏方明从外头走了进来,温润地行礼,给他们请安。 苏方明惯来如此,礼节无可挑剔,对谁都是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但相处久了,便发现他这人有些疏淡,难以更亲近。纵然是他的亲生父母,也一样如此。 这性子倒是有很多好处,比如生意场上能一直保持冷静,不做冲动决定,最容易立在不败之地。自苏方明接管家业开始,这一点就已经彰显出来了,但凡只要经他手的生意便没有不好的。 苏进敬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十分满意,也对他的能耐有着很高的肯定。 “方明,你二妹妹误会了我,以为我当年认为她不祥,想弄死她,才把她弄丢了。如今没理由地怨上我了,连听我的解释都不听,怎么都不肯原谅我们。”苏进敬叹道。 苏方明看向苏进敬,语气淡然,“既然她不肯,那便随缘吧。” “这怎么能随缘,那可是你亲妹妹。”李氏抽泣了一声,去拉住苏方明,“咱们一家子还是团聚在一起才行!方明,你脑子最聪明,可有什么主意帮帮我和你爹认回你妹妹?” 苏方明转而看向李氏,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仿似穿透了李氏的内心一般。 李氏下意识地垂眸躲闪了苏方明的注视,推搡他胳膊一下,嗔怪他怎么发愣,不回答自己。 “爹娘都亲自出马了,都没把人劝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苏方明道。 “可还有你没去劝过。”苏进敬审视苏方明,“对了,你上次给她写的信,说的什么?” “太忙,没时间写太多,只写了一句:二妹,盼早归。”苏方明道。 苏进敬叹口气,似乎料到大儿子会如此,便摆摆手,打发他走了。 …… 夜里,苏园应邀来到了仙人楼。 在天字七号雅间里,她见到了苏方明。 苏方明见苏园第一眼,没有生分,也没有介绍,直接道:“你许是不知,这仙人楼是苏家的产业,因侍候达官显贵,雇了几位高手守夜。那晚白玉堂将庞显丢到这里来的时候,楼里的人已然察觉了。” 苏园一听,晓得这事儿至今没能被揭穿,是苏方明帮忙扫尾了。 “你找我来何事?”苏园问。 第37章 三更合一 “以后苏家人若为难你, 劳烦你告知我一声。”苏方明直接道明来意。 这话乍然听着像是苏方明要保护他,为她出头,但苏园深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到这地步, 毕竟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为何?” 苏方明:“他们年纪大了,执拗得很, 若犯糊涂, 为人子者该去阻止。” 苏园明白了,原来苏方明说那话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保住苏进敬夫妻。他倒是看得很清,她与苏进敬夫妻之间的对弈, 终会以她胜出为结果。所以苏方明这是来求情的,希望她能手下留情, 在打算动手之前能告诉他一声。 苏园不禁叹这苏方明是好算计,他应当是苏家最冷静聪明的人了。就凭他在当前的局势下, 能断定她可以斗得过苏进敬, 就可知他这个人很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会派人多留意他们,尽量周全, 不出疏忽。” 照苏方明这话的意思,他会尽全力拦截苏进敬夫妻的糊涂作为。但就怕有疏忽的时候, 而在那时候他希望苏园可以知会他一声, 无需苏园出手,他会代为解决。 苏方明见苏园沉默不语, 也知道这个要求于苏园而言有些过分, 对她轻声道:“权当苏姑娘还我一个人情了,并且苏姑娘以后不管有什么事, 只要不违法, 不违背道义, 我定竭力帮忙。” 苏方明说的人情,自然是指他帮忙扫尾白玉堂丟庞显在仙人楼的那件事。 “这人情要看怎么算了,你跟苏家人是分开的还是一起的。若分开的,可以算人情。若一起的,就不算了。至于你的帮忙,你觉得我会稀罕么?” 庞显的事,即便有苏方明出手帮了一个忙,也抵消不了苏家人对她的算计。况且,苏园相信白玉堂的实力,那晚即便被仙人楼的高手拦截,他照样会把麻烦处理干净。 这人情根本算不得什么,苏方明自己也清楚,所以才会再加条件。 “分开的。”苏方明答得很干脆,几乎毫不犹疑。 “哦?”这答案倒让苏园有些意外,苏方既然约她来谈条件的目的就是为了护着苏进敬夫妻。一家子人,自然算是一起的,苏方明又何故说是分开的? “抚养之恩,总该回报,但我与他们夫妻并非一起的。其实至今日,我也不清楚当年母亲生妹妹的事到底如何,在苏家是查不到这些的,这真相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苏方明解释道。 苏园觉得苏方明这话有些怪,向他求证道:“听你的意思,只是出于责任的回报?你对他们全无子女对父母的孺慕之情?” 苏方明目光闪烁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垂眸避开了苏园审视的目光。便好像他丑陋的一面突然被揭开,而他十分畏于见光一般。 “说来你大概不信,但的确没有。”他声音淡淡的透着清冷,完全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 苏园也不知为何,她明明不了解苏方明,但在这一刻,她莫名觉得苏方明有几分可怜。 “其实我有时候羡是慕你的,”苏方明道,“不论当年的真相怎样,结果是你离开了苏家,有自由自在的人生。当年若离开的人是我多好,哪怕是我饿死病死,也是为自己而活,倒不会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你模样挺好的呀,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定然迷倒了不多少闺中女子,怎生还突然妄自菲薄了?”苏园虽猜到这其中有内情,但觉苏方明大可不必觉得如此沉重。 “其实我最羡慕之人是白玉堂,人活成他那般恣意潇洒,才不枉来人世一遭。”苏方明负手踱步,立在窗前,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顶上矗立的那抹白影。 他早猜到白玉堂不会放心苏园一人来赴约,果然,他陪着她来的。 “你活得很束缚?” 回忆苏方明的一言一行,都是恰到好处,连脾气性格都控制到极淡极冷静的程度。 苏园本以为这是天生的,但若不是的话……苏方明心中渴望之人如白玉堂那般,是不是说明他骨子里其实有着类似于白玉堂那般的性子,肆意恣睢,狂妄潇洒?若是这般性格棱角尖锐的人,被磨成现如今苏方明所呈现的模样,可想而知他曾经遭受过了多少磨砺。 苏方明的沉默,令苏园知道了答案。 苏园这会儿倒是有几分信了苏方明那句“分开的”的答案。人与人之间的相待都是相互的,哪怕是父子之间亦是如此。若父亲泯灭了孩子的天性,那就不要指望这孩子将来会对父亲会多讲人性。苏方明能按责任尽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苏进敬对你教导很苛严?” 苏方明还是望着白玉堂的方向,声音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我自小在道观长大,前前后后辗转不下十八个道观。” 苏园忍不住翻个白眼,原来苏进敬信道都到这份儿上了!苏方明怎么说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他竟舍得把这孩子丢到道观里这么养。连频繁搬家这种事情对孩子的影响都很大,更不要说辗转十八个道观了。 这一刻,苏园好像找到同一战壕的战友。既是战友,那就不需要客气什么了。她在桌边坐下来,喝了口茶,吃起了点心。 苏方明沉默了片刻,本以为会从苏园那里听到感慨或安慰,又或其她什么回应。结果他只听见了身后传来牙齿咬住点心的沙沙声,然后还有喝水的声音。 苏方明忍不住回头望一眼,见苏园埋头吃得认真,反倒松了口气,他的确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同情。不过这丫头刚才进门的时候,只站着跟他说,是在全然防备他?这会儿认可了他,才坐下来愿意吃茶果点心? “松仁糕用料实在,十分松软可口。但就是松仁放太多了,味浓反而容易腻,叫你家厨子省点料,好吃又省钱。”苏园不误吃,却也不忘挑一嘴毛病。 苏方明从不吃这类点心,听苏园之言,见她吃得挺好,才走过来拿一块也尝了一口。 “我说的可对?”苏园问。 苏方明迷惑地点点头,“大概对吧。” 苏园讶异:“你不会是因自小在道观清修的缘故,连口腹之欲都被磨没了吧?” 苏方明垂下眼眸,没有否认。 “你爹真疯了!”苏园叹道。 瞧瞧他养出来的孩子,居然比她这个从末日轮回里熬杀出来的人还要泯灭人性! 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当然,最可爱的也是人心。 “或许是我们的爹。”苏方明纠正道,打算把苏园也拉进来。 “可别,我明面上的爹只有苏峰一个。” “明面上?” “嗯,实际上我是我自己的爹。” 苏园吃了一大口松仁糕,一侧脸颊鼓得圆圆的。 见苏园吃饭的样子,苏方明莫名地觉得心情很放松。 他笑了一声,问她:“这又是何解?” “我自己疼我自己呗。” 苏园喝了一口茶,顺下嘴里松仁糕。 “一个人若不晓得疼自己,便没人会疼你了。” 苏方明明白苏园的后一句话若有所指,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要他学会自己疼爱自己。 束缚着自己的情绪和脾气,清心寡欲,早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是他自己的苦修。 “不是觉得腻?怎么还吃?”苏方明便命人重新上些别的点心来。 “别了,总吃点心多没趣,有青梅酒和糟鹅掌么?”苏园很会点菜。 苏方明又笑,便立刻叫人去备下。这丫头要的东西,仙人楼里即便没有也要有。 “你说当年的事你也不清楚,那信里的话是何意?”苏园问苏方明给。 “之所以说我也不清楚,是因我没查到实证。但我有猜测,便与你所猜得差不多。信里写给你的那句话,是我偶然听到他与忘川道长谈话,经揣测而来,为提醒你。” 苏方明接着又自嘲笑一声。 “别瞧我在道观长大,我不信那些。什么命不命的,不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若真是我妹妹,我不能坐视不管。” 苏园又问苏方明,忘川道长是谁,可是他家宅子里建造的那处道观所供奉的道士。在得了苏方明的肯定回答后,苏园就让苏方明细说说,他听到对话内容具体是什么。 “隐约提及你,然后说:不留,最好;留,倒也另有妙用。”苏方明没有保留,坦率告知苏园。 原来‘浮云在空碧,来往议阴晴’中的阴晴,是留与不留的意思。苏园其实也猜到了这点,但没想到他们留下她也有图谋,‘另有妙用’。 有多妙呢?大概只有他们本人知道了。反正苏园是猜不到,因为她还不够极品,了解不到极品的想法。 “你倒是真无情啊,你听他们这般算计我,竟还跟我提要求?”苏园不爽道。 “想杀人,和付诸实践真去杀人,大有不同。前者无罪,后者当诛。这话说得隐晦,你我都不知具体所指何意。如今的一切皆为猜测,并无实证佐证。你身为官府中人也该知道,仅凭这些并不能将人定罪。 我只是想在他们误入歧途之前,拉他们一把。但倘若他们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会亲自将他们送到开封府,交由你们处置。” 苏方明不否认在这件事上,他欲偏帮父母。但这一切是在未构成违法的前提下,若他们真犯了罪,他也愿意大义灭亲。 真小人,也真君子。 苏园还是头一次遇见苏方明这种人,而且并不讨厌他。 她还没想好该怎样处置,所以先啃一个糟鹅掌。 苏方明笑了笑,重新打量苏园,“你本人的性子跟我之前所了解到的倒有些不太一样。” “人总要成长的,人也是会变的,人对外还是要装一装的。”苏园也很坦率,直接列出三个原因解释给苏方明。 若苏园只说前两种原因,苏方明未必会信,心中还会有所质疑。 人是会变,但有些性情是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几次遭遇就突变,彻底不一样了。 但最后一个解释,苏园承认她对外有装样子,苏方明倒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偏向认为这丫头一直在扮猪吃虎。 小姑娘极其聪明,半点不输他。若她真是苏进敬和李氏的女儿,便是他们永远的损失。 苏园:“如此说来,我们三人中倒只有苏喜日子过得好些?” “她?”苏方明轻笑一声,“分怎么看了,于她自己而言,倒是够了。” 苏园听出苏方明的笑声里有一丝讥讽的意味,不过瞧他并无多谈的意思,苏园也就不好多问了。但多少能从他语气里体会得出来,苏喜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不过苏喜她自己好像感觉不到? “行,我答应你的要求。但倘若我有一天查明了他们夫妻行犯罪之实,你却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蛇打七寸,亲生儿子把他们送进大牢才最刺激。她去抓反而没那么有意思了。 苏园看了眼自己只尝了一口糟鹅掌,以及还没来得及喝的青梅酒,然后望向苏方明。 苏方明立刻明白她眼巴巴的意思是什么了,招呼属下把东西都包给苏园。 “我这是怕浪费,不然我吃剩的别人也不会吃。”苏园解释道。 “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赠你,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仙人楼的掌柜即可,他是我的人。”苏方明不忘补充一句,“其他人却不要轻易信。” 苏园点点头,拿了吃食后,便毫不留恋地对苏方明摆了摆手,麻利地离开了。 苏方明就站在二楼的窗口目送她。便见那原本立于房顶之上的白衣少年,翩然落地,与苏园并肩同行。苏园似乎还说了什么趣事,引得白玉堂侧目看她,接着她就举起手里的那包糟鹅掌晃了晃。 这倒不难猜出苏园说了什么看。吃食,就能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快乐么? 苏方明召来属下,令其再买了一份同样的糟鹅掌给她送过来。 苏方明尝过两口之后,便放下了。味道是不错,但吃法太丑,也易脏手,便叫人失了兴致。转念想,他这又是被仪表规矩给束缚住了?便不禁自嘲地笑一声。 “买了这方子,鹅掌做剔骨的,隔几日给苏姑娘送去。”苏方明吩咐仙人楼的娄掌柜道。 娄掌柜应承后,好奇问:“大爷不过才见这苏姑娘一面,便喜欢上了?” 苏方明没否认,苏园很对他的脾气。他甚至觉得苏园才当是他的亲妹妹才是,反倒是苏喜有几分不像。 他随即问娄掌柜:“你觉得她可像是我亲妹妹?” “看眉眼有几分像,可也不那么像。”娄掌柜道,“有时候人心作祟,才越看越觉得像。在小人看来,漂亮的人都有几分相像。” 苏方明沉吟了片刻,吩咐娄掌柜继续多加派人手去找当年苏家的老人。虽然时隔这么多年了,但不应该一个人都找不到。 娄掌柜应承,心里也好奇当年苏老爷和夫人到底干了什么事,神神秘秘,连大爷都瞒着。 …… “忘川道长?倒是听说过,颇有些名声。” 白玉堂听苏园突然问起此人,不解问她:“怎么忽然问起他来,莫非他便是苏家人供奉的道长?” 苏园点头,若非刚才苏方明提及,她还不知这个消息。苏家自搬入京以来,他们有特意观察过苏府,便没见到有道士的身影出入苏府。 思及这一点,苏园意识到什么,跟白玉堂道:“要么这道长神出鬼没,不走寻常路;要么苏家另有暗道通向别处。不然我们不会这么长时间不见这道长的身影,对了,苏家人对这道士也是缄口不提。” 他们有心打听过苏家道观所供奉的道士是谁,竟没人透露一点消息。 苏家这些年也是妙,家仆每隔四五年就会换上一批,能久留在苏家的那都是表现尤其出众的忠仆,如王婆子、管家等人,要想从这些人口中套出消息基本不可能,而新仆知道的情况自然极少。 苏家趁这次搬入京城,又顺便换了一批家仆,所以苏园他们就算有心打探,也鲜少能打探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忘川道长好像是八贤王府上的座上宾。”白玉堂思量道。 八贤王性情高洁,刚正严毅,极不喜与朝臣交往过密。苏家虽为皇商,却是富庶大户,在京必然惹人注目。毕竟钱是好东西,能招兵买马,可使鬼推磨。忘川道长若因八贤王忌讳这事儿,而避讳与苏家来往,倒也算说得通。 “也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秘密来往。 ”白玉堂觉得也不能排除其它可能性。 “苏方明猜当年的情况,和我所想的差不多,那五爷觉得呢?” 其实那日苏园对苏进敬说的那些话,只把她猜想到的最坏的可能说出来了,意图去诈一下苏进敬,观其反应。 一般人如果犯了小错,你拿大错诬陷他,他可能为了辩解自己没犯下大错,就老实承认了了小错。可是那天她对苏进敬讲完自己的揣测之后,苏进敬竟没以小错辩解,而是直接全盘否认了。这说明什么?她很可能歪打正着,刚好击中了真相。 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 “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 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 苏园:??? 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 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 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 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 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 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 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 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 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 “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 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 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 “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 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 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 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 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 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 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 “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 “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 “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 “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 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 “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 “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 “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 “刚才不是还说——”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 “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 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 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 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 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 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 …… 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 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 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 “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 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 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 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 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 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 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 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 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 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 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 众衙役:“……” 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 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 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 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 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 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 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 “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 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 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 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 “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 “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 “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 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 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 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 “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 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 “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 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 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 “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 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 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 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 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 “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 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 “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 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 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 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 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 “我会无缘无故打你?” 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 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 “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 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 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 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 “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 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 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 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 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 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 “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 “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 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 “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 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 “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 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 “我就是畜牲。” 第38章 三更合一 她眉毛弯弯, 杏目圆圆,讲话时嘴角俏皮地翘起,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分外活泼耀眼,周遭与她相比仿佛都失了颜色。 白玉堂敛回了目光, 低低笑了一声。 在苏园放狠话说“走畜牲的路, 让畜牲无路可走”的时候,白玉堂也放了狠话给她。 “那你可要小心了,我专杀畜牲。” 苏园一听这话,挑眉不屑地轻哼一声, 看起来完全不惧白玉堂的挑衅。 “不怕你!真有那么一天,便让你知道知道, 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老祖宗被拍在沙滩上。” 白玉堂怔了下, 反应过来苏园所说的‘老祖宗’是指他。她才比他小两岁而已, 就仗着年轻狂傲,嫌他老了没用? 白玉堂打量一眼矮自己近一个头且身材娇小的苏园, 很难与她认真计较。 也罢了,小姑娘爱几句大话爽快一回, 也什么要紧, 便由着她就是。所以白玉堂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苏园的话。 “这大半夜折腾一遭, 都饿了。”苏园小声嘟囔了一句。 现在已经快走到开封府门口了, 苏园就说不出的后悔。她刚才就不该直接回来,该去州桥夜市那边弄点小吃先填饱肚子。今早忙活的事儿太多, 她没什么做饭的心情, 却也不想吃开封府几天都不变样儿的早饭。 二人走到了开封府侧门前, 白玉堂却没进府,而是径直从门前走过,继续往前走。 “五爷,到地方了。”苏园以为白玉堂走神了才没发现。 “不是饿了么?” 苏园一乐,去填饱肚子的好事儿她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就跟着白玉堂走。 白玉堂带苏园进了附近一条小巷。进巷后才走没几步,苏园就闻到了香味儿。就凭她嗅觉灵敏的鼻子,立刻问出来香味来自巷子深处。走到尽头,就看见正有一对夫妻灶前忙活,这些灶都搭建在院里。有两盏灯笼正挂在门口,院内外都摆着简单的木桌长凳。 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摆早餐的摊子,这可藏得太深了。园在开封府住了这么多年,当然她也从来没往这边走过,所以一直都没注意过这里。 这会儿时间很早,天才刚要蒙蒙亮,来吃饭的人不多,却也有三位。这三人似乎是老客,时不时地跟夫妻俩聊两句。 苏园见灶上有两口大锅正熬着羊汤和羊骨粥。大骨棒横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白粥里,瞧着就美味滋补。粥里还可加菜,只要提前跟老板说一声,盛粥的时候,便趁热撒一把荠菜碎进去,一搅和,喷香的羊骨粥里白中带绿,看着就清爽,胃口大开。 另还有一口更大的锅,做的正是他们这处早餐摊最厉害的特色:馉饳。 馉饳的做法其实有点类似于饺子馄饨,都要擀皮,加馅,然后包起来,但相较于饺子馄饨要更麻烦一些,四方皮儿对折捏好之后,两角再拢到一块儿,捏成像花骨朵一样的形状后,入锅油炸,再以竹签子串起。① 馉饳外皮金黄酥脆,有着花骨朵一样美貌,肉馅保持着鲜嫩多汁的状态,顺着竹签子咬一个馉饳入口,咔嚓咔嚓脆响,越嚼越香。 来两串馉饳就着羊骨粥喝最好不过了,一干一稀,荤素搭配,便不愁添饱一早儿便饥饿的肚子。 苏园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馉饳,哪儿会轻易放过,来了两串又两串,仿佛一直不停歇,最后早菜摊的老板夫妻俩都对苏园有了颇深的印象。瞧着这姑娘长得纤瘦玲珑,乖乖巧巧的,没想到却是大肚量。跟他同行而来的身材高大颀长的少年,在饭量上都比不过她。 等俩人走了之后,夫妻俩悄悄数了一下那漂亮姑娘吃剩的竹签子。 好家伙,足足三十签! 这可不能说出去,这要是说出去了,那姑娘怕是不好嫁人了。 白玉堂见苏园心满意足得揉着自己肚子,不禁想笑。其实他一直挺好奇苏园吃得那么多的东西,到底都跑哪儿去了。他倒是见过天生胃口大的人,但有苏园这等饭量的,要么十分高大,要么十分肥胖。如她这般娇小纤瘦身材的却是头一次见。 初见此等光景时,白玉堂还以为苏园以前日子过得太苦,条件好了便开始报复性饮食,才变得这么能吃。因为时间暂且还短,所以身材尚且还没发胖。 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眼见着苏园仍如当初他初见那般能吃,却还见她保持着一如当初那般的身材,半点没变。 白玉堂经过仔细观察后,甚至发现苏园最近的腰好像变得更细了。 这合理? 馉饳到底是油炸物,吃多了嘴边会沾油。苏园正琢磨该怎么擦嘴,就发现白玉堂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干嘛这么看我?” “看你能吃这么多,何时长成小胖猪?”白玉堂道。 苏园瞪一眼白玉堂,毫不犹豫地从袖兜了抽出一方白帕。她用帕子狠狠地蹭了两下嘴之后,就把帕子丢给了白玉堂。 “还你!” 白玉堂下意识地接住,却见那白帕子上有明显的油渍。他立刻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一样,脸色难看,甚至身体都有些僵硬。 他本能想把帕子扔掉,但见苏园恼看他一眼,白玉堂觉得很莫名其妙,便暂且把这茬给忘了。 苏园大大地白了他一眼,哼一声,拂袖进了开封府。 白玉堂随后注意到,他手上这方帕子的一角有白线暗绣着一个‘白’字。方知这帕子是当初自己给苏园的那块,就是那块被她用来包点心的帕子。 白玉堂一甩手,就把帕子丢了。脏了,自然该丢。 白福这时笑着迎了出来。 白玉堂目光冷冰冰地看着白福,似有深意。 白福立刻意识到自家五爷心情不爽,赶紧把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给硬生生憋回去了。 “爷有什么吩咐?”一般五爷这副表情的时候,都代表着有事。有事就意味着有吩咐了,需要他去跑腿儿干活。 “去,”白玉堂声音似结了寒冰,“捡回来。” 白福愣了愣,扭头四处看看,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一方白帕。他小跑着去把帕子拾起来,正要问自家五爷这帕子该怎么处置的时候,发现眼前早没五爷的身影了。 白福看见帕子上有污渍,晓得这帕子就这么给五爷肯定不行。但五爷既然要他捡起帕子,显然就没有丢掉这方帕子的意思。那想把这方帕子再还给五爷,就必须得把帕子上脏的地方给洗干净了才行。 这倒是奇怪了,五爷以前弄脏了的帕子从来都是直接丟。毕竟家里条件好,从来不差帕子。 想不明白的白福,再多想想也想不明白,只得乖乖去洗帕子。幸而油渍刚弄上,及时以皂角清洗,多轻轻地揉几下,总算给洗得干净了。 早上这会儿风足,不消一个时辰工夫,帕子就干爽了。白福赶忙叠整齐了,去给自家五爷送去。 白玉堂见了帕子后,脸色仍有不愉,修长食指敲打着桌面。 这都一早上了。白福真搞不明白自家五爷怎么心情还会一直这么坏,屏息静气地挪着步子,打算悄悄告退。 “你说——” “小人在!”白福惊得忙应承,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家五爷并没喊他的名字。 白玉堂慢慢转眸,看向白福。 白福立刻感觉自己像一只是被老鹰盯住的弱鸡,随时有被擒拿撕得粉碎的可能。他慌忙缩紧肩膀,把头低到最深程度,他要是真能跟鸡一样把头埋在翅膀下该多好。 “一个人为何会无缘无故跟另一个人生气?”半晌之后。白玉堂突然发问。 白福暗暗松口气,合着他家五爷是因为别人跟他生气才在气恼,害他以为自己无意间干了什么错事要受罚呢。 “小人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气,肯定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五爷可能没察觉到。” 白玉堂纠正:“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白福:“……” 作为一名卓越非凡的家仆,他必备的一项最厉害的绝技就是:看破不说破。 好吧,就是您朋友。 白福马上换个问法:“那五爷的这位朋友就没察觉到什么反常?当时大概的情形如何,不知五爷可否方便帮你这位朋友形容一下?” “不过说两句话,前一刻分明好好的,转头人就恼了,还拿眼睛瞪人。”白玉堂道。 “那肯定是这话说的有问题,才惹恼了人家。”白福马上道。 “没问题。” 白福不信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抿了口茶后,轻咳一声,“反正我在旁听着,没觉得有问题。” 白福委婉道:“或许这话于五爷和五爷的朋友而言没问题,但于人家而言有问题呢?人和人本就有所不同,比如五爷受不得一点不干净,但这于别人而言却是可以忍受的事。” 白玉堂这才豁然明白了苏园突然气恼的缘故,莫不是因为他那句小胖猪?可这话有什么好气?他不过是玩笑一句罢了。 “五爷若方便的话,不妨把你那位朋友说的话复述给小人听,小人帮忙分析分析。”白福小心翼翼道。 白玉堂斟酌了下,当然不会说人是谁,只把那句话复述给了白福。 白福如此一听,心里大概猜到了生气的人是苏园,继续小心翼翼地问白玉堂:“敢问五爷朋友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女子?” “是女子如何,不是又如何?”白玉堂不解。 白福:“若是女子,哪个不是以身量苗条为美?说胖都不开心,说是胖猪岂不更严重,纵然加个‘小’那也不行。” “不过玩笑。” “玩笑也有说得和说不得,若玩笑说人家像仙女,那倒是极好。”白福热情建议道。 白玉堂冷冷瞥一眼白福,撇嘴轻嗤一声。这种马屁精才说的话他会说? …… 隔日,开封府接到报案,红线巷出了命案。 苏园一听又是红线巷,不禁想起上次马随虐打唐氏的案子来。 “怎么又是红线巷,莫非这巷子风水不好,里头住的人都暴戾?”有衙役听到红线巷,也一样想起了两天前的案子,不禁感慨道。 等大家到了案发现场,发现凶案所在地正在马家,而死者恰恰就是马随的妻子唐氏。 唐氏衣着白色干净的亵衣,人平躺在榻上,双手干净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尸身已经变凉,并出现了明显的尸僵情况,显然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 床里侧除了有一个叠放整齐的被子。另还有一个大软垫,成色崭新,位处在唐氏身侧。 这种大软垫一般都用来坐着的时候靠身子来用。像唐氏这般身体虚弱的人,养病时候要一直卧榻,在需要吃饭或吃药的时候,就不得不必须坐起身来,以软垫靠身,便会方便舒服很多。 床榻边有一方半旧的圆凳,凳子上摆着一个空碗,碗底些微残留少量的黑色汤汁。凑近一闻便可分辨,是汤药。 方仵作经初步检查之后,告诉苏园,唐氏死于窒息。死亡时间在今日白天,至少半个时辰以前。 报案人是唐氏的嫂子朱氏,唐氏的兄长因听说妹妹挨了打,便打发妻子朱氏这两日过来照顾她。那个大软垫便是朱氏昨日晌午来给唐氏送饭的时候,一道带来的,为的就是能让唐氏在起身用饭的时候身体能舒服些。 今日晌午,朱氏照例来给唐氏送饭,却发现见唐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怎么唤都不起身。 朱氏凑近些,推搡两下之后,才发现唐氏早已经气绝身亡了。她惊叫之下,引来住在隔壁的婆媳苗氏和葛氏的帮忙,陪她一同去了开封府报案。 朱氏此时正在院外候命,气得一直哭,直骂马随是个丧良心的混账,竟将她小姑子害死了。 “大夫诊断的时候,说她伤得虽重,但只要细养着就能痊愈,怎生人就突然走了!天杀的马随,害死了我可怜的小姑子。”朱氏哭得涕泪横流,直叹自己没法子回去跟丈夫交代了。 朱氏突然身体打晃,有哭晕的架势。苗氏和葛氏连忙搀扶住朱氏,为她拍背顺气。 “这怪不得你啊,谁能想到——”苗氏叹口气,“前日半夜我们听到惨叫声报了官,还以为能救下她。” 朱氏哭得更凶,见苏园出来,她忙凑上前,噗通就跪下了。她恳请苏园赶紧抓了马随,替她小姑子报仇! “民妇的小姑子就是被他打成重伤,才会气绝。” 朱氏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哽咽道。 “民妇懂点律法,晓得衙门有保辜的说法,如今离事发才过了两日,小姑子便死了,那马随就是杀民妇小姑子的凶手!” 衙门确有保辜一说,是说犯案者在伤害被害者的时候,并没有直接造成被害者的死亡。被害者可能受了重伤,且伤情暂时无法确定,则在十日内进行观察,量程度而定罪行。若这期间,被害者若因伤而亡,则会算成凶杀,犯案者就要承担杀人偿命的责任。② 朱氏磕头,恳请苏园缉拿马随,为她小姑子的死偿命。 “衙门保辜是没错,但此案你小姑子并未报案,在衙门那里本就不构成殴打伤人,凭此保辜却是无用。”苏园道。 朱氏大惊,“怎么会这样?” “那夜我们亲口问过你小姑子,她当众否认是马随打她,声称是自己不小心磕碰造成的伤。”苏园解释道。 朱氏摇摇头,哭泣辩解:“那不过是借口,她当时为保下马随撒了谎。官爷们肯定也知道的吧?” 朱氏随即想起苗氏、葛氏婆媳,也请她们二人作证,确实是马随殴打的她小姑子。 俩人忙点头应承,都帮朱氏说话。 苏园反问二人:“你们可亲眼见到马随殴打了唐氏?” 婆媳二人皆摇头,表示他们当时只是听到了唐氏地惨叫声和求饶声,却并为亲眼目击是马随打伤了唐氏。 凶案在白天,加之这会儿正好在晌午,各家各户都有人在家。消息在邻里之间传得很快,便有不少人闻讯过来围观。 苏园与朱氏的对话,外头围观的百姓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百姓们纷纷议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分明是那马随在打人,最后将人打死了,居然不能定凶徒的罪。 “那唐氏又不是傻子,怎会半夜撞伤了之后,一直惨叫喊救命?” “就是啊,分明是在挨打。” “官府的人怎么不讲人情呢。” …… 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谴责府衙办案无情,竟这样叫凶徒逍遥法外。 苏园对于指责自己的百姓,什么话都没说。她转过了身,背对着那些百姓,不一会儿竟渐渐低下了头去。 冷眼瞧着她像是受百姓们的指责影响,情绪有些低落,甚至看她抬手擦了一下脸,莫非委屈得在偷偷流泪? 白玉堂骑马而来,远远见到这一幕,便立刻斥那些讨论的百姓。 “衙门办案皆有次第,唐氏不做口供,无凭无据如何缉拿马随?你们这会儿倒显出能耐了,两片薄肉一张一合,全是衙门的错。那此时我无凭无据拿了你们,可也行?”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都噤声了,不仅因白玉堂所言有道理,更因他们觉得这位白衣煞神气势太迫人,面如冰霜,目光比刀子还锐利。他们深深感觉到若不顺着这位煞神,他们怕是真会被拿进开封府大牢,按妖言惑众罪给处置了。 “唉,是啊,这也不能怪衙门。” “是她没胆量说实话报案,反倒害了自己。” 有妇人性子泼辣,直接开口跟身边那几名围观的妇人们道:“遇性命攸关的事,可不能因是自家男人就得过且过!得罪了男人还可以和离再嫁,没了命可是什么都没了。” 妇人们纷纷附和,直叹正是此道理。 …… 方仵作检查完尸身后,走了出来,对苏园道:“其脖颈并无勒痕,细观两侧脸颊有微肿青紫的情况。我猜测凶手很可能是用那个软垫捂住了死者的口鼻,令其窒息而亡。” 但这个说法并不算严谨,因为死者衣服下的情况还并未验看。这方面就需要苏园来做了,方仵作身为男子不太方便。 “既是窒息至死,脸上有如此明显的特征,基本可以断定死因就是这个。”苏园还是进去检查了一番唐氏身体其它部分的情况。 苏园发现她身上的淤青减轻很多,触及背部的淤青所在,可摸到上面还均匀涂抹着药膏。 白玉堂听说唐氏是死于窒息,方知这分明就是谋杀,根本不涉及保辜的情况。 “被那群人冤枉,你怎么不解释?” 这是自‘小胖猪’之事后,白玉堂第一次跟苏园说话。开口之前白玉堂还不禁想,这丫头会不会还在跟他生气。 本来苏园若不主动跟他说话,白玉堂也没打算和她说。那日不过一句玩笑,算得了什么?女孩子有时候心思太过奇怪了,略不讲理。 但刚才他来的时候,看见苏园好像受了委屈,他二话不说就立刻冲上前。这会儿见到她人,也不知怎么,半点不想计较之前的事,直接开口和苏园说话了。 “我是觉得这误会挺好,趁这些人肯抱不平,就好生宣扬宣扬,让更多的妇人们都知道受了欺负后要反抗的道理,否则苦果只能自己咽。” 这案子的情况虽然与他们以为的截然不同,但道理是对的,顺便多宣扬一下也没什么错。这次的事,虽并没有因唐氏没报案而错失寻找凶手的机会。但东京城这么大,打妻子的丈夫又不止一家,若真有一天有发生类似的事,岂不真叫人愤恨又无可奈何。 白玉堂抓住了苏园这话里的重点,受了欺负要反抗? 莫非那日因他说了“小胖猪”,她才会故意拿出那方帕子擦嘴,再丢给他?白玉堂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小丫头厉害了,竟还会报复他。 “若想让这道理好生宣扬出去,我倒有个办法。”白玉堂道。 苏园立刻有了猜测:“小报?” 白玉堂点头。 “这倒是好办法,但就怕人家未必肯写。”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他们早有先例。”白玉堂意指小报之前便收过贿赂,这次也用钱来买当然也容易。 “那这钱谁出?”提钱苏园就钱包疼。 “你说呢。”白玉堂这一声反问,显然有暗自己的意思。 苏园立刻笑着跟白玉堂道谢。只要钱是白玉堂出,那他就是最英俊好看的! “那我立刻去办此事,这案子你一个人可行?” “小案,当然行。” 苏园目送走了白玉堂后,就询问衙役可找到那天在巷子里袭击唐氏的人没有。 前日唐氏在提及受袭情况的时候,苏园便让衙役寻找这名袭击者。当时因怕再出一个割肉案的犯案者,所以才揪着这点没放过。 “根据唐氏的描述,我们已经找到一位嫌疑最大的人。本想今日将人擒住后便来让她指认,不想唐氏人竟死了。” 画师按照唐氏的描述绘制了袭击者的画像,衙役们通过盘问街边商铺摊贩,得知画像上的袭击者每日基本都会路过一条巷子,故而打算今日在那儿守株待兔。 苏园就让衙役们计划照旧,把那名袭击者先抓来。 马随这时才被衙役带了回来。 他每日要出城去码头那边干活,因距离比较远,所以衙役带他回来的时间也比较晚。 朱氏一见马随,就破口大骂他没良心。 马随直摇头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早上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嘱咐我早点回来。” “你放屁!”朱氏气得狠了,眼泪又掉下来,“你早就因她成婚两年无子,嫌她无用,欲休了她,却又因贪了她的嫁妆,拿不出钱来赔,才一直拖着。前日你又借着她莫名挨打的事儿,狠打了她一痛,若非人家好心报案,你怕是早就把她打死了!”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想打死她。”马随慌张辩解道。 “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认,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那你敢不敢发誓,说你对我小姑子一点图谋都没有,你从没贪她的嫁妆,你是真心真意对她好。若有假话,你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朱氏直戳马随的软肋:无子。 马随慌乱不已,支支吾吾,不敢发誓。 围观的众百姓们对他的指责声越来越大。 马随慌乱半晌不已,忙对苏园等人道:“我一早就出门去干活了,码头众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但并没有证据证明,在你走之后,唐氏还活着。” “她活着的!”马随辩解道。 “你作为嫌疑人,所说的话并不能算作证据,可还别人目击到当时唐氏还活着的情况?”苏园问。 马随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她因要卧床养病,一直在屋子里躺着。要是她能出门,周围的邻居肯定就能瞧见她了。” “你还有脸说,若非你把她打成那样,她何至于出不了门!”朱氏骂道。 马随垂下头去,看起来他也很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 至黄昏,衙役们抓捕回了那名袭击唐氏的袭击者。 马随此时正跪在开封府堂内受审,朱氏及其丈夫都在。 待这袭击者刚被押上来,马随便一眼认出了此人:“怎么是你?” 朱氏和他丈夫见马随竟然和这人认识,立刻激动起来。 “原来是你们二人合伙儿来算计我妹妹!你先使唤他打我妹妹,转头就拿这做借口殴打她,好狠毒的手段!”朱氏丈夫,也就是唐氏的兄长,咬牙切齿骂道。 苏园便审问这名袭击者,质问他可是受了马随的指使去打唐氏。 袭击者名叫彭三两,他在愣了片刻之后,便对苏园磕头道:“是,小人正受马随的指使,去打了唐氏一巴掌。” 马随暴怒,气得身体几乎立刻从地上弹起来,“你撒谎!我什么时候指使过你!彭三两,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怎么,你还想在开封府大堂打人,逼人更改口供不成?”有衙役见马随跳脚,竟有攻击彭三两的架势,立刻用木杖将人打倒在地,令其老实些。 “彭三两,可知在开封府作伪证是何下场?” 苏园一眼就看出彭三两在撒谎,因为他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 他在听说情况后,很明显愣住了,之后半点没有被揭穿丑事的慌张,也无掩盖推卸责任之意,直接就认下了是受马随指使。干脆利落得让人觉得,他和马随有仇? 彭三两听到苏园的推断后,吓得一哆嗦,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被勘破了真相。他支支吾吾片刻,最后在听说自己作伪证的下场可能会按照帮凶论处,他吓得赶紧说出来了实话。 彭三两出生时因为早产长得十分瘦小,三两之名便由此而得。但在长大的过程中,他因为长大比同龄人瘦小很多,时常被嘲笑,彭三两不服气,努力吃喝锻炼,最终长大成人的时候,身材较之普通男子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但身子还是会虚一些,再比起高大强壮的马随那就差得更多了。 他和马随一样,都是码头的脚夫,却因为力气不够,活儿干得少,总被马随等几个人带头笑话。 彭三两自小最不喜欢别人那他身体瘦小虚弱笑话他,但马随等人总是拿这种话讥辱他,慢慢地心中便有积恨。 “草民之所以去打了唐氏一巴掌,皆因草民受了太多他的欺辱,愤怒无处发泄。草民打不过他,还不打过他妻子?于是草民就想到打他妻子报复解气。 那日草民跟踪马随回家之后,便知道他妻子唐氏的模样,随后就尾随唐氏,那天冲动之下,就跑去扇了唐氏巴掌。不过草民打完之后就后悔了,所以草民就只打了一下,立刻就跑了。” 彭三两战战兢兢解释完经过后,哭着磕头忏悔求饶。 众衙役们听这话,很难去同情彭三两的可怜,只觉得他可恨又可憎。受了欺负后,没胆量去对付比他强大的马随,就找上比他更弱的唐氏去欺负。实际上,他跟马随那种人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喜欢欺负弱者的无良杂碎。 马随瞪圆眼,对彭三两吼道:“好你个彭三两,竟是你干的坏事挑拨我们夫妻!若非你这一巴掌,我便不会怀疑唐氏,我没怀疑唐氏,也就不会——” “大人明鉴!你看他认了对我小姑子下手,害死了我可怜的小姑子的事儿了。”朱氏对上首位一直垂着眼皮,仿佛要睡着的周老判官喊道。 周老判官被朱氏突然尖锐的喊声吓了一跳,他扭动了下身子,蹙眉看一眼朱氏,又看向苏园,意思苏园怎么不拦着些。 这朱氏吓人的功夫,倒比苏园还厉害些。 “你胡说什么,我可没认罪!”马随立刻否认,“你别仗着周老判官睡着了,就以为能诬陷我。” “我没有!”但朱氏确实有趁着周老判官打盹的工夫,想立刻坐实马随罪名的意思。 周老判官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茶后,语气慢悠悠纠正道:“本官没睡。” 朱氏和马随皆一脸不信地回看一眼周老判官。按道理来说,受审的犯人们都会惧怕审判官员的威仪,不敢直视,实在是因为周老判官看起来太随和厚道了,他们才如此大胆。 周老判官倒不介怀这点,吩咐苏园继续审案。 苏园便令所有人都闭嘴,有她问话才可以回答。 “若谁擅自出声,便掌嘴三十。” 朱氏和马随二人立刻闭紧嘴边,安静了下来。 周老判官挑了下眉毛,又一次看向苏园。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有这招怎么不早使,竟才说出来,可是大大地耽误了本官在桌案后静思发呆了! 苏园之所以放任他们自由说话,便就是为了观察这些人的情况,想观察他们在互相指责的过程中,会有什么线索或破绽露出来。 “你当时在何处打了苏氏?”苏园问彭三两。 “就在红线巷,距离她家不远。那会儿巷子没人,我便趁机出手了。”彭三两老实回答道。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你妻子受袭的事?”苏园再质问马随。 “我那天回来,巷子里有个七八岁的孩子跟我讲,唐氏被个男人打了一巴掌。那孩子还安慰我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为自己的娘子出气。” 马随并不知这男孩的身份,巷子里的孩子他都认识,可以确认男孩不是红线巷的。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这男孩是别处跑来玩耍,不巧看见情况了,才单纯地跟他说那些话。 “莫非这男孩是受人指使不成?”马随感受到苏园对这情况尤为介意,便也跟着一遭揣测。 “自然是受人指使。”苏园肯定道。 马随、朱氏、彭三两等人都表示惊讶。 周老判官这时捻着胡子点了点头,“不错,的确受人指使。” “那是受什么人指使,又为何要做这种事?” “自然是见有机会了,便趁机图人性命,而你正好当替死鬼。”苏园当即就命人速速将嫌疑人缉拿归案。 马随完全傻眼了,愣了又愣。 朱氏夫妻也懵了。 “凶手难道不是马随?分明是他殴打了民妇的小姑子,致使身亡。”朱氏不解道。 “马随的殴打,并不会令唐氏有性命之忧,之前早大夫的诊断过,我也为她把过脉。” 朱氏知道大夫的诊断,但她以为是当时大夫断症不准,唐氏后续突发了别的病症才会死。毕竟唐氏是在养病的第二日就突然暴毙,能直接联想到的就只有她被马随殴打的事。加之她之前就看不上马随的所作所为,所以自然而然就认定害死唐氏的人是马随。 当得知唐氏其实是被凶手用窒息的手段杀死,朱氏夫妻皆彻底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料到凶手另有其人,一直以为凶手只可能是马随。 一炷香后,嫌疑犯便被押送到堂上。 马随、朱氏等人见了,皆大吃一惊。 第39章 三更合一 被带上来的嫌疑人有两位, 竟是苗氏、葛氏婆媳。 马随自然熟知自己的邻居,震惊之余又十分不解:“怎会是她们?” “对啊,怎么是她们?莫非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她们也是来作证的, 凶手还在后头没押上来?”朱氏也十分不解,甚至有点不信, 她特意伸脖子往外头瞧, 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再被押上来。 朱氏发现尸体的时候,幸亏有苗氏、葛氏婆媳帮着报案,不然以她当时受惊和被打击的情况肯定支撑不住。再有,她小姑子被马随深夜殴打, 险些致死,当时也是多亏了苗氏、葛氏婆媳帮忙报案。 苗氏、葛氏二人在进公堂之前, 还以为衙役请她们来作证人。当她们听马随和朱氏二人质疑之后,方知她们竟被怀疑是凶手。 婆媳俩立刻大惊, 高声哭了起来, 跪地喊冤。 周老判官“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然后蹙眉揉着太阳穴。 堂下所有受审的人被镇住, 安静地望向周老判官,等候他发话。 “吵, 太吵了。”周老判官叹口气, 眼睛无奈地望着棚顶的方向,那一副无语表情好像在说‘我一把年纪了, 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遭你们这般折磨’。 “快结束了。”苏园道。 周老判官勾勾手,招呼苏园过来, 低声嘱咐她一句。苏园愣了下, 还是点了头。周老判官一笑, 这才打发苏园继续。 趁着苏园向证人发问的时候,周老判官用两团棉花堵住了耳朵,继续慢悠悠地喝茶。 “可是你们婆媳二人打发了一名七八岁孩童,告知马随他妻子挨了陌生男子的打?”苏园质问苗氏、葛氏婆媳。 苗氏和葛氏互看一眼之后,苗氏率先说话:“什么孩童?民妇们不清楚。” “那唐氏遭彭三两打了一巴掌的事,你们婆媳二人也不知情?”苏园再问。 此时苗氏、葛氏婆媳二人的眼睛都盯着地面,摇了摇头,都恭敬地对苏园表示她们并不知情。 “那日彭三两是在红线巷打的唐氏,他说过他当时观察过巷内无人后,才对唐氏出手。所以那当时能目击到这一幕的人,只可能是你们红线巷的住户。 各家都有院子围墙。那孩子并不是巷中住户。那即便他在某一家做客,因围墙阻挡却也不太可能看得见院外的情况。马随并不认识这孩子,那这孩子认识马随的可能就更低了。 马随在还未归家之际,就被这孩子告知,他妻子受人殴打。那这孩子是如何知道唐氏的夫君就是马随?” 苏园这一番推敲之言说下来,马随、朱氏等人都恍然大悟。的确如此,那孩子既然不认识马随,又怎么会知道唐氏是马随的妻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孩子受人唆使,故意去说那种话。大家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原来竟是这般算计! 苗氏、葛氏在听过这番话后,把头低得更甚,身体不似之前那样自然放松,看起来绷得更紧。 但二人因头低得太低,掩藏了表情,倒是看不见她们此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苏园瞧她们二人如此谨小慎微,只觉得好笑,倒没去强迫她们抬头。 “这孩子总会找到的,你们说一个年纪充其量不过八岁的孩子,能扛得住开封府的大刑么?”苏园故意如此问。 在场人皆摇头,还扛大刑?那么大点的孩子,只怕一进开封府,便会被这公堂的肃穆威仪吓得尿裤子。纵然是成年人,瞧见公堂上那三口要人命的铡刀,都不禁吓得想哭。 苏园见到苗氏葛氏婆媳没有说话的意思。似乎她们不接话,嫌疑就不在她们身上了。 “我给你们机会自首,坦白可从宽判决,错过了这一次,”苏园看向开封府那口狗头铡,“它便又要磨刀了。” 葛氏紧张地不行,她看向苗氏,反被苗氏狠狠瞪了一眼。 苗氏磕头大呼:“大人,我们冤枉啊,这事儿跟我们婆媳没关系,那孩童我们更不知道是谁。” 苏园禁不住有了跟周老判官同款的眼神,无语地看着棚顶叹气。她今天想早点下班早吃饭都不行。 苏园便命衙役去红线巷排查询问,“便以苗氏葛氏为主,问住户们可见过有陌生的七八岁孩子与她们婆媳有过来往。我就不信红线巷那么多人,没一人目击过。” 苗氏、葛氏都缩紧肩膀,保持虔诚跪地的姿势,二人的脸都快贴到地面上了,的确叫人看不见她们的表情。但苏园仍然能从她们身体肌肉表现的状态看出,她们二人紧张到极致了。 待衙役领命离开,不消片刻工夫,苗氏葛氏婆媳二人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时间越久冷汗越多,以至于领口的衣襟处都有些濡湿。 “便说说为何此案你二人嫌疑最大。这孩童一事,显然出于算计。那为何会有这样的算计?这人必然十分了解马随和唐氏夫妻不睦的情况,知晓仅凭孩子一言,马随便会暴怒殴打唐氏。而了解这一情况的人,只可能是马随唐氏身边的亲近之人。再加上目击到彭三两掌掴唐氏的人,只可能是巷里的住户。范围最终就限制在了你们几名邻居身上。 在马随殴打唐氏之际,你们婆媳匆忙报官,乍看这的确像是热心肠的好作为。但有了之前所述那些情况下,你二人的作为,看起来倒是更像在进行下一步的算计。故意报官,目的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知道马随在殴打唐氏。如此唐氏受殴之后身亡,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凶手就只有马随了。” 葛氏听到苏园的这些话后,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苗氏恰在这时大呼:“冤枉啊!民妇和儿媳真真只有好心帮衬之意,因听了唐氏的惨叫,才去报官。” “竟是你们害死了我妻子?”马随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情况了,原来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她立马理直气壮,指责苗氏葛氏婆媳。 苏园转眸,冷冷看向马随。 马随惊了一跳,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没被允许的情况下乱说话了。他赶紧扇了自己一巴掌,向苏园求饶,请求谅他这次是初犯,饶过他张嘴三十的惩罚。 苏园没理会马随的求饶,质问他:“这可是你第一次殴打唐氏?” 马随愣住,支支吾吾。 “不是!”朱氏道,“以前就打过,怪她是不生蛋的母鸡,但都没这次打得严重。” “看得出来,打完人之后还能呼呼大睡的人,不像是初犯。”苏园冷笑一声,盯着马随的眼神越发深邃。 马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位开封府的女官差分明长着一副娇柔乖巧样儿,可这会儿她每说一句话,看自己的每一个眼神,都令他心惊肉跳,莫名地恐慌害怕。 这感觉就像是他被丢进了猛兽的窝里,纵然他暂时还完好地活着,但早已被虎视眈眈地盯着,注定会落得被撕得血肉分离的悲惨结果。 马随又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突然不敢在掌嘴三十这件事上偷懒了。 苏园并无动容,只继续问马随:“你以前打唐氏的时候,唐氏可会尖叫求救?” “会、会喊几声。”马随应道,然后小声分辩道,“这不过是夫妻间吵架,难免的,别人家也有这情况,小人的友人们大多都会在气恼的时候打妻子几下。” “你还挺骄傲是吧?”苏园黑漆漆的眸子盯着马随,彷如黑洞一般,要把马随吞没。 马随慌得立刻磕头认错:“小人知错了,小人以后绝不打妻。” “等你还能娶到妻子再说。” 苏园再不理会马随,转而质问苗氏葛氏婆媳:“可都听见了?他并非第一次打妻,你们是隔墙而住的邻居,难道之前都耳聋了,从未听见过他打唐氏,所以才没报官?只有那晚听见了,故你们婆媳只在那晚直奔开封府报官?” 苏园替她们说好了理由,苗氏葛氏反倒没话可说。葛氏到底年轻,比不得做婆母的苗氏见多识广,这会儿已经崩溃地哭起来。但因为有苗氏在她身边压着,她也没敢说什么认罪的话。 其实这种情况下,婆媳二人已经有非常明显的重大嫌疑,分开俩人用刑一审,大概就能明了了。 但苏园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可爱,晓得周老判官是不喜叫声和鲜血的老可爱,所以还是坚持用温和的手法审问她们。 心虚的人迟早要崩溃,见她们婆媳满身的冷汗便晓得了。 朱氏稍稍止住哭泣,求问苏园,她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民妇想知道小姑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会突然窒息?” 苏园:“瞧她死亡情状,可知她死前并无挣扎。所以我们初步断定她是在喝了加料的药之后,昏睡了过去,在熟睡中被人以软垫遮掩口鼻,窒息而死。” 朱氏及其丈夫听到这话,又伤心起来,恳请苏园一定要为唐氏伸冤。 苏园接下来正要问到药的事儿,她问马随:“药可是你熬的?还有她身上的伤,也是你涂得药膏?” 马随愣住,恍惚地摇了下头。 “小人赶早就要去码头干活,没得工夫做这些。” 朱氏及其丈夫闻得此话,俱恨得不行,瞪向马随。 马随低下头,闪躲不看他们的目光。 苏园突然抓住葛氏的手,送到鼻子边闻了一下。 葛氏大惊,慌得不行。 “有药味儿,草药便如此,一旦沾了味道,一时半会儿洗不掉,你衣袖上怕是也沾上了,味儿挺浓。”苏园随即看了眼苗氏,苗氏下意识地蜷缩手指。 “看来你也有。”苏园擒住苗氏的手,苗氏本想抽手,却发现自己使尽全力,手腕仍被苏园攥得又紧又稳,这女子身材分明比她娇小,但怎么好像是撼不动的泰山一样? 苗氏惊恐地瞪向苏园。 苏园在苗氏的指甲缝隙里,找到了些许药膏的残留。 “看来是你给唐氏擦身涂药,你媳妇儿去熬的药,唐氏在你们婆媳的一唱一和下,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喝下了药后,就昏睡了过去,被你们用软垫捂死了。” 苗氏听到苏园几乎完整的推断出他们作案的经过,意识到完了,整个人瘫软地趴在地上。葛氏则被吓得止不住地哭,哭得越来越大声。 苏园终于有点明白为啥苏老判官觉得吵了。她命人用东西塞住了葛氏的嘴之后,才走到公案之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周老判官正专注批阅文书,见到苏园的示意,忙取下两耳的棉花。 “不用等找到孩子了,审完了,证据确凿,葛氏苗氏为凶手。”苏园回禀道。 “嗯,很好!那就按律判。”周老判官满意夸赞苏园办事妥当,不过也挑她一个毛病,拖延,办案时间要是再短点就完美了。 苏园:“……” 都让您老如此悠闲的喝茶看书了,还觉得不够完美? “别人我不说这话,看你是公孙策的徒弟,才对你要求高些。”周老判官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苏园哼笑:“那您老可看错了,我拜师公孙先生却不是为了所求高些。” “那是为了什么?”周老判官好奇问。 “为了能有朝一日像您这般。您现在过的日子那才是我心中最向往的日子。”苏园坦率道。 周老判官面色一凛,不禁蹙眉叹:“小小年纪,不学好。” 苏园:“……” 之后没多久,衙役寻到了那名八岁的孩子,这孩子是葛氏娘家嫂兄的儿子。葛氏因受了苗氏的吩咐,才特意把这孩子领过来,许以糖人和烤鸡的诱惑,让这孩子学了话。等马随干完活回家的时候,孩子就跑去马随跟前,透露了唐氏被陌生男人打的事情。 如此是彻底证据确凿了,苗氏葛氏绝无翻供抵赖的可能。 苗氏老实招供,阐明了她们作案的动机。 原来她们婆媳跟唐氏偷偷借了二十两银子,这是唐氏嫁妆仅有的剩余了。近日唐氏催得紧,问他们婆媳要钱。可苗氏早把这钱拿去给儿子抵赌债了,他儿子难得也学好了,晓得去北边跑生意赚钱。 苗氏恳请唐氏通融一二,再等上一两年,她便能将钱还上。唐氏一听要这么久,却不愿意,埋怨苗氏撒谎骗他,当初说好只借三个月。唐氏便限期令苗氏葛氏于一个月内必须把钱凑齐还给她,否则她就将此事告知马随。 马随的脾气红线巷的人都知道,他人长得又高又壮,脾气极差,经常伸手打人。巷子里没人敢惹他,随便得罪他。苗氏葛氏婆媳这边,除了孩子,就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守家,更加害怕马随了。 眼看这还钱的日子要到了,婆媳俩实在凑不出钱来,正焦急之际,她们目击到一名陌生男子突然打了唐氏一巴掌。苗氏灵机一动,便想到了灭口地办法,于是便带着葛氏一起,实施了她们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杀人计划。 “就为了二十两银子,你们竟要了她的命!”朱氏拉住自己激动的丈夫,代丈夫痛骂苗氏、葛氏婆媳二人。 亏得她之前还对她们感恩戴德,再三道谢,还以为她们好心帮忙报案,帮忙照顾唐氏,岂料她们才是真正杀害唐氏的凶手! 朱氏与丈夫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任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竟是他们给的嫁妆害了唐氏。当初嫁妹妹,他们夫妻都怕唐氏受苦,才特意多舍了些钱给她。 “你们夫妻出于好心去盼唐氏能过上好日子,全然无错。该憎的是恶人作恶,唐氏好心借钱给她们,她们不知感恩就罢了,反而要了唐氏的命去。”周老判官叹气,安慰朱氏夫妻不必如此自责。 “世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人性都是如此。好人总是在忏悔,坏人总是在推卸责任,口喊着无辜。”苏园看向苗氏、葛氏婆媳以及马随。 苗氏葛氏夫妻不必说了,已然证据齐全,老实招供了,押入大牢等候最终判刑即可。 马随倒是逃了一劫,可以安然无恙地从开封府离开。 未免起冲突,苏园命衙役先行送走了朱氏及其丈夫。 马随连忙来跟苏园道谢,感谢她查清案子真相,洗清了他的嫌疑,也感谢他刚才先安排唐氏的兄嫂离开,叫他省了不少麻烦。刚才那对夫妻瞧他那眼神,简直跟要吃了他似得。 “如今唐氏人已亡,你们夫妻二人并无子嗣,你当归还人家的嫁妆。”苏园道。 马随愣了下,马上讪笑着点头,“小人明白,小人今晚就把钱凑齐了,给唐家送去。” “很好,我会派人监督。”苏园道。 马随嘿嘿笑两声,向苏园保证他绝不食言,之后便跟苏园点头哈腰地道别。 苏园望着马随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你可曾看过大夫?” 马随回头,有点不解:“小人身体强壮,从小大从没得过病,看大夫作甚?” “我为你妻子诊脉的时候,没查出她有不孕之症,不过可能我学艺不精,且不孕之症有多种情况,未必能全靠诊脉断出,所以当时我不好多言什么。但回头我想想,你们夫妻二人两年无子,或许不是巧合。你找个大夫瞧一瞧,说不定就能寻到根本病因了。” 马随愣了又愣,终于明白苏园话里的意思了。是说他有病?他不能生?这怎么可能,他身体那么强壮,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苏园从马随走过,一句话轻轻地飘进马随的耳里。 “或许并非因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而因你是绝种的骡子。” 马随备受刺激地瞪圆眼,作为男人,特别是成婚后盼着能有儿子后继香火的男人,如何能忍得了别人诋毁自己绝种?马随的眼神里难以抑制地暴露出对苏园的憎恨和愤怒。 他人长得高大,满脸横肉,这般怒火冲冲瞪人的时候,很容易把一些普通人吓得缩了脖子,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但苏园注定不是普通人,她自然不惧马随的气势。再说平常白玉堂的气势比他厉害百倍,他这点架势在她眼里连个小虾米都算不上。 马随到底忌惮这里是开封府,不敢随便造次。他气呼呼地离开,嘴里骂骂咧咧,但等路过街上药铺的时候,他不禁就想起苏园对的话。 第一个药铺他走过了,等到路过第二个药铺的时候,他又想起苏园的话,硬给略过了。至第三个药铺时,他忍无可忍,进去找了坐诊的大夫,令其为自己把脉。他倒要搞清楚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大夫听了马随的诉求之后,捻着胡子为马随诊脉片刻,然后就瞄了他一眼。 马随被这一眼看得很不舒服,粗声叱问大夫,到底什么结果。 “肾气不足,气血失于和畅,爷所料不错,你确实有——” “你胡说什么!”马随蹭地起身,也不付大夫诊金,立刻就跑了出去,随后他另找了两名大夫给自己诊脉,都说他肾气不足,因肾主藏精,所以确实患有不育之症。 马随脑子轰的一下,最后浑浑噩噩地走回家,满脑子一直在循环苏园跟他说的那句话。 而因你是绝种的骡子、你是绝种的骡子、是绝种的骡子…… …… 东京,小报秘密刊印地。 白玉堂坐在桌案之后,双□□叠搭在桌边,身子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他一手拿着白绢帕,另一手拿着雪亮的大刀,用绢帕慢慢地在刀身上擦拭,让人莫名觉得那把刀越擦越亮,抹人脖子更利落。 负责主写小报的书生此刻跟个鹌鹑似得,站在桌边的一角,手拿着毛笔,躬身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好文章。最后他放下笔,将写好的文章双手奉给白玉堂。 “白五爷您瞧瞧,这回合不合适?” 白玉堂歪头扫了两眼,便精准地指出中间两句,还有后面的三句不够好,“含糊其辞,叫人看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白五爷想要什么感觉?” “看了之后会愤怒。” “愤怒?”书生明白了,却又不太明白。 他明白是因为他懂了白五爷的要求,是想利用小报刊印上去的言词激发女子们的愤怒,令她们意识到一味忍让不可取,反抗粗鲁男人很有必要。可他不明白的是,白五爷作为一个男人,怎会关心这种小事 ,以至于特意来小报这里,威逼他写这类激发女子醒悟道理的文章。 书生又按照白玉堂的要求,重新写了第十遍,总算令白玉堂满意了。 书生松了口气,刚要感慨自己总算过关了,就见白福匆匆进门,给白玉堂又递上几句话。 当看见白玉堂立即瞅向自己的时候,书生晓得,他的活儿又来了。 这一次写的内容是他平日所擅长,为红线巷的命案。主要侧重讲马随自己是‘绝种的骡子’,却两年来责骂唐氏是‘不下蛋的鸡’,还不要脸地贪了唐氏的嫁妆。他在殴打唐氏之后,酣然大睡,并且在唐氏病重的时候,不管不顾,连熬药擦药都不曾做过,以致因此才令凶手们有机可乘害死了唐氏。 总之这篇文章若在今晚刊印在小报上,分发出去,满东京城的人大概都知道马随是什么德行的人了。那全城的女子都会清楚,马随并非良人,不可去嫁。 最终等小报的成品印出来了,白玉堂方拿了两份小报离开。 书生这才总有机会喘口气,他可太难了。 …… 苏园收到了白玉堂送来的小报后,便笑着邀请他一起吃糟鹅掌。 “无骨的?”白玉堂看眼盘子里东西。 “嗯,苏方明叫人送来的,用心吧?”苏园感慨道,“他可真会投人所好,若是这招用来追女孩子,一追一个准。” 白玉堂忽然觉得嘴里的无骨糟鹅掌不香了,他放下了筷子,只饮青梅酒。 “哦,差点忘了。”苏园取来两个坛子,又取来两个空盘子,将坛子里里面的椒盐杏仁和盐酥蚕豆分别倒了出来,告诉白玉堂下酒吃正好。 “怎么放坛子里?” “怕受潮就不脆了,我在这坛子底下特意铺了一层石灰。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想吃,拿出来都是脆的。”苏园解释道。 “聪明。”白玉堂夹了一块椒盐杏仁吃,清脆干香,确实口感极佳。 苏园也坐了下来,一边磕蚕豆,一边看小报上的文章,直叹写得好。 “道理讲不好等于白讲,我本还担心他不会写呢。这两篇文章写得都出乎我的意料,我看着都忍不住愤怒,欲拍案而起了,必会引人深思。” 苏园随即问白玉堂,让小报刊印这两篇文章一共花了多少钱。 白玉堂:“没多少。” 苏园记得上次瑶光楼让小报刊一篇文章好像是花了一千两银子,那文章写得可远没有这篇走心。按照那价码推算,这两篇文章价钱会不会过五千?那可太多了,苏园觉得自己不得不跟白玉堂客气一下,毕竟这事儿是她的主张,白玉堂为她而办。 “写得这么用心,肯定要花不少钱,这次让五爷破费啦。” 白玉堂轻笑,道一声‘无妨’。 这反而引来苏园又一波夸赞,赞美白玉堂以义当先,视金钱为粪土,令人佩服至极。 白玉堂听得很愉悦,吃得也很舒心。 在旁陪同的白福则险些没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 他家五爷的肚子可真是越来越黑了,搞得苏姑娘还以为这次花了大价钱。实际上他们五爷一分钱都没花,五爷去小报那里后,别的什么都没干,只往桌边一坐,擦起了大刀。那书生便怕得什么都依他家五爷了。 “五爷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有好礼还回来。”苏园道。 白玉堂看一眼椒盐杏仁,原来这不算还礼? “五爷要找的医不活,我有消息了。” 白玉堂脸色立刻严肃,放下了筷子,看苏园的目光甚至有几分急切。要知道前段日子,他跑遍京畿各处医不活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他。 “在哪儿?” 苏园找出上次从鄢陵县县令王闯那里得来的地图,将地图展开之后,点了点地图中心的位置。 纵使表情惯来淡然的白玉堂,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不小的惊讶。至于白福,在看到苏园所点的地点后,眼睛早瞪得如牛眼珠子大。 “在这里?竟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他何时在的这里的?苏姑娘又如何知道的?”白福震惊之后,发出了一连串好奇地疑问。 “一直在这里。”苏园一句话算是答了白福的四个问题,至于何时,苏园对白玉堂道,“你去追踪医不活后,我回衙门之际,就安排了一些人去鄢陵县帮你。” 当然这个‘帮’并不是跟着白玉堂一起去调查,而是按照苏园的安排在鄢陵县去寻找医不活,只要找到了医不活,那就算帮到了白玉堂。 白玉堂立刻听懂了苏园话背后的意思,原来她一早就怀疑医不活还在鄢陵县。 “是仅凭灯下黑的缘故,觉得医不活会耍聪明冒险留在那里,还是另有别的依据?”白玉堂问她。 “大部分是我的感觉和猜测,当然这种感觉和猜测也是有现实依据的。”苏园问白玉堂,“五爷难道不觉得当初在鄢陵县,我们计划去引诱医不活现身那次,有些奇怪?” 白玉堂:“那次的事奇怪之处太多。”医不活这个人本身就不能以常理忖度。 “总之先抓人!”白玉堂等不及了,他立刻起身,命白福安排马匹。他们这就出发去鄢陵县,将医不活缉拿归案。 苏园打个哈欠,“可今儿才破了案子,乏得很,若要连夜赶路再去鄢陵,我可不大行。我就是一柔弱的小女子,折腾不动。” “你明日再去。”白玉堂说罢,就带着白福匆匆离开。 苏园对白玉堂摆摆手道别,倒觉得这样挺好,早点去避免夜长梦多。刚才她得到鄢陵那边传来的消息时,她晓得这事儿该立刻去办,可她又犯懒想休息。现在好了,医不活那边自有人去抓捕,她喝点小酒,去睡一觉,等明早神采奕奕的时候再出发也行了。 孙荷这时才从窗边冒头,然后翻窗进来,跟苏园凑一桌划拳吃酒。 “苏进敬这几天挺老实,除了出门应酬,视察铺子,就在家。忘川道长就出来过一次,在瑶光楼做了场法事。毕竟瑶光楼的老板娘惹了官司嘛,花重金请德高望重的道长做法事倒也正常。”孙荷向苏园回禀了她这几天的监视情况。 孙荷发现椒盐杏仁很好吃,直接抓了一把椒盐杏仁塞进嘴里,吃得那叫实在,直叹太香了。 本来满满一盘子的杏仁,被她这么一抓见底了。 苏园摸了摸孙荷的头,叹她辛苦。 “最近有什么想吃的,或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告诉我。” 孙荷马上道:“我想出去玩!最近总闷在京城,好无趣。若是能像包大人他们那样,去外地闯一闯就好了。 以前就我一人闯江湖的话,我爹不放心,其实我自己也不放心我自己。说实话就我那三脚猫功夫,真遇到高手或对方多两个人,我什么用都不顶。 但现在有老大就不一样啦,有老大在身旁,我龙潭虎穴都闯得了。” 苏园在心里感慨,果然是孩子,喜欢到处跑。不像她这样的老畜牲,就喜欢呆在家里安安静静。 “出去闯一闯是很好,我也挺期待的。”苏园违心地附和一句,然后安慰孙荷,“不过很遗憾,我现在要领命在开封府看家,出不去哦。” “以后呗,我等着老大。”孙荷又抓了一大把杏仁塞进嘴里。 “既然你这么爱跑,那明天同我一起去鄢陵县。” 孙荷一听她终于不用去监视那些中年男人了,高兴地跳起来。她欢呼一声好,就捧着椒盐杏仁的盘子要回房,说要提前收拾行李。 “又不是长住,去呆一天就回来了。” “那也要收拾,这才有出门的感觉。”孙荷坚持道。 次日,苏园和孙荷赶在天亮前就出发。 而同一时间,红线巷的马随刚刚起床。他照例和往常一样,洗把脸之后,就打算出门干活去。 照理说,唐氏刚死,他应该收尸,找个地方给唐氏葬了,再办个丧事。但唐氏兄嫂那边把他仇人一样,他们要坚持领走唐氏的尸体安葬,还说唐氏纵然死了,也要与他和离,不算他们马家的人了。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马随也就懒得跟他们争这些。不需要他来办丧事正好,他倒省了棺材钱,也不用耽误干活了。 所以今早,马随照例还是去码头那边干活。 天蒙蒙亮时,他推开门出去,一脚就滑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家院子里被人丢了很多烂菜叶子,鸡蛋壳子,竟还有死老鼠。 一阵风吹过,马随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骚臭味。他捂着鼻子走到院门口,就见自家大门的门缝里渗出黏糊浓稠的液体。他用棍子拨弄开门栓,一脚踹开门,骚臭味就更浓烈了,自家门口被泼了好大一滩粪。 “谁干的?”马随气得怒吼,但喊声过后,巷子里一片寂静,没人理他。 马随气呼呼地咒骂一通之后,就翻墙出了门,打算等今天干完活儿之后再回家收拾。突然发现这家里没个女人还真是麻烦,不然他就可以吩咐唐氏来收拾了,什么心都不用操。 马随到了平常吃早饭地摊位前,正要老板打招呼。 老板一见他,立马道:“您高抬贵手,我可不敢做您的生意。” 有客人认出马随来,忍不住乐道:“哎呦,这不是绝种的骡子么?” “你胡说什么!”马随一听这话如被戳疼了软肋了一般,立刻暴怒。 “人家不育,那是可怜。你不育,那是可见老天爷显灵了,活该!” 吃饭的汉子说罢,就站起身来,与他同行的五名汉子也一起站起身来 “怎么,你有意见?” 马随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打不过,就赶紧匆匆离开,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骂骂咧咧。但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一路上碰见的那些认识他的人,都对他躲躲闪闪,指指点点? 等到了码头,要领活儿干的时候,却被老板告知他被辞退了。问及缘由,马随在受了一通羞辱笑话之后,才知道他和唐氏的事情被写在了小报上,如今满京城人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骂他狼心狗肺之人。 马随灰溜溜地回家,路过的邻里的时候都会听到骂声。 咚的一下,马随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壳被打了一下,看落地的东西竟是驴粪蛋子,他气得去寻人,扭头的工夫,又被一颗接着一颗的驴粪蛋子打了脸。随即就听到了一群孩子嬉闹声,马随气得抄起棍子跑去轰孩子,反遭了孩子们父母的轰打。 终了,这红线巷他是住不下去了。 …… 苏园和孙荷抵达了鄢陵县,恰逢是吃早饭的时候。 苏园就让孙荷在街边买了羊肉包子,他们边吃几个垫肚边往衙门去。 “咱们怎么不去衙门吃啊?”孙荷听说鄢陵县的县令可是侯爷之子,家底丰厚,这会儿又正好是吃饭的时候,应该会好好招待她们才是。 “信我,等到了你就没空吃饭了。” 片刻后,苏园和孙荷骑马停在县衙门口。 鄢陵县县衙外围早有开封府衙役和众多巡城官兵包围,毫不夸张地外围了三层,个个手持大刀,森严戒备。 王闯从守门地衙役那里得到消息后,就急冲冲跑到门口,却因为士兵们的阻拦,他不得踏出府半步,所以只能站在门内的位置,欲哭无泪地踮脚向苏园求问。 “苏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40章 三更合一 “对啊, 这怎么回事啊?”孙荷看着重重包围县衙的士兵们,也是满脑子发懵。 苏园抽出开封府的腰牌,亮给守卫们瞧后, 才被允了入内。 “五爷呢?”苏园问王闯。 “别提了,昨日深夜五爷突然带了一群人把县衙给包围了, 还限制了府里所有人的出行。我就被圈在前堂这地方了, 哪儿都不能去。” 王闯倒是想询问缘故,奈何白五爷那性子哪儿会跟人作解释?他跟他打了个照面之后,随即人就走了,就徒留他跟几个仆人在前堂。 县衙内其它地方也都被这些衙役士兵们看管住了。 王闯是熬得一宿没睡, 这天亮了,他就出来走走。听守门的衙役说苏园来了, 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赶紧过来询问缘故。 “怎么就你自己?鞠师爷呢?”苏园又问。 “昨日衙门闲着,没啥事儿, 我就随他去歇着了。这会儿应该在后院吧, 他睡觉沉,指不定到现在还呼呼大睡, 不知道衙门里发生什么事儿呢。”王闯叹道。 “睡觉沉?你怎么知道?和他睡过?”苏园接着问。 “我一个大男人跟他睡什么,不过前两日夜里临时有事找他的时候, 发现他睡得沉, 敲了老半天门人才起来。” 王闯发现苏园的问题有那么奇怪,立刻心生怀疑。 “怎么了?难道鞠师爷有问题?” 苏园摇了摇头, 表示目前还不清楚。 “那白五爷这次到底为何在兴妖作浪?”王闯好奇地问。 苏园想了下, 问王闯:“你想说兴妖作乱,还是兴风作浪?又或是遇事生风、无中生有?” 王闯挠挠头, 也不大懂这四词区别在哪儿, 就胡乱应承道:“都可能吧。” 本来这种严肃的场合, 实在不该笑,苏园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鞠师爷还真有用处,没了他,王闯说的话外人都未必能听懂。 苏园令王闯先在此处等着。一切都依照白玉堂的吩咐,府衙内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外出。 苏园到了后院鞠师爷的住处,就见鞠师爷被紧紧地绑在柱子上,嘴被堵上了。屋内没人,屋外有两名衙役守卫。 鞠师爷一见到苏园,就立刻激动起来,睁圆眼睛看向苏园,呜呜地叫着表示有话要说。 “五爷呢?”苏园问衙役。 “昨晚上抓了鞠师爷,在这屋里搜了一通之后,就顺着衣柜里的暗道出去追人了。”衙役回道。 苏园打量鞠师爷的屋子,四处凌乱,可见都被仔细搜查过了。这屋子的床榻、桌案大小都正好,唯独靠在东墙边的衣柜比普通常用的衣柜要大很多。 瞧鞠师爷也不是好穿的人,衣柜比女人都大 ,自然十分可疑。 此时衣柜的门呈半打开状态,里面的衣服有一半已经被丢到了外头,衣柜下的暗格也已经被打开,有处容纳一人宽的地道,里头黑洞洞的,不知通向何方。 苏园这才摘掉鞠师爷嘴里的布。 鞠师爷咳嗽两声后,就急忙忙跟苏园道:“苏姑娘,我冤枉啊!白五爷昨晚突然闯进来,发现地道后便认定我有罪了,把我绑在这。实则那地道就是我用来保护自己安全的后路,就是遇意外能多一条逃命的路,跟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好好的正常人,怎么会要挖这样一条地道额外保命?” 鞠师爷尴尬地跟苏园仔细解释经过。 “不瞒苏姑娘,我家祖上其实是盗墓的,最擅长挖盗洞、地道这玩意儿。不过我祖辈那一代就洗手不干了,家里的孩子都安分种地读书。我这手艺是小时候跟我太爷爷学得。 这不常听说伴君如伴虎么,虽说我只是给一名县令做师爷,可当官的比起普通百姓,那肯定更有脾气,也更容易遭株连出事啊。 当然这是我应征做王县令师爷之前的担忧,苏姑娘想必也知道王县令以前在外的纨绔名声并不好,我这才多想了。 后来伺候王县令久了,我知道他脾性了,晓得他是挺好的人。可这地道是我一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就挖了,用不上是好事儿,撂在那也不耽搁什么,所以也没填上。” “地道通向哪里?”苏园问。 “衙门后面那条街,有一座城隍庙,庙里有处枯井,就通在那处枯井里。”鞠师爷老实回道。 苏园问了下白玉堂离开的时间,已经有三个时辰了。当时与他一同下地道的还有十名衙役。 如果这地道里没有问题,白玉堂和十名衙役们还活着,应该走早就抵达了城隍庙了。至今还没消息送回来,八成是以城隍庙为中心,向外围搜索,寻找医不活的踪影。 出于谨慎,苏园要排除白玉堂等人没在地道内出事的情况,遂叫人放了两只大鹅进了地道,然后把地道这边的口封住了。凭着生物本能,鹅顺着地道会一直走到另一处出口。鹅只要活着就代表没什么大事儿,回头还能做一锅香喷喷的炖鹅肉吃。 不过苏园的鹅放出去没多久,便有一名衙役来回禀消息了。 白玉堂如今正在城东搜索医不活。因料到她这会儿应该会抵达县衙,所以就派他来回话,顺便调遣更多人马搜城。 苏园瞥一眼那边被绑缚的鞠师爷,在听到衙役的回禀之后,表情平常,像是个很安分听消息的旁观者。可试想一名无辜者如果被绑了大半宿,不该会有愤怒、埋怨或不解的情绪么?如此正常,反而最不正常。 苏园令衙役去传消息给白玉堂,请他尽早回来。 “苏姑娘,可以把小人解开了么?总这么被绑着,太不舒服了,而且小人有点想出恭。”鞠师爷尴尬道。 苏园便命衙役将鞠师爷解绑,然后又将他的双手绑住了,派四名衙役带他出去解手。 “不必去茅房,你们选地方,前后不错眼地看着他。”苏园吩咐道。 衙役们愣了下 ,然后应承。 鞠师爷闻言后苦笑,“这这……我可是斯文人,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那种事?” “四双眼睛不算众目睽睽,”苏园不给面子地拆穿,“我可没见过斯文人会挖盗洞的。” 鬼知道他会不会像土拨鼠一样,在衙门里四处挖地道,说不定就耍什么花招就会跑了。 鞠师爷无法,只得无奈应承,跟着四名衙役走了。 苏园环顾这屋子里的摆设,除了大衣柜和床,大件家具就是桌案了,再就是几个放花盆的高几,一个竹木书架,这些都不可能藏得下一名成年男子。 苏园把目光投到了雕花架子床上,这床前开门洞是方形,一尺半高的门围子,侧围子稍矮一些,所有围子都雕刻着飞鸟梅花图案,床沿有一尺余宽,雕刻着万字纹,四根床腿很粗,看得出这床稳得很。床下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放置。 先前苏园派来鄢陵县的衙役,在经过几天艰苦的蹲守之后,于昨日发现鞠师爷与一位身形纤瘦的男子,从衙门后门离开,二人趁着晌午大多数人吃饭的时候离开,至天黑后才回。因衙役们藏身位置有限制的关系,鞠师爷和那人白天走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背影,回来时则因为天黑,也是看不清脸。 但是凭着他们多年办案的经验,衙役们觉得与鞠师爷同行的人,虽穿着下人才穿的粗布衣裳,但气派并不一般。且观其步态颇有几分斯文劲儿,与鞠师爷言谈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小厮。 加之他们被派来之前,苏园嘱咐过他们是帮白护卫抓医不活。所以衙役们越看越觉得那人的身形符合医不活的特点描述,遂立刻加急上报。 苏园本以为白玉堂这回来一次突然袭击,定能将此人擒获,不想竟还是没抓到。 片刻之后,鞠师爷出恭回来了。 他对苏园笑了下,便客气地询问苏园什么时候能放了他。 “既无罪名,如此扣押,这似乎有些不合情也不合理啊。”鞠师爷委婉地表达不满道。 “师爷可知鄢陵县与开封府之间的关系?”苏园问。 “上下级,鄢陵县归属于开封府管辖。” “那白护卫的品级,你的品级呢?”苏园再问。 鞠师爷老实道:“白护卫四品,小人并无品级,小人不过是在县衙伺候王县令的普通师爷罢了。” 苏园:“所以,你还有疑问?” 鞠师爷愣了下,忙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了。 他暗中偷瞄了苏园一眼,心叹这位苏姑娘他之前倒是小瞧了。他自问自己的口才还算不错,和对方简简单单的三个问题就彻底给他打发了,叫他无话可说。 就是没道理可讲,人家就是拿官大一级压死人来明晃晃地压你,你自然是有多少道理都讲不出。 苏园还是善待了鞠师爷,令衙役给他松绑,请他落坐,随后也把王闯请来了。 于是就有苏园、孙荷、鞠师爷和王闯四人围桌而坐的情形。 孙荷感慨:“这貌似还是有工夫吃早饭的,老大?” 苏园:“……” 这是她失算了,本以为白玉堂能直接把人抓着了,自然会忙得没工夫吃饭。 “想吃什么就去买。”苏园给了孙荷银子。 “多谢老大请客!” 不一会儿,桌上就多了汤饼、鱼蓉粟米羹、烧鱼和糖渍梅子馅千层酥。 因苏园钱给得足,孙荷买得也多,多带回来的部分都是让店小二帮忙送来的。饭也有王闯和鞠师爷的份儿,不过二人胃口不怎么好。 俩大男人眼睁睁看着两小女子,把一桌丰盛的早饭席卷而空,由此便突破了他们此生以来对女子饭量的认识。 王闯还好,家底儿厚。瞧她们胃口好,还想着家里的老母亲看见俩姑娘找我们吃饭肯定欢喜,说不定胃口不好的她还能跟着多吃两口饭。 鞠师爷对此的观感,则总结起来只有一句:娶妻如此,夫不愁穷! 饭后,孙荷贡献了她带来的清炒瓜子和椒盐杏仁。 四人边吃边聊,莫名地有几分和谐。 王闯对椒盐杏仁很喜欢,连吃了好几颗。 鞠师爷这时小声劝慰王闯道:“大人别着急,今天这事儿虽然没什么由头,但无风不起浪,等白五爷回来自然就清楚了。咱们总不会一直被这样圈禁在府里。” “苏姑娘,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该有个缘故吧?” 王闯被闹得一头雾水,纵然白五爷于他而言有恩。可被这么莫名其妙地折腾一遭,便是泥人也会有三分脾气,何况他不是泥人本来就很有脾气。 “不知道。”苏园剥着瓜子,吃得认真。没确凿证据的事,说出来也没意思,不如不说。 不过这鞠师爷的说话方式有些意思,本来王闯没有追责的意思,经他一番劝反而被激怒了。 王闯对于苏园的回绝,有几分不满,他转即看了一眼鞠师爷。 鞠师爷还是用老话劝王闯:“大人就再等等,等白五爷回来了,自然都清楚了。” 王闯便沉住气,先憋着,且等等看。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见白玉堂的身影。 王闯耐心越耗越尽,他猛地拍桌而起:“苏姑娘该不会是一直想拿开封府官大一级压我吧?别忘了我王闯的爹好歹是侯爷,我娘是正经的侯爷夫人。我们家在京里认识不少官贵,亲戚中不管是国公还是尚书皆有。别的能耐可能不大,但问责你们开封府无缘无故羁押我的能耐还是有的!” 鞠师爷连忙劝慰王闯息怒,“鄢陵县毕竟是属开封府辖下,闹僵了不大好,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于大人的仕途不好!” “我管什么好不好,我王闯为官不是为了贪图富贵,我家已经够富贵了!” 王闯一把推开鞠师爷,火气更大,现在他非要苏园给他一个交代。 苏园看着跳脚的王闯。 王闯刚好与她四目相对,做好了打嘴仗的准备。 咔—— 苏园磕了一颗瓜子,继续吃。 王闯:“……” “苏姑娘你到底什么意思?”王闯愤慨质问,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被无视了。 “你一个大男人跟女人使什么劲儿呢。” 苏园轻轻一句,把王闯刚刚酝酿起来的怒火悉数给浇灭了。 对啊,他男子汉大丈夫,刚刚怎么能跟女人撒火? 鞠师爷在旁围观这一幕后,心里不禁又佩服苏园一层。这苏姑娘是厉害中的厉害,之前拿官级压人。这招对王闯不好用了之后,便用女人的身份以弱‘凌’强了。 还别说,这招对王闯极其有用。王闯到底是侯府出身的公子,纵然纨绔,读书少,可‘好男不跟女斗’的想法那可是扎根在他骨子里头的修养,怎么都不可能改变。 王闯偃旗息鼓了,负气地坐下来,只剩兀自地怄气。他把所有的火都憋着,便等白玉堂回来再发。 孙荷给王闯抓了一把瓜子送过去。 别无他故,只觉得他挺可怜的,居然敢跟她家老大斗。勇气可嘉,一把瓜子以示慰问! 王闯默了会儿,终究是还是气鼓鼓地跟孙荷道了声谢。 孙荷悄悄笑,凑到苏园耳边小声道:“这人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你不是想出去玩儿?你先去逛吧,这边一时半会儿完事不了。” 苏园打发走孙荷之后,继续剥瓜子。 鞠师爷和王闯之间互相递了好几个眼神儿,随后二人同时表示他们要出恭。 苏园起身准备出去,并吩咐衙役给他拿夜壶。 “不是,之前还可以出去呢?”鞠师爷不解。 “有用处。” 苏园回了一句让二人都费解的话。 “再有就是,为防你二人撒谎。”苏园随即又补充一句。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检查他们的出恭成果?简单来说,就是要看他们是不是真能尿出来。 王闯一脸无语:哎呦,这还是不是女人啊,毫不避讳,她她她她变态! 鞠师爷:越发深刻地认识到这位苏姑娘的不简单。 苏园在屋外等候的时候,见白玉堂正好回来了。 他面色冰冷,全然是一副‘谁惹他必不得好死’的气场,便知他此番搜索毫无成果。 白玉堂见到苏园后,张口便道:“稍等。” 随后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才对苏园道:“这鞠师爷衣柜中有暗道,的确如你所言那般,十分可疑。我带人控制了整个县衙,排查了府内所有人,也立刻顺着地道去追人,还是一无所获,并未找到医不活的踪影。” “医不活嘛,狡猾甚过狐狸,当然不好抓。”苏园问白玉堂吃过早饭没有。 白玉堂摇头。 苏园就让人把预留在厨房的鱼蓉粟米羹、烧鱼和糖渍梅子馅千层酥,端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没什么胃口,因不好弗了苏园的好意,才想简单吃了两口意思一下就罢了。却想不到这鱼蓉粟米羹很好下口,汤鲜细腻,不须过多咀嚼,喝进肚子里便暖胃。烧鱼就不必说了。糖渍梅子馅千层酥,酸甜适口,蓬松酥脆,酸的开胃,甜的倒是容易缓解人不好的心情。 吃过这一餐之后,那股子总抓不到医不活的闷火渐渐消减了不少。 “这人再聪明,也总会有他自己习惯的路数,不可能全然无律可察。”苏园问白玉堂,“五爷觉不觉得这次搜查和上次有几分相似?” 白玉堂立刻反应过来苏园意指。上次他怀疑医不活逃离了鄢陵县,所以他搜遍了以鄢陵县为中心的京畿地界。 “你是说,这次医不活其实根本没离开县衙,人还在这里?” “鞠师爷屋里的大衣柜未免太显眼了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那衣柜有问题似的。”苏园点头表示这很像是声东击西之计。 白玉堂立刻要闯进屋查看,被苏园拦住了。 “那医不活之前拿我们当猴儿耍,我们若不耍回去岂不辜负他?” 白玉堂便问苏园是否已经知道了医不活的藏身之处,又问她有何安排。 “不确定,我猜的。”苏园却把不确定的话说得理直气壮。 白玉堂倒未质疑,事实证明苏园每次的猜测都比较准确,至少他没遇到过不准的时候。 白玉堂认为苏园有十分厉害的见微知著的能耐,但这些‘微’因为过于微不足道,并不能作为实证来进行佐证,所以多半时候苏园只能用‘猜’来表达她的推断。 白玉堂:“便依你所言。”过程如何不重要,只要能抓到医不活即可。 屋内,鞠师爷和王闯已经出恭完毕。 负责看守的衙役前来告知,二人都未撒谎。 什么叫没撒谎?换句直白的表达就是说,俩人都尿出来了。 白玉堂闻言后脸色微变,看了一眼苏园。瞧她一脸坦荡荡并不避讳的模样,白玉堂反倒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苏园随公孙策学了验尸,什么丑陋腐烂的尸体没见过,这点事于她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不过这情景,要是被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瞧见了,肯定会被嫌弃。他们江湖儿女,倒是不计较这个。再说就算别人计较了,白玉堂觉得以苏园的性格也并不在乎。 这点上他们倒很相同,我行我素,全然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让王闯过来。” 有些话苏园不好直接跟王闯说,就写了一个纸条给他,令他按照纸条吩咐去办。 王闯看过纸条之后,忍不住抽动嘴角,一脸诧异地看向苏园,又看向白玉堂。 这是什么变态的恶趣味,居然让她们把刚撒过的尿倒在床上!!! 对了,他之前可想好了,等白玉堂回来就要跟他理论清楚 。 王闯正要质问白玉堂,苏园先行截话。 “你不是好奇五爷为何要包抄鄢陵县县衙么,照纸条上的吩咐去做,你或许就会得到意外‘惊喜’。” “惊喜?”王闯一想到纸条上内容,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两下,“若没有惊喜,当如何?” 苏园毫不犹豫道:“那你再找五爷算账。” 反正你打不过他。 白玉堂:“……” 王闯眼里含怒,对二人点点头,“好,我就照着纸条上的吩咐去做,倒要看看是什么惊喜,能解释你们无缘无故带着这么多人马来衙门圈禁我们!” 王闯复而折返房间,接着就听见屋子里传来鞠师爷惊讶的叫声。 “大、大人,这、这不好吧?” “我让你做你便做,听我的吩咐便是。” “可是大人,这是我的床——” “你做不做?” “大人——” “嫌脏,回头给你换,但现在你必须依我之言,给我做了!” 鞠师爷发出支支吾吾不情愿的声音,这倒令屋外听到对话的衙役们越来越迷惑,越迷惑越瞎猜,以至于产生一些奇怪的遐思了。 白玉堂并不知纸条上的内容是什么,他猜到是苏园胡闹的戏耍,可听这对话,也免不了多想,忍不住多看一眼苏园。 只见她正抿着嘴偷偷乐。 白玉堂颇有些无奈,她倒是听得挺开心。 不一会儿,王闯脸色不佳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似乎之前一直憋着气,他一出门便大口喘气,呼吸新鲜空气。 王闯随即满脸不爽地对苏园道:“按你的要求做完了,没见有惊喜。” “或许是量不够。” 王闯:“……” 到底哪儿来的变态女人! 苏园让人去弄一捅粪水来,好好地把这张床给浇透了。 衙役用棉花堵住了鼻子,依言照做。 王闯赶紧嫌弃得捂着口鼻,躲得远远地。 鞠师爷则一脸不解地念叨:“这这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大人,他们这不是胡闹么?” 王闯一脸赌气:“便由他们,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他们如何收场!” 鞠师爷听到这话后表情诧异,再看向屋内情况的时候,面露忧色。 一桶粪水浇下去后,那床铺还是没什么异常。 “继续。”苏园道,“找点有蛆虫的,或许效果更好。” 领命的衙役们:“……” 摊上这样重口味的上级他们心里苦,但没得办法,只能照做。 如此第三桶下去,屋内已经臭不可闻了。那床铺突然摇晃起来,衙役们愣了下,忙丢下粪桶和粪勺,后退了几步。 却见那床铺还是摇晃,可以确定并不是他们泼粪导致的。 接着,就听有吱呀声,就像是转动门扇的那种声音。再然后,他们见到床底下竟掉个人出来! 这人穿着青色长衫,一双黑布鞋,头发披散,身上、脸、头发等处都挂着粪水,整个人几乎被粪水浸透了。 原本掩着口鼻一脸嫌弃状的王闯,此刻也忘了捂住嘴了,还瞪圆眼,张大了嘴,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这床下竟掉下个活人?他没看错吧?对,他确实没看错。 鞠师爷这时候也是一惊,慢慢地往王闯身边挪了两步。 白玉堂则赞许看了苏园一眼,信苏园的‘猜’果然没错,情况又一次被她猜准了。这医不活居然就藏在床榻里!细瞧那床侧边宽居然有一尺多厚,的确可以藏身一个身材较瘦的人。 已然不必近看,远远一瞧他就知这人必是医不活。 瞧着医不活嫌弃地拼命想抹掉脸上的粪水,狼狈地连连咳嗽的模样。 白玉堂突然觉得苏园这招虽然恶心,脏了点,但确实解气。以前从来都是医不活耍别人,把他骗得团团转,如今倒是该叫他吃一吃被人耍的教训了。 医不活的身上根本抹不干净,因为他早就被粪水浸透了。而且他落地的时候,竟有不少白色的蛆虫纷纷落下,在他身上蠕动,卡在他的头发丝里。 他藏身在床板下的夹缝里一动不动半宿,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后来有骚味儿渗透进来,发现是尿,医不活因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只能强忍了。再然后,便从缝隙里渗透越来多的粪水,他意料不好,揣测应该自己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 但他设置的这个机关,只要里面藏人,外头人很难发现端倪,且打不开。除非用斧头硬劈开,或火烧。医不活本以为以鞠师爷身份和口才,到不了这一步,能应付过去。万没想到,他今天竟被这种方式给逼了出来。 被自己身上的脏污恶心地吐了一通之后,他看向苏园和白玉堂的所在,目光从白玉堂身上缓缓掠过,最终落在了苏园身上。 接着,他便与苏园四目相对。 那纯粹漆黑的眸子,看似明澈单纯,但与她对视不过片刻的工夫,医不活忽然有一种惊恐的颤栗感从心底冒出,慢慢地麻痹了他整颗心脏,令他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这女子眼神给他的感觉和那个人好像…… 思及那个人,医不活心里的颤栗更剧烈。 未免医不活再耍花招,衙役们冒着臭味儿,先用长绳给医不活缠紧了,才打了几桶井水往他身上冲。 就在大家的目光都在关注医不活的时候,鞠师爷突然以刀抵住王闯的脖颈,要求衙役们给他让路,立刻备一匹马。 白玉堂见这光景,正要上前处置,被苏园提醒先看住医不活紧要。 “谁知这是不是在声东击西?” 医不活也有武功在身,他肯定打不过白玉堂。可那些衙役他对付起来未必难,加上他这人头脑灵活,诡计多端,若没个人看着,很容易出事。 白玉堂觉得有理,应承之后便去看紧了医不活。 苏园吩咐人去备马,然后看向被刀横着脖颈的王闯,问他感觉如何。 王闯本就因为鞠师爷的背叛举动惊讶愤怒,突然被苏园这样一问,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苦笑一声,叹自己识人不清。 “亏得我之前还因为你们包围衙门感到愤怒,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原来竟是我在姑息养奸,我跟个傻子似得,完全被蒙在鼓里!” “用错了!姑息养奸,意思是说你知道他在作恶而有所纵容。你如今才知道,所以这词儿用的不对。”苏园看向那边持刀的鞠师爷,笑问,“是吧,鞠师爷?” 鞠师爷回瞪一眼苏园,完全不吃苏园转移注意力这套。他抓紧了王闯,令其完全挡在自己身前,又要求不准有衙役埋伏在他身后,否则他会立刻会插王闯一刀。 “死就死了,大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王闯伸长脖子,表示无所畏惧。 他纵使是纨绔,却不能丢了风骨,丢了他们镇远侯府的脸。 苏园笑一声,便‘咔咔’地嗑起了瓜子。 王闯瞪圆眼:“你……你真的不管我了?” “好女不当好汉路。”苏园道。 王闯:“……” 鞠师爷爆吼,“你们少废话!” “这不是已经叫人给你备马了?你还有什么要求?”苏园问。 “你们有什么话尽管问医不活就是,我不过受他威胁的喽啰。”鞠师爷道,“所以我跑了以后,你们也用不着追我,我什么都不知情。” “此地无银三百两。”苏园道。 鞠师爷胁迫着王闯走到了侧门,见马已备好,他一边靠近马,一边呵斥围上来的衙役退后三丈远的距离。 “信不信就随你们了。” 鞠师爷牵住缰绳,举刀便欲往王闯的背部狠扎一刀。手腕突然痛了一下,鞠师爷立刻丢了刀。 鞠师爷慌乱了一瞬间,随即就反应过来,赶紧骑上马就跑。 但跑了没多远,不知怎么马突然惊了,两条前腿上扬,接着疯狂乱跑,鞠师爷到底难稳住身子,整个人从马上落下。 他哎呦一声痛叫,摔断了腿不说,胸口还被马蹄狠狠地踩了一下,当即嘴里就吐了血。 “我的天,他运气怎么这么不好?我都已经打算放了他了。”苏园震惊地掩嘴,吃惊地睁圆杏目,看向身侧的王闯。 王闯也很惊讶,转即缓过劲儿来,他便拍着腿大笑,“该!活该!恶虎难斗肚里蛇!天道好还!” 苏园无奈地叹口气,已经懒得提醒王闯那句俗语也用错了。 “王县令!”苏园喊他。 “嗳?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王闯晓得感恩,赶紧乖乖地应承。 “尽快重找一名师爷,这对你来说,真缺不得。” 待受惊的马被牵回来的时候,苏园跑去摸了摸马,打发王闯先带人押走鞠师爷。 苏园则趁周围没人在的时候,把马屁股和大腿上扎的瓜子皮拔了下来,然后安抚地摸了摸马脖颈。 “乖,回头给你豆饼吃。” 马噗噗了两声,不知道是应承了苏园的话,还是在抱怨苏园手狠。 等苏园回到县衙内的时候,医不活已经被押在堂中央受审。但不管白玉堂和王闯问什么,他都不肯说话。 等见到苏园进来了,医不活立刻笑了一声:“我倒想知道苏姑娘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你们若告知我缘故,我便如实交代。” “抓任大牛,你便用了床的机关。” 医不活想了下,反问苏园:“这却不能解释,你们为何会突然盯上鄢陵县县衙,还有鞠师爷。” “那就要从你儿子说起了。那次我们诱他,本欲引你上钩。你先前从来不随便现身,只利用地形逃脱,而那你一次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现身了,仿佛早知道我们计划一般,反将了我们一军。 再有凭你的能耐,居然会让鄢陵县县令察觉到你的存在,这本身就有些刻意。所以这两点总结之后,我怀疑鄢陵县县衙内可能有你的人。 而我们当初引你出动的计划,知情者除了我、白五爷、王县令,便只有鞠师爷了。” “原来如此。”医不活感慨自己到底是有所疏忽了。 王闯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算疏忽?可当时他可真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纵然是现在,如果没有苏园的解释,他也不知道。这位苏姑娘可真厉害,不愧是公孙先生的徒弟。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嗯,这句话他肯定没用错! “说说任大牛案你的目的,还有你为何要故意现身鄢陵县,戏耍我们。” “很简单,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那你为何故意透露出幕后主使?” “良心上过不去呗,深受谴责。”医不活漫不经心地答道。 白玉堂嗤笑,“你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说推出去送死便送死的人,竟会良心上过不去?” “儿子而已,我多得是,妻子也多的是。”医不活笑着对上白玉堂的眼睛,“白五爷若是有心情的话,你想杀多少,我就有多少。” “看来粪水的滋味你还没尝够,对付你这种嘴皮子硬的人渣,爷倒是有很多方法折磨你。” 白玉堂当即下令,将医不活押至开封府。令白福去准备刑具,他定会让医不活生不如死。 “看来那些儿子都不是他亲生的。”苏园分析了下,然后对白玉堂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白玉堂忙问,他现在已经很相信苏园的感觉判断了。 “医不活故意现身鄢陵,那般故意折腾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给我们供状。而这供状应该不是假的,有财物和亲笔信为证,很容易查实。 如果他想帮开封府去查永康的案子,就不会杀任大牛。杀了任大牛之后,却又把永康崔主簿唆使人杀人的证据送了上来。” 苏园请白玉堂好好想一想,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不好!包大人他们有危险。”白玉堂突然道。 第41章 三更合一 看来并非是她多虑, 白玉堂也有跟她差不多的想法。 医不活杀死任大牛,会直接引出两个结果:一引发了包拯对此案的重视。二永康铜坑私造铜钱的关键证人被灭口。 以包拯的性格,定然不会放任此大案不管, 他必然要想办法去寻找证据,将案子真相揭露。 婺州永康距离东京遥远, 私造铜钱一案因涉及江宁府的包庇, 情况尤为严重,包拯会选择亲自前往调查,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医不活杀死任大牛所导致的最终结果, 便是会令包拯亲自前往婺州永康去查案。 医不活因担心自己主动做证人,向开封府提供供状, 会引起疑心,所以他故意将自己的现身设计成被发现, 令自己看似处在被动的位置。 医不活与鞠师爷是同伙, 他知道王闯与白玉堂有交情。而白玉堂自任大牛案之后一直对他紧追不舍,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只要他在鄢陵现身, 通过鞠师爷向王闯透露消息,必然就能吸引白玉堂来鄢陵抓他。 因为医不活指认的是永康铜坑私造铜钱的幕后黑手崔主簿, 干系重大。开封府的人在甄别出供状、书信和赃物并非伪造之后, 必然会将情况报与包拯。 包拯在抵达婺州之际,若得知永康私造铜钱的幕后黑手就是崔主簿, 且证据确凿, 会做什么?以包拯刚烈且铁面无私的性子,很可能会直接问责崔主簿。 此番前往永康, 包拯本就是微服出巡, 随行人员只有公孙策、展昭、王朝等几个人, 武力上配备必然不够。 而崔主簿在永康铜坑主事多年,又干着私造铜钱这种掉脑袋的活计,麾下必然会有一些人手。 一旦双方直接对峙,很可能就应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俗语,包拯等人就会陷入危境。 王闯可琢磨不出那么深层的意思,在几番询问活得解释之后,方恍然大悟。 他发现苏园和白玉堂俱是着急,忙安慰他们:“我看他们双方没那么容易会对峙上,公孙先生足智多谋,必会帮包大人忙出主意,劝包大人谨慎行事。” 白玉堂冷声道:“没用,如若这就是医不活的目的,他必然已经想办法,令永康铜坑的崔主簿知道了包大人已经掌握了他罪证的消息。一旦他知晓包大人他们就身处在永康查案,反正被抓后注定是死,你说他会不会为了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去破釜沉舟?” 王闯呆了呆,然后重重地点头,表示会。 这就是穷寇莫追的道理,给他们逼到绝境了,他们自然会反扑。 “那我们该怎么办?赶紧带人去支援包大人?”王闯提议道。 白玉堂看一眼苏园,便立刻要走。 “这种时候最不该逞匹夫之勇,此事绝非一人之力就能解决。”苏园对着白玉堂的背影急忙说道。 白玉堂止住脚步,扭头望向苏园,“那你有何高见?” 苏园打量白玉堂这身白衣。 “五爷欲立刻赶往永康,这倒没问题,但要烦劳五爷乔装,行事低调,不要让人认出你来。若能尽早通知包大人他们,避免与崔主簿有直接冲突,便最好不过。我这就回开封府找周老判官,他老人家主意多,人缘好,应该会有办法托人尽快调兵,前往永康支援包大人他们。” “区区一个主簿,算计得了包大人,难不成还能拦得住我?” 白玉堂的意思,擒贼先擒王,等他抓了崔主簿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那崔主簿若如此简单,医不活何苦如此算计?我看他巴不得你如此过去,正好把开封府所有人都一锅端了。” 苏园提醒白玉堂好好回忆一下,他曾经中过医不活多少次的算计。 白玉堂沉眸,从他紧握刀鞘的手劲儿便可看出,此时他的怒火有多大。 苏园把随身带的一袋椒盐杏仁丢给了白玉堂,嘱咐他道:“路上吃,你穿玄衣也很好看。” 白玉堂这才抬眸又看了一眼苏园,转身走了。 孙荷屏息静气,悄悄地伸长脖子,张望着白玉堂离开的背影,总觉得白煞神离去的姿势很决绝。 “老大,五爷是不是生气了?他能听你的话么?” “能听。”苏园肯定道。 “怎么知道?”孙荷不解。 据她多方了解,白五爷的性子向来张扬恣意,我行我素,别人的意见轻易不会听进耳。 “没见我给他那包杏仁他没丢?” 苏园给孙荷飞了一记‘就是如此简单’的眼神。 孙荷:“!!!” 老大好聪明!居然用杏仁检验了答案是否! 苏园在抵达开封府之后,便将情况报与周老判官。周老判官对此事非常重视,立刻前往八贤王府邸求助。 苏园则独自留在了大牢,审问医不活。 “你为何如此针对开封府?针对包大人?” 医不活笑一声,“何出此问?我医不活做事向来随性而为,全由自己的心情。想要钱了,便接钱干活。觉得儿子吵了,就送他去见阎王。看你们开封府辛苦查案,连女人都用上了,便心生同情,才把证供给了你们!” “那你活得还挺潇洒。”苏园附和一声。 “那是。”医不活自在地应承。 “你就像——” 苏园随手拿起一根烧红的烙铁,在医不活的眼前挥舞了两下,每次都近在医不活眼睛的咫尺,令医不活下意识地惊恐闭上眼,随即才撤离。 “像这烙铁一样,有着任由人摆弄的潇洒,好不一般呢!” 医不活这才明白过来,苏园称赞的‘潇洒’实则是在反讽他·。 竟说他任由人摆弄……她怎么会知道?还有她刚才看似杂乱无章地乱舞着红烙铁,每次他都以为她会失手,烙在自己的眼睛上,可每次她都在最后时刻撤离了。这应该不是巧合,如果只是随随便便地乱舞,不可能控制得如此精准! 医不活惊恐起来,当初与苏园对视时在心中萌生出那种淡淡的恐慌感,如今彻底明朗清晰起来。并非是他的错觉,这女人很有问题,比他还疯! “那个人是谁?”苏园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医不活避开苏园的眼神,扭头梗着脖颈道。 “你对任大牛下手的时候,有证人目击到是四名壮汉抬走了任大牛。”苏园打量医不活消瘦的身板,“这四人里肯定没有你,而我们在缉拿你与鞠师爷的时候,也未见到这四名壮汉。这说明你们背后还有别人,他们那会儿只是临时过去帮衬你们。” “那是我花钱雇的人。”医不活马上解释道。 “好啊,那你就说说,你在哪儿雇的人,我去查证。你若说不出,便是我对。”苏园说起话来好像很讲理。 医不活憋着一股怒火,瞪着苏园,他自然说不出。 “你与鞠师爷如何相识?” 鞠师爷是海州人,因科举不顺,来京谋生。他起先在曹家学堂教书,后来经曹家一位老儒介绍,给王闯做了师爷。说起来不知是不是巧合,平远侯一脉也属于这曹氏一族。 “偶然相识,见他是贪财之辈,便以利诱之,果然任我摆布。” “胡说。”苏园温柔地否定。 医不活再瞪一眼苏园,不明白这女人为何每次否定时,语气毫无犹疑,坚定的程度就好似当初他与鞠师爷来往的过程都被她亲眼所见一般。 “他若贪财,向王闯供出你,荣华富贵自然有,且活得正正当当。你一个江湖贼匪,还能富贵得过镇远侯府?帮你还要冒险,要藏得跟过街老鼠似得,怎么想都不划算。”苏园推断道。 医不活再一次无话可说。 “瞧瞧,你也知道仅凭你自己,鞠师爷根本看不上。所以你们背后,有人。” 苏园再问医不活一次,那个人谁。 医不活冷哼一声,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让我想想,你这样聪明自负的人,为何会如此死心塌地为另一人效命?他救过你,是你的恩人?他拿了你的软肋威胁你,令你不得不从?又或者两者兼具?” 苏园在猜测的过程中,见医不活眸光闪烁,表情僵硬,晓得这里头总有一个理由是正确的。 “其实到底因为哪个理由,我根本不关心。我要的结果已经得到了,你刚才并没有向我否认这个人的存在。”苏园毫不避讳地展示出自己脸上得逞的神情。 医不活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算计了,越加愤怒地瞪着苏园。他双手握拳,狠咬着牙,脖颈和额头处俱有青筋暴突。 “瞧你反应这么愤怒,看来那个人对你有恩了。”苏园又出一个判断。 “滚!你给我滚!”医不活大吼。 “原来喜欢耍人的人,也不喜欢被人耍。” 苏园突然举起烙铁,朝着医不活脑袋的方向迅速按了过去。 医不活又一次本能地闭眼躲避,但他以为这一次苏园也是在吓唬他。但随即他听到滋滋的声音,一股子难闻的类似皮子烧焦糊味儿钻进他的鼻孔。 医不活抖动双臂,浑身都颤栗起来。他咬紧下唇,欲忍着痛绝不喊出声。 苏园见他咬破了唇,嘴边有血留下,便收起烙铁,吹了吹烙铁上残留的焦糊头发丝。 “瞧给你吓得,原来医不活也怕不活呀。” 医不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并无痛感,原来只是他的头发被烧焦了。在坐囚车前往开封府的时候,医不活梳理过自己披散的头发,他从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绑了一个发髻在头顶。刚才苏园那一烙铁,就按在他发髻上。 再度被耍,且被无情地嘲笑,令医不活气得无以复加。确如苏园所言,他只喜欢耍人,并不喜欢被人耍! 医不活怒火蹭蹭地往上蹿,以至于气怒到快呕血。 长桌上有白福早准备好的刑具。 苏园摆弄着,发现有很多刑具自己并不认识。比如这长长的一根铁丝,头上带着一个小钩子,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苏园便召来白福询问是什么东西。 白福一瞧苏园所拿之物,尴尬地抽动嘴角:“这……不太好解释。” 苏园便了然了,这东西必然是用在不方便跟她明说的地方。 白玉堂阴狠毒辣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医不活听到俩人的对话,立刻联想到了什么,对那个刑具产生了几分恐惧。 “对了,你之前说什么来着。白五爷想杀你多少儿子,你便会有多少儿子?” 在这种情景下,听苏园提起这茬,医不活心中越加恐惧,他们这是打算用最残酷的刑罚让他断子绝孙! 尚且还没有用刑,只看那刑具,医不活便觉自己某处地方开始疼了。 白福:“……” 苏姑娘好像懂得有点多?他半句都没解释呢,她怎么就知道了?这回头他家五爷要晓得这事,会不会以为是他主动告知?天地良心,他可没带坏苏姑娘! “再问你最后一遍,招不招?”苏园再度质问医不活,声音淡然如故。 此场景对于刚进门的白福而言,只觉得苏姑娘这么审问犯人太随和了,这哪可能会问出结果?话说得太温柔乖巧了,根本不可能震慑到犯人。 医不活却因为苏园这一声质问,全身都绷紧,冷汗迅速冒了出来。他憎怒地瞪着苏园,猛地狠狠一咬牙,嘴里瞬间就有大量鲜血奔涌而出。 “不好!犯人嚼舌自尽了!”白福惊呼。 他忙喊人来一起处置医不活,看看是否还有机会将人救回来。 苏园冷眼看着医不活因失血过多,脸色渐渐苍白,半睁开的眼睛里瞳孔在消散。 等人死得一动不动了,苏园收回目光,看眼自己手上的刑具,很遗憾丢回桌上,今天是无法见证它被使用的盛况了。 白福这边折腾半晌,发现人还是救不回来,叹了两口气。可惜这人突然自尽了,他们还未来得及拷问出线索。不过这厮既然有嚼舌自尽的决绝,想来就算是用刑,也拷问不出什么来。 白福见苏园还愣站在墙角,连忙过来安慰苏园别害怕,劝苏园离开大牢透透气。想她这样乖巧的女孩子,突然目击犯人嚼舌,冲击肯定很大。 随后,白福还贴心地为苏园准备了安神汤,和几样开胃的果子点心,让苏园吃点东西压压惊,不必再多想牢里糟心的那一幕。 “想不到他畏罪自尽了,倒便宜了他!”有吃的哪里能少了孙荷,她边吃边拍桌表达愤慨。 “鞠师爷如何了?”苏园问。 “人还在昏迷中,不过大夫给他把过脉了,要不了命,估计养两天就能醒。”白福道。 医不活死得决绝,这让苏园更加觉得他背后的人不简单。 “当初我还担心半路会有贼人拦截,就怕包大人收不到消息,特意先后派了两个人去传消息。” 却没想到,人家的算计就在这消息上。 一般人很难透彻人心,有如此缜密的算计。不夸张,很自然,却伤害性极大。 白福忙劝道:“这可不是苏姑娘的错,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算计呢!” 周老判官在黄昏的时候回来了。 他立刻见了苏园,嘱咐她放心。事情他已经报与了八贤王,王爷也回禀了皇帝,朝廷会在婺州周边就近调遣兵马援助包拯等人,同时一并将江宁府也控制了,待查清江宁府的情况后,再行论断。 “此番有朝廷的加急传讯,应该不会出差池,你就放心吧。不过这件事幸而你们发现得早,识破了医不活与鞠师爷勾结,晓得他们故意做戏另有目的。若不然再晚些日子知道这情况,包大人他们在永康会遇到什么便更难说了。”周老判官感慨道。 东京距离永康毕竟路途遥远,纵然有朝廷的加急传讯,也叫人十分担忧。 孙荷祈祷道:“希望包大人他们脚程慢一点,最好还需几日才能抵达永康。唉,真希望我现在就在永康,这样我就能帮上忙了。” “诶?不然我们也去吧?”孙荷突然站起身,向苏园提议。 苏园摇了摇头,立刻否决掉孙荷的提议。 她们现在动身去,肯定不及朝廷加急传讯,去调集兵马直接控制永康来得迅速。再说她们从没去过婺州,对那里的地形情况很不熟悉,匆忙赶去只怕也帮不上忙。倒是白玉堂的家乡在那儿,熟人也多,若他赶得及,说不定会有用。 而且她当初答应过包拯,留在开封府助周老判官守好京畿这片地方。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京畿这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调虎离山,她们走了,岂不正遂贼人之意。总之前方和后方都一样要守好,不能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苏园建议周老判官要加强东京城内各军巡铺的巡逻次数,同时通知下属的京畿各县,一旦发生异常情况,不管多微小,都要上报开封府。 周老判官连连点头赞成,夸奖苏园思虑周全。若没她的提醒,他这个老人家还真容易给疏漏了。 “特别是东京城内,必须加强戒备。” 周老判官捻着胡子做琢磨了一会儿,便写了两封信。先通知他守城禁军统领,这位是他老朋友了,烦劳他多提点属下几句,最近在守城巡逻的时候多注意。 “过几日便是先天节了,燃灯也要注意,我再告知礼部的老朋友一声,要他们备物的时候小心着些。” 苏园这才想起来,再过八日便到了七月初一先天节。 先天节是赵氏皇族的祖宗赵玄朗的生辰,节日盛大,全国的官员们会放足足五天的假期。 节前七日两京诸路州、府、军、监都要建道场设醮,断屠宰。节日当天,京城燃灯,士庶皆会宴乐。① 算算日子,这再过一日便会开道场设醮了。怪不得这几日苏园觉得府里人好像比以前忙了,原来都在忙活着张罗先天节的事务。 苏园面色一凛,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大事。 周老判官被她这表情突然弄得很紧张,忙问苏园是不是又想到了案子上有什么紧要的线索。 “和案子无关,晚辈还有别的事要忙。若无什么别的吩咐,便不与您老人家多谈了。”苏园说罢,便跟周老判官匆匆行礼告辞了。 周老判官睁圆眼睛,张望着苏园离去的背影,蹙眉思量了下,便招呼身边的小吏跟上。 “我瞧这丫头有点怪,别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怕我这个老人家听了之后会承受不住,才故意瞒着没说。你跟上去瞧瞧!” 小吏应承,立刻去了。 苏园拉着孙荷回房,把孙荷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大事儿,老大没敢跟周老判官说?”孙荷分外紧张地问。 “过两天就是先天节了。”苏园蹙着眉头,严肃道。 “是啊,快到先天节了,可是这怎么了?”孙荷还是疑惑不解。 苏园伸头往门外看看左右,在确定外头没人之后,她就把门关上,拉着孙荷小声说。 “明日一过,连续七日禁屠宰。也便是说,我们再不囤肉,连续七日都吃不到肉了。” “啊——”孙荷恍然大悟,“没错,这可是大事!明日一早,我就去雇辆车,买一车肉,囤够了咱们七日的肉食!可是貌似只能多买一些腊肉、咸鱼之类的了,如今这天热,鲜肉放不住七天啊。” “府里有冰库。” 孙荷正要感慨这主意不错。 “可惜不能用!”苏园补充感慨一句。 开封府的冰库事务不归她管,她想在这方面以公谋私基本上不可能。再说她囤肉的事儿要是被大家都知道了,总不好意思不分,可肉哪里会禁得住分?一分就没了,那她的快乐也就没了。 “那怎么办?我们只能吃七天的腊肉和咸鱼干了么。”孙荷蔫了,她也爱吃肉,在这点上她和老大想法非常一致。 要说人在遇到绝境的时候,必会搜肠刮肚,想尽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苏园终于想到了苏方明曾交代过她的话,有麻烦可以找仙人楼的娄掌柜来解决。 左右她已经先答应帮苏方明的忙了,要他帮点忙回来也不过分。 于是次日,苏园就和孙荷把囤好的肉安排给了娄掌柜去处理。 下午,苏方明检查完各商铺月末的账目之后,问娄掌柜近日苏园可找他没有。 “大爷问着了,苏姑娘今日上午刚来找过小人一次。” “哦?”苏方明看向娄掌柜,正色询问,“是什么事?” “说是借用冰库,要藏尸。”娄掌柜也学苏园那架势,先卖关子。 苏方明挑眉,目光十分严肃。 “猪、羊、鸡、鸭、鱼的尸体。” 娄掌柜笑着解释,随即他见苏方明目光不善地射向自己,娄掌柜忙摆手表示自己无辜。 “这可不是小人故意如此说,是苏姑娘的原话。” 苏方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警告娄掌柜下次再这么说话,扣他月钱。 “小人听说开封府最近好像不太平。”娄掌柜突然严肃道,“有一犯人嚼舌自尽了,江湖名号医不活。巧的是,小人月前曾在仙人楼见过这位犯人,那天他与老爷在天字一号房呆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当时他打扮成一副大夫的模样,身上背着药箱。小人还以为是老爷身体不舒服,怕夫人担心,才特意请了大夫在外头看。” 今日开封府押送医不活的囚车刚好路过仙人楼,纵然那囚车里的医不活披头散发,娄掌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苏方明脸色淡漠下来,他清算好账目之后,圈出两处有错的地方,令娄掌柜把人处置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假账贪银子的,这辈子都别想沾苏家的边儿。 归家后,苏方明立刻去找了苏进敬。 李氏正和苏进敬商量着先天节该如何庆祝,请哪个乐坊的伶人来奏歌舞,另外还要确定宴席的菜单,以及宴请宾客的名单。 李氏见苏方明来了,忙笑着招呼他快坐过来,将她给苏方明准备的那份儿名单递给他,问他名单上可有疏漏。 苏方明接过来看了一眼之后,表示没有。 李氏便笑着继续跟苏进敬确定后续事宜,聊了一会儿之后,她见苏方明一直看着苏进敬似有话要说,晓得自己该回避了。李氏善解人意地托辞有事,便拿着各种单子先走了。 “父亲认识医不活?”苏方明开门见山。 苏进敬本以为苏方明是有生意上的事要跟自己讲,忽听他提起医不活,愣了一下,随即恼怒地瞪向苏方明。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会认识他!” “那这么说来,父亲早知道医不活是谁了。”苏方明断定道。 苏进敬还想否认,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直接否认,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他知道医不活这人是谁了。否则他第一时间该做出的反应,应该是先问这人是谁,是干什么的。 对自己的大儿子,他到底是没什么防备心。 “我是知道这个人,听说他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好。”苏进敬语气平缓了一些。 “父亲知道他名声不好?” 苏方明其实还想说:知道他不是好人,您为何还要见? 但这话他不能说出口,一旦说了,苏进敬必然会怀疑到娄掌柜身上。苏方明还不想让自己的心腹过早暴露给苏方明,只能暂且隐瞒。 “嗯,当然知道。跟朋友们吃酒闲聊的时候,总会扯点江湖事。听说医不活这个人,挺心狠手辣的,江湖上也就只有他能跟白玉堂比狠了。”苏进敬尽量当闲聊一般,跟苏方明扯了两句。 苏方明笑了一声,便礼貌告辞。 “你站住!”苏进敬喊住他,“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医不活被开封府擒住了。”苏方明转眸审视一眼苏进敬,“儿子在开封府有个熟人,说他路过审讯房时,好像听到医不活提及了父亲的名字。儿子自然是不信,遂特意来问问父亲。” “什么!”苏进敬骤然站起身,打翻了桌上茶碗,他一脸震惊地问苏方明,“那医不活跟开封府的人提到了我?” “父亲不是不认识医不活么?那倒不必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压根没有的事儿,开封府断然不可能随便冤枉了父亲。” 苏进敬的脸色很不好,听苏方明这番话更是气不顺。他烦躁地摆摆手,打发苏方明赶紧走。 苏方明在离开后,便立刻吩咐人监视苏进敬。 他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 “老大,你说包大人他们在永康会没事么?”孙荷在帮苏园腌鸡的时候,又跟苏园道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 “不知道。”无法确定的事情,苏园做不了准确判断。 不过,苏园觉得大概率应该没事。包拯和公孙策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展昭、王朝他们武功都不低。而且这边情况发现得比较早,应该能来得及挽回。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说明对手很强大,并且他们运气极差,那就只能认命了。 “那如果真出了意外,我们可怎么办呀?老大一定会很伤心吧?”孙荷情绪低落下来,眼眶随后就渐渐红了。 “我会帮忙办好他们的丧事,每年清明给他们烧纸。”苏园调好料汁后,直接浇在了鸡身上。 正酝酿悲伤情绪的孙荷戛然而止,诧异地望向苏园:“这就完了?” “不然呢,还能做什么?”苏园反问,“我没有起死复生的能耐。” 孙荷被苏园的话给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分辩道:“伤心啊,老大难道不伤心?痛哭难受?我昨晚上就没睡好,担心了一晚上。” “嗯,会伤心。”苏园应道。 孙荷:“……” 可我看你这个冷静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啊。 “但伤心无用,我会尽缩短这个时间,做其它有意义的事。”比如烤鸡。 她是个没有太多伤心的人,因恶劣的环境从来不允许她有过多脆弱或崩溃的情绪。她的伤心必须要恰到好处,最长不超过三分钟,一般都不到一秒。 考虑到孙荷的承受能力,苏园并没将她伤心不过一秒的情况告诉给她。 “老大好厉害啊,我也要向老大多学习。其实我明白这个道理,逝者如斯,生者不管多伤心都没用,终究要好好活着的,但我就是很难做到。我祖母去世的时候,我哭得晕了过去,之后三年每次想起来,还都忍不住掉眼泪呢,一整天心情都不好。” “那你是该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苏园将酸梨塞进鸡肚子里,放入炉子中烤制。这泥炉子是苏园自己砌的,火候如何还要试验,等包拯他们回来,她肯定能烤出一炉火候非常完美的烤鸡给他们吃。 “对了,你屋子里该好好打扫一下,特别是梁上的灰尘,昨儿都迷了我的眼睛。” 孙荷‘嗯嗯’应承,表示她一会儿就去清扫干净。 再说那名小吏,在跟踪苏园一圈之后,便去周老判官那里回禀了情况。 “苏姑娘似乎心情不大好,她昨日先找了孙姑娘,俩人在屋子里呆了好久,感觉俩姐妹像是在偷偷伤心。因为晚些时候,小人见苏姑娘出来的时候眼眶有些红,像是哭过。 后来第二日,俩人就出门了,买了很多东西,在厨房做了很多吃食。小人觉得苏姑娘应该是伤心过度了,不得办法化解,便听了孙姑娘的意见,欲化悲愤为食欲。” 周老判官叹口气地赞许:“这孩子性情真挚,十分难得啊。” …… 次日,苏园前往京畿地界各大道场巡逻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才回开封府休息。此后几日,到先天节前一天,一直都如此。 先天节这日夜晚,金明池热闹非凡,各式样灯笼高挂,尤以道家几位神君模样的丈余高大灯最为显眼,不少百姓到灯笼前还会祭拜许愿。 瓦子、州桥夜市等地也十分热闹,处处人声鼎沸,行人走路都要肩碰着肩。 苏园带着开封府众衙役们,与守城禁军一起,监督维持秩序。至后半夜散场,一切安然顺遂,并无意外发生。 “什么嘛,我们天天这么紧张,结果白担心了!” 孙荷牢骚之后,便跟着苏园回了开封府,顺手拍掉自己肩膀上因巡逻一天而积落的尘土。 周老判官这时急匆匆走来,高兴地跟苏园道:“包大人那边来消息了,都无事,大可安心。等审完永康铜坑的案子,不日就会回京。” 周老判官告诉苏园,信是随着给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一起来的,所以消息才会这么快。 “哇,还是朝廷这种奏报厉害,要是我们自己跑,怎么也要小半个月才能知道消息。”孙荷惊叹。 “城内外都没有事就好。”苏园嘴上这样说,情绪却并不高涨。 周老判官笑道:“这回等他回来了,你可要做一桌子好菜欢迎,到时别忘了叫上我老头子。” “您放心,忘不了您老人家。这天色可够晚了,您老别再熬夜。”苏园劝周老判官早点回家休息。 周老判官应承,上了软轿,就吩咐轿夫赶紧往家走。 周老判官家距离开封府大概要两炷香的时间,后半夜了,路上自然没什么人。轿夫抬轿子至东大街后,又按照的往常的路线,拐入了巷子。 突然,有八名黑衣人横在路上,手持大刀,拦住他们的去路。 轿夫们慌了神,最前头的一位立刻惊呼要喊人,便被黑衣人一刀抹了脖子。余下的三名轿夫吓得跌倒在地,个个惊恐至极,都不敢出半点声音了。 周老判官在轿内还知情况,一边问怎么了一边掀开帘子。 周老判官一眼就看见死在轿前的轿夫,鲜血流了满地。他大惊失色,恐惧地看向那些黑衣人。 “你们若想杀老夫,来杀便是。这些轿夫无辜,不必伤他们。”周老判官缠着嗓音说道。 黑衣人并未表态说话,但对轿夫们也没有额外动作。 轿夫们见状连忙奔逃。 领头的黑衣人立刻举起大刀,便直冲着周老判官的眉心劈下去—— 周老判官自知逃不过,便闭上了双眼。 苏园气喘吁吁跑过来时,正瞧见这一幕,她立刻飞出手中菜刀,砍中了那欲行凶的黑衣人脑袋。 其余七名黑衣人见到突然出现的苏园都很惊讶,但顾不上去好奇这名女子怎么会突然现身,且会有如此好身手,他们纷纷举刀一起上。 却怎么都没料到,他们人多势众,以七敌一,个个身强力壮,高过这女子一个头,却在眨眼间惨败,身首异处,竟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周老判官闭了半天眼睛,没感觉到脖颈上传来疼痛,还陆续听到有很多‘噗通’声传来。他尝试着慢慢地睁开眼,借着轿子上挂着的灯笼所发出的微弱光芒,他彻底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周老判官吓得接连惊退了两步,一屁股又坐回了轿子里。 天天天天呐! 第42章 三更合一 轿子外面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 满地是血。前一刻还在他面前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们,如今全部尸首分离,头颅和尸身在地面上散乱地横陈。 周老判官活了大半辈子, 做噩梦都不曾梦见过这般凶残血腥的场景。 周老判官缓了缓神儿,想到自己这是被人救了, 应该感到欣慰开心才对。 他颤抖地撩起轿帘, 试探地喊一声:“不知是哪位侠士出手相助?” 此时蹲在墙头上的苏园,悄悄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看着地上的光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这些黑人出手凶狠, 招招致命,一上去便把她认真对战的精神给打出来了。杀丧尸的手感被唤醒, 等苏园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惯性出招, 干的都是砍头的事。 幸好周老判官没被吓得晕死过去, 不然以她现在满身是血的情状,还真不好再现身救援。 周老判官又喊了几嗓子, 发现四周安安静静,根本没人搭理自己。 “看来侠士打算做好事不留名, 周某感激不尽!今日救命之恩周某谨记在心, 他日若有所求,请侠士尽管来吩咐周某!” 周老判官不知道救他的人走没走, 但感谢之话他一定要说。 不一会儿, 便有巡城衙役匆匆赶来。 三名逃跑的轿夫找到他们求救。衙役们听说是周老判官惨遭劫杀,立刻发疯般地急跑过来支援。 他们举刀冲进巷子, 做好了围剿黑衣人的准备。随后他们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惨烈场景,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们的鼻腔, 让他们禁不住产生了呕吐欲。 “死的都是黑衣人,那周判官在哪?” “我——在——这——里。” 周老判官的声音是虚弱的,慢悠悠的,微微颤抖的,每个字的音还被拉长了,听起来就很像是鬼招魂儿的声音。 衙役们本就被眼前尸首遍地的场景所震撼,忽听到这种惊悚的声音,都吓了一跳。有个胆小的衙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周老判官在回应他们,赶紧去轿子里把人给搀扶了出来。 这刚刚可不是他们胆小,主要是这场面太瘆人了,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害怕。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周老判官当然是没办法回家了,继续在原地强撑着坐镇,命人赶紧去喊苏园和方仵作等人来勘察现场,并调查这些黑衣人的身份。 这大半夜的,一群黑衣人突然现身劫持他,二话不说就上来直接朝他砍刀,这是跟他有深仇大恨呐! 两炷香后,方仵作匆匆赶来。 这会儿巷子里已经多挂了四盏灯笼,把整个场景照得比之前更清楚,在视觉上也更恐怖。 方仵作乍见这光景,和大家一样,震惊不已,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瞧瞧,纵然是天天和死尸接触的方仵作,瞧这场面也是很怕啊。你刚不过吓得坐在地上了,不丢人!”一名衙役安慰之前跌倒的那名衙役。 方仵作闻言后轻咳了一声,面色尽量镇定。他小心地抬脚,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先看了尸体脖颈处的切口,然后根据切口的角度方向,找到了那颗滚落到墙边的头颅。如此一对应,刚好合适。 “我的天,那颗头是这具尸体身上的?居然滚那么远,我还以为是这颗。”衙役看向距离那具尸身最近的那颗头。 由此可见,现场的身体和头颅的分布情况有多凌乱了。 “切口整齐,一刀成形,且看这切法和力道,必属行家高手。” 方仵作又配对了其他六具尸体和头颅,发现情况无无一例外,惊叹这凶手的砍头手法熟稔,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之后方仵作再听周老判官说,那位侠士反杀黑衣人所花费的时间十分短暂。方仵作便更加感慨此人功夫的高深和厉害。 “只有这一具不同。”方仵作指着唯一一具眉心处有刀伤的黑衣人,只有他没有身首异处。 周老判官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一开始举刀要杀自己的那名黑衣人。 “这就好解释了,侠士为救周判官,第一刀出得急,才会这般击中其头部。等等,我瞧这伤口的痕迹倒不像是普通的挎刀。” 方仵作命人取水来,清洗掉黑衣人头部的凝血,以便于更清楚地看清了伤口的形状。 周老判官这时环顾四周一圈,没发现苏园的身影,纳闷问衙役:“怎不见苏姑娘?” “属下去叫苏姑娘了,可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属下便请孙姑娘帮我们进屋去叫人,谁知苏姑娘人竟不在屋里。” “这就怪了,她送走我的时候,明明回府了,怎么会人不在。” 周老判官面露疑惑,他转转眼珠儿思量了片刻,就命人去苏园的屋门口等着。 “若她回来,就立刻将人领过来。” “这是怎么了?”苏园的声音突然传来,倒是省得苏老判官再找她了。 周老判官立刻扭头,看着衣着一身暗青色男装的苏园,从巷子口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串没吃完的馉饳。 “你去哪儿了?”周老判官问。 “呕——”苏园突然丢了手里那串馉饳,捂着嘴转身缓了半晌,之后才慢慢转头去适应瞧巷子里头的场面。 这时便有衙役解释了经过,告诉苏园周老判官半路险遭劫杀的情况。 “我的天啊,您老没事吧?”苏园立刻紧张地上下打量周老判官。 “没事,你倒说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去哪儿了?”周老判官再度质问苏园。 “巡逻了一晚上肚子饿了,我就跑州桥那边吃点东西。”苏园看一眼被她丢在地上的那串馉饳,然后继续道,“我正打算回去,瞧见有好多衙役往东大街这边跑,我担心出什么事才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您老人家遭劫了。” 不等周老判官开口回应,苏园就接着继续问周老判官:“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群黑衣人突然出现,欲要我的命,有一位轿夫不幸被他们杀害。” 提起这个,周老判官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为官向来和和气气,从来不与人正面冲突。满京城认识他的官员,就没有人说他脾气不好的。 本来再过一年,他就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他本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地把官做到结束,如今却凭白受了这么一遭。命虽然还在,可也快吓没了半条。最要紧的是,还有一条无辜的性命葬送了,这令他甚是心疼难受。 “这凶器很像是一把方头菜刀!”方仵作突然大声道。 苏园怔愣了下,就瞥向方仵作。 周老判官连忙凑过去查看,表示惊讶道:“竟是一把菜刀?” “是啊,居然是菜刀。”方仵作应承,也有几分不敢相信。但方形菜刀所致的伤口形状太明显了,有很显著的垂直状痕迹,这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其它凶器的可能性。 “或许是哪一位武林高手特制的凶器。”苏园摸了摸鼻子,帮忙稍微拓宽了一下思路。 方仵作思量下,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 随即他抬头,目光往四处搜寻,随即便在东面墙的墙头上发现了一滩血迹。 这些血迹都是滴落和踩踏形成的,很显然,那位侠士在杀完人之后,曾在这里短暂停留过。 “侠士是高手这一点,毋庸置疑。按道理来说,刀若够长,出手够快,高手该能躲过鲜血喷溅。而这位侠士在杀完人之后,却被溅得满身是血,说明其所持的武器较短,令她躲不过血溅,所以武器基本上就是菜刀无疑了。”方仵作继续推断道。 苏园:“……” 往常倒没见他这么聪明! “菜刀……”周老判官蹙眉,揣摩道,“菜刀可不像是正经武器,莫非这侠士正在做菜,偶然路过看见我的遇难,才出手相助?” “可是正做菜呢,当然应该在厨房,还怎么偶遇?”苏园反问。 “或许是家里缺酱油了?着急出来买或者借?”方仵作也帮忙开阔了一下思路。 他媳妇儿有一次做菜发现缺调料,情急之下就忘了,便拿着菜刀去邻居家里借,险些把邻居们给吓着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方仵作说了,以菜刀杀人,躲不过满身喷溅的血迹,那必然显眼。你们带一拨人去附近打听,看是否有人目击。另一拨人顺着墙上的血迹去追踪。” 周老判官吩咐完之后,转头纳闷地看向苏园。 “往日见你查案时,都主意颇多,今日怎么没动静了?” “往日也没见有这么多脑袋在地上啊。”苏园作惊恐状,畏怕的去看一眼满地的尸首,“纵然在开封府大牢里拍蜚蠊,都未必有这么多尸体。” “胡说,大牢里的蜚蠊肯定比这里的数多多了。”周老判官纠正道。 “那可不是,有吃的地方才有蜚蠊,牢里哪有什么吃食。”苏园也纠正道。 周老判官纳闷地再度瞅向苏园:“你常去牢里?这么清楚?” 苏园便耐心地跟周老判官数起来,“许婆子的案子去过一次,陆裕顺的案子去过一次,庞显的案子去过一次,前两天医不活的案子又去……” “行行行了!”周老判官打断苏园的话,让苏园赶紧动一动她聪明的脑袋瓜儿,好好想想,这位救他的侠士到底人在何方。 “您老纠结这个干什么,人家没现身,大概就是想做好事不留名。你怎么就不遂了人家的心愿呢?”苏园无奈道。 “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这样的高手若为开封府所用,必如虎添翼。”周老判官解释道。 苏园:“……” 你们早就如虎添翼了。 “回禀周判官,我们查到血迹在巷东的一户人家消失了。那户人家的院里有晾着衣服没收,屋门口被留了二两银子。” 周老判官连忙跑去查看,果然见情况如衙役所言。经询问这户人家,那晾衣绳上少了一件男装,而这户人家的后院井口旁,则有水迹残留,土壤仍然很湿润。细闻这湿土,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看起来那位侠士是在这换的衣服,清洗了身上的血迹。” “这侠士可真厚道啊,居然还留了二两银子作赔偿,如此出手大方,我猜他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苏园再一次帮忙开阔思路。 周老判官斜睨苏园一眼,“哪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出门会带菜刀?你见过白玉堂带菜刀么?” “他不一样,他要装潇洒。”苏园辩解道。 方仵作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忙提醒苏园:“苏姑娘这话可不能当着白五爷的面说,小心没了命!” “等他能杀了我再说。” 方仵作不以为意,只以为苏园的意指白玉堂会顾及往日交情的份儿上,不跟她计较。 “看来他并非在附近居住,否则怎会到别人家更衣清洗血迹?”周老判官揣测道。 苏园:“却也未必,他或许晓得会被追踪,便故意在别人家洗完后才回家呢。” 周老判官看向苏园:“你总算说一句有理的话了。” 苏·专业搅浑水·园:“……” 在问清楚了丢失的衣裳为灰白色的长袍后,周老判官就令衙役们凭此为依据,在周围寻人,找目击证人。 苏园不禁看了眼自己身穿的这件崭新的暗青锦袍,直叹自己聪明。幸好在这里偷换完衣服之后,她又去州桥那边的裁缝铺里买了件成衣,不然真容易被抓个现行。 “如今我们紧要的不是查救人的侠士是谁,而是该着重查这些行凶杀人的黑衣人身份。”苏园提醒道。 “人都死了,怎么查?”方仵作表示,这些黑衣人身上都干干净净的,一瞧就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一般这种刺客身上,很难找到有关于他们身份的线索。 “但我闻着他们身上好像有味道?”苏园忽然回忆到一点。 方仵作疑惑了下,刚才苏姑娘有靠近尸体么?大概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靠近过? 方仵作忙复查尸体,果然在这些刺客的衣服上闻到了檀香味儿,但刺客的身上却没有。 再观这些此刻所穿地玄色衣料都很崭新,看来这些衣服很可能之前被储存放在了檀木柜子或箱子里。这种用来给刺客穿的夜行衣,必然不是什么精贵物,居然能被放在檀木箱里,可见派遣刺客的人家中富足,随便什么东西都会用檀木来装。 “您老再想想,最近这段日子得罪过什么富贵人?”苏园问。 周老判官摇了摇头,“别说最近,近三五年我都不曾跟任何人起过冲突。包大人不在这段时间,只审过医不活的案子。难不成是医不活的同伙找我报仇?” 苏园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直接抓医不活的是我和白五爷,又是我审问医不活的时候他人自尽了。若真要为医不活报仇,首当其冲的人应该是我。” 周老判官觉得有理,如此他就更不明白为何会有刺客要杀他了。 “必然是您老做了什么事,损了人家的利益,才会下此狠手。”苏园让周老判官也不必着急,事情顺气而然发展,总会有个结果。 苏园劝他老人家先回去休息,一把年纪了熬夜又受惊,再不休养很容易生病。至于周老判官家里那边的安全问题,开封府会出人内外戒备,以保周全。 苏园另外还送了周老判官两只大鹅,用于验毒。请他近来入口的东西,都要小心谨慎。 周老判官郑重点点头,正要夸赞苏园有心,就听苏园又补充一句。 “鹅要是还活着,记得还我。在您家那么胡吃海塞一通,肯定会被喂肥了,回头不管是做烧鹅还是炖鹅,必然美味。” 周老判官:“……” 局势最终被苏园以一人之力扭转过来了,大家开始更多地去关注黑衣人的来历。 至于那位突然从天而降,拿着菜刀行侠仗义的侠士,只能称为东京城内的传说了。而与这传说能一较高下的当属竹签高手,也一样是匿名救人的大侠,从天而降在鄢陵县的官道上,以一己之力凭借竹签擒拿十几名匪徒。 因有了对比,俩传说在京内讨论越来越热烈,双方甚至还有了各自的拥趸者。各自一方都认为他们支持的高手是最强的,并为此频繁打起了嘴仗。 要说对这两位高手感受最直观的,当属开封府的衙役们了。他们能直接接触到案件,深知案发现场情况的精彩和离奇,故而对这两位高手都有着不一样的崇拜。 当东京城内全民讨论的时候,他们也是最热烈的一份子,私下里经常争得面红耳赤。 这日,苏园来班房传话,正碰见两帮衙役正在吵嘴。 “竹签高手,就凭他用这么长点的竹签,便轻轻松松解决十几名匪徒,其武功自然更高一筹。” “非也,那些贼匪的功夫才哪儿到哪儿,比得过训练有素的黑衣刺客?菜刀侠士,就凭那一把长长方方的普通菜刀,转眼间便让七名黑衣高手人头落地,那手法,快如闪电!怎么就比不过竹签高手了?” 苏园不管这些,敲了敲门,把话传了之后就走。 原本吵得不相上下的两帮衙役,都都觉得再这样吵下去没结果,但谁都不想主动结束。谁主动结束,不就代表谁先怂了?这可不行! 于是双方商定,问苏园的意思,苏园选哪一方,今天就暂定哪一方先胜。 接着,已经走出门外的苏园,就被衙役们堵住了去路。 “求苏姑娘帮我们一个忙,便按自己的想法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就成。苏姑娘觉得是竹签高手更厉害,还是菜刀侠士更厉害?” 众衙役们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苏园,盯着她的嘴,等待她的答案。 苏园:“……” 我自己跟自己比可还行?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 “是啊是啊,不好回答。”众衙役应承,但还是请苏园选一个。 “你们这比法没意思,倒不如换个人比。比如,是竹签高手更厉害,还是白五爷更厉害?是菜刀侠士更厉害,还是展爷更厉害?” 众衙役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的微笑。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嘴上的答案肯定要说白五爷更厉害,展爷更厉害。毕竟这二位是自家的嘛,谁能贬损?特别是白五爷,最记仇不过,谁敢说他不行谁找死。 “这不就简单了,不管是竹签高手还是菜刀侠士,都比不过展爷和白五爷武功高。那还讨论他们作甚,你们该讨论的是展爷和白五爷到底谁更厉害,是不是?”苏园笑着反问。 众衙役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势就纷纷点头应和了。 “那好,你们讨论看看,他们二人谁更厉害?”苏园双手抱胸,一副作壁上观,冷眼看热闹的模样。 众衙役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可怎么讨论这二位?当初白五爷就因鼠猫称呼的事儿大闹过。开封府众人都知道,‘鼠猫谁更厉害’这是开封府内不能谈论的忌讳,谁谈论谁死啊。 大家挠了挠了头,支支吾吾,哼哼呀呀,有的突然说肚子疼,有的突然想到还有事没做。顿时如一群被轰的鸟儿,飞快地作散了。 苏园轻笑两声,这才步伐悠闲地离开了。 周老判官和礼部姜侍郎正好见到这一幕,都不禁笑起来。 “想必那位就是公孙先生的徒弟?果然不一般,机敏聪慧。”姜侍郎称赞道。 周老判官深深赞同点头,忍不住多夸赞了苏园两句之后,才问姜侍郎此来所为何事。 “有要事告知周判官。” 姜侍郎随周老判官到了侧堂后,便坦言陈明缘由。 “先天节当日清晨,我听了周兄的劝诫,再次复查当天所用的灯笼时,发现有数盏道家神君的大灯笼里,藏有苗疆的血肉虫。这些血肉虫以蜡封,如鸟巢一般被安置在灯笼头部的位置。周兄应当也知道,这些灯笼一旦点燃,内里必热,时间一久,蜡会融化,血肉虫就会被放出来。听说前段时间,开封府调查医不活的案子,刚巧就遇到过血肉虫?” “竟有此事,你怎生过了三日才说?”周老判官急急地问。 “唉,这是我与刑部尚书还有杜相当时商量后的决定。一则为了让先天节太平过去,令太后和陛下高兴,避免引起百姓们恐慌。二则我们想假装不知,借此机会引作案黑手现身。但这两天我们闭门追查下来,除了三名涉事的小吏,便毫无线索。 今日来,一要跟周兄道谢,多谢你先前提醒我,才令我去格外注意检查那些灯笼的情况。二要跟周兄赔罪,此事隐瞒了周兄,时至今日才告知。” 其实姜侍郎没有在事后立刻告知周老判官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这位老友在先天节当晚遇袭,受惊过度,在家休养了两日才算精神好些。如今开封府全靠他一人主理,他怕消息太早告知,令周老判官思虑过重,伤了身子。 “罢了。” 周老判官多少能猜到姜侍郎的用心,毕竟他们十多年的至交好友了。 “那三名小吏审得如何?” 姜侍郎苦笑摇头,表示这三名小吏都已经死了。 “怎么会?”周老判官惊讶。 “三人俱已经中蛊,他们招供说,在先天节前一日,三人外出用饭,被一女子下蛊要挟,便是那女子指使他们在灯笼内藏匿血肉虫。三人皆表示若十二个时辰后不服用解药,便会蛊毒发作而亡。 我们便先请大夫为他们三人诊脉,断看到底中了何种蛊毒,是否有解。奈何蛊毒种类太多,蛊在未发作前,有时候仅凭脉象未必能探出症状。他们三人脉象就查不出来,故而毫无头绪。至夜间,这三人就突然蛊毒发作身亡,倒是留下了那名女子的画像。” 姜侍郎便将画像交与周老判官查看。 周老判官仔细瞧了瞧画上的女子,相貌一般,身材丰腴。若只凭这画像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可难喽。”周老判官叹道。 “你们开封府可是专门破案的,什么疑难杂案到你们手里不是迎刃而解?我听说再过几日,包大人他们可能就快回来了。你可要帮我好好美言几句,请包大人务必帮忙,尽快先把我们礼部这桩案子给破了。”姜侍郎央求道。 “案子发生的时候不找我们,找的刑部和杜相,这会儿发现那边不行了,又来投靠我们?没门儿,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周老判官嫌弃赶人道。 “我那不是瞧你们开封府在先天节要顾及的事儿太多,不好麻烦你们么。” 姜侍郎又说了两句软话。 “你们开封府能人辈出,前有御猫展昭,后有锦毛鼠白玉堂,如今又多了一位……对了,刚才那小姑娘叫什么?” “姓苏,单字一个园,‘种树曰园’的园。”周老判官解释道。 “好名字啊,《说文》中言‘园,所以树果也’,一听这名字就知案子到她手里就能结果了。”姜侍郎因瞧出周老判官欣赏那孩子,赶紧跟着多夸夸。 周老判官哼笑,“还别说,这案子指不定还真要指望她才能破。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先天节之前提醒你查验灯火?” 姜侍郎恍然,“莫是她?” 周老判官点头。 姜侍郎这下更加认识到苏园的厉害了。 “经周兄这一说,我就更不能找别人了,非得拜托你们开封府帮忙。你们这能者云集,便请务必请能者多劳,快帮帮我这个小可怜呀。”姜侍郎说罢,就冲周老判官再三作揖。 周老判官嫌弃地叫他快滚一边去。 姜侍郎晓得周老判官不过是跟他玩笑,再度谢过他,方告辞。 看着桌上留下的那副女子画像,周老判官的眉头越蹙越深。这案子不简单,若是和其它案子也有干系,那就更不简单了,堪称诡谲。 周老判官命府中画师多描绘几张这女子的画像,画好了之后,便同那八名黑衣人的画像一样,都张贴出去。 人海茫茫,却只能靠着一种方式找人,希望东京城内会有人能认出他们来。 …… 次日清晨,开封府接到一男子报案,说有贼人夜闯他家,杀死了他的妻子。 苏园便立刻前往案发现场。 她刚至院中,便听狗吠,见一只狗从屋里蹿了出来,对着她和衙役们龇牙咧嘴。幸而报案人齐兴化及时抱住了狗,才没令狗冲到苏园身上。 苏园不禁为狗感到庆幸,真是捡了一条狗命呢。 院内东墙角,有三名男孩子缩在那里,个个脸上都有泪痕。大点的男孩十岁左右,他俩手各牵着一名六岁和四岁左右的男孩,他们都是报案人齐兴化的儿子。 初步探查现场的衙役,先将了解到的基本情况告知了苏园。 “昨日仨孩子被母亲郑氏带去舅父舅母家,在那住了一夜。齐兴化今早去把孩子们接回来,进院后就发现屋门是打开的,结果一进屋,便见其妻郑氏躺在屋地中央一动不动了。郑氏脖颈上有明显掐痕,屋子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都没了。” “近来这附近的几条巷子频遭贼匪,那贼专挑人不在家的时候来偷盗。昨日齐兴化的妻子郑氏本打算带孩子在娘家兄弟那里住下,因忽然想起还有一匹布没织完,但明日却要交工,才会临时决定一人回来。” “齐兴化是名木匠,昨天在雇主那里做活儿,包吃包住,晚上不回来住。想来那贼以为这家没人,便夜里来偷盗,谁知发现郑氏竟然在家,便痛下杀手。” 经验尸证实,郑氏的确死于颈部窒息,脖子上的淤痕向耳后方向上倾斜延伸,淤痕粗细均匀,郑氏地指甲缝里有麻绳碎屑残留。由此可知,凶手用绳子从郑氏身后袭击,将其勒死。 “这狗你今早回来的时候,就这么散放着?”苏园问齐兴化。 齐兴化应承。 苏园令衙役们去询问,邻居昨晚可否听见狗吠声。 附近两户人家都有老人居住,所有人都表示昨天夜里并没听到狗吠声。他们顺便告知衙役们,郑氏爱狗,一般夜里都留狗在屋里宿下,以往在夜间他们一般也不会听到狗吠声。 苏园接着又了解到,三孩子在舅父舅母家时,是与舅父舅母同住一屋。而齐兴化在雇主家,则单独住在一间抱厦里。 “这案子可太简单了。” 苏园说罢,就让衙役以凶犯的名义直接抓走了齐兴化。 三孩子见状都哭起来,不明白衙差们为何把他们的父亲都抓走了。三孩子激动地抱住了苏园的腿,央求她放人。 苏园倒不知该如何告知这三名年幼的孩子,是他们父亲杀死了他们的母亲。 苏园犹疑之际,杜诒从围观的百姓之中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招呼孩子们过去,一边用帕子温柔地给他们擦眼泪,一边和他们轻声解释。 “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你们也有过吧?” 三孩子点点头。 “这就像你们做错事,要跟你们父母做交代一样。你们的父亲这次做错的事情比严重,须得去府衙给官老爷们一个交代。”杜诒接着便请衙役把三孩子送到其舅父舅母那里,烦劳他们做好后续安排。 “父杀母,一下子失去双亲,这三孩子可真够命苦了。”有衙役感慨道。 不过更有衙役不明白,苏姑娘为何如此迅速地就判断出齐兴化就是凶手。 “可是因为狗吠?”杜诒问。 苏园点头,又补充一句:“还有以背后杀人的方式,这附近既然闹贼,郑氏一人在家,若非信任之人,如何会以背部相对?” 衙役们还是不太懂狗吠这块,见苏姑娘没有解释的意思,又见这位宰相家的小公子温润随和,就忙向杜诒求问解惑。 杜诒:“那狗极为护主,见了陌生人才叫。昨夜若非熟人行凶,那狗怎会不护着郑氏?两旁邻居都有老人居住,老人晚间睡觉最不踏实易醒,昨夜若有狗吠必能听见。所以昨晚,必定是熟人行凶,而最有嫌疑的只能是齐兴化。” 之后回开封府一审问,那齐兴化果然供认不讳。他养了外室,欲纳小妾进门,郑氏却死活不肯。齐兴化因听说家附近总闹贼匪,便由此生了杀心。 其实郑氏昨日本就打算将孩子留在娘家兄嫂家里,一人回家织布。齐兴化在早晨出门前,特意嘱咐郑氏,让她别跟兄嫂说她早就计划好了,以避免兄嫂不高兴,嘱咐她故意装作临想起来的样子。 …… 黄昏,开封府的小吏们放值了,三三俩俩结伴离开,顺便议论起今天的案子。 “我听说齐兴化那案子,是因那外室怀了身孕,几番逼他,他才着急的。” 同行的小吏马上应和:“是啊,若非那郑氏善妒,她若肯容人进门,何至于落得身死下场,如此便没有凶案发生了。” 苏园此时恰巧路过,闻言后止了步。 这时有一名衙役拿着一叠画像匆匆过来,他笑着和苏园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要去城门口贴画像。 “站住。”苏园盯着他手里的画像,质问衙役那画像从何而来。 “周老判官的吩咐,说是事关礼部的案子,这女子是重要嫌犯。”衙役解释道。 苏园将画像讨来,便令那衙役不必去张贴了。 “为何?”衙役不解。 “我认识这画像上的女子,是苏进敬的大女儿苏喜。” 第43章 三更合一 衙役刚接到画像的时候, 他还跟画师发过牢骚,感慨之前张贴的八名黑衣人画像,连过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今天这位是女子, 比起男人来在外露面的机会更少,八成贴了也是白贴。 却没想到他这还没去贴, 人就已经找着了! “真可谓是老天爷保佑, 否极泰来啊!”衙役拍掌,乐得不行。 转眼见苏园情绪并不高,他这才想起来,那个什么苏进敬跟苏园有过瓜葛。 “这苏家果然不怎么样, 幸好你当时防备了,没认他作父, 不然跟着他们回家,不知会惹上什么麻烦。” 苏园:“这事蹊跷。” 苏喜自小在苏家娇养长大, 如今怀有身孕, 已嫁给进了工部侍郎府,那可是高门大户, 后院约束比较严格,她身为府中的大儿媳怎可能随意放肆。 苏园虽只见过苏喜一次, 但瞧她言谈气质, 就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儿,不像是有什么城府。她心中纵然有些小算计, 却不过是些瞧你出身低, 想跟你显摆一下,暗嘲你没见过世面之类, 到不了杀人下蛊的格局。 “蹊跷?什么蹊跷?”衙役不解追问, 却见苏园已经走了。 “哦, 对了。”苏园忽然又折返,指着刚才离开的那俩小吏,问衙役可知他们叫什么,在哪里做事。 “他们啊,叫李胜和高大河,在工曹做事。” 开封府下设六曹,分别为兵、刑、工、礼、户、吏,六曹各司其事务。其中工曹掌管京畿地界的工程劳作事宜,如府衙扩建、修路、建桥等等事务都归工曹负责。① “谢了。”苏园记下了,就拿着画像匆匆去找周老判官。 既然都已经放值了,周老判官便打算回家。他见苏园拿了厚厚一叠画像进门,还以为她揽下了贴画像的闲事。 “得空就休息,这种杂活儿打发别人来做。”周老判官心疼苏园居然如此事必躬亲。 “您老怎么没告诉我这事?”苏园指着画像问。 “这不正巧衙门有案子,你查案去了,我总不能还拿别的事来烦你。府里又不是没人了,何须什么事都要你操心,再说都让你做,你也分身乏术。” 周老判官主要是不想苏园太累。 左右礼部的案子暂且也没什么头绪,何苦叫这丫头两头跑。回头累病了,等公孙先生回来,还得找他算账。 苏园大概听了案子的经过之后,便晓得这事儿不简单。 医不活用过血肉虫,这案子也出现了血肉虫,并且时间是发生他把包拯等人支到了永康之后。 更巧的是,恰恰是因为周老判官的告知,姜侍郎才提高警惕,查出了藏在灯内的血肉虫,避免了先天节的灾难。 而先天节当晚的后半夜,也就是血肉虫计划宣告彻底失败之后,周老判官就惨遭八名黑衣人的刺杀。 “您老今天又没办法按时回家了,咱们得去工部侍郎府一趟。” 苏园见周老判官一脸疑惑不解地看自己,就指了指画像上的女子。 “皇商苏进敬之女,工部侍郎陈明登的大儿媳。” 周老判官诧异不已,以至于瞪圆了眼。他本以为这画像上的女子该与苗疆有关,该是个混江湖的,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高门官贵人家的儿媳妇。 “咱们赶紧走吧。”苏园请他老人家赶紧出门,早点审问完苏喜,就能早点回家睡觉了。 “陈明登这人可不好招惹,他岳父是名儒,连陛下都对其恭敬有加。有好几位学生,如今都在做是御史。你可明白我说御史的意思?”周老判官提醒苏园道。 “明白,说这人不好招惹,最好不要招惹。”苏园应承。 …… 至工部侍郎府,守门的家仆一听说他们是开封府来查案的,面色俱是震惊。陈明登还没有回府,他们做不了主,先请周老判官和苏园在前厅等候。 家仆恭敬礼貌地上了茶点,请他们稍等,慢用。 苏园等了片刻觉得没意思,就先端茶来闻了闻,发现茶汤清澈,茶香扑鼻,便享受地喝起来。接着就试吃了两块点心,味道都很不错,吃得出用料的讲究和精致,口味堪比瑶光楼更好,可见这侍郎府有好厨子。 周老判官正焦急地等着,转头见苏园又吃又喝,他瞟了眼一旁边待命的陈家家仆们,已然有两人脸上流露出异样之色。 “你这丫头,怎么到哪儿都能吃?” “唔。”苏园咽下嘴里的点心,不解地盯着周老判官,“耽误办案了?” 周老判官:“……” 这丫头的嘴巴是越来越伶俐了! 罢了,吃就吃吧。这个时间了,她为了查案,估计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实则周老判官多虑了,苏园近来出门,都会随身携带零食和肉干,绝不会让自己饿着。 周老判官眼见着苏园一口又一口,咀嚼时鼓起的脸颊如松鼠一般,她眨眼间就把半盘子点心给消灭掉了。 他竟莫名地被苏园这种颇有食欲的吃法给影响了。大概也是因为现在正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他确实饿了的缘故。 “这么好吃?” “这点心味道最好,叫山楂松饼。外皮细腻清甜,里面的山楂馅儿则是那种温和的酸,并不尖锐,很可口开胃。”苏园给周老判官推荐道。 周老判官便忍不住也拿了一块品尝,这山楂松饼正如其名,是圆的,类似饼形,比起其它点心好像花样上差了点。但味道真的好好吃。 周老判官在咬第一口的时候,就被惊艳到了。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受到了一击!这点心未免太好吃了!好吃到让人想上天飞舞! 周老判官很快把手里的这块吃完,续上了第二块。 苏园特意把剩下的山楂松饼都留给周老判官,她捡了别的次等口味的点心吃。 “哟,二位,吃得挺好呢?在外边没见过这种点心吧?” 工部侍郎陈明登刚放值归家,就听管家匆匆来报说开封府的人来府里查案。他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忙赶过来欲质问缘故。谁知一进屋里,竟见到这种光景。 开封府当他堂堂侍郎府是干什么的?说上门来查案就查案?可笑! 他本还以为周老判官既然如此有胆量上门,该会带着一群衙役威风赫赫地等在堂中,结果他却看到的一名老头儿带着一个黄毛小丫头围桌吃点心。 看来没有包拯坐镇的开封府,剩的都是一滩烂泥。 陈明登顿时就放松下来,瞧这俩人能如此随意地吃喝,便知没什么大事。 苏园感受到陈明登语气里明显的不屑和嘲讽,忙起身给周老判官道歉:“是属下唐突,把人家摆样子的点心给吃了!” 周老判官本还觉得被陈明登讥讽一句,有几分丢脸。一听苏园这话,心里忍不住乐了。 “哪能呢,陈侍郎是何等明理大度的人物,岂会因咱们吃了他家用来真心待客的点心,便贬损你没见过世面?” 周老判官确实憨厚惯了,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任由别人捏扁搓圆。特别是在黑衣人刺杀案之后,周老判官觉得好脾气也未必一定有好报,又何苦非要忍气吞声一直去包容他人。 陈明登被噎了一下,脸色十分不好看。但仔细想想,他还真讲不出道里来了。这点心本就用来招待客人,人家吃了,可以解释成是给他们侍郎府面子,你若因此嘲笑人家没见过世面,反倒露丑的人是自己。 “不知二位在这种时候来侍郎府有何事?”陈明登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问。 “本来可以不必等陈侍郎回来,我们便可以直接拿了陈侍郎的大儿媳苏氏去开封府审问。 因我们周判官觉得和陈侍郎同在京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且体谅各家有各家苦衷,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这才吩咐属下耐心等待。说要等等陈侍郎回来,亲自跟陈侍郎说一声,再拿人审问也不迟。” 苏园也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跟陈侍郎说话。 这一番言词,讲理讲情,还特意提到了‘耐心等待’。 这令陈明登不禁又想起自己刚才一进门讥讽人家吃点心的行为,两相比较,高下立判,越发显得自己越发小气丑陋了。 陈侍郎纵然心有不忿,却也得礼貌作揖,先向周老判官表达感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若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他们陈家大儿媳突然被开封府的人带走了,没他主持事务,并周全保密,只怕明日侍郎府就会成为京城官官贵圈里的谈资,彻底出了丑。 “我大儿媳所犯何事,竟要你们亲自上门缉拿?”陈侍郎质问。 苏园就简单明了的将情况讲给陈侍郎。 陈侍郎震惊不已,“这不可能,苏氏怎可能干出这种事。你们该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皇商苏进敬的千金,自小知书达理,才名远播。犬子便是看中了她的才名,才不顾门第之别,将她娶进门来。” 才名远播? 苏园小小疑惑了下,在她被苏家骚扰的时候,特意多方打听过苏家的情况,倒是没人跟她说过苏喜是一名才女。莫非是消息打听漏了? “那这幅画像上画的可是她?”周老判官将画像递给陈侍郎。 陈侍郎本想否认,但画像上的女子与苏喜太过相像了,就她连左下颚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都给点出来了。 他若硬着头皮否认了,回头他们再去问与苏喜熟识之人,怕是也会指认出来。 “今日衙役本欲将此画像贴到城内各处布告,因我看见了,才拦下了。” 苏园的言外之意,陈侍郎即便否认,画像便会被贴得满城尽是,到时候最丢人的还是侍郎府。 陈侍郎这下不犹豫了,立刻应承,表示画像上的人的确像极了他的大儿媳苏氏。随即他就叫人喊大儿子陈翠山,令其苏氏带过来。 这会儿他是不想低头也得低头了,跟周老判官打商量:“倘若苏氏有罪,不管苏氏犯了什么事,我们侍郎府皆不知情。但倘若苏氏无罪,你们开封府必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陈侍郎所言有误,即便苏氏无罪,您也不该让我们开封府给出交代。要算账就该去找那三名死去的小吏交代,是他们描绘出了这样一副画像来诬陷您的大儿媳。开封府则不过是按照证据,循章程查案而已,何错之有。” 苏园甚至有点同情苏喜了,他怎么会有一位这么不讲理且没有正常逻辑思维的公爹。 陈侍郎又被苏园噎了一下,有几分气恼,便质问周老判官,苏园是什么身份,竟胆敢在他面前乱吠。 “看来陈侍郎是不打算好好配合开封府官差查案了。周判官,咱们这‘情’讲了,人家可不领情啊?” 苏园一边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一边以无奈的口吻向周老判官抱怨。实则她这话的目的是威胁陈侍郎最好安分点,不然开封府直接拿人离开,出丑的只会是侍郎府。 对付无理嚣张之人就要直戳其软肋,别管他地位多高,有多厉害,软肋一戳,立马乖顺得跟条哈巴狗似得。 果然,陈侍郎在听到苏园后面的话后,忙赔笑叹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开封府有女官差。那既然是官差办案,便理所应当了,这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叫人意想不到!” 苏园不为所动,冷漠着一张脸看着陈侍郎。 周老判官也很无语。 这时,陈翠山带着苏喜来了,二人先行见过了陈侍郎。 陈侍郎不及解释和质问,就见苏喜走向了苏园。 “妹妹怎么来了?可是来看我的?”苏喜好奇询问。 “妹妹?”陈侍郎惊叹一声,用古怪的眼神看向苏喜和苏园。 苏喜忙解释道:“因为父亲还未认妹妹回家,儿媳才没敢贸然去说。实则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妹妹,我们系一胎双生。” 陈翠山倒是知道一些苏家的事,便向陈侍郎点了下头,表示确实如此。 陈侍郎盯着苏喜嗤笑数声,质问她道:“妹妹?那你可知她今日来是干什么?人家不是看来你的,是要来抓你回开封府审你的!” 苏喜一惊,因被公爹充满戾气的质问口吻给吓到了,眼眶顿时红了,有几分委屈。 陈翠山忙搀扶住苏喜,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在听说经过之后,陈翠山惊讶不已,当即就松开了搀扶苏氏的手,让苏喜好生解释清楚。 “画像上的人可是你?我记得那天你刚好出门了?” “我没有,不是我!我那天不过是在家里闷久了,想出门透透气罢了。我就在仙人楼天字三号房,喝茶吃了点心,跟兄长说了两句话后便走了。” 苏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飘忽。 本来按照供词内容,再考虑到她的身份,苏园并不太怀疑苏喜。但她现在明显有说谎之嫌,这倒让苏园有些拿不准了。 苏园和周老判官互看了一眼,便晓得周老判官的想法和她一样,他们都察觉到了苏喜在说谎。 “再说一遍,我不是苏家女儿,也不是你妹妹,便劳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开封府。”苏园对苏喜道。 苏喜慌了,她急得掉了眼泪,忙向陈翠山求救,喊自己冤枉。 陈翠山便要发火质问苏园,他凭什么就这么带走他妻子。 陈侍郎意料到儿子要说的话,忙伸手示意,拦住了他。他可不想让他儿子再被苏园和周老判官讥讽一番。如今要紧的是解决问题,不能让丑事被宣扬出去。 陈侍郎便突然仿佛如周老判官的好友一般,赔笑着跟周老判官打商量,“这审问能不能先在侍郎府进行?你也瞧见了,这孩子怀有身孕,不大方便。倘若她真是被冤枉的,此番折腾下来,岂不受罪。纵然这位苏姑娘并非是她的姐妹,但你们之前也见过面了,也算有过结交,何不稍微通融一下。” 陈侍郎接着又表示,苏喜已经交代清楚了当日的行踪,只需要将相关人员喊来证实一下,自然就能证明她的无辜。 周老判官倒是不吃陈侍郎这套,可他有几分心软苏氏怀着身孕,便思量着是否要因此采纳菜陈侍郎的意见。 “陈侍郎人在工部,可能不是很清楚,案子不是这么查的,也不是这么审的。 假如真在侍郎府审问,陈侍郎在旁禁不住加以干扰,怎么算?盘问证人、搜查证据时,如何能避免隔墙有耳,保证审讯的公平公正?再有开封府如此偏帮侍郎府,若被御史知道了,参我们开封府趋炎附势,畏怕权贵,徇私枉法,陈侍郎到时可会帮我们摆脱这些罪名和麻烦?” 周老判官一听这番话,立刻打消了之前的心思。终究是他年纪大了,思虑不够周全。 陈侍郎瞪眼看着苏园,恨不得用目光把苏园撕了。他无话可说,人家说的每一句都在理上,他没有办法辩驳。不占理的事情,纵然他是认识不少御史,也不能让御史们颠倒黑白。 苏园等着陈侍郎的愤怒酝酿到极致的时候,她缓和语气,再度开口了。 “但法理之外应有人情,在真相没查明之前,苏氏不过只有嫌疑,却并非一定不清白。念及她有身孕的情况,我们可以不开堂公审,同时酌情考虑陈侍郎身份特殊,暂且保密,不将情况外传,以免侍郎府凭白蒙受非议。 如今夜色正浓,烦劳你们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令苏大爷、苏氏的贴身丫鬟和陪房们一起陪同苏氏过去,最好再请一位你们府中信得过的大夫在开封府候着,如突发意外情况,便于及时救治。” 陈侍郎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怒到恨不得想办法弄死苏园,结果突然听苏园说了这一番酌情处理的办法,他不禁愣住了,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应对。 他本以为对方会借着执法严明,在他侍郎府嚣张一回。对方不留情的主要原因,大概因他一开始嘴欠,轻视了他们的缘故,才令他们以公事泄私愤。 却万万没想到,人家考量了这么多,该按照法理查的案子照查,该酌情照顾苏氏和侍郎府的地方也照顾了。 陈侍郎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被显得很丑陋,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姓苏的姑娘当真不一般,难怪周老判官会带着她来办案。此女子怕是有吕武之才,将来必有造化! “那便按照苏姑娘安排来办吧。” 陈侍郎怒火消了大半,连语气都前所未有地随和。 此之后,陈侍郎就再没有挑刺找什么毛病。 离开的时候,周老判官忍不住给苏园鼓掌,连这最难搞的陈侍郎都被她驯服了,最后半点怨言都没有,只配合她的要求去做事。不得不夸赞苏园,厉害得很。 “其实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但若一开始这样说,那陈侍郎只怕不仅不领情,还会更嚣张一番,事后继续闹腾。 我就故意先把人惹到极怒了,令他不抱期望,回头提议这个办法的时候,他反而会觉得完全超乎他的意料,非常好,甚至心生感激。 这就是人性,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的真谛。” “从今以后,老夫谁都不服,就服你了!”周老判官乐哈哈道,苏园可真是他们开封府的宝啊! 苏园在开封府的侧堂审问苏喜,让苏喜坐着回她的话即可。 苏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眼睛就已经红肿了,一看就是哭了一路。苏园让人备了冰帕,给苏喜敷眼片刻,顺便跟她讲了两句。 “你若无辜,大可不必过分忧心,开封府自会还你清白。想想肚子里的孩子,这该是陈家长孙?你若因思虑过重,伤了孩子,又伤了身体根本,今后在陈家就不会好过了。” 苏喜起先听苏园的劝慰,还挺舒心的,但听到最后一句‘不会好过’,顿时惊一下,哪有劝慰人的说这种话? “怎么?觉得实话难听?你公爹什么品行,我今儿已经见识过了。至于你丈夫——” “翠山他才高八斗,知书达礼,待我极好。”苏喜连忙解释说明道。 苏园轻笑,“可算了吧,一听你遇事就松手的男人,你随便跟他凑合过就罢了,千万别用情至深,把自己陷进去。龙生龙,凤生凤。大多时候,都是什么样的爹生出什么样的儿子,当然有例外,不过我看他跟他爹可挺像的。 一男人对你好不好,不要看好的时候,要看不好的时候。比如你现在,就是不好的时候,才刚他在车里是好好安慰你,表明信任你?还是不停地质问你,警告你?” 苏喜立刻变了脸色,低下头去,随即眼泪又要往下掉。 “这没什么,这世道女人们大都是盲婚哑嫁,不合心意的情况太多了。你嫁给了侍郎嫡子,面子还是挺风光的,只要你人不出事,娘家不倒,他便不敢惹你。” 苏园又问苏喜,是不是嫁妆陪得多,如今还有不少数目添进了陈家的窟窿里。 苏喜立刻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说罢,她就掩嘴,后悔自己嘴快,说漏了嘴。 “翠山说只是暂借,回头会还我。” 苏喜补充道。 “你且信吧,等到死前一刻才意识到人家不会还你,也挺好。” 苏喜:“……” “瞧陈侍郎就知,他虚荣好面子,人很势利。你们侍郎府待客的茶点极讲究,真的很好吃,可仅这点事儿就如此讲究,可窥见你们府中其它各处如何奢靡,消耗巨大。而若大的府邸,仅靠他一个小小侍郎的俸禄,如何支撑得了?不出窟窿才奇怪了。”苏园感慨道。 苏喜震惊地看着苏园。 “怎么,您难不成还没发现?” 苏喜抿着嘴,低下头去,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掉。 “你别胡说,我不信。他们是否真心待我,我心里清楚得很。” 苏园忽然想了起苏方明之前对苏喜的感慨,‘分怎么看了,于她自己而言,倒是够了’。 这话说得真对,苏喜是这种状态。可这种情况为了维持一辈子也好,可现在看,要崩塌了。 “便说说你为何撒谎吧。”苏园之前跟她闲聊,其实也是为了降低苏喜的防备心,更容易从她的表情中得到答案。 苏喜身体忽然僵硬,连忙摇头,急于否认,“我没撒谎,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丫鬟和陪房。” 苏园便认真询问了那日随苏喜出门的人员都有谁。 苏园清点之后,感慨:“竟都是你陪嫁的人,一个陈家的家仆都没有?” “用惯了熟人。” 苏方明和娄掌柜这时已被传到了开封府,二人听了苏喜的证词后,都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苏喜看着他们,尤其长久地盯着苏方明的眼睛看:“大哥可要为我作证,我那日确实去仙人楼天字三号房坐着,然后等来了大哥,和大哥闲聊了两句话后,我才走了。” 这过程交代的很具体了。 苏园哼笑一声,问苏喜:“你要不要把具体是哪两句话也说出来?省得一会儿我把你们兄妹分开审问的时候,证词对不上?” 苏喜愣住,大概没想到还会分开审问,随即焦急地跟苏园道:“我当日跟兄长没说什么话,不过闲聊家常,兄长问我身体好不好,在陈家有没有受欺负罢了。” “这让你讲,你就讲啊!”苏园忍不住被苏喜这操作给逗笑了。 苏方明自然是早就看出,苏园早已识破了苏喜的谎言。 “那日我在尉氏巡查商铺,人不在东京。”苏方明淡声道。 “大哥!” 苏喜没有想到苏方明居然不愿给她作证。她之所以敢直接说证人是他大哥和娄掌柜,是因为她知道她大哥足够聪明,能够立刻领悟到她的暗示。 苏喜激动地站起身,欲质问苏方明为什么,被苏园拉住了。 “别激动,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了长子,你在陈家的地位才会更上一层楼。”苏园见苏喜还是很激动,忙换了方式劝,“这可是你和你丈夫共同孕育的第一个孩子,他对这孩子有多期待,你必然清楚,你舍得让他伤心吗?” 苏喜这才强迫自己把情绪稳定下来。 “这里没有外人,你那日到底去做什么了,如实说便是,休要耽搁开封府查案,也不要给陈家添麻烦。”苏方明声音冷静地劝苏喜。 苏喜揪着手里的帕子,低头不肯说话。 苏方明对苏园道:“她自小就胆小怕虫,绝无可能擅蛊,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那会不会是一胎双生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另一个流落在外,如今学会了苗疆蛊毒?”苏园开辟了另一个思路。 苏方明愣住,这事他也不确定,但如果是真的话,那就说明苏园不可能是他的妹妹了。 苏方明立刻打发人去请苏进敬来。 两炷香后,苏进敬在表达愤怒和不解之余,发誓保证:“当年一胎双生的两个女儿,相貌截然不同。” 然后他就看向苏园,意思很明显,他认定苏园才是他另外的一个女儿。 “现如今苏喜不肯说实话,那些仆人们的证供更有意思了,大概一样,问细节又都不一样,有两个支吾得很厉害,撒谎撒得特别明显。我本以为今天的问话会很简单,但没想到曲折再三,至这时候了还没得到答案。” 苏园随即表示,她只能用刑了。 苏喜一听要对她的丫鬟陪房用刑,慌神了。 “我说还不行么。”苏喜抿着嘴角,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我去见他了。” “他是谁?”苏园追问。 “丁三郎。” 苏进敬则立刻变了脸色,骂苏喜疯了。 苏方明却面色如常,和苏园继续解释:“丁三郎前宰相丁谓的养子,苏喜和他在郑州有过一面之缘。丁三郎便曾声称对她一见钟情,欲求娶,父亲给拒了。” 当时丁谓因作恶已经连遭贬黜,官贵圈都以他为忌讳,避而远之。苏家本就看不上他养子的身份,其养父还是罪臣,自然更不会同意丁三郎的求娶。 “你心悦他?”苏园问苏喜。 苏喜摇头,焦急辩解道:“他连番送信给我,逼我与他相见,说我若不见,便会上门找我,我怕侍郎府的人,特别是翠山误会,才不得不应他的邀约。不过我当时在汴河等了很久,他没出现。” “你有没有脑子?这种事情你能去么,若被抓个现行,你可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苏进敬气愤质问。 苏园摆摆手,令衙役把苏进敬带走,然后问苏喜:“你到底什时候肯说实话?这种理由你以为我会信?” 苏喜再傻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如果对方没有她的把柄,她怎么可能这样任人要挟。 苏方明也很无语地瞥一眼苏喜,没想到他这个妹妹还有他看不懂的时候。 苏喜抿着嘴角,眼泪哗哗掉,但就是不说。 如此情况之下,便只能对仆人用刑。这些仆人倒是不禁吓,很快就招供了。情况跟苏喜所说的部分符合,的确是丁三郎约她见面,但书信内容是什么,她们并不知道,只是见苏喜读信时手在发抖。 总共就只有一封信,并非像苏喜所言的那般,连番邀约。信被直接放在了苏喜妆奁上头的盒子里,每日早晨苏喜都要梳洗打开这盒子,前一天还没有,第二天就看见了。 苏喜在读完信的时候,告诉她们这些丫鬟陪房,丁三郎威胁她,他们必须见一面,否则丁三郎会毁了她。 “所以信的内容关键在苏喜身上,她却不肯说实话。”苏园在次日跟周老判官回禀道。 “那无办法了,只能按律扣押苏喜。”周老判官叹道。 “那三名中蛊小吏的尸身不知还在不在,我想去看看。”苏园熬了一夜,困倦极了,打了个哈欠之后,还是坚持把这事儿弄完了在休息。 苏园拿着周老判官的信去找姜侍郎。 姜侍郎便命人带苏园去刑部,去找当时负责处置三名小吏尸首的沈掌固。 奇的是,沈掌固早上还来刑部点卯,正当值。等刑部的人带苏园去他所在房间找他的时候,沈掌固人不在房间内,同屋的人表示他刚去了茅房。 苏园等了片刻之后,发现情况不对,便立刻叫人去寻沈掌固,果然发现茅房里并无人。 之后询问看门的差役,被告知沈掌固早些时候就骑着快马,急急忙忙从刑部后门离开了。 苏园一方面命人去追捕沈掌固。另一方面又去刑部尸房问了情况。 “当时三具小吏的尸身在何时领走?” “蛊毒发作之后,李仵作检查尸身,便说回禀说人死透了,中蛊的尸体不宜在尸房存放,建议焚烧。沈掌固便负责此事,带人运尸去了城外。” 苏园再问当时随沈掌固一起运尸的差役,差役们告知,当时天色晚了,沈掌固体恤他们辛苦,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说焚尸他一人负责即可。 苏园先派人到焚尸地查看,再派人去抓李仵作。万幸的是李仵作今日并未当值,人正在京城最贵的销金窟天香楼宿柳眠花,刚好被抓个正着。 城外很快就传来消息,焚尸地根本没有最近火烧过的痕迹,这说明三名小吏的尸体根本就没被焚烧过。 沈掌固的逃跑,尸体并未焚烧,以及李仵作突然暴富大肆挥霍的行为,都足以说明,那三名小吏并非真的中蛊毒而亡,而是假死。 “在刑部人的眼皮子底下,三人假死,成功脱逃!这是你们刑部若有人当猴儿耍呢,你们刑部专掌狱讼,竟半点没有察觉。若非有开封府的差吏去查,这事怕是一辈子都没人知道!”杜衍气愤拍案,问责刑部所有人。 苏园在外候命的时候,忽有开封府衙役跑来告知,包大人他们回来了。 而刚好在同一时间,陈侍郎带着陈翠山上门开封府,他们拿着婚书和休书,欲休弃苏喜。 第44章 三更合一 其实查明了三名小吏为假死, 基本上就可以证明苏喜的清白了。三人极可能在逃脱之前,故意作伪去刻意形容苏喜的样貌,令官府把查案的矛头指向了苏喜。至于这样做的目的, 大概只有苏喜道明那日的真实情况之后,才会清楚。 苏园跟着杜衍回到开封府, 此时一路风尘仆仆归来的包拯和公孙策, 刚更衣洗漱完毕,二人正在堂内喝茶歇息。 在等来杜衍之后,包拯忙请杜衍上座,简单跟他讲了一下永康私造铜钱案的彻查结果。 “这崔主簿在永康私造铜钱已有三年, 贪墨银钱达十几万两之巨,这些钱财小半部分用于挥霍, 大部分钱财用在了招兵买马,扩建造钱场, 以及孝敬江宁府官员和应酬上, 其中以江宁府通判林智、兵曹参军孙志方收受钱财最多,江宁知府虽不知情, 却有纵容疏怠之嫌。”包拯对杜衍道。 “听说你此去十分凶险?”杜衍关切问。 包拯点头应承,“幸而有惊无险。” 杜衍便请包拯快跟他讲一讲, 他们此番前往永康查案都遭遇了些什么。 包拯告诉杜衍, 他们在抵达婺州之前,得了苏园派人从开封府传来的永康铜坑崔主簿犯案的罪证。他本欲直抵永康, 问责崔主簿, 却在进入婺州地界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展昭将此人擒拿审问之后, 得知其为江湖人士, 受一个叫流水寨的贼匪窝使唤。包拯与公孙策便更加觉得这永康水深, 定要彻查清楚才行。 之后在前往永康的路上,他们路遇一位寻子失败后失望而归的老妇人。 老妇人说她儿子在去年被征到铜坑开矿,一年多未归,且一直杳无音讯。她便不辞辛苦,徒步去永康铜坑寻人,却被告知她儿子从未去过铜坑。也确实查过名册了,他儿子的名字确实不在铜坑雇工的名册上。 包拯觉得此事有蹊跷,又听这老妇人说邻村还有两户跟她家情况一样,不过是近半年才被领走。他便决定先随老妇去村里调查明白此事,再去永康。 谁知在半路上,便遇百余名江湖流匪手持他们的画像,欲围追截杀他们。得幸他们当时偏离了赶往永康的路线,那些贼匪当时并未产生警惕,只是急于赶路。所幸展昭机警,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才避免了在路上正面相遇,躲过了一劫。 “但听那些贼匪的谈话,竟还有少说三四百人在围堵我们。而我这张黑脸又是再引人注目不过,此之后,我们便在那位老妇人的好心帮助之下,去了处叫毛麟山的地方躲藏。 展护卫乔装去探查情况,发现这些贼匪死守各道路关卡,堂而皇之横刀在路,倒比官府的衙差们更光明正大。总之没人管他们,百姓们皆畏怕他们,随他们搜身,给他们让路。有时搜到值钱的财物,他们还会干脆留下,百姓们皆敢怒不敢言。” “这未免太猖狂了!”杜衍气愤感慨,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 “天高皇帝远,那崔主簿使钱如粪土,自然是有人愿意给他们卖命。”公孙策不禁感慨了一句。 包拯便接着跟杜衍阐述后来的经过。 “那些贼匪在堵了两日之后,仍不见我们人,推测查知我们肯定躲起来了,便开始四处搜查。毛麟山虽然地处偏僻,但被他们这样搜查下去,出不了五日我们必会被发现。 展护卫去外求救,才到临近的兰溪县衙,就见到眼熟的贼匪从衙门里出来,如何敢告之?再往远了是江宁府,更不安全。他便想起了白护卫的家就在金华,距离不远,遂去了白府求救。白家人都是刚毅侠义之辈,当即就表示会尽可能集结可靠的江湖人手,来助我们。” 之后过了两日,白家人来寻我们,竟带来了白护卫。我们自此才知道任大牛一案竟是医不活的算计,也晓得了苏园会为我们筹谋后路。之后没多久,我们就与援军汇合,得以成功剿灭崔主簿为首的流水寨,查清了铜坑账目,也一并处置了受崔主簿贿赂的江宁府通判等人。” 杜衍听得连连唏嘘不已,然后拍了拍包拯的肩膀,跟他说了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包拯笑一声,叫他别戏谑他了。 “此案众人皆立下大功,你更居头功,而苏姑娘当居小头功。若非她及时发现情况不对,与周判官一起想办法千里援救,你们还真难了。” 杜衍赞美完,就看向一直在旁安静站着陪同他们的苏园,此时她垂着眼眸不知在发呆什么。这丫头安安静静的时候,倒真不起眼,没有特别厉害的气势。不熟悉她的人,瞧她不过就是个普通恬静的小姑娘罢了,殊不知她思虑缜密,洞幽察微,智若诸葛。 对了,听说她还做了一手好饭。如此想来,可比一百个男儿都强。 “是如此!”包拯非常赞同杜衍之言,而且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杜衍不禁被刺激得嫉妒了,赶紧在心里扒数了数几名得意的属下以及府里的幕僚,竟没一个有苏园这般才干的。 偏巧这时候展昭和白玉堂更衣完毕,穿得英姿飒爽,过来请礼。二人皆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特别是白玉堂,长相很是俊美,如天人一般的容貌。 杜衍想着,这人即便没什么能耐,就整日站在他跟前,他在处置那些冗繁政务心烦的时候,看上两眼,也会变得心情愉悦了。更何况白玉堂还是个江湖高手,且也十分聪慧有才干。 “这天下间的少年英才怕是都被你给占尽了。” 杜衍忍不住酸包拯一句,直白地表达妒忌。 “唉,却也是你眼光好,会礼贤下士。” 包拯笑了又笑,瞧瞧眼跟前这三名优秀的年轻人,想不承认都不行,他还真就是眼光好。 杜衍在人才这件事上虽然比不上包拯,却可以在别处找补。 他打量包拯清瘦的脸颊,叹道:“你此去婺州,清减了不少。” 包拯点点头,这是自然,路途遥远,又遭遇那么多波折,有所清减是难免的。 “脸也比以前更黑了,你要是晚上出门,倒不用怕人认出你来。”言外之意,连脸都看不见,自然是认不出来。 包拯睨他一眼,“黑比丑强。” 杜衍:“……” 这朝中人谁不知道,杜相容貌不俊,这‘不俊’自然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就是丑,不好看。但没人敢在宰相跟前直接提这茬,谁都不会喜欢听别人说自己丑,谁敢一开口就得罪宰相。 抿了口茶之后,杜衍想着自己可不能再留在这找气受了,干脆利落地宣告把礼部灯球案交给包拯,然后就潇洒告辞。 反正查麻烦案子的人不是他,所以这会儿论起潇洒他肯定比得过包拯! “灯球案?”杜衍溜得快,包拯发出疑问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出门口了。 杜衍却也不回头,摆了摆手,示意包拯有问题问苏园,反正他知道的肯定没有苏园多。 公孙策、白玉堂和展昭等人也都在为‘灯球’二字疑惑,大家同时都看向了苏园。 苏园笑着解释道:“就是先天节灯笼内藏血肉虫蜡球案。” 展昭马上顿悟,“喔,所以简称灯球案?” 苏园点点头,然后就将准备好的陈述案情的状纸呈给包拯和众人瞧。 包拯看完之后大蹙眉头,拍案愤慨于贼人的嚣张,居然就在刑部人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而且刑部一下子竟出了两名污吏。 “何其可憎,可恶!” 白玉堂最后一个看完案情,注意到了里面描述到的苏喜,便问苏园:“她人还在开封府?” “在,因考量她怀着身孕,便暂且将她关禁在了一间房里,留一名丫鬟照料她。”苏园解释道。 公孙策和包拯小声讨论了几句案情后,便问苏园的想法:“这苏喜你看是否无辜?” “说她擅苗疆中蛊之术,绝无可能,但她撒谎的缘由必须查清楚。”苏园感觉苏喜口中的丁三郎很关键,肯定跟案子有关系。 这位罪臣之子,跟罪犯这个称呼也没差多少。 “这才一日,陈家父子就坐不住要休弃苏喜?”展昭听说陈家父子已经来休苏喜了,十分不解,“她还怀着身孕呢,何不等罪名查实,再做决定?到那时也不迟啊。” “许是怀疑她肚子里的不是陈家的种。”白玉堂无情推敲道。 “丁三郎的事,知情者只有我与苏方明、苏进敬,尚未外传。”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倏地笑了,看起来他更觉得有意思了。 既然没有怀疑孩子不是陈家的种,却还是急于休妻,这明显没把孩子放在眼里。 展昭也悟了:“这更无情了。” 陈家父子竟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展大哥不了解陈侍郎这个人,极为要面子,最怕外头人非议。当初请苏喜来开封府配合查案,那陈侍郎便好一顿闹腾,听我保证说在夜里秘密传讯,并保密暂不外传,这才允了。谁知苏喜撒谎,不得不被扣留在开封府,这秘密可能就守不住了。” 展昭恍然,叹道:“确实越说越觉得这一家子人无情。” “那是先管这休妻的事,还是先审苏喜?”苏园请问包拯的意思。 公孙策跟包拯嘀咕了两句,包拯便突然一脸困倦之态,看着苏园。 “这一路舟车劳顿,本府和你师父都精神不济了,你暂且先审着,待苏喜一事弄清楚了,我们再来。” 苏园惊讶看包拯,还是头次见包拯这般找理由偷懒。往日不是一向呕心沥血,兢兢业业?苏园好奇地看向公孙策,想知道她师父到底说了什么小坏话,竟让包拯改了主意。 公孙策掩嘴打了个哈欠,表示他也累了,就摆摆手,打发苏园等人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打哈欠传染,展昭出来后也打了个哈欠。他本要去帮苏园的忙,苏园瞧他们这一行真的都清减了不少,肤色也略比之前深了些。尤其包大人,是真黑。 “你们先去休息吧,陈侍郎那便小意思,我早就对付过了,我可以。”苏园说罢,便打发小吏去请苏喜先到侧堂旁那间小屋内等候。 展昭还是礼貌地和苏园道谢,又跟苏园保证,回头等她吃三顿肉。 “那敢情好。” 苏园送走了展昭,转头见白玉堂还站在那里,倒也没见他打哈欠。 “不累?” “你不累?”白玉堂以同样的话反问。 苏园这才想起来,自己熬了夜,好像是该觉得累。可大概是因为见包拯他们回来的缘故,高兴了,所以一点都没觉得倦怠。 “有那么明显么?”苏园以为白玉堂猜到她疲倦,是因为看到她有黑眼圈,就赶紧用手指按了按眼下。 “才刚更衣的时候,顺耳听小吏说,你昨日审案熬了夜。”白玉堂的目光顺着苏园白皙纤纤的手指,看向了她眼底的肌肤,“没青。” “不早说。”苏园立刻放下手,感慨还是年轻好,熬一宿都没什么异样。 “可吃饭没有?”白玉堂问。 苏园摇摇头,“忙着查了一圈案子,‘惊喜’连连,还没顾上。” “给你带了我们金华特产。”白玉堂让苏园吃完了再审。 “那陈侍郎父子可要等久了。” “等不及他们自会回去。”白玉堂不以为意道。 苏园想想也是,但他们绝对不可能回去。闹的话,如今有包大人坐镇开封府,他们把真闹不出什么花儿来。再者说他们父子二人本就是怕丢人,才会这么急于来休弃苏喜,真闹大了反而更容易招惹笑话。 苏园便安安心心地坐在自己房里,等着白玉堂带的特产。从金华至东京,路途遥远,能带的特产大概也都是些耐储存的东西,她倒挺好奇白玉堂带了什么小玩意儿给她。不过这里头应该少不了金华火腿,就等一会儿看她猜的对不对。 苏园等了一炷香时间,没等来白玉堂,眼皮就有些打架了,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 然后她就做了个梦,梦里有喷香喷香的肉,那香味儿太诱人了,苏园忍不住张口就咬了一口,还真咬到了,果然很香很可口! 耳边突然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 苏园突然清醒了,然后看见自己嘴里叼着个鸭腿,鸭腿的另一头则被一双筷子夹着,而用筷子的主人正是白玉堂。 苏园忙叼着鸭腿坐直身子,便发现面前有一桌子的菜,其中最显眼的便桌中央的盐水鸭和烧火腿。她本想直接用手抓住自己嘴里的鸭腿,忽然想起自己没洗手,干脆就叼着鸭腿匆匆去水盆边把手洗了,这才拿着鸭腿爽快地吃起来。 白玉堂笑:“你这吃相在我家那边,怕是嫁不出去。” “谁说我要嫁人了?男人有什么好?”苏园顺口就道,然后她就感觉到屋子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最怕气氛突然安静。 白玉堂则只是一直静静看着她,没吭声。 苏园把嘴里的鸭腿肉嚼完咽肚之后,才补一句:“当然也有好的,不然我现在哪儿有鸭腿吃。” “这是金华特产?”苏园不等白玉堂反应,立刻重开话头,转移话题。 “不是,此为金陵盐水鸭。” “欸?你们还路过金陵了?那里距离东京也很远啊,居然没放臭了,这盐水鸭吃着挺新鲜好吃的。”苏园神奇地感慨道。 “新鲜好吃是因为才做没多久,”白玉堂解释道,“我带厨子来的。” “原来如此!”苏园称赞,“五爷家的厨子手艺可是一绝,纵然我嘴刁,这盐水鸭我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表皮嫩黄,腌渍入味,不咸不淡刚刚好。一般鸭胸口和鸡胸口这块的肉容易腌不到味儿,可这个全然不会。较鸡而言,鸭肥,但我吃它丝毫不觉得腻味,也没半点腥气。” “别说话了,好好吃饭。”白玉堂笑道。 苏园随即起筷子,跃跃欲试驰名全国的金华火腿。这可是最正宗的火腿,还是吃饭很挑的白玉堂带回来的,肯定是火腿中的极品,味道错不了。 这一盘菜具体点来说是火腿烧花菇,火腿自不必说,香味浓烈,滋味鲜美。干花菇泡发之后与火腿一起烧制,却比新鲜的花菇更容易吸汤汁,而且干花菇的香味更浓,与金华火腿的味道相得益彰。花菇在吸饱了富含金华火腿肉香味的汤汁之后,便像是两只精灵一样在人的舌尖跳舞,两种香味的美妙融合,令人如痴如醉。 “为何比起火腿来,我觉得花菇更好吃,当然火腿也很好吃。”苏园叹道。 “正常,金华火腿最常用处就是点睛的辅菜,若以它为主,味道太过香烈,反而适得其反。” 白玉堂告诉苏园,她这盘火腿烧花菇,已然是火腿肉放得较多的做法了。至于为何要选放肉多的菜品来做,自然是因为考虑到苏园爱吃肉的特性。 “另外还有一种放肉较多的是切片蒸,下面铺一层豆腐,蒸过的豆腐便浸满火腿的香,再与切成薄片的火腿一起入口,荤素搭配,口感迥然,反倒——” “相得益彰!”苏园和白玉堂异口同声道。 因为刚才火腿烧花菇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个词儿。 白玉堂怔了下,勾唇笑应,又在看着苏园吃饭的时候,跟她讲了讲番金华火腿的种类。 在隆冬季节腌制的,叫正冬腿;将腿修成月牙形的,叫月腿;用前腿加工呈长方形的,称风腿;挂在锅灶间,经常受到竹叶烟熏烤的,称熏腿;用白糖腌制的,叫糖腿;还有与狗腿一起腌制的,称戌腿。① “居然分这么多种?不愧是闻名天下的金华火腿。”苏园眼珠儿一转,有了点小想法。她看一眼白玉堂,却欲言又止。 白玉堂太懂苏园这个小眼神了,轻笑道:“放心,每一种都给你带来了。” “真的?”苏园开心地立刻放下筷子,对白玉堂拱手道谢。“还是白五爷了解我!” 白玉堂在苏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起筷子,简单用了几口。 “你怎么就吃这么点?跟你比起来,我还真像是猪了。”苏园吃饱了擦完嘴后,见白玉堂也放了筷子,不禁惊讶感慨一声。 “不喜别人说你是小胖猪,你倒自己称猪了?” “那可不一样,这就像女人可以说自己不漂亮,但不能被别人说不漂亮。”苏园吃饱了心情好,认真给白玉堂普及了一下女性心理学,“自己说自己那叫自谦,别人说那就是羞辱、嘲笑、骂人、不识抬举。” 白玉堂点了点头,似乎有点明白了。 就像他说苏园是小胖猪,他自己没觉得如何。但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苏园,他的大刀就要如何了。 苏园伸了伸懒腰,再喝了一口茶,揉了揉脸。 “好了,该去见一见那陈侍郎父子了。” 白玉堂没意见,陪着苏园一起去。 苏园想到包拯、展昭他们都休息了,劝白玉堂也去休息,今日的开封府就暂且还由她扛。待等到明天,且看她会如何浪。 “我年轻。”白玉堂表示不累。 苏园:“……” 这话要是被包大人、公孙先生、展昭、王朝等人听到,会觉得很扎心你知道吗? 不过,有人陪自然是好事。 苏园和白玉堂刚走到侧堂前,孙荷就急忙忙迎了过来。 “我的老大,你怎么才来?哎呦,这对父子可真是,太能闹腾了,我扛不住!”孙荷牢骚道。 “谁叫你管了?” 孙荷怔愣,“我这不是好心嘛,听小吏说这二人闹腾,欲找你去。我就想老大肯定正忙着,我来帮忙安抚一下,为老大分忧。谁曾想这对父子像听不懂人话似得,我让他们稍等,他们偏不等,一盏茶时间,催了足足四十次,期间还威胁我和我的家人二十次,又威胁我惩处老大三十次,还……” “行了,夸大其词了。” “没有!我特意扒拉手指数的!”孙荷争辩一句后,就在苏园的审视下老实认道,“好吧,我数到后来就没数清,毕竟要我要数三种呢。” 孙荷翘着三根手指,把胳膊搭在苏园的肩膀上,随即她就打了个激灵,把鼻子凑近了苏园,闻了闻。 “老大,你身上怎么有股肉香味啊?” 白玉堂:“……” 不愧是一个山里出来的俩吃肉土匪,对肉味都这么敏感! “啊,刚才饱餐了一顿,本来想去叫你了,你不在房间我也没办法。”苏园很好地利用动词‘想’,让话听起来挺好听。 实则她刚睡醒看见肉,谁都顾不上,就只光顾吃了。但总不能说得太直白,让孙荷伤了心,特别是孙荷刚才是出于好心要帮她。 苏园跟孙荷许诺,还有很多火腿,回头吃的时候都有她的份,孙荷这才高兴起来。 “我们在这等候你多时了,你却在外说笑闲聊?开封府官吏就这么办案?”陈侍郎走出房间,看见苏园居然笑着跟孙荷聊天,便气不打一处来。 “要真按规矩算,我不见你也可以。如今开封府有大案要查,你这等带着儿子要和离儿媳的小事,自当该往后让一让。又或者你们别找我,此事找户曹即可。” 户曹负责掌管户籍、农桑等事务,陈家要休弃苏喜,自然要户籍除名。 “什么和离,我们这是休妻!今日来一则要通知苏喜,她有违妇德,陈家可要不起她这样的儿媳。二则是要跟开封府讲明,休妻之后,苏氏与我们陈家半点干系都没有,两不相干。你们再查什么案子,可别往我们陈家头上怪。”陈侍郎没好气道。 苏园诧异:“违背了哪一种妇德了?开封府还没定罪,你们怎么就先给她定罪了?” “她招惹了官司,令我们陈家蒙羞,我们因这缘故休了她,合情合理,谁敢说不对?”陈侍郎反问。 哐当! 侧堂旁边的门忽然被推开。 苏喜不顾丫鬟的阻拦,猛地冲了出来。 她眼睛一直是哭得红肿的模样,这会儿更是泪水连连。一双眼睛整体看起来,都快肿得瞎了似得睁不开了。 “你们怎能这般对我?陈翠山,你不说你会一辈子对我好,永远不负我么?我才进门不过半年,你就要休了我?” 陈翠山立刻瞪向苏喜,语气十分理直气壮:“那你要我如何?你瞧瞧你做的什么事?分明是你先负我了,负了我们陈家,给我们陈家丢了大人。” “我怎么就给你们陈家丢人了?我自进门之后温柔贤良,孝敬公婆,侍奉夫君,自问没有错处,怎么就让你们丢人了!”苏喜气得越哭越凶。 “那你倒说说,你那天出门到底去做什么去了?你是不是去害人了?那下蛊毒的女子若不是你,为何吏部三名小吏会描绘出你的画像?”陈翠山连番质问苏喜。 “你真觉得我会下蛊害人?我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你不知道吗!”苏喜气得跺脚,声音变得沙哑。 陈翠山微微眯起眼睛:“但你还是没说你那天出去干什么了,为何要撒谎?为何到现在还被开封府扣押?” 陈侍郎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娶了一个这样的儿媳,有辱门风!” “行了,我也不管你干什么了,你不愿说那就不说,收了这份儿休书,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别再有任何干系。”陈翠山说罢,就把休书递给苏喜。 苏喜红肿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缝,但大家还是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怒火和悲愤。 陈翠山见苏喜不接休书,手一松,就把休书丢在了地上。 “你就这么轻易就休了我?亏我还以为你是最在乎我的,如我在乎你一般。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啊!你让孩子怎么办?” “等你能生下再说。”陈翠山一脸淡漠地看了眼苏喜的肚子。 一个孩子而已,他这么年轻,以后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想和他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但不管他和几个女人生多少孩子,孩子的母亲都不能是罪犯。 所以苏喜怀着的那个孩子最好能胎死腹中,若是没有办法必须生下来,那他自然也有别的办法让这个孩子活不长。 苏喜再傻也听出了陈翠山话里的凉薄,再看他的表情和态度便知,这个孩子他纵然是生下来了,对方也不会想要的。 其实想想也是,他们若真在乎这个孩子,真的在乎她,又怎会在短短一日之后便弃她于不顾。 “你们居然这么对我,你们好黑的心!当时我嫁到你们家,带了多少陪嫁,我甚至愿意都拿出来填补到公中——” 苏喜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陈翠山发出了一声嗤笑。 陈翠山像是看个笑话一样打量苏喜。 苏喜不解他何意。 陈翠山并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有着再明显不过的讽刺。 “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能配上我?你可是商人女,身份卑贱,我娶你不过就是图你那点钱。”苏园帮忙翻译了陈翠山的表情里想要表达的话。 苏喜摇头,不停地摇头,“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不该是那样的人。她是因为看中了我写的诗,觉得我是才女。当初提亲的时候,他说是慕我的才名,才欲求娶我!” “那把那首诗说来听听?” 苏喜嘴唇抖了抖,正欲说—— “够了!过去的事有什么好再提!”陈翠山一脸嫌弃不耐烦。 “看清楚他的脸,如果你那首诗带给他的是美好回忆,你提起此事的时候,他总该会有所动容,但你瞧瞧他现在的表情,满脸嫌恶。这只有一种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没看好你那首诗,甚至有些嫌弃,却只是违心地夸赞你罢了。”苏园依旧怕苏喜看不出来,给她免费做翻译。 “不——我不信——不可能!”苏喜直摇头,捂住自己的耳朵。 “哦,那你就不信吧。” 正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苏喜若一直执迷不悟,苏园也不会多管闲事。 然而苏园的这一声冷漠回答,令苏喜突然止住了哭声。那对父子都不要她了,她再傻也该明白,她就是像做梦骗自己,也做不成。 想到了苏园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想到苏方明曾经提醒过她的话…… 原来竟只是她一个人看不清! 大哥说过陈翠山这个人过于好面子虚荣,且是个薄情的。她当时却不信,觉得翠山好面子只是穿是讲究求个体面而已,他不虚荣,因为他并不是贪图女子美貌的男人,他喜欢的是她内在,他对她很好很重情…… 笑话,都是笑话! 她好傻啊,一直都在犯傻! 苏喜从地上捡起那张休书,闭着眼大哭起来,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状态。 “好,你们要休妻便休吧,我同意!”苏喜突然歇斯底里地喊着,几乎喊破了喉咙。 陈侍郎和陈翠山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狼狈,故而二人打量苏喜的表情都十分不屑。 “再一次提醒你,从今以后你苏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我们陈家都没有关系。我们回去便会将你从族谱中除名。” 陈家父子俩目的地达成,便打算离开。 苏喜攥紧手里的休书,忽然笑起来,越笑越开心。但因为她的嗓子早就沙哑了,所以笑声听起来有几分诡异,甚至有点像钝刀子磨人。 “你们知不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你们才会留在开封府!我是为你们才撒谎不说实话!可你们却要弃我于不顾,对我腹中的胎儿更是视若罔闻! 你们好狠的心!但比起你们的无情,我更恨自己的蠢!” 苏喜说完这些,抽着鼻子,又哭又笑。 幸而有丫鬟一直扶着她,安抚护着她,她颤抖的身躯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苏喜哭得可怜兮兮,她最终看向了苏园,像是叛逆多年的孩子,终于意识到的自己的错误,想扑进母亲怀里去认错。 苏园见她一直眼巴巴瞅着自己,无奈之下,伸出了双臂。 苏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但这种哭却不似于之前的歇斯底里,是那种终于找到靠山委屈的哭。她抱着苏园,哭了好久,最后才渐渐消停下来。 陈家父子虽然听到了苏喜最后那番话,却只以为苏喜不过发疯到最后,说起了疯言疯语。父子俩都没打算理会,迈着大步就要离开开封府。 白玉堂直接以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又是谁?大胆!竟敢随便拿刀阻拦朝廷命官?你可知这一位是工部侍郎,你此举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在开封府知法犯法,更该罪加一等。”陈翠山并不认识白玉堂,因之前见他随着苏园一块过来,整个过程也没见他说什么话,只当他是苏园身边的人。 陈翠山瞧着这厮的皮相甚好,心里揣测他可能是苏园的心上人。这开封府的官差还是真是随性,居然还能带着男人在府衙里花前月下。原来那包拯也不过是表面装铁面无私,博了一个好名声罢了,实则也跟他父亲一样。人嘛,难免如此,谁能人前人后都长得一样? 原来完全意识不到,是因为他自己心脏,才看什么人和事都脏的。 陈侍郎瞪向白玉堂:“还不快跪下赔罪?” “来人啊,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我押下去!”陈翠山见白玉堂还是不动,就连忙为父亲去叫那边待命的开封府衙役。 众衙役们有点忍不住想笑,却又不敢笑,硬绷着脸保持严肃还难啊。 倒是有衙役出声,告知了陈家父子白玉堂的身份。陈侍郎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竟是那颇为有名的白玉堂。 “此举并非冒犯,因为你们如今是灯球案的重要涉案人。”才刚苏喜最后喊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撒谎的缘故是为了陈侍郎父子。 “那女人刚才气疯了,才会乱咬我和我父亲。她那话怎么能信?”陈翠山帮腔反驳道。 “那不是疯话,是实话,是真相!我就是为了你们!” 这时候苏喜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她抹掉脸上的泪水,从苏园怀里出来。她赤红着眼睛瞪陈氏父子一眼,然后转头只对着苏园解释。 “丁三郎以他们父子受贿的证据为要挟,令我和他见面。” “贱妇,你休要因我儿休弃你,你便乱咬人胡说八道!我们怎么会受贿?”陈侍郎脸色极为不好,陈翠山的脸色跟他父亲如出一辙。 “你们怎么不会受贿?”苏喜瞪着陈侍郎,“那我提醒提醒你,两年前你在何地为官?” 陈侍郎一怔。 苏园和白玉堂也不晓得,好奇等苏喜的答案。 “江宁府。”苏喜冷声道,“两年前陈侍郎是江宁府通判,陈翠山时年十六,与永康崔主簿结为挚友,往来甚密。” 第45章 三更合一 陈侍郎和陈翠山俱是一脸如遭雷劈的模样, 震惊地看着苏喜。 “恶妇!难怪人常说最毒不过妇人心!你见我休弃你,便狗急跳墙,诬陷我们!”陈翠山最先反应过来, 便怒得欲伸手去抓苏喜。 苏喜边留着眼泪边自嘲地笑。 过往所有付出就像个笑话,陈氏父子的每一个嘴脸, 还有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 都像是响亮的巴掌一次又一次啪啪地打在她脸上。 苏喜就坚定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陈翠山扑过来,她不躲,只是眼里逐渐露出濒临绝望的情绪。 白玉堂随意一出手, 便用刀鞘挡在了陈翠山的手臂上。当他这个‘挡’,是于他自己而言, 于陈翠山而言,那就是‘打’。 陈翠山痛呼一声, 身体打了个趔趄, 险些摔得狗啃屎。 陈侍郎及时扶住了自己的儿子,愤怒责骂白玉堂:“好一个狂妄无礼的锦毛鼠, 纵然做了四品侍卫,却还是脱不掉一身江湖匪气!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开封府, 你竟敢对我儿动武!” 陈侍郎随即质问其他衙役小吏,包拯人在哪儿, 今儿必要请他这个开封府主事的, 把这件事理论清楚了。 “此非动手,分明为保护。”恰恰正因为是在开封府, 白玉堂才有这等好脾气。换做以常, 他的大刀岂会还在鞘中。 “是你们先动手欲欺辱人家良家有孕的妇人在先, 正如你们所言,这里是在开封府。在这里,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纵然你们是官贵,我们也要阻拦。” 白玉堂话少,容易被人误会,苏园立刻将道理具体地讲清楚。 良家有孕的妇人。 一听这措辞,便知苏园要表达的意思了。苏喜拿了休书,与他们陈家便没有关系。他们伸手要教训苏喜,那就不能按照公爹或夫君教训家眷的身份去论了。只按照他们试图袭击陌生怀孕的妇人那样去计较。 陈侍郎和陈翠山都被苏园这番话给噎了一下。 但陈侍郎到底是饱读过诗书的官员,无理尚可辩三分,更何况他现在觉得自己很有理。 “好啊,按照毫无干系的陌生人算更好。这妇人诬陷我们在先,我们教训她在后,有何不可?” “非常不可。先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父子这般行径传到官贵圈里会有多丢人。便当你们是草莽,有人在开封府指认你二人犯罪,你二人应当做的反应是陈明自己的清白,反告对方诬告。若诬告成立,开封府自然对诬告你们之人进行惩处。而非你们自己滥用私行,无视我们开封府查案审讯的章程。” “可知你们父子刚刚那种行径,在我们办案人眼里是什么样么?”苏园之前那番话已经令陈氏父子的脸色很难看了,偏偏又追问了一句。 陈侍郎气愤地瞪向苏园,不想应承她的话,因为他知道苏园嘴里肯定吐不出好话来。她发现这个苏姓女子在开封府说话竟很有地位,如今不止其他衙役在看她眼色行事,连白玉堂似乎都在听她的吩咐。 “心虚灭口。”苏园一字一字清晰地道出,令陈氏父子怒火更甚。 陈侍郎缓了口气,便嗤笑一声,质问苏喜:“随你们审问,既说我们跟那个什么永康的崔主簿有干系,收受他的贿赂了,便把证据拿出来!” 苏喜怔了下,跟苏园小声道:“我只有丁三郎给的那封信,我还给烧了。可信上说得的很具体,一共大概有两万里银子,账本在他手里。他还提到翠山书房里的那个宝瓶,就是崔主簿的贿赂。那宝瓶里面刻有一个崔字,我特意去验证了,才信了他的话。” “所以你去见丁三郎,就是为了要那本账册?”苏园问。 苏喜点头应承。 陈侍郎和陈翠山在这时候互看了一眼。 之前所谓的‘有所动容’,苏园如今终于在陈翠山的脸上看见了,但应该只是为了账本动容而已。 “胡说!全都是胡说!一派胡言!那宝瓶是翠山外祖母赠与他的生辰礼,至于里头是否刻字了我却不清楚,”陈侍郎气骂完了,便问陈翠山,“却有刻字么?” 陈翠山摇了摇头,“儿子也不知,儿子收过外祖母赠礼之后,便命人将宝瓶陈列。其实若非是祖母所赠之物,儿子又怎会将那种金银俗物摆在书房。” 陈侍郎点点头,似乎很满意陈翠山的说法。 “纵然这宝瓶里就是刻了个崔字,怎知不是做宝瓶的匠人,刚好姓崔留名?便一定与永康的崔主簿有关?你们开封府就凭这样的证据办案?”陈侍郎质问苏园。 “自然不是,我们也没说这就是证据呀,陈侍郎怎么就先紧张上了。清者自清,莫怕!”苏园请陈氏父子暂且还是回到侧堂,等她将此事上报之后,再做决断。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还不能离开了?”陈翠山跟着质问。 苏园:“情况总要核实,这不凑巧么,崔主簿此人已被包大人押解进京,如今正关在开封府大牢。因二位涉嫌与两起开封府在查的重大案子有关,实在是没办法令二位如常离开开封府。” 苏园说罢,也懒得去听陈氏父子如何咒骂威胁自己,直接命衙役将此二人带入侧堂看管。这已然是看在他们是官贵身份的情况下,给出了极好的优待了。 苏园揉了揉头疼的脑袋,又见苏喜抱着她的胳膊还在哭。苏喜不停诉说自己委屈,竟被辜负了,她不甘心,她想不明白。 苏园忍不住抽离自己的胳膊,和她保持了距离。 “人家为何要真心在乎你?你在乎过你自己么?” 苏喜这副样子让苏园不禁想起之前唐氏的案子。死者唐氏惨遭丈夫马随家暴,唐氏为护着夫免受官府惩罚,假称说是自己跌倒受伤。所谓的贤惠和忍气吞声,却并未让唐氏换来丈夫对她一丁点的在乎。当时,马随对受重伤的唐氏但凡用心照料一点,凶手也不会有可趁之机,将唐氏害死。 “我在乎的。”苏喜小声回道。 “笑话,你若在乎,会不珍惜自己,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替他们顶罪?” “妹妹我——” 苏园听她又喊自己妹妹,蹙眉道:“别说我们本就没干系,便是有,我大概也不会想认你这般自轻自贱的姐姐。” 苏喜在之前抱着苏园大哭的时候,已然把苏园当成了自己现在的依靠。现在忽然被她推开,冷言冷语对待。一时间落差太大,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委屈地再度大哭起来。 瞧她眼睛肿成那副样子,若再这么继续哭下去,只怕真会哭瞎了。 苏园拉起苏喜的手臂把了下脉,发现她胎象尚稳,便松手不再管了。打发丫鬟把苏喜搀扶回房,令叫文书给她做证供,至于后续的事情,便一切按律处理就是。 苏喜见苏园要走,忙拉住她,低下头去,抽着鼻子跟苏园说对不起,是她错了。 “人可以蠢,可以笨,可以傻到一直被人骗,但最不应当做的就是不把自己当人看,轻贱自己。” 孙荷见苏喜拉住了她家的老大,心里有几分嫉妒,不过瞧她哭得好可怜的样子,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跟她抢老大了,但嘴上还是要说一说她。 “你可能没看过小报,不知小报前段时间发印的唐氏马随案。你若是看了,或许就不会做出今天这般傻事,居然为那样的丈夫顶罪。” 苏喜拉着苏园衣袖的手一抖,把头低得更深,声音也更小:“我看了的。” “我的天,你看了你还——” 孙荷往常还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挺傻挺蠢的。今儿见了苏喜,她总算知道了,人的聪明和蠢大概是需要对比的,跟老大比,她永远不可能聪明。但是跟苏喜比,她简直是人间大智慧! 既然她都是大智慧了,也不是不能容下苏喜。孙荷掏出帕子,去给可怜巴巴的苏喜擦眼泪。 “连自己都不看重的人,便没人会看重你,以后别这样了。”孙荷叹了口气。 苏喜恨自己当初听一意孤行,从没动脑子去好好思考。苏方明曾几次提醒过他,陈家人人品不佳,让她多留些心眼。可她却觉得大哥薄情,因经商算计心太重,过于斤斤计较,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情,什么叫为真情付出。 她不是没看清事实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人帮她,是她自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了。”苏喜认错之后,又怕苏园还是不搭理自己,跟她解释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苏园骂得都对,她都明白了。她也是气自己不珍惜自己,才那样骂醒她。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苏园问。 苏喜手下意识地摸肚子,恍惚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怀孕四个多月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打胎风险很大,纵然能侥幸活下来,也会没了半条命,且极大可能会伤了身体的根本。但孩子留或不留,要苏喜自己考虑和决定,苏园不会给她出主意。 “那你就头脑清楚点,好好想清楚这件事,重在处理问题,而不是自怨自艾,也别再继续为恶人流泪。” 苏园让孙荷帮忙照料苏喜后,打发人去通知苏方明,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 “你倒是无情,得了证供,便立刻抽胳膊不理人了。”白玉堂感慨道。 苏园挑了下眉,倒没想到这点被白玉堂看得清清楚楚。 “我与她本就不熟,但见她非想抱着我,我这才为查案做了牺牲。我这点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五爷就做不到。甭管对方是男是女,五爷肯定都不会让人抱。” 白玉堂:“倒也不尽然,如果——” “如果什么?” 白玉堂轻笑,问苏园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家父子的情况必须要禀告包大人。这事得包大人做主,才能审问。”毕竟陈侍郎的官员身份摆在那里。 苏园接着道:“我现在是终于明白了,为何师父会跟包大人说悄悄话,让这事情我来处置。” 苏园又揉了揉耳朵,“苏喜太能哭了,听得我都耳朵疼,偏她怀着身孕,你又不能重斥她。我出面至少能更容易安抚苏喜,若是包大人那张黑脸,连会武身体强壮的孙荷都怕,别说苏喜了。” 随后,苏园和白玉堂决定先上门侍郎府,将那只宝瓶先找出来。 果然如苏喜所言的那般,宝瓶被摆放在陈翠山的书房内,位置在一进门便能一眼瞅见的檀木书架的中心位置。 摆放在如此明显的位置,还说自己不在乎金银俗物?难为陈翠山能如此厚脸皮地着借口,维持他的虚伪做作。 在苏园用火折子照亮,检查宝瓶底部是否有崔字的时候,白玉堂环顾着书房的各处摆设。他还将画缸里的几卷画打开了查看。 白玉堂:“这书房除了那只宝瓶,确实不见有其它金银俗物,但照样堆着钱味儿。不止墙上挂的,连插在这画缸里的都是名家之作,古籍孤本也不在少数。” “或许人家是书香世家,底蕴深,这些为世代累积所藏。”苏园学着陈翠山的说辞手法去说话。 确认宝瓶底部确实刻有一个‘崔’字,字不大,不照亮了认真看,还真不容易注意到。 再细细打量这宝瓶,金子做的瓶身,瓶颈处镶有三排三色宝石,颗颗大小均匀,色纯莹泽,瓶腹处由稍小些的红绿宝石拼成蟾宫折桂的图案。 这瓶子既奢华昂贵,又对于盼着能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而言有着极好的寓意。 陈翠山身为官家子弟,自然要读书考功名,他对这瓶子肯定喜欢极了,不然他也不会将这瓶子放在书房一进门最显眼的位置。估计是不仅要自己喜欢,还要别人看着羡慕眼馋。 “陈翠山的外祖母已于一年前去世,一年多前陈翠山生辰的时候,他外祖母确实给过他一份赠礼,装在极漂亮的锦盒里。陈翠山当时并没打开,事后大家才知道他外祖母送给他一个寓意很好的宝瓶。”衙役将查到的消息回禀给苏园。 苏园:“我记得陈翠山的外祖父是名儒,连陛下都对其十分敬重。名儒都极为重清名,名儒之妻一出手便给外孙这么大的生辰礼,是不是有些过重了?两年前陈翠山才十六,这生日数不整,根本不是弱冠这种意义非凡的重要生辰,干嘛突然送这么重的礼。” 苏园令衙役们再去查问一下,往年陈翠山收到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生辰礼都有哪些。 她再劳烦周老判官去这位名儒家中登门拜访一趟,若宝瓶出自他家,最好能询问出源头。 周老判官一听,挑眉质问苏园:“哎呦,这得罪人的活儿给老夫了?” “我倒觉得这是卖好的活儿,您老还得还感谢我呢。” 周老判官哼笑,把手里茶杯放下了,便示意苏园说起来。他倒要听听这丫头又能胡说八道出什么邪门歪理来。 苏园很配合,马上就讲出了道理。 “您老可是众所周知的好脾气人。您去那儿,不用板着脸执法,就是浅显调查,给他提个醒儿。他若问您案子情况,你就做出一副百般为难的样子,说包大人严苛不许透露,但因为敬佩他是老儒,信他的人品,才破例透露点消息给他。 他若知道咱们开封府对这案子是严查、重查,对所有涉案人员绝不姑息、不留情面,他心中自会有估量。既能称得上当世名儒,那必然学识渊博、明达通理,我觉得他老人家不仅不会怪在您身上,反而会感谢您讲情面,愿意给他透露重要消息,令他及时做出决断,早日保全名声。 总之您老就多用点说话技巧,让他想明白这事的厉害干系,冒险不值得,及时止损是最好的选择,会令他终身受益。” 既然是赫赫有名的名家大儒,对自己的名声肯定十分看重。除非陈家父子真无辜,不然这重名清高的名儒大家,怎么敢冒险在这种时候拼命保他。陈翠山的亲母已亡,如今陈侍郎的夫人为继室。而陈翠山到底是姓陈,为陈家人,其外祖父若非为他一人,搞得名声有瑕,实在是不划算。 “好啊你啊,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连包大人你也敢编排上了!”周老判官笑了一声,反问苏园。 “包大人在朝最不怕得罪人,他连庞太师都得罪透了,哪还会怕什么名儒。再说我说包大人严苛,那是赞美包大人呢。”苏园笑着问周老判官,“我这是不是给您出一好主意了?我之于您,那就好比公孙先生之于包大人。” “您还省了一份儿钱,我没收您师爷费用呢。”苏园又补充一句。 “可别,咱可不欠人情。”周老判官扯了钱袋子给苏园,叫她尽管拿着花去,“钱不多,你可不准嫌弃。” 苏园本想推拒来着,听周老判官这么说,知道他诚心给,便欢快地笑着应下。并顺便告诉周老判官,以后她老人家可千万不要觉得钱少就有压力,不敢在给她钱。她可不挑,对她来说一文钱也是钱,只要有人给她都要,心里都是欢喜的。 “去去去。”周老判官笑着打发她快走,不过是跟她客气一句话罢了,她倒是真厚脸皮为以后要钱的事儿铺路了。 目送走周老判官的离去后,苏园就抱着宝瓶去找包大人。 包拯刚小憩完了,这舟车劳顿之后休息一下,还真觉得神清气爽,干什么都有精神头了。 在听了苏园的回禀后,包拯有几分很惊讶,他没想到陈家父子居然与崔主簿有关系。包拯接着又看了两眼宝瓶,便赞同苏园提审崔主簿的提议,让两厢人在公堂对峙一下。 崔主簿这一路被押送到开封府,虽然坐着囚车,但一路颠簸,风吹雨淋的,加之他本就因为身陷囹圄精神萎靡。所以最后折腾下来,抵达开封府的时候他已经不成人形了。这刚落脚到大牢,他虚脱地昏睡一阵,就被强迫叫醒,拖到了公堂之上。 包拯一声惊堂木,震得他两耳发聩。 听到包拯问及的问题,崔主簿呆滞了半晌,才反问包拯陈侍郎是谁。 “我那会儿刚弄造钱场不久,全心力都顾在那上面,当时不曾与当时江宁府的通判有来往,更不认识他儿子,什么陈翠峰的。还是后来我抓年轻劳力去造钱场干活的事儿,被人追究要告到江宁府,我才晓得这钱财要花得长久,得多结交官场上的朋友。那时候江宁府刚上任一位新通判,就是林智,贪财好色,很好收买。” 包拯之前在永康路遇那位丢儿子的老妇人,其子就是被当成劳力,抓去了崔主簿的造钱场流水寨里干活。只要被抓到那里的人,都被限制了自由,不得离开流水寨。 包拯又问崔主簿,可认识他桌案上放着的宝瓶。 崔主簿看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表示从没有见过。 接着陈家父子被带上了公堂,陈侍郎和陈翠山在进来的时候,同时瞟了崔主簿一眼,然后二人便收回目光,站在一旁。 陈侍郎随即开口向包拯告状,骂他属下狗仗人势,擅自羁押朝廷命官。 “再看看,你可认识他们父子二人?”包拯太了解陈侍郎的德行了,直接无视他,名崔主簿认人。 崔主簿慢慢转动眼眸,看向陈家父子。 陈侍郎和陈翠山都看着前方,没去看崔主簿。 “不认识。”崔主簿道。 陈侍郎和陈翠山在闻言之后,面色都没有变化,不过陈翠山目光偏移,这才看了崔主簿第二眼。 “好了,这下总能证明我们清白了吧?包希仁,你今日必须给我们父子一个交代。那苏氏不愿被我儿休弃,便狗急要人,而你的属下,也是姓苏的那个,竟对我们恶言相向,并擅自无礼的羁押我们。还有那个白玉堂,他对我儿子动手了,翠山的手臂都被他给打青了!” 陈侍郎令陈翠山把胳膊亮出来,给包拯好好看看。 陈翠山的右手臂上果然有一大片淤青。 白玉堂正在公堂内待命,瞧他们激动告状的样子,一点都不为所动。他还是抱着刀,有几分随性地靠在较远的柱子旁,一脸孤傲淡漠。 “瞧瞧,瞧瞧他那个嚣张的样子,你们开封府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包希仁,我要他跪下受罚,立刻给我儿子道歉!” 陈侍郎愤愤不已地瞪向白玉堂。 “对了,还有那个姓苏的女官差,也要一道受罚!你们开封府用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女官差竟比流氓还无耻,伶牙俐齿,跋扈放肆!” 白玉堂不再如之前那般随性抱着刀了,他站直身子,手提着刀,一双眼如鹰锁定猎物般,紧盯着陈侍郎。 陈侍郎起先还唾沫横飞,在与白玉堂对视的刹那,他嗓音突然抖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他更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白玉堂正大步朝他走来。 “你你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公堂之上!”陈侍郎惊喊。 展昭忍不住嗤笑一声,“陈侍郎既知这是在公堂之上,为何还不收敛脾气,好生陈明情况?这种时候了。劝陈侍郎还是不要蛮不讲理,乱耍官腔,胡乱问责。” “谁蛮不讲理了?我清清白白的,有什么情况好陈明?你们休要颠倒黑白,试图栽赃于我!”陈侍郎气愤地辩解道。 陈翠山也帮腔自己的父亲,责怪开封府欺人太甚。 说话间,白玉堂已然要近身他们父子跟前,俩人吓得紧凑在一起,共同警告白玉堂不要过来。 白玉堂当然不会靠近,在距离二人半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靠得太近他嫌脏。 “说到诬陷,别的不知,你颠倒黑白诬陷我倒有一众衙役可以作证。已然说得很清楚,我不过阻拦陈翠山伤害苏喜,不算动手。真动手,你那蠢儿子的命早就不在了。你告我诬陷朝廷命官,那我就不是朝廷命官了?我也要告你诬陷。” “你——”陈侍郎被气得噎了一下,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被那个姓苏的女官差给气得。 “别以为你外祖母人不在了,这宝瓶的猫腻就能藏住。”白玉堂扫一眼桌案上的宝瓶,又看向崔主簿。 崔主簿回看了白玉堂一眼,作为婺州人,他自然听说过锦毛鼠的鼎鼎大名。 “送人的宝贝里却故意刻着自己的姓氏,怕人不知道这东西是你送的?你不信任他们父子,便留了后手,不仅这宝瓶,还有那本账册。”白玉堂说这些话的时候,注意到陈氏父子的表情很慌张,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没冤枉陈氏父子。 那这事儿就耐人寻味了,崔主簿罪名一定,死到临头了,为何不拉几个垫背的一起陪葬,反而力保陈氏父子。 “这里头必有什么干系……你死罪已定,还有什么事能靠上陈家父子?” 白玉堂发现自己在提及到这里的时候,崔主簿和陈侍郎父子表情都有异样,他便越发确定自己的揣测在点子上了。 白玉堂便请问包拯和公孙策,在永康查抄崔主簿家的时候,他有多少妻妾子嗣。 包拯立刻明白了白玉堂的意思,看向公孙策。这方面的事情,公孙先生比他记得更清楚。 “一妻十二妾,却只有两个女儿。”公孙策顿了下,接着道,“还有一八岁的儿子,据传在两年前夭折了。” 啪! 包拯就掐在这时候拍响了惊堂木。 崔主簿和陈侍郎、陈翠山三人全都吓了一跳,身子俱是一抖,很快就见三人的额头上冷汗频出。若真问心无愧,他们何至于心虚至此? 大家便有了合理的猜测,崔主簿知道自己干私造铜钱的活计,是提着脑袋赚钱,说不定哪一日就会东窗事发,一命呜呼了。他便将唯一的儿子嘱托给了别人,请这个人带着他的儿子安全度日,走更好的前程。当然为了表达感谢,使钱如粪土的崔主簿必然会许以重利。 “八岁的孩子,如今若活着,便是十岁。”包拯便命人彻查侍郎府内所有十岁左右孩童的情况。 “你们可真能瞎编故事。”陈侍郎哼笑一声,仍是嘴硬不认。 崔主簿也一样。 在包拯吩咐之后,他们的脸色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白玉堂揣测这孩子八成应该没被安排在陈侍郎家。如此的话,要想从孩子这里着手去查,可能要花费不少时间搜寻。至少在当下,暂时没那么快查出实证。 陈侍郎微微仰头,挑衅看向包拯:“行,你们不是怀疑我既跟这案子有关,又跟那案子有关?我今天就等你们查,等你们把证据亮出来给我看。我倒要瞧瞧你们能查出什么来。 我配合你们开封府查案,配合到底!可你们若什么都查不出来,明日在朝堂之上,我若不把你们开封府这些人送进大牢,我便撞柱向陛下鸣冤,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求个说法。” “大人,周老判官回来了。”苏园这时进堂,规规矩矩传话。 “原来你在!”陈侍郎一见苏园,便火气大起来。 “我刚才不在,回房小睡了一会儿。不过在你说随我们调查的时候,才在。” 苏园对陈侍郎礼貌一笑,表示请他放心,开封府今日绝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定会好好彻查你们,让你们死得其所。” “你!”陈侍郎最忌讳听‘死’这个字,气呼呼质问包拯,“包希仁你可听到你的属下说什么没有?她——” 陈侍郎话未说完,就看见周老判官带着他岳父家的管家雷福进门了。 雷福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宝瓶之后,便对包拯和周老判官道:“此瓶价值连城,不敢有所隐瞒,家中从未有过这等富贵物件。” 雷福说罢,又唤进来一位老婆子。这老婆子是他家老夫人生前的贴身丫鬟,掌管着老夫人的嫁妆和私房。 老婆子看一眼宝瓶之后,立刻否认,表示从没在老夫人的嫁妆里见过这种宝瓶,平日应酬时得来的礼物中也并无这种宝瓶。 “先前陈大爷对外说这宝瓶为我家老夫人所赠,老夫人生前也确实是认下了,大家便都没有深究。如今老夫人去了,开封府突然来问此事。我家老爷便猜到,许是陈大爷从别处得了这物件,却无法对外交代,便借老夫人之便,对外声称是生辰礼。 我们老夫人素来是心软和善之人,加之当时年迈,人偶尔也会犯些糊涂,她又是最疼爱陈大爷这个外孙。所以陈大爷若有所求,她必会应下。” 雷福接着告知包拯等人,除了在陈翠山刚出生时,曾赠过他一把金制长命锁之外。他们老爷老夫人送给陈翠山自小到大的生辰礼,皆是一些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再未沾过什么金银。 陈侍郎和陈翠山在听了雷福的话之后,脸色俱是大变。 明明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有罪,这雷福为何主动来说这些事?以前那宝瓶陈翠山声称是外祖母的赠礼,外祖父也从未管过。这事他们完全可以糊弄过去,说老夫人去世了,他们也不知具体情形,便就能混过去了。 外祖父为何要把事情查的这般明明白白,置他于死地! 包拯敲了惊堂木,便质问陈翠山,这瓶子来历不明,又刻有崔姓,当如何解释。 陈翠山慌张起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想认罪,但他知道这是个明晃晃的破绽,他这会儿找不到完美的理由去解释了,随便找借口撒谎的话,开封府的人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 陈侍郎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父子周全应对到了现在,居然竟崩在了这件事儿上。 雷福再行一礼,对包拯道:“老爷让小人跟包大人赔罪,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就不亲自来了。但若是他外孙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之事,还请包大人秉公执法,为民除害。” 陈侍郎父子听到这番话更是气得不行。 明明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罪行,他的岳父/外祖父为何要这样对他们! 苏园在这时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有句话说得真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个时辰前,你们因觉得苏喜丢人,选择休弃苏喜。如今很快就感受到了,那种还没有证据定罪,就先被别人抛弃背叛的滋味。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陈侍郎脸憋得通红,终究是偃旗息鼓,有话说不出了。他两腿一颤,就坐在了地上。 陈翠山哭丧着脸,搀扶着陈侍郎,跪在陈侍郎的身边,慌慌张张问陈侍郎到底该怎么办。 “我们都被你外祖父给害惨了!”陈侍郎怨恨得不行。 在场地开封府众人等,对其这番话感觉到相当无语。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你本就是做出这种事的人,想必非常能理解跟你们做出同样选择的人的心情。陈侍郎这又是何苦怨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陈侍郎听了苏园的话后,原本赤红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他猛吐出一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这一口血刚好大部分都喷溅在了崔主簿的脸上。 崔主簿见事情败露,有几分气急败坏。但终究是拂袖擦了脸上的血,没说什么。 苏园在得知崔主簿可能有位十岁的儿子在京时,立刻揣测道:“钱多不怕使唤人,如此爱子,为子谋后路,却偏选陈家,必然是陈家有让他看中的地方。” 既是为子谋路,八岁的孩子最缺的就是教导。白玉堂立刻想到了陈翠山的外祖父家,当世名儒,自然能入得了崔主簿的眼。 包拯马上招来雷福询问:“你们府中两年前可进过八岁的孩童,有可能姓崔,也有可能不姓崔。” 雷福忙道:“是有过,刚好姓崔,是陈大爷介绍来的,被安排在我们老爷的书房做学童。” 崔主簿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了,对陈侍郎父子破口大骂起来。骂他们二人蠢货,亏他一年一万两供着他们,却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好端端非要休妻。 “如今好了,大家都栽了!”崔主簿气急,狠狠啐了一口陈翠山。 陈翠山也是后悔莫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当初就不该在结识崔主簿后,便贪图富贵享受,拉父亲下水,更不该因为看中苏喜的嫁妆,便违心娶她,以至于久看更加嫌厌,迫不及待想休了她。 苏喜在事后听到陈翠山的这句话时,越发知道这男人的无耻,更彻底绝了对他所有的念想。 苏喜和陈家这边的情况总算查明白了,但是灯球案仍然没破,三小吏故意描绘苏喜的画像的原因是什么,丁三郎在这桩案子里到底起了什么作用,灯球案的最终目的又如何,这些仍然成迷。 唯一缉拿到的这涉案的犯人是刑部的李仵作,但他是个酒色之徒,只管收了沈掌固的钱去办事,对其他情况一概不清楚。 苏喜撒谎作伪证,也是该论罪处置的,纵然有后来的主动招供,杖责一百的惩罚仍然免不了。 包拯与公孙策如今致力于破获灯球案,二人经过细致商议之后,便问苏喜:“你可愿将功赎罪?” 第46章 三更合一 苏喜面对包拯的时候十分紧张, 一听包拯的提问就更加紧张了。她眯着红肿的眼睛,犹犹豫豫地看向苏园,下意识地就想让她帮自己做主。 “纵然是在生产后百日行刑, 以你这柔弱的身板照样扛不住。但将功赎罪也要冒险,未必一定能保你安全无虞, 所以你自己要想清楚 。”苏园阐述客观情况。 苏喜问苏园:“若我选将功赎罪, 到时你可以陪我么?” “可以。”苏园干脆应。 苏喜却又犹豫了,“可是如果太冒险的话,你还是不要陪我了。我一个人有危险就够了,不能再让另一人白白冒险。” “恰恰相反, 有我陪你,你自会有福星高照。”苏园自信的言语由内而发, 但立刻就被白玉堂给打断了。 白玉堂:“我会保护好你们。” “对,有我们呢。”展昭跟着附和道。 苏喜立刻欢喜起来, 以为苏园说的‘福星’就是指这两位闻名武林的高手:锦毛鼠白玉堂和南侠展昭。 那有他们出马保护自己, 另还有苏园相伴,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怕了。 苏喜破涕为笑, 鼓足勇气向包拯表示,她非常愿意将功赎罪。 苏园提议签一份免责文书。 文书内容里要表明苏喜是自愿将功赎罪, 才去配合开封府的行动, 如果行动期间出现不可控的意外,风险要由她自己承担。 其实一般情况下, 有她还有白玉堂、展昭盯着她, 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就怕出了点什么小意外,却被某些人吹毛求疵, 使劲儿地追责, 鸡蛋里挑骨头。这份儿免责文书防得正是如陈侍郎、苏进敬那一类的人。 公孙策到底是苏园的师父, 立刻想通了苏园的用意,便马上跟包拯提议。 “此主意甚好,把情况写明,签字画押,倒省得事后有争论不清的情况。碰到讲理的还好,碰到不讲理的,便如陈侍郎那般,有这种文书清晰明了,才省得费口舌少麻烦。学生以为,日后开封府都可行此惯例。” 包拯点点头,便依苏园的建议写了一篇,再由苏喜签字画押。 苏喜被允许可以在开封府内自由走动了。她眼睛肿得厉害,公孙策特意给她调了清凉敷眼的药膏,养了两日后便消肿了。府里的大夫这两日都会定时给苏喜诊脉,担心她受惊之后胎不稳,给她开了安胎药。 孩子的月份大了,苏喜没有其它选择,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但孩子生下后到底养不养,苏喜兀自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初她曾实实在在地期盼过这孩子的到来,尽管孩子的父亲令她绝望透顶了,她也怨过恨过痛苦过,可她知道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仍有感情。所以她最终决定,要把孩子带在身边,好好抚养长大。 苏方明特意请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坤道来开解苏喜,苏喜原本是有些怨念和不甘心,但因为这位坤道的开解,她越发深刻意识到孩子的无辜,渐渐也释然了。而且她大哥说了,苏家不缺多养一个孩子的钱,会帮她一起好好教导孩子。 不过,苏喜刚下定决心没多久,苏进敬和李氏就找上门来了。 此前苏进敬也想来开封府见苏喜,奈何被开封府衙差挡在了外头。如今因听说苏喜可以在开封府随意走动,苏方明也成功去看过苏喜了,苏进敬和李氏马上就赶了过来。 刚见面,苏进敬便骂苏喜糊涂,居然为了陈家父子做到那种地步,竟以不惜玷污自己的名声为代价去帮他们! “爹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傻了。你们会不会因为我这样犯蠢,以后便不要我了?”苏喜可怜兮兮地问。 李氏忙把苏喜抱在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承诺肯定要她。 “疼你还不急呢,哪会不要你。没事儿,你别怕,回头我和你爹就把你接回家。” 苏喜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便窝在李氏的怀里寻求抚慰,半晌不肯出来。 李氏对苏进敬连声叹气:“本以为喜儿嫁进一个好人家,却没想到陈家那帮人这般无耻!喜儿真心待他们,连命都要舍进去了,那陈家父子竟在一日之后便等不及要休妻!这下子好了,结果把自己给‘休’进大牢了。只可怜我苦命的喜儿,怎么会这样啊,你怎么能命苦了呢!” “这孩子不能要,生下来之后,我帮你处置了。”苏进敬突然冷声道。 原本窝在她怀里的苏喜立刻怔住了,她忙擦掉眼睛上的泪水,试探问苏进敬,帮她处置是什么意思。 苏进敬回瞪一眼苏喜,没应话。 这种沉默令苏喜立刻感觉到答案的残酷了。 她蹭地站起身,追问苏进敬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为何不能养?” “就因为你孩子的父亲是个罪犯,是个让天下人都耻笑的虚伪败类!他如今人在开封府大牢,不日便会被公审,当众判刑。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他们陈家父子是什么德行,知道你孩子的父亲是个罪人。 以后你再嫁,你在婆家会因这个孩子抬不起头来。但凡人一提起他,就会想起他那缺德不要脸虚伪做作又贪财的父亲。 你年纪尚且轻,二嫁较低门户的才俊也可,但若有这个孩子,不止耽误你再嫁好人家,还会让你背上一辈子的污名!” 苏进敬骂苏喜不许再犯蠢,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不容商议。 “那我就不嫁人,大哥答应我,会帮我养这个孩子。”苏喜赌气道,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我不许!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大哥做主!”苏进敬怒骂道。 他真的是气急了,喊完话后,脖颈的青筋暴突。 苏喜也气,大哭得喘不过气来,眼看就要昏过去了。 李氏忙安抚苏喜别生气。她见苏进敬还要说,忙去推他,让苏进敬先出去。 “你要把女儿逼死才甘心么?” “反正我不许她留下这孩子。”苏进敬愤怒道。 “留不留的,你非要孩子知道才行?平日在生意场上的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日子还长着,何必急于一时。 她现在怀着身子,一旦她气出好歹来,或想不开 ,咱们就又少了个孩子了。” 李氏责怪苏进敬太严厉,很容易会把孩子逼死。 苏进敬闭了闭眼,缓缓吸了两口气之后,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你说得对,近来烦心事太多,加之喜儿这事发生得突然,我竟冲动了。” 李氏拍拍苏进敬的手臂,劝他先在外头冷静一下。 她折返回屋后 ,就温柔地为苏喜擦掉脸上的眼泪,劝慰她。 “事发突然,你爹是在气头上,才一时想不开。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做父母的都太过心疼儿女了,他因太气那陈家父子对你如此无良,才会迁怒到孩子身上。 等他回头冷静下来,我再劝劝他,自然就会说通了。你父亲在外经商混了那么多年,什么道理不懂?哪会不明白孩子无辜的道理。” 苏喜目光单纯地望向李氏:“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娘给你发誓作保?”李氏问。 苏喜忙摇头,这才渐渐止住了眼泪。 “这孩子你真想好了,打算养着?”李氏再问。 苏喜应承,对李氏仔仔细细地阐述自己的心境变化。 “我太罪恶了,曾想过不要他。那天我动这念头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动了,动得很厉害。 娘,我觉得他肯定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想要他了。 以前我天天跟他说话,我盼着他出生,要好好抚育他长大,要和他一起玩蹴鞠,要教他书画……他肯定是发现我说的都是假话,在怨我! 娘,他是我的孩子啊,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不怎么能不要,我一定要好好养他才行。” 李氏听苏喜这番话,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她拍拍苏喜的后背,哑着嗓子安抚她。 “好,我们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好好养他,才不管外人怎么说。” “嗯。”苏喜抱着李氏,感慨还是娘亲最好,“但女儿没用,给爹娘丢脸了!” “傻孩子,怎么说这种话,不管什么时候,你遭遇了什么,爹娘都最宝贝你。” 李氏细心地用湿帕子给苏喜擦了脸之后,就劝她早点歇息。 “既然打算要这个孩子,就更要养好身体,多注意休息,才能把孩子壮实地生下来。” 李氏从苏喜房间里出来之后,看见苏进敬正站子石阶下,眼朝着东边看。 李氏也跟着看过去,正见苏园与两男一女在远处的梧桐树下说什么,四人都笑得开心。 那个高个子的女子话最多,但瞧得出她不管什么还是身体动作,都以围绕苏园为住。其中以白衣少年话最少,只从侧脸来看便知他样貌斐然,目光总是专注地看着苏园。 李氏突然想起来了,怪不得她觉得这少年眼熟。这位就是她第一次来开封府的时候,苏园让她认的‘祖宗’,当时可把她好一顿气。 “那些人都是谁?”李氏问苏进敬。 苏进敬回神儿后,依李氏之言,又看向那四名年轻人所在。 “高个子的姑娘叫孙荷,是东风镖局的千金。青衣的那位,南侠展昭。白衣的,锦毛鼠白玉堂。” “她在开封府过得倒是很好。” 李氏听苏园有这么多厉害的朋友,不禁发出感慨。她红了眼眶,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她是过得好了,我们却不好。”苏进敬冷哼一声,便拉住李氏的手,“走吧。” 夫妻二人要离开开封府,就必须先经过苏园等人所在之处。 待苏进敬夫妻走近些了,四名年轻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全都看向苏进敬夫妻。 场面突然安静,刀忽然有一种仇人狭路相逢的氛围,极其微妙。 苏进敬眯眼看着苏园,眼神里有着露骨的嫌恶。 “这是发现装不下去了,露了本性?”展昭虽然是第一次见苏进敬,但苏家和苏园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们这些常年办案的人,比普通人更善于观察别人的表情。瞧苏进敬这模样,显然是不待见苏园。如此再去回想他们夫妻曾经积极上门来认苏园的行径 ,只觉得分外讽刺和可笑。 这幸而是苏园聪明,从没被苏家的富贵迷了眼。若被认回苏家,她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都是——”苏进敬突然开口,吐出了两个字之后,就忽然把嘴闭上了。 他再看向苏园的时候,就如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忌讳又嫌恶。 苏园扬眉看他,“苏老爷想说什么?” “案子既已查清,我儿告发有功,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开封府?”苏进敬不提前话,只是质问苏园怎么还不放了苏喜。 苏喜的告发并非是主动告发,而是不得已的告发,且还有作伪证,搅乱公堂秩序的罪名。 开封府客扣留她的理由名正言顺。。 但苏园没说这些话,而是疑惑地向展昭和白玉堂:“能放么?” 白玉堂还是老样子,漠然一张脸不给反应,不过他眼睛一直盯着苏进敬。 展昭搓着下巴,斟酌一番之后,才说道:“倒也可以体恤她怀有身孕,放她暂时归家,但有些文书还没走完,须得她签字画押之后,还得再等等。” 苏进敬没想道事情会这么容易,他随口一问,居然真可以让苏喜回家,他马上活络心思。 苏进敬马上提苏喜怀孕的情况十分危险,若继续在开封府住下去出了意外,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展昭、白玉堂等听着苏进敬的威胁,面色丝毫不为所动。 李氏忙拉了一下苏进敬的袖子,用打商量口气,求问苏园能否看在苏喜怀孕的份儿上,通融一下。 “她年纪小,又是头胎,突然遭遇了这么多变故,身子很容易承受不住。这孩子的命实在是太命苦了! 如今月份越来越大,手肿脚肿的,行动起来艰难,留在开封府还要劳烦诸位官爷去照顾。恳请通融一二,能把这文书尽快弄完,让我们现在就能尽早她带回家。” 李氏冲苏园等人毕恭毕敬地行礼,恳请他们高抬贵手。 苏进敬见李氏此状,呵斥她根本不必如此。 “夫人既说得如此诚恳,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便不怕麻烦求展护卫一次,让他帮你们跑两趟,催一催。”苏园说罢,就请展昭出马去了。 展昭走后没多久,就有一名小吏送了文书过来。苏园便带着苏进敬和李氏去将苏喜带了出来,告知苏喜可以归家了。 李氏喜极而泣,拉住苏喜便不肯撒手。苏进敬也松了口气,但脸上并无有任何愉悦的表情。 这一家子人现在看起来倒是十分温馨和睦。实则里子到底是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苏园转身就走。 李氏忙叫住她,再次对她致谢。 苏园头都没回,只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苏进敬眯眼看着苏园离开的方向,双手忍不住地攥拳。 回至苏府后,苏进敬打发人去安置苏喜,便气呼呼地踹翻了正堂的桌子。 李氏被吓了一跳,“老爷,你这是作甚!” 苏方明正拿着一本账册往正堂来,听到屋里的动静后,他便抬手示意院里的人都撤下。 在外守门的小厮们,都是苏进敬最得用信任的家仆,听了苏方明的吩咐后,本有几分犹豫。 苏方明目光凌厉一扫,冷笑问他们:“怎么,你们对老爷夫人吵架说的什么很感兴趣?” 小厮们忙表示不敢造次,听话地退下了,苏方明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但随即他就绕到正堂后侧,隔窗听屋内的谈话。 “喜儿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全都是因为她!”苏进敬气急败坏地骂道。 李氏惊讶问苏进敬:“这跟她还有关?” “怎么没关?你难道忘了忘川道长如何批她的八字?命犯孤煞,与之相伴之人,九死一生,不得善终。 你好好想想,自我们搬入东京城以后,但凡遇涉及到她的事,有哪一件顺过?处处不顺,处处倒霉! 你再好好想想,苏园接触过的人,养她的捕快苏峰,照顾她的许婆子等等,哪一个人善终了?” 苏进敬让李氏子再去仔细回想下苏喜这次的遭遇,好好想想这次问题的真正源头到底出在哪儿。 “这京城官贵之中,有哪个当官的彻底干净?谁没贪点银子?陈家犯的那点事叫事么?且都过去两年了,偏偏被针对,生生被翻了出来。刚刚好是苏园去的陈家,抓的喜儿。 喜儿本该是福运高照、一身顺遂的命,生生被她给克进牢里了!这两日若非我找道长作法,令案情产生转机,喜儿随后被证明为无辜,真不知喜儿会是什么结果!” 李氏越听越惊诧,最后已经讶异地用手捂住了嘴。 “不会吧,真这么邪门?” 苏进敬解释道:“按道理讲,最能被她克的其实是我们俩。但我们这间宅子是风水宝地,四处都做了阵法,能挡大煞,这才没让我们出什么事。喜儿是外嫁女,住在陈家,便挡不住她的煞气了。如今陈家父子,全都因她被送进了大牢!” 李氏坐在凳子上缓了缓神儿,连喝了两口茶,才慢慢消化苏进敬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这些年嘴上说着依我,其实你心里是有几分质疑的,也偷偷怨过我太无情。我明白你的心思,有些事情不亲眼见很难信。如今你亲眼见识了这些之后,可还有话要说?”苏进敬反问李氏。 李氏迷茫地摇了摇头,她见苏进敬面色极为不好,忙劝慰他别生气了。 “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双胎更难。老爷该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我是多希望能养两个正常的女儿。” “一儿一女已然极好。” 苏进敬非常清楚地强调数量是一儿一女,令李氏以后最好能在心里分清楚。 “嘴上如何讲都无所谓,但在你心里,你绝不能再认她是你的女儿,否则我们一大家子都会遭殃。” 苏氏连连点头应承,表示她会谨记。 “她是煞,是魔,最不该留。” …… 刑部在逃的沈掌固沈慧安,以及吏部假死在逃的三名小吏,目前都成为开封府重点追查的逃犯。 那日沈慧安从刑部逃走的时候十分仓促,身上没带多少银钱,又因骑马太过引人注目,所以他在抵达酸枣县的时候,就将马匹匆匆卖了换钱。 在得知他逃跑之后,苏园就立刻命人将他的画像派发至京畿各交通要道,并且周边所有州县城门处,皆贴满了沈慧安的画像。 所以仅凭步行逃离的话,沈慧安很难在官府的严厉追查之下,逃出偌大的河南道。甚至可以说,他连京畿地界都未必能逃得出去。 开封府有专擅追踪犯人的老衙役,他们以酸枣县为中心,划分出沈慧安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并扩大范围以绝不漏查为目的,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大量张贴画像,多方询问证人,以重金悬赏线索。并令附近所有的府衙、州军配合,全员出动对各自管辖地区进行肃查,挨家挨户地询问,尤其注意外地人。 在这样严查的环境之下,沈慧安除非一直躲藏在不见人的地方,否则很难逃脱。只要是个人,总要穿衣吃饭。他匆忙逃走,身上所带之物维持不了多久,纵然有几个散碎银子刻花 ,但只要他使银子出去,就必须去接触别人,便就有暴露的可能。 如此境况之下,沈慧安能熬多久不现身?能隐藏多久不被发现? “除非有人帮他。”公孙策很担心这一点,“这灯球案显然不是沈慧安和三名小吏这等庸碌之辈,所能谋划而出。” 论狡猾聪明,那沈慧安连医不活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连医不活那样的人都不过是受人驱使,沈慧安不可能是主事者。 “但若有人帮忙藏匿了沈慧安和三名小吏,倒是不好追查了。”包拯感慨罢了,就问起苏喜那边的情况。 公孙策摇了摇头,表示苏喜在苏家情况很好,暂时还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怕就怕贼首就此销声匿迹,这案子就很难再有进展了。” 包拯烦恼地踱步,最后负手立在窗前。 他正欲再细细思量一番,重新捋一遍案情,忽然闻到有烤肉的香味儿窗外飘了进来。 “这是——” 包拯探头往外张望两眼,确认他屋外面确实没人在端拿着吃食。开封府的厨房距离他的书房很有一段距离,能弄出这等馋人的香味儿,还飘香十里的人,不用猜便知道是谁了。 “苏丫头今日又张罗做饭了?” 公孙策这时也闻到了香味,斯文应道:“八成是。” 没一会儿,展昭便来了,笑问包拯和公孙策,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包拯和公孙策不带犹豫的,立刻就应承了下来。 “又做了烤肉?这次闻着倒不像是烤全羊。”公孙策随口猜测道。 “先前咱们不在的时候,她自己在厨房砌了炉子,已经熟稔了火候,如今不管烤什么都得心应手。所以,她今天做的是烤全货。” “烤全货是指?”包拯自问有几分学问,但这说法他又是第一次听,前不久令他不懂的词还是灯球案的‘灯球’。 “一种夸大的说法,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展昭解释道,“就是说但凡能烤的东西,都烤来吃。什么鸡鸭鱼羊猪之类自不必说,还有番薯、蘑菇、韭、葱、蒜……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烤不到的。” 最后一句话,展昭是学着苏园的话说的。他接着又跟爱吃羊肉的包拯,强力推荐吊炉烤串和烤羊排,保证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烤肉。 “本府还以为上次的烤全羊已然是最好吃烤肉了。”包拯半开玩笑道。 “上次的烤全羊的确最好吃,这一次的肉串却跟上次不一样,是另一种最好吃。” 展昭接着跟包拯细致解释这不一样在哪里。上次肉是大块的,为明火烤。这次肉是小块的,在炉子里小火闷烤。上次的口感吃着是大焦脆喷香流油,这次是小焦脆嫩而少油,各有各的美味,都让人欲罢不能。 包拯和公孙策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倒要去长长见识。 他们到的时候,大方长桌已经在梧桐树下摆好了,各色烤物几乎在上头摆满了。除展昭之前所说的那些烤物之外,还见有烤蚬、烤鹅、烤紫苏、烤落苏……确如展昭所言,考全货,什么都有。只有想不到,没有烤不到! 种类这么多了,再挑嘴的人来到这顿餐前,也必该是垂涎三尺长,乐得蹦上天。 大家吃得尽兴,也吃得新奇,边吃边讨论。 “她烤鸡的时候,还会在鸡下方摆一排鸡肝烤。妙得很,烤鸡时流下去的汤汁和油水沁在鸡肝上,一番烤制下来,滋味儿浓,不腥气。我以前是吃不得鸡肝的,刚尝了一块,忍不住就又多吃了两块。要了命了,我每一样都想多吃,只恨肚子只有这么大!” 赵虎跟王朝、马汉、张龙他们推荐完鸡肝之后,就恨铁不成钢地拍拍自己的肚子。 “唉,谁不是呢。”王朝也跟着感慨,“要说怎么有个词儿叫哀乐相生?好吃的东西太多,开心是开心,但也愁,愁自己肚子小了,不能吃尽全部!” 苏园带着孙荷捧了两坛李子酒来,这是用清河村的李子酿出的果酒。她给每人斟一杯,满上酒盅。 大家纷纷表示苏园是今日这顿饭的大功臣,如今又斟酒,那她必须说两句才行。 苏园忙道:“该包大人说才对,包大人才是我们开封府的主心骨。我不过是个打杂的,有什么好讲。” “哎呦,谁敢说苏姑娘是打杂,我跟谁拼命!”正痴迷吃鸡肝的赵虎,听了这话就不让了,借着酒劲儿拍案而起。 “正是,你可不能算是打杂的,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差吏。”王朝、马汉等人附和。 公孙策眼中精光一闪,淡淡笑问:“那是什么呢?” 其实按照身份客观论起来,苏园就是普普通通的差吏,在座的人中,除了苏园,皆有官位品级,包拯是府尹,公孙策是主簿 ,展昭白玉堂是御赐四品护卫,王朝等人则是六品校尉。孙荷并因不算开封府的人,所以不计入此列。 所以要说苏园不是普通差吏,那该怎么更好的称呼?王朝等四人都想立刻回答,但找不到好词儿去形容,以至于只能面面相觑,想了半天什么没想到,倒是把脸给瘪红了。 一直专注于安静吃烤韭菜的周老判官,这时抬起头来,语调悠悠地总结道:“在府中,吏事、杂务做得精通;在府外,洞察秋毫,案子查得清明;心中正直而行事变通,不畏强权,体恤孤弱。” 这是这段日子周老判官与苏园朝夕相处,苏园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强烈。 苏园一乐,“没想到您老人家不仅不嫌我,对我的评价还挺高呢?” “去去去,别夸你几句你就翘尾巴。” 周老判官瞄一眼那边的包拯后,小声警告苏园,如今包大人回来了,以后没事儿少找他,他最是个怕麻烦和聒噪的人。 包拯笑道:“听周判官对你的称赞,倒叫本府忽然想到一个称呼来。” 大家忙问是什么称呼。 包拯看向展昭和白玉堂:“你们江湖人都习惯把主事的人称呼为当家,但有时候兄弟结义,做主的不止一人,便有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说法。本府看苏丫头就是小当家,数她年纪最小,却又最能干。” 白玉堂难得一笑,立刻道:“是了,她是开封府小当家。” 孙荷、王朝等闻声,纷纷起哄赞同,对苏园喊起了‘开封府小当家’。 苏园笑得不行,她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官品名声。以前她在开封府混,不过是顺身份而为,庸庸碌碌想过平静的日子。如今在开封府这样做事,却是因身边有一群这般能让她觉得温暖又热闹的同伴。 “小当家,我先敬你一杯。”白玉堂举杯对向苏园,眼里有着只有苏园这个角度才能看得见的星点温柔。 苏园也举杯,还特意跟他碰了一下,带着清新香气的冰镇李子酒入了口,齿颊留芳,沁人肺脾。 “我也要!我也要!”孙荷赶忙也举起酒杯,她高声引来全桌的人瞩目。大家都跟着凑热闹,轮番敬酒苏园。 本来白玉堂还欲拦着,怕苏园喝醉,结果发现苏园是海量,是他多操心了。 “欸!那咱们就请我们开封府的小当家来讲两句!”赵虎拍了下桌,带头再度起哄,立刻引来了众人声附和。 苏园:“没什么好讲,那就说说我今日张罗这顿饭的目的。一是为庆祝大家成功破获永康私造铜钱案;二是为了给大家鼓劲儿,灯球案到现在还没什么进展,但越到这时候越不能松懈。很可能有人也觉得我们这会儿会松懈了,便开始有所动作。” “此话说得极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该当对方以为我们‘三竭’的时候,给其致命一击!”包拯赞许后,嘱咐王朝等人,务必鼓舞士气,不能在这种时候疲尽松懈。 王朝等四人,马上起身,向包拯拱手郑重应承。 包拯又嘱咐展昭和白玉堂这边更不松懈,因为很可能最关键之处,就出自他们这边。 又是一顿令人尽兴到极致的聚餐,这次大家走的时候,可没放过桌上的‘残羹剩饭’。这于他们而言,那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赶紧分一分,把剩肉剩菜都给带走了,最终只有空盘子空碗留在桌上。 吃太饱直接睡不太好,再说苏园前段时间忙着查案太累,都没时间玩儿。如今总算休息好了,自该去外头透透气。 苏园便拉着孙荷悄悄跑了出去。 白玉堂拿着木雕来敲苏园房门的时候,才发现苏园不在。他倒是能猜到苏园贪玩的心思,就把木雕放在了门口,转身去了。 苏园和孙荷去了勾栏瓦子瞧杂耍、看热闹,之后俩人乱走,竟不小心进了‘秦楼楚馆’一条街。今天这街上尤为热闹,好像每一家都有什么比赛。 苏园本来有几分好奇,被孙荷一把拉住,飞快地拖离了那里。 “我爹说了,这江湖哪儿都能闯,但唯独那种地方我们女孩子不能去。” “我不过是好奇,看他们家家都在比什么呢。”苏园道。 孙荷诧异:“苏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怎么突然称苏姐姐,不叫老大了?”苏园奇怪反问。 “因为不叫姐姐,我怕老大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女人,这事我这么没脑子的人都记得,你居然不知道。不过也是,在开封府那种地方,女眷太少,没氛围。” 苏园越发费解,揪住孙荷乱舞的手臂,问她:“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今天是乞巧节啊,苏姐姐。”孙荷这声‘苏姐姐’叫得重音非常明显。 “噢。”苏园点一下孙荷的额头,斥她大惊小怪。 看见前头有卖旋煎羊白肠,她赶紧快步走过去要了一份儿。 “这可是我们女儿家过的节,很重要的。我还为苏姐姐抓好了蜘蛛呢,本来打算吃完饭送你,这一忙活给忘了。” 孙荷忙拉着苏园回开封府,从房间搬出一个需要手臂抱着的大木盒子。 苏园被盒子的尺寸给惊到了,“我虽然不感兴趣过乞巧节,但也知‘蛛丝乞巧’的习俗。人家装蜘蛛的盒子都巴掌大,你这么大盒子,是什么情况?” “我这不是怕我抓的蜘蛛不结网,让老大伤心么,所以为了确保一定有蜘蛛结厚厚的网,我就多抓了几只,都放在盒子里了。” 苏园:“……” 这么大的盒子,看起来不是几只的样子,倒更像是在养蛊。不过最后真要是厮杀出一只蜘蛛蛊来,倒也不错。 苏园便干脆把盒子接了过来,跟孙荷道谢。 她捧着盒子推房门的时候,忽然听到‘啪嗒’一声,好像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 苏园先把盒子放到桌上,点亮了油灯一照,发现地上有一个木雕地小人儿,是着男装的女孩儿。别问为什么穿男装还知道是女孩,问就是有胸。 苏园细看发现这男装还有点眼熟,女孩的五官眉眼也有点眼熟,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没想起来。 等她沐浴更衣之后,照了镜子,才惊讶地发现镜子里的人跟木雕小人儿很像。 第47章 三更合一 大清早 , 白色的雾笼罩天空,视线清晰的范围最多三丈远,再往远便看不太清了, 更不可能看见本该东升的太阳。 雾气在柳叶上凝成了水滴,洗涤出清新的翠绿之色。微风一吹, 柳条慵懒地慢慢摇晃了两下, 便甩了几滴水在地上。 白玉堂作息如常,早起后便准备去练武。他刚开门,就看见苏园在门口徘徊。 苏园闻声立刻回头,笑着跟白玉堂打招呼。 瞧她眉眼弯弯笑颜开的样子, 白玉堂倒觉得今晨也并非没有太阳。 白玉堂:“何事?” “这可是五爷送我的?”苏园晃了晃手里的木雕小人儿。 这木雕小人儿身上穿着的衣服,正是苏园初遇白玉堂时所穿的那身男装。所以苏园才猜测出来, 这木雕小人儿应该是白玉堂赠给她的。 人嘛,被人匿名送了礼物之后, 难免会好奇送礼人是谁。昨夜实在是太晚了, 不好再打扰,所以苏园就在今早来求证了。 “嗯。”白玉堂应承。 苏园开心道谢, 明亮漆黑眼珠儿看着白玉堂,“昨天是乞巧节——” “这木雕也是金华特产之一, 昨日整理行李, 才发现忘了送你。”白玉堂马上解释道。 “哦。”苏园点点头,“那五爷快去练武吧, 我就不打扰了。” 白玉堂目送苏园, 随即发现苏园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还对他笑了一下。白玉堂刻意偏移目光, 看向了墙边那棵柳树。 展昭过来叫白玉堂一起去校场练武, 却发现白玉堂人站在石阶上, 一直盯着柳树发呆。 展昭蹙眉思量了下,悄悄走进院,站在白玉堂身边,跟着他一起观察那棵柳树。 “有什么问题么?” 白玉堂骤然回神,蹙眉不悦地睨一眼展昭。 展昭依旧不解地扬眉瞧他,还等着白玉堂告诉他答案。 “莫非你从这柳树中看到了灯球案的关键?” 展昭记得昨日包大人曾嘱咐过他们,可以多回忆案件细节,或许就能从中细节中找到破案的关键线索。想不到白玉堂比他还认真,一早就在沉思这件事了。 “啊,我想起来了,先天节所用那些道家神君模样的人形大灯笼,都是以柳条编制!可这柳条做的灯笼和案子又有什么干系?” 白玉堂又睨一眼展昭,握着刀往外走。 展昭随即跟上,继续跟白玉堂分析案情,“我只知道比起竹编灯笼,柳条做出的大灯笼会更重、更稳、更结实抗风一些。” 白玉堂突然止住了脚步。 “既是蜡球,便很容易滚动,须固定好,方能防止其在搬运或安置灯笼时掉落。我记得案子的卷宗提到过,这蜡球并非以绳子或其它方式固定,而是刚好卡在了道家神君的纸灯笼的头部。” “对。”展昭见白玉堂终于肯透露了,马上询问白玉堂,“你是说这扎灯笼的跟这案子也有关?” “是否有关,要看往年先天节的灯笼扎法与这次的是否相同。”若不同,嫌疑就比较大了。 白玉堂和展昭便不去校场练武,直接去礼部查灯笼的问题。 查询的结果正应了白玉堂的怀疑。 前五年先天节灯笼的扎制都由皇商夏家负责,今年却例外,是由皇商苏家的苏记灯笼坊负责制作,且灯笼地扎法跟夏家完全不同。 展昭不禁对白玉堂动手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惊叹他聪敏异常,居然能从看柳树这种普通的事情上,想到柳编灯笼这一细节,从而发现了灯球案另一重大线索。 “你可太聪明了,才智过人,颖悟绝伦!” 白玉堂:“……” 这次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 但白玉堂绝不可能跟展昭解释,他当时对着柳树出神的真正原因,便随他误会去。 他用帕子擦了擦被展昭摸过的肩膀,依旧漠然着一张脸,对于展昭的赞美自然也不会动容。 展昭瞧白玉堂还是一如往常那副淡定模样,心中不禁暗暗喝彩,感慨果然雄才出少年。与这样的人一起共事,是他的荣幸。 “没想到这事儿竟牵扯到了苏家。”思及皇商苏家,展昭不禁就想到了苏园。 那这件事他们肯定不能瞒着苏园,最先告诉了她,然后三人一起将情况禀告给了包拯和公孙策。 可巧这时候,苏方明打发人来开封府传话,请苏园今天在方便的时候去仙人楼见他一面。 苏园立刻就带着白玉堂和展昭一同去了仙人楼。她让白玉堂和展昭先在大堂等候,她先一个人上去看看再说。 苏园本以为苏方明这么巧叫她来,是他消息灵通,打算解释苏记灯笼坊的情况。岂料她一推门进雅间,先听到苏方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猜对了”。 “我猜对了什么?”苏园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年的事,你猜对了。”苏方明将他之前偷听到的苏进敬和李氏的对话,全部复述给了苏园。 “命犯孤煞,与之相伴之人,九死一生,不得善终。” 苏园语调悠悠地重复忘川道长那句批命之言,有几分惊讶地扬了扬眉。 这好像算得还挺准? 在末日游戏里,她身边的那些队友,要么因能力不足,先被恶劣环境给抹杀了;要么算计得过火,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作死了,确实都不得善终。‘相伴她之人’可不止是‘九死一生’,更为准确的说法是‘无人生还’。总之,最终只剩了她一个人通关到最后,所以说她是个‘孤煞’并不为过。 原身活到九岁去世,然后就有了她的到来,刚好就应验了那第一句话:命犯孤煞。 苏方明听苏园特意重复这句话,还以为苏园在计较忘川道长对她的批命,忙开口劝她不必在乎这些。 “这世上同年同日同时辰生下的人不在少数,却未见他们的命数都一样。所以这东西大可不必去信,更不要被这话影响了。我自小在道观生活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过很多事,从不曾信过这些。” “我倒觉这个忘川道长有几分厉害,找他算一算的话,估计也会挺有意思。”苏园眼里闪过兴味。 苏方明见她所言不假,方知自己刚才的担心多余了,“你竟不在乎?” “他说的事实。”苏园坦然道。 苏方明蹙眉,有点摸不清楚苏园是不是在强颜欢笑,才会以这样的态度说话。总之思及她自小到大的遭遇,所受的苦,苏方明不禁心疼她,更为她抱不平。 “那话不是事实,苏峰之死与你无关,人都会生老病死,此乃天地之常,谁都无法更改。许婆子母子的事更与你无关了,是他们为人奸恶,自作孽不可活。这恶人不怪,却怪无辜之人,是何道理?” 苏方明不管苏园是不是在乎,他都要再劝一劝。又表示这些事情若换个说法,苏园反而该称为‘惩恶扬善的仙姑’,因为但凡有她在的地方,恶人都无所遁形,惨遭报应。 “欸,这说法我喜欢!”苏园鼓掌赞好。 她坐下来拿了一块点心吃 ,示意苏方明也坐。 苏方明察觉出苏园有话对自己说,心里忖度着苏园会不会是想认他这个兄长了?遂面色郑重,十分端正地在桌对面坐下来。 苏方明在心里头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他会非常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二妹,承诺去尽兄长之责。连今后会如何照顾苏园,保证好她生活之类的安排,他都已经想好了。 “苏记灯笼坊的生意可在你管辖之下?”苏园问。 苏方明怔了下,没想到苏园会突然提起这个,疑惑答道:“前几日刚查过他们的账,具体经营我不管,人手都是我父亲的,我只负责监查账目是否有问题。” “那账目有问题么?”苏园顺口问。 苏方明应承,“掌柜的做假账贪银子,还以为我看不出,前两天我已吩咐娄掌柜把人辞退了。” “我要知道他的姓名和住址,还有开封府要进灯笼坊彻查,但不想张扬,你可否帮忙安排一下?”苏园又道。 苏方明应承,先命娄掌柜将苏记灯笼坊的前掌柜葛绍的住址告知了苏园,又命人去了苏记灯笼坊,寻了合理的借口关店,随后便开了后门,令着便装的王朝等衙役入内调查。 苏方明听苏园说苏记灯笼坊很可能牵扯到先天节的案子,略微震惊了一下。他犹疑了片刻,才告知了苏园他所知道的另一线索:娄掌柜目击过,苏进敬在仙人楼见过医不活。 苏园诧异了下,“他们竟见过面?多谢告知!” 苏记灯笼坊的灯笼可能与灯球案有关。 医不活拿着的血肉虫与灯球案有关。 苏进敬又刚好见过医不活。 苏记灯笼坊似乎也并不无辜。 苏园便问苏方明,“你告知我这么重要的线索,难道就不怕苏家真出事受牵连?” “我既承诺过你,便不会食言。至于苏家的命数,只能随缘了。” 看得出,苏方面对家业其实并不算看重,但他又很用心地在经营苏家的生意。 想想苏方明童年的经历,苏园就不禁觉得他真比自己更惨。 展昭亲自去了灯笼坊找证据。 苏园和白玉堂则前往灯笼坊前掌柜葛绍家中。 葛绍正在家中逗孩子玩儿,他有六个儿子,怀里正抱着一个三岁的,在院子里玩蹴鞠的五名男孩分别十三岁到五岁不等。 当葛绍听说了苏园和白玉堂的开封府官差身份后,他脸上的笑容骤然不见了。他放下怀里的孩子,打发家仆将他的儿子们都带走。 “官爷们,小人若主动认罪,可会轻罚?” “自然。”苏园倒挺喜欢这种上来就主动认罪的嫌犯,会省去很多审问环节上的麻烦。 葛绍便去书房取来灯笼的图纸,呈给苏园和白玉堂看。 “两月前,灯笼坊准备为先天节做灯笼的时候,有一位年轻的男子找上小人,给了小人这张图纸,告诉小人只要按照这图纸上的作法做灯笼,他便给小人三千两银子。” “你可知此人的身份?他这般做灯笼的目的?”苏园问。 葛绍摇了摇头,表示都不知道。那年轻男子不许他多问,只问他要不要来做这门简单的交易。 “小人再三确认问过他,小人需要干的活儿就只是按照图纸去做灯笼而已,不需要再做其它任何多余的事情。所以小人就答应了这男子的要求,先拿了一千两银票作为定钱,等灯笼做好了,运往了礼部之后,他便给了小人余下的两千两银票。” 葛绍交代完经过之后,就去书房将三千两银票取来,老实巴交地双手奉上,并跪地恳求苏园和白玉堂看在他主动自首的份儿上,轻罚他。 “小人真不知他要干什么,想着只是做灯笼而已,哪一种做法都是做,按照图纸上的来,还能白得三千两银子。反正做出来的只是灯笼而已,不会伤人也不会害人,何不就把这笔钱挣了。” 葛绍接着就试探问白玉堂和苏园,像他这种收人钱财按其要求去做灯笼的行为,算不算犯法。他真的就只是换了一个做灯笼的方法而已,没想过去惹任何事端。 “若小人知道按照其图纸去做灯笼会害人,给小人多少钱小人都不会答应啊!”葛绍委屈地磕头求饶。 白玉堂冷笑一声,“他是有可能没告诉你缘故,但你一把年纪了,会不知‘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道理?许你三千两重利,岂会无任何目的?你只不过是为贪银子,不想去考虑那些后果罢了。” “小人真不知情他要做坏事啊。”葛绍依旧重复这句话,哭哭啼啼道。 看得出葛绍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他这样贪利又狡猾的人,又怎会不明白这三千两银子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苏园怀疑地一番打量葛绍,看了眼自己手捏的三张银票。 葛绍仍然忙着磕头赔罪,重复解释自己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不止三千两,”苏园将三张银票在葛绍眼前晃了晃,语气笃定道,“少了。 ” 葛绍呆呆地看着苏园,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苏园话里的意思,又像是在假装发呆在犹豫做抉择。 苏园却立刻由此确认,这葛绍果然在银票数量上撒谎了。 从她见葛绍开始,就发现他反应非常灵活,纵然有白玉堂那般气势凌厉的人质问他,他也没有出现慌乱呆滞的情况,并且依然能坚持拿不知情的理由去进行辩白。这样的人,哪可能在别人诬陷他的时候去发呆?肯定会立刻为自己的清白进行辩解。 苏园就是考虑到葛绍这个人是贪财惯犯,之前在苏记灯笼坊做掌柜的时候,他便因贪钱被苏方明辞退了,所以才想诈他一下,没想到还真被她诈到了。 “你不认也没关系,我们在你家里好好搜上一番,相信肯定能搜到惊喜。” 葛绍自知瞒不过了,忙磕头认罪,哭着表示其实是四千两银子,那年轻男子先付了一半钱也就是两千两银票给他,事成之后又付了另一半。 “二位官爷也看见了,小人有六个儿子,这东京城的房价是一日高过一日。将来儿子们都要娶妻生子,花费必然巨大。小人要是被抓去坐牢了,家里便没了男人赚钱,孩子们的日子肯定会越发不好过,小人这才昧下一千两没说。” 葛绍说罢,就将另外一千两银票交了出来。 “真是四千两?谁知你是不是还有?”苏园问他。 “真的没有了,小人愿拿性命发誓。”葛绍举手便欲作誓道。 白玉堂嗤笑一声,葛绍这种人,怕是没有人会信。接下来自然是对葛绍家里进行了彻底搜查,倒真没有再发现面额一千两的银票,但发现他家中很多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藏有散碎的银子。 葛绍忙表示这些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合法钱。 “这钱可不能都放在一处,一旦丢了呢,遭了贼呢,岂不彻底翻了船,什么都落不下了。”葛绍解释自己的守财之道。 苏园点了点头,觉得这是他今天说的唯一一句有道理的话。做人是该未雨绸缪,多留后路。 苏园的点头行为,惹得白玉堂瞟了她一眼。 在把葛绍交给衙役之后,白玉堂就问苏园,“你该不会是想学葛绍的法子,四处藏钱吧?” 苏园一惊,警惕地打量白玉堂。 “为何这样看我?”白玉堂问。 “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何会这样看我?我是那么无聊的人么?会跟个犯人学藏钱的法子?”苏园反问。 白玉堂深深地看一眼苏园,没再应话。 王朝等人在苏记灯笼坊已然搜查完毕。 经他们多方询问和调查,可以确认,灯笼一事确实是葛绍一人的主张,是他拿了图纸要求工人按照图纸去编制灯笼,并无其他人的主意。 “我不明白,何必大费周章地花四千两银子,就为改成这种编法?那蜡球换别的法子固定在灯笼内不就行了?如此便省下了一大笔钱,不好么?”王朝不懂就问。 展昭对这方面了解比较多,立刻给王朝解惑。 “先天节燃灯并非是儿戏,那些道家的神君灯笼都是有寓意的,若突然坏了一盏,必然会惹当夜在金明池观灯的陛下和太后不悦。所以礼部一直有一个惯例,在灯笼运往金明池之前,都会重新查验一遍灯笼的情况,就是为了避免在燃灯之后出现意外。 尽管礼部有三名小吏可以靠近灯笼作案,但他们要选在灯笼最后一遍核查之后,运灯笼往金明之前这段时间,将蜡球置入灯笼内才行。那时候礼部已经开始忙碌了,库房来往人员必然很多,想避人耳目,其实并不容易,只有尽量缩短置入蜡球的时间,才有机会成事。” 葛绍那张图纸上的柳条编法,刚好可以完美地卡住蜡球,极为节省时间。如果是皇商夏家所编制那种灯笼,必须要借助绳结或其它方式将蜡球固定,花费时间太长了,他们必然很容易暴露。 “好缜密的算计啊。”马汉感慨,“如今想想我都觉得后怕,一旦这事儿成了,当时热热闹闹的夜晚,突然飞出无数血肉虫出来,当场把人吃得血肉不剩,就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该会带来多大的恐慌。” 赵虎道:“这什么血肉虫到底有多少?莫非跟蚁虫一样多?医不活有,灯球案也有,回头别的地方也会有?那真可谓是防不胜防啊。” “蛊虫的炼制非常麻烦,并不易得到。尤其是血肉虫,十分昂贵,那一个蜡球的血肉虫至少值五万两。此等昂贵的东西,纵然是用国库的钱来买,也是有数的,不可能无穷尽,倒不必为此恐慌。”白玉堂道。 王朝、赵虎等人并没被白玉堂的话安慰到,反而觉得很恐怖,一个球五万两,那岂不会说明灯球案的幕后主使非常有钱? “却也不排除人家本就是养蛊的,自己养肯定省,要不了那么多钱。”苏园提出另一个思路,让他们大可不必觉得恐怖。 王朝、赵虎等人:“……” 更加恐怖了好吗! 自己家养的虫岂不要多少有多少?而且人家未必只养了血肉虫一种,就如菜园子里不会只种一种菜一样。说不定他们还养了什么别的稀奇古怪的虫子,让人防不胜防。 白玉堂:“别多想,不可能多,鸡鸭养多了都易生病,更不要说蛊,本就有互相残杀的本性。” 大家依旧没被白玉堂的话安慰到。 苏园也有点疑惑地看着白玉堂,觉得他讲得有点太笼统了。 本不爱多言的白玉堂再度张口,这次解释比之前的两次都细致具体了很多。 “血肉虫本没这么凶残,原本就跟吸血的蚊子差不多。若想得到厉害的血肉虫,须一只虫从千只虫里厮杀而来。所以这虫子若是他们自己养的,反而更容易追查。 你们想想,这等数量的血肉虫,他们需要多少养虫的罐子?占多大的地方?会是何等场面?还是从苗疆各养蛊人手里买来的可能更大些,因为自己养的话人力物力消耗太大,且过于引人瞩目。” 这下王朝、赵虎等人才算彻底明白了,稍稍安了些心。 “也就是说,不管是自己养还是买来的,这案子的主使都逃不过两个字:有钱!”赵虎总结道。 这一点上大家都很赞同。 但既然提到有钱,如今跟这个案子有关联且最有钱的人,便是苏进敬了。 “可如果主使是苏进敬的话,他何必大费周章花四千两银子去让葛绍按新图纸去做灯笼。那灯笼坊本就是他的,他直接吩咐下去不就行了?” 王朝挠了挠头,他觉得幕后主使是苏进敬的可能性不大。 “我看未必,正所谓无奸不商,更何况苏进敬是商人里最顶尖的那一类。很可能他为了避免事情查到自己身上,故意拐弯抹角了一圈儿,去诱导葛绍。他是葛少的老板,必然十分清楚葛绍的为人,深知他贪钱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赵虎也提出了自己的思路。 展昭琢磨了下,觉得俩人说的好像都有道理。 他见白玉堂和苏园都没有说话,便问他们二人对这两种观点的看法。 “尽管苏进敬见过医不活,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他做的。”苏园道。 “苏进敬是商人,以谋利为目的,制造这样的恐慌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白玉堂赞同苏园的说法,也认为不是苏进敬。 “并且三小吏所描绘出的画像直指苏喜,显然这位幕后主使对苏喜有故意针对。苏进敬总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有如此大的恶意。” “那可未必!”赵虎禁不住反驳一句,但话出口之后他就有点后悔,小心翼翼地瞄向苏园。他反驳的正是说亲生女儿的那句话,苏园若是他的亲生女儿,苏进敬可是怀着极大的恶意。 苏园其实并不介意,她回看赵虎,正要和他解释,白玉堂先她一步说话了。 “她不是苏进敬的女儿,苏进敬只有一儿一女,苏喜和苏方明。” 赵虎连连笑呵呵地应是,“对对对,我刚才嘴瓢了,说错了!说错了!大家都别见怪啊!” “的确,苏进敬没道理算计苏喜和陈家父子,令陈家父子陷入囹圄。陈侍郎毕竟是工部侍郎,在朝中颇有些地位,陈家与他是亲家,对他来说是很好的助力,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展昭应和道。 如此分析下来,苏进敬的嫌疑基本上可以被排除,但是他与医不活见过面这一点还要查清楚原因。 “我觉得案子的关键还在苏喜身上。”苏园道。 这时候,画师已经将葛绍所描绘出的那位年轻男子的样子画了出来。 众人瞧这画像都不认识。 这男子二十左右岁的年纪……苏园突然有一个想法。 她请苏方明来认这幅画像,问他这画像上的人有没有可能是丁三郎。 苏方明仔细端详了画像很久之后,才道:“其实并不太像,硬说的话,最多只有三分似丁三郎。丁三郎的嘴唇要薄一些,眼睛再大一些,眉毛没这么浓,两颊稍微方一点。” 想想那葛绍是在两个月前见的那名年轻男子,很可能对其样貌的印象没有那么深刻了。 苏方明记性好,而且他对于第一位向自己妹妹提亲的男子印象非常深刻。 苏园就让画师按照苏方明的描述,画了一幅丁三郎的画像。然后混杂在其他案犯画像里,让葛绍重新去认人。 葛绍很快就将丁三郎的那幅画像挑了出来,急切地告知苏园,正是这个人给了他四千两银子和图纸。 至此,案子总算有了大进展。 他们终于找到了丁三郎直接关联灯球案的证据。这说明丁三郎不仅与苏喜有感情纠葛,掌握了陈氏父子收受贿赂的证据,灯球案的幕后主使极有可能也是他,又或者是他身后的人。 总之丁三郎在灯球案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他一定是重大知情者,必须想办法抓到他。 大家对是否要用丁三郎的画像,在全城乃至全国范围内进行通缉,产生了分歧。 王朝等人都觉得打铁要趁热,趁着现在丁三郎可能没逃远,赶快发画像通缉,及时将丁三郎擒获。 苏园则觉得可以冒险一试,先不通缉丁三郎,令丁三郎继续放松戒备,然后等待苏喜那边的消息。 “之前没全程城缉,那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与灯球案有关。现在咱们有证据了,天天傻等着,指望着守株待兔,是否太被动了?” 王朝觉得丁三郎对苏喜做的事情完全是因为当年求婚被拒的报复,如今他报复成功了就没有必要再现身。而且开封府灯球案查得紧,礼部三名小吏和沈慧安都在被通缉,他必然有所警醒,会避锋芒,此后藏匿起来。 如果帮助沈慧安和三名小吏藏匿的人就是丁三郎。那他们这些人跟可能住在一起了,还没逃离出京畿地界。若加强搜查,就有很大可能将人抓到。 “笑话,搜查至今都没抓到一人,你们这‘很大可能’的说法凭据为何?”白玉堂讥讽反问。 王朝等人一腔激情热血的分析,被白玉堂的话瞬间浇凉了一半。 “那敢问白五爷,守株待兔,等丁三郎主动送上门来的可能有多大?”赵虎壮着胆子问白玉堂,“和我们的主意比起来,守株待兔的可能会更大些么?若会的话,那凭据又是什么?” 白玉堂默然。 确实也没有凭据,但相信苏园的判断。 王朝见白玉堂没发表意见,便问展昭支持哪一方。 展昭讪笑着摸了摸下巴,从中调停道:“两边都挺有道理,奈何相冲,不能同时行事。我看这会儿咱们还是请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做主吧。” 于是一帮人就吵到了包拯和公孙策跟前。 包拯听完双方的理由之后,只觉得耳朵嗡嗡的,揉了揉太阳穴。 公孙先生温和地笑着和稀泥:“都挺有道理呢。” 王朝等人:“……”第二个展昭! 苏园看得开,从发表完自己意见之后,她就没再争辩。反而是话少的白玉堂,与王朝等人针锋相对了。 “若不然就把守好各关卡,派发丁三郎的画像至关卡,先暗中搜查?再等等苏喜那边的情况,若还是没有消息,再行大肆搜捕?”展昭硬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的主意。 “不行。”白玉堂立刻否决,“谁都不知丁三郎在京畿其它衙门内是否还有人,画像一旦派发出去,哪怕不公布于众,也很难守住消息。官府不通缉他,他还有可能现身去找苏喜。一旦通缉他了,他必然难再现身。” “这话也不错。”公孙策点头应承道。 展昭:“……” 王朝等人:“……” 苏园悄悄打了个哈欠,靠在柱子边儿。 “看来就只能请包大人二舍一了。”公孙策便请包拯来做决断。他只是师爷而已,做决定这种大事自然要由包大人来做。 包拯:“……” 但这种一张口就很可能会后悔的决定,他还真不爱做!主要不管是哪一种选择,都有与之相背的一面可能发生,可能性基本上是一半一半。 而且这个选择似乎关系到他更信任哪一方?瞧王朝马汉等人眼巴巴瞅他的样子,再看白玉堂冷冷淡淡瞅他的样子,那他就只有愁了。 包拯犹豫之际,见苏园悠闲地靠着柱子。 包拯眼睛亮了,忙问苏园:“你可是对自己的提议极有信心?” 苏园摇了摇头。 包拯不解:“那你为何这般自在?” “因为最终做决定的人不是我。”苏园老实道。 包拯:“……” 这丫头有时候说起话来,还真能戳人肺管子! 公孙策笑了两声,忙为了给自己的徒弟打圆场,他就转移话题提天气:“今儿可真是怪,雾放了一上午竟还没散。” “是啊,到处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展昭应和道。 王朝等人:“……” 这二位又在和稀泥了! “便说说你认为丁三郎会再找苏喜的理由?” 包拯让苏园畅所欲言一些,别再提什么‘感觉’了,要具体一点。 “自古痴情总被无情恼,丁三郎对苏喜恰应了这句话。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丁三郎已经把脸打回去了。苏喜落得如此落魄的境地,他总该现身来见她一面。若痴情,自不必说,见面解相思意。若因爱生恨,在其面前狠狠地耀武扬威一番,讥讽她,嘲笑她,看她一脸悔意,图个爽快。” 苏园不知道别人,反正她是后一种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犯完之后还要狠狠嘲笑一番,把对方按在地上摩擦。 包拯:“……” 公孙策:“……” 王朝等人:“……” 白玉堂勾嘴,赞了一声:“极妙,是该如此!” 赵虎所在的位置,刚刚好能完整地观察到苏园和白玉堂的情况。他看了一眼苏园,又看一眼白玉堂,发现俩人刚好对视了一眼,很有那种找到了同类惺惺相惜的感觉。 句话他有点想说但不敢说。 他感觉他们开封府好像混进来两个奇怪的—— “大人,出大事了!”一小吏在外大声呼喊,声音里带有几分恐慌。 小吏一条腿迈进堂内之后,因为过于着急的缘故,脚下不稳,直接踉跄跌倒了。 “大人,出大事了!”小吏惊惶地指了指外头,正是开封府东侧门所在的方向,“死死死死人了!” “说清楚!” 包拯带着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令小吏快些讲明经过,不许磕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东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因为今天雾气大,小人之前没注意。晌午前,小人被打发去刑部传话,回来的时候就从东侧门这边走,便看到了那里停了一辆马车。当时没觉得什么,还以为是哪位大人的马车,只是临时来开封府有事,片刻就会走,才会暂时停在那,没将马车停到马圈那边。 之后小人吃了午饭,就继续回正门把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了,小人听到马叫声,才意识到那马车还在。然后小人就突然反应不对了,若是那位大人临时办事的话,马车该有车夫候命才对,但小人记得当时马车周围并没有家仆候命。小人再去问了别人,都说上午没人来访过开封府。 小人便去马车那儿看情况,先对车厢说了话,没人应,就上马车去掀帘子,便发现里面坐着四具死尸!他们的脸刚好都正对着小人,个个颜面青紫,伸着长舌头!” 第48章 三更合一 这四人虽面状恐怖, 但他们的样貌于开封府众人而言却非常熟悉。这四人正是开封府近来全力通缉的刑部掌固沈慧安和礼部三名小吏。 孙策初检四具尸身:“颜面青紫,舌长,腿有淤血, 下有秽物。四人皆为吊亡,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 “这可真够瘆人了!大雾天, 忽然出现一马车, 里面坐着四个吊死的人,刚好就是我们最近急着要找的逃犯。你们说这是不是阎王殿里的判官瞧着我们查案太辛苦,出手帮忙了?” 赵虎一边看着从马车里搬出来的尸首,一边感慨未免太巧了, 四名缢死者竟都伸着长舌头。 常在衙门办案的人都知道,这缢死者的死状分两种:一种绳子勒在喉上, 这种死法的死者通常都会咬紧牙关,舌头抵着牙齿出不来。另一种就是这四名死者的状况了, 绳子勒在喉下, 导致舌头探出口外。 四名死者的死状刚好属于同一种,且尸身被摆齐了放在车里送到了开封府, 这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凶手对开封府怀有很深的恶意,且极其自负, 不惧挑衅开封府。” 这种挑衅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医不活也挑衅过开封府。 苏园想起了周老判官所遭遇的那场刺杀,那八名黑衣人对周老判官也是怀有很深的恶意, 誓要夺他的性命。 “丁谓为奸相, 曾把持朝政多年,养了不少恶官暴吏。丁三郎自小就在其养父学身边做事, 耳濡目染之下, 学会了很多东西 。他不仅与那些官贵子弟、恶官暴吏来往密切, 还广结能人异士,养了一群幕僚。丁谓被贬黜之后,他便随丁谓外放至崖州,后至道州。” 公孙策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给大家听。 “道州?那不正在苗疆范围之内?”展昭惊讶叹若有线索已经快要连上了。 包拯便立刻书信一封与道州知府,请他彻查丁谓父子在道州的情况,并从血肉虫着手,来配合调查灯球案。 “各城门、要道、关卡都张贴满了他们四人的画像,他们如何进京的?”王朝不解,“莫非城门守卫里也有丁三郎的人?” 展昭琢磨道:“未必是活人进京,凶手很可能昨晚将人吊死,今早才运尸入城,死人进城总比活人容易些。” “那也要有避人耳目之法,如今城门查得严,但凡可藏人的地方,守城官兵都会查。”马汉道。 “明目张胆就可以了。”白玉堂答道。 包拯和公孙策立刻明白了白玉堂的意思,东京城这么大,偶也有死在外乡运尸回城的情况。若直接用棺材运尸,守卫见棺材内确为死尸,自然忌讳,不愿再多看多查。四具尸体,分别走四个城门,便不会引人注意。 立刻派人去城门求证,果然得到了应验。 因四名死者死状恐怖,查看棺材的士兵都对此有印象。他们纷纷表示运尸的棺材是在天刚蒙蒙亮,城门大开之际,随着一众进城的百姓们一同入内的。 因为当时人流大,官兵重点排查在活人身上,一瞟见棺材里真是个死人,还死相那么吓人,他们便避讳不再看了,直接打发人进城了。 四具尸体被运进城的方式很一致,都是由一名壮汉驾着一辆载着一口棺材的马车。因为四城门不可能及时互通消息,所以即便他们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事,却还是难以发现异常。 “如此为非作歹,肆无忌惮,竟还敢明目张胆送尸挑衅开封府。若不擒拿此人,杀之以儆效尤,绝不罢休!” 包拯为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胆大妄为的凶徒。纵然一人之下庞太师,都不比过这厮的狂妄! 此时,正在太师府悠悠品茗的庞太师,猛地打两个喷嚏,弄洒了手里的茶。 小厮福旺忙来擦拭,“听人说,这打一声喷嚏是有人想了,两声喷嚏却是有人骂了。我这说法是真的,倒不知是哪个黑心的在骂太师呢!” 庞太师哼笑一声,翘着胡须,眯着眼道:“黑心的不知道,黑脸的倒是有一个。” 福旺立刻晓得庞太师说的人是包拯,纳闷道:“不应该啊,小人听说开封府上下最近正全员忙着破灯球案呢,可给他们急坏了!这案子又没咱们的掺和,他包黑子干嘛要骂老爷您呢。” 庞太师微微疑惑地:“灯球案?” 福旺马上解释道:“全称好像叫先天节灯笼藏血肉虫蜡球案,简称灯球案。” 庞太师又哼笑一声,“这案子不用查老夫都知道是谁干的。” “老爷英明,开封府一众万不及老爷一根手指呢。不过老爷如何得知这案子是谁干的?”福旺问。 “丁老鬼有个养子,毒辣得很。当年丁老鬼袒护奸宦雷允恭,被百官参奏,触怒太后,丁老鬼因此受了不少罪,其养子便不服气,欲闹事。不过终究没闹起来,一家子都被贬黜出去了。” 庞太师接过重新沏的茶,把茶送到嘴边时,顿了下。 “此事老夫便不告诉那张黑脸,倒看他能查到几时。” 福旺立刻来了主意,激动地跟庞太师道:“等回头他们开封府怎么查都查不出来的时候,老爷再出面力挽狂澜……” 庞太师眯起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无奈地指了指福旺,直叹他太奸猾。 福旺晓得这是太师在夸赞自己呢,嘿嘿赔笑,他今日肯定会得不少赏钱了。 …… 晚饭后,天刚擦黑,苏喜便打算休息。怀着孕的身子总是容易疲惫,早睡一会儿还能精神些。 丫鬟择春、择兰、择秋、择菊四人伺候苏喜更衣,苏喜自己拆了头上的钗环,装备将收拾放回妆奁上的檀木盒内。岂料一打开盒一,她便见到有一封信静置在那里。 苏喜一惊,没想到这信竟真的再来了。她立刻叫丫鬟去请隔壁的孙荷过来。 苏喜虽搬回了苏家居住,但对外她仍然是戴罪之身。因怀孕才延后行刑,故而开封府以防她逃跑为由,派孙荷来监看她,苏家人对此也不敢有异议。 苏喜先拆开信看,扫过信里的部分内容后,她的手开始发抖…… 信中,丁三郎竟明晃晃地威胁她,说他掌握了她父亲的罪证。若今晚她不能独身一人在亥时前往瑶光楼赴约,便等着苏家所有人的下场皆如陈家父子那般。 孙荷刚好在沐浴,她头发都不及擦,穿上衣服后就飞快地跑来,进门便问苏喜:“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苏喜从妆奁前站起身,去取来巾帕为孙荷擦拭头发,“怎么来得这么急?我不过是觉得一人睡有点害怕,想找你聊聊天。” “嗐,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孙荷失望地叹口气。 苏喜温柔地笑道:“我给你梳头吧。” 孙荷愣了一下,应承道:“好啊。” “给你梳堕马髻。”苏喜接着道。 孙荷又愣一下,笑着点点头,嘱咐苏喜可要给自己梳漂亮些,不然她可是会跟她着急生气的。 “放心吧,我梳头的手艺最好,保证漂亮。正好你跟我说说苏妹妹的事儿吧,她平常都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最忌讳什么,都和什么人最合得来。” 苏喜边梳头边念叨着,眼眶却渐渐红了,拿木梳的手也微微发抖。 孙荷并未察觉到苏喜的异状,一一回答苏喜的问题,告诉苏喜苏园其实很好相处。 “只要你抓住她的命门,爱吃肉这一点就行了。” 苏喜忍不住笑了一声,脸上的愁云却不散,她一边给孙荷梳头,一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到底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个人去赴约,还是告诉孙荷。如果她爹所犯的罪证被开封府的人发现了,那她就是亲手送自己亲爹入狱的不孝女了。 “快至亥时了,瓦子张大郎家的戏台肯定又搭起来了,有杂耍可看。我最喜欢瞧他们用竹竿顶盘子,嘴、手、脚并用,可以一下子顶十几个瓷盘都不落地。”苏喜感慨道。 孙荷惊呼:“这么厉害?我来东京这么长时间,居然没看过。” “梳好了,如何?”苏喜放下木梳,双手搭在孙荷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照铜镜。 春兰秋菊四名丫鬟一直在旁陪同,见状都夸赞漂亮。 孙荷被夸得美滋滋,感慨道:“是好看,但是太好看了,我都不舍得拆头去睡觉了。不行,非得去外头逛一圈才行,便就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张大郎家的杂耍。” 苏喜忙让择春拿些银子给孙荷去话。 “这怎么好意思,我是受命来看管你的,哪能收你的钱呢。”孙荷连忙推拒道。 “孙姑娘就收着吧,这是我们姑娘的心意,也劳烦孙姑娘了,这些日子能一直陪我们姑娘说话,让我们姑娘开朗了许多。” 择兰忙劝,并干脆直接把前塞进了孙荷怀里,不许她拒绝,又催她还是快准备出门去瞧杂耍,不然再等过些时候就晚了,便没杂耍可看了。 “好,那我这就去了,你们早点休息。”孙荷说罢,就拿着钱乐颠颠离开了苏府。 苏喜一屁股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春兰秋菊四名丫鬟,似有话说却又不说。 “姑娘可有什么要别吩咐?”择兰问。 其她三名丫鬟跟着附和。 他们让苏溪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她们便是,突然这么瞅着她们,倒叫她们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事,你们都退下吧。”苏喜叹了一口气,便转身背对着她们,闷声吩咐她们都下去。 四名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她们都察觉到自家姑娘似乎情况不对,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最终只能选择乖乖听命,都乖乖退下了。 过了戌时,衣着整齐的苏喜从房间里悄悄地出来,打算从苏家后门偷溜出去。但她刚跑出自己的院子,就被丫鬟择兰发现了。 “这都夜里了,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择兰关切地问。 “我有事,必须要去见一个人,但我不能说原因。”苏喜警告择兰,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她以后别想留在苏府。 择兰态度恭谨,忙跪在地上表忠心。 “姑娘这是不信任奴婢么?奴婢自跟在姑娘身边后,便是姑娘的人,只一心一意侍奉姑娘,为姑娘办事。 姑娘放心,奴婢不会向老爷和大爷他们告状,更不会告诉那位孙姑娘。姑娘刚杠是故意支开孙姑娘的吧,就为了出去?” 苏喜点了点头。 择兰随即就起身,谨慎地看看周围,拉住苏喜往外走。 “姑娘若仅凭自己,是出不了府的,如今前后门都有家仆守着,他们断然不会让姑娘在夜里出门。而且他们还会告知老爷夫人,姑娘出不去不说,还会惹来一顿训骂。” “那怎么办?我今天必须出去,择兰你快帮帮我!” 苏喜焦急地抓住择兰的胳膊。 “我可不是出去闹着玩儿的,今天我若不出去,只怕明天整个苏府都会有麻烦。” 择兰:“姑娘放心,我一定帮姑娘的忙。一会儿我去吸引那守门婆子的注意,姑娘便趁机逃出去。但只能麻烦姑娘等天快亮的时候在外等我,我姑母在厨房做事,到时候我请求帮她跑腿,等我出府跟姑娘会合,就让姑娘跟着运菜车一道回府。” 苏喜忙点头,感慨择兰的办法好。 “幸而有你在,不然我都出不去了。” 按照择兰的办法,苏喜顺利地跑出了苏府。 她提早准备了散碎银钱,赶到离家最近的一处酒楼那里找了一名专门负责跑腿的闲汉。 这些酒楼待命的闲汉,只要你给他钱,什么事都能帮忙办妥了,跑腿、传话、买瓜果、雇车等等都可以。 苏喜就使钱让闲汉帮她雇了一辆马车,“我有孕转身,怕颠簸,所以一定要老马,走得稳,慢些倒不怕,帷布颜色鲜亮点,别是街上四处可见那种灰暗的,我不喜欢。” “好咧,您就放心在这吃一杯茶,小人马上就给您办妥。” 闲汉拿了钱便去办事,不一会而果然按照苏喜的要求,雇了一辆老马驱使的马车,帷布是红绿花样的,也不知车主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一块布,丑得十分扎眼,但也确实符合苏喜的要求。 苏喜很满意,格外多给了闲汉三两银子做赏钱。闲汉乐得不行,直叹自己今天运气好,福星高照。 马车按照苏喜的要求停在了瑶光楼前,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快要亥时了。 苏喜让瑶光楼的店小二开天字七号房,店小二打量苏喜一眼,问她是不是姓苏。 苏喜愣了下,点点头。 “天字七号房早有客人提前开好了,一整天都空着呢,就是为了等姓苏姑娘来光顾。”店小二笑着为苏喜引路至天字七号房。 房中并无人,美食销金窟的瑶光楼,雅间布置自不必说,处处透着雅致和奢华,不必富贵人家的房间差。 苏喜便坐在桌边,紧张地静等。 等过了亥时,苏喜还是没见约她的人出现。 她越等下去心里越不安稳。苏喜很想四处看看,想往窗外瞅一瞅,但都忍住了,只能通过不停地喝茶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和焦虑。 大概亥时三刻的时候,苏喜再次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靠近。之前也有类似的脚步声走过,但都从门前过去了。 这次不一样,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口,苏喜的心也忐忑地悬了起来。 接着,门开了。 苏喜手攥紧衣袖,看向踱步走进来的男子,果然是丁三郎。 丁三郎比两年前更清瘦了些,眼神也更沉郁了。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看上一眼,便仿佛像是被冰冷吐信子的毒蛇盯上了 ,总之很不舒服。 苏喜慢慢地站起身来,她其实很多问题想质问他。但在真正面对丁三郎这个人,感受到他身上压抑人的气场的时候,苏喜一时间脑子空白,竟然什么质问的话都没说出口。 苏喜最终只磕巴地道了一句:“你、你来了。” “等很久?”丁三郎出言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但他的目光却如老鹰要抓猎物一般,依旧狠狠地盯着苏喜,嘴角张扬地勾出一抹并不友善地坏笑。 苏喜顾不上精神去理会丁三郎的问题,她终于找回了些许冷静,壮着胆子把该说的话都跟丁三郎说清楚。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一个人来赴约了,你可以把我爹犯罪的证据给我了么?” “不急,我先喘口气再说。”丁三郎在桌对面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爹到底犯了什么罪?你到底掌握了他什么罪证?你为何几次三番都要针对我?”苏喜这次收到的丁三郎的信的内容,并没有上次那样具体。对于苏进敬到底犯了什么罪,丁三郎并没在信中透露。 丁三郎很会抓人心,他知道有陈家父子的例子在前,苏喜不敢冒险不来。她已经被休弃,和陈家彻底决裂了,如今只有苏家是她的依靠,苏家对她而言比性命还要重要。 “你爹犯的罪可大了。”丁三郎举起茶杯,悠悠地抿了一口之后,瞥眼看苏喜。 苏喜感觉到他目光中的不善,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爹他犯下最大的罪,便是当初不该拒绝我对你的求娶。” 丁三郎话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里透着极其阴狠的凶戾。 “我丁三自小到大,还从没被什么人瞧不起,敢当面拒绝过我的,你爹是第一个。” “他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成婚罢了,你就为这点事记恨我们?”苏喜不解地反问。 “不合适?那你跟陈翠山就合适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嫌我是罪臣的养子,才不愿意拒绝了我。” 丁三郎紧抓住‘不合适’三个字,分辩计较。随即他讥笑了两声,故意夸张地扬眉看着苏喜,眼睛里透露出胜者般的得意之色。 “如今倒好了,你嫁的人不仅是罪臣之子,还是个罪犯。那个你为之痴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一切为之替罪的人,只在短短一日便无情背叛你,弃你于不顾,生怕你拖他的后腿。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对你的无情可不止如此,他还养了两个外室,另有天香楼的红颜知己解闷。他在那些歌妓面前好一顿贬损你呢,说你无才无德,样貌普通,每每跟你在一起只有忍耐,若不为财,你这样的女子白给他,他都不要。” “别说了!” 苏喜虽然早已经决心忘了陈翠山,但曾经对他的感情却并非因决定断了就能彻底忘干净。丁三郎这一番讥笑嘲讽,当真戳痛了苏喜最大的软肋,令她特别痛苦和难受。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嘲笑我?难道你骗我?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我父亲的罪证!” 丁三郎嗤笑,“不然呢,你以为我还对你痴心不改,等着你回头是岸?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你当初拒绝我,选择了一个何等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瞎眼了,却没有后悔药吃!” “你真疯了!”苏喜觉得跟丁三郎这种人根本没办法讲道理,但当她得知丁三郎并没有她父亲罪证的时候,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男女婚嫁本就是要两家自愿才能促成,一家不愿意的情况常有发生,只当是无缘,另再择人家就是。多大点事儿,他却斤斤计,当成血海深仇一样来报。 “还好,比起陈家父子,算不上疯。”丁三郎谦逊笑道。 苏喜又被他狠狠戳了一次痛处。 “我先走了。”苏喜匆匆往门口方向去。 丁三郎笑:“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就这么出去,不怕一尸两命?” 苏喜立刻止住脚步,愤怒地看向丁三郎,“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今日你来,能那么容易离开?你可知道开封府今天收到一份儿大礼,便就是我送的。我听说他们这段日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地在通缉四名案犯,我就帮他们把这四个人吊死了,直接送到他们开封府府的门口。” 苏喜惊恐地睁大眼,看着丁三郎。 丁三郎则半眯着眼回看苏喜,脸上渐渐地流露出张狂地狞笑。 “若想保住你肚子里孩子,便跪下来好好跟我求饶,直到我原谅你为止。否则,明日我大概会送你父亲一份儿大礼。他肯定迫不及待地想早点见到他的外孙了吧?我便满足他这个愿望。” 苏喜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她现在才怀孕四个多月。丁三郎要他父亲提早见到外孙。意思就是说,要把她剖腹,取出腹中的胎儿送给苏进敬。 苏喜吓得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满脸写满了惊恐,“你怎么可以如此恶毒!我们苏家没对不起你什么!” “听不懂我的话么,拒婚便是你们最大的罪,你们可太对不起我了!” 丁三郎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手里举着茶杯,姿态看起来悠哉异常,他没有任何肢体上去阻拦苏喜离开的意思,但他的言语已然对苏喜进行了极其残忍的威胁和禁锢。 “你还算聪明,没有乱叫乱跑,若不然外头人早就忍不住对你动手了。其实我也早就想看看,你跟陈翠山之间的孩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苏喜立刻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丁三郎见她这个动作,脸色立刻变了。 “我改主意了,你纵然是求饶也没用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长了一副怎样惹人爱的模样,才会如此让你珍惜爱护。” 丁三郎突然站起身,慢慢向苏喜靠近。 苏喜害怕地连连后退,她随即呼救一声,立刻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这时候,守在门外的两名壮汉中的一人,连忙拱手冲外头路过的人解释:“抱歉了,诸位!我家老爷想纳小妾,夫人不愿意,便跑来这里闹我们老爷呢。让大家见笑了,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另一位壮汉则扭身堵在门口,瞪圆了眼睛,凶神恶煞,显然不准让苏喜离开。 “救命啊——”苏喜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你再喊也不会有人救你!不过我不太爱听女人尖叫,如果你再敢喊的话,就把你嘴缝上。等缝好了你的嘴之后,我再慢慢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苏喜就顺着门边的墙,慢慢往墙角靠拢,眼睛不时地瞟向窗户。 “想跳窗?这可是三楼,凭你这身子跳下去也活不了,别妄想逃跑了。”丁三郎嗤笑。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仅仅只是一个拒婚而已!” “拒婚而已?你说得倒轻松,你了解被拒人心里的感受吗?你被人拒婚过吗,说‘而已’?” 丁三郎复而坐下,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像聊天一样告知苏喜。 “我不知别人,反正不管是谁拒绝我都不行。纵然是皇帝太后让我不高兴了,我也会想法子让他们也不高兴。谁拦我的路,谁让我不顺意,我就杀谁。” 这个丁三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面对这样的人,苏喜已经几度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 她已经不想再和丁三郎呆下去了,眼睛再度往窗外瞟。 “你看什么呢,不是说过——”丁三郎说前半句话的时候,本还是一脸得意之色,随即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他猛地起身,瞪向苏喜:“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我是啊。”苏喜无辜地应承。 丁三郎察觉到她语气不对,狠狠地皱眉,“你刚才在做戏?” “没有啊,你真得很让我害怕!”苏喜道。 “你撒谎!”丁三郎突然抄一把匕首,飞速地直冲向苏喜。 对方速度极快,几乎就在一瞬间。 苏喜大惊,她蹲下身子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 她想起了之前在开封府签的免责文书。想起了苏园曾经跟她嘱咐过,纵然是戴罪立功,也会有不可控的风险。 谁能料到这丁三郎居然会武,一瞬间跑得这么快。不可控的风险来了,她死定了! 突然有一阵强风扫来,一道白影飞过,丁三郎随之‘哎哟’一声痛叫着倒地了! 他身体摔打在地面地声音特别响亮,几乎听到了骨头咯吱的响声。 苏喜见是白玉堂来了,大大松了口气,晓得自己安全了。 随后苏喜看见门口大汉也倒地了,苏园和展昭从门外走了进来。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着谁惹你,你就杀谁?是谁给你的勇气?” 苏园鄙夷地看一眼倒地的丁三郎,他已经吐了两口血,整个人的弱鸡似的躺在地上,已经无力起身了。 在完全不会武且身子柔弱的苏喜眼里,觉得丁三郎会武功,冲她跑的那几步速度非常快。 但在苏园和白玉堂、展昭这些高手眼里,丁三郎的那几步跑法的步伐十分笨重,不够轻盈,更不够快,就跟一只奔跑中的小笨猪差不多。几乎每一步都在他们的预判控制之内,他们想在第几步踹到他,就能在第几步踹到他。 苏园立刻搀扶其苏喜,先为她诊脉确定孩子的情况稳定,再用帕子给她擦掉脸上的眼泪。 “做戏这么真?” “我是真被吓着了。”苏喜抱住苏园的胳膊,感受到了她的体温,才觉得彻底踏实安全了,“我没看到你们人在,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跟着我。幸好你们都在,不然我真要被他剖腹取子了。” “不止吧,你还很担心你父亲的罪证问题。起初看到信的时候,可否动过心思不想告诉我们,真的单独赴约?”苏园问苏喜。 苏喜呜呜地哭起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倒也不用特意解释,这是人之常情,他毕竟是抚养你长大的亲生父亲。最终你选择告知了我们,便说明你心中正直。” “你之前不是说你会陪着我么?” 既然可以不必解释,苏喜便避开了这个话题,扯点别的。这段日子在苏家陪她的人却只有孙荷,之前说会陪她的苏园根本没有来。 “情况有变。” 其实苏园有信守承诺,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陪苏喜。不过她都蛰伏在暗中,如此是为了更好地发现潜藏的危险,也能更容易去摸透苏喜周围的人员情况。 躺在地上的丁三郎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不服气地吐了嘴里的血,阴狠地瞪向苏园等人:“你们算计我!” “别说的好像算计人挺可耻似得,你不算计人?怎么,就许你算计人,不许人算计你?” 王朝将丁三郎绑起来,连同刚才两名守门的壮汉,楼下马车旁等候的两名壮汉,以及瑶光楼附近潜伏的十名黑衣人,悉数擒至开封府。 “让苏大姑娘受惊了,身体可还好?” 展昭来问候苏喜,并解释他们刚刚拖一段时间才动手的原因。 丁三郎的武功确实不怎么样,但他带来的那些属下都有些本事。那些黑衣人都是分散开来打算在周围埋伏,所以必须一个个悄悄解决。还要再去确定丁三郎的作案动机,排查他背后是否还有别人主使。 “全军覆没!” 丁三郎看见黑衣人他们都被抓住了,怒极反笑。 “我不明白,我谋划如此谨慎,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竟被你们算计得这么彻底?” 苏园瞧他这样,觉得很好笑,“你以为你安排个人在苏喜身边做细作,让苏喜一人来赴约,便能瞒得过我们了?可笑,你真当开封府是你能随便耍着玩得?” 丁三郎阴沉地死盯着苏园的嘴,似乎恨不得将她的撕碎。苏园相信,如果丁三郎能自由行动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 “你很想知道自己败了的原因?”苏园又反问一句。 丁三郎的眼神略微有点缓和,他确实很想听原因答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算哪根葱?并且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你余生太短,已然没时间去了解真相了。” 苏园说罢,便命人押丁三郎回开封府。 丁三郎最讨厌别人瞧不起他,当众拒绝他,苏园刚刚却全都做了。他疯了一般挣扎,被打了两下之后,仍然不老实。 赵虎一声怒喝,踢了他后臀一脚,丁三郎摔了个狗啃屎。他咳嗽了两声,从嘴里吐出了半刻牙来。 待丁三郎被押走之后,苏喜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庆幸自己当时幸好选择对了,去听她苏园的话,不然现在的结果难以想象。 苏园之前就交代过她,她身边可能有丁三郎奸细,如果丁三郎再来信,特别是要求她独身一人赴约的时候,那她就一定要走到独身一人去,否则被察觉出异常,便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如果出现被要求孤身一人的情况,苏喜就需要就按照约定好了暗号通知孙荷。 苏喜之前对孙荷提出梳头,并且梳的是堕马髻,便就是暗号。选堕马髻,正式为了让丁三郎‘堕马’。 苏喜跟孙荷假装闲聊时,提及瓦子有瓦杂耍,指明了‘亥时’,这也是对孙荷暗传消息,她提及什么时间,就是告知对方约定时间在什么时候。 苏喜特意用了帷布比较显眼的老马拉的马车,目的就是为了便于白玉堂、展昭等人跟上她。 “对了!我怀疑择兰就是那个奸细。”苏喜把当时择兰的表现告知苏园,“她好像知道我会偷偷跑似得,守在那里,大概就是为了确认是我一个人出府。” 随后将择兰抓来一审,果然如此。 丁三郎给苏喜的两封信其实都是择兰负责转递,她在乘人不备的时候,将信偷偷藏在妆奁内。如此自然是显得神不知鬼不觉,好像丁三郎那边送信的方式有多神通一般。 但这一点苏园其实已经考虑到了,所以才会怀疑苏喜身边有奸细,将备用计划想得更为全面。 时间不等人,包拯当即就开堂审问丁三郎,欲问清他的作案动机。 丁三郎的回答令大家都觉得很震惊。 第49章 三更合一 当年罢黜丁三郎养父丁谓的旨意为太后所下, 群臣响应。事后丁家父子皆不服,几度上书欲为自己罪行辩解,皆被驳回。朝廷对丁家很快执行了抄家外放命令, 东京城内原本高不可攀的丁氏一族在一朝之间便崩摧陨落,被赶去了最偏远的边陲之地。 所以大家都揣测丁三郎策划灯球案的动机, 是受其养父指使,又或为其养父抱不平,目的在于报复大宋朝廷,而苏喜则是他顺便报复的另一个对象。 然而,丁三郎却告诉他们,灯球案是他为贺自己最尊敬之人的诞辰,所赠出的生辰贺礼。 可惜这礼物并没成功送出去, 令他很没面子,也很恼火,故而才会撒气到了周老判官身上。若非周老判官多嘴多舌,非要提醒礼部的姜侍郎小心,他的贺礼便会在先天节那天顺利地从八盏神像灯笼中绽放,博其一笑。 “博谁一笑?”展昭问。 丁三郎立刻警惕地瞪一眼展昭:“你不配知道!” 展昭无语。 苏喜说得没错, 这人真的疯了,无法与之正常说话。 “听你此言,此事竟与你养父无关?他抚养你这么多年,你竟无半点对他的感恩之情?”苏园跟着质问丁三郎。 刚才不管是谁审问丁三郎, 丁三郎都态度散漫, 目光游移不定地随性乱瞟。可在听到苏园这句问话之后, 丁三郎突然抬眸, 认真正经地与苏园对视了。 “我当然感恩, 还想为他做很多事, 却是他变了,不复当年意气奋发。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雄才大略、立若泰山的丁宰相,因在边陲磋磨了两年,就成了缩手缩脚的庸庸碌碌之辈。我不惧与他过落魄日子,但我厌恶去做甘于平庸的鼠辈。” 白玉堂冷嗤一声,大概是因丁三郎那声‘鼠辈’而不爽。 丁三郎转眸看向白玉堂,瞧他一身无双风姿,绝非屋内其他人可比,禁不住笑了两声。 “我倒忘了,鼠也有佳绝之辈。是啊,谁说人在落魄不能成事?生于微末就注定渺小?只有那些甘于平庸的才最可耻。” “甘于平庸招你惹你了?你是见识浅薄,未经历过繁华,才不知平庸之好,便少在那割韭不用刀——胡扯!” 甘于过平淡日子的苏园,极不喜欢丁三郎这种一刀切的言论。 她警告丁三郎,只管如实交代案件相关的事情即可,别东拉西扯讲什么歪理,否则就按藐视公堂罪论处。 正好上次白福对付医不活的那个刑具还没用上,这次若能用上也极好,毕竟工具总不用是会生锈的。 苏园小声念叨了一句,除了距离她不远的白玉堂,没人听得见。 白玉堂侧眸瞥一眼身旁的白福,低声问他是什么刑具。 白福:“……” 实难说出口!五爷,您回头还是自己看吧! 包拯敲响惊堂木,呵斥丁三郎不必乱讲与案子无关的道理。包拯令丁三郎如实交代,他犯灯球案到底是为了给谁庆贺。 “先天节啊,大家都在为赵氏皇族的先祖庆贺,草民也是,就为凑个热闹。” “刚不是还说你是为了给你最尊敬的人庆生,博其一笑?”王朝诧异问。 “是么?草民说话就是这样,一时兴起就胡说两句,想着被你们抓到我了,我不甘心,就再伪造一个人出来,吓吓你们。其实这最尊敬的人还能是谁啊,当然是赵氏皇族的老祖宗了。” 丁三郎扯起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话的口气更是耍赖至极。 “可一时兴败,我又觉得了然无趣了,便说两句实话。总之大人们可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会变傻哦。” 众人:“……” 就丁三郎这态度,就该用大刑狠狠伺候他,省得他嘴贱皮痒。 当即有衙役使杖打了丁三郎后背,呵斥其端正态度,令他好生回答包大人的问话。 丁三郎被打得狼狈趴在地上,却还是笑了一声,接着他才忍痛支起身子,继续保持跪姿。 包拯:“医不活与你是何干系?永康案和灯球案,可是你与医不活之间的相互配合?” 丁三郎先问:“如今在他人在何处?你们为何不去问他?” 见堂内一众人等都不回答他的话,丁三郎若有所悟。 “他死了?”丁三郎便问医不活的死法为何,“你们若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便如实回答,至少个问题我保证不会撒谎。我可以发誓!” “谁信你的发誓!”王朝讥笑一声,立时斥他道。 “嚼舌自尽。”苏园回答了丁三郎的疑问。 大家都很惊讶苏园居然就这么遂了丁三郎的意愿,难道不该揪着这点,好好威胁试探他一番? 苏园却是摸透了丁三郎的性子。当有人当众拒绝嘲讽他时,你做那个肯定他的人,他便会被激将得非要证明自己。就比如刚才,王朝的嘲讽就是令丁三郎接下来说实话的关键。 “这位姑娘是个爽快人!医不活确实是以任大牛为引子,诱你们前往永康查案,以图令京内治安空虚,便于我在京为非作歹。可是没想到开封府的主心骨走了,居然还有个老弱病残的挡我的路。” 这‘老弱病残’当然指得是周老判官。 周老判官也在旁听审案,他本是打算从头到尾一直默默然,不引关注。忽听得这话,立刻不服气地吹胡子瞪眼,反驳意图明显,就差当堂大喊一声:老夫身体很棒! 因顾及到不好扰乱公堂秩序,他才没喊出声。 “草民与医不活是至交好友,他曾欠我一个人情,这次的事他来帮我便是为了还人情。不过他运气不好,被你们给抓着了。” 丁三郎没有过多去惋惜医不活的死,反而立刻问包拯,他们到底是如何料知他在今晚会去找苏喜,并提前埋伏好了等他落网。 这个问题丁三郎之前就问过,但被苏园拒绝回答了。丁三郎有种感觉,开封府这位苏姓女官差不太好对付。所以这问题他就来问刚正不阿的包拯了,应该会更容易得到答案。 他想不通,他分明已经安排人在苏喜身边,监视了苏喜的一举一动,确认苏喜没有将信的事情告知孙荷,而且是独自一人出府了。他这才会现身去找苏喜。 丁三郎承认自己行事狂妄放肆,但他并非愚勇,他的胆大妄为从来都是凭自己的本事,他的所有行动实则都在算计之内。这些年他不知出手多少次,都让敌手损失惨重,恨他恨得牙痒痒,但总是奈何不了他,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哪怕偶尔遇到意外,比如上次刺杀周老判官失败,也不过只是折损一小部分人,并不会动摇他的根本。但这一次他却败得彻底,全军覆没,他一定要知道导致自己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本府倒可以告诉你。” 包拯立刻应了丁三郎的话。丁三郎马上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等听答案。 “不过不凑巧,本府这会儿一时兴起,并不想告诉你 。” 包拯心中哼笑,这丁三郎还真把他当成愚直之人了。以为他问什么,他就会说什么。这厮丝毫不配合审问,全然是一副嚣张懒散的态度,竟希望能从他嘴里骗到答案?做梦去! “本府问你,你和医不活手里的血肉虫是从何而来?” 丁三郎因为被包拯拒绝了,十分不爽。此刻他垮着一张脸,脸色沉郁得仿佛要杀人。 “本府再问你一遍,你和医不活手里的血肉虫是从何而来?”包拯又问了一遍,听起来他似乎很有耐心。 丁三郎回看一眼包拯,觉得这问题包拯既然那么想知道,那他就偏不回答,就像他刚才对自己那样拒绝他。 包拯并不气恼,反而一笑,当即拍响惊堂木,斥丁三郎死不悔改,拒不招供,大刑伺候。 丁三郎眉头一跳,猛地看向包拯,就见包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副从容之态。 为避免各衙门滥用刑罚,闹出太多严刑逼供的冤案。先帝在时,便下令禁止严刑逼供,唯有在案犯拒绝招供、冥顽不化的情况下,才可施以重刑。当然此要求在各衙门执行起来,可能各有不同。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官员急于求成,仍然有严刑逼供的情况存在。但在大宋首府,包拯管辖之下的开封府,则必然是会恪守这条规矩。 丁三郎方知自己被算计了,包拯根本就是料到他会因为前事拒绝回答他,他就是想凭此为借口对他用大刑! 血肉虫的事再简单不过,他没什么秘密好隐瞒。 丁三郎立刻改口,表示他说。 “那血肉虫是我在苗疆跑了大半年,搜集购买而得。” “你哪来那么多钱买虫?” 丁三郎扬唇一笑,“人只要有能耐,弄钱出来很容易。这世上什么人的钱最好讹?便是那些犯了法轻易敛财到自己口袋里的贪官。我买血肉虫以及雇佣那些江湖杀手的钱,全都来自崔主簿那里。 两年前,我知道了崔主簿干的勾当,便带人劫走了他的宝贝儿子。威胁他若不按数给钱,便揭发他,送他的儿子去见阎王。他果然按数凑齐了五万两给我。此后,我一缺钱便讹他,他虽不愿,却也不得不给。后来他流水寨的人手越来越多,他成了那儿的土皇帝,儿子也死了,便不再听我的威胁了。” 尽管丁三郎从崔主簿那里一共贪了二十多万两银子,但丁三郎对崔主簿后来不听话的行为,依然很是记恨。说来也巧,之前拒婚他的苏喜,正好与这个陈家订下了亲事,刚好与崔主簿有过密切往来。 丁三郎料知这陈家父子肯定不干净,正好他又想报复苏喜,便从崔主簿那里拿到了关联陈家父子账目的罪证。 “其实我早在去年就得手了这些东西,但那会儿苏喜还没嫁到陈家,也没怀孕,报复起来太不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早做安排,收买差吏,顺便在先天节闹一出大的,一箭双雕,爽上加爽。” “顺便在先天节闹一出大的?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所有准备都是为了先天节灯球案,反而是苏喜的事是顺便。”苏园纠正道。 丁三郎不解地看向苏园:“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主次很重要。若以先天节灯球案为主,那么你所谓‘闹一出大的’的作案动机就很单薄了,很难令人信服。相比之下倒是你一开始那个为人庆生的说法,更可信一些。”苏园道。 丁三郎惊奇地看一眼苏园,然后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没想到那么荒诞的理由你也会信?你们开封府的人可真有意思,明明一开始我说这个理由的时候,你们都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后来告诉你们不是了,你们偏偏又要去信了。那想信就信吧,我也没有办法。” 包拯拍下惊堂木,质问丁三郎那个他为之庆生的人是谁。 “都说了,这是我随口之言,假的。其实我就是不爽快想发泄,当然也有为我养父出口恶气的目的。”丁三郎语气无奈地解释道。 “先前还瞧不起他落魄时意气萎靡,活得缩手缩脚,庸庸碌碌,这会儿又要为他出恶气了?”苏园抓住了丁三郎前后态度不一的问题。 丁三郎无奈地对苏园解释:“苏姑娘似乎没听清楚我刚才的话。我的措词是‘也有’,他终归抚养我长大的养父,纵然如今再瞧不起他,我仍感恩他曾经把我抚养长大。他现在是没心思主张这些事了,我就凭我自己的意愿来张罗一切,那自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想发泄了。” “你解释得好认真哦。”苏园叹道。 之前说话都那么随性,在她提出这方面的质疑之后,丁三郎的解释竟分外认真了。 丁三郎听出苏园的语调有话外音,气得与她对视。可就在这对视的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苏园通过他的眼睛看透了他的内心。 “你是谁?”丁三郎突然发问。 在场的众人皆对他突然发问的行为感到奇怪。 “我姓苏。”苏园回答得颇有耐心。 丁三郎当然知道她姓苏,他是想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她给他的感觉—— “你眼睛不想要了?” 丁三郎还不及细想,便突然听到一声清冷的男声,他后脊梁顿时觉得一阵发冷。 丁三郎看向声音的主人白玉堂,从其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杀意,非常不遮掩的那种。 他顿时觉得胸口疼得更厉害了,不禁想起之前在瑶光楼时,他挨白玉堂那一记踹,那可是令他直接吐了血,浑身的骨头都像摔碎了似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到现在都缓不过劲儿来,一喘气就胸口疼。 白玉堂的为人和行事风格他了解过一些,绝对不像开封府其他人那样正直不阿,更不会安分老实地受规矩束缚。他若遵纪守法,只因他想;他若杀人放火,也因他想。 这白玉堂若动杀念,便是真想杀人。丁三郎不得不收回眼神,垂下眸子,避免与白玉堂硬碰硬。 包拯再拍惊堂木,呵斥丁三郎将那人供出来。 丁三郎再三无奈解释,那人不存在,是他一开始的胡说。但包拯仿佛并不信,还是逼他招供。丁三郎这才明白过来,包拯还是想对他用大刑,那念头根本就没变过! 最终包拯以丁三郎藐视公堂,出尔反尔,前后证供不一致,欺骗官府为由,判丁三郎杖四十。 “才杖四十,太轻了吧?” 待包大人宣布退堂之后,赵虎不禁感慨了一句。 “这案子受上头关注,若罚得太重惹来严刑逼供的非议,反而把事变麻烦了。左右证据确凿,最后逃不过砍头了。不过这杖四十月也未必算轻罚,就要看怎么个打法了,打对了,比杖二百还狠呢,也不算轻了。”王朝解释道。 “那你说包大人的意思是哪种打法?后一种的话,我可要亲自上!”张虎摩拳擦掌,蓄势待发道。 王朝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有个主意,取一半一半。”苏园凑热闹提议道。 “一半一半是何意?”王朝和赵虎齐声问。马汉和张龙也凑了过来,挺好奇的。 “你们使劲儿打二十杖,后面的二十杖我来打。” “就你那点劲儿打他,那不跟挠痒痒似得,便宜他了!”赵虎不赞同道。 “那我用力。”苏园认真道。 王朝等人都笑起来,直叹苏园娇憨可爱。不过她既然那么想打就让她打吧,他们都能理解苏园的心情。 虽说苏园和苏喜并没认姐妹,可瞧苏喜如今依赖她的那副样子,苏园那么善良肯定会有所动容了,她现在肯定是想亲自出手为苏喜出口恶气。 王朝等人便答应了苏园的请求。大不了前二十下他们无所顾忌,尽全力去打,找补回来就是。 丁三郎自小在京城官贵圈里长大,不是没见识过杖四十的威力如何。他本以为自己在开封府受这四十杖,纵然疼些,却也能受得住。却没想到这前二十杖打得极狠,生生要了他的半条命。可恶。这些官差在趁机报复他! 丁三郎咬着嘴里被塞的破布,只能生生硬熬了下来。 等到听说后二十杖是那姓苏的女官差来打,丁三郎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奇怪。瞧那姓苏的女官差那纤瘦单薄的小身板,便知她力气肯定极小。这些衙役居然肯这样放过他? 莫非是因为这苏姓的女官差想亲自出手为苏喜出气,而其他衙役不好驳了她的请求?总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的,只要是这个女官差来打他,对他而言就是好事。 王朝将手里的木杖递给苏园,教她下手的技巧,怎样打才能更疼,鼓励她多多使劲儿打。 “嗯。”苏园接了木杖之后,见木杖头上沾了血,直叹太脏了。她就招呼孙荷赶紧把准备好的那桶水提过来,先洗干净木棍。 王朝等人:“……” 姑娘家爱干净到这份儿上,也不容易,就不多说了,忍忍吧。 重洗完毕之后,苏园就双手握紧木杖的一端,举起来——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纷纷抬头,想要目睹苏园打下的第一杖。 “啪嗒”一声,苏园手没握住,木杖掉在了丁三郎的后臀处后,随之就落在了上。 “第二十一杖!”负责计数的小吏不忍心地喊一声,他好想作弊,不计数这次。 王朝等人:“……” 别问,问就后悔,当初他们就不该答应苏园的请求。 苏园忙把木杖捡起来,让孙荷再倒水重洗一下木杖,接着打第二下。这一次苏园终于成功打了下去,手握住了木杖,没有掉。不过瞧她下手那般轻松的样子就知道,她打得很轻,没什么劲儿。 偏那挨打的丁三郎反应极大,居然翘起了上半身,好像疼得多厉害似得,可真能装假做戏! 王朝等人不仅仅纷纷赠给了丁三郎一个白眼。 从苏园打得第一下开始,丁三郎就疼得瞪圆了眼睛,面色赤红,额头的冷汗如雨在下。 丁三郎牙齿紧紧地咬着破布,几乎用力到把满口牙都快咬碎了。他万万的没有想到,这苏姓女官差的力气居然那么大,一杖下去,何止他被打烂的臀疼得剧烈,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而且她在木杖上好像涂了什么东西,大疼之后,还有那种密密麻麻的蛰疼,并且极痒。叫人恨不得亲手挖掉自己身上的肉的那种痒,比挨打更要人命。 疼到极致又痒到极致的那种感觉,是比下十八层地狱更难熬的酷刑,他恨不得现在就求死。 奈何他嘴被堵住了,他喊不出来,求不得死,发泄不了,更质问不了。只能任由苏园打两下,手软弄掉木杖,去清洗一遍木杖,然后再打,令他痒得更剧烈,更痛苦,更煎熬。 丁三郎在打到第三十杖的时候,晕了过去。随即就有衙役点了一种熏香,直接给他熏醒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脑袋分外精神起来,接下来受打的每一下他都感受得清晰无比,而是那种要了命痒意,比之前更清晰,难熬极了。 待四十杖结束,疼得已然不是受杖刑的地方了,身体每一处都像消耗尽了一样。丁三郎感觉自己仿佛化成灰了,他目光涣散,满头是汗,全身的衣裳被汗水浸透。在被扯掉堵嘴的破布时候,他喉咙里只剩下细碎的咕噜声,虚脱得连一个字都哼不出来。 王朝等人终于发现丁三郎的情况异常,纳闷地问苏园怎么回事。 “刚刚我瞧你明明没怎么用力啊,他怎么疼得浑身冒出的冷汗越来越多?”赵虎问。 苏园示意他们去看孙荷提的那桶水,“加了料的,才刚审问的时候,他不是皮痒欠揍么,便满足他。” “妙哉!”王朝等人恍然大悟,原来苏园丢木杖的行为是故意的。 苏园:“但这药可是好药啊,你们可不能冤枉我使坏,这药水有避免伤口腐烂之效。”如果他那处打烂的地方,有时间愈合的话。 “聪明!挑不出错!”王朝等人纷纷称赞叹服苏园的作法,夸她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公孙先生的徒弟。 “这有个好脑子就是好啊,门道就是多!和她比起来,我倒觉我脖子上这个玩意儿白长了!”马汉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跟苏园比起来他脑袋确实笨了点,但毕竟是自己的头,还是要珍惜的。 “谁说不是呢。”王朝等人附和。 这一通打,也算出了之前憋得气,大家都轻松地哈哈笑起来。 孙荷乐颠颠地跟着苏园回房,在路上好一顿赞美自家老大。之后她们便在苏园房门口前看见了苏喜,人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不回家?”苏园问她。 这时辰天已经大亮了,不似昨日雾蒙蒙的天气,今日是个大晴天,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叫人一眼望过去,便觉得心情开阔。 苏喜低下头去,“不想回去,也不太敢回去。” 昨晚开封府上门苏家,把丫鬟择兰带走的时候,苏进敬应该就知道情况了。过了这一夜,他肯定已经打听得七七八八,知道她做了什么事。 苏喜料知自己回去的话,肯定会挨苏进敬好一顿骂。 “我让你大哥来接你,由他护着你,或许还能好些。”苏园说罢,就要去找人传话。 “不必了,我已经麻烦了衙役帮忙传话,过一会儿大哥应该就会来接我。” 苏喜话音刚落,那厢便有小厮告知,苏进敬和苏方明来了,要来接走苏喜。 苏喜一听到有苏进敬在,立刻求救地看向苏园。 苏园便带着苏喜去见了苏进敬和苏方明。 苏进敬刚见道苏喜,便怒斥她大胆,居然瞒着他去干这么冒险的事。 “这并非她有意隐瞒,是案子要保密,开封府要求她的。”苏园替苏喜解释道。 “我还正要问问你们开封府呢,凭什么让我女儿做这么冒险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她大着肚子,有身孕。你们这样利用一名孕妇,真配称是百姓的父母官?这是没出事,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开封府谁来负责?” “父亲,开封府查案,百姓理当配合,更何况苏喜涉案。”苏方明插话解释道。 “闭嘴!你是苏家人,怎能向着外人说话,事关你妹妹的安危。”苏进敬小声斥责苏方明一句。 苏方明扯起嘴角,无声地讥笑一声。什么外人?明明眼前的苏园也是他妹妹! “当然由她自己负责!”苏园言词清晰地回答苏进敬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 苏进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封府的官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不负责任的话? 苏园命人将苏喜签字画押的免责文书拿来。她当时便知道这文书不会白签,肯定用得上。 这时候,苏喜把头低得极深。 苏进敬在看完文书上的内容之后,气得手发抖,他恼怒地瞪向苏喜,“孽女,你怎么能蠢到——” “犯蠢的不是苏大姑娘,将功赎罪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然以她的身体,产后白天再挨杖刑,照样扛不住。苏老爷可能不知道杖刑有多可怕。” 苏园当即叫人带苏进敬去瞧一瞧丁三郎的下场。 苏进敬从大牢里折返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差,仿佛他刚才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苏园:“苏大爷可以带苏大姑娘回去了。” 苏进敬一听,直接转身想一起走。 “苏老爷请留步,开封府本就有案子需要苏老爷配合调查。苏老爷如今既然主动上门了,倒省得我们在派人去请您来了。”苏园示意苏进敬跟她一起去见包拯。 原本来兴师问罪的苏进敬,在见过丁三郎的惨状之后,气势已经消减了一半。如今再听苏园说要带他去见包拯,那包拯的威名谁人不知?最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若非有大事,包大人不可能随便见他。 苏进敬一瞬间气势全无了,反问苏园到底因何事要他见包拯。 “苏老爷自己不清楚么?”苏园用一种‘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的眼神审视苏进敬。 苏进敬顿时就心虚起来,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会招惹到开封府。随即他想起来,苏方明曾告诉过他的一件事,医不活在开封府招供的时候,好像提过他。八成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我们走吧。”苏方明带着苏喜离开,安慰她不必再担心被父亲骂,“他有麻烦了,自是无暇东顾,没精力骂你。” “那爹爹会不会有事?”苏喜有点忧心。她不明白,明明丁三郎表示了没掌握她爹的罪证,包大人为何还要带走爹爹审问呢? “不知道。”苏方明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苏喜觉得大哥太冷情,可又知道他一向是这个性子,说也没用。回去的路上,苏喜就把昨晚她的整个惊险经历讲述给了苏方明。 “当我看到那封信里说有父亲罪证的时候,我真的慌极了。但我又怕那是丁三郎的计谋,我若是上当了,可能会万劫不复。可是我若选择告知了开封府,一旦爹爹地罪名被揭发,我就是害了全家的罪人。我当时真的脑子乱乱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手都在抖。” “那你最后为何还是选择让孙荷通知了开封府?”苏方明淡淡地问。 “我想我在重大事上做的决定好像都没对过,相信苏园的话似乎更好一点,所以最后我选了通知开封府。幸而我选这个了,不然只身赴约,”苏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只怕现在早就被开膛破腹了 。” “终于做了一次聪明的决定,很好。”苏方明语气没有波澜地称赞道。 苏喜:“……” 大哥,你的反应敢不敢再冷淡点? 苏进敬见过包拯之后,便恭谨地听了包拯的问话。果然包大人在质疑他与医不活之间,是否有过来往。 苏进敬并不知医不活已亡,只以为医不活已经招供了一切,便立刻如实告知他与医不活的来往的情况。 两个多月以前,医不活曾主动找上他,告诉他,他有办法挤掉皇商夏家,令礼部选定苏记灯笼坊为提供灯笼的商户。 苏进敬一想这是桩大生意,只要礼部选了苏记的灯笼,那今后东京各衙门的灯笼使用,甚至皇宫里的灯笼都会有机会归苏家负责。 “白白来钱的生意,哪儿会有商人会拒绝。我问他是什么法子,他却不说,叫我只管给他两万银子,他就能办成这件事。” “你便给钱了?”包拯问。 苏进敬应承,“这钱数确实不少,但医不活这个人我听过,为人十分狡诈奸猾,但他也十分信守承诺过。灯笼的生意要真能做成,我赚得可不止两万两,故我便给了他两万两银票。 那日我们约见在仙人楼,他装成大夫来与我见面,背着一个药箱,实则就是用来装得我给他的银票。” 苏进敬表示这就是他与医不活唯一一次见面,当时仙人楼的掌柜和店小二应该都可以作证,只要让他们来认一下医不活即可。 包拯听着似乎并无什么问题,他看一眼苏园,又问苏进敬,“你可知道礼部为何改了惯例,今年不用皇商夏家的灯笼,反而用你家的?” 苏进敬:“听说过一些风声,夏家的长子好□□,当街欲调戏一名良家女子,可巧这女子刚好是礼部尚书的外甥孙女。因此才判定夏家德行有失,不配为先天节做道家神像的灯笼,故而就选中了我们苏家。” 包拯点头,“不错,正是如此。那你觉得此事是医不活所为,还是巧合?” 苏进敬忙行礼,表示他不好以一己之见随意判定,“当以包大人的调查为准。” 苏园见苏进敬这会儿居然是这副乖巧的嘴脸,倒真有点明白他为何生意做得那么大了。 这厮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好欺负的人才说浑话。 包拯见苏进敬这般,也不好为难。因为他这边一番调查下来,确实是以巧合居多,很难定罪。那夏家长子好色是本性,早些年就如此了,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夏家每次都是用钱来摆平,所以没招惹上官司。 这次夏家长子和礼部尚书外甥孙女的相遇,即便其中有医不活的巧妙安排,主要的原因还在夏家长子的主动调戏之举,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他若老实本分,根本不会成事。 更不要说时隔太久,很难查到医不活在其中谋划的证据。此事既然不算犯法,那苏进敬即便给了医不活两万两银票,开封府也管不着 。 苏进敬离开开封府的时候,见周围无人,特意问了苏园一句:“见我没被定罪,你是不是很失望?” “嗯。”苏园应了一声。 “你——” 苏进敬没想到苏园居然这么坦诚,他原本还装着随和的表情,在这一刻略显狰狞。 “你个不孝女,我好心几番认你回家,你不回也就罢了,如今还想陷害我入牢。” “你别侮辱人。”苏园道。 苏进敬有点懵了,不懂苏园突然冒出这句话是何意。 “你说什么?” 苏园略微凑近苏进敬一点,笑着对他道:“我说你别侮辱我,我若真想陷害你入牢,你就绝不会有完好走出开封府的可能。” 苏进敬睁圆眼,难以置信地瞪向苏园。他没想到苏园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苏进敬看看左右,想喊人来看看苏园这副嘴脸。正好他见白玉堂、展昭等人过来了,他就欲挥手吸引他们注意,喊他们过来,然而他刚抬起手臂—— 苏园突然跌倒在地上。 第50章 三更合一 白玉堂和展昭立刻跑了过来。 “你干什么!”展昭率先质问苏进敬。 白玉堂则在苏园身边蹲下来, 打算搀扶她起身。 苏进敬气得指着苏园,解释道:“是她——” 苏园突然抬起头来,原本明澈含笑的杏目,微微泛红了, 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身材娇小的她, 缩着肩膀,这样含泪委委屈屈地看人 , 任谁瞧了都忍不住心疼。 苏进敬看到这一幕愣了下, 方反应过来苏园竟在算计自己。 白玉堂扶起苏园之后, 便抓紧手里的刀, 目光骤然从苏园身上移开, 看向苏进敬。那眼神阴森又可怖, 像是地狱而来的玉面索命鬼, 杀气腾腾, 直奔苏进敬而去。 苏进敬还不及解释这是苏园的诬陷, 就突然被白玉堂爆发出来的杀气给吓着了, 连退数步。 “你你你要什么!” “不是我—— ”偏他焦急说话的时候, 白玉堂看他眼神更加冷瘆,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般。 这令苏进敬吓得又退了几步,结果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眼见着白玉堂还打算放过自己, 飞快地冲自己而来, 他急得腿开始哆嗦,站都站不起来。 展昭见状不妙, 忙拦住白玉堂。 “我没碰她!”苏进敬为求生, 急呼一声, 必须要为自己辩解清楚。 苏园马上应承, “对对对, 是我自己跌倒了。行了,这事儿就算了吧,别闹大让包大人知道,凭白给他添麻烦。” 白玉堂和展昭听了这话后,却丝毫没有觉得苏进敬无辜,反而看苏进敬的眼神更加不善。 随后而至的王朝等人,更是一幅气势汹汹地模样,愤怒瞪着苏进敬,恨不得立刻扒了他的皮。 苏进敬:“……” 这丫头好阴损,虽没说假话诬陷他,却比说了还要更厉害。他那一番话说得好像她有多委屈求全似得,岂能不让人误会?自然会惹得那些人为她抱不平。 也恰恰因她没说假话,他根本辩解不出什么来! 苏进敬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没这么受冤枉看,憋气过。 “苏老爷,你若殴打开封府官差,罪名如何,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展昭语气郑重地警告一句苏进敬。此刻他虽没有白玉堂那样戾气十足,但一瞧也知他很不悦,也同样不好惹。 “我看某些人就是仗着自己有泼天的富贵了,可使鬼推磨了,便不把我们这些官差瞧在眼里了。我看就是天王老子站在他跟前,人家怕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呢!”赵虎讥讽道。 “哎呦,那陛下和太后还拜天王老子呢,这人若连天王老子都不怕,岂不是——” 苏进敬一听这些人再说下去,怕是要把谋反的都扣在了他头上了,气急地辩解。 “我真没打她,我刚刚只是要挥手,想和你们招呼一声。” 但此刻苏进敬的心情,是怒得真想狠狠扇苏园一巴掌,这恶女居然这般构陷他!苏进敬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禁不住愤怒瞪向苏园一眼,偏巧这眼神又被展昭和白玉堂等人瞧个正着。 苏进敬:“……” 这下他怕是不管说什么,这些人都不会信了。 白玉堂推开展昭,还欲冲向苏进敬。 苏园忙堵住了白玉堂的去路,对他摇摇头,请求他不要冲动,对他解释道,“怪我他动手想多了,以为他想打我,才急着躲避才没站稳,但事实情况确实是他真的没碰到我。” 苏进敬真的怕了白玉堂了,再次连退数步。 “你你你们都听到了,这是误会,我真没碰她。” 然而却没一人对他有歉意,尽数安静地盯着他,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一种谴责和鄙夷。 苏进敬是有火发出不出,如今连瞪苏园也不敢随便瞪了,只好气得转身,赶紧离开这个让他晦气又充满怒气的开封府。 苏进敬是和苏方明一起乘马车而来,如今苏方明先带着苏喜回去了。他留了一名家仆告知苏进敬,会另叫人派马车过来接他。 却也不知怎么会这么慢,至今马车还没到。苏进敬就打发家仆去瞧瞧,他便一个人等在开封府的侧门附近。 一个人静思的时候,苏进敬免不了又想起刚才的场景,越想越气。他圆滑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算计别人,今儿竟被一个小丫头以最低级的手段摆了一道,竟害他当众如此狼狈。 苏进烦躁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心里暗暗咒骂着,他今后定要那个该死的孽障好看。 “看到了么。” 耳后忽然传来他正想之人的声音,苏进敬被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思虑过甚幻听了。 他扭头发现竟果然是苏园,更诧异,她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莫非他刚才想得太认真,才没注意到? “我若真想陷害你,就没你现在什么事了。”苏园接着道。 “你——”苏进敬愤怒不已,“刚才那些果然都是你装的!” 苏园好笑地回看苏进敬,“我装什么了?你有证据么?又或我可是说了哪句假话诬陷了你?” 苏进敬更加生气,她是没有直接用话语诬陷他,但她刚刚那副可怜兮兮受委屈的样子,跟诬陷他有什么区别! “苏老爷气什么呢,就这点度量?这点事儿算什么事儿啊!比起某人当年听道士批命,非要弄死自己亲生女儿,在十七年后发现自己女儿没死,又要想法子认女回去把人弄死的行径比起来,就今天这事儿又算什么事儿呢?” “你别胡说!” 苏进敬迫不及待用怒吼声盖住了苏园的那些‘推论’。 “你怎能以如此恶意去揣度你的亲生父亲?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叫你这般对我心存恶意?给你钱,许你富贵,也叫家里人都来接你,给足了你面子,是你自己不愿回去,竟还反过来诬陷我的好意。” “这天下还真有禽兽不如的父母,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则对自己的孩子下狠手。”苏园唏嘘道。 “无凭无证,胡乱猜测,妄加指责!你再若这般,休怪我告到包大人那里,治你诬陷之罪。”苏进敬怒斥道。 苏园微微一笑,目光清亮看着苏进敬,这眼神儿却让苏进敬避之不及。 “巧了,这话我也想送你。” 苏进敬一怔,终于明白了苏园折腾这一番的目的,全然都是因为他之前随口指责苏园那句她诬陷他的话。这孽障太可怕了,仅仅因为一句话,就跟死咬在他身上的毒虱一样,甩都甩不掉。 “苏老爷,我想你以前对我大概有点误会,以为我很好欺负。今儿我就不妨好心地警告你一声,最好别招惹我,否则你这条小命承受不起。” 苏园说罢,又赠以苏进敬一个微笑,便转身潇洒而去。 苏进敬十分震惊。他以前知道这孽障有几分伶牙俐齿,却以为她只在家长里短那些小事上会厉害几句罢了,没想到她放起狠话来,竟是这样嚣张跋扈,似乎对一切都无所畏惧。 最要紧的这不是装出来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气势,十分慑人。苏进敬阅人无数,这点判断力她还是有的。 这样的苏园哪里像外人口中的那个‘开封府的苏姑娘’?什么乖巧、聪慧、善良、惹人喜欢……分明像极了是视人命于草芥的蛇蝎恶徒! 苏进敬看看左右,可恨这时候周围一个人没有,没人见到苏园的真面目。 就跟他现在和苏园之间的关系,他纵然是努向所有人宣告,开封府那些人只怕也不会有一个人相信,反会认为他在恶意诬陷苏园。 真的好气! 最难受的是这些气无从发泄,只能郁结在胸,令他现在喘口气都觉得胸闷。 接他的马车终于来了,苏进敬对车夫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斥其来得太迟。 车夫觉得十分无辜,却也不敢反驳苏进敬,老实地驱车回了苏府。 苏进敬的火气还没消下去,他气冲冲归家后,就把苏方明叫来,斥他不孝,居然会先带苏喜回家,却他这个做父亲的撂在开封府。 “这就是你的为子之道?这就是你的孝道?这么多年,我叫人教你读书识礼,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妹妹有孕在身,受惊熬了一夜,又不知包大人会留父亲多久。” 苏进敬明显有拿苏方明撒气之嫌,苏方明却还是面容平淡,如往常那般说话解释,没有半点急躁。 随后,他见苏进敬又欲张口,便冲苏进敬行礼,虚心求教。 “今晨儿子要单独乘一辆马车,是父亲不让,说父子间不该那样生分,同去一处却各乘马车,还教训儿子该多关心顾念家人。 儿子见妹妹精神不济,便照着父亲之言去做,多关心她,如今却又错了。倒请父亲教诲,该如何做才是对,如何做又是错。” “你——”苏进敬倒不知说什么好了,真真是一肚子闷气尚且未发泄完,这又来火上浇油再添好几道闷气。 他就不该对这个性子淡的大儿子撒火,火没撒出去不说,反而烧在自己身上。 再想到苏园,苏进敬忍不住跟苏方明发牢骚:“我们都被她骗了!这孽障心黑着呢,你以后多防着她点!她今日竟妄图栽赃陷害我,害我差点因她折在了开封府,那白玉堂险些要了我的命!” “请问父亲具体经过如何?”苏方明淡声问。 苏进敬这会儿真有点后悔把苏方明送进道观呆太久,磨得他没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不然这会儿他们父子该自己站在统一立场,同仇敌忾才对。而不是像个开封府查案的衙役,冷静地问路人口供。 苏进敬便把具体经过讲给了苏方明,他当然描述得并不客观,措辞句子都向着自己。就是为了向苏方明表明苏园心有多黑多么算计,何等阴险恶毒,让苏方明跟他同仇敌忾 “可她并没诬陷父亲打她,不然父亲如今人就在开封府大牢了。”苏方明剃掉了苏进敬夸张形容的那些血肉,只抓最关键的骨头,做了一句简单总结。 “她那是不敢!没胆量!” “若没胆量,便不会这般对待父亲了,甚至最后言语威胁。”苏方明客观地否决了苏进敬的说法,接着又道,“她若真想害父亲,在全员相信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送父亲去坐牢。” 苏方明又强调了一遍不合理之处。 有些话他没点透,但苏进敬听着很清楚了。苏方明应该是察觉到了是他先招惹的苏园,苏园才会这样反击。不然前后矛盾,显得很奇怪。 苏进敬又是一顿气,这种时候了,他大儿子非要那么冷静分析那么细致作甚?他就不能什么都不想,无脑地站他这个做父亲的身边?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进敬暂时不想看到苏方明,太叫他烦心了。 苏方明从正堂出来后,就打发人去通知娄掌柜一声,备些美食给苏园送过去。 或许没人懂苏园今日的作为,他却懂苏园有多用心良苦。 一则吸引住了苏进敬全部的怒火在她身上,令苏进敬无暇去追骂苏喜。二则她以小事件为例,警告苏进敬最好别再招惹她,也相当于在变相帮他。 他曾经请求过苏园,在苏进敬没有违法犯罪之前,给他一个‘子孝父’的机会,能及时拦住苏进敬去做蠢事。 经过今天的事,相信苏进敬肯定知道苏园的不好惹了,希望他就此罢手,别再招惹苏园。 至于苏园,在苏进敬那般恶意对待她的情况下,她竟还有如此肚量帮他一把,苏方明很感谢她,也很领情。 如今苏家尚且是苏进敬当家,很多事他暂时还不便行动,但苏家的家业终究会掌握在他的手里。到时他定会分出最好的良田铺子给苏园,这是苏家从一开始就欠她的。 父亲不给,他给,而且要给得更多。 …… “老大,你明明有机会教训那个苏进敬,怎么放过他了?” 孙荷不理解,像苏进敬这种生而不养、禽兽不如的恶父,就该去坐牢吃点教训,让他感受一下牢房里的险恶。 “坐牢能坐几天?再说我身上不红不肿的,你以为那么容易就定罪了?不过是吓唬他一下罢了,顺便挣点钱。”苏园解释道。 “挣钱?怎么挣钱了,钱在哪儿?”孙荷疑惑好奇不已,完全不懂这事儿怎么还能跟挣钱有关。 “苏家老的不行,但下一辈倒是不错。我卖了苏方明一个人情,他会感谢我的。” 苏园笑眼眯眯,感慨以后苏家只要不倒,她应该不愁吃穿了。 孙荷还是没听懂,她抓了抓头,怎么都没想明白,这怎么就算卖给苏方明人情了?苏方明真的会懂,然后领她这个人情吗? 孙荷的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多久,便得到了答案。 晌午的时候,仙人楼的娄掌柜打发瑶光楼的店送来许多美食来。此举是为了避嫌,省得有人发现仙人楼送大量菜品至开封府,传到苏进敬的耳朵里。 而且瑶光楼的菜品的确是满京城最好的,最符合苏园的口味,自该投其所好。除此之外,还令添了无骨糟鹅掌等众多州桥那边的特色小吃。 孙荷见到摆满了三大桌子的美食,直叹苏方明不愧是皇商家的大公子,一出手就这么大的手笔。这些菜可都是极品,各种山珍海味,一样不缺,而且居然还有不少牛肉。 要知道牛肉这东西最难得,她当初可是特意走郡王府的门子才讨来一些牛肉。瞧瞧人家轻松一出手,居然这么多。 孙荷只去闻这满桌子菜的味道,都幸福得快要哭了。 有位有钱的兄长可真的太好了,她问苏园:“小弟能不能也认他为大哥?” “我没认他。”苏园纠正道。 “老大不愧是老大,不用认就有。”孙荷深深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行了,快去叫包大人他们来吃饭。这一顿就当是破灯球案的庆祝了,够丰盛,倒省得我做了。”苏园道。 不一会儿,院里就热闹起来。 美味永远是让人愉悦的东西,大家都吃得十分开心。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是晌午,下午还要当差,便不能喝酒。不过苏园准备的奶茶,也极好喝。 王朝等人感慨苏园就是他们的福星,有她在,他们就借光了,什么山珍海味都品尝到得到。 “谁能想到这瑶光楼所有的菜品,我一顿全尝遍了!说出去怕是没人信,以为我吹牛呢。”马汉道。 而且这品过人间最极品的美味之后,他们出门吃饭,不管遇到多么样的贵族子弟,在吃上都不带露怯的。 张龙马上附和,讲了下他前两日通过友人引荐,和几位官贵子弟一起吃饭的经过。他本担心会因自己小家子气,可能会在饭桌上丢人。没想到当时大家讨论菜品时,他竟是最能讲出门道的,竟还引来了一阵喝彩。 “我自己都不知我竟这么有见识了呢!” 包拯和公孙策瞧他们热闹,笑得欣慰。 “这样可真好。” 包拯兴致正好地感慨了一声,忽见公孙策给他夹了一只金棕色的虫子进碗里。 “这是什么?”包拯脸色微变,微微睁大的眼睛足以证明他此刻的惊诧。 公孙策难得看见包拯能露出这样一副受惊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温润。 他斯文地跟包拯解释道:“油炸知了猴,入口即知其香脆味美。” “不吃。”包拯拒绝。 “大人莫非是不敢吃?嫌其外表丑陋?” 包拯:“……” 是,但又不想承认。 公孙策跟包拯细讲这金蝉的妙用,不仅保肺益肾,防头秃,还对咽肿音哑,小儿惊痫、夜哭不止等诸多中病症有疗效。虽为一只虫,却满身都是宝。① “大人政务繁忙,时常熬夜耗精费神,加之年纪大了,最易头秃掉发,脾肾虚弱;还有每次堂审下来,喉咙必哑。吃点这个补补,很有效用。” 公孙策说得有理有据,听起来确实很不错的样子。可是这个炸知了猴并非是汤药,怎么看终究只是一盘令人难以下咽,甚至有点恶心的虫子。当菜吃它,包拯还是想拒绝。 这时,公孙策状似无意地感慨:“太平兴国六年东畿因灾荒饿殍遍野,漫山遍野尽是荒凉,鼠都不见一只,百姓连草皮树根都吃没了。那时若有金蝉可食,算是天上美味了。” 这话于其他人听来可能没觉得什么,就此过了。包拯却不同,他一直觉得为官者当以关心百姓疾苦为己任,官员若不懂去体会百姓之苦,便称不上是好官。 如今不过是吃一只蝉,比起当年那些挨冻受饿的百姓所遭受的苦难,算得了什么?那时的百姓可有选择?不喜吃草根树皮便就不吃么?当然不行。 包拯这种劲头一旦上来了,谁也挡不住,二话不说就夹起知了猴送进嘴里。 公孙策见状,笑眯眯地包拯口感怎么样 咔嚓、咔嚓、咔嚓…… 忽视其外表,只体会入口的感受,真真是难得的脆香!外酥,里也酥,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炸物的香味儿能比得过它了,总之一口一个,比嗑瓜子更容易让人上瘾。 包拯连吃了六个油炸知了猴之后,见公孙策还是笑眯眯看着自己,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套了。师爷真是好算计!炸知了猴也真是好吃,便不计较了。 因为菜色太多,每桌子上的菜几乎不重样,大家吃饭的时候基本上是挨桌乱串,去挑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孙荷瞟见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正同吃一盘菜,而且包大人还接连下筷,孙荷就赶紧跑过来凑热闹,结果她看到了什么?一盘虫子! “咦,这是什么呀?” 孙荷忍不住发出惊叹,引来大家的围观。 正夹起第七只油炸知了猴的包拯:“……” 突然不知筷子该无处安放了。 苏园之前也没注意,见竟有这道菜,惊叹真不错。 “这这这是菜?”孙荷半张嘴表示惊讶。 苏园夹起一只油炸知了猴,便飞快地塞进了孙荷的嘴里。 孙荷受惊地瞪圆眼,很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瞧你刚才大嗓门一喊,引来这么多人注意,没见包大人都不好意思了?吃下去。”苏园低声对孙荷道。 以她对孙荷口味的了解,这油炸知了猴肯定符合她的喜好。 孙荷的五官难受地皱在一起,因自家老大的吩咐,她才闭眼艰难咀嚼了两下。终于体会到嘴里的味道之后,她就诧异地睁开眼,再看那盘油炸知了猴的时候眼睛发亮了。 再听公孙先生说这金蝉治病的效用,孙荷就吃得更开心了。她马上分拨出一小碟来,专注品尝。 这玩意儿有没有药用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好吃就行,焦香酥脆,吃得她太上瘾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大家见状,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都好奇纷纷尝起来。还真是,这油炸知了猴看着是不怎么样,吃起来特别好吃,真不能错过了。 当然也有受不了,没去吃的,比如白玉堂和赵虎。 赵虎还觉得挺骄傲,瞧瞧他竟与俊逸无双的白五爷品味一样,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也变得更英俊了些。 “五爷要不要尝尝?”苏园问白玉堂。 白玉堂默了一瞬,‘嗯’了一声。 赵虎:“???” 苏园就夹了三只给白玉堂。 赵虎开始做思想挣扎,既然大家都吃,只剩他没吃,要不他勉为其难尝一个? 赵虎深吸口气,下定决心 ,起筷子去夹,却只见桌上有一空盘子被收走了。 什么情况,这就吃完了?赵虎特意去看了一眼,那盘子干干净净,连个知了猴的腿都没给他留下! 这世道太残酷了,他不过就犹豫了一小会儿,就那么一小会儿! 苏方明毕竟请了一顿非常丰盛的大餐给大家,苏园觉得有必要表达一下感谢,给他回礼。她便用她自己砌的烤炉烤了一些小饼干,做成各种动物的形状。 孙荷见到这饼干就喜欢得不得了,脆脆的,嚼起来有鸡蛋和面的香味,最讨喜的就是这些图案了。令人充满了好奇,想探究每一块,明明味道都一样,可就是想把每个图案的饼干都吃一下。 孙荷:“老大做这种小饼干是要的送给孩子么?” “给苏方明的谢礼。” 孙荷惊讶,怎么想怎么觉得苏方明那般冷淡沉稳的人,吃这种可爱的小饼干太不搭了。而且他那种性情的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一旦他不喜欢怎么办?”孙荷委婉表达,其实她是想劝苏园别送这个给苏方明,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苏园将晾凉的饼干装进了用于防潮的陶罐子里,之前她便是用这种罐子里装干果之类的炒货。 “我送他东西,不是看他想要什么,而是我有什么。反正他有钱,什么美味都能买得到。” 孙荷立刻赞叹:“老大霸气!老大有理!” 日落西山之前,苏方明见娄掌柜特意上门找他,还以为铺子里有什么急事需要他处置,却见娄掌柜特意捧了一个陶罐子给他。 “何物?”苏方明冷淡地瞥一眼。 “苏姑娘给大爷的回礼。” 当苏方明打开密封罐子的时候,娄掌柜好奇地紧盯着看,甚至为此特意伸长脖子。 苏方明从罐子里拿出两块形状奇怪的——小点心?不过这点心有点特别,很薄,像是饼的厚度,又小的不像饼。 细看他手上这两块东西的图案,一个圆脸猪鼻子,能猜到是猪,但看起来比现实的猪更可爱。另一个则是兔身的形状,也很好分辨。 娄掌柜忙道:“对了,苏姑娘把东西给小人的时候,交代说这里面装的是饼干。不过小人却不知道什么饼干,还挺好奇的呢,原来长这样。” 苏方明尝了一块饼干,干脆甜香,是挺特别的。再往罐子里瞧,里面还有各种不同的图案,几乎不重样,倒是勾起人好奇挨个猜看的心思。 娄掌柜得幸品尝了一块,感慨:“这么多不同的样式,可见苏姑娘的巧思,做的时候十分用心。” 苏方明‘嗯’了一声,打发走了聒噪的娄掌柜。 他取来一空盘子 ,从罐子里抓了一把饼干出来,便把剩下的密封好,命小厮就把陶罐放置在香檀木架子上。 小厮诧异了下,却也规矩地听话照做了。但不得不说,这香檀木架子摆放的物件可皆是价值连城的富贵物品,最便宜的价钱也不会低于三千两。这一文钱就能买一个的土陶罐子位列其中,真可谓是相当的显眼了。 苏方明每看一个饼干图案,就吃一个。 这些饼干图案其实勾勒得简单,却充满童趣,刚好是他童年所缺失的东西。 苏方明心里说不出得暖,淡漠无波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丝笑意。 若能有苏园这样的亲妹妹,极好。 …… 苏园又做了一批字体形状的饼干送给大家,比如多福多寿、招财进宝、万事如意等等。 饼干好吃又有好的寓意,大家都很喜欢。 包拯还特意留了一份儿‘洞察秋毫’、‘神机妙算’的饼干,在其他官员们跟前显摆了一下。当然他这样做的主要目的不是炫耀自己,而是为了夸赞他们开封府的‘小巾帼’聪明能干。 “这包黑子就喜欢炫耀他的那些能干的属下!要小人说,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东京城能人辈出,哪个衙门没两个人才?好像就只有他们开封府有似得!” 福旺最擅察言观色,发现庞太师因包拯的炫耀而面露不满,连忙出言嘲讽。 “能人辈出?”庞太师反问福旺,“那老夫府上怎就没个能人,能有这般巧思?每月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废物吗?” 福旺马上表示,他这就吩咐府里的那些厨子们,都多动动脑,做些新花样来。 庞太师哼一声,“必须比包拯那个更妙。” “一定更妙!”福旺马上附和。 这开封府的苏姑娘好端端的非做什么饼干,这下好了,害得整个太师府的人都不得闲了。 …… 在丁三郎受刑杖四十后的第三日,开封府便对他进行了审判行刑。 刑部、礼部两位侍郎都来观刑,自是要看一看这个当初把他们两部人马当猴一般耍的案犯,如何人头落地。 一向不喜见血腥的周老判官也来亲眼见证,欲要他性命之人的死亡。 狗头铡依旧锋利,下刀利落,丁三郎眨眼间便尸首分离,快得叫两部侍郎有几分意犹未尽。 姜侍郎纳闷地蹙眉,跟周老判官道:“怎么觉得好像缺点什么?” “惨叫,求饶。”周老判官道。 “哦,对,这犯下大案的犯人果然不同,竟还是硬骨头,死到临头了都不求饶,也不惨叫一声?”姜侍郎惊叹道。 周老判官摇头,“非也,因他前日受了杖刑,身子虚脱得厉害,话都说不出了,如何费力气喊?你站那位置是没瞧见他死前那副表情,恐惧极了,奈何又叫不出,一脸绝望后悔,奈何晚了!” “唉,这案子总算是结束了,多谢开封府能及时破案,解决了我们礼部的大患。”姜侍郎向周老判官道谢之后,又再三谢过包拯。 走之前,他看见了苏园,忙把苏园夸赞一通,便问她:“苏姑娘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当差?我们礼部比起开封府——” “咳!”包拯重重地咳嗽一声,瞪向姜侍郎。 屋内周老判官、展昭等人也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这姜侍郎还真是忒脸皮厚了,刚谢过开封府的帮忙,就明目张胆在开封府挖人。 姜侍郎无辜地看向大家:“怎么啦?这有才之士大家共抢嘛,我也没藏着掖着,大家各凭本事留人呗。” 刑部侍郎本是想看热闹的,一听姜侍郎这话有理,忙也掺和进来,对苏园道:“不如来我们刑部,苏擅破案,来我们刑部——” “王朝马汉,送客!”包拯立刻厉声吩咐。 姜侍郎和刑部侍郎忙叹包拯小气,他们也不过就是问问,晓得苏姑娘不可能跟他们走。 “不过我们礼部下辖有膳部,专管祭器、酒膳及藏冰——” 姜侍郎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老判官堵住了嘴,直接拉了出去。 不这么干不行了,这个姜狐狸居然了解到了苏园的喜好,想从吃上对苏园下手,。怕就怕这姑娘定力虽够,但嘴软,为了吃好喝好真会跟着姜侍郎跑到礼部去了。 包拯也郑重交代,以后这个姜侍郎上门,大家都得看紧了。 王朝等人立刻应承,他们绝对会杜微慎防。 苏园忍不住想笑,她是好吃,但还不至于为了吃什么都随便了。开封府若始终有这些人的话,她是不会离开的。于她而言,这一世最难得的就是能找到一群她可以信任并温暖相处的朋友们。 “这幸好户部没来,不然是不是打算拿钱砸苏姑娘了?” 大家半开玩笑哈哈笑了没多久,没想到真的‘说曹操曹操到’了,有户部的人上门了。 王朝马汉赶紧就提高警惕:这么邪?户部还真来挖人了? 待户部的小吏进来陈明情况之后,大家略略松口气,方知是他们想多了。 户部出了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近一月,户部钱监接连出现了丢银子的情况,每次数额不多,或二三两,或四五两。起初金部主事未将此作为大事处置,只当是铸钱工匠中有人贪财偷钱,加强搜查和监管就是。 但没想到什么都没查出来,而且不管他如何防备戒严,这钱还每日还是照样会丢。 这一天丢两三两银子可能没什么,丢十天丢也不算大数,但经住常年累月啊,这要是一年十年几十年继续下去,金额就太过巨大了。 “你们真的仔细检查过了所有工匠,官员差吏,真不是他们中有人悄悄偷钱藏了起来?比如藏在头发里,鞋子里。” “这些都想到了,也都检查过了。钱监所有铸钱的工匠和官吏在放值离开钱监之时,都要脱衣,从头到脚检查清楚,确定没有藏私之后,才会准许其离开。 以前便是这般严格,出了事情之后便更加严查了,钱却还是照样会丢。 故我们主事怀疑这活人身上,不大可能出问题。可能是出了什么其它纰漏,又或真的是有鬼在作祟?总之难得其解,遂请开封府帮忙厘清,彻查钱监丟银的真相。” 户部的小吏一一细致解释道。 包拯和公孙策都听出来些门道。 “怎么,你们户部钱监还闹鬼?” “不瞒包大人,确实闹得挺凶。” 第51章 三更合一 两年前, 钱监在铸钱的过程中,有一名叫王水根的工匠失足掉进了铜水中,人当时就立刻在铜水中化没了, 死无全尸。当时情景惨烈,被几十名工匠们同时亲眼目击, 带来了不小的震惊。此后, 户部钱监便渐渐闹起了闹鬼的传言。 最初一次是在王水根头七的那日,有人声称在夜间, 就在王水根身亡的铜水炉旁, 见到了王水根的身影, 这之后陆续也有两名工匠目击了类似的状况。 一年前,钱监内曾有位工匠, 在路过王水根身亡的铜水炉附近时, 突然听到‘我死得好惨’的鬼叫声, 便吓晕了过去, 之后就辞工不干了。但这名工匠在回到老家不久后, 就离奇身亡了。 半年前, 又有一名工匠声称在夜里不仅听到了鬼叫, 还在铜水炉附近看见了鬼影, 他吓得尿了裤子,一路奔逃至钱监外。之后这名工匠就生了一场大病,人至今神智都不算清醒。他最怕人提鬼,还有王水根、钱监、铜水炉等等字眼,听了就会疯。 钱监主事金德才颇觉得此事邪门,曾请道士作法去超度王水根的亡灵, 但结果并没什么效用。那之后, 仍会有人偶尔在夜里听到鬼叫声, 凄惨得喊着那句‘我死得好惨’,如今已有三五人因此被吓得得了离魂症,最后辞工不干了。 原本在夜间也会赶工炼制铜银的铸钱东所,如今天一到黑便会停工,就是为了避免闹鬼的事件再度发生。 孙荷对鬼的事情一直充满了好奇。 她十三岁的时候,她家东风镖局的同条街上,就有户人家曾喊说闹鬼。孙荷就跟着同龄孩子在夜里去人家房顶蹲守过,本来是为了长见识,瞧瞧鬼到底长什么样子,谁知道连守了半多月,没看到半个鬼影子,倒是抓了到这家女主人在夜半的时候偷偷与外男通奸。 去年,孙荷听说东京城西边,有个破败的城隍庙总是有鬼叫,她也去蹲守过,结果发现所谓的鬼叫其实就是风声。 “老大你说这世上真有鬼么?”孙荷问苏园。 “有啊,就算外面没鬼,人心里也有鬼,所以鬼一直都存在。”苏园道,“其实你已经看见了。” “我才不好奇人心里的鬼,我要看外面的那种真鬼。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每次追着他看,他都不来看我呢?” 越提起鬼,孙荷就越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抓一只鬼看看到底长什么样。特别是这次的案子,有那么多证人都说看见鬼了,而且清楚地听到鬼叫声了。孙荷觉得自己的血都在发热,她太想要一探究竟了。 奈何刚才包大人只把案子派给了展昭和白玉堂,没让她家老大也去参与户部丢银案的调查。 据说有此决定是有两方面的考量:一方面是因为户部钱监涉案的工匠和官员们皆为男人,查案时要涉及脱衣搜身,女子去不太方便。另一方面是包大人心疼她家老大前段时间过于辛苦,所以特意给她放了几天假休息。 可是没了老大出面,孙荷是没办法顺利去户部寻鬼的。她便试着游说苏园,也去户部查一查丢银案。 “不去。”苏园拒绝得干脆。 难得她可以休息,只打算吃吃喝喝,随意睡。 “去嘛,去嘛,老大难道就不好奇鬼长什么样子么?”孙荷不甘心地继续游说苏园。 “不好奇。” 苏园见孙荷还是不甘心地噘着嘴,半开玩笑地对她道。 “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没见户部有那么多人见鬼后又死又病又得失魂症?这种热闹最好不要随便去凑,若鬼真的出现了,说不定会了你我的命。” “我们有桃木剑,可以一剑刺死它!” 孙荷说罢就跑回屋,从她行李里翻出一把表皮已经磨得光滑红亮的桃木剑。 一瞧这剑身的色泽便知有年头了,经常被摩挲和使用。换句话讲,这大概是一把‘法力无边’的桃木剑。 “这是我爹从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手中得到的赠礼,是自那道长的祖师辈就传下来的宝贝,非常厉害,世上绝没有第二把!” 孙荷郑重地将桃木剑双手奉上,呈给苏园。 “如今我就把这把宝贵桃木剑孝敬给老大,请老大带着我去杀鬼除魔!” “你叫它什么?”苏园问。 “宝贵桃木剑,这是它的名字,是不是听起来就很贵?”孙荷嘿嘿笑问。 “贵就好,便宜的我不收。”苏园接过剑,在手里掂量了下,百年桃木制成,确实珍贵难得。 “老大,这下咱们应该不怕鬼了吧?能去户部查案捉鬼了么?”孙荷行贿赂之举后,便跃跃欲试地问。 苏园确实挺喜欢这把桃木剑,觉得这剑以后应该会大有用处。既然拿了报酬,自然要提供服务,苏园便答应了孙荷的要求。 “好,既然你这么想抓鬼,我便去和包大人请缨。” “太好了!老大对我最好了!可是包大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女子不方面去那边查案,不答应我们?”孙荷兴奋之余,又有点忧心。 “只管抓鬼,别的咱们不管。” …… 包拯和公孙策正在书房内喝着茶,免不得就聊起当下刚接手的这桩案子。 丢银和闹鬼,这其中到底是真有鬼作祟,还是其中另有隐情?闹鬼一事又是否与丢银案相关? 公孙策:“鬼偷银子做什么,阳间物在阴间也不能花,即便这鬼就好阳间财物,也不该一次就只偷三五两。学生看丢银子这件事,肯定与鬼无关,属于人为。” 包拯点点头,他也和公孙策的想法一样。 “银子是近一个月才丢,而闹鬼的事已经有两年了。如果说闹鬼是为丢银子铺路,未免时间太长。况且这银子一次才丢三五两,为这点银子倒不至于闹那么大阵仗。” 公孙策更偏重认为闹鬼和丢银子两件事不相干的事,因户部查不到丢银的原因,便觉得事情玄乎,开是怪在了闹鬼的事儿上。 包拯应承:“但户部闹鬼一事,瞧着似乎有几分蹊跷。闹鬼传闻多半都言过其实,不过是听起来玄乎罢了,像户部钱监这般因闹鬼而伤了这么多人的倒是很少见。” “确实蹊跷。”公孙策觉得比起丢银案,反而是闹鬼一事更耐人寻味。 俩人正讨论是否该再派人,对闹鬼一事做更深调查之时,苏园便来请缨了。 包拯忍不住笑起来,对公孙策道:“这徒儿怕是得了你的真传,能掐会算,来做及时雨了。” 公孙策也觉得很巧,对苏园道:“我与大人正商议,是否该派人查一查这鬼呢。” “能为大人和师父解忧,是徒儿的荣幸。”苏园马上行礼,乖巧道。 包拯赞许苏园舍了休息来查案的勤奋,夸她恪尽职守鞠,敦本务实。 “虽不知这闹鬼一事的真相如何,但多做些防备总没错。” 包拯特意吩咐账房给苏园支银子,令其买些驱鬼之类的用物,若晚间调查时真遇到意外,可做应急之用。 “孙姑娘虽然会武,但你们两名女子到底不安全,我让白护卫和得空的时候,多照料你们。”公孙策补充一句。 苏园点了点头,心里则盘算着支出来的银子倒不用再买驱鬼之物了,什么都比不过那把桃木剑,钱就用来买肉吃便极好。 待苏园走后,包拯故意问公孙策:“为何选白护卫,展护卫不可么?” “当然可以。”公孙策应承。 “那为何?”包拯见公孙策竟难得梯度糊弄,居然不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偏要问个清楚。 “白护卫更合适。”公孙策只得略答一下。 “那展护卫哪里不合适?” “大人,您今日还有很多公务尚未处置完呢。”公孙策指了指桌案上他刚整理出来的半尺高文书。 “哪里不合适?”敢跟专门审案子的官员打马虎眼,包拯岂能饶他,偏要刨根问底了。 公孙策只得无奈承认,他是有那么点私心,觉得俩年轻人好像挺合适的,便想着有机会,就让他们二人多凑一起,撮合一下。 “好啊你,以公谋私。” 包拯的语气暂时辨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主要因为他脸太黑,不笑不怒的时候,便不好分辨其真实情绪。 “学生这不过是小小地推波一下,有‘澜’才能助上,若压根就没有‘澜’的话,大家都规规矩矩查案,也没什么。” 公孙策怕包拯把事情想得太严肃和太严重,跟他认真解释自己这般用意的动机。 “苏丫头自小在开封府长大,也算是咱们开封府的闺女了。她无父无母,什么亲人都没有,身边就只有我们。大人刚还夸她敦本务实,一直为府衙兢兢业业做事,那我们如何能辜负了她?她如今年岁到了,若再没个人为她操心终身大事,实在有些凄凉,说不过去。” 公孙策太心疼苏园了,既选择做了她的师父,他自然是要如当父亲一般真心对待苏园,为她筹谋以后。 包拯沉吟了片刻后,问公孙策:“那白护卫合适么?性子烈了点,过于孤傲。” 公孙策愣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包拯这也正经考虑上苏园的终身大事了!他甚至还嫌白玉堂配不上苏园。幸而这话只有他俩私下说,这若是叫白玉堂听见了,不知会闹得何等天翻地覆。 “那大人莫非是中意展护卫?”公孙策试探问。 “展护卫年龄有点大,身上还有桃花债——” 公孙策懵了下,“桃花债?这事儿学生怎么不知道?” “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不过女方那边一厢情愿,就如嘉和县主那般。”包拯解释道。 “那这倒不稀奇了,毕竟南侠展昭声名烜赫武林。”公孙策客观地评价道,“他为人仗义,谦和有礼,仰慕者众多,实在情理之中。” 但仰慕者多,作为他的妻子便很容易招上惹嫉妒和麻烦,这确实是个‘缺点’。包大人在这方面的思虑,倒比他还要周全很多。 而白玉堂在这点上就十分占优势,因他是出了名的阴狠毒辣,江湖上便没人敢随便招惹他。纵然是有仰慕钦佩他之人,却也只能躲在暗处,万万不敢表在明面上。因为一旦表现出来了,很可能不仅不会得到白玉堂的青睐,还会惹来白玉堂的嫌弃,直接把人杀了。 所以说,这江湖上的人对白玉堂,畏怕者居多,钦佩者不少,但仰慕者却寥寥无几。 尤其要考虑到,苏园本就是个易招惹麻烦的体质。以前她的经历已经够苦了,公孙策不想苏园以后还要在麻烦中生活。 再有,公孙策早就观察过展昭对苏园的态度,完全兄长对妹妹的照顾,从无其它多余情分。反倒是白玉堂,很有戏的样子。 “也不能只着眼咱们府里的,再挑挑外头的。”包拯在脑海中把府里适龄的男青年都扒拉遍了,发现竟没一个让自己完全满意的,遂决定扩大范围。 傍晚,包拯就拿了一长串名单敲响了公孙策的门。 公孙策就坐在桌边,静听包拯细数名单上这些比较不错的子弟。 身高矮,划掉了。 相貌差,划掉了。 性子急躁,划掉了。 家中父母刁蛮,划掉了。 …… 都不用等公孙策帮忙一起分析,讨论讨论,包拯就把最后一个名字划掉了。 都不合适,他觉得这些人都配不上苏园。 公孙策打量包拯那一脸嫌弃又挑剔的模样,忽然觉得他这个师父的‘父’做得完全没有包拯合格,包拯这才真正爱女过度的‘父亲’该有的表现。 “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些子弟都家世不俗,怕是很难会愿意选与一名在开封府当差的孤女成亲。” 虽然说这名单上的子弟们确实都有缺点,配不上苏园。但公孙策觉得包拯还是应该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不是单方面的选择,要双选。 “有本府作保,你我为她添置嫁妆,有何不可?”包拯告诉公孙策,他早做好这方面的考虑了,可以上书为苏园表功。 “可这些世家皆规矩大,她即便嫁进去,怕是也不会喜欢深宅大户里的束缚。”公孙策见包拯没懂他的意思,决定换个方向去游说。 包拯这才明白过来,“合着这选来选去,还真只有白护卫最合适?” “这家世好的,规矩大。没家世的,多半又因没受教化,无品无德。能文武双全,有家世又不过分重规矩,且姿容双绝,能给予苏丫头最好尊重的,学生当前只看见白护卫一人。” 包拯沉思片刻后,不得不点了点头。却也不知为什么,挑了一圈之后,他突然发现白玉堂那点缺点也不算什么缺点了。他虽年少气盛,却也不过是因为太年少,多磨砺他几次,性子自然就会沉稳下来了。 看来是他一开始的要求过于苛刻了,只觉得苏园该配这世间最好最完美的男儿。 “最好的未必好,合适的才最好。”公孙策温温笑道。 “倒是本府草率了,”包拯反思自己,“叫公孙先生见笑了。” 公孙策摇了摇头,反倒对包拯表示钦佩和感谢,“所谓关心则乱,大人较之学生,对苏园关心更甚。学生看得出大人待她的真心,确如亲生女儿一般。” 包拯笑了下,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福字饼干,半开玩笑对公孙策道:“毕竟吃人家的嘴短了。” 公孙策也拿了一块吃,也开玩笑道:“那我们就多吃点,多嘴短些,待她更好些。”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 苏园趴在户部钱监的一处房顶上,闷声打了个喷嚏。 “老大着凉了?”孙荷纳闷地问,但她觉得今晚的天还挺热的。 “不是。”苏园的身体好得八百年都不会生一次病,“八成是有什么人念叨我。” “那不知是谁在念叨?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孙荷随口叹毕,就送了一颗椒盐杏仁进嘴里,边吃边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儿四处看,就等着鬼出现。 “管他好事坏事的,到我这里都一样。”苏园伸了下懒腰,改为坐着,她则叼了一块猪肉脯在嘴里。 “明日咱们准备些卤鸡爪,一定要有骨头的那种,慢慢吃才磨时间。”苏园感慨罢了,又觉得该准备两个软垫,这房顶坐着有点硬。 “行,我准备。”孙荷刚干脆应承,忽然感觉有阵风来,接着就闻到了淡淡好闻的檀香味儿。 一包点心突然落在了孙荷面前。 孙荷下意识地用双手接住,仰头就见白玉堂立在前方,他姿容昳丽,肃肃如松下风,却叫人不敢多看。 孙荷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包点心,却是直接屈身递给了的苏园。 孙荷:“……” 待遇差别要不要这么大,给她就是用扔得! 不过,这光是收到锦毛鼠白玉堂送的一包点心,便足够她在江湖上吹一阵子了。可不是谁都能有她这待遇,她是借了老大的光才有的。 越这么想,孙荷越知足,并且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 “玉荷楼的点心?”苏园接来点心的时候,便借着月光看见到了纸包上写的玉荷楼三个大字,随之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荷叶清香味儿。 “嗯。”白玉堂应承。 这玉荷楼是京城近来新开的一家点心铺,却不知道为何,开业不过三日,就名冠京城了。苏园闻其名后,一直想去尝一尝,不巧近来刚好没时间。好容易她该有时间了,又跟孙荷过来抓鬼。 “听说它家的点心都跟‘荷’有关,每一样点心至少取材于荷叶、荷花、莲子或藕中的一种。我正好奇这种做法之下的点心,会有多好吃。” 苏园跟白玉堂道谢之后,就把纸包打开,闻到了更为浓郁的荷叶清香。 被剪成圆形的荷叶,上下两片夹包着中间的糯米,剥掉荷叶,入口第一个吃到了枣泥馅,这枣泥是酸甜口的,混着淡淡的桂花香,与其外包裹的荷香味糯米融合一起,倒是清香满口。再吃第二个,则尝到了栗子馅,还有咸口的火腿馅、鲜肉馅…… 苏园吃着吃着忽然发现:“这怎么感觉跟粽子差不多?” 白玉堂默了下,应道:“好像是。” “我当多新鲜呢,就是粽叶换成了荷叶,再做得小巧些。”苏园又问白玉堂这一包点心多少钱。 “八百八十八文。” 苏园微微睁大眼,“价钱居然这么贵!还八百八十八,连叫价都弄噱头,同样的钱能买三大桶口味差不多的粽子了。” 白玉堂默默看一眼苏园,没吭声。 “当然我不是说五爷买得不好,我早就想尝它家点心了。只是感慨它家有些名不副实,太坑人了。” 苏园因怕白玉堂误会,就稍微解释了下。 “但我最不明白的是,他家怎么就能凭这种点心在东京城名声大噪了?” “是有些蹊跷,回头我叫白福打听一下。”白玉堂应承道。 “倒也不用特意去打听,做生意这种事儿你情我愿,人家也没强迫咱们什么,大不了被坑一次再不去买了。”苏园把自己带的一小兜子零食给白玉堂,请他吃这个。 白玉堂没要,反而起身欲走,“我去买些瑶光楼的点心。” “不用。”苏园知道白玉堂说了就会立刻做,生怕他先一步跑了,一着急就拉了他一下,刚好扯在他衣袖袖口处,指尖还碰到了白玉堂的小拇指。 白玉堂低眸看着苏园。 苏园立刻撤手,对白玉堂解释道,“真不用,已经吃了那么多荷叶饼,吃不下了。” 点心这种东西,吃太多也没意思,想吃饱还得吃肉。 白玉堂没应声,但注视苏园的目光也没收回—— “欸,老大!这点心挺有意思啊,好几种馅料,有甜有咸,怪好吃的!” 因为要观察铸钱东所所有方向的情况,孙荷负责东南,苏园负责西北。孙荷坐的方向与苏园正好相反,所以她刚才没看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就直接乐颠颠地凑了过来。 这倒刚好把苏园和白玉堂刚才有点奇怪的氛围给打破了。 “好吃?”苏园问孙荷。 “好吃啊。”孙荷立刻笑着应承,顺便还不忘感谢白玉堂。 听说这玉荷楼的点心居然要八百八十八一包,孙荷唏嘘真贵,但味道好也就值了。 苏园:“那这个和粽子哪个好吃?” “当然是——”孙荷突然愣了一下,随即才恍然大悟,“哎对啊,这怎么好像跟粽子差不多?天啊,这要是把买点心的钱用来买粽子,能买多少个大粽子啊。这家铺子是把客人当猴儿耍呢吧!这样开店真不会亏?” “估计卖得是名声,有些人是会为名而去。”苏园道。 “真是搞不懂。”孙荷愤愤叹了一句后,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这鬼怎么还不来啊,这都快天亮了。” 孙荷说罢,就看向那做令王水根身亡的铜水炉。如今因停工,炉子里是空着的,看起来又深又黑,像是没尽头一般。而且盯久了,叫人莫名觉得后脊梁发冷。 苏园料到了这第一天来查未必会有结果。她便问白玉堂,他和展昭今天查丢银案可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白玉堂:“确如那小吏所述,出入皆有严格地搜查,钱监内各处也查遍了,并无从内往外私递银子的可能。不过今日并未丢银子,只能等明日再看。至少排除一点,与鬼作祟无关,是人为,那贼人见官府来查,便不敢有所动作,继续偷银了。” “那若是明日再查的时候,发现少了银子了呢?”苏园问白玉堂是否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白玉堂轻笑,“其实人赤身也是可以藏东西,但若不抓现行,倒也不好言说。” 苏园立刻懂了白玉堂的意思。她本来还想是不是要提醒白玉堂,是会有谷道藏银的情况。看来不用她发愁该怎么措辞提醒,白玉堂就已经想到了。 “赤身怎么藏东西啊?”孙荷没东西可吃了,只能无聊地竖着耳朵听俩人谈话。这不懂就问,正是她的一大特色。 白玉堂面无表情,压根不理会孙荷的问题。 苏园则装傻:“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问问五爷?” “我问?”孙荷惊讶地给苏园做口型,示意还是苏园问。很明显她刚才问了,白五爷并不想搭理。 “惨——” 忽然好像有人声从东方传来,刚好是王水根身亡的铜水炉所在的方向。 “你们听没听到什么声音?我好想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惨’字?”孙荷惊诧地瞪大眼。 白玉堂和苏园互看了一眼,俩人同时点头,他们也都听到了。 孙荷眼睛瞪得更大,“鬼、鬼来了!” 白玉堂本以为孙荷是害怕才如此,正欲吩咐她和苏园一样,都站在自己的身后。却忽见 孙荷满脸兴奋,提着桃木剑直接跳下了房,直奔那铜水炉而去。 “王水根,你出来,我们见一见!我可苦等你好久了!” 孙荷举着桃木剑,环顾四周,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最精彩的东西。 “你忍心就这么辜负我的等待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白玉堂:“……” 苏园:“……” 这怕要是在上演人鬼情未了! 四下依旧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孙荷又举剑戒备了片刻,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后,丧气地放下胳膊。 “我死得好惨——” 古怪的声音突然自西方传来。 这一次整句话都听得很清楚,孙荷马上激动地朝西方奔去。 白玉堂看眼苏园。 “我一个人可以。”苏园马上道。 白玉堂这才也朝西去了。 苏园便原地矗立,居高观察西面的动静,除了隐约看见白玉堂和孙荷奔去的身影,依旧没有发现有其它什么异常之处。 片刻之后,苏园听到声音再度传来。 “我死得好惨——” 这次的声音自南边隐隐约约传来,很小,可见距离变远了。 白玉堂和孙荷也闻声,接着就朝南边追。 苏园觉得等着也是无聊,干脆就坐下来,继续吃零食。 两炷香后,孙荷才喘吁吁地回来,她手掐着腰,缓了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儿。白玉堂随后而至,却是不急不喘,潇洒从容依旧。 跑红了脸的孙荷斜眸看一眼面色如常的白玉堂,心中便忍不住腹诽。 这白五爷的体力和老大绝对有一拼,逆天了! “没见到鬼影,我和五爷搜遍了西南两个方向,最后都追出钱监了,什么都没看见。钱监外围如今可有五步一岗的士兵森严把守,他们都表示没看到有鬼影之类的东西出现。不过我的问话倒是把他们都吓得够呛,一个个脸煞白的。”孙荷解释经过道。 苏园看向白玉堂,见白玉堂点了下头,晓得这次是什么线索都没发现了。 “你在房顶可观察到什么异常?”白玉堂问苏园。 苏园摇头,“近处一点异常都没有,远处看不太清,就更不可能发现异常了。” “还真是闹鬼了,不然以五爷的轻功,哪儿会追不上?除了听到那句喊声,其它什么动静都没有。若要人跑动的话,怎么也会出点声吧?就算是身轻如燕,他终归要离开这里,可钱监外守卫那么森严,士兵们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而且这喊声一下东,一下西,又一下南,人不可能做到!” “只可能是鬼了!” 孙荷越推敲越觉得是如此,兴奋地表示这还是得她第一次离真鬼这么近。 三人随后在房顶继续等了片刻,再没听到动静。 “天快亮了,应该不会再来了。”苏园打了个哈欠,提议先回开封府休息。 孙荷觉得肚子饿了,马上表示她去买早饭,问过苏园和白玉堂想吃什么后,她就立刻飞奔离开了。不过在走之前,孙荷故意使了个别有意味的眼神给苏园。 可惜苏园光顾着打哈欠,没想注意到。倒是白玉堂有所察觉,目光清冷地目送了一眼孙荷。 “你明日别来了,熬夜太久不好。”白玉堂见苏园又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有些湿润,便递了帕子给她。 苏园接过帕子一边擦眼睛一边道谢。 “不准丢。”白玉堂突然道。 苏园意识到白玉堂是在提她上次丢他帕子那茬。那能怪她么,当时是谁先言语攻击她? 现在居然又命令她,苏园的斗嘴欲就被激发出来了。 “那就要看这帕子五爷是给我的还是借我的了。” 白玉堂便问她:“怎么说?” 苏园解释道:“若给我的,便任由我处置。若借我的,我就洗一下回头再还给五爷。” “答案显见。”白玉堂立刻道。 苏园想想也是,人家都要求不准丢了,那自然就只能算是借的。 “小气!”苏园不禁叹一声。 白玉堂特意看了苏园一眼,才确认‘小气’这话确实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借她帕子,居然还嫌他小气?他小气会随便出手给她几百两银票?她知不知道男人最忌讳别人说他们小气? 以前他叫苏园不必在她面前伪装性情,她还真就把本性暴露得彻底了 ,什么胡话都敢在他跟前说。 “借人东西反怪人小气的人,才是真小气。”白玉堂纠正苏园道。 “我是小气啊,自小就抠门,从来就没认为自己大方过。”苏园认得坦荡荡,“不过我要是送帕子给别人,才不会要回来。” 苏园就是拿自己小气来举例,以衬托白玉堂要回帕子的行为更小气。 “你要送帕子给谁?”白玉堂冷凉的目光落在苏园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意味。 苏园:“别人。” “别人姓甚名谁?”白玉堂追问。 “别人就是一个大概指向,就是举例,没有具体是谁。”苏园有些不解,“五爷怎么突然咬文嚼字得厉害?” “爷的厉害之处可多了。” 苏园:“……” 话是您这么接的么? “女子岂能随便送帕子给别人,举例不对,重举。”白玉堂像判官一样,驳回苏园先前的阐述。 “重要的是我的帕子送给谁么,重要的是我意在表明:我若送了东西给别人,才不会像五爷那样要回来!”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那你的东西若被人不珍惜践踏扔了呢?” “谁敢!”苏园眼睛一瞪,显出几分凶相。 “以前我也如你这般,如今就有人敢了。”白玉堂以手拦住了苏园的去路,低眸睨着她,又轻声问她,“你怎么就敢呢?” “我——”苏园有点懵,他们一开始是因为什么斗嘴来着?怎么话赶话到这会儿,走向有点莫名奇妙了呢! 苏园斟酌了下白玉堂想表达的意思,他那性子记仇,肯定就是想表明‘他不喜欢别人不珍惜他送的东西’。 “其实我也没有不珍惜的意思,上次那不是五爷说话不好听么?五爷刚才提旧茬,这自然就翻出旧怨了,哪有什么敢不敢的,就是话赶话而已。” “嗯。”白玉堂撤回手,边继续往前走边对苏园道,“既没有不珍惜的意思,那就好好珍惜。” 苏园:“???” 这话也没错,但听着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苏园望着白玉堂的背影,略作沉思之后,追上白玉堂。 “五爷想吃什么菜?直接点就是,我明天给你做!” 白玉堂无语地瞥一眼苏园,暗暗缓了口气,暂时不想跟她说话。 “红烧红鲤鱼与驴,怎么样?” “不怎么样。” “五爷又挑食了?以前不是挺爱吃红鲤鱼么?”苏园惊讶问。 白玉堂看眼苏园,“是挑食了,很挑,非她不可。” “它?”苏园再次努力去理解白玉堂所表达的内容,“五爷说的‘它’是指什么?想怎么吃?想要炒爆熘炸烧炖蒸煮炝拌烩烤哪一种?” 白玉堂:“……” 第52章 三更合一 白玉堂转即轻笑, 问苏园:“你觉得自己怎么做好吃?” “我怎么做都好吃,五爷还不相信我的手艺?”苏园根本没察觉白玉堂问题里的玄妙,不仅答得顺溜, 还反问了一句。 白玉堂再度轻笑一声,微微弯着的眼眸里溢出淡淡的华彩。 “信。” 他当然信, 她怎么都好吃。 这会儿虽是大清早, 但御街上往来赶路的人却不在少数。有路人幸运,一眼就瞟见了路边有一位风姿卓绝的白衣男子, 他面容朗朗, 倏地展颜一笑, 真把人给看呆了。 倒让人不禁想去改一句李太白的《洛阳陌》,然后上前问上一问:“白玉谁家郎, 惊动东京人?” “前面有卖肉包子的, 我先去买两个, 咱们垫垫肚!” 苏园高兴地指着前面的包子铺, 话出口前她的腿就已经飞速地先迈出去了。 路人见状不禁摇头叹气, 大家都在暗暗喝彩这位郎君的美姿仪, 偏其身边的姑娘丝毫不知惜美, 像条小疯狗似得只奔肉包子去了。 好想抓着这位姑娘的肩膀, 把她晃醒。姑娘,你这是在暴殄天物啊!你知不知道! 苏园把买来的热乎的羊肉包子递给白玉堂一份儿,自己就捧着烫手的包子不停地吹气。 包子还没怎么凉,她就先咬了一口。 皮儿软馅儿大,还带着汤汁,吸溜一口可真香啊。一晚上坐在凉瓦片上喂蚊子, 早上就得靠一口这样热乎肉包子救命了。 苏园捧包子的动作导致她衣袖略微下滑, 便露出一截手腕。白玉堂一眼就看见其皓腕上有三个显眼的小红包, 待她手腕稍转方向,又见到两处红包,看来她昨晚被蚊子咬得不轻。 回了开封府,孙荷已经将她买来的早餐备齐,摆上了桌,荔枝圆眼汤、酥琼叶、环饼、软羊面、鸡丝面、蟹肉馒头等等,足够他们三人吃饱吃好。① 苏园吃完早饭就沐浴更衣,打算睡觉,刚上床,她就觉得手腕痒儿,顺手抓了几下,却是越抓越痒。 “放门口了。” 一声响门响后,有白玉堂的声音传来。接着,苏园就听到了离开的脚步声。 苏园披了件衣裳,去把门开一条缝,果然不见门外有人了。地上倒有一个小瓷瓶,苏园就拿进来,开盖闻了闻,淡黄色的乳膏,有着淡淡的药香。 这做什么用?苏园看眼自己手腕上的蚊子包,试着沾了一点药膏涂上去,清清凉凉的,感觉很舒服。苏园赶紧用药膏抹好每一个蚊子包,终于不觉得痒了,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这一觉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厨房的张婆子特意苏园留了黄鱼羹和笋肉饼。 黄鱼鲜美,不似鲤鱼那般有土腥味,过重的调味反而会让它失去原本的鲜美。故而就以鱼骨熬成奶白色的鲜汤,加入剁得细细碎碎的黄鱼肉,只以些许清盐和料酒调味,出锅时在按照自己的需求撒上葱花芫荽碎末,便就是一碗极好的美味。 汤勺轻轻一搅和,翠绿色的葱花和芫荽末遨游于奶白色的鱼羹之中,口感清淡爽滑,与皮儿薄肉量实在的笋肉饼堪称绝配。 咬一口香得流油的笋肉饼,在喝一口开胃益气的滑嫩黄鱼羹,不一会儿肚子就饱了。 张婆子还把厨房新买的蜜枣儿分给了苏园一盘,吃饱喝足之后,再来两颗点甜丝丝的蜜枣,心情更愉悦,会让人连笑都变甜了。 “瞧苏丫头大口吃饭的活泼劲儿,我就忍不住开心,心情更好。”有厨娘跟张婆子叹道。 “正是呢,可人极了!” “所以我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女儿的,还是生女儿好,不光长得白净漂亮,瞧着欢喜,还心细孝顺。”张婆子感慨道,“苏丫头前两天发现我一到下雨天就腿疼,特意买了膏药送我。我那几个混账儿子,天天跟我一块住,却没一个发现的。” …… 听说户部丢银案已经破了,孙荷就想邀请苏园一块去围观堂审。 孙荷:“我倒好奇呢,那银子到底是怎么被偷走了。” “劝你别好奇。”苏园道。 “我连鬼都敢抓呢,这事儿难不成还比鬼更可怕?那我更要见识见识了。”孙荷固执己见,非要去围观堂审。 这案子由周老判官来审判。因为是当场人赃并获,案子审问起来十分简单,按照次第,走个过场即可。 孙荷特意凑到堂外,跟众百姓们一起围观听审。等见那户部犯案的工匠哭着跪地认罪,承认自己‘谷道藏银’的罪行之后,孙荷就蹙眉一脸认真地思考,眼珠儿转来转去。 围观的百姓们这时纷纷唏嘘,想不到这犯人竟还能想出这等法子贪银,幸而发现得早,将人擒获了。不然时间一久,这钱肯定会积少成多。 “何止积少成多,你们是不知道。”一名围观的中年男人叹道。 “不知道什么?”大家纷纷问。 孙荷也悄悄凑一耳朵听。 “那地方越用越松,往后肯定越来越装!没听才刚审案的说么,起先二三两,后来四五两……” 众百姓恍然大悟,又是一阵唏嘘。 孙荷反应了一下,眼睛顿时瞪得贼大,随后她就发现有俩男子正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孙荷顿时觉得脸上一阵臊热,赶紧跑回去找苏园哭诉。 “老大,我觉得我耳朵脏了,脏了,脏了……洗不干净了!” “劝你别去,”苏园笑着递了一碗乌梅汤给孙荷,“这回长见识了?” 孙荷捂着脸,感觉丢大人了。 “当时想了老半天谷道是啥,还以为是户部粮仓有专门运谷的路。我还纳闷呢,我们去钱监的时候,怎生连个粮仓都没见,又哪儿来运谷子的路?后来见那些百姓唏嘘,一副都很懂的样子,我才反应过来谷道是说那个!” “没事。”苏园安慰她这不算什么,每个人都有。 孙荷纳闷问苏园:“不对啊老大,你怎么会早就料到这情况了?老大不是自小在开封府长大么,纵然功夫是有高人教,难不成这事还有高人跟老大特意说啊?” “在开封府档房混久了,便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要不下次整理档房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再多涨点见识?”苏园淡然解释罢了,反问孙荷。 孙荷连连摆手表示不必,她最不喜整理文书档案这种枯燥的活计,也就老大有那份儿耐心。 “今晚还去抓鬼么?”苏园问。 “去啊,昨日收获那么大,今儿指不定就能打照面了。”孙荷随即从她屋里拎了满满一篮子的东西过来,各式样符纸,黑狗血、鸡血、鸡头、朱砂、艾草、桃木手串、佛珠,还有钟馗像,以及一本《金刚经》。 苏园一把揪住孙荷,问她是不是把从开封府账房那里领来的钱给花了。 “对啊,这钱不是说用来买驱鬼的东西么?老大让我去领,我想着就不用等老大再费口舌吩咐了,直接跑腿儿去把能买的驱鬼之物都买了。 ”孙荷笑嘻嘻地邀功,完全不会察言观色。 苏园握拳,“迅速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拳头可不长眼。” 孙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办错事了,她答应过老大,她吩咐什么就干什么的,她这次是不是又善作主张了? 孙荷忙抱头一溜烟跑了。 路上遇见展昭,她连招呼都没时间打。 展昭莫名望着孙荷抱头蹿走的背影,见到苏园就笑问:“孙姑娘怎么了?” “为自己乱花钱的行径深刻忏悔着。” 那一篮子东西正放在桌上,苏园瞅着里头的那一盘鸡头就觉得可惜。这要是腌制好了,烤一下,能做出一盘十分美味的怪味鸡头。但现在因为粘上了朱砂,断然是吃不得了。 “今晚我陪你们去吧。”展昭和苏园提及白玉堂,“他昨夜就没睡,今天白日还同我一起查了丢银案,身体再好也耐不住这么熬,该让他休息一下。但我劝他不听,苏姑娘帮忙去劝他两句?” “我若再劝,他肯定犟劲儿来了,更不听。”苏园太了解白玉堂的性子,你越说他不行,他偏要行。 “那怎么办,难不成今晚我心安理得继续休息,由着他连熬两夜?”分工如此不均,展昭怎好意思,他的行事准则不允许他睡得心安理得。 苏园看眼篮子里的东西,“有办法了。” 她从里篮子头抽出一张符纸,拿起朱砂笔在符纸上改画了两笔。 黄昏前,苏园敲开了白玉堂的房门,她手里拿着符纸和安神香。进屋就把安神香点燃了,然后便对白玉堂郑重拱手。 “有一大事还请白五爷帮忙!这事儿别人都不敢干,想来想去,开封府内除了展大哥也就五爷就这胆量。” “你若叫他展大哥,便该叫我白祖宗。”白玉堂纠正苏园的称呼。 他风格还是没变,依旧和展昭不对付。 苏园噎了一下,本想反驳这展大哥是她认的,可转念一想,白祖宗也是她认的。一失嘴成千古恨! “咳,除了展爷也就白五爷有这胆量。”苏园改口道。 苏园改了展昭的称呼,却不肯改他的,白玉堂还是要计较。 “你这是打算用完我就丢,不想再认我当祖宗了?” 苏园:“……”她又说错了什么! 难道说睡眠不足的人脾气都不好?什么白玉堂啊,叫白刺刺、白嘴毒才配他! 想到自己手腕上已经不痒了的蚊子包,苏园看在他因睡眠不足易烦躁的份儿上,选择体谅他一次。 “五爷这般厉害的人,岂有用完的时候,我这还正有事相求五爷呢。”苏园觉得自己可太难了,就像暴君身边的小太监那么难。 “何事?”白玉堂终于不再刁难苏园。 苏园把符纸小心翼翼铺在桌上,让这张符纸看起来很难得很珍贵似得。 “这是我和孙荷好容易请到的一位得道真人给画的符纸,可令鬼入梦,用这张符贴在床头,睡上一觉,即可知晓鬼的踪迹,再寻鬼影就不难了。”苏园编瞎完毕,再补一句激将的话,“本来我不想麻烦五爷,毕竟五爷昨晚就没休息,今日白天还忙着查案,想让展大——” 苏园刚要习惯性称呼展昭为展大哥,就发现白玉堂的眼刀已经飞过来了。 她及时发出正确的字音:“——爷帮忙,可没想到他忌讳这个。也是,鬼入梦这种事是挺吓人,没想到连展爷也怕……” “行了,贴床头上吧。” 白玉堂再问苏园是否还需要做其他事情。 “不用不用,五爷晚上就如常睡觉即可,我第二日再来问五爷情况。”苏园笑着道谢,然后告辞。 离开房间的那一刹那,她暗暗松了一大口气。比起哄白玉堂睡觉,还是哄熊孩子睡觉更容易些。 白玉堂喝茶之余,看了一眼贴在床头的符纸,笑了一声。 白福随后进来了,瞧见屋里燃着安神香,忙关切地问白玉堂:“五爷觉不安稳?” “没有。” “那怎么——” 白福这厢疑问还没问完,便又见床头上贴着一张符纸,他凑过去仔仔细细研究符纸上的图案,没认出来。 “五爷,这符纸又是?” “安眠的。”白玉堂又喝了口茶,面色淡然。 “这世上还有安眠符呢?”白福小声叹了一句,转而忙对白玉堂道,“五爷要小人准备的东西都安排好了。” “今夜不去了,下去吧。” 白福愣了愣,转即想起那符纸和安神香明白了,肯定是苏姑娘来劝五爷今晚休息。这可真神了,展爷来劝,五爷不听。他劝,五爷更不听。苏姑娘来劝,五爷立刻就听了。 不行,他得去取取经,问问苏姑娘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苏园也不避讳,就把她的法子告诉了白福。 白福连连叹妙,“还是苏姑娘了解我家五爷的性子,不能逆着来,得顺茬来。” 跟苏园道别之后,白福走着走着忽然拍了下大腿。 不对啊!刚才他问五爷那床头上的符纸是做什么的,五爷只说是安眠的,可并未说那符纸为招鬼入梦所用。原来他家五爷其实早就看透了苏姑娘的招数,只是没拆穿而已! 得咧,这招数他可学不来了,必然只有苏姑娘用才有效。 毕竟换做其他人,只要被五爷识破对方在骗他,一脚踹飞出去是基本礼貌,哪还有后来? …… 户部钱监,铸钱东所。 夜里亥时,苏园、孙荷和展昭三人依旧守在房顶。 展昭本以为这蛰伏的活儿,必然和以往一样枯燥乏味,却没想这俩姑娘挺会苦中作乐。备了卤鸡爪、糟鹅掌、瓜子果仁等吃食,又备了软垫,还弄了两个骰子来,边吃边玩儿。 “不需观察了?”展昭问。 “既然有鬼叫,便不用一直盯着了吧?听着就是。”孙荷边吃边道。 “那却未必。”展昭依旧认真地观察下面的情况,“一旦鬼影和鬼叫是分开的呢。” 苏园点头附和,举着手里的鸡爪表示赞同:“也有道理!” “啊!那我拿点去那边吃。”孙荷带着东西去了昨天的地点,继续蹲守。今晚的月亮比昨日更圆更亮,纵然是不点灯笼,近距离看四周的情况,都能大概看清楚。 孙荷边啃着鸡爪边不错眼地看着那个铜水炉,忽然觉得那炉子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看着自己。孙荷就跳下去,在炉子边绕了一圈,然后爬到两人多高的炉子顶端,探头往下看。 “啊——” 孙荷猛地一声大叫。 展昭一直在关注孙荷的动作,见状立刻赶来。 苏园也跟着下来了,她点燃灯笼,爬上炉子,提着灯笼朝里面一照。 一个身形扭曲的人正躺在炉底,他的头部和身体近乎成直角弯折,面部刚好朝着井口的方向。铜水炉壁内挂着光滑的铜层,有几分反光,苏园这样用灯笼一照,在光的折射下,死者那张惨白的脸便显得尤为瘆人。 “天啊——” 孙荷吓得捂住嘴,转而赶紧爬下炉子,好半晌儿都缓不过劲儿来。 半炷香后,钱监的守卫和小吏们在铜水炉附近支起了灯笼,挑高照明。开封府的方仵作以及王朝等衙役随后赶过来。待尸体从铜炉中运出来后,方仵作细致检查了死者的伤情,表示人死了没多久,最多在半天之内。死因就是摔断脖颈而导致的身亡。 “他是头朝下跌入铜炉,铜炉高丈余,这种摔法很容易导致扭断颈骨身亡。若腿先着地,或还有活命的可能。”方仵作解释道。 铸钱东所留守的小吏和侍卫们,都认出了死者,正是他们铸钱东所的管事王水生。 “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熟悉?”展昭叹道。 “两年前失足掉入铜水炉的人叫王水根。”苏园道。 展昭反应过来,死者王水生的名字与王水根只差一个字。 “这王水生是王水根的什么人?”展昭问铸钱东所的小吏们。 “王水生是王水根的长兄,他们兄弟二人都在铸钱东所做事,有十几年了。正因王水根的死,我们钱监主事才提拔王水生做了铸钱东所的管事,负责点卯、清查等事务。”小吏解释道。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钱监主事金德才急匆匆赶来。 他之前应该在休息睡觉,发髻只是被匆忙梳理一下,所以有一缕头发被遗落了下来,衣带系得也有些松垮。 “这……这怎么回事?王水生怎么会死了?”金德才一眼见到尸体后,吓得连退两步。须得小吏帮忙搀扶了他一下,他才总算站稳了。 当得知王水生死在了他亲弟弟曾身亡的铜水炉里,金德才脸色更加不好了,吓得瞪圆眼,直叹这又是闹鬼了。 “他当初便是失足进这炉子里死的,如今他兄长竟也是这样的死法。怎么会这么巧?这是厉鬼索命啊,竟连自个儿的亲兄长都不放过。太、太吓人了!” 金德才连忙双手合十,冲铜水炉鞠躬拜一拜,请求王水根别再出来闹了。其它小吏守卫们也都信这个,连忙跟着拜了一拜,请求王水根放过大家。 “当初的事明明就是个意外,我就闹不懂了,他怎么会化成厉鬼,有这么大的怨气。”金德才悲苦着一张脸,跟展昭发牢骚道。 他们钱监每年制钱的数目都有规定,如今因为铸钱东所闹鬼,工匠们都不敢在晚间干活。因此已然耽搁了不少铸钱的活计,如今又死了人,死的还是王水根的亲兄长。 “那些工匠们怕是在白日也不敢干活了!” “听说在王水根死后,你特意提拔了王水生?”苏园问金德才。 金德才应承:“王水根当时死得太惨了,有很多工匠目击到了情况,带来的影响太大。为了安抚大家,同时也是为了给王水根的家人一些照顾和补偿,我便提拔王水生做了个铸钱东所的小管事。” 这时,王朝等人将他们调查到的情况告知展昭和包拯。 今日下午,放值之时,还有小吏见过王水生,王水生说复查一遍铸钱东所各房间是否锁好了门窗就走。那之后便再没人见到过王水生。 王水生的家人那边也表示,王水生自今晨去户部上工之后,便再没有回过家。 “我们来这里大概在亥时左右,也就是说,王水生是在酉时三刻到亥时这段时间内身亡的。”展昭总结道。 铜水炉外围有砖墙砌成的炉台,方仵作和衙役们在勘察现场的时候,仔细检查过铜水炉口附近以及炉台的情况,没见到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但这并不能完全表明,死者在死前没有过挣扎,毕竟炉口坚硬,不排除做过挣扎但无痕迹留下的情况。 “对了,这炉子一直都是王水生的忌讳,他每次都避免路过这里,都会尽量绕着走。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触景伤情,想起他弟弟惨死那一幕。”金德才表示,王水根失足落入铜水炉那一日,王水生也是目击者之一。 那些与王水根不熟的工匠们,因这事儿都噩梦连连。更不要说王水生是他的亲兄长,亲眼目睹对其打击必然巨大。 “那这就奇怪了,他本是要检查各屋子的门窗是否锁好,怎么就检查到了他最忌讳的炉子这里?莫非是被凶手打晕了丢进这里?”王朝揣测道。 “若被打晕,身体上应该会有被殴打造成的伤痕,这种伤痕与死者身上坠落所造成的摔伤必有不同,但我并没有在死者身上看到其它非坠落所致的伤痕。” 方仵作提醒王朝的猜测,基本上不可能成立。 “而且如果要打晕一位这样身材高大的男子,并通过攀爬,将其的身体运到炉台之上的话,须要非常好的体力。即便可以顺利搬运上去,尸体身上应该有运尸过程中会留下的擦痕。” “这么说,他最有可能的是自己爬上来的?”马汉惊讶问。 “根据死者指甲里的灰泥来看,的确像是自己爬上来的。”方仵作示意王朝去看看炉台上的灰土,是灰白色的,而地面则都是黄土。 王朝、马汉等人都不禁打个激灵:“这越说越吓人了,难不成真是厉鬼索命?死者本来好端端地去检查门锁,结果却突然自己攀爬上了弟弟身亡过铜炉,并一头栽了下去……” “咱们这是越查发现越像是鬼干的了!这凶手要真是鬼,咱们怎么缉拿归案啊。”马汉小声跟王朝嘀咕一句,就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这大热天的,不知都为何他突然觉得有点冷。特别是在看到那个铜水炉的时候,他更觉得冷。 一番盘问结束后,没有更多线索。 只能等明日所有工匠们都来了,再问问他们中是否还有人知情其它情况。 今晚出了这样一桩案子,苏园等人自然是没心情继续留在钱监抓鬼了。 孙荷有点遗憾自己来晚了,“哪里想到这鬼不在深夜出现,居然天刚黑他就来杀人。我若是早点来的话,指不定还能救王水生一命。” “若如你这么说,京城很多命案咱们早一步去阻止,都能避免发生了。”展昭让孙荷不必自责觉得遗憾,这种事情谁也料想不到,回溯过去做那些假设,只是在给自己徒增烦恼。 孙荷想想也是,称赞展昭不愧是南侠,有大智慧。 展昭问孙荷:“那你真觉得今天王水生的死是鬼为?” “王水生是在大家放值之后,才检查各处屋舍房门是否锁好了。当时铸钱东所应该没有别人了,天又黑了,只可能是鬼了。”孙荷一本正经地认定自己的揣测正确。 展昭笑叹孙荷所言也算是一个想法,他便又问苏园的看法。 “我不相信巧合。” 她不相信王水根和王水生兄弟死在同一个炉子里是巧合,不管凶手是人是鬼,只要查清楚巧合的原因,距离找到凶手就不远了。 “时隔两年,兄弟俩都死在同一个炉子里,看起来更像是后者被安排故意跟前者凑巧。”展昭又问。 “却未必,就先从两年前查起,看看王水根坠炉是意外还是人为。” 孙荷挠挠头,“可我记得当时有几十人亲眼目击了王水根的坠炉,是他往炉子里投入铜块的时候,一不小心没站稳掉了下去。他当时身边没有别人,又有那么多人亲眼目击,只可能是意外啊,怎么可能是人为?” “眼睛是会骗人的,越是众目睽睽之下,越容易让人蒙蔽双眼。见过变戏法的么,那也是在众目之下,可他们还是以‘假’蒙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 三人回到开封府,已然是深夜了。 孙荷喊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吃食。 苏园和展昭就打算先回房休息。 他们自西侧门入内,苏园的住处就要路过展昭的住所之后,再往里才能走到。 二人聊了一路,基本上都在说案子,最后提起了白玉堂,才说笑了两句。快到展昭住处的时候,苏园远远见到有一位名红衣女子,张扬地站在展昭的院门口。 红衣女子早就听到他们的说笑声,一直在看他们。 苏园与这红衣女子四目相对时,发现她眼里像着了火一样,带着非常不满的愤怒。 展昭则在见到红衣女子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怔愣,接着便无奈地叹气。 “桃花债?”苏园三字总结到位。 “不是你想的那样。”展昭忙解释。 “就是我想的那样。”苏园知道这是单方面的,跟展昭没关系。 “你是谁?展大哥为何要跟你作解释?”红衣女子听清了俩人的对话,就直接质问苏园。她不过有八个月没出现在展大哥身边,竟就有一个这般身材姣好的小妖精黏上了他了。 苏园不信对方不知道她,对方第一眼看她的那种眼神,她就能感觉到这红衣女子知道她是谁。既然不坦诚,那她也不会很友善。 “哟,你竟不知道我是谁啊?那我要好好介绍一下我自己,我自然是展大哥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苏园故意拉长音,没把话说完。 红衣女子甩出手里的鞭子,怒气冲冲地对苏园道:“你闭嘴!我知道你谁,你是开封府的小妖精苏园。霉运附体,煞神附身,走哪儿哪儿死人,谁靠近你谁命短。我警告你,离我的展大哥远一点,我不许你伤害他。” “尹傲雪,你岂能如此口出恶言羞辱苏姑娘,给她道歉!”展昭斥道。 “展大哥,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是外面人传的,我不过是复述罢了。若有冒犯,那也是外面的那些人在冒犯了她,跟我没关系。” 全然不同于对苏园说话的那种凶狠语调,尹傲雪对展昭说话时声音温柔,悦耳动听。 差别之巨大,连见过很多世面的苏园都不禁感到惊讶。 “展大哥,没关系的,我从不与疯傻之人计较。”苏园也对展昭温柔一笑,声音比不得尹傲雪悦耳动听,却也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那一挂的,尹傲雪最缺的那种。 尹傲雪怒瞪苏园,“你说谁疯傻?” “别上赶着承认,因为这种事真的只有傻子才能干得出来。”苏园本不想跟她斤斤计较,奈何这厮非要惹她。 “你——”尹傲雪毕竟是江湖女子,口齿自然比不得苏园伶俐,话说不过便习惯就动手,她挥起鞭子就朝苏园的脸打过去。 苏园也不躲,就站在原地。她懒着呢,晓得展昭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会将鞭子拦截下来。 果不其然,展昭出手了,以巨阙剑挡住了尹傲雪的鞭子,随即用手抓紧了鞭子的另一头。 现在场面就是:展昭和尹傲雪分别抓着鞭子的一头,互不相让,鞭子被绷得笔直。 苏园怎么看俩人这副模样,怎么像拔河比赛。 从刚才尹傲雪的出鞭速度来看,她武功不低,但肯定高不过展昭和白玉堂。却也不是几个回合就能打败的人,展昭要想赢她,大概也要花点时间,出绝招才行。 “别在开封府捣乱,回你师父那里去。”展昭耐心有限,对尹傲雪总是不动脑子的冲动举动很是不喜。 “展大哥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每半年一比试,我若赢你,你就娶我。”尹傲雪语气里带着委屈,“我去大漠杀了一大堆武林祸害,整整八月不在中原。好容易日夜兼程赶路回来,立刻就来见展大哥了,展大哥却跟这个小妖精卿卿我我,违背了我们承诺!” 哇哦! 苏园觉得有热闹看,后退几步,靠在墙边,默默掏出了她还没吃完的零食。 “休得胡言,那不过是你自说自话,我从未应过。” “你若没应我,之前那三次跟我的比试怎么算?” 展昭:“……” 你当初拿鞭子抽我,我还能等着挨打不成? “上次半年已过,我们还未比试。今日我必会赢了展大哥,等展大哥娶我!”尹傲雪宣告道。 展昭已经不想跟这个刁蛮无理且从不讲理的尹傲雪多说什么了,而尹傲雪这会儿还正等着展昭的回应。 所以场面突然安静了,而看热闹的人未料到有此情况。 嘎嘣—— 一声突兀的脆响,是榛子被咬开的声音。 展昭和尹傲雪同时看向苏园。 苏园不忘把榛仁吃到嘴里,尴尬道歉:“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展大哥,这就是你要袒护的人?你看她可有半点关心你的意思?”尹傲雪质问展昭。 展昭正要解释,苏园先一步截话了。 “这关不关心我不知道是怎么算的?反正我为展大哥亲自下厨做饭的次数,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你做过几次饭给展大哥吃?莫不是一次都没做过吧?又或者做过了,人家压根就不吃?” 苏园的话,稳准狠地戳在了尹傲雪的痛点上。 尹傲雪气得使劲儿拽鞭子,要去抽苏园。展昭自然不能让她得逞,拽住鞭子的另一头,随即挥刀将尹傲雪的鞭子斩断了。 不错,一刀两断了,寓意极好! 苏园不吃榛子了,改吃葡萄干,这回保证儿弄不出脆响声。 尹傲雪伤心地握着手上被砍断的半截鞭子,红了眼睛,委屈失望地含泪看向展昭:“展大哥你好狠的心,居然砍断了师父送我的鞭子!” “尹傲雪,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要再来招惹我,我对你没有心悦之意。”以前展昭谅她年小,一再容忍让着她的任性胡闹,却没想到这反倒助长了她的嚣张跋扈、蛮不讲理。 “你以前从没对我说过这样绝情的话,是不是因为她!”她就知道这俩人深夜从外面有说有笑地一起回来,准没有好事情。 尹傲雪怒气冲天地瞪向苏园,她随即就扔了手里的鞭子,抄出腰间的软剑。 展昭感受到了尹傲雪身上的杀气,警告她不准再动手。 尹傲雪挥剑就朝苏园而去,展昭立刻拦截,岂料尹傲雪忽然转了方向,手臂一挥。突然飞扬起的白色粉末便打在了展昭身上,展昭不小心吸了两口。 展昭随即就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向尹傲雪。她竟故意声东击西,暗算他! 展昭确实没料性子向来直来直去的尹傲雪,会有一天对他使出暗算的招数。他觉得头晕,身体打了个晃儿,便努力挡在尹傲雪跟前,让苏园快逃,去叫人。 苏园呆呆地看着展昭,好像是吓傻了才没反应过来,手里原本抓着的一把葡萄干如今都悉数都撒在了地上。 “快去叫白——”展昭话未及说完,就晕倒在了地上。 尹傲雪冷哼一声,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苏园:“现在我终于可以收拾你了!” 第53章 三更合一 “你想干什么?”苏园的声音和脸色都一样淡然, 但此刻正处在怒火之中的尹傲雪并未察觉。 “你说我想干什么?我八个月没跟展大哥见面了,刚见面就因为你坏了好事!” 尹傲雪一想到自己八个月以来期盼见展昭的激动心情,都因苏园的出现而被败坏了, 便戾气十足。 她用愤怒的眼刀使劲儿往苏园身上刺,并且一步步逼近她, 颇有想把苏园剁成肉泥的架势。 “我好心提醒你一下, 你脖子上长的那个东西叫脑袋,不只可以用来吃饭,还可以思考问题。” 这会儿在开封府不是很方便,苏园只想做个和平爱好者。虽然后半夜了府里没什么人走动, 但毕竟人多眼杂,不排除偶有人路过的可能,苏园便谨慎为上。 “你什么意思?骂我没脑子?”尹傲雪恼火地斥问苏园。 她觉得没脑子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苏园,此刻能保护她的展昭已经晕厥,她竟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敢跟她口出狂言。 “还不算太傻,至少听懂我的话了。” 尹傲雪听苏园居然还敢讽刺自己, 忍无可忍:“我杀了你!” 今儿若不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她尹傲雪的名字倒过来写! 尹傲雪面目狰狞地举起软剑—— “杀完我之后呢?”苏园语调轻飘飘地问。 尹傲雪终于发现了苏园的态度很奇怪。为何这个苏园在听说自己要杀她后,竟没半点表现出恐惧害怕?难道是她表现得不够凶横? 可是之前在大漠斩杀那些江湖贼匪的时候, 她可是随便凶一下, 就把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了。 “我杀你就杀你,管什么后果!”尹傲雪令语气更加凶狠。 “所以说你没脑子,你还不服气。这里是开封府,你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行凶杀害官差, 跟在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分别?官府会放过你?包大人会放过你?御猫展昭会放过你?” “杀了我, 你便站在了展昭的对立面, 这辈子注定他是官你是贼。要么你成功逃脱,一辈子别想再见他。要么他亲手抓你,送你进大牢,请包大人用狗头铡斩了你的狗头。” 尹傲雪怔了下,随即依旧怒气冲冲地回瞪苏园:“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刚才他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叹了好大一声气。按理说你们有八个月没见过面,可以说非常久了。他若不烦你的话,岂会在久别重逢的半点喜悦都没有,一见你就叹气?瞧你身材不错,长相也算秀美,你怎么就沦落到‘让你心悦之人一见到你就心烦’的下场呢?你做人得有多失败?” 尹傲雪被苏园这一连番质问,刺得心尖颤抖。她怒极了,很不想承认,但心里隐隐又有一个念头在肯定苏园说的话。 “在喜欢的人面前做尽令对方讨厌自己之事,是你喜欢人的特色吗?” “要你管!”尹傲雪气得有点发狂。 “你说你怎么连装一下都不会呢?但凡你装得温柔懂礼一点,展昭也不至于对你这种嫌恶的态度。” 尹傲雪:“……” 心‘噗呲’一下,又被扎得冒血。 “你好好反思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干的那些事,暗算他把他弄晕的作法……哪一样可爱?哪一样会招男人喜欢?” “你扪心自问,换做你是男人,你会喜欢上自己这样性子的女子吗?” 苏园几番发出灵魂拷问,尹傲雪已经濒临崩溃。 尹傲雪气急败坏地抖着手里的软剑:“你少威胁我!用不着你教训我!” “你这么有毅力,每半年就要跟展昭比试一次,可见你真心心悦他。有此恒心不易,若用对了地方,可能你现在跟他都能生下来一两个了。可惜你愚蠢太过,本来能做好的事情,被你搞得一塌糊涂,并且即将跟自己心悦之人成为永远的仇敌。” “你闭嘴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尹傲雪气呼呼地瞪着苏园,真想一刀痛死她,撕烂她的嘴,但她举剑的手却一再犹豫,没有真正地去下手。 不是她不舍得杀苏园,而是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事实情况就是苏园说的那样,即便她本人非常不想承认。 如果她今天就这样杀了苏园,展昭一定不会放过她。那么她和展昭敌对的结果,的确只有苏园说的那两种:要么见面决杀,必死一人;要么永不相见。而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她想要的。 尹傲雪有点急了,甚至想法渐渐向苏园的表述偏离。她怎么就这么笨,怎么今天一来就把事情搞成这样子?本来她今天找展昭的目的,是想开开心心地比试一场,倘若赢了就有机会嫁给他了。 都怪她一开始太冲动了,一见到展昭深夜和别的女子有说有笑地回来,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跟展大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尹傲雪注意到苏园在后来提及展昭的时候,都直接称呼展昭的名讳,听起来并不太亲密。而且听苏园分析她和展昭关系的时候,言语很冷静,没带半点个人情绪。 尹傲雪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他们俩人的关系。她就算不相信这个女人的人品,也应该相信展大哥的为人。她该先把事情先了解清楚了,再去问责。她干什么总是这么冲动,做事不过脑! “如你所见的关系。”苏园知道尹傲雪在纠结,偏不直接告诉她答案, “你——” 尹傲雪真的好想一剑劈了这个嘴贱的女人。她看一眼地上晕倒的展昭,不得不强迫自己忍下来。她不想因为杀了这个女人,而跟展昭彻底结仇。 “我今日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从今以后离展大哥远一点,不许再对展大哥心存妄想,也不许和他再说一句话。” “做不到呢。”苏园随口答道,她随即从随身背着的布兜里抓了一把榛子出来。、 这布兜是苏园特意请绣娘特意帮忙缝制,里面分了好几层,就是为了方便放不同种类的干果和零食。苏园今天兜里装得最多的就是葡萄干和带壳的榛子。 “你今日非要逼我对你动手是不是?”尹傲雪气恼地盯着苏园,“纵然杀不得你,但我可以打你。” 苏园听了尹傲雪的话后,诧异地一抖手,半把榛子就都滚落在了地上。 尹傲雪见她终于怕了,得意地哼笑两声。纵然伶牙俐齿又如何,等到动真章的时候靠得都是拳头说话。瞧她长得一副柔柔弱弱、娇娇小小的模样,自己随便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她给碾死了。 尹傲雪的站位离苏园只有三两步的距离,她猛地大迈步直冲苏园而去,扬手便朝苏园的脸上打一巴掌。 没有预料之中的打脸声和惨叫声。 尹傲雪愣了下,竟发现自己的这一巴掌打空了。她打出去的巴掌竟刚好距苏园的脸差了一寸远的距离,而苏园此事整个人正发呆地看着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她出掌速度很快,普通反应不过来实属正常。但尹傲雪倒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估算错了距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手。 “啊——你居然想打我的脸?” 苏园似乎才回过神儿来,做出反应。她忙捂住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么对我,就不怕展大哥醒来之后找你算账?” 尹傲雪听苏园又重新称呼展昭为展大哥,火气更大。 “我今儿必打得你满地找牙,跪地哭求我。让你老老实实地发誓,保证以后都会乖乖地听我的话。” 人她不能杀,那她就打服她,叫她没胆量敢再跟展昭告状。 苏园眼睛里有微亮的光芒闪过,语气里则带着愤怒:“好恶毒的想法!”不过她喜欢! 因为苏园的向后退步,尹傲雪就再度上前,又有些迫不及待去扇苏园巴掌。 她却刚好一脚踩在了几颗榛子上,圆滚滚的榛子在石板上一滑动,她整个人就没站稳,朝□□斜。 尹傲雪立刻凭武功纵身旋转,稳住身形,偏不巧她纵身后的两处落脚点都踩到了榛子,身体再度失衡。尹傲雪调整方向,想再想度稳住身体,偏偏又不巧,下脚地方依旧还是踩到了榛子。 最终,转了左一圈右一圈的她因平衡失败,整个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苏园一边往嘴里丢葡萄干吃,一边笑看尹傲雪‘跳舞’。这才哪儿到哪儿,她左手的榛子还没撒完呢,右手的葡萄干其实也有大用。 尹傲雪气急败坏地爬起身,她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一边恨怒地瞪苏园。这厮居然敢嘲笑她!刚才算她倒霉,运气不好,但这一次她一定打得她满地找牙! 尹傲雪再度对苏园发起攻击,这一次又是在靠近苏园的时候,不巧踩在榛子上,身体再度失衡摔跤。 怎么会有这么多榛子! 尹傲雪气急败坏地看着地上散落那些榛子,明明没有多少,怎么会那么邪门,她一靠近苏园的时候,脚就会踩在榛子上? 尹傲雪决定不从地上走了,她找准苏园的站位,纵身一跃,直接从半空出拳朝苏园的脸上狠狠打过去。 此时,苏园正半垂着眼眸,正在看地面上的榛子,竟还没注意到她。 尹傲雪心中嗤笑,就这一下,打断苏园的鼻梁骨,令她满地找牙,绰绰有余! 就在尹傲雪以为自己可以用拳头直击苏园之际,苏园突然蹲下身,去捡地上的榛子。尹傲雪整个人刚好从苏园的头顶擦过,向苏园的后身栽去,而苏园身后的不远处就有一堵墙。 凭尹傲雪的武功,本来可以再来一个后空翻 ,及时刹住自己头朝下落地的趋势。奈何前方刚好是墙,给她翻身的空间并不足够,尹傲雪最后是勉强侧翻,才得以重新稳住身体落地。但她却万万没料到,她双脚落地的时候又踩到了榛子。 这次她平衡好身体,手扶着墙,总算没滑倒。她刚要松一口气,左膝猛地痛了一下,尹傲雪本能收缩左腿,整个人又失衡开始摇晃,就在她重新稳住身体之际,右脚踝的穴位处突然也痛了一下。 尹傲雪再度摔了个狗啃屎,而且这次摔得比上一次还严重,她整张脸实打实地拍在地砖上,鼻子被摔肿了,嘴唇擦破了,还吃了满嘴的土。最惨的是两侧脸颊,刚好压在地砖上的榛子上,立时有六七处类圆形的红肿鼓起来。钗环也掉在地上,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散乱了。 尹傲雪现在因为愤怒,气得面目狰狞,又穿着一身红衣,加之她刚才摔得那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跟女鬼一样恐怖。 苏园则趁着尹傲雪二度摔倒的工夫,以银针去刺展昭的穴位,弄醒了昏迷中的展昭。 展昭睁开眼后恍惚了片刻,意识彻底清醒后,他忙询问苏园问她有事没有,便警惕地去寻找尹傲雪的身影。正见一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发怒发狂地大喊苏园的名字,朝他们这边扑过来。 展昭一脚踹在尹傲雪的腹部,尹傲雪连退几步,这才意识到展昭居然已经醒了。她正要开口说话,忽觉得有风,展昭的巨阙剑随即就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给苏姑娘道歉,展某今日便放过你。”展昭声音冰冷地警告尹傲雪,也完全不似之前那样,对尹傲雪自称‘我’了。 以前展昭谅她是故人的徒弟,年轻任性,才再三包容。但从刚才她竟出手以迷药暗算他开始,展昭对尹傲雪便再无宽容,只把她当成陌人来处置。 “展大哥我——”尹傲雪预感到不妙,声音哽噎地要解释。 “你道不道歉?”展昭冷声质问。 听得出她如果不道歉的话,展昭便会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了。 尹傲雪随即不甘心地望一眼苏园,最终选择给她行浅礼,小声说了句:“刚才多有冒犯,对不起!” 苏园安静地看尹傲雪一眼,并未回应。她可不接受这种轻易简单的道歉。 尹傲雪马上对展昭解释道:“展大哥,我——” 展昭冷声:“请尹姑娘自重,以后别再称呼展某为大哥。若论认妹妹,展某只认过苏姑娘一个妹妹。” 泪珠儿瞬间从尹傲雪的眼睛里一颗颗落下,她感觉到剜心一般的痛。 “展大哥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地对我?莫非你真的喜欢她?”尹傲雪像个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孩子,大哭吵闹。 展昭打量尹傲雪现在的样子,披头散发,鼻青嘴肿,脸上那些凸起的红包像长了癞似得,咧嘴哭闹的样子比鬼还狰狞丑陋。但更丑陋的是她的品性,撒泼跋扈,自以为是,不知悔改。 “这是我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放过你这一回,下次再叫我见到你撒泼,绝不手下留情。” 展昭收了刀,便转身走到苏园身边,温声跟她道歉,检讨自己刚才没能保护她。 “你看她明明好好的,我没欺负她啊!是我,受伤的是我啊!”尹傲雪不甘心地喊道。 苏园对展昭解释道:“刚才她本来想打我,教训我到听话为止。不过她好像是武功不太好?又或是她才赶路回来,累得腿比较软?反正她总是踩到榛子摔倒。” “恶人作恶自有天收!”展昭庆幸道,“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会愧疚一辈子。” 俩人的对话刺激得尹傲雪再度多想了,她浑身颤抖,“你们真的——” “我们真的只是奉命外出去破案,才外面回来而已。你大可以自己去调查,今晚在户部钱监是不是有案子发生。”苏园这才跟尹傲雪解释清楚她和展昭的关系。 尹傲雪惊瞪眼睛,转眸看向展昭,却见展昭马上移开目光,根本不想看她。尹傲雪越发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触碰到了展昭忍耐的极限,惹得他对自己彻底嫌恶了。 “尹姑娘,以偏见看人终害己,希望你好自为之。” 苏园打量了两眼的尹傲雪的身板,活泼健壮,应该挺耐打。可惜了,今天受地域限制,出不了手。 “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见。” 苏园打了个哈欠,她太困了,要回去补觉,便先跟展昭道别。 尹傲雪懊悔的直掉眼泪,她万般后悔自己没问清楚就先对二人发难,又怨苏园不早点说清楚她是和展昭的关系。 “展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行吗?”尹傲雪语调放软,尽量用楚楚可怜的眼神去恳求展昭。 展昭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实难对这副模样尹傲雪产生半点同情之心。 “展大哥我知道错了,我发誓我——” “滚。” 展昭鲜少说这个字,但他觉得尹傲雪很配这个字。 随即他就进院回屋了,再不去理会尹傲雪如何。 尹傲雪很想追上去,敲门再给展昭道歉和解释,但她刚迈步,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苏园之前对她说的话。说她身材不错,长得也不错,怎么就把情况搞成这副样子,令展昭那么烦她。而如今境况更惨了,展昭对她已经不是嫌烦了,而是厌憎,恨不得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尹傲雪失魂落魄地离开开封府后,脑海里总是不停地循环苏园教训她的那些话。大概是因为越琢磨越觉得她说的话都有道理的缘故,尹傲雪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哭。 最后到天亮的时候,尹傲雪才回房,沐浴更衣之前,她先照了镜子,立时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难道她之前就是以这种容貌面对展大哥?在去开封府之前,她明明好一顿用心打扮自己,让自己秀丽漂亮。 啊啊啊啊啊…… 她恨死了! 尹傲雪气得直捶桌,随即就想到了害她如此的苏园,她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倒也怪了……尹傲雪仔细回忆自己跌倒的过程,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她的身手,怎么会就那么巧因为榛子一次又一次跌倒?还有她膝盖和脚踝怎么会突然疼一下? 尹傲雪赶忙查看自己的膝盖和脚踝处,皮肤光滑洁白,没有任何淤青、红肿或伤痕。难道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吗? 她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她不过是想打一名不会武功的弱鸡女子,竟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尹傲雪思来想去,恍然大悟,她终于找到了根本原因。 传言说苏园霉运附体,煞神附身,走哪儿哪儿死人,谁靠近她谁命短…… 这传言果然不虚! 她这才碰见苏园第一次,就这么倒霉了,一身高强的武功竟硬生生被几颗榛子给绊倒了。 不行,她不能让展大哥太靠近她,不然哪天展大哥被她害死了可怎么办! 尹傲雪急急忙忙洗漱更衣完毕,就焦急地出发,要去开封府再找展昭。 …… 苏园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抻了懒腰之后,她就去找白玉堂。 昨日诓人家说符纸会让鬼入梦,今儿就得把收尾的戏做全了。 苏园敲开了白玉堂的房门之后,就闻到了一股子肉香味儿。还没吃早饭又特别爱吃肉的她,注定会被这香味儿吸引。 她见屋中央的八仙桌上,摆着一碗面,以及四碟清爽的小菜,小菜分别是爽脆萝卜、凉拌豆芽、酱油胡瓜和腌芥菜。 那一碗面可就丰富了,吸引苏园的香味就从这碗面里发出。粗细均匀的白面条子,浇头尤其丰盛,满满半碗的肉圆子,下面铺着数片火腿,另有六只海参码齐了摆在肉圆旁边,切开的半颗卤蛋,汤汁清亮。面的最上方点缀以少量的豌豆苗,稀疏的几根翠绿却给这一碗面增添了更好的卖相和食欲。 白玉堂正在净手,见苏园进门,淡声招呼道:“来了?” “嗯。”苏园控制住自己盯那碗面的冲动,装作一脸认真的样子问白玉堂,“昨晚可梦见没有?” “没有。”安神香很有效用,令他一夜沉睡至天明,醒来后确实觉得清明朗爽,精神好上很多。 “唉呀,估计是那神棍骗人,我就说哪可能让鬼入梦呢。”苏园去把贴床头的符纸扯了下来,顺便告诉白玉堂昨晚钱监发生了案子。 “兄弟俩都摔死在同一个炉子里?是有些意思。”白玉堂在桌边坐了下来。 苏园艳羡地望一眼白玉堂面前的那碗面,感慨叹:“这面叫什么名字?一看就很好吃。” “让厨子随便做的,不过既然有这么多肉圆,就叫它圆圆面吧。” 园园……圆圆面? 这发音让苏园莫名觉得好像自己被命名成了一碗面,因为府里那些老婆子和老衙役们,都爱称呼她为园园。 苏园见白玉堂咬了一口肉圆,忙问他:“好吃吗?” “自然好吃,这可是手打的牛肉圆。” 手打的,居然还是难得的牛肉!!! “想吃?”白玉堂抬头看一眼苏园。 苏园忙点头:“都这么明显了,五爷怎么才看出来。” 白玉堂被苏园的不客气给逗笑了,她还真是很好吃,为了吃不惧厚脸皮。 白玉堂便吩咐白福一声。 白福很快就将一碗更大且肉圆更多的‘圆圆面’,送到了苏园跟前。 这面上得好像有点快,白玉堂一吩咐下去就立刻来了。苏园恍然明白过来,白玉堂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她那份儿,却故意馋了她一下,才把面给她。 这厮忒坏了!不过念在这圆圆面好吃的份儿上,就小小原谅他一下。 “等等,圆圆面这个名字,不会是五爷故意逗我才起的吧?” 苏园吃饱喝足后,才敢开口找白玉堂算账。不然她怕吃一半,白玉堂斤斤计较,不让她吃了。 “你不也逗我了?”白玉堂随即目光深邃地与苏园对视。 苏园立刻明白了,符纸的事情白玉堂早猜到她在忽悠他。 大家彼此彼此,那就谁也不要计较谁。 “五爷从金华带回的厨子手艺可真好!”苏园笑着夸赞一句,成功转移话题。 “别的不知,这圆圆面确实可口。”白玉堂应承,语气似客观评判一般。 可一听他话里的内容便知,他这是不正经! 苏园不满地回看白玉堂一眼,让他等着,随即她就匆匆地跑出去了。 片刻工夫后,白玉堂果然等回了苏园。 苏园拿了一盘点心来,这点心是白色片状,上面还点缀着片状的白杏仁,散发着淡淡的蜜香。 白玉堂认得这点心,叫云片糕。 “白玉糕,五爷尝尝?”苏园把点心推到白玉堂跟前。 白玉堂微扬起眉梢,跟苏园确认这点心名字:“白玉糕?” “对啊,看这点心白如玉一般,那就叫白玉糕吧。”苏园学白玉堂命名圆圆面的口气说话,然后邀请白玉堂尝一尝这白玉糕,保证十分可口。 白玉堂声音低沉地轻笑,他故意先尝了一口白玉糕,才对苏园道:“其实不吃,我也知白玉——糕可口。” 中间那个断句,可证明你真自恋了! “不过我不太喜甜食,这白玉糕还是比较适合你,圆圆面比较适合我。”白玉堂伸出修长如玉的手,将那盘点心推回到了苏园的面前,然后他便凝眸注视着苏园答。 苏园脑子里‘轰’的一下,惊讶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糕所散发出的蜜甜的香味儿 ,源源不断地侵袭着苏园的嗅觉,那甜香味儿就好似顺着苏园的鼻孔到了喉管,一路向下,甜到了胃。 苏园刚要张口和白玉堂确认—— 敲门声突然响起! 因为门本来就没关,王朝就直接进来了。 “苏姑娘也在这,那我正好少跑一趟了。”王朝接着说道,“方仵作今晨对王水生的尸体做了二次勘验,在王水生的风府穴处发现了针眼。” 苏园和白玉堂立刻去尸房查看情况,果然在王水生的后颈处,也就是风府穴的所在,看到了一个红点,若不细看很难发现这个针眼。 “以巧力刺中风府穴,很容易致人昏厥。”方仵作解释道。 展昭道:“这个针眼足以说明,王水生的死与鬼无关,是人为行凶。” “那么昨天晚上,凶手很可能以什么理由骗王水生爬上了铜水炉,在刺中其风府穴后,将人推入铜水炉中杀害。王水生因为晕厥,无法反抗,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所以铸钱东所外围的小吏和守卫们都没有听到异常的声响。”苏园分析道。 王朝挠挠头:“可是我们昨夜排查的时候,守卫们都表示在放值之后,铸钱东所便再无人外出。那么凶手在行凶者以后藏哪了?在我们发现王水生的尸体之后,便对铸钱东所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了两遍,未见有人藏匿的痕迹。” “铸钱西所。”一直沉默听大家分析的白玉堂,突然说道。 “西所?”王朝讶异。 “对,还有铸钱西所。”苏园回忆钱监的地形情况,“两所之间由一扇门相连,这门晚间会上锁,但铸钱西所和东所之间的墙却是最矮的,容易攀爬。 ” 户部钱监因涉及到银钱制造,为防止银钱遭偷盗外流,外围的墙做得非常高,守卫也十分森严。但铸钱东西两所之间的墙则没那么高,因为两所都一样是铸钱的地方,没太大区别,所以只是建了一个普通高度的墙。成年男子基本上都可以攀爬过去,若是有点功夫的人,翻过去就更容易了。 “也就是说,凶犯是昨晚酉时三刻和亥时之间,曾留在铸钱西所的人。” 王朝立刻带人去户部调查,就按照这个时间段去整理名单,令所有人自述不在场的证供。 展昭再度跟苏园道歉:“昨晚让你受惊了。” 白玉堂忽闻这话,微眯了下眼睛,用略疑惑的眼神审视起展昭。 展昭尴尬地笑了笑,跟白玉堂解释昨晚的情况,“幸而我醒来之前,没什么意外发生。” “妇人之仁。”白玉堂冷冷评判一句。 展昭端正态度,认真地自我检讨道:“的确因我顾念她是故人的徒弟,又念她年轻,才纵容了她,以后不会了。” “没关系的,我运气好,没被她碰到一根毛。”苏园让展昭不必因此自责,这本就是不是他的错。 “人不可能一直运气好。”白玉堂看一眼苏园,蹙眉琢磨了片刻 。 这时,有小吏来给展昭传话,说开封府外有一位姓尹的姑娘求见他。 一听姓尹,又是姑娘,那八成就是尹傲雪了。 “刚赶走,人又来了,你这是招惹上了什么种类的狗皮膏药。”白玉堂冷嗤道。 “不见,让她走。”展昭立刻吩咐小吏,随即又嘱咐小吏,以后但凡是尹傲雪来找他,就直接将人打发了,不必回禀。 白玉堂哼笑,“你这种赶人的方法,只赶得了君子,赶不了小人和狗皮膏药。” “那怎么办?”展昭求问白玉堂有何妙法。 “行了,我好心帮你一次。”白玉堂转身便走。 展昭愣了片刻后,便摩挲着下巴笑了笑,对苏园道:“这果然相处日子久了,生出了肝胆相照的情分,以前他可不会出手帮我。” “展大哥确定他不是因为单纯地手痒了?” 苏园这一声反问,倒把展昭脸上那点笑意驱散没了。 “他不会下死手吧?我得去看看。”展昭担心道。 “不能去,若要尹傲雪见到展大哥,她怕是又会多想。” 苏园表示她去。 展昭非常相信苏园游说白玉堂的能耐,便拜托苏园了。 “便又麻烦你了,让我数数欠你多少顿饭了?之前的还没还呢!总之以后你有事,你展大哥必然随叫随到。”展昭跟苏园道谢道。 “好啊,真用到展大哥的时候,我可不会客气。” 苏园随后追到东侧门,就见白玉堂转身回来了,而那边的尹傲雪则已经骑上了马,已经离开了。 这么和平?感觉不大正常。 “这就劝走了?”苏园惊讶问白玉堂。 “嗯。” “五爷怎么劝的?” “我让她在城外沙柳坡等展昭。”白玉堂道。 沙柳坡?这地方有点耳熟,不正是上次白玉堂和展昭约架的地方?那会儿苏园和王朝他们还搞了一个组团嗑瓜子的观战小分队。 “想看就一个人带瓜子去。” 白玉堂似乎猜到苏园的心思,又说了一句。 “好啊。”苏园本打算择合适的时机,亲自出手打服尹傲雪。如今有白玉堂出马,那她倒是省力气了,还有时间嗑瓜子看热闹,多舒服自在。 下午,苏园去了户部,想看看王朝的调查进度如何了。 苏园本想直奔铸钱西所,但在马棚那里,她忽听两名路过的小吏谈论起作法和忘川道长。 苏园便叫住了他们,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小吏道:“还不是铸钱东所闹鬼的事儿太邪门了,我们钱监主事听说如今京城内道行最高的便是忘川道长,特意去求了八贤王帮忙,请忘川道长出马来铸钱东所作法。” “我们金主事近来可太上火了,这铸钱东所若再停工,他今年的官员考绩怕是要被评下下等了。金主事本还指望着往上升呢,若被这闹鬼的事给耽搁了前程,岂不冤枉?”另一小吏接着说道。 苏园现在更关注的是忘川道长,既然他此刻就在铸钱东所,那她倒一定要会一会这位道长了。 忘川道长的作法地点就在王水生、王水根兄弟二人身亡的铜水炉前。 苏园抵达的时候,忘川道长刚施法完毕,命随行的道童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苏园打量这道长的背影,一身黄色道袍,身量修长,只看背影倒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而且仪态气质非常好。 待这道长转身,竟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来,其样貌苏园还刚好认得。 苏园便不由地有几分惊讶。 “怎么是你?” 第54章 三更合一 杜诒看见苏园, 微笑走来,与她见礼。 “苏姑娘有所不知,杜某是忘川道长所收的俗家弟子, 今日法事师父不便出面, 便由我代为。”杜诒温和有礼地解释道。 “不便出面?”苏园疑惑问理由。 杜诒尴尬地笑了下, 他看看左右, 稍微近前一步,当然依旧还是跟苏园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杜诒小声解释:“这场法事他来也无用, 施法之人须得是童子之身。” 苏园愣了下,见杜诒说罢面色一派从容,她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杜公子怎会拜忘川道长为师?” 苏园越加好奇这位忘川道长了, 先是苏家, 后是八贤王府,现在又跟宰相家的小儿子扯上了关系。一名道士是怎么在这些富贵人家中混得如鱼得水? “我十三岁时中过邪, 就像得了一种疯症, 谁都不识得, 胡言乱语, 多少大夫都没看好,幸得忘川道长施法救治才恢复如常。道长说我体阴,易招邪,但邪祟之物惧怕道法。他便建议父亲让我暂时拜入道门,待弱冠之后,身体盛壮, 有道法护体, 自然百邪不侵。” 杜诒知道像苏园这样的查案人员, 习惯把问题了解得比较细致, 便跟苏园细致讲明所有。 “原来如此。”苏园再问杜诒, “早听闻忘川道长的盛名,却从未得见过,不知杜公子眼里的忘川道长是什么样子?” “师父他年四十,却貌若二十七八,浓眉明目,笑若星辰,是一副人人见了都不觉得他就是忘川道长的模样。他道行颇深,推算精准,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都曾因他得救,受惠于他,大家都称颂他为活神仙。在我眼里,师父倒更像是同龄兄长一般,从不会以规矩术法之类的东西强施于人,他以理服人,以术法服众,是好师父、好兄长、好挚友。” 提及忘川道长,杜诒嘴角不自觉地带笑,眼里尽数盈满对忘川道长的崇敬和喜爱。 “听杜公子此言,我倒是更好奇想见见忘川道长了。”苏园叹道。 “有机会一定得见。”杜诒想了下,随即对苏园道,“若不然苏姑娘哪日得空来找我,我为苏姑娘引荐?” “倒不好麻烦杜公子。”苏园道谢。 “不忙,无妨,不麻烦。”杜诒连忙表示没关系,让苏园不必跟他客气。 杜诒请苏园稍等,他先去更衣。 不一会儿人再出来,他便脱掉了道袍和九梁巾,改穿青锦袍,头束白玉冠,一双眼很爱笑,清隽温雅,干净阳光。 “苏姑娘今日来户部是为查王水生的案子?” “对。”苏园点头应承,随即她眼珠儿一转,笑问杜诒,“不知杜道长觉得王水生的死,是人为还是鬼为?” “这要由你们的勘察结果来定。”杜诒答道。 苏园惊讶:“你入道门也有几年了,难道看不出是不是鬼怪作祟?” “师父说,这人间能现形的鬼怪不多,倒是人心中的鬼怪极多。”杜诒转头认真看着苏园,反问她,“苏姑娘似乎很好奇杜某看人待事的想法?” 苏园坦然承认的确如此,“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多了解一下别人的想法和自己有什么不同,说不定就能在案子里查缺补漏了。” “查案还是要凭证据说话,别人的想法不那么重要。”杜诒道。 苏园面上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苟同。在古代勘查技术有限的情况下,光凭现场遗留的证据能破几桩案子?多了解人心,以巧计吓唬几下,令犯人慌得主动露出马脚,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苏姑娘以后有何打算,继续这样在开封府呆下去?” “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苏园不解杜诒突然问起她这个,大概也是觉得她一名未婚女子呆在开封府不是长久之计? “若有呢?”杜诒紧盯着苏园看。 苏园愣了下,回问杜诒:“有吗?” “假如另有一处富贵地等着苏姑娘,苏姑娘可愿意去?”杜诒看苏园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紧张。 “那就要看这富贵地是真富贵还是假富贵了。” “何解?”杜诒忙问。 “真富贵是指能让人自由自在活着,吃穿富足的地方。假富贵是指表面看起来富贵,实则叫人活得憋屈束缚的地方。” 杜诒想了片刻后,称赞苏园好见解。 “如此的话,若真有那‘真富贵’的去处,世间人都会向往。杜某便不耽搁苏姑娘查案了!” 杜诒便带着道童们跟苏园告辞。 苏园疑惑地目送杜诒离开,琢磨着杜诒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好像有点像猎头公司看中她的才华,挖人的样子?可是据她了解,杜诒尚未考取功名,也没在什么衙门做事,所以他在替谁挖人呢? 难不成是忘川道长?道士讲究清修,即便不是清修,道观也不会自称自家地方是富贵处。再说那忘川道长早就批命说她煞神附体了,不太可能看得上她。 苏园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也懒得绕路走,直接翻墙去了隔壁的铸钱西所。 因为昨晚在铸钱西所干活的工匠有近百数,所以王朝等人还没忙完,依旧在给余下的工匠们录口供。 “我们昨天大概酉时三刻吃晚饭,然后就点卯上工。金主事那会儿还特意跟我们讲了,铸钱西所要彻夜赶工,多轮班,尽量把东所落下的那份儿活儿给干出来。但这怎么可能呢,西所的炉子总共就那么几个,昼夜不停赶也是赶不上啊。” 最前头录口供的工匠正在发牢骚,后头排队的工匠们就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今儿来了一位厉害的道士,去东所作法了,你们说金主事是不是打算让东所也晚上开工?” “哎呦,那我可不去,要命。” “我也不去,要是非逼我去,我就辞工,命都没了干活有啥用。” “就是,咱一个月挣这点钱,可不值当把命搭进去。” …… 听起来这些工匠们都被铸钱东所发生的闹鬼事件给吓着了,纵然如今请了法术高强的道士来作法,这些工匠们也是不信,不愿意再冒险晚上做工了。 苏园找到了和王水生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几名工匠,问他们在案发之前的一两日,王水生可有什么异常。 “比如有没有出现情绪突然沮丧、心神不宁之类的情况?” 有名叫曲安的工匠,告诉苏园:“他精神好得很,小人还觉得他昨日比往常好像更开心。小人问他家里是不是有喜事,他说没有,还说他不打算再干下去了,过两天就辞工,要去京外买几亩田,弄个大点宅子安稳住着,不想在城里一家十二口挤着三间小破屋活着。” 东京城内的房价实在太高,很多普通百姓家里屋舍有限,都住得比较拥挤,一屋子里睡三五人的情况很常见。此前在查案的时候,苏园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王家父母都健在,依照‘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王水根生前应该也是是跟他们一起住的。 苏园便去王家瞧了瞧,如今王家宅子里住的十二口人分别是:王家父母,长子王水生的妻子和两儿两女,两年前就已经去世的次子王水根的两名儿子,三子王水发和他的妻子以及两名女儿。 三间房的分配分别是:王家老父母带着四名孙子住正房,王水生夫妻和王水发夫妻各带着的自家两个女儿住东西厢房。东西厢房都盖有抱厦,两房的女孩儿住在抱厦内,倒也不算太拥挤。 但这是现在的情况,之前王水根还活着的时候,其妻子也在,却不知这三间房如何分配。苏园还注意到王水根的妻子尚未过守寡年限,人已经不在王家住了。 问过之后得知,王水根的妻子因不便与三房夫妻住在同一屋里,便住回娘家住了。 “那两年前,你二哥二嫂他们住在哪儿?”苏园问王水发道。 王水发讪讪道:“原本二哥二嫂住在东厢,二哥走后,爹娘就让我们夫妻搬到东厢住,四个孙子他们带,大嫂就跟我的两女儿住在抱厦。但大嫂觉得这样不方便,便跟爹娘打了商量,回娘家守寡了。她守寡后心情一直不好,有亲爹娘在身边照顾倒更好些。我爹娘也早嘱咐过了,等三年一过,便为大嫂张罗改嫁,绝不耽误她。” “那两年前你们夫妻原本住在哪儿?”苏园又问。 王水发:“原本我们一家四口住正房的抱厦,就是跟爹娘他们一屋。” “兄弟三人,唯独你们一家四口挤在小抱厦内,可够辛苦了。”苏园叹道。 王水发的妻子齐氏连忙插嘴道:“可不是嘛,大房二房都有正经的屋子住,就我们挤在那么小的地方。” “住嘴!我正跟官爷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王水发训斥齐氏一声,然后跟苏园道歉,“我是最小的孩子,先紧着大哥二哥是应该的。再说我们也不争气,没给王家添孙子,只有两个女儿。” 齐氏听这话,愧疚地深低着头,很自责自己肚皮不争气。 苏园又问王水发:“你平常做什么活计?” “我在御街的苏记药铺做伙计,有七年了,自十三岁就在那里做事。”王水发如实答道。 苏园一听是苏记,便不禁感慨苏家可真是家大业大,上个案子就跟苏家的产业有瓜葛,这个案子也沾了点边儿。 “这倒没什么稀奇,要知道东京城内的药铺,十有六七都属于苏家,只不过这其中只有三成叫苏记。”苏方明在听了苏园的感慨后,笑着为她斟一杯茶,顺口就给她透露了苏家经营生意的机密。 “原来那些不叫苏记的铺子,也未必不属于苏家?”这么说来,苏家产业应该比大家以为的更庞大。 “这样做是怕树大招风?”苏园再追问。 “差不多吧,但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厉害。苏家不过是因搬入了京城,便于就近管理,才将不少生意转入了京城之内,外头的生意便没那么多了。”苏方明解释道。 “那好好的为何不在郑州,突然搬入京城 ?可是因为忘川道长?”提及忘川道长,苏园的问题就不禁变多了。 苏方明点头。 “但不是这次因为忘川道长,而是每一次都因为他。”苏方明纠正道。 苏园忙请他细讲讲。 “二十年前的苏家,在郑州不过是开了几间小铺子,略有盈利,生意做的并不大。因忘川道长的算卦批命,才助父亲发了家,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后竟还有幸成了皇商,就渐渐把生意做到了如今的程度。故而父亲对忘川道长的话一直都深信不疑,他深以为自己能够发家致富全靠道长提点,一直十分感激他,敬奉着他。”苏方明解释道。 这些情况苏园多少了解一些,倒并不觉得太惊讶,苏进敬要是不魔怔信道,哪里会干出丢亲女儿的事儿来。 苏园接着跟苏方明提起她今日见到的杜诒,也是曾受过忘川道长帮助的人。 “他拜了忘川道长为师。我上次竟忘了细问你,既然苏家与忘川道长有这么深的渊源,你自小修道,是不是也拜他为师了?” “嗯。”苏方明应承,“不过他时常云游四方,亲自教导我的时候很少。而且就是因为他那时没有自己的道观,将我托付给他的道友门帮忙照顾,才令我辗转了那么多家道观。” “上次你怎么没跟我提他是你师父?”苏园觉得苏方明是有意隐瞒了。 “原因有二:一感觉到你对他很怀疑,当时我们正谈判,提他只怕会增加失败的可能。二讳疾忌医,我不喜提道观的事,也不愿认他是师父。”苏方明很坦率地告知苏园原因。 “这就奇怪了,同样是徒弟,杜诒对忘川道长的印象极好。而你对他的印象,好像不怎么样?”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但你能立刻明白,年幼生子和老来得子的区别。” 苏方明陈述这一情况的时候,脸色依旧淡淡的,明明对比之下该有怨气的事情,他却是一点情绪表达都没有。 这例子举得倒确实令苏园立刻就明白了。二十年前,忘川道长自己还很年轻,属于还要开创自己事业版图的不定性的毛头小子,自然是没太多时间和耐心去管苏方明这个徒弟。但过了十年之后就不一样了,忘川道长成熟稳重了,而且杜诒还是杜宰相的小儿子,他自然要更加善待。 这么一对比,确实显得苏方明非常惨。 “在你的伤口上撒盐了。”苏园有点不好意思,就把她布兜里椒盐杏仁都贡献出来,给苏方明做补偿。 苏方明看着杏仁表面粘着地薄薄一层细盐,不禁失笑:“你还真擅于撒盐。” 尝过一颗椒盐杏仁之后,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这是我听到过语气第二平淡的夸赞。”苏园顺嘴叹道。 “第二,那第一是?”苏方明不禁有些好奇。 苏园:“第一是‘不错’、‘尚可’、‘还可以’……” “白玉堂?”苏方明立刻就猜对了人,跟苏园道,“若是他的话,不奇怪。当初我不管与那哪一号江湖人交往,都十分顺利,唯独在他那里碰了壁。白玉堂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无论你表现如何完美,也得合他眼缘才行,否则他就是看不上。我那时才明白 ,江湖上都传他性情诡谲的说法是半点不虚。” 苏园笑叹,苏方明吃瘪的样子应该很有趣,毕竟他的性子太淡了,鲜见能有这一幕。不过比起苏方明吃瘪,白玉堂吃瘪的样子肯定更有趣。 苏方明听苏园这些感慨,挑起眉梢,“我觉得你这些想法很危险。” “没事。”苏园无所谓危险。 “哦?”苏方明打量一眼苏园,目光有几分意味深长,“你与白玉堂该不会是——” “对,我正琢磨一件事儿呢。” 苏园就把圆圆面和白玉糕的事讲给了苏方明,问他当时白玉堂那话是什么意思。 苏方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故意揶揄苏园:“你不懂吗?” “我懂啊,白玉糕是适合我。” 苏方明怔了下,没想到苏园这么直接。不过转念再想,她能这样直白的把心里话讲给自己听,显然说明她对他十分信任,也是对他这位大哥的认可了。这令苏方明颇感荣幸。 “可圆圆面也适合我啊,我都爱吃。他不爱吃甜食,要二选一。我不用啊,我不需要二选一,我都可以!” 苏园叹毕,见苏方明有点发愣地看自己,就再细致地跟苏方明解释她当时的感受。 “我当时听完他的话,脑子里‘轰’的一下,因为我特意给弄了白玉糕逗他,他就报复我,不打算不给我吃圆圆面了?还真不愧是小气记仇出了名的人物! 幸而那会儿有盘白玉糕就放在我跟前,味道甜甜的,一直甜到我胃里,才安慰到了我。否则我真要拍案而起,忍不住和他打一架。” 苏方明:“……” 脑子挺聪明的,怎么一旦涉及到吃的事儿,她就全都只想着吃了?可怜白玉堂还拿食物作比,特意去表达心意,人家是半点都没明白他的心意,还以为他在抢食,光计较自己以后能不能吃圆圆面了。 “你再想想,他要说的是这个意思么?或许并非面本身。”苏方明委婉提示苏园。 苏园认真想了想,对苏方明道:“我知道了!” 苏方明欣慰一笑,明白了就好,看来他很快就能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他在怪我明知他不喜吃甜食,却还要故意给他送甜味的点心,而他送我吃的圆圆面却是我很喜欢的牛肉圆。所以重要的不是一碗面,是他在以面警告我。‘他所不欲,我却施于他’,他才不高兴。”苏园恍然大悟地拍桌,“我说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原来那就是警告我的眼神。” 苏方明:“……” 他必须收回之前的想法,苏园根本就没开窍!她的脑子大概全用在破案和吃上了,论起男女之情,好像比他这个修过十几年道的人懂得还少。 苏方明本是可以直接提醒苏园的,不过转念想这种事还是让她自己发现,或让白玉堂直接挑明更好。这会是他们俩人间的小情趣,他倒没必要从中掺和。 “你不是想看白玉堂吃瘪么?我看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苏方明的语气里难得有几分幸灾乐祸。 苏园奇怪问苏方明:“你难道也会算命?” 苏方明但笑不语,倒把苏园弄得莫名其妙。苏园见他不肯解释,就干脆一口气多吃了六块点心。点心中有椒盐口味的,酥的掉渣,好吃又一点不甜。苏园问苏方明能不能给她包上一包,她要拿来送给白玉堂。 “这就服软了?”苏方明见苏园惦记着白玉堂,故意调笑问她一句。 “这不是服软,这是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十包这样的点心,也换不来他家厨子那一碗圆圆面啊,不只有手打牛肉丸,里面还有海参呢,味道绝美。” 苏园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苏方明尽量下压嘴角,令自己别笑出声来。他随即吩咐娄掌柜包了点心给苏园,另还备了些糖冬瓜、番薯干以及各样蜜饯等其它小吃食一起。 苏园就拎着一串装满吃食的纸包,背着装满各种干果的布兜,赶在黄昏前骑上马,直奔城外的沙柳坡。 苏园抵达沙柳坡的时候,尹傲雪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尹傲雪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衣,脸上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以水粉胭脂遮掩之后,若不细看的话基本上看不出来。 尹傲雪远远地见有人骑马过来,还以为是展昭。等近些了,瞧见竟是穿男装的苏园,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来这干什么?” “这沙柳坡是你家的,别人不能来?”苏园反问。 尹傲雪嫌恶地冷哼一声,警告苏园滚远点,别往她跟前凑,否则她可不会像昨晚那么好运气了。 “我一直都挺好运的,这点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尹傲雪不解回瞪苏园,她什么时候早知道了? “但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死的都是别人,谁在我身边谁倒霉,但我总是能逃过一劫。你说这不是我运气好是什么?” 苏园说罢,还故意往尹傲雪跟前走了两步。 尹傲雪立刻防备地后退两步。 “什么你运气好,分明就是丧门星,靠近谁就会把谁祸害死!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 苏园正要再吓唬尹傲雪两下,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白玉堂来了! 尹傲雪再往后瞧了瞧,见来人只有白玉堂,并无展昭的身影,便问白玉堂展昭在哪儿。 白玉堂二话不说拔刀,然后看了一眼苏园。 苏园马上识趣地捧着她的一大堆吃食去了,不远处的高地,找个处草软的地方坐下来观战。这会儿太阳西落,红霞染满西面的天空,美极了,再加上有凉风送爽,令人感觉更加舒适。 苏园低头拆开两包蜜饯的工夫,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一红一白,在日落到余晖下不断变换招式,精彩对打,又是一处美景。 苏园就边吃蜜饯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尹傲雪起初并不明白为何是白玉堂来赴约,而且二话不说和她打了起来。但打起来之后她才明白过来了,根本就是白玉堂今晨不便在开封府外打她,所以才故意约她来此对战。 这厮出招极狠,招招必杀。 尹傲雪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尊煞神,令他居然这么针对自己。几个回合下来,尹傲雪开始打得吃力,完全招架不住。 白玉堂的招式跟展昭的完全不一样,风格诡变,且极擅声东击西,虚晃偷袭,并且见缝插针,有机会就甩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不足一炷香的工夫,尹傲雪左右双臂都有了刀伤,特别是左臂,已经血流如注。她气喘吁吁地捂住自己的伤口,连退数步,尽量保持和白玉堂较远的距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对女人使用暗器!还有,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你要这般对我穷追猛打?” 苏园‘咔咔’地嗑瓜子,闻言后无奈地摇摇头。 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白玉堂压根不理会尹傲雪说什么,且还趁着尹傲雪说话的时候,挥刀直刺过去。 尹傲雪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她已经惊讶得回不过劲儿来,但又必须极力躲避,因为她非常清楚白玉堂的每一招都冲着必杀地方而来,毫不留情。 尹傲雪在沙地上翻滚了一圈,以连吃数口沙子为代价,总算躲过了白玉堂的攻击。但再接下来的接招她更加吃力,尹傲雪非常清楚,自己根本就敌不过白玉堂,再这样消耗下去她不死也得半残。 此之前她自以为武功高强,可以横行武林的骄傲狂妄,悉数被白玉堂摧残得渣都不剩。 尹傲雪听到那边苏园嗑瓜子的声音,心里更气恨,她被打得如此狼狈,而那个姓苏的臭丫头此刻竟然却那般悠哉地吃瓜子看热闹。 尹傲雪忽然打一激灵,好像明白过来了。 “可是她请你来帮她报仇?你别那个恶女给骗了!她根本就是个害人精!她——” 尹傲雪话未说完,白玉堂剑锋一扫,直奔她脑袋而来。她忙侧首闪躲,到底是迟了一步,刀尖削在了她的发髻上。 尹傲雪又跟昨晚的下场一样,劈头散发了,但不同的是这次她有一部分头发被削断了,剩下的半截头发被风吹了之后,竟以诡异的角度在她头顶直立起来,显得凌乱又滑稽。 尹傲雪却不得机会整理头发,因为白玉堂下一刀又来了,他连片刻喘息的工夫都不给她。尹傲雪随后又被打得,披头散发在沙地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满头浑身都包了一层沙子。 “别打了,我认输!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还不行么?”尹傲雪带着哭腔喊道。 她现在的样子比昨晚来,狼狈十倍百倍不止。 因为打得吃力,尹傲雪在沙地里躲避翻滚的时候,浑身都有擦伤红肿,脸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更不必说了,被砍断了半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都都被沙子打磨过了一遍。 白玉堂方停手,但却并没收起他的杀势,似乎尹傲雪接下来的表现若不让他满意的话,他会毫不留情地再度出手。 白玉堂嗓音清冷:“一跟她磕头道歉求谅解;二不准再见展昭;三你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我连你师父一起杀。” 能教出这种徒弟的师父,一样要负责。既知自己徒儿蠢,便不该教她这么高的武功,跑出来祸害别人。 尹傲雪本有好多话要讲,特别是在听到白玉堂前两条要求的时候,她觉得她自己做不到,还想多辩解几句。但听到第三条的时候,她刚到嘴边要吐出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了,悉数都咽了回去。 “让一个人痛苦的死法有很多,我不介意你多留点时间给我思考。” 白玉堂见尹傲雪虽不敢说废话了,但在哭哭啼啼地拖延时间。他便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形如猫爪的暗器来,按住后头的手柄,头部便会突然伸出十几根倒刺。 此物看着不大,但若刺入人的皮肤,再伸出倒刺,勾着皮肉拉出来,定会造成血肉糜烂。若是刺到人脸上,必染会令人彻底烂脸毁容。 尹傲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踉跄地走到苏园跟前,给她下跪磕头道歉。 “之前是我不对,怪我口不择言,我不该气急了就胡乱骂苏姑娘。苏姑娘,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尹傲雪连连给苏园磕头。 苏园还磕着瓜子,突然瞧尹傲雪这阵仗,似乎有些吓呆了,手拿着瓜子愣愣地看着尹傲雪。 尹傲雪气恼苏园半点反应都不给她,也不说原谅她,只得继续赔错,恳请她的谅解。 “你骂我时,是真心真意,发自肺腑之言,但你道歉的话却很流于浮表,半点真心都没有,要我怎么原谅你。” 苏园终于吭声了,却是令尹傲雪气愤不已的回答,但尹傲雪不敢有半点怨言去抱怨。 尹傲雪:“我真心给苏姑娘道歉。” “你果然不是什么品性端方的人,诋毁人时很恶意,道歉撒起谎来也很没下限。”苏园说罢,就继续嗑瓜子。 尹傲雪哭着抬头望向白玉堂,意思她已经道歉求原谅了,却是苏园得理不饶人。 白玉堂则把玩着猫爪暗器,对尹傲雪微微勾起了一边嘴角。 他五官俊美,堪称冠绝整个东京城,一抹笑足以令很多闺房女子位置心动。但令尹傲雪丝毫不敢有欣赏的心思,反而觉得这抹笑恐怖至极,有种阎王索命到家门口,就笑着要她去死的惊惧感。 “我真得知道错了,对不起,我很后悔,不该对苏姑娘恶言相向。”尹傲雪马上对苏园继续磕头求饶。 苏园依旧没有放过的意思,她要的不是尹傲雪道歉多久,磕头多久,而是她真的‘服了’,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可我听着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恶言,好像都挺有道理?” “我是因为嫉妒苏姑娘,排斥所有靠近展大哥身边的女子的缘故,才不管外面传言是真是假,只要是恶意的就选择相信。 苏姑娘身世凄苦,遇到坏人算计时,能幸运躲避,的确是苏姑娘运气好。苏姑娘才不是丧门星,也不是谁靠近谁就倒霉。包大人就因为苏姑娘的缘故,连破了数桩大案,苏姑娘分明该算是开封府的福星才对……” 尹傲雪开始一一找理由解释,但说着说着,她意识到自己说得这些检讨的话,就是自己的心里话,是她心里最真实最丑恶的想法,只是她之前一直不肯承认罢了,如今被逼得才不得不说活出来。 她之前找了很多理由开脱,还总把问题都怪在别人身上。实则她就是嫉妒心作祟,就盼着对方不如自己,比自己丑陋,所以但凡找到一点点理由或者说法,她就不加以求证,就按照自己想信的那个样子去相信。 她真的太可恶了! 毫不讲理地恶意去揣摩别人,蛮横不讲理地自以为是,只想凭借自己的武力去定是非。 大概是把自己心里的丑陋都揭发出来的缘故,尹傲雪反而坦荡了,接下来的道歉诚恳了许多。苏园这才点头,算是暂且原谅了她。 “但如果再有下次,你可不会这么好运了。”这一次真的算她走运。 尹傲雪感觉到苏园在说这话时,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从容自信,而这种自信仿佛并不是从依靠白玉堂的帮助而得来,是她自己身上由内至外散发而出。她见过类似有这种气派的人,便是她师父,在乔装下山时,面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匪,她师父也有这种从容。 尹傲雪心中忽然打颤,隐隐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之前她以为她是倒霉运气不好,才招惹上了最不好招惹的白玉堂。但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可要她具体去说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又说不出这种感觉的原因了。 “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去随便骚扰展大哥,不,应该是展大侠,展爷。”尹傲雪从纠正自己的称呼开始。 她依旧仰慕展昭,但经过刚才那一番检讨之后,丑陋曝光于人前,尹傲雪已经不能骗自己了。她觉得自己这样的人配不上展昭。 尹傲雪最终得到了白玉堂的允准之后,骑着马狼狈地离开。 天色已经黑了,好在还有月光能够照亮周围的景色。 苏园点了一盏灯笼放在沙坡上,微黄的光照亮沙坡上摆放的各种小吃食。 苏园特意将那包椒盐酥递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在尝过得知是咸味儿之后,自然知道这点心苏园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案子查得如何了?”白玉堂咬一口椒盐酥后,发现掉渣,就以另一只手接着。 “王水生的死还有待查实,但是王水根的死,我倒是有个怀疑。不过时隔两年,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信证据了,我打算吓一吓我怀疑的那个人,看他是否心虚。” 苏园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王水根的三弟王水发有点问题。 “好,回头我帮你。”白玉堂道。 苏园见白玉堂又吃了第二块点心,忙问他觉得怎么样。 “尚可。” “这可是我跑遍了好几家铺子,特意买来给你的。”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跟苏园道谢—— “所以你能不能别计较白玉糕的事儿了,以后继续请我吃圆圆面?” “计较?”白玉堂微蹙眉,疑惑地问苏园。 “你不是计较我送你甜食,才警告我只能选白玉糕不能选圆圆面吗?” 白玉堂缓缓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椒盐酥。 苏园观察白玉堂的脸色,“怎么还生气?”这不是特意送你椒盐酥,补偿你了?再计较你也忒小气了! 白玉堂起身就走。 苏园忙收拾地上的小吃。 白玉堂走到马边,发现苏园根本没过来追他。他回头一看,却瞧见苏园还在顾及去捡地上那些吃食。白玉堂再度缓缓地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他转身快走回苏园的身边,一把抓住苏园正拾掇点心的手。 苏园愣了下,疑惑不解地看向白玉堂。 “你能不能别总想着吃,试着想想我?” 第55章 三更合一 苏园惊讶地看一眼白玉堂, 扇子般的睫毛抖了两下后,她就下垂眼帘,思量着什么。 复而抬眸, 苏园清澈的眼仁又对上白玉堂的眼睛, 又好像在确认什么。 白玉堂握紧苏园的手, 以清晰地提醒她现在的情况。省得她搞不清楚状况, 又犯迷糊瞎想到什么别的吃食,比如把‘想想我’, 想成‘香鲞莴苣’之类的菜。换做别人的话,白玉堂没有这种担心,但如果是苏园, 他觉得什么可能都有。 苏园因为感觉白玉堂的用力, 就再度低眸,看向白玉堂抓她的手。按理说练武的人手指都比较粗糙, 他的手却修长如玉, 跟他的长相一样出众。老天爷还是偏心的, 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 白玉堂就属于得到了最好的优待,除了才貌家世,连手指头都要长得比别人好看。 “在想什么?”白玉堂见苏园看着他们握手的位置发呆,料想苏园该是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才对。 “我在想我好像还没做过手指饼。” 白玉堂微阖双目,他真快要被苏园闹得没脾气了。 “所以五爷是心悦我?对我上心了?”因为天然的身高差,苏园不得不以仰首的姿态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这才睁开眼, 低眸看她, 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你终于懂了’的沧桑感。 苏园叹道:“你要直接说啊, 不然谁懂。你看我之前都是直接问你, 正房还是小妾, 不过那会儿你给我的回答是厨娘。” 白玉堂:“……” 没想到苏园终于弄明白情况的下一刻,就开始跟他翻旧账了。 “那时不一样。”白玉堂解释道。 “是不一样,那时我见得到五爷的好,晓得适合做夫君,五爷见我却只是块做厨娘的料。” 白玉堂:“……” 他还错了? 难道刚和一名女子见过两面,就随性谈婚论嫁,是正确之举? “初见的欢喜不过是浅薄的意动,若因此轻易许诺,不管对谁而言都草率。” 苏园点点头,“有道理。” “再说你当时不过是玩笑之言,如今拿那时的话问责我,是不是有些过了?”白玉堂虽在质问苏园,但声音低沉磁性,透着一点温柔,以及一点点委屈的控诉之意,听起来反倒有几分缱绻。 “不算玩笑之言,当时如果五爷答应了,我就真敢嫁。”苏园坦率道。 “所以你当时就对我动心了?”白玉堂态度异常郑重地凝视着苏园。若真如此的话,那他当初的拒绝必然伤了她,如今倒更该努力些,多补偿她曾经受过的委屈。 “当时是动心了,不过并不是五爷以为的那种动心。”苏园讪讪地抽手,然后摸了摸鼻子。 当时让她动心的是白玉堂的外在条件,跟感情无关。 白玉堂父母不在了,家中就他一人说得算,嫁给他,苏园就是白府的女主人。他性子冷淡,不会唠叨管她,且因常年在外行侠仗义的缘故不常在家,那她就是家里说一不二的老大。偶尔就算他人回来了,人长得好看,在一起也不亏。 这种富足又咸鱼的已婚生活,比起单身在开封府苟活的日子更低调完美,而且还是长久之计,不惹外人诟病。 当时白玉堂如果真的主动给她提供这样优厚的职位,苏园肯定会动心地答应下来。 当然,苏园知道以白玉堂的性子,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提议,一切不过是想得清楚但不会发生的假设罢了。 对于男女感情这种东西,苏园一直不太信,所以也很少会往这方面考量,这也是白玉堂几度暗示她,她都没能领悟到的缘故。 男女感情于苏园而言,是变数太大的东西,鲜少有男女感情能经得住现实和时间的残酷考验,至少她见到过的结果都不太好。 当然她不否认这世间有真爱的存在,但真爱之所以被人们那般歌颂和赞扬,不恰恰是因为它太难得稀有的缘故? 苏园从不幻想自己会是那个买彩票就能幸运中大奖的人。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看清现实,不心存侥幸,才是她能够通关末日游戏的终极之道。 所以,比起无法估量具体价值的男女感情,苏园其实更喜欢那些不会变化的、能更直观衡量利弊的东西。 白玉堂何等聪明,当苏园说完那句话之后抽手了,他便立刻明白了苏园的意思。 白玉堂毫不迟疑,他又重新牵住苏园的手,并与她十指相扣。 沙地上灯笼发出的光,将俩人牵手的身影拉得很长,恬静美好得真如神仙眷侣般,仿佛走过忘川,穿过荆棘,携手共度了所有的岁月轮回。 “我现在依旧有钱,好看。” 白玉堂面色淡然如故,但他攥苏园的手却很紧很紧。 他这句表白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介意苏园功利性地选择和他在一起。 苏园有几分讶异地看向白玉堂,她倒是没想到以白玉堂桀骜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来。 苏园怔愣了片刻之后,噗嗤笑了一声,直叹‘知道了’。然后她又要抽手,白玉堂却依旧不肯撒手。 “你的回答是?” “我的回答是五爷攥疼我了,不然我也愿意让五爷握着。”苏园清凌凌的杏目含着笑意,语调调皮地跟白玉堂抱怨道。 白玉堂立刻松手,果然看见苏园白嫩的手被他攥红了。他用大手托着苏园的小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苏园建议:“吹一吹?” 白玉堂便真的捧起苏园的手,吹了几下。 苏园将白玉堂整个过程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别瞧我年纪小,其实我这人活很明白,” 白玉堂点头,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苏园不过是看起来像娇憨活泼的小姑娘,实则她聪明强毅,目达耳通,是个看人待事比耄耋老叟还要更清楚明白的人。原因除了她本身聪慧之外,或许也跟她经历过身边人的算计和欺骗有关。 “但我会试着为五爷糊涂一次。” 苏园说罢,手一翻转,就抚在了白玉堂的脸颊上。 “早就想摸了,果然很好摸,手感比想象中更好!” 白玉堂本来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心跳瞬间加快,正酝酿出感情之际,就被苏园后一句流氓的话语给粉碎得烟消云散了。 但结局是好的,苏园并非对他没有感觉。要知道在苏园第一次抽手的那一刻,他真以为自己要尝到人生第一次最痛彻心扉的失败。 “看来我在你眼里是真的好看,这就忍不住对我动手了?”白玉堂抓住苏园作乱的手,因苏园调笑的缘故,他也跟着调侃了一句。 “不许负我,否则谁让我犯糊涂,我就让谁糊!”苏园话锋一转,又开始言语威胁起白玉堂来。 白玉堂瞧她这副警告自己凶巴巴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你觉得你这样威胁我有用?就你这小身板,能让我怎么糊?” “那可招数太多了。”苏园瞥一眼不以为意的白玉堂,“反正话提前说明,信不信随五爷,别到时候后悔就行。” “不后悔,不会做的。”白玉堂忙去拉苏园的手,特意看了一眼手不红了,才又牵住她。 回去的路上,俩人几乎是牵着马徒步走回的开封府。 “要不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我怎么觉得有点快。”在抵达开封府东侧门时,苏园似乎突然有反悔的意思。 “不许想。” 白玉堂怕苏园要改主意,让苏园即便要想,就多想想他的有钱、好看。 苏园用她明澈的眸子,仔细打量了下白玉堂英俊的脸庞,满意地点点头。 “行吧,晚安。” 苏园转身要走,又被白玉堂拉了回来。苏园差点就撞进白玉堂的怀里,但马上控制好,退后一步保持距离。 “咱们才刚第一天,就牵手了,再做亲密举动不合适。” 苏园以为白玉堂想和她来个拥抱,但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女孩子,要装矜持一下。这就跟吃菜一样,如果最丰盛的主菜一下就上来了,后面再上清粥小菜哪还能有滋味? “还摸脸了。”白玉堂补充道。 牵手的是他,摸脸的是苏园,好像他们俩人都不怎么矜持。确实,这才第一天。 苏园还以为白玉堂跟她讲这个,是她也想要摸她的脸,正伸脖子,打算脸凑过去,就见白玉堂突然送来一叠银票给她。 “白家在京城也有些薄产,今日刚好收租。” “我收不合适吧。”苏园客气道。 “以前没见你客气。” 白玉堂话音刚落,苏园就立刻把钱收下了。 既然白玉堂要她不客气,那就真不用客气,不收反而会惹他生气。若因她不要钱,闹得俩人在确认关系的第一天就不愉快,多不划算。苏园当然要选择‘牺牲’自己,‘委屈’地先把钱收下了。 “以后的都给你。”白玉堂又道。 看来白玉堂这是要贯彻执行他‘有钱、好看’的准则了。 “那倒不用,这些都很多了。而且出门的时候,还是男人付钱比较英俊潇洒。”女人当然也潇洒!不过为了劝白玉堂别给她太多钱,苏园就哄了他一下。 白玉堂这才没有再坚持,目送苏园先回房了,他才转身离开。 …… 次日一早,孙荷就来问苏园早饭想吃什么,她负责出去买。 “随意呀。” 孙荷觉得那里有点怪,往常老大都是积极点菜的,今日怎么突然随意了? 又见苏园正对着铜镜梳头,嘴里哼哼着她听不懂的曲调。 孙荷悄悄凑了过来,看着铜镜中神采奕奕的苏园,小声问:“老大,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喜事。”苏园沉吟了下,把昨晚她和白玉堂的情况告知孙荷,反正这事也瞒不过孙荷。 “我的天,你们——”孙荷震惊地瞪圆眼,诧异地捂住了嘴,“居居居然这么快就在一起了!苍天有眼啊,我没白祈祷,真的太好了!” “记得保密,这才刚开始,还没定数呢。” “那必须的!” 孙荷保证完毕,立刻表示要好好庆祝一下。就从今天的早饭开始,必须要丰盛起来。 苏园要给孙荷钱,孙荷却不肯,非要坚持自己出钱道贺。 半个时辰后,便有瑶光楼的店小二来送各样的早饭,干的有笋肉馒头、芝麻烧饼、核仁樱桃糕等等,稀的有群鲜羹、碧涧羹、杂彩羹、鱼辣羹、豆粥、梅花汤饼、荠菜羊肉馄饨等等。 苏园数了数,虽然都是早饭,但一点都不比上次苏方明送来的午宴阵仗小。 苏园拉住孙荷,“你这阵仗也太大了,把自己那点私房全都给花了?” 孙荷小心翼翼地瞄一眼苏园的脸色,忐忑不安地跟苏园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出一百两银子,作为这一整天庆祝的花费。” 苏园觉得一整天花这钱数已经非常多了,但如果用这一百两来点瑶光楼的饭菜,单单这些早饭都不够用。 “我是本打算多辗转几家,把城西和州桥那边老大爱吃的早饭都给买齐全了。” 苏园点头,“难为你有心。” 这些一共的花费要不了十两银子,但已然能买到非常丰盛又美味的早餐了。 “但我半路遇到了苏大爷,他问我做什么去,我就真的只说了一句话!我告诉他我要给老大买早饭庆祝。他就问我庆祝什么,我没说啊,他便笑起来,叫我不必买了,他会吩咐瑶光楼送菜过去,好好庆祝老大和白五爷在一起。” 孙荷可怜巴巴地向苏园举手发誓,她真的什么都没有透露,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被苏方明给猜测得那么准。 老大刚吩咐她要保密,这秘密转眼间就被她搞得让第四个人知道了。 “老大我建议这早饭咱们就自己吃,不能给包大人他们,他们那么聪明,肯定也会跟苏大爷一样,一猜就猜到了。”孙荷已经被苏方明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瑶光楼一过来送菜就瞒不住了,而且这么多饭菜,价格都不便宜,我们吃不完,放久了又变味道,浪费可耻。” 苏园搓着下巴,琢磨着得找一个理由来庆贺才行。 “我好想听到了猫叫声?”苏园侧耳朝窗外细听了下。 孙荷恍然想起来,马上跑回隔壁自己的屋子里去,然后捧来一只橘黄色的小狸猫来。小猫大概有一个半月大,全身毛茸茸,黄绿色的眼珠儿又圆又亮,不仅爱叫,还调皮爱玩,不怕生,伸爪便拨弄苏园的衣带。 “哪儿弄得?”苏园把小橘猫抱在怀里都逗了逗。 “昨儿我在街上捡的,我在原地等了好久,还问过附近的人家,都没人认这猫。” 半柱香后,包拯、公孙策等一众人等凑齐了来吃早饭。 白玉堂随后也到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是瑶光楼的早饭。又听王朝说这顿饭是庆贺,他便立刻看向苏园。 白玉堂好心情地勾起嘴角—— “你肯定猜不到苏姑娘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什么庆贺?” “哦?”白玉堂嘴上这样应承,心里却有定数,昨晚就发生了那么点事,除了他们在一起的事能让苏园庆贺,便没有别的了。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苏园会这么快向大家公开他们的关系。 王朝忽然弯腰钻到了桌下面,随即抱出一只小橘猫送到白玉堂跟前。 “当当当!就是为了它!” 白玉堂蹙眉,看一眼这只对自己胡乱舞爪的小橘猫。 “苏姑娘说这是她认下的儿子,所以要搞个宴席庆贺。”王朝转手抱住小橘猫,摸了摸它的头。 白玉堂伸手直接将小橘猫揪到了自己的怀里,王朝正要有意见,就听白玉堂反问他一句。 “一会儿不当值了?” “啊对。”王朝赶快去吃饭了。 苏园端了一盘洗好的桃子进门,见白玉堂正抱着小橘猫,忍不住笑,“不吃早饭?你抱它干嘛?” 白玉堂见包拯等人正吃饭,没人注意到他们,才低声对苏园道:“我们昨日刚在一起,听说今天就有儿子了?我自要看一看。” 苏园倏地红了脸,瞪一眼白玉堂。 随后整个吃早饭的过程中,苏园都避开没去看白玉堂。倒是白玉堂似乎真喜欢那只橘猫,吃饭的时候,还由着小橘猫蹲在他怀里。 大家见状都不禁感慨,谁能想到性情冷淡的白五爷,居然对猫比对人柔情。平常没少吃白玉堂冷脸的王朝等人,直叹他们这些人竟混得连个猫都不如。 饭毕,公孙策叫来苏园,问她今早如此大手笔庆贺的理由,若说只为收养一只猫儿子庆贺倒有些过了。 其实大家都有这想法,不过有美食当前,正热闹着,不好质问太多。 “本没这么大阵仗,只是让孙荷去买些丰盛点的早饭罢了,半路遇到了苏大爷,他主动出钱弄得这些。”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在旁听着,自然明白真实的经过如何,禁不住翘起唇角,用手指逗了逗怀里的小橘猫。该给他起个名字,白圆子就很好听。 包拯叹道:“这苏方明待你倒真如亲妹妹一般。” “他的人品倒还算不错。”公孙策却还是蹙眉,有些担忧地嘱咐苏园道,“不过你们尚未认亲,若走动频繁,反倒容易落人话柄。苏进敬那边若是知情了,怕是也不会安生。” 苏园应承,“师父放心,我会注意分寸。” 随后她就捎话给苏方明,令他记得保密她和白玉堂的关系。近日他们确实来往的有些频繁,应以小心谨慎为上。 苏方明随后回答赞同苏园的意思,又告诉苏园,昨日忘川道长去了一趟苏宅,与苏进敬在房间里聊了大半时辰之后才离开。因房间外有苏进敬的亲信守卫,苏方明听不到谈话内容。 “你说他有什么事,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瞒着?”苏园在去找包大人的路上,问了白玉堂一句。 “多半与你有关。前些日子你把他气得半死,如今再见曾给你批过命的忘川道长,必然少不了提起你。” 白玉堂本想问苏园,是否要他出手,可转眼瞧苏园对此事似乎并不挂心,只是随便点了点头之后,就跟他分析起王家的情况来。 “今晚我们就去吓一吓那王水发。” “现在没有明确指向的证据,你觉得包大人会同意你的主意么?”白玉堂反问苏园。 “仙女自有妙口。”苏园骄傲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白玉堂的目光顺势就落在了那浅粉色的樱唇上面,随即他喉结滚动,收敛目光,看向了别处。 但白玉堂没有想到,苏园一进门见到包拯,张口恳请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说她要吓唬王水发,而是请包拯秉明皇帝,去彻查户部钱监的账目。 “你说什么?彻查户部钱监的账目?” 公孙策和包拯都十分诧异。 “你可知要彻查钱监的账目,便是挑明了咱们开封府是在怀疑钱监官员贪墨金银、监守自盗。这是极重地指责,必须要有十分正当的理由,报与陛下允准才可。之前发生的谷道藏银案,涉及数目太小,而且此案查清审判完毕,不足以成为理由。”公孙策跟苏园仔细地解释道 。 苏园点头表示明白,也表示除了王水生的死,她确实没有其它的证据能表明钱监账目有嫌疑。 “可是为何一定要有疑点,才能核查钱监的银子?那地方本来就容易出蛀虫,重新核查一遍,未雨绸缪,以避免国库的损失,不是很好吗?” “那也要有一个契机。”公孙策叹道。 王水生身亡之后,开封府就彻查过王家的家资,并无可疑之处。钱监以前也不是没死过人,若每次都凭这个理由,兴师动众地去核查钱监那庞大的账目,那就没了章法乱了套了,皇帝肯定不会同意。 “倒也未必一定要丢银之类的直接证据,有足够多的疑点,能够说服陛下也可。” 包拯便让苏园说说,她到底察觉到了哪些细节不对。 “王水生在身亡之前,工匠们都说他心情不错,还表示过要辞工,搬家离开东京,从此一家子不必继续留在东京挤在小房子里。 他在铸钱东所好歹是个管事,这活计在别处未必能寻得来。纵然王家在京宅子卖了,去土地便宜的地方买房买田,可到底除了种田靠天吃饭外,家里便再没有其它的进项。 这算有喜有忧吧?但王水生的表现却全然是开心,并不忧愁的样子。” “或许他们买田的地方真的很便宜,足够他们过活。”包拯觉得这种可能也不能排除,有些人就是更容易知足常乐。 “可是如果王家早就可以这样卖房,转去别的地方悠闲生活,不必住得那么拥挤。那为何不在两年前,王水根身亡之时或之前,就做这件事? 大儿子要继续在二儿子惨死的地方干活,那地方还闹鬼,若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谁不想避讳这点? 二儿媳刚丧夫守寡,却没法子跟俩孩子单独有一间房,要被逼回娘家守寡去。这事儿外传出去,其实是有点丢脸的,但王家在那时候却也没动作。” “偏偏在王水生身亡之前,他们王家才决定要卖房离开东京,那又是什么契机引发王水生在这时候,决定了这件事?” 苏园昨日问过王家那对老父老母,二人都表示这个决定是长子王水生的一人主张,他们二老年纪大了,几经被劝说之后就同意了,但并不知王水生突然有此张罗的原因是什么。 “如此分析下来,确实有几分奇怪。王水生的死因是银针刺入风府穴后,坠炉身亡,这显然是有人为了灭口,借闹鬼之说杀人。差一样证据,若能将王水生的死跟钱联系在一起,便容易很多了。”公孙策感慨道。 “王水生身亡的现场没有被遗弃的灯笼,凶手杀完人后要翻墙回铸钱西所,为了方便,也为了避免人注意,肯定也不可能提灯笼。所以俩人该是趁着夜色,不知何种原因爬到了炉台上。在并不明朗的月色下,凶手去能找准王水生风府穴的位置,并以巧力一针将人致晕。 所以,凶手必然精通医术。” 白玉堂告知包拯和公孙策和,他已经叫人按照这个条件,去排查当晚铸钱西所名单上的人的嫌疑。 “可是i若会医术的话,何苦在钱监做工匠那种苦活?”苏园一句反问,令包拯和公孙策都心中打了个激灵。 “但若为官吏,便有这种可能了。”白玉堂随即道出了二人心中所想。 包拯想来想去,觉得苏园的担心有道理,此事太刻意,特别是发生在钱监这种地方,尤其该严查。未雨绸缪白忙活一场,也总好过让蛀虫瞒天过海亏空国库要好。 包拯收拾收拾,就匆忙进宫了。 展昭随后忙活完,回来了。他告知苏园和白玉堂,他仔细调查过了王水根两年前坠炉身亡前的情况。 “有三名工匠都还记得,王水根在上工去点卯时候,有些神思恍惚,喊他两声才应,有人还发现他头冒虚汗。这往铜水炉里投铜块的活计,是大家轮着来做,那天刚好轮到王水根。” 展昭随即提出他的怀疑,他觉得王水根坠入铜水炉死亡,很肯能并非偶然。 “被下了药?”苏园问。 展昭忙点点头,立刻道:“知我者,园园也。” “园园也是你叫的?”白玉堂语气不爽地质问展昭。 展昭不解,“我怎么不能叫?府里的老衙役们都这么叫她,自家孩子忌讳什么,再说我可是苏园认的大哥。” 展昭话毕,见白玉堂还是一脸不爽,反问他:“倒是你,怎么跟护食似得?” 白玉堂目光立刻凌厉地看向展昭,正要用更狠的话反驳他,就听苏园咳嗽了一声。 “展大哥调查有小半天吧,喝杯茶。”苏园送茶给展昭之后,见白玉堂盯着自己,也送了一杯茶给他。 白玉堂接了茶之后,那眼神还是很计较,特别是在他听苏园当面叫展昭为‘展大哥’的时候。 “白祖宗,喝茶。”苏园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爱吃味的人,是真要当祖宗一般伺候。 白玉堂立刻就想起他之前和苏园拌嘴过,说她要是叫展昭大哥,就该叫他白祖宗。今儿倒是愿望实现了。 白玉堂目光柔和下来,晓得苏园是为调和他和展昭的关系,在委屈自己。这倒是他不好了。 “今晚吓唬王水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一个人来。”白玉堂道。 “哟,你们也打算今晚去吓王水发?” 展昭刚喝了两口茶,把喉咙润了润,一听白玉堂的话开心不已,音量提高了几分。 “那咱们想一块去了!你们是不是也查到王水发在药铺做伙计,怀疑是他下药给王水根?” “展大哥也这么怀疑?”苏园笑问。 “对,我还查到王水发在两年前跟他二哥王水根早有矛盾。王水根嫌家中太挤,一直想打发王水发一家子去城外住,还说正好可以种田给家里这边供菜。理由是他跟大哥王水生都在户部做事,挣的钱多。王水发做药铺伙计,挣的少不说,还没能给王家添孙子,只生了两个没用的女儿。” 苏园疑惑了,问展昭这消息他从何查来。 “昨日我们去王家,却没人说过这些,也打听附近的邻居,皆说得很泛泛,没人讲过这些内情。” 展昭爽朗笑道:“这事儿可能还真要我亲自出马才行,我也是去问的王家邻居。可巧其中有一位平日里跟王水发走得近,知道些情况的。他们一家在几年前曾受过我帮忙,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些小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们却记得。一见我就喊恩人,磕头道谢,问什么就老实说什么。” 苏园点头附和:“那还真要展大哥才行。” 苏园说罢,下意识地瞟一眼白玉堂,发现白玉堂还在如常喝茶,并不像之前那样计较她叫展昭为展大哥了。 这倒是很大的进步,自己开窍了? “所以这晚上你们吓唬人的事得算我一个!若真是王水发因他二哥排挤他,而心生杀心去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那这人不能随便放过,咱们得想法子让他招供。” “行。”苏园应承。 展昭对苏园一笑,拿起茶杯正要再喝一口茶—— “那就烦劳由展大哥来扮王水根了,你们身形相似。”白玉堂道。 展昭忽听到白玉堂称呼自己为‘展大哥’,手一抖,分明不易洒的半碗茶竟被他给弄洒得彻底。 展昭轻咳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不安又怀疑地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今儿什么情况?病了?发烧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早还真没注意,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 苏园也受惊不小,默默观察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目光平静地回看苏园,语气淡然地反问她怎么了。 “没事。”苏园摸了摸鼻子。 “喵喵——” “哟,这怎么有一只猫。”展昭立刻弯腰,把跑来的小橘猫抱在怀里。 “这是你侄子。”白玉堂介绍道。 苏园:“……” 展昭懵了下,随即听苏园解释说这猫是她认得儿子,方明白过来。 展昭一边摸着小橘猫的肚皮,一边半开玩笑地问苏园:“那你可给你儿子取名字没有? ” “白圆子。”白玉堂道。 刚要张嘴否认的苏园:“……” 展昭特意去看了一眼怀里的猫,确认自己没看错,“这不是橘黄色的么,怎么起名叫白圆子,而不是黄圆子?而且她是你的儿子,为什么姓白啊?” 白玉堂闻言后,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也跟展昭一样,好奇地看向苏园。 完全不知如何解释的苏园:“……” 草率了!太草率了!昨晚她答应白玉堂的行为,真的太草率了! 苏园终于明白了,曾经网络上为何有那么一句话会特别流行。说女人找男人本是为了遮风挡雨,但在一起之后却发现所有的风雨都是男人带来的。 这话简直就是对她现在状况的真实写照! “因为它爱吃白圆子,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苏园绞尽脑汁解释道,“鱼肉都是白的嘛,我就给它剁碎了,做成园子给它吃的。” 展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所以它全名其实叫苏白圆子?” “对的吧。”苏园应承罢了,偷偷剜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抬了下眉梢,回了苏园一眼。 “我们白圆子可幸福了,找到一位好娘亲,她厨艺了得,肯定会把你喂得黄黄胖胖的!”展昭笑着捧起小橘猫,跟逗孩子一样和猫说话。 “展大哥以后要是有孩子了,肯定会对孩子极好。”苏园笑着称赞道。 白玉堂在旁小声道:“我也会。” 苏园又剜一眼白玉堂,你不闹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下午包拯回来,便带回一个好消息。 经过他半个时辰的唇焦舌敝,总算劝皇帝点头答应了会核查户部钱监的账目。但这个工作量巨大,就算尽可能调配人手,至少也要十日才能核查完毕近三年的账目。 “如今便耐心等消息。” 包拯说罢,忽见展昭披头散发地进门,身穿着一件粗布灰衣服。打眼瞧他,就像是个做粗活的人。白玉堂随后而至,其锦衣华美的模样刚好与展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包拯疑惑问。 苏园看过之后,在心里默默回一句:这是白玉堂对展昭的‘报复’,也是展昭是为查案的积极‘献身’。 包拯得知是由展昭来扮王水根,直叹有几分像。 “这还不成。” 白玉堂随即招呼来了白福,将一张假面皮贴在了展昭的脸上。 经王水根的熟人确认,展昭所扮的这副模样已有七八成与王水根相像。 接着,就是借用公堂装成阎王殿,所有灯都是从下往上照人脸,故意营造出一种瘆人的氛围。 至夜里,便将中了迷烟熟睡的王水发直接带进殿内,泼醒了之后,先由‘阎王’审问,再令‘王水根’现身。王水发见到死了两年二哥之后,立刻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情况还真如苏园和展昭推测的那样,是王水发为报复王水根,偷用了药铺里损人精神的药,故意令王水根在那日神似恍惚,以至于出现意外,失足跌入了铜水炉内。 因为住房拥挤,导致手足相残,倒不禁让人唏嘘。 等案子彻底审理结束之后,苏园才找白玉堂算账。 “我什么时候给小橘起名叫白圆子了?你干嘛给它乱起名字,还不告诉我?” “你我的儿子,不叫白、园之子,叫什么?”白玉堂反问。 第56章 三更合一 苏园看向白玉堂, 仪范清冷,傲然矗立在她面前,摆明了是一副‘他最有道理’的样子。 苏园转身就走, 嘴里念叨一句:“明早做雪霞羹,偏不给你吃了。” 白玉堂忙拦在苏园的身前,苏园就后退转身, 偏要走,白玉堂干脆伸出双臂, 把苏园困在了墙边。 “怎么, 叫白圆子不好听?” 嗓音清冷,带着一点低沉的磁性。 这种声音即便说骂人的话都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更不要说他用打商量的语气, 带着轻哄的意味去问苏园。 有些人在恃美行凶, 以为她会让步,门都没有! “只要是你给它起的名字, 叫什么都行, 我都同意。”苏园这话听起来很宠溺了。 白玉堂讶异地扬眉, 倒是很开心听到苏园这样对他说话。但同时他心里却有不妙的预感, 苏园肯定还有下话。她若真高兴的话, 刚才何至于用那种态度对他。 “但这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该先跟我商量下,先告诉我一声?” 白玉堂性格我行我素、尖锐敖烈, 这在大多数人眼里可能是缺点,但苏园却很欣赏白玉堂的性格。他这种性格在面对极品的时候,堪称绝杀, 平常也没人敢随便招惹他, 省去了应付阿猫阿狗的时间, 落得清静。 只是在平常的生活中,尤其是在两个人的相处上,就需要做出那么一点点调整了。 白玉堂敛眸思量了下,再看苏园的眼神就透着‘懂了’的意思。苏园晓得白玉堂不会轻易道歉,她倒是很好奇,白玉堂打算怎么哄自己。所以她一直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连眼神都不给白玉堂,偏头看着别的地方。 “别生气了,要不你摸一下我的脸?”白玉堂俯首,认真询问的苏园意见。 他还记得苏园昨晚摸他脸,感慨‘好摸’的事。 这道歉说不出口却轻易出卖自己色相的思路,非常神奇,但有用。 苏园到底没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苏园从白玉堂的胳膊下灵活地钻了出去,立刻就溜了。 白玉堂本想再把人揪回来,不过听到有脚步声来,便止了动作。 展昭和王朝正打算回房休息,俩二人这会儿已经累得不愿讲话,就一起并肩而行,安静地走路。 王朝率先看见站在墙边的白玉堂,吓了一跳。王朝的肩膀就撞到了展昭身上,展昭便也才注意到了白玉堂。 “这大半夜你不睡觉,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这里作甚?”展昭挑着灯笼走近白玉堂。 白玉堂没给他眼色,立刻就走。 展昭对王朝抱怨道:“他白天还叫我展大哥呢,怎么晚上就变脸了?” “我怎么觉得,白五爷的脸有点红?”王朝摩挲着下巴,没管展昭说什么话,关注点完全在白玉堂的脸上。 “灯笼照的吧。”展昭随即看了眼自己提的灯笼,不对劲儿,他提的是一盏白纸糊的灯笼,不会发出红光。 “或许刚练完武?”王朝猜测。 “练武?你看他身上有一点汗么?”展昭反驳不可能,让王朝用他的破案思路再分析了一下。 “可能擦干净了呗,展爷什么时候见白五爷脏过?他哪次不是把自己收拾的跟神君下凡似得,将我们这等人生生衬托成了泥巴。”王朝酸溜溜地抱怨道。 本来就模样长得好,还非收拾得出尘脱俗,叫他们这些练武糙汉子跟他一比,全都没有活路了。 “是你们,可没我。”展昭纠正道。 王朝:“……” 这可太扎心了!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跟展爷说过。先前曾有人给赵虎介绍了一位姑娘,家里是在瓦子开铺子专做练武卖艺活计,据说那姑娘模样不错,还有些功夫。本来两厢互相都觉得合适,因那姑娘随大哥来开封府找赵虎的时候,瞥见了一眼白五爷的风姿,回去后就不干了,这婚事就吹了。” 王朝小声告诉展昭,这事儿可不能跟赵虎讲,赵虎只以为那姑娘没看上她,倒并不知道她是因为瞧见了白五爷才改主意的。 展昭哼笑了一声,“这不是好事儿?” “这怎么能是好事儿呢?”王朝不解。 “这会儿改了主意,不比娶进门出了事强?除非将那姑娘的眼睛抠瞎了,以后就锁在家里再不见外人,否则不管怎样都拦不住。即便这次避免了白玉堂,下次还有黄玉堂、朱玉堂。人不合适罢了,正好提早避免了麻烦,却别因这个怪第三人。” 不过,展昭还是嘱咐王朝,这事还是瞒紧了赵虎,等过段日子再说。不然以他钻牛角尖的鲁莽性子,这会儿缓不过来,指不定就真会闹起来。这要是别人还可能让着他点,但若是白玉堂的话,少不了迅风暴雨。 王朝连连点头,表示谨记。 …… 苏园一大早起床,练武完毕之后,先回房沐浴更衣,再去敲孙荷的门。 敲了半天没人应,苏园推门发现屋里没人。 房间里被褥整齐,没有被睡过的痕迹。看来昨晚孙荷并没回房睡觉,不知她人去哪儿了。估计这丫头是临时起意,做什么事儿去了。 苏园就打算自己去外头采芙蓉花,转头出院子的工夫,就见白玉堂握着一把挂着露珠的芙蓉花送了过来。 “五爷怎知我正要去采这个?”苏园接过花,发现每一朵开得都很红艳,很是新鲜好看。 “昨晚你说要做雪霞羹,自然要用到这个。”白玉堂解释道。 苏园称赞白玉堂心细,“这花儿可比普通木芙蓉更漂亮,该是精心养护过的,五爷从哪儿采的?” “不记得了,随便走走,看这树正好,便采了。” “真的很漂亮!”苏园又赞。 “那便留两枝插在花瓶里。” 白玉堂提议罢了,就抽两枝出来,让苏园先去厨房忙活,他去找花瓶插好后给她送进房里。 苏园连连点头道谢,这会儿总算感受到了确认关系后的福利。 在苏园走之前,白玉堂不忘特意确认问一声:“那雪霞羹可会有我的份儿?” 这是还记得苏园昨天威胁说不给他吃雪霞羹的话。 “菜里有一半的东西是五爷给的,哪有不分给五爷的道理。” 白玉堂听苏园这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禁轻笑。有他的那份儿就好,不枉他一早就做了‘采花大盗’。 白玉堂随后就去白家的库房里找了个翡翠瓶儿,用来装芙蓉花正好。 莹绿色的翡翠与红艳层叠的芙蓉花极其相配,白玉堂捧着它回开封府的时候,引来了不少路人注意。 等到了开封府,展昭和王朝刚好路过,又巧遇了白玉堂。 “五爷这是……一早大早好兴致啊!”王朝觉得不可思议,白玉堂怎么突然玩起插花了。 这是学观音菩萨手拿玉净瓶和杨柳枝么?他一身白衣恍如神君下凡,还觉得不够像天上来的,所以今天便也拿个瓶儿装得更像点?还别说,真是样貌无双,不像人间有的了。 展昭看一眼瓶里的芙蓉花,只觉得有几分眼熟。这芙蓉花一瞧便知跟普通的不同,花瓣多层,花形极美,色如红霞。 “早。” 白玉堂难得回应了一声,便捧着花瓶就走了。 展昭还在想花的事儿,突然就被王朝的一声叫喊吓了一跳。 “有事情!我用我破案的思路想了一下,昨晚的脸红和今早的捧花,非常不对!”王朝摩挲着下巴,一脸发现大事情的样子看着展昭。 展昭想了下,点点头,赞同王朝的想法,他正要和王朝对一下他心中的怀疑,就听王朝先开口了。 “白五爷这是被天香楼的花魁芙蓉姑娘给迷住了!你想想,他昨儿红着脸走的,今一早捧着花回来的,还是芙蓉花。我听说那天香楼的花魁,最喜赠知己一枝芙蓉花。刚刚五爷拿了两枝,那就是双倍的喜爱啊,五爷人俊美无双,得到两枝也正常,他值这个价。” 王朝唏嘘感慨,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好女色的白五爷终究也是栽在了美人的石榴裙下。 展昭拍了拍王朝的肩膀,把他原本到嘴边的话都收了回去。 “没证据的事,别乱讲。” 因他的猜测也属于没证据的事,既然这样说了王朝,他自己的倒也不好讲出来了。 王朝口上应承展昭,可心里觉得自己的猜测八成就是真的。他觉得他的破案思路非常好,前后通顺,有理有据。 展昭则在这时突然想起来了,为何觉得那花眼熟。很像是去年他随包大人去太师府应酬的时候,看到的那株木芙蓉。 …… 庞太师一早起床后,先饮了一口雪域金丝茶,便半眯着眼,由着丫鬟们伺候更衣。 福旺就在这时候慌慌张张进门,他进来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福旺干脆就借势跪在地上,哭着向庞太师磕头认错:“小的该死!请老爷责罚!” “何事?”庞太师半睁开眼,看着福旺。 福旺哽噎:“老爷,院里那株吉祥如意木芙蓉——” 庞太师眉头一跳,立刻快步走到东窗前,就见那原本正对着东窗,满树盛开的木芙蓉,如今被剪得七零八落,仅剩下四朵快要蔫掉的话,而那些未开的花苞都被剪掉了,散乱在地上。 这可是贵妃娘娘特意赐给他的木芙蓉,瓣数层叠最多,色泽最为娇艳,为去年江宁府的上贡之物,全大宋就只有这么一株! 去年他刚得这株木芙蓉的时候,还特意办了赏花宴,在杜衍、包拯等人跟前好一番炫耀。 庞太师气得拍窗,怒声质问福旺到底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怎么事。小人知道老爷喜爱这株花,每天都亲自伺候。昨儿天黑之前,小人还刚给它浇过水,特意数了数树上的花,开的足足有三十八朵,未开的刚好还有二十八个花苞。小人还想着今晨要跟老爷报喜呢,刚好六十六朵,六六大顺。可谁知今晨小人去瞧,这花竟就成了这副样子!” 福旺的话,令庞太师更加计较花朵的余数,为何偏偏就剩下四朵?这怕不是偶然,四就是死,这是有人故意毁花咒他呢! 福旺还在委屈地解释,自己真的一直很尽心尽力照顾这株木芙蓉。他也问了昨夜守院子的人,以及昨晚当值的府中守卫们,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庞太师听了这话,抓起茶杯就往地上狠狠一摔,“这最可怕的不正是‘没有异常’吗?” 庞太师气呼呼地吹着胡子,指了指那株被摧残的木芙蓉,“就在老夫的卧榻之侧,花被毁成了这副样子,所有人都毫无察觉!他日若这贼人是来取老夫的向上人头,岂不也如切菜一样容易!” 庞太师狠罚了守院子的家仆,还有昨晚所有当值的侍卫,并命人重金广招武功高手,以加强太师府的守备。 下朝之后,庞太师还是觉得心情不爽,走路都带着几分气性。 众官员与他打招呼,他一个都不理,径直走了。 包拯见状,与其他官员们叹道:“鲜少见他能如此生气,往日他身边多是溜须拍马之辈,万般皆顺着他的意思来,只哄得他满脸笑开了花。” 杜衍拉低声音,半开玩笑地附和包拯:“今日倒不知哪个胆大的敢忤逆他,却不知这位‘侠士’有命活没有?” 这时礼部姜侍郎感慨有几分腹痛,便先跟大家告辞了。 “今早贪嘴,吃了炸物,这肚子才受不住。” 包拯就想起今晨他吃的雪霞羹,软软嫩嫩,馨香美味,顿时笑如春风来。还是他们开封府小当家的手艺好,吃了她做的早饭,肚子舒舒服服的,叫他有百倍精神来上朝。 “这豆腐和芙蓉花烧制的菜,竟有如此妙味?”杜衍听说后,直叹他回头也要让自家厨子做着试试,“如今正好是芙蓉花正盛开的季节,这菜倒是应景。” 包拯连连点头赞同,以前他觉得饭能吃饱就行,不要追求太多。如今他觉得,民以食为天,只有吃好了才会心情愉悦,有更好的精神力气去认真做好一整天的政务。 杜衍归家后,还真就一直惦记这雪霞羹的事儿。 他跟妻子相里氏说了之后,相里氏便笑着吩咐厨子去做。 相里氏犹豫了片刻,跟杜衍道:“老四的年岁差不多了,纵然要他二十才能成婚,这会儿却也该张罗人选,先把亲事定下。” 杜衍应承,让相里氏先挑人,回头他再看是否合适。家世高低暂且不论,娶妻当娶贤这一点定要遵循。 “问一问他本人的意思也可。”杜衍自认为是开明之辈。 “先问过了,这才跟老爷提的。”相里氏便试探问杜衍,“老爷所谓的家世高低不论,可以低到什么程度?” 杜衍感觉到相里氏话中有话,蹙眉盯着她:“莫非是老四有中意的人选了?” 相里氏见杜衍猜到了,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昨日正问他择妻的意愿,他才说的。” “哪家姑娘?怎么相识的,他们之间可有——” “没有,老爷莫多想,老四的品性老爷还不知道?最是克己守礼。”相里氏解释道,“不过这姑娘倒是谈不上是哪家了,她没家了,五服之内都没有亲眷,是个孤女。” 杜衍微微睁大眼,他料想过家世低,比如七八品小官之女,却从没想过竟是连家都没有、无父无母的孤女。 这有点太低了。 纵然他这边勉强同意,相里氏因宠着儿子也勉强忍下了,他外祖父母那边却是断然不可能会愿意。杜诒可是他们二老喜爱的宝贝凤凰蛋,必然忍不了这点。 杜衍家中的情况和别处不同,他幼时惨遭两位兄长虐待,亲母和继父又不肯收留他,是岳父岳母收留并照顾他,令他得以读书成器。故而对岳父岳母的恩情,杜衍一直谨记,待他们二老比亲生父母还要孝敬。 “劝劝他吧,年岁也不小了,却不能任性。”杜衍喝了两口茶后,语气平淡道,“实在不行便留那姑娘做妾。” “她是不可能做妾的,儿子也断然不会让她做妾,委屈了她!”杜诒突然从里间冲出来,反驳杜衍。 杜衍愣了下,看眼相里氏,又瞪向杜诒,“好啊你们娘俩!” 相里氏忙问杜诒这下是不是死心了,“我就说你爹不会同意,你却不信,还说什么只要我同意了就行,你爹那里好游说。” 杜诒反问杜衍:“爹可知我说的姑娘是谁?” “是谁也不行啊,不是你爹我有门第之见,但事实总要考虑。你说你这出身,娶个不知礼节的孤女进门,纵然你能护得了她片刻,能天天面面俱到都跟在她身边,护她所有吗? 将来不管是管理府中事务,妯娌相处,还是在外应酬,对她而言都是寸步难行的困难事,不知会受多少奚落笑话。连带着你在外也会被人指指点点,你们的情分消磨不了多久,便会因这些琐事闹得分崩离析。 我现在这样阻止你,却不是为了你好,而是为了那姑娘好。你一个宰相家的儿子,娶妻第一次不得心意,再娶也不耽误什么。她却不同,她会因此一生都毁了,你可清楚?” 相里氏连连附和杜衍的话,劝杜诒莫要再任性了。 “你别再说什么非她不娶的话了,好不好?”相里氏打商量道。 杜诒一向斯文温润,孝顺懂事,但这一次他听了杜衍的话,却皱眉恼怒道:“她非父亲所言的那种女子,她虽为孤女,却聪明机灵,知礼懂礼,敏而好学,父亲还夸过她是巾帼!我这身份配她,还只怕配不上呢,断然没有她配不上我的道理!” 相里氏一听儿子这样贬低自己,忙用手扶额,感慨头疼。 杜衍倒是听清楚杜诒话里的重点了,“我还曾夸过她?难不成我还见过她?” 杜诒应承,将苏园的身份告知了杜衍,并把他几次偶遇苏园,如何被苏园破案的胆识和机智所吸引,也都告诉了杜衍。 相里氏发懵地回忆了下,才总算想起来了,嘴里叹‘竟是她’。心里却想这姑娘一直在开封府混迹,经常接触尸体查案,跟个男人似得在外抛头露面,哪里会适合嫁进相府做儿媳妇。 “喔——原来是她!”杜衍拉长音,犹疑了片刻,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半晌,赞了一句,“你倒是有几分眼光。” “老爷?”相里氏见杜衍有同意的意思,惊诧地瞪圆眼,用眼神示意杜衍。 杜衍摆手,让相里氏暂且不要说话,对杜诒道:“最近我总听包拯夸赞她,听闻她不仅查案厉害,做饭也极好吃。刚说的雪霞羹,其实就是出自她之手。” 相里氏应和了一声,“这小户出身的,都被生活所迫,擅长做饭倒不稀奇。” “陛下也曾夸奖过她。听说最近钱监彻查账目,便有她的主意,若真能查出什么来,必立大功。”杜衍道,“凭此才华,我再帮忙助力一二,去太后那里请旨求一求,或可行,这倒是可以免了门第之别。” 相里氏扬了扬眉,嘴上表面赞美:“这姑娘竟如此厉害?那倒是我这般深宅里的妇人见识浅薄了。” “父亲同意了?”杜诒高兴地问。 他马上发誓,若能娶得意中人上门,他一定发奋读书,好生考取功名,孝敬父母。 相里氏见状,不禁唏嘘感慨,这儿子养大了满心想的都是媳妇了,从前竟没见他为父母这般发誓。 待杜诒离开 ,相里氏忙问杜衍:“老爷真答应?” “若真是好姻缘,应了又如何?”杜衍脸上思虑很重,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 “纵然能请到太后的旨意称赞她,不过是表面说得过去,糊弄得了外人。可这出身低的事到底是抹不掉,进门后叫我天天那么看着她,我……”相里氏顿了下,接着道,“还有她查案,摆弄接触那些尸体——” “你忘了,我也做过提点刑狱,见过的尸体不在少数,莫不是那时你也嫌弃我?”杜衍反问。 “那怎么能一样,老爷是男儿身,志在报效朝廷,为百姓请命。她是、她是……” 相里氏说到这里的时候,见杜衍一直盯着自己看。 “女儿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好公婆。” 相里氏还是小声地坚持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又举例说当年若非有她在家做贤内助,令杜衍可以安心读书,杜衍哪里会有今日的功业。 “别家我不管,总之咱们相府的儿媳,该当夫唱妇随,断然没有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相里氏本以为自己不用做坏人说坏话,令杜衍这个做宰相的父亲对杜诒晓之以理即可,却万万没想到杜衍竟改了主意。 她对那个叫什么苏园的女子,是有几分另眼相看,也对她开封府作为胆识表示佩服。但是这样的女儿家叫她欣赏可以,令其嫁进相府做她的儿媳,却是万万不行的,她接受不了这样‘出格’的儿媳。 “你不是应承过老四了,我同意你便同意?”杜衍反问。 相里氏哽住:“我——” “为人父母者,既许诺,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杜衍斥相里氏一声。 相里氏只得无言,垂首生闷气。 杜衍觉得此事倒也不急,且等着户部钱监的案子有了定论再说。若真是钱监那头出了账目上的大问题,苏园必立功。当今太后可是一位有吕武之才的旷达女子,巧的是她也是孤女出身,怕是最惜才如苏园这般的女儿家,跟她提及必有成效。等到那时候再提,时间倒正合适。 杜衍把事情掂量好了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品尝起厨房送来的雪霞羹,味道虽然不错,但总觉得跟包拯形容的味道差了点。 不过杜衍转念再想,等过些日子,把四儿子跟苏园的婚事定下来 ,以后便就是他吃什么好东西跟包拯炫耀了。顿觉得心情大好,又多吃了一碗雪霞羹。 …… 户部钱监的账目在查到第六天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一年半之前,铸钱东所曾承接了一批官银重熔的活计。这批官银并不会在市面上流通,只是为了方便国库储存,将大小不一的金子重熔改成统一的规格。 这批金子如今仍在户部国库内存放着,拿出重新检查核验的时候,发现同样重量十两金块,这一批造出来的却比别的大一点。 细表面看成色也略有差异,虽然也呈金黄色,看起来也是金灿灿的,但光泽似乎差了点,故而怀疑这批金块里可能混了铜。 取部分问题金块,重新提炼之后,最终发现百两金块里大概能提炼出九十五两的黄金。也就是说,这些金块都是按照‘百中取五’的比例去混铜。 当时户部重熔的黄金有二十万两,便有近一万两的黄金不翼而飞了。 而那时铸钱东所主要负责这批黄金重熔的管事,便是王水生。 经调查得知,这批黄金重熔的活计都是在夜里做的。工匠们都是按照王水生的要求,往炉子内投放金块,散碎的金块和铜块都为黄色,虽然在色泽上有差异,可夜里光线有限,当时大家都忙着干活,并不会特别注意,等成品金块出来了,因为没其他的金块作对比,也并不知差异在哪儿。 且不说这些工匠辩不出来,纵然户部验收的官吏来了,也并未察觉黄金的异常,只是称重之后,确认黄金的重量没有问题,便入了国库。 这二十万两黄金在外人眼里,可能数额巨大,但是在钱监和常年管理国库的人眼里,就是平平常常的验收工作。加之大家都以为钱监管理严格,毕竟所有官吏工匠们在每日离开钱监的时候,都要脱衣检查,一根针都带不出去,故而没人想到这里会有人贪墨这么大数额的银两。 “那这一万两银子哪儿去了?这钱如今还在不在钱监?”户部尚书听说这案子后,简直目瞪口呆,没想到钱监内的铸钱东所闹出了丢一万两黄金这么大的娄子。 前几天包拯坚持要查账户部钱监的时候,他可是争辩得面红耳赤,骂包拯无证怀疑他们户部。这下子可是把他的脸丢尽了,臊得只想钻进老鼠洞里。 “金主事,你瞧瞧你掌管的钱监成什么样子?一万两黄金啊!” 金德才吓得屁滚尿流,“属下真的没想到怎么会出这种事,这、这也太大胆妄为了!属下在钱监做事一直兢兢业业,之前发现少几两银子的时候,属下还特意报官了开封府。” “放屁,那几两银子算什么,这么大的纰漏你却是你一点苗头都没发现,还不是你失职!”户部尚书气得连斯文都不要了,直接开口骂金德才。 金德才连连赔罪,道歉是自己的疏忽,一定好生请罪。 “现在还不是追责的时候,首要该查的是这一万两不翼而飞的黄金,到底在哪儿?是否还能追回来?王水生的同伙是谁?杀他的凶手是否就是他的同伙?”包拯道。 “这事儿都发生一年多了,钱应该是运出去了。不然王水生也不会突然想辞工,要搬离东京城。” 户部尚书很不想这样推测,可是事实就是摆在这儿,他不这么说也不行。 现在首要的就是把王家人全都控制住,再次彻底搜查王家,一草一木皆不能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搜出藏匿的金子。 “钱监守备监察严格,所有外出人员皆要脱衣检查。除了‘谷道藏银’这种把戏外,里头地人根本没可能将钱带出去。我看这一万两黄金未必在外头,说不定还在钱监内。”展昭道出自己的推测。 “这却说不好,若是重熔做成细条状,就凭着‘谷道藏金’之法,几个人用一整年的时间,还真有可能带完了。” 公孙策道出另一种可能。 “谁会贪了钱之后,不想着把钱带出去?既然钱监已经有人用这法子藏银子,说不定之前还有其他人用这招,很可能做完事之后就辞工了。所以近这一年来,钱监辞工的人都有嫌疑,都要重新审查。” “可若早就把金子带出去了,王水生为何现在才辞工?”苏园问。 展昭:“或许怕一起辞工引人怀疑,故而分散开来?” “若是分批撤退,他们已经安全无虞了,并没人怀疑到他们身上。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杀王水生灭口,惹开封府注意?”白玉堂觉得这个疑点解释不清楚,案子的真相就难以水落石出。 “好乱啊,根本理不清!”户部尚书听得头大。他很是佩服包拯等这些专门查案的人,居然能从这些理不清的头绪中抓住真相,最终擒拿罪犯。 包拯当即分派人手,将展昭、苏园、白玉堂和王朝等人分成三队人马去调查。 “第一队,先查清那些辞工的工匠们,是否与丟金案有关。第二队,将这些工匠和王水生家中都搜查清楚,看是否藏匿了金子。第三队,排查出可能杀害王水生的嫌犯。” 展昭便让苏园先选,问她是不是想当第三队,去寻找嫌犯。因为按照他的想法,苏园这么聪明,查案这方面总是能够独占鳌头,应该会选择她最擅长的去表现自己。 苏园:“原来可以选的呀,那我选第一队。” 第一队的活儿最轻松,只需要明明白白审问那些辞工的工匠们就行了,不需要像第三队那样追查,也不需要像第二队那样出力。 王朝一听,马上道:“那我们选第二队,第三队真不是我能干的活儿。” “今晨不是觉得自己破案思路很好么?”展昭立刻反问王朝。 王朝忙对展昭讪笑:“不过吹牛罢了,真到动脑的时候还得是展爷,还有白——” “我选一队。”白玉堂道。 展昭:“???” 这人员分配好像有点不均呐。 第一队俩人,第二队王朝等四人,第三队就是他一个,但明明第三队才是最难的。 “做大哥的难免辛苦。”白玉堂淡淡补了一句。 正打算要求增援的展昭,到嘴边的话噎住了。 原来当大哥的责任这么重,那就扛起来! 展昭二话不说,立刻就带人去调查了。 苏园和白玉堂很快就审问完了近一年内,所有辞工回家的工匠们的情况。这些工匠们都一个共同的特点,真的很胆小。他们大多都是被闹鬼传闻吓得才辞工,有亲耳听见鬼叫,有见到鬼影,要么受惊过度,精神不好了,要么就直接吓出病了。除此之外,倒并无其它方面的疑点和异常。 苏园听过鬼叫了,倒很好奇那些目击过鬼影的工匠们,所见的鬼影长什么样。 因为这些工匠当时都过于恐慌,又都是夜里光线不明朗的时候见鬼,他们只记得那鬼是脸煞白,长着獠牙,披头散发,总之特别瘆人。 “五爷觉得这鬼是真是假?”苏园问白玉堂。 “抓了就知道啦!”孙荷突然冒出来,兴奋为苏园和白玉堂展示她的宝贝。 这是她连夜骑马回陈留弄来的另一重大捉鬼法器——拘魂网。 这东西在苏园和白玉堂看来,就是渔网上面贴了几张画着奇怪图案的符纸。 “这东西可是前朝道行极高地道士,用自己的血浸泡渔网之后制成的捉鬼法器,多厉的鬼都不怕!” 夜里,苏园、白玉堂和孙荷又来到了铸钱东所,蹲鬼等鬼。 等到深夜,苏园肚子咕咕叫,随口感慨想吃春卷,白玉堂便真去买了。 孙荷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得望着白玉堂潇洒去买宵夜的背影,艳羡不已。 “老大真是好福气啊!” “他也有气人的时候。”苏园道。 “真的吗?快跟我说说,白五爷气人的样子是不是也特别英俊无双?”孙荷兴奋问。 苏园立刻赐给孙荷一个白眼。 “我死得好惨——” 鬼叫声突然响起。 孙荷立刻警惕起来,她伸长脖子正确定声音方向的时候,就见苏园拿着那张拘魂网直奔东方而去。 要说她家老大飞檐走壁的速度,怕是飞鸟还快。等孙荷气喘吁吁追上苏园的时候,就清楚地听到一声又一声鬼叫。 “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 “老大,你成功抓到鬼了?”孙荷兴奋地问,然后环看向苏园手里的网,乍看空荡荡的,但突然发现里面有东西在动,准确的说是在扑腾。 “你要的鬼。”苏园把渔网塞进孙荷的怀里。 孙荷傻愣愣抱着,隔网就跟一只通体漆黑的八哥对视。 八哥扭着脑袋,用它的黑眼珠儿看着孙荷:“我死得好惨!” 第57章 三更合一 孙荷抓着拘魂网罩着的八哥, 手在颤抖。她颤抖一下,八哥就喊一声‘我死得好惨’。 “原来鬼叫就是八哥叫!” 孙荷气不打一处来。 “我以为这次终于不是什么恩恩呀呀的怪叫声, 分明是人在说话,又飘忽不定的,肯定是鬼了!早知道是八哥,我何至于连夜骑马回陈留,去弄什么拘魂网啊,我随便在街口买个鱼网就行了。” “早说了,你不用在这上面花钱。”苏园无奈叹道。 想起被孙荷用来买符纸、鸡头等物的那笔公款,本可以买整整两头羊来吃, 苏园就肉疼。 孙荷讪讪低头, 随即她想到什么, 又抬头:“那鬼影呢?那些工匠们看到的鬼影,总不至于也是八哥吧?它才这么小一只!” 孙荷顺势就将八哥揪起来。 八哥不满扑棱翅膀子, “我死得好惨!” “你活着呢,死什么死, 反倒是我,被你骗得好惨!”孙荷生气地对八哥吼一声。 白玉堂回来的时候,就见孙荷正跟一只困在渔网里的八哥怄气。多数她骂的时候的, 八哥沉默没回应, 等孙荷终于泄愤准备消停的时候,八哥突然来一句‘我死得好惨’,便又把孙荷的怒气给激起来了。 白玉堂将食盒里的春卷递给苏园, 告诉她食盒里的三层分别是豆干猪肉、蟹肉和桂花豆沙馅的炸春卷。 听起来这香、鲜、甜三种口味齐全了, 肯定可以大饱口福。 春卷的表皮炸得焦黄香脆, 咬下第一口就会先听到‘咔嚓’的脆响, 三种不同口味的春卷各具特色, 豆干猪肉馅的干香味浓、口感饱满,蟹肉馅的细嫩鲜美,桂花豆沙馅的清甜可口。 大概是白玉堂在吃上面向来挑剔有品味,所以他买回来的三种口味的炸春卷味道无可挑剔,都很合苏园的心思。 “唔——” 孙荷本来还气呼呼地跟八哥过不去,等她把苏园送来春卷塞一个进口之后,她惊喜地立刻忘了八哥,专注开心地吃起春卷来。 先来两口肉馅的,满足对肉香味儿的享受,然后来一口桂花豆沙馅儿,甜甜的吃起来颇有愉悦感,再接着来一口鲜蟹肉馅的,完全不同于前两种的鲜美细嫩口感……三种不同的口味所带来的味蕾上的冲击享受,让人分外有知足感。 太好吃了! 孙荷吃完最后一个豆沙馅的春卷后,用帕子擦了擦嘴。口中仍然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还有些意犹未尽。 “吃完咱们就回吧。”苏园道。 “欸?那个鬼影不抓了吗?说不定这鸟只是巧合,鬼影才是真鬼。”孙荷吃饱喝足,又有干劲儿了。 “我看鬼影是不大可能出现了,你要在这守着,那你就自己呆着吧,我可回去睡了。”苏园打了个哈欠。 “那我也回去!”孙荷毫不犹豫道。 根据经验总结,信老大的从不吃亏,反而是她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时,既伤财又耗神,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当然也不能全然说一点都没捞着。 孙荷低头看那只被网罩着的八哥,她捞了个鸟儿。 “你去弄个笼子装它。”苏园道。 “啊,这还要它啊?”孙荷还想着把这气人的鸟儿拔了毛,烤吃了算了。 “这鸟儿不错,可堪大用。”苏园笑看一眼八哥。“再说它可是重要证人,需要候审待命。” 八哥似乎感受到了自己被人议论,转动脑袋,朝苏园方向看了一眼。 “行吧,我去弄个笼子。”孙荷就先走了。 但等到她走到街市上的时候,孙荷才反应过来,自己走了,那岂不是就剩苏园和白玉堂俩人了?这二人会不会趁她不在,甜甜蜜蜜去了? 孙荷赶紧弄了笼子,就飞快去追二人。 她要去偷偷看俊男美女甜蜜蜜。 孙荷一路狂奔到西大街,总算在抵达开封府前的最后一条街,遇到了他们。 因为知道这二人位都武功高强,感官敏锐。孙荷特意保持了距离,压低脚步声。 只见前头的俩背影,一个修长卓绝,一个纤瘦窈窕,略保持距离,并肩而行。 暂时还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举动,真叫人替他们着急。 但走着走着,俩人突然止住了脚步,身影高挑的白五爷侧首看向了身影窈窕的老大,老大微微仰头,也看向了他。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 “我死得好惨!” 八哥一声响亮的喊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正贴在墙角偷偷摸摸兴奋的孙荷:“……” 这破鸟什么时候能死,她一定要送它一程! 孙荷一时间没胆量勇敢地站出来,怕得恨不得把自己挤压进墙里,让谁都看不见她。 那边俩个身影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不再停留了,依旧按照之前的步调往开封府走。 没立刻被苏园揪出来着骂的孙荷,忽然觉得好像缺了点啥。她灵机一动,装成就是刚追上他们俩的样子现身。 “老大,白五爷,总算叫我赶上你们了!”孙荷拎着鸟笼笑嘻嘻地朝二人的背影奔过去。 就在她快要靠近他们的那一刻,俩人突然同时回头,白面獠牙,狰狞恐怖—— 孙荷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死得好惨!” 笼子里的八哥也跟着颠簸了一下,不满地叫一声。 苏园和白玉堂都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她举着手里的火折子,蹲在孙荷跟前,火光刚好从下往上照亮她的脸。纵然她五官端正耐看,这种照法还是有几分恐怖瘆人。 孙荷缓过劲儿来,深吸一口气,“你们可吓死我了!” “不用道谢了,不客气。”苏园伸手将孙荷拉起来。 “道谢?为何要道谢?我差点被你们俩给吓没了!”孙荷委委屈屈地抱怨道。 “你不是想见鬼么,我们这是满足了你的愿望。瞧你这出息,一张面具便把你吓成这副模样了。”苏园道。 “那不一样,我想见鬼的时候都做好了准备。刚才我来追老大和白五爷时,完全没料到你俩会变突然这副模样,自然会被吓到。” 孙荷拍着自己的胸口,直叹自己受惊过度了,要苏园负责,给她做一碗羊杂汤喝才能压惊。 “不做,你这是活该。”苏园笑道。 孙荷不解:“我怎么就活该了?” “偷窥。”白玉堂冷声吐出两个字。 孙荷立刻闭嘴了,老老实实抱着鸟篓子,然后指了指开封府所在的方向,表示自己困了,就先回去了。话毕,都不等苏园和白玉堂回答,她就一溜烟地跑了,半刻不敢停留。 “所以这夜里用面具吓人是可行的,更不要说铸钱东所本就有闹鬼的传闻,若再有人戴这面具出现在夜里,必然会更容易吓到别人。” 苏园摆弄手里的面具,总结了一下他们刚才尝试后的结果。 “所以这传闻白面獠牙的鬼影,实则很可能是人为?” 包拯接过白玉堂递来的面具,端详了片刻后,称赞二人调查细致周全。 俩人本来只是领了去盘问辞工工匠们的活儿罢了,却不仅破解了铸钱东所鬼叫之谜,也对鬼影的存在做出了很有说服力地推测。 “若辞工的那些工匠都未参与藏金,一万两黄金便有九成以上可能还在钱监内。”公孙策对包拯道。 包拯沉思了片刻,“等等看另外两队的调查结果如何。” 王朝等人在将王家真的掘地三尺后,来禀告包拯,王水生家确实一块金子都没藏。且经过几番恫吓拷问之后,基本可以断定,其父母妻儿对此事 也都不知情。 展昭那边紧接着也有了消息。 他对案发当晚在酉时三刻至亥时之间,留在铸钱西所的工匠和官吏们都进行了调查。 展昭先递上一份名单:“这些是当晚干活的工匠们的名单,多半数都可以互相证明,他们王水生被害的时间段内没有离开。余下的部分通过调查,只查有一名叫曲安的工匠可能懂以针刺穴,其父亲曾是村里的大夫,但医术不高,会一些简单的土方给人治病。但是通晓风府穴,以针刺穴位这一点,应该能做到。” 接着,展昭又递上第二份名单。 “这些是当晚当值的官吏们的名单,有两名主簿,三名管事,只查到一名叫常林的管事会医术。其岳父是大夫,在东京城内有药铺,其妻是女医,专给妇人看病,他跟妻子、岳父学会了针灸之术,通晓穴位。” “曲安我记得,我曾问过他口供,他与死者王水生的关系比较好,就是他告诉我王水生生前精神很不错,想要辞工搬家。”苏园道。 “王水生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身边人突然被刺颈,推进了炉内。但凡他有防备,作出反抗,凶手都不可能一针刺准,且会闹出动静来让外头人察觉。” 王朝觉得这亲近信任之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立刻表示这曲安的嫌疑最大。 “但混铜入金这种大事,若没个管事主张,仅凭两名工匠,岂会这么大胆?还有贪下来的一万两黄金,该如何藏匿?我觉得至少要有三五个人帮衬才行。”展昭道出自己的想法。 王朝点点头,觉得展昭说的也挺有道理, “其实还落了一个人没查,钱监主事金德才,他那晚也在。”苏园补充道。 展昭愣了下,“可他们给我的名单里,却并没有金德才的名字。” 苏园解释道:“我亲耳听到工匠们在等录口供的时候议论过,金德才因为铸钱东所晚上不能上工,在那晚当众跟他们讲过话,催促他们要加紧赶工。 大概是因为他嘱咐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的缘故,加之她是钱监最大的掌事官员,提供当值名单的人便忘记了把他算进去。” 当时负责录口供的王朝,听苏园这么一提之后,才恍然想起来,“我好像也听到了,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再加上金德才。”包拯吩咐道,“先审曲安,不管曲安参案与否,只要将他的情况确定了,再查余下的五名官吏以及金德才的情况便容易了。” 王朝从包大人那里出来后,还是有点疑惑不解地挠头,他没明白包大人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不管曲安参案与否,只要将他的情况确定了,余下的官吏便好查’了?”王朝请展昭为他解惑。 展昭反过来问王朝:“你没听明白?那你刚才一直点头?” 王朝愣了愣,“我这不是……不想让自己在包大人跟前看起来太笨么!” “我也不知道。”展昭还想王朝居然听懂了,他没懂,等出来问他就是,便不必耽误包大人的时间。 王朝:“……” 马汉、张龙和赵虎忙使眼色给王朝,让他去问苏园和白玉堂,这俩人中总该有一个人听明白了。 白玉堂听了他们的疑问后没说话,只是看向苏园。 于是便有王朝等四人,再加上白玉堂和展昭一起围着苏园看,等候答案的盛景。 “很简单啊,这有什么听不懂的。罪定了,是一种查法;罪没定,是另一种查法。” “小祖宗,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王朝抱怨道。 “但事实情况就是我说的这样。”苏园无辜地耸肩。 王朝等人唏嘘两声,直叹苏园肯定也是不懂,却还装懂地糊弄大家。 “小丫头学会调皮了!” “这是跟咱们不见外了,挺好的。” “别难为她了,连展爷都没听明白。” …… 白玉堂听他们议论,面露冷意,他转眸看向苏园。见苏园正从布兜里掏出一小把五香榛仁出来,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分了半把给白玉堂。 白玉堂看着手心里被剥得干净的乳白色榛仁,忍不住温柔了目光。 “你不和他们解释?” “解释什么,我自己都解释不清。但这句话肯定有用,且等案子查完的时候,他们必然越回味这话越觉得有道理。” 现在因为证据不足,所有推测都建立在假设之上,那势必就要周全考虑很多种可能,若把这些假设、推测和可能都阐述出来,不仅会很费口舌,反而很容易把人给绕晕了。 倒不如等案子查得水落石出的时候,让他们恍然大悟,到那时,说不定还会感慨她曾经说的那句话精辟。 “我这招是跟道士学得,讲似是而非的话,最容易被人在事后肯定,且等着瞧。”苏园小声跟白玉堂书说道。 白玉堂忍不住轻笑一声,他发现苏园总是比他想象中的更狡猾精明。好像每次对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觉得这案子要是金德才监守自盗,便厉害了,说出去肯定让大家觉得咋舌。” 赵虎叹道。 王朝:“目前看这几个人都有嫌疑,你不该只抓着一个人说。” “我倒是觉得,若是他们所有人都有份儿参与,不然那么重的金子怎么运出去?这才叫真咋舌。”马汉跟着搅和一句道。 “有道理,若这些人都有参与,这案子必然会引起极大的轰动。”张龙忙跟着附和。 “本该有多少嫌犯是按怎么轰动来算的?要按证据说话,都查案去!” 公孙策踱步出来,听见王朝他们的闲聊,打发他们赶紧去干活。若聊这等闲话被包大人听见,少不得对他们一顿训斥了。 “早点把证据查出来,令案子水落石出了,大家就可以早点摆宴庆祝了。” 王朝等人一听这话,便想念起苏园做的那些绝世美味,立刻都来劲儿了,马上分派清楚任务,各自干活去。 曲安的审问,由展昭来负责,苏园、白玉堂从旁协助。他们三人主要的任务,就来辨别曲安是否有撒谎之嫌。 “小人确实知晓风府穴在哪儿,因为小人的父亲是个大夫,小人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瞧着多了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但小人从小闻到药味儿就觉得头疼,并没跟父亲学过医术,更不曾学过针灸,给任何人施针过。小人的大哥倒是跟小人父亲学过这些,如今就留在村里,和父亲一样给人看病。 小人早在十年前,也就是小人十三岁的时候,便跟二伯出村,来东京来闯荡了,碰巧遇到户部招工,小人就来做了学徒,慢慢学成手,做了铸钱的工匠。从那时候到现在,过去十年了,小人这双手除了铸钱,干点家里的粗活,从没碰过针,别说小人家里根本就没有银针,便是绣花针小人也从没碰过。” 曲安随即表示,他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和任何条件发誓。因为他真的没做过这事,问心无愧,倒不怕会有老天爷报复他。 展昭嗤笑:“发誓这种事就免了吧,以前我也见过别的嫌犯像你这般作誓,当时真险些被他的‘诚挚‘之言给骗了,谁知才过了两日,他行凶杀人证据便确凿了。” 曲安听到这话,便不如何是好了,磕头跟展昭道:“可小人真的是冤枉啊!这些年小人在钱监就只是安安分分做铸钱的活计,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别说金子了,连一文铜钱小人都不敢沾,这钱拿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展昭审完后,问苏园和白玉堂觉得如何,“这曲安是否在说谎?” “我看不像。”苏园回答完,便同展昭一起看向白玉堂,等他的判断。 在判断是否说谎这方面,白玉堂其实很有一手。江湖上有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干完坏事就不认,只要你没证据他就能嘴硬耍赖皮,至死都不愿跟人服软。但这些人落到白玉堂手里,不出一天就被拷问得一清二楚,乖乖认罪了。所以在判断人是否说谎的问题上,白玉堂很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 白玉堂点了头,赞同苏园的判断,但出于谨慎,他给出了一个提议:“若他真会医术,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肯定藏不住。十三岁,正是少而不知隐藏的年纪,派人去他老家查问一下即可。” 展昭应承,便依照白玉堂的建议去办。 “那咱们是不是就按照曲安无辜的情况,来进行接下来的调查了?”公孙策在得知他们三人的判断之后,便核查了一遍曲安的情况,也觉他撒谎的可能性不高,便去求问包拯的意见。 包拯在听到这个结果之后,面色沉重起来。 “你们觉得当下这桩案子,最紧要之处为何?”包拯询问苏园、白玉堂和展昭三人。 三人互相看了看,统一了答案。 展昭便告诉包拯,这紧要之处便是那一万两尚不知在何处的黄金。 “是啊,是这一万两黄金。”包拯叹道,“我们如今查这个人,查那个人,查来查去,除了确定死者王水生跟金案有关系之外,再无其它拿到手的确凿证据,尤其是这桩案子最关键的一万两黄金。黄金不在,无法与贪赃之人联系一起,如何定罪?” 展昭表示懂了,“那我们如今的主要任务,便是先找黄金?” “要看五名官吏和金德才的调查结果如何,若还是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他们这六人中有人与案子有关,那这黄金还是不要找出来比较好。”苏园道。 公孙策愣了下,问苏园:“莫非你已经猜到了黄金所在?” “千斤黄金并不好运出去,闹鬼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是不是在那查证一下就知。”苏园道。 包拯和公孙策随即恍然大悟。 “若真如此的话,那现在要紧的不是找黄金,而是等谁来拿黄金。否则只寻到金子,因打草惊蛇而关联不到幕后真凶,给其逃匿的机会,便太遗憾了。”包拯叹道。 白玉堂全程在旁沉默着,未有疑惑之态。 展昭在观察过众人之后,试探问:“莫不是诸位都猜到了黄金所在?只有我一个人没悟到?” 展昭自认不笨,但在这群人之中他感受到了才智方面的碾压。 …… 两日后,开封府将金德才等六名官吏的情况摸查清楚了,他们除了确认那名叫常林的管事会针灸之外,未从其余五人身上找到其它跟‘以针刺穴’相关之处。 不过这常林会针灸的事儿,其实也并没有藏着掖着,他在钱监当值的时候,曾给不少官吏调理过肩颈酸疼,大家都很受用。在难受的时候他们就会找常林扎几针,常林从不会拒绝。 常林还是个爱说话的人,什么都能闲聊,特别是提到自己后学这门针灸手艺,更是侃侃而谈。 开封府在对这六名官吏按例询问之后,没有打草惊蛇,就放他们回钱监如常做事。 半月后,包拯因为调查钱监丟金一案毫无进展,被皇帝当朝训斥。 杜衍见状,为包拯说情:“此案若非包拯上报,请求陛下允准彻查钱监账目,只怕大家至今都尚未知晓钱监有人贪墨了国库一万两金。此人既然敢在钱监内明目张胆地如此贪钱,必是想了万全之策,开封府暂且没有查明原因,倒也情有可原。” “没有万全之策的犯罪,只有查不明案情真相的酒囊饭袋。” 庞太师讥讽一句,并不认可杜衍的说法。 “开封府本就掌京畿治安狱讼,发觉户部案子的异常,是他们那些查案者的本分。但这么大的案子,兴师动众彻查这么久,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一万两黄金至今一两金子的下落都没有,实在有些无能了。 这怎么说情有可原?难不成有边关将士发现边境有人作乱,因及时察觉上报了,便可抵过其后来抗敌不力的重大过错?” 庞太师这一番话下来,满朝文武绝大多数都附和点头,认为开封府办案不力,理当斥责。 “任何案子的调查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何况开封府这次立功在先,宽容些时日不为过。若论追责,当先追责户部,钱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皆因官员们轻忽怠慢所致,理该全部严惩。” 杜衍在有意帮开封府开脱,转移大家视线。 庞太师特意看了眼杜衍,倒没想到平常在朝堂上一向狡猾和稀泥的人,今日倒是站队明显,选择偏帮了开封府。 庞太师十分不满,正欲反驳杜衍,跟他唇枪舌剑一番。 包拯在这时候下跪赔罪,承认开封府在这案子的调查上毫无进展。 “所有可疑的人或地点,都经过了非常细致地排查,但诡异的是,就是查不到没有更多证据。” 包拯非常抱歉地表示这案子开封府怕是无法调查明白了,请皇帝另择合适人选,再查此案。 “怎么,这案子连开封府都查不出来?” “那大理寺行么?或是刑部来?” 几名大臣议论着。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马上表示他们不行。当初开封府能查明白的灯球案,刑部都查不明白,若要他们现在去查连开封府都查不明白的案子,那跟去找死有什么区别? 别回头追责起来,庞太师又像今日一样对他们乱喷,那刑部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大理寺卿这边也跟刑部想法一样,不沾惹麻烦。 包拯就看向庞太师:“既然庞太说‘没有万全之策的犯罪,只有查不明案情真相的酒囊饭袋’,想来太师在查案方面必然非常厉害,那就请庞太师出马彻查这桩案子。” “在其位谋其政,老夫是太师,又不是开封府府尹,做什么要查你们的案子?自己无能便要推卸责任,把麻烦往别人身上推。你们开封府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庞太师语气刁钻,不满地质问包拯。 包拯应承庞太师:“府内一众等因为要经常外出奔波,平常确实吃的都是吃干饭,这样耐饿,身子也容易有力气。比不得庞太师天天喝稀,倒不知是因为年长牙口不好了?还是肠胃不舒服?” “包希仁!”庞太师吹胡子瞪眼,怒瞪包拯。 这厮好像变得比之前嘴毒了,也不知是什么人影响了他。 庞太师请皇帝好生看一看包拯现在嚣张的样子,分明他无能查案有错在先,却还是如此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在朝堂之上嚣张。 皇帝揉了揉脑袋,让他们都别吵了。 总体上他还是赞成庞太师的意思,开封府查案失利,便该问责。 当晚便有小报报道,开封府因彻查钱监案毫无作为,令天子震怒,当朝训斥。另简明扼要地讲了钱监丟金案地经过,感慨一万两黄金不知去向,或永远成迷。 此报一发,当即引来东京城众百姓们的热议。开封府查案什么成绩,众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倒是没人因为开封府这次的调查失利去责怪开封府,反而有不少百姓觉得这案子查不出来才正常。 这之后,京城便盛传起有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传闻,解释清楚了钱监那一万两黄金消失的原因。 “谁都知道,从钱监拿十两银子出来,简直难如登天,更不要说将一万两黄金运出来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点,不留下任何痕迹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醉仙楼大堂里,有一说书人正兴致勃勃讲起近来京城内热议的钱监丢金案。 在此吃菜喝酒的客人们,听得都兴致勃勃,忙追问说书人,到底是哪一种可能。 “五鬼运财!”说书人道。 “这作何解?”客人们忙问。 “诸位客官不知,钱监的铸钱东所早就闹鬼了,这说明恰恰正有人用了此法,将钱监那一万两黄金成功运走。因那贼人道行太深,以五鬼运财之法运钱,包大人他们纵然再擅长查案,却终究只是凡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到鬼身上,这案子他们自然就查不明白了。” “若不然你们想想,以开封府包大人查案的能耐,如何会这么久都查不出结果来?而且那一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一千斤重,怎么从守备森严的钱监里搬运出来?” 众客人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倒是可怜了包大人,抓得了犯人,可却抓不了犯‘鬼’啊,只能认倒霉,干吃瘪,被皇帝白白地在朝堂上狠批了一通。 这之后又过了三日,渐渐大家都认定钱监丟金案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五鬼运财,被鬼给偷走钱了。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认同,没什么可争议之处,传闻从盛到衰,渐渐也没多少人提及讨论了。 金德才等几名钱监官吏,都遭到了被罚俸和降职的处罚。金德才从钱监六品主事罢贬成了九品小主簿,且再有犯错疏漏之处,会被直接罢免,永不录用。 钱监新上任的钱监主事叫冯博,他新官上任后,便重新整顿了一边铸钱两所。对于积压下来的未完成铸钱任务,他很着急,要求工匠必须在晚间也要轮班去铸钱东所干活,但工匠们都因为闹鬼的传闻不愿干。 冯博无奈之下,细查了此事的经过,在得知请名道前来作法,也无法安抚这些工匠们的情绪之后,他绞尽脑汁想到了另一个解决办法。 便是将大家都忌讳的闹鬼传闻频发之地,令王水根、王水生兄弟双双坠亡的那座铜水炉,彻底拆掉,请道士在此处安排了一个镇魂石,然后再另择一处稳妥之地,重新建造一个新的炉子。 并且冯博还公开表示,新炉子建造使用之际,他会彻夜在场,陪着工匠们。如若铸钱东所再有闹鬼的情况,他会第一时间出现。 工匠们这才被安抚住,表示可以尝试在晚上的时候留在铸钱东所试试。 夏日的晌午格外闷热,太阳晒得柳叶都打了卷儿。 金德才带人来拆铜水炉,命工匠们赶快将炉台的砖都拆走。待砖一块块装满车后,便运出了钱监。 金德才跟驱车的粗使马夫打商量,能不能帮忙将这些废弃不用的砖运到他岳父家去。 “最近他家正好要盖猪圈,用这个倒正好省得买砖了。” 马夫也没多想,就按照金德才的要求,将一车砖送到了城西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宅子后头还真有一处没盖完的猪圈,有两头小猪养在里头。 卸了砖之后,马夫擦了擦头上的汗,直叹这晌午的太阳真厉害,晒得他皮肤都疼。 金管事能为岳父这么尽心,了太孝顺了”! “没法子,你也知道我如今情况不比从前了,总要省着点花钱才行,但这岳父该孝敬还得孝敬。”金德才叹气道。 马夫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唉,你也是倒霉,摊上这种事儿。谁不知道铸钱东所那些钱是被鬼搬走了,怎么都不可能追回来,愣是让你受了牵连。” 金德才再度叹气,表示没办法,他给了驱车的粗使马夫十文钱,感谢他帮忙,让他买点茶水喝去。 “我被罚了俸禄,实在是没多少钱了,你可不要嫌弃。但你若不收,可是瞧不起我。” 马夫忙表示哪敢,道了谢,这才要走。 这时候,苏园手撑着油纸伞遮阳,缓缓踱步,从宅子后门进来了。 “金管事,你让人家帮你搬了一车金砖,晒得脸爆红,满身是汗的,就给人家十文钱奖赏,是不是有些过了?” 马夫愣了下:“一车金砖?” 这时已有王朝等人带领的一群衙役将金德才包围,王朝捡起地上的一块砖,狠狠敲打两下之后,砖表面碎裂,露出了里面黄灿灿的金块。 马夫眼睁睁见证了金砖地出现,讶异地张大嘴,随即瞪向金德才:“我就说这一车砖怎么这么沉呢,我给你运了一车金砖,你他娘的就用区区十文钱打发老子,还跟老子装可怜?” 马夫气得真想狠狠踹金德才一脚。 金德才万万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他明明已经成功了,经过一步步精心地算计,把金子成功运了出来,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金德才腿软地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堆堆了满地的砖,不停地摇头说不可能。 “不可能,绝不可能被发现,不可能……” “你倒是好手段,一千斤的黄金,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慢慢谋划出这种法子搬运出来。 却也是真抠门,谁能想到除了王水生,便只有你一人策划了窃走一万两黄金。” 苏园不禁感慨金德才的‘魄力’,连他们这些查案的人都觉得只有一人干剩下运金的活儿不太可能,金德才却是硬生生地给实践出来了。 “不过这一个人可以独贪一万两金子的感觉,是不是很开心?”苏园好奇地询问金德才的感受。 金德才只觉得苏园在讽刺他,软在地上满脸丧气,垂首一声不吭。 这真正拥有了一座小金山的感觉一定很棒,可惜快乐只有一瞬间。 苏园便托下巴琢磨着。 “想什么呢?”白玉堂随后而至。 “我在想如果是我来做这桩案子,是否有办法完美脱身。”苏园说罢,还反问白玉堂一句,“你有吗?” 第58章 三更合一 白玉堂略微侧首, 凝视苏园的目光更郑重些。 “你在开封府当差,想这些作甚?” 苏园指向金德才:“他还在户部当差呢,不光想了, 还做了, 我想想也没什么。” 本来瘫软在地上正丧气和惶惶不安的金德才,在听到苏园的话后, 发懵了一下,仰头望向苏园。 他犯案被抓现行,颇感惶恐、狼狈和丢脸。但听了苏园的话后,让他觉得自己的罪行虽然可恶可耻,但却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是个人难免会像他这样贪心, 便看抓他的这位女官差, 不也一样眼馋这些金砖? 白玉堂见金德才仰望苏园的眼神, 莫名有种寻找到志同道合朋友的感觉,一脚就把人重新踹趴回地上, 命衙役们将人绑好。 苏园分析道:“问题最大的便是这一万两黄金太重, 钱监检查十分严格,想从钱监内搬座金山出去便跟登天一样难, 所以这运金出去的方法一定要掩人耳目。” “是是是。”金德才忙附和,他当初也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 犯难了很久。 可是一万两黄金,谁不爱?金灿灿的,闪亮亮的,叫人瞧着便欢喜, 开心得合不拢嘴。 “其实你这运金主意也算不错, 足够掩人耳目, 但就是过于麻烦。 先要把贪墨下来的黄金重熔, 注入砖块,不仅需要花费时间和工夫,还要需要借助不少工具。铸钱东所里自然是有充足的工具可以助你重熔金块,但就是人多眼杂,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你就故意把闹鬼的传闻搞大,甚至假扮鬼影吓了几名工匠,令众工匠都因为恐惧怕鬼而不敢在夜里做工。这样你就便于在夜里借用铸钱东所里的工具,悄悄重熔金子藏入砖内。” 金德才应承点头,苏园的推测都十分准确,他的确就是这么做的。 因为人力有限,只有他和王水生两个人,他们悄悄忙活了小半年,才总算把金砖掩藏成功。然后又借着炉台砖泥松动为借口,将这些砖砌进了炉台内侧。 那么多金子藏在那里,金德才其实并不放心,生怕被人发现。所以他就一直维持闹鬼的传闻,令工匠们都对那座铜水炉避而远之。 “既是同伙,你为何还要杀王水生?”苏园问。 “谁会嫌钱多?而且知情人多一个,危险就多一重。” 提起王水生,作为杀人凶手的金德才,竟还有几分生气。 俩人矛盾的起因,恰恰是钱监之前闹的那出谷道藏银案。 见钱监有人靠着谷道成功运银子出去了,王水生便安稳不住,整日跟金德才念叨,既然人家能用这种法子将银子运出去,他们为何不可以。 王水生因是管事,不参与铸钱,便不会像那些工人那样被查谷道。 他就唠叨着想让金德才把金砖重熔变小点,让他先带几块出去,他受够了在穷阎漏屋里拥挤吵闹的日子。 “他求我哪怕容他先拿了一指头的金子出去也行。可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就瞧他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一旦他带了金子出去,招摇过市,闹了纰漏出来,这余下整座金山我就别想再运出去了。” 那时候户部上下还不知钱监丢过金子,没人往金子的事儿上想。金德才怕王水生的闹腾会坏了他的好事,心烦焦躁之下便对他生了杀心。 “当年因我同情他二弟失足落井,才将他提拔为管事。自那之后,他十分感恩于我,整日对我点头哈腰,任凭我吩咐。正好户部进了这二十万两金子让人动心,我这才愿意选他做同伙,一起干了这事。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个沉不住气的。都怪他见钱眼开,不顾大局,那就不能怪我下狠手了。” 金德才虽十分爱财贪心,但他深知在钱监谋财要求一个‘稳’字,才有命把这笔钱花出去。他当初之所以只选王水生一人帮自己,而没有再添人手,就是为了小心谨谨慎,不出纰漏。 他最容不得别人乱了他的脚步。 在灭口王水生的事儿上,金德才好一顿思虑,随即就想到了借机加强闹鬼传闻的好办法。 “我本来是想等着再过些日子,等到了铸钱东所每三年一次的查修炉子之际,将炉台的砖名正言顺的换出去,但这需要再等半年时间。 若让王水生如他二弟那般坠炉而亡,势必会引起恐慌,所有人都会认定了这炉子闹鬼。等工匠们都不肯用这炉子做工的时候,我便可以名正言顺拆了这炉子重建。” 金德才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嫌疑,半点不曾表现出自己有拆炉子的意思,只表现出他对急于完成户部铸钱任务的急切。甚至还特意上门八贤王府,请忘川道长帮忙作法。 他本是想着等酝酿到了时候,自然会有别人向他提议拆炉子,到那时候他再不得不做出决定,同意拆炉即可。却万万没有想到,包拯提出了查户部钱监的账目,竟直接查出了钱监有一万两黄金的丢失。 金德才不敢造次,便老实做了缩头乌龟,假装配合调查。他甚至庆幸自己及早灭口了王水生,知情者便只剩下他一人了。且不说金砖很难被发现,即便被发现了,只要他不认,便没有证据能关联到他身上。 开封府在钱监彻查期间,金德才一直暗中观察开封府衙差们的行动,只要有苗头让他察觉到开封府的人已经探知金砖的所在,他一定会缩脖子不冒头,纵然是查到他头上他也打定主意咬死不认。 因为他自己就是当官的人,非常清楚衙门查案的章程,尤其是针对像他这样的官员,不可能无证随便诬陷。只要他们证据不足,就没办法将他定罪。反正钱都没了,那他一定会咬紧牙关,努力保命。 金德才以为情况比他料想得好,开封府查东查西最终还是毫无头绪,没能发现金砖的所在。 他还听说包拯那么刚毅高傲的一个人,竟当朝向皇帝赔罪,承认自己在这桩案子上的调查失利。 随后京城内便开始盛传出钱监闹鬼、五鬼运财之类说法。金德才虽因监守不力,惨遭贬黜,但所幸他人还在钱监。 金德才想等风头过了,大家都误以为一万两黄金早就被运出钱监的时候,便到他将金砖运出的好时机。 新上任的钱监主事叫冯博,难免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劲头,他上任后犯愁的第一件事就是铸钱东所无法完成铸钱任务。 这时都不用金德才多讲,自然就有人把问题的根源说到了铜水炉上。 金德才只要帮腔跟着附和几声,在冯博问他问题的时候,稍微引导一下,让冯博意识到这铜水炉留不得了了,他便成了事。 金德才尽管被贬职了,但在钱监毕竟还是个管事的,可以管一些杂事。 这拆炉子的脏活儿他来负责,倒没人会有异议,别的主簿和管事都巴不得不碰那晦气地方。而一向谨慎的金德才之所以在这种时候敢主动冒头了。除了是因为到了最关键的最后一步,还有一个缘故,他怕有人在拆炉子的时候,将砖给打碎了,露出了金子。 所以他特意挑选了晌午的时候去拆炉子,再三嘱咐拆炉子的粗使们小心些,少弄出声响,不要扰了新上任的主事午休。 而夏日的晌午,日头大,最是焦热晒人,天热就容易头晕,那些在外负责检查的守卫们,也就没心情去细看砖有什么问题。 经过这样一番细细地算计之后,总算将金砖顺利地运了出来,金德才还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松口气了,晚上可以喜悦地在榻上翻滚,高兴自己得到了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然而这种喜悦刚刚燃起,还没有烧旺了,就被突然出现的苏园等人彻底浇灭了,浇得透心凉。 金德才不懂自己竭尽全力花了长达将近一年半时间的筹谋,尽量规避了所有纰漏之处,怎么还是被发现得彻底,抓得正着? 此前的小心翼翼,沾沾自喜,全都成了笑话。 “从一开始确定了王水生的死因是人为,并非是失足或者闹鬼,开封府就没有打算放过钱监。凶手的杀人手法很明显是蓄谋已久,便很大可能跟钱有关。”白玉堂冷声道。 金德才听说排除失足,忙问缘故,当时仵作现场勘验王水生尸体时所说的话,他都清楚。仵作只说王水生就是活活得掉下炉子里摔死了。 “你自己跟常林学得针灸,扎得那一针,你忘了?”苏园反问。 金德才惊诧不已,“就那么一个小针眼,你们竟也能察觉?可当时仵作检查的时候,他并没发现。” “纵然是当官,懂法律,但你没在开封府做过事,还是不了解开封府查案的具体章程。验尸除了初步勘验外,回去都要二次复检。这是规矩 ,对待每一具尸体都如此。”苏园解释道。 金德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纰漏竟出在那个不起眼的针眼上。” “可不止这些,你作案行为的本身就是纰漏。比如总是在炉子附近频繁出现的鬼影,让王氏兄弟碰巧都死在炉内,其实这些都在提醒我们,事情离不开那个炉子。” “不过你好像还挺幸运的,有只八哥帮你。”苏园忽然想起了那只总是重复喊‘我死得好惨’的八哥,虽然猜到不太可能是金德才所养,但她还是确认问金德才一声。 金德才果然摇头否认,“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也把我吓一跳,后来我发现是只八哥,也没告诉别人,正好借此让传闻更吓人。” 应该说的是实话,苏园对此倒没有异议。 金德才的贪金行为是在一年半之前开始,而八哥早在两年前,也就是王水根刚身亡不久后就出现了。 算是碰巧了,不过也不知道这八哥的主人是谁,竟教它学了那么一句话。 在衙役们清点完金砖,确认足金足两之后,苏园和白玉堂就押着金德才回开封府。 白玉堂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犯糊涂了,竟同意了苏园的恶趣味,遂了苏园的意思,令衙役们毫无遮掩地拉着一车金灿灿的黄金,往开封府去。照理说财不外露,应该装箱,或者以布或草席之类的东西遮盖住金砖。 却没有! 这一路真真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引来众多百姓们的围观和热议。 白玉堂为避免出现意外,便随车而行。 却万万没料到,他因为容貌出众,跟一车金子一起出名了,由此便有一句顺口溜在京内盛行起来:“若问这是谁家白玉郎,万两金山白玉堂。” 后来在江湖上,他除了有锦毛鼠的名号,还另有了一个外号,是‘万两金山’。 因为苏园一开始就表明她想贪财,金德才便觉得自己跟苏园能聊得来。 在被押去开封府的路上,他虽然遭了一路唾骂,却又见那些百姓们看到一车金子,也都跟他一样见钱眼开,他越发觉得自己的作案行为可以被理解,因为人人都爱财。 到了开封府,苏园先押着金德才在院中待命。那厢白玉堂去回禀包拯,等候包大人准备齐全之后,便开堂审问。 金德才就在这时问苏园:“若真苏姑娘来做这桩案子的话,可真会想到一个完美的办法脱身?之前听苏姑娘的口气,好像是不太赞同我耗时重熔金子?” “是不太赞同,你耗时重熔金子一块块注入空心砖内,太麻烦了,而且等了这么久才运出来。其实若非开封府因谷道藏银案查你们,你这事儿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你太过谨慎,反倒拖延时间了,错过最好的时机。” “这怎么可能,我谨慎小心,恰恰就是为了耐心等待最稳妥地时机将金子运出去。” 他等着户部三年一次重新检查修补的炉子机会,那时候必然要扒了炉台,将铜水炉彻底挪出来查看,砌在炉台里的砖自然就会在毫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运出去了。 苏园轻笑,质问金德才:“你们钱监每天真的除了人能出来,不再有任何东西能运出去?” 金德才愣了下,“当然。” 苏园讥讽金德才:“你们当官的人思路这么局限?有人就要有吃喝拉撒的地方,你们钱监的厨房不倒泔水,茅房不掏粪?” 金德才如被雷劈,瞪圆眼愣住了,他没料到苏园会想到那么不干净的东西上。 “便是重熔金子,那我也会重熔成运泔水的马车,装粪水的臭桶,只要遮掩得当,倒比你这金砖之法省时多了。” 金德才眼睛瞪得更大,即便嫌这办法脏,但不得不承认,这法子确实更快。他若是早早用这个法子运金,此刻怕是早就坐拥万两黄金,只等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苏园随即表示,这种重熔太麻烦。特别是做推车或马车,还要做模具然后组装。 金德才想了下,点点头,觉得是麻烦一些。不过作模具这种事情他懂,倒是可以做出来。到时候只要拉拢一个掏粪的粗使,便可成事了。 他可真是笨!越想越后悔! 金德才随即反应过来,问苏园:“难不成苏姑娘还有不重熔的法子,也能将金子运出去?” 苏园点头,“你们钱监每日都会运送铸好的钱往户部国库,还要运新的铜入内,总之每日用马数量颇多。若是不熔金子,把那些金子弄散碎了,按在马粪蛋子里,扫一扫不就出去了?” 金德才震惊地看着苏园,这姑娘为何都爱跟这些污秽之物过不去? “你可能不知道,一匹马一天至少有大概三十斤到四十五斤的粪,一年便是近至少一万六千斤的粪便。你们钱监大概有几十匹马,数量有多少遍不用我细说了。五个马粪蛋子藏一两金子,你自己算算多久能结束?” 金德才顿觉得醍醐灌顶,他把眼睛瞪到最大。是啊,这样不仅快极了,还省去了熔金的麻烦!只要他利用职务之便,拉拢住马棚收拾粪便的小厮即可,又或者干脆把王水生安排在那里。 “都听到了?一一记述下来,告诉钱监那边,他们的纰漏不止一处。” 公孙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苏园的身后,他突然斯文地出声,吩咐身边文书。 展昭和白玉堂都陪同在公孙策身后,此时二人的目光都一道看向苏园。 展昭还好,抿嘴憋着笑意。 白玉堂则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园,目色有些复杂,完全不知该如何形容。 金德才随即被押走预备堂审,走的时候他还是一脸震惊状,依依不舍地看着苏园,保持一脸不可思议的情状。 苏园当即就笑嘻嘻地跟公孙策解释:“师父,我这是站在犯人的角度,剖析所有出现纰漏的可能,以助钱监未雨绸缪,避免再次出现类似贪银案发生。” 公孙策斯文地笑着赞许苏园:“你有这想法极好,的确为钱监查缺补漏了,回头我会跟包大人说,多为你请功,多给你点赏钱。” “好呀 。”苏园脸不红心不跳地应承。 待公孙策走后,展昭忍不住了,拍了下大腿,哈哈笑起来。 “我说苏妹妹,你是怎么想到——”展昭顿了下,“钱监的马粪蛋子?” “罪恶从来都是在最脏处滋生!”苏园铿锵答一句,引得展昭又哈哈笑起来。 “这下可好了,钱监扫马粪的小厮又要多了一个活计,就是在马粪丢出去之前,要把马粪蛋子挨个碾碎了再扔。” “掏粪的和送泔水的也逃不过。”白玉堂补充道。 等展昭走了,苏园因为注意到白玉堂之前看她的眼神,便特意问一嘴白玉堂:“可后悔了?” 洁癖的白五爷发现自己心仪的女人满脑子真脏污,心生悔意也实属正常。 “没,只是觉得——”白玉堂轻笑一声,谨慎措辞道,“你格局很大,思及别人所想不到之处。” “这大概跟一个人自小长大的经历有关。金德才出身官家,自小不见脏污,就想不到这些。我小时候养过马,也打扫过开封府的马棚,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还有在厨房帮工的时候,倒泔水是少不了的活儿。” 白玉堂听了这话后,蹙眉注视了苏园片刻,“你小时候受苦了,但以后不会有了。” “是跟着五爷有肉吃么?”苏园半开玩笑地问。 “这不是应该的?”白玉堂反问句中,充满了自信,随即他便苏园去不去听堂审。 苏园摇头,她早上起来太早了。 “午觉不能省。” “今日结案,晚上要不外头吃,省得你做?”白玉堂想趁着苏园午睡的时候,把晚饭安排了。刚说了,他不想苏园受苦,那让她做饭也是一种辛苦。 “这不用,今儿吃简单的,我一早已经打发孙荷去集市上买好了猪骨头。” 苏园随即明白了白玉堂的用意,对他甜甜一笑。 “做饭这事儿吧,如果是因为想吃去做,是乐趣,愉悦所在。但若是当成任务来做,是辛苦。我做菜是兴致来了才会动手,所以是乐得如此,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这个辛苦。” “还有啊,我怎么记得当初某人就是因为贪图我做饭的手艺,才想要留开封府的?”苏园故意逗趣地问白玉堂。 白玉堂耳后的皮肤渐渐转粉,可脸上还是装成一派淡然 ,“那时不一样。” “又是‘那时不一样’,我倒很好奇五爷‘这时是什么样’了?”苏园又揶揄白玉堂一句。 白玉堂耳后的粉色便有向面颊扩散的趋势。 他催促一句:“快去睡觉。” 随即他便转身,迈大步朝公堂方向去了。 苏园忍不住笑了一声,晓得白玉堂这是害羞得逃跑了! 公堂之上。 在包拯拍响惊堂木之后,金德才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金德才在招供期间,总是时不时地为自己找理由狡辩,觉得他贪财之举是人之常情。别人没贪钱,皆因他们没像他一样做上了钱监主事,不然换谁都受不住诱惑。 “放肆!你身为府衙官吏,监守自盗,知法犯法。如今在公堂之上,你认罪之余,竟丝毫不知悔改,几度厚颜无耻为自己所犯罪行狡辩!来人,先杖五十,再行审问!” 包拯气愤地呵斥罢了,丢下令签。 金德才一听自己要挨揍,一下子就慌了。 “这不是狡辩,这是事实。我不过是如实把许多人的想法都说出来罢了!你们开封府便有官差也和我一样,她不过是没得办法,不得机会在户部偷银罢了。若有她人在钱监,这一万两黄金早就被她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去了,谁都查不着!” 公堂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不知情的人都在好奇,是府里哪个官差敢这么明目张胆说‘实话’。 展昭愣是没忍住,扯起嘴角笑起来,但只是无声的笑,没敢发出声音。 白玉堂转头看了别处,没叫人瞧见他的表情。 包拯乍听这话,本是还要气愤质问金德才,但察觉到展昭脸上的笑意之后,他有了几分预料。 包拯眉毛一挑,看向了公孙策。 公孙策轻咳一声,凑到包拯耳边,小声解释了苏园的行为,“她这是故意站在犯人的立场,去开阔破案思路,顺便还提到了两处钱监目前存在的两处纰漏。” 包拯瞅一眼跪在堂下,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的金德才。 “我看她还有另一目的。” 公孙策正要好奇问包拯是什么目的,就听包拯拍惊堂木再丟令签,将杖刑提高至一百下。斥金德才几番不知悔改,还肆意诬陷开封府官差。 金德才愣了愣,还不服,正要再度辩解时,却被王朝等立刻堵住了嘴。人被按倒在了木凳上,便是一顿打。 金德才被打痛得浑身被冷汗浸透了,隐约听旁边有衙役窃窃私语夸赞‘苏姑娘真厉害’的话。 金德忍痛抬头望一眼上首的包拯和公孙策,俩人正淡淡对视一眼,悠闲饮茶。 金德才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中了苏园的计! 苏园从一开始以他的立场说话,便是为了套他的话,顺利让他招供所有。她说的那些运金的办法,令他陷入了万般懊悔中,越想越悔恨越要自我折磨的那种。 恨自己没能早点想到类似的好办法,早些将金子运出,便能逃脱罪责,恨自己笨…… 除此之外,苏园的话还让金德才以为自己的行为并没那么恶,是‘人之常情’,所以在刚才受审的时候他便认错态度不够端正。如此,他作为一名知法犯法的官员,便又加了一重不知悔改的罪,当堂受打。 金德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心谨慎,思虑十分周全之人,如今却万万没想自己到这次居然中了一个小女子的计谋。 等他受打完毕之后,态度老实地完成了后续的堂审之后,金德听到了包拯的又一声感慨。 “幸而有苏丫头提醒,彻查钱监账目……” 金德才脑子再度懵了一下,接着嗡嗡地响着像有苍蝇乱叫一般。所以他并不是只在那姓苏的小女子跟前栽倒了一次,而是人生唯二的两次栽倒都是因为她! 金德才最终受了审判,被拖到狗头铡下的时候,他听到堂外围观的百姓们都高声叫好,大呼该杀了他这个贪污国库的畜生。 金德才方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有多惹人憎恶。 又听包拯在他死前,特意陈明一句,并非所有人都如他那般贪心作恶,罔顾人命。在他之前,钱监主事历任共有三十八名官员,却不曾有一人在任职期间出过差错。 “听明白我们包大人话没有?” 赵虎拉起铡刀,对泪流满面、神情浑浑噩噩的金德才道。 “犯恶该死的人只是你自己而已,别再以为是人之常情。别蠢到死后去阎王殿的时候,还不知悔改,被判下刀山油锅。” 金德才痛哭起来,直呼自己知道错了。 错了,却也晚了。 谋财害命,贪污万两国库黄金,唯有死路一条。 人生却不是什么错在犯下之后,都有机会去改正。 人有不为,才能为人。 若无所顾忌,胡作非为,便只能做开封府铡刀下鬼了。 …… 苏园睡醒了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儿。 孙荷特意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边吃瓜子边等着苏园。 她一见苏园推开门,就忙向她禀告:“都按照老大吩咐,把骨头棒子都下锅了,加了老大那包提前配好的煮肉料。” 苏园又问孙荷采了芦苇没有。 “采了,都按照老大的吩咐,采的最粗最壮的杆子。” 苏园先去厨房看了眼锅里的炖骨头,便将芦苇杆收拾干净了,剪成半尺长。 另用荠菜、豆芽、蟹肉莴笋尖等做清爽的拌菜或清鲜的炒菜。 等酱骨头煮好了,这些菜再配上烧饼馒头,便凑了一桌酱骨宴。 甜品便准备了杏仁豆腐,提前做好了,放在冰里冰镇着,谁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去现盛一碗。 “可真香啊,远远就闻到香味了。” 王朝和马汉等人闻香而来,凑热闹问苏园今晚吃什么,问清楚了,便省得他们流口水地瞎猜。 “对了,才刚堂审的时候你不在。那金德才还厚颜无耻地想指认你呢!被包大人下令狠狠打了一百杖。”王朝道。 马汉和赵虎忙表示,是他们亲手打得,没留情。谁叫他敢冤枉他们开封府最得力的干将! “这次的案子苏姑娘帮户部成功追回了一万两黄金,肯定会得到陛下褒奖。”马汉道。 “咱们开封府虽有女子差役,却都是做些给女被害者验身的杂活儿,不曾有人有过品级。却不知道陛下能不能为苏姑娘破例,封苏姑娘官做?”王朝叹道。 “这倒提醒我了。”苏园笑了一声,没在多言,张罗他们可以喊人来,摆桌吃饭了。 一人一个空碗,立着放上敲半截的棒骨,插芦苇杆子进去,滋溜一吸,便把棒骨里的骨髓吸干净了。 “原来这芦苇杆还有这等妙用!” 大家都觉得新鲜,只吸骨髓这一过程就闹出了不少趣味。 吸干净骨髓之后,便就是啃骨头肉吃了。要说这猪身上,不管哪肉都比不上骨头上的肉香,色泽呈诱人红色的酱骨头,烂糊软嫩,有的上面还带着筋头,但筋已经煮得软软糯糯了,口感极好。 因为酱骨头只是单纯用酱料和水煮,并不加油,而且在煮的过程中还会把肉本身的油煮出去一部分,肉香嫩又不腻,这骨头一旦啃起来便跟没尽头一般。另还有诸多爽口的小菜配着吃,酸甜的拌菜还能开胃,禁不住让人吃得更多了。 最后吃凉两口冰冰凉凉、杏味儿十足的杏仁豆腐,如乘风破浪至了最巅峰。 “因有苏姑娘这手艺,我恨不得天天能破一桩大案了!”张龙拍拍肚子,明明吃饱了,却还意犹未尽。 马汉一本正经起身,引得王朝、马汉、张龙都看他。 “兄弟,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王朝和张龙都笑起来,忙附和这也是他们的心声。 白玉堂正吃杏仁豆腐,闻言后放下了手里的碗,眼神清泠泠地盯着他们。 王朝等人都渐渐止了笑。 王朝胆大问一句:“白五爷可是要帮忙盛豆腐?” “做不做随她心意,谁都别起哄。”白玉堂说罢,便低眸继续用杏仁豆腐。 王朝等互相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白五爷这是在关心苏姑娘,怕她因为做饭累着了。 想想他们刚才开的玩笑确实是,只想着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了,倒忘了苏园累不累了。 几人连忙附和白玉堂的话,表示一切当以随苏园的心意为主。 吃完饭后,捡桌子刷碗这些事情便都是男人来干了。 苏园就择机在这时候告诉包拯,不必为她请功,她不想受封为官,只在开封府做没品级的官差即可。 “这次陛下若有意给你封官,本府怕是也回绝不了。” 皇帝早知道这户部查账一事出自于苏园的判断,如今真要论功行赏,必然不会忽视掉她。包拯也断然没有代苏园受功的道理,若皇帝问及,他只能实话实说。 苏园:“本朝没有女子在宫外为官的先例,应该没那么容易。” “不曾有过,是因不曾有女子如你这般,擅查案,能立功。前朝有女子在朝为官有所作为的,更有披战袍上阵打仗立功的,皆受世人称赞尊敬。怎的到本朝就不行?我看倒是没想得那么难。”公孙策有不一样的想法。 苏园一听这话,有些担心了,她不想过太高调的日子。在开封府做个小小的官差,还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若她成了大宋第一名在宫外为官的女官,怕是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大名了。她不喜欢走到哪儿谁都认识她,不管做什么都会格外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风头太大了。 苏园开始考虑辞工,离开开封府的可能。 反正她现在有钱了,不管跑到哪里都可以安逸地生活下去。 苏园回房的半路,看见白玉堂在等自己,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家属。 她忙跑到白玉堂跟前问:“你要跟我私奔么?” 白玉堂立即拒绝:“若想嫁我,明日便三媒六聘,私奔你想都别想。” “我是说浪迹天涯,咱们俩这就离开开封府如何?” 苏园把这话说出口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负责任。如果她就这么离开的话,包拯他们肯定会但心,她大概也会觉得愧疚,会想念他们。 时间还真是一记魔药,快把她这个孤独者腐蚀得快要不适应孤独了。 白玉堂察觉到苏园的异常,让她不要着急,先慢慢讲明缘故。 在得知苏园因不愿为官才生出逃跑的想法后,白玉堂对苏园道:“不管走哪儿都有人认识你、格外关注你……这些其实都是你多想了。天下人即便知道你的大名,却不识得你的模样,只要你不报名号,你不管去哪儿其实和从前都没什么区别。反倒是有了名声,一提名号,会给你省去不少麻烦。” 苏园一想还真是如此,她似乎有些风声鹤唳了?总怕有太多人过分关注她,不利于她藏身。实则她需要藏什么呢?这个世界根本没那么可怕。 这好像是末日游戏给她带来的后遗症,她到现在才恍然察觉到。 “本就是闪闪发光的珍珠,为何要掩去自身的光芒?” 白玉堂温柔地注视着苏园,把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当然了,你若因此真想离开开封府,我也陪你。” 第59章 三更合一 苏园有点被白玉堂的态度感动到了。 他肯定了她, 给了她意见,但她若不想坚持,他也愿意陪着她。 这大抵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达支持的最好方式了, 至少于苏园而言是这样。 心里有一股暖意在流动,苏园低下了头, 禁不住偷偷勾起嘴角。 “怎么?” 白玉堂见苏园好似突然情绪不高地垂了脑瓜儿,忙关心问她缘故。 忽然, 他感觉人影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扑进了他怀里。 独属于苏园身上的那种淡淡的兰香味儿, 猝不及防地沁染了他周遭的空气。 白玉堂终于反应过来他被苏园抱住的那一瞬间,身体倏地僵硬了。 两条纤细的胳膊正环住了他的腰, 脸在贴近他胸膛的时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脸颊皮肤的温热和柔滑。 “你——”白玉堂声音迟疑,漆黑幽深的瞳仁里映着的都是苏园的影子。 “突然很感动,就忍不住想抱你一下,多有冒犯。”苏园话未说完,就先从白玉堂怀里撤离了出来,匆忙跟他道了声晚安, 转身立刻溜了。 她跑开的时候, 手臂的动作很明显在捂着脸。 白玉堂反应过来时, 苏园人早已经不在了。四周只余寂静的夜色,夜风徐徐,连绵不断地吹着, 却吹不散他心中早已萌生出的悸动。 半晌,一声淡淡的男子轻笑声在夜色中响起。 …… 次日, 苏园惯例起早, 去护城河边锻炼, 但不同于以往,这一次苏园没有赶在天亮之前回来。 孙荷早上起来之后,就边打哈欠边翻墙,来隔壁找苏园。她这人有时候爱犯懒,不想绕圈走大门,就经常选择翻墙。 敲了两下门后发现没人应,孙荷就‘吱呀’一声把门推开了,果然不见苏园在屋里。孙荷也没觉得奇怪,就赶忙去厨房找苏园。 她太了解自家老大的作息习惯了,每日早起练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武功,然后回来沐浴更衣。有案子的时候,就赶紧吃早饭去忙案子;没案子的时候,心情好了就会亲自下厨。 现在正逢刚破完案子的时候,孙荷美滋滋地想,老大肯定是兴致来了,去厨房张罗早饭了,那今天早上大家都有口福了。 等孙荷到了厨房,听张婆子等人说今早根本没见过苏园。孙荷这才意到情况不对,甚至觉得有点奇怪了。 孙荷赶忙就去找公孙先生,公孙先生还没起床,那就不可能在他那了。孙荷接着去开封府的侧堂、大牢、库房等等地方,竟都不见苏园的身影。又问了门口的守卫,也都不知道她人在哪儿。 孙荷越发感觉不妙,就赶紧去校场找白玉堂,告诉他自己找不到苏园的情况。 白玉堂闻言后,立刻离开。 展昭和王朝等人都正在校场练武,见这边白玉堂听了孙荷一句话后,人就离开了,都马上围过来问孙荷缘故。 “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可能去买菜了,又或一早觉得饿,去哪儿觅食了。你家老大你还不了解?左右离不开吃呢,等等她人就回来了。”王朝不以为意道。 马汉等人也都觉得八九不离十。 孙荷摇头,“不对劲儿,我觉得老大肯定遇到事儿了。” “我记得昨天吃饭的时候,我们走后,她特意找包大人说话,或许跟这件事有关。”展昭让孙荷先别着急,他去找包大人问一问情况。 不料这会儿包大人已经出发,准备上朝去了,展昭便去问公孙策。 公孙策听说苏园不见了,很惊讶,“她昨日只求包大人别为她请功,说是不愿被封官出风头。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儿,以为这丫头因为出身的缘故才不适应为官,等她慢慢适应了,自然就不觉得如何了。难不成因为这事,离家出走?” 这说出去倒叫人觉得新鲜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因不想领功,受皇帝褒奖,被吓跑了。 展昭虽也不理解苏园为何会如此,但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苏园身世凄苦,经历坎坷,十分地不容易。如果她真因为这个缘故离开,那更要找到她,把事情解决明白。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找到再说,我让大家都一起去找她。”展昭道。 公孙策应承,他随即想了下,连忙叫住展昭,让他试着是否能骑快马拦住包大人。既然苏园已经不情愿当官到要逃跑的地步,还是请包大人尽量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别让皇帝给她封官比较好。 展昭立刻策马去追包拯,却终究还是晚了,等他赶到宫门口的时候,被告知包拯刚进去不久。 展昭迟疑之际,便见宰相杜衍的马车来了。他迟疑了片刻,忙上前行礼,冒犯地恳请杜衍,能否帮忙传句话给包拯。 杜衍笑道:“展护卫外道了,谁人不知你在江湖的名号,老夫也仰慕不已。不过是传句话罢了,你尽管说便是。” 展昭谨慎斟酌了一下,苏园是否是离家出走还无法定论,再说这是开封府的家事,随便说给外人听也不合适。 展昭便告诉杜衍,“烦劳杜相传告包大人一句,苏姑娘不求功名。” 这话包大人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如今他特意托杜宰相捎这样一句话给他,以包大人的思虑必然能推测到苏园那边出了情况,便会斟酌考量明白。 杜衍愣了下,若是别人他也就不好奇了。但是苏园的话,他势必要问一句展昭,为何苏园不想求功名。 “这……只是苏姑娘的意思,下官也不知。”展昭抱歉道。 杜衍只好作罢。 进宫之后,杜衍见到包拯来和自己打招呼,便笑叹他今日精神好。 “破了大案就是不一样,人逢喜事精神爽了。这次户部熔铜盗金一案,震惊朝野,百姓们都热议不止呢。我昨晚上还听说什么‘黄金万两白玉堂’?” 包拯无奈笑,“运金子回来的时候,白护卫负责看守,没想到便传出这种话来。” “谁不爱金山之上样貌无双的少年郎?”杜衍感慨这简直应了许多女子们的梦中所想,若不能引起热议反倒奇怪了。 包拯应承。 “你们开封府人才济济,真叫人羡慕得紧呢。”杜衍又赞一句,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头列队,预备上朝。 皇帝处理完三司上报完的事务之后,便看向包拯,问他户部丟金案的审问结果如何。 包拯立刻呈上奏折。折子里他客观阐述了金德才的作案经过,以及对他斩首处置的结果,另外还有几条对户部加强管制的建议。 见到折子最后写着严查什么泔水、马粪之类的纰漏,皇帝的眼神复杂片刻,然后称赞包拯道:“思虑之周全,令人惊叹。” 这若是搁以往,包拯肯定会解释哪一部分为苏园所想,是苏园的功劳。可因昨日听了苏园所求,如今皇帝话也没说太清楚,包拯便忍着没有去特意阐明。 对于皇帝的称赞他也不太应承,只微微颔首,表明恭谨之态。 “听闻开封府有一苏姓女官差,在这桩案子里立功颇丰?”杜衍在这时突然插嘴感慨。 皇帝这才想起来了。这女子他之前就听包拯提过,后来他听说钱监查账果然查出问题了,他还想着下次见包拯的时候,要好好问一问这女官差的情况。刚才因为被三司呈报上来的诸多杂事给闹得头疼,他一时忘了这茬,倒多亏杜衍提起。 “这几处纰漏的提议,莫非是她的思虑?”皇帝忽然意识到包拯应该想不到这些,这些反倒像是如苏园那般在底层生活的人,才能思及到的问题。 包拯应承,但还是没夸苏园一句。 皇帝笑了一声,“你今儿怎么倒成了闷嘴的葫芦?记得上次听你提及她,赞言不断。” “她是很好,洞察秋毫。”包拯应承一句。 皇帝扬眉,疑惑盯着包拯。这就算夸了?就这一句了? 杜衍忙道:“这位苏姑娘见微知著,能谋善断,是不可多得的破案奇才。听闻开封府许多冤案经她之手才真相大白。礼部灯球案,永康私造铜钱案,皆因有她发现了案中的关键,才避免发生惨案。 户部如今这桩案子更是,若非她主张游说包拯,便没有万两黄金的追回。苏氏之才,不仅仅在于她可破案查明真相,更在于她能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及时令朝廷避险止损。” 皇帝点点头,头几次他就发现这苏园有破案之才,累计至今,观其在数桩案子中的表现,已然算功劳卓著了。若仅因她是女儿身,便不予以嘉奖,实在不公。 皇帝有意给苏园封官,便问众朝臣的意思。 当即便有御史和大学士站出来表示,本朝没有为女子宫外封官的先例。 皇帝又看向包拯,见包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沉默着他那张黑脸,居然半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这可不像他的为人,他必然不是轻瞧女儿家的人,否则他也不会重用苏园,之前无所顾忌地在他和众臣跟前夸赞苏园。 今日包拯有点怪,皇帝正疑惑之际,便见杜衍主动站出来了,好一番唇枪舌剑。 “往日常见你们劝谏陛下时,都喊着任人唯才!任人唯才!如今陛下依言照做,你们却又反对。问是何原因?竟别无其他理由,仅因这有才之士是名女子。 你们一个个才能不如人家,瞧不起人来竟却是一个赛过一个。女子怎么了,谁不是女人生的?人家在干什么?人家在不辞辛苦地破案、救人、伸冤,满心赤诚效忠朝廷,为朝廷减免损失。你们呢,挺着个挺大的肚子在这朝中一站,嘴皮子一张一合,只嫌她是女人。这便是君子所为?男儿度量?尔等职责所在?” 杜衍这一阵发威,倒叫诸多有异议的朝臣偃旗息鼓了。 庞太师恰在这时候,冷哼一声。 皇帝便问庞太师是否有话要说,对封赏苏园一事怎么看。 “臣附议杜相之言。立功受赏,理所应当;任人唯才,不分男女。” 庞太师可不会‘把女人不能当官参政’这种话给堵死了,他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当贵妃。而且如今太后尚且掌权部分朝政,当朝说女人不行,那不是跟太后作对么? 庞太师纵然不太喜欢开封府的人,但这一次,他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识时务为先,破例站在了包拯这边。这还真是便宜了那包黑子! 原本还有几位打算东山再起,再度舌战杜衍的大臣,因庞太师的附议彻底没了动静。 户部尚书忙跪地请罪,检讨因自己监管不力,令国库险些损失万两黄金,非常感激有苏园昼夜不辞辛苦地在钱监查案,窥得真相,缉拿真凶,及时追回了国库的损失。 “臣不管别人怎么想,臣对苏姑娘感恩不尽,苏姑娘之才非凡等可比!盛世之下,若想长治久安,万万少不得这等才华之士。” 庞太师瞥一眼户部尚书,不禁叹这厮还真是个老滑头,见局势已定,才趁机请罪,顺便按照皇帝的心思溜须拍马。这会儿他的话博得皇帝开心了,一会儿皇帝问责他的时候,自然会有所顾念,惩处轻些。 这户部尚书倒是值得交往一二。 包拯见这局面已全然如公孙策所料那般,心知这封官一事是怎么都拦不住了。看来只能替苏园领了封赏之后,回去好生劝一劝她了,试探问问她心结在哪儿,为她开解一二。 最终,皇帝封了苏园为开封府司法参军,掌议法断刑,督盗贼,以及赃贿没入。 包拯下朝之后,便欲立刻赶回开封府,告知苏园结果。岂料他一出宫门,就见到展昭等在那里。 展昭忙问包拯结果如何,是否避免了皇帝封赏苏园。 包拯愣了下,有几分疑惑地看展昭。 展昭忙问包拯:“莫非杜相没将属下的话传给大人?” 包拯经了解之后,摇了摇头,“不仅没说,还在朝上夸得最起劲儿。” “这是为何?难不成他老人家记性差,给忘了?”展昭想不明白。 “或许吧,且先不论这些,你跟我细讲讲,今晨她人怎么不在了?”包拯令展昭和他同乘马车,在路上细说。 二人回到开封府,听说苏园仍然未归,而去找她的白玉堂也没回来,便越发料知情况的不对。 孙荷见着太阳高升,早饭时间过了,还不见苏园回来,便急得不行。她先去了苏园常练武的护城河边找人,并未看到苏园的身影,随后又去了苏园经常光顾的几家酒楼茶铺,也没看到人。 这些酒楼中就包括仙人楼,娄掌柜得知苏园失踪的消息后,立刻报与了苏方明。 苏方明立刻想起,前两日苏进敬刚与忘川道长见过面。 上次因为苏喜的事情,苏进敬被苏园气得不轻,自那时对苏园就更记恨了。那几日家里人连提个‘园’字,他都会沉下脸来发火。这两天倒是不见此情况了,所以苏方明很怀疑是苏进敬做了什么对苏园不利的事情。 苏方明立刻问过负责监视苏进敬的小厮,小厮都表示这几日苏进敬除了去各个商铺看生意查账外,便无其他特殊举动。今日也没见他有别的举动,一直在家休息。 “不过,老爷倒是常去一个叫黄雀楼的地方喝茶。那地方有个说书的,讲得精彩,最近一直都在讲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的故事。” 当然这些故事都不是真的,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自现身一次之后,便皆杳无音讯了。但京城之中崇拜他们二人的仍然不在少数,便有说书的借此编故事,帮那些茶铺攒人气,挣点茶水钱。 “黄雀楼?”苏方明蹙眉,“那是武林人聚集的地方。” 俩小厮忙表示,他们就在黄雀楼对面的小酒楼里监视苏进敬,每次苏进敬去黄雀楼喝茶听书,都坐在临窗的位置,却并未见有武林人士与苏进敬来往过。 苏方明:“进财呢?” 进财是苏进敬身边的贴身小厮,最得苏进敬重用。 俩人俱是发懵,表示没太注意进财做什么。 “好像每次苏老爷去黄雀楼的时候,进财都没在他身边守着,也不知是在马车里休息,还是干了什么别的事。” 苏方明立刻回家,去找苏进敬。 以他这个儿子对苏进敬这个父亲的了解,他做事一向稳准狠快。如果真是他打算对苏园下手了,那等不到别人查找到证据的时候,苏园怕是就已经不在了。所以苏方明决定直接去质问苏进敬,多年的父子,他对苏进敬每一个表情和每一句话背后的意思,都能猜测个七七八八。 他必须要先确认是否苏进敬对苏园动手了。 苏方明先去了书房,见苏进敬不在,又听书房的小厮广进说他出门了,苏方明便更感不妙。因为他派去监视苏进敬的小厮,都以为苏进敬今日还在家。要么是苏进敬发现他的人在监视他,故意躲开。要么他是想避开所有人耳目,去做什么秘密事。 苏方明立刻问广进苏进敬去了哪儿,广进却摇头表示不知。 “我再问你一遍,他去哪儿了?”苏方明知道,广进是苏进敬的亲信,不必逼问他,他是不会肯交代苏进敬的去处。 这越是隐瞒,便越有问题。 广进:“小人不知,大爷还是等老爷回来了,亲自问老——” 苏方明一脚将广进踹倒在地上,脚直接踩在了其柔软的肚子上。 广进痛得嗷嗷大叫。 “我不会问第三遍。”苏方明下脚更狠。 李氏正带人端着一碗燕窝过来,见这场景,慌忙跑过来拉苏方明,问他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对下人发这么大脾气?” 苏方明性子淡漠,鲜少有表露情绪的时候,这一点是府里人都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像这种大怒,甚至动脚了,从未见苏方明这般过。 李氏意识到肯定出大事儿了,拉着苏方明的胳膊,求他快说。 “说了又如何,母亲能管什么事?”苏方明声音冷冷地反问,看李氏的眼神里毫无波澜,更准确的说是不抱有任何希望。 李氏松开手,震惊地望着苏方明,她随即就红了眼眶:“你这话什么意思?” “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保护不了的母亲,能有什么意思?”苏方明嗤笑一声。 李氏忍住了眼里的泪水,重新抓住苏方明的胳膊,“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是苏喜——” 李氏随即从苏方明外露的情绪里读到了答案,“是苏园?你爹对苏园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正问呢。”苏方明声音冷淡,“她今早失踪了。” 李氏看向地上躺着的广进,问他:“老爷去了哪儿?” 广进本来就被苏方明踩得痛得不行,见夫人来了,连忙告状求救。他眼睛眨巴地十分频繁,却依旧声称不知道老爷去了哪里。 李氏看看左右,见书房里没别人,她打发端燕窝的丫鬟去外头受着,随即就把门关了。 广进不明所以地看着李氏。 李氏拿下头头上的一根簪,便狠狠扎在广进的肩膀上,“我在问你,老爷去哪儿了?” 苏方明讶异地看眼前这一幕,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以簪子毫不犹豫扎人的女人,真是他母亲? 广进吃痛地捂着流血肩膀,一脸不可置信。这哪里是平日里温温柔柔,遇到点事儿就爱垂泪的夫人? 李氏见广进还在恍惚不答话,立刻拔出簪子,又要插下去。 广进嗷嗷叫着求饶,忙道:“去了城东五桃别苑。” 李氏晃了下身子,有些瘫软。苏方明忙搀扶住李氏,眼里有着许多对她不解地探究。 “你快去吧。”李氏对苏方明道。 苏方明应承,纵然对李氏有疑问,也要等找到苏园再说。 苏方明先派人去开封府等消息,若苏园回去了,便第一时间通知他。 然后,他就匆忙赶至城东的五桃别苑。 苏家在城外的别苑有十几处,这一处五桃别苑没什么特别,普通得很,甚至连起名都没怎么走心,只因为院中有五棵大桃树,所以才起名为五桃别苑。 苏方明找到苏进敬的时候,他正在桃树下品茶,看似十分悠哉。但这里的环境比起苏府后花园的景致,差太多了。除了这挂满树尚未成熟的桃子,院子几乎其它地方没什么可看之景,甚至在边角处还能发现有杂草未除干净。显然这这宅子因为空置太久,打扫也不频繁。 “你怎么来了?”苏进敬一听到脚步声进来,本有几分激动,但却见来人是苏方明,眼睛里有明显的失落情绪。 “苏园失踪了。”苏方明开门见山,见苏进敬对他所言并不惊讶,便接着道,“儿子怕父亲消息知道晚了,特意赶来告知。不过父亲书房里的小厮倒是不太听话,不肯告知儿子父亲在哪儿,儿子便教训了他一通。” 苏进敬气得拍了下桌,“连我的人你也敢动?如今翅膀硬了,欲以下犯上,忤逆为父?” “父亲雇了江湖人对苏园下手?”苏方明不管苏进敬如何问责他,只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苏进敬怒瞪着苏方明,叱骂:“孽障,有你这么诬陷自己父亲的么!” “进财呢?”苏方明从进来时就注意观察到,小厮进财并没有跟在苏进敬的身边。 “生意这么多,我自然是吩咐他去跑腿办事了。”苏进敬道。 “苏园的失踪果然与父亲有关。”苏方明直接做出了判断。 苏进敬气呼呼质问苏方明是不是中邪了,才会这样说疯话。 “我此番行冒犯之举来找父亲,父亲一直愤怒责骂。但当我问起一名进财去向的时候,父亲却暂且不对我发怒了,反而认真解释了进财的去向。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满嘴胡沁!”苏进敬掀翻了桌子,暴怒喊道。 “父亲最好把苏园放了,今日的事权当什么都发生过。否则儿子现在就去通知开封府,父亲有谋杀苏园之嫌。”苏方明很悲哀自己无凭无证,只能以这种言语的方式来威胁苏进敬。 “你敢!” 苏进敬叹完这句话后,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冷哼一声。 “纵然你告了开封府又如何,你们可有证据说我害了苏园?我好端端在别苑里喝茶,什么事儿都不清楚,竟被自己亲儿子莫名其妙闹一通。我不告你为子不孝就不错了!” “父亲大可以去告,儿子在哪儿都是修行,坐牢也一样。”苏方明此刻也被激怒了,对苏进敬全然没有之前那般表面的尊敬了。他还特意加重了‘修行’二字,意在向苏进敬表明,他能有此‘境界’还多亏他当年‘教导有方’。 苏进敬气呼呼喘了两口气后,忽然反应过来,“你和苏园私下里有来往?你们这是结了深厚的兄妹情了?” “若有来往倒好了,何至于今天让她有此惨况。”苏方明立刻否认,对苏进敬道,“苏家有两处铺子先后涉案,我不得不出面求她。既有恩,自该报恩。” 苏进敬了解儿子的脾性,虽然冷淡,在乎的事情不多,但是很守信义,知恩图报。加之他本来就把苏园当成妹妹了,今日有此冲动到也可以解释了。 “她失踪跟我没关系,你找错人了。不过你若是想出力找他的话,我这边都可以出人手,全力帮忙。虽是个不肯认我几番气我的不孝女,但我终究是她的父亲,狠不下心彻底抛弃她。” 苏进敬语调沧桑地叹了口气,叫人听起来他好似多么无辜,却又很心善一样。 苏方明目光冷淡盯了苏进敬片刻,扯起嘴角讥笑了两声。随即他苏进敬草草行一礼,便转身就走。 苏进敬心里一阵闷堵,尽管苏方明没说明话,但他能感受到苏方明对他有恨怨,全然不似以前那样对他尊敬了。不过他到底年轻,是个孩子,这会儿气性大罢了。等过些日子,送他些宝贝,再放点权给他,父子关系自然就能修补。 …… 开封府。 公孙策在听了苏方明的阐述之后,惊讶问他:“你确认她失踪真跟你父亲有关?” “没证据,但凭多年的父子相处,以我对他的了解,有关。”苏方明道。 包拯沉吟片刻后,提醒他道:“此话不能外传,仅为你的怀疑,便不可作为证据。人的感觉最不可靠,常有出差错的时候,哪怕你此刻的想法或许确实是正确的。你懂本府的意思么?” 苏方明应承,表示他都懂,这也是他私下里要跟包拯讲明想法的缘故。 “这说法只为开封府提供一个寻人的方向,黄雀楼、苏进敬、小厮进财,都是可查之处。” 包拯应承,随即向苏方明道谢,感谢他肯舍了父子之情,主动前往开封府告知这些情况。 苏方明自嘲道:“不敢担包大人这声道谢,身为苏园兄长,我本该是护她周全之人,如今却半点用处没有。只盼她能平安无事,便以我命代之,我也甘愿。” 反正他活着,体会不到多少在这世间的乐趣。倒是苏园,总是能在生活中找到趣味,像吃肉、做饭这等简单的事,都能让她开开心心的,她更值得活在这人间。 待苏方明走后,公孙策对包拯道,“此事却不能告知王朝他们,如今都焦急在气头上,很容易冲动,尤其是白护卫。” 包拯应承,“不知是不是本府的错觉,冷眼瞧白护卫最着急,身上的杀戾之气很重。” “不是错觉。 ”公孙策肯定道,“若被他知悉此事可能与苏进敬有关,学生敢作赌,苏进敬肯定看不见明日的太阳。” “瞒住了!” 包拯先命白玉堂、王朝等人负责拿苏园的画像全城寻人。然后他才召来展昭,告知他可能存在的内情,令展昭带人去监视苏进敬,再寻小厮进财,并嘱咐他切记要带可靠之人,将此事瞒过白玉堂他们。 …… 苏园被蒙着眼睛,绑着双手,坐在马车上晃悠了好久。在她快要挺不住,几乎快睡过去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 今晨,苏园练武完毕之后,便如常一般,准备在天亮之前赶回开封府。但在她走到距离开封府最近一条巷子的时候,她突然被一阵阵飘来的香味吸引了。 原来是隔壁巷子里,有一处她以前从没见过的早餐摊。这天还没亮,老板就挑着灯笼煎肉圆。 猪肉圆在油锅里煎得滋滋响着,等到表面金黄,形成一层硬壳,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 苏园立刻凑了过去,问老板怎么卖。摆摊的老板是两名二十多岁的男子,一个方脸,一个长脸,方脸的不苟言笑,在那边拿着菜刀剁肉。长脸笑嘻嘻的,热情地告诉苏园煎肉圆子十文钱三个。 苏园看一眼两位老板的手,欢快道:“那给我来三个!” 随即她就付了钱。 长脸男子就拿起一根竹签,串了三个靠在锅里面煎得最焦黄的肉圆子给苏园。 苏园便拿着这一串肉圆,转身往开封府的方向走。 方脸男子和长脸男子目送苏园离开的背影,只等了片刻,就见苏园将一根空竹签子丢在了地上。 “她还真是爱吃肉,想不到咱们第一天刚摆摊,尝试出手,便得手了!”长脸男子感慨道。 方脸男子哼笑,“这不是正好省了力气,早点交差?” “欸?你下的药什么时候起效用?人怎么还没晕?”长脸男子看着苏园的背影,有点焦急。 话音刚落没多久,他们就见苏园便扶额,身子摇摇晃晃,最后倒在了地上。 二人立刻分工,一个利落地收摊子,另一个跑去将昏迷的苏园扛起来,送进马车里…… “醒了?” 方脸男子掀开帘子,看向此时坐在车厢内的苏园。 这姑娘还真会做无用功,正试图想挣扎掉手上的束缚。 方脸男子嘲笑苏园:“别白费功夫,赶紧出来!” 苏园随即被拉下了马车,接着她眼睛上的蒙布就被扯掉了。 苏园环顾周围的环境,四周很荒凉,都是树丛杂草,放眼望去看不到人烟。 苏园还注意到,马车行进的这条路,只是一条小土路,显然这里不可能是官道。 “你们是什么人?”苏园重新打量一遍方脸男子和长脸男子的长相。 现在天大亮了,已经接近中午,比起早上天没亮那会儿,看得更清楚。这俩人她确认,以前从没见过。 原本不苟言笑的方脸男子,这时候突然拔下后腰别着的菜刀,对苏园邪魅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江湖上盛传的菜刀侠士。” 长脸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竹签,此时也故意朝苏园眼跟前摆弄了两下,“在下不才,是江湖上盛传的竹签高手,与菜刀侠士齐名!” 方脸男子和长脸男子眼见着苏园在听到他们报了名号之后,眼睛突然睁大,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二人因此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看来我们的名号果然大,这位苏姑娘听说过我们的名号!”长脸男子有点高兴地对方脸男子感慨道。 方脸男子冷哼道:“那当然,满东京城城甚至整个江湖,都在盛传着我们的传说。” 苏园:“……” 一时间无语凝噎,不知如何感慨是好。 “走!” 长脸男子和方脸男子押着苏园,继续往前草丛深处走。随后,他们就走上了一处土坡。 当抵达土坡高处时,苏园就看到了前方土坡下不远处有块干净的空地。空地的中心画着太极图的图案,黑白色,阴阳两极,阳极鱼眼是画好了的,但阴极鱼眼所在位置却是一口井。 苏园被带着走近了这口井,她往井里看了一眼,确认是一口枯井。 “这是什么阵法?”苏园问。 长脸男子笑起来,“小姑娘懂得还挺多,知道这是阵法。你呢,不要怪我们,我们就是收人钱财,□□。” “那能否在我死前告诉我,是谁想把我当灾消了?”苏园再问。 长脸男子看一眼东方,正要回答苏园,被方脸男子一把按住了肩膀,狠狠示意了一眼。长脸男子立刻就乖乖闭紧了嘴。 “姑娘,这就是你的命,怨了也没用。倒不如糊涂地来,糊涂地去,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方脸男子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对长脸男子道, “时辰差不多到了!” 长脸男子立刻按住苏园的后颈,逼迫苏园将头悬空在井边。而另一边的方脸男子,则举起他的菜刀,朝苏园的脖颈处比划。 第60章 三更合一 “告诉我谁是主谋不好吗?你们为何要为难自己?”苏园不解再问。 长脸男子和方脸男子听了苏园的话后, 愣了下,都不禁笑起来。 “她在说什么胡话呢?”长脸男子十分疑惑。 “估计是被吓疯了。” 方脸男子晃了晃手里锋利的菜刀,觉得自己要杀人的样子肯定吓死人了, 才把这小姑娘给吓得神志不清了。 “你按住了, 我要下刀了。”方脸男子嘱咐长脸男子道。 “放心吧, 就她这小身板子,弄她比捏死一只鸡崽子都容易,我还能按不住她?” 因为方脸男子要下刀割苏园的脖颈, 所以长脸男子的手没再放在苏园的脖颈上。他按住苏园的双肩, 使尽全力往下压, 男女之间本就有天然的力量悬殊差,加之这姑娘身板娇弱, 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反抗之力。 苏园的双手被绑在身前, 这种绑法最容易挣脱和反抗。这俩人无论是言语和行动上,还真都不把她当成威胁。 难道他们以为不会武的女子, 于他们而言, 就真的毫无反抗之力? 瞧不起人可不好,得教他们知道这世道有多残酷。 纵然是一名不用武功的弱女子, 也照样有法子收拾得了他们。 俩歪瓜裂枣,敢冒名顶替她的名号, 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清楚地领悟到她们自己有多不配。 在方脸男子朝她下刀的那一刻, 苏园被缚的双手突然从□□穿过,直接掐准了长脸男子的要害部位, 狠狠一扭却并不松手。 长脸男子猛地瞪圆眼, 惨烈痛叫, 他立刻松开压住苏园肩膀的手, 本能地要捂住自己的命根子, 苏园则趁机立刻闪身向侧面闪躲。 抱着自己下身的长脸男子,身体顺势前倾,而方脸男子原本已经下刀照准苏园脖颈,菜刀就刮在了长脸男子的脸上。 长脸男子左侧边脸,顿时化开一条大口子,皮肉外翻,血流如注,他又是发一声痛苦的惨叫。 方脸男子分明嘱咐确认了一遍才去下刀,自然没料到苏园和长脸男子位置突然变换,他连忙急着收刀。 苏园抬脚就踹了一下长脸男子的后腿,她没用武功,也没去特意找角度,就是看准了菜刀所在的方向,把长脸男子那个方向送就是了。 长脸男子脸被划伤,下身也疼得要命,早就疼得眼泪哗哗直流,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被踹朝哪个方向,他就踉跄往菜刀的方向倒去,不想撞个正着,方脸脑子举着的菜刀刚好划到了他颈动脉的所在。 一瞬间血溅丈高,方脸男子的脸瞬间染得如红方豆腐乳一般。 长脸男子捂住汩汩流血的脖子,倒地的刹那,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苏园的所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终究是血流的速度快过了他使用余下生命力说话的速度。 瞳孔扩散,人很快就没了气息。 苏园一边利用井口边尖锐的石头磨绳子,一边惊诧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她没想到长脸男子居然就这么容易地撞到刀口上死了。 这种遗憾该怎么形容? 就像你想斗蛐蛐,刚把一只选好的蛐蛐放到蛐笼里,它才爬了两步就不争气地躺倒露了肚皮,走的突然,没有一点活气。 方脸男子的眼睛似乎也被血染红了,他完全处在震惊中。他怎么都没想到,也根本不敢相信,他手里的菜刀割开的居然是长脸男子的喉咙。 “阿长!”他方反应过来惊呼,哭着去搀扶倒在地上的长脸男子。 苏园迅速摩擦绳子,很快就将绳子的外层部分磨破了外,其实这样的情况下,她用力挣一下,绳子就会断了,又或者她压根不用磨绳子,借着与方脸男子对招机会,就可以利用他手上的菜刀把绳子割断。 但现在她给自己的定位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那就老老实实地把绳子彻底磨断再说。 方脸男子悲痛地哭了数声之后,总算缓过神儿来。他因听到了‘嚓嚓’磨绳子的声音,立刻就注意到了苏园,随即就将对失去同伴的愤恨全都怪在了苏园头上。 “是你害死了阿长!”方脸男子面目狰狞,对苏园怒吼。 他嘴张得很大,苏园甚至都能看清楚他嗓子眼处的悬雍垂。 “是你杀死了他。”苏园纠正方脸男子的说法,并叹他这人不讲道理! 方脸男子气得拿起菜刀,疯狂地朝苏园扑来。苏园立刻蹲下身子,一手抱头。 方脸男子见状,随之缓和了动作。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罢了,见他拿刀就被吓成这样,根本不可能逃走。他必须要按照吩咐,将这姑娘按到枯井处放血才行,否则后面的一大笔钱他就拿不到了。 可怜阿长死得这么惨,但他很快就会为阿长报仇了。 方脸男子三两步冲向苏园,就要揪起她的脖领子,将她再度往井边拽,这一次他一定要一刀解决了她! 方脸男子因为愤怒瞪圆眼睛,浑身释放着复仇的杀意。 下一刻,黑土飞扬,两大把土被精准地扬在方脸男子的眼睛上。 因为方脸男子的脸上原本就沾着血,所以有部分黑土很牢地黏在了他眼睛周围,看起来好似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苏园瞅着他的‘黑眼圈’不咋好看,就又抓了两把黑土给他均匀了一下脸上的‘肤色’。 包大人看到他这模样说不定会生气了,居然有贼人跟他一样是黑脸! 方脸男子因为被土迷了眼睛,视物不清,忙用袖子擦眼。眼睛因为排斥异物,故而不停地在流泪。 东京地界的土一般都是黄土,这种黑如墨的土,显然是为布阵法特意准备的。不知是用的煤灰又或者是什么其它的染料,总之这土好像比一般的土毒性大,方脸男子的眼睛很快就红肿起来,而且流泪越来越多,有些视物不清,几乎快成了瞎子。 方脸男子因为失去同伴气急了,仅凭着模糊的画面,和耳朵辨听的声音,胡乱地挥舞着菜刀朝苏园杀来。 眼睛都看不清了,自然砍得不准,苏园只要藏身在空地旁边的草木丛里,方脸就跟彻底瞎了一样,根本找不到她。 纵然他听到些声响,追进了草木丛内,因为有较高的草木遮挡,他更加辨不清苏园在哪儿。而且有不少带刺的草木树枝刮在了方脸男子的脸上,留下了很多擦伤,这种伤口虽比不得大伤口疼,但小伤多了却也很折磨人。 苏园坐在草丛内,手托着下巴,无奈地看着方脸男子顶着一张又黑又方的脸,举着菜刀在草中乱舞。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居然抓一把土就解决了。 苏园颇感遗憾地轻叹口气,就等着方脸男子来找到自己时,再来一波追逐。她很看好土坡西头的那片荆棘丛,这要是让方脸男子滚进去,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大概都能被问候到位。 但方脸男子却跑错方向了,打算追她,却反而离她越远。他嘴上倒是挺能吼得,不停地放狠话。 “贱妇,我非杀了你不可!” “有种你别躲,你给我过来!” “我要弄死你!你给我去死!” …… 苏园对这些骂声没感觉,方脸男子现在于她而言就是鱼饵,她正专注放饵钓鱼。 ‘饵’吵得越欢,就越能诱鱼,对她来说就越是好事。 之前她在问长脸、方脸二人幕后主使者是谁的时候,长脸男子立刻朝东面的方向望了一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东面应该还有人。但苏园目光所及的地方倒是没看到有人藏匿,要么这人藏得够深,要么这人藏得够远。总之一个人既然在这了,他就一定会注意这边的动向。 苏园时不时地看一眼天,琢磨着长脸、方脸二人之前说的‘时辰差不多了’,具体是指什么时候。午时?又或是日上中天的时候? 总之太阳总有偏移的时候,时辰也有过去的时候,方脸男子这边若一直没能成功杀了她,估计那个躲在东方的等消息的人,会忍不住现身,甚至跑来近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园晒着骄阳,眼皮都懒得的睁开,干脆闭眼靠耳朵听四周的动静。 方脸男子还在西边闹腾着,但听他挪动的脚步频次,似乎没之前那么疯了,应该是吃了不少苦还没找到人,这才意识到收敛。不过他的眼睛应该是没好,不然应该方向明确地冲她跑过来才对。 苏园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东面似有脚步声传来。她立刻睁开眼,静候这位幕后主使的到来。 来人是一名身穿黎色锦袍的男子,二十岁左右,丹凤眼,蒜头鼻,样貌普通。他走路时姿态有几分倨傲,步伐轻盈,再观其手臂和双腿的肌肉形态,看得出是一位习武之人。 穿着锦缎,雇凶杀人,说明主使家中必然富贵。在这样荒野之外,如果只有他一人留下来负责验收杀人成果,他八成可能不是真正的主使,而是其亲信属下。 加之这空地中央明晃晃地摆着阵法,便叫苏园不由得想到苏进敬了。她认识的人中就只有苏进敬信道,会以这种方式想要她的命。 “怎么回事?”锦袍男子率先看见在西边草木丛里疯跑的方脸男子,先喊了一声 。随即他走到空地处,看见了倒在血泊里,已经死透了的长脸男子,大惊失色。 他随后四处警惕地观察,便与苏园隔草对视了。 锦袍男子更加震惊,他急急地指着苏园,冲那厢舞刀喊着要杀苏园的方脸男子喊话。 “他就躲在这,你跑那头作甚,快过来把人解决了!” 方脸男子闻声立刻奔了过来,他毕竟是武人,有锦袍男子的声音做指引,找寻的方向就非常得准确了。 等方脸男子跑近了些,锦袍男子才注意到方脸男子的眼睛有问题。 “你怎么搞得?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人不是武林高手么,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解决不了?”锦袍男子气急败坏道。 他就是冲着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的名号,才花重金请了二人,结果就去杀一名弱女子,俩人就搞成这副样子,这明显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方脸男子慌忙解释道:“是那贱人阴损,突然偷袭阿长,我当时正在下刀,才误杀了阿长。” 锦袍男子已经猜到眼前这个拿菜刀的方脸,是假冒的菜刀侠士。但现在要紧地不是揭穿他的身份,而是让他在限定的时辰内赶紧把这姑娘给解决了。 “人就在你西北方向,赶紧按约定动手,否则钱你一文都别想拿到。” 锦袍男子把腰上的水囊递给了他,令他快点把眼睛洗一洗。 苏园见状,不傻坐着了,朝土坡西面跑。 锦袍男子立刻催促方脸男子快去追。 洗过眼睛的方脸男子总算依稀看清楚点景象,但眼睛还是一直火辣辣得疼。 此刻他却顾不得这些了,为了拿到酬劳,也为了给他的同伙阿长报仇,方脸男子怒气冲冲地追杀苏园。 苏园跑的速度并不快,方脸男子很快追上土坡,眼见着苏园距离他只有半丈之遥。因为他需要活捉苏园到井边,所以这会儿不能用菜刀。 方脸男子便一个猛扑上去,打算苏园扑倒,狠狠压在身下。然后控制住。 不料苏园突然拽住一棵手腕粗的树,急转了方向。方脸男子这一扑,不仅扑了个空,他还因为正好在此处土坡的高点上,直接扑下了斜坡,人顺着斜坡就滚进了西面的荆棘丛里。 方脸男子满脸扎着荆棘刺,全身没一处好地方。他的眼睛也被划伤了,之前那种火辣辣得疼持续得更厉害。 他挣扎想从荆棘丛里爬出来,但每动一下都疼得不行,痛感更加刺激本就火辣的眼睛,泪水越流越多。 “我看你不像是菜刀侠士,倒像是眼泪飞侠。”苏园说的后一个‘侠’字,意指谐音‘瞎’字。 锦袍男子随后赶过来了,见到这一幕,又听苏园的嘲笑,气急败坏骂方脸男子没用。 “我看你就是个拿菜刀的厨子,装什么菜刀侠士!真真是坏了我的大事!” 方脸男子总算狼狈地从荆棘丛里爬了出来,却也是万般后悔。好好的为何要和阿长一起,逞强装什么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小小吹出名号了,竟接到了一笔大生意,还以为他们从此翻身,不必再做江湖流匪,能过上富贵日子。怎料却被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搞得一死一重伤。 他浑身好疼好疼,还有他的眼睛,像是被狠狠灌了辣水进去,整个眼球都在辣疼,越来越什么都看不清,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要瞎了。 这又是何苦?穷点混日子,好歹他和阿长都能健康地活着,眼睛也好好的,日子再难也不至于说吃不饱饭。干什么要猪鼻子插大葱装象,落得如此凄凄惨惨境地。 方脸男子平常不苟言笑,但这一刻又疼又心累,崩溃地嚎啕大哭,抓着地上的草使劲儿薅。 锦袍男子再不管方脸男子,而是看向苏园,他掏出袖中的匕首,直逼苏园,令她最好乖乖地去枯井那边。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苏园的胸以及腰身上,威胁道:“否则我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苏园笑了,故意掐腰挺胸,站得笔直,“那我偏要听一听,你想对我做什么事?” 锦袍男子没想到苏园死到临头了,居然面不改色还这么狂,莫非是那两个无能的江湖骗子给了她自信? “你一个不会武的女人,我随便动一下手就能要你的命,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以为我跟那两个江湖骗子一样没用?不怕告诉你,之所以出钱雇他们,是不想亲自出手,闹出了什么纰漏来,被你们开封府抓到证据。但这会儿荒郊野岭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倒不介意亲自动手。” “既然你这么不介意,那可否告诉我你是谁,又和苏进敬是什么关系?”苏园问。 锦袍男子蹙了下眉头,反问苏园:“苏进敬是谁?” 苏园也蹙了下眉头,因为她瞧锦袍男子的反应很自然,不像撒谎。没想到这名锦袍男子并不知苏进敬,那用这阵法杀她的到底是何人? “看来苏姑娘的仇人很多啊,不止我家主人一个。” 锦袍男子嘲讽苏园罢了,立刻迅疾出手,刀尖直奔苏园的胸口。 “只要刺入够快,血便不会流出来,你也就老实了,我便可以直接把你拖到井边放血了。” 苏园侧身躲开了锦袍男子的攻击。 锦袍男子见自己手里的匕首居然刺空了,惊讶了下,诧异地看向苏园:“你居然会武?” “连你都会了,我为什么不能会?” 苏园遗憾锦袍男子出手太快,发现了她会武,便会对她有所防备。否则说不定就能从他口中诈出来,他家主人是谁。 锦袍男子了解到苏园会武之后,人比之前态度认真了许多,也没了废话,立刻再度出手攻击苏园。 苏园让他了几招,每次都是叫他靠近了,却又碰不到她。 “你家主人许诺了你什么让你忠心耿耿?说出来听听啊,我看看我能不能满足你。”苏园边躲边游说锦袍男子。 “住口!”锦袍男子发现自己不管怎么用尽全力,都碰不到苏园的一片衣角。原本只是以为处置一个开封府聪明点但不会武的女官差罢了,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这种落差感让锦袍男子越来越恼怒,也越来越慌,甚至后悔自己过早现身。他不应该在路边等久了,不见方、长脸二人来复命,就急着过来查看情况。哪怕是来看情况,他也该在旁观察片刻,弄清楚情况再现身。 “住口?好啊,那就如你所愿,我动手。” 苏园见锦袍男子又一刀疾风骤雨地袭来,她侧身精准掐住锦袍男子的手腕,稍微一掰,‘咔哒’一声骨裂了。 锦袍男子再握不住匕首,眼见着手里的匕首掉落,被苏园的另一只手精准地截住。 锦袍男子震惊之余,立刻用左胳膊挥拳打向苏园的脑袋,苏园又是一个侧身,擒住了锦袍男子的左手,再来‘咔哒’一声。 锦袍男子吃痛地闷哼一声,随即撤退就要跑,他回身之际,就感觉有一阵风自他左耳际袭来,再然后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锦袍男子一动都不敢动,连忙结结巴巴地打算求饶。 苏园看眼坡下还在疯魔拔草的方脸男子,以匕首示意锦袍住嘴。然后她就押着方脸男子去了坡下的空地,就叫他跪在枯井前,把脖子靠在枯井的边沿,脑袋悬空。 锦袍男子当即知道苏园要做什么,颤声求饶:“女侠饶命!” 苏园一脚跨在枯井井口的石头上,一手摆弄着匕首,低眸睥睨锦袍男子。 锦袍男子吓得大呼求饶,“女侠饶命,你叫我说什么,我都说!” “主使你的人是谁?” 锦袍男子犹豫了。 苏园立刻将匕首贴近锦袍男子的脖颈,“刚才有句话你说的不错,此处荒郊野岭,就你我二人,不管做什么,都没外人看见。” “女侠饶命饶命,您可是开封府官差啊,不能随便杀人!小人一条狗命太脏了,不值当您亲自动手!”锦袍男子连声求饶道。 “我连猪大肠都吃,怕什么脏呢。再说你人脏,我更该杀了你,净化这世界。 还有,你知道你们今日此举是什么,谋害朝廷命官,以下犯上中最严重的死罪。我杀你是正当防卫,秉公执法,为民除害。” 苏园有理有据地反驳了锦袍男子的每一句求饶。 锦袍男子几度紧张地咽唾沫,连连表示他真的会老实招供。这女人太强悍了,太可怕了!纵然他心悦自家主人,很想忠于自家主人,可强者面前他毫无招架之力,他真的怕死啊,他还没心悦一个或效忠一个主人到让自己舍命的地步。 “可是……”锦袍男子恍惚反应过来一件事,“姑娘怎么会是朝廷命官?” “今儿应该就能受封了。为了让你合法去死,我会努力做官的。” 苏园用匕首拍了拍锦袍男子的脸蛋,友善一笑。 锦袍男子脑门子直冒冷汗,心都在哆嗦,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修罗,偏偏被他还有他家主人给倒霉碰上了! “小人的主人前些日子与苏姑娘刚结了怨,正是、正是——” 苏园见这锦袍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竟红了眼眶,目光里糅杂着缱绻和痛苦的情绪。这瞧着倒不像仆人对背叛主人的负罪感,更像是有男女之情了。 若这锦袍的主人是女子的话,前段日子刚和她结了仇,那便只有一人了 。 苏园:“你主人是尹傲雪?” 锦袍男子一惊,随即点了头,并告诉苏园他叫熊泰,是玉华山庄的家仆,尹傲雪便是玉华山庄的千金。 苏园听说过玉华山庄,以玉华剑法于闻名江湖,不过这剑法传男不传女,尹傲雪应该并不会,所以才另拜了高人为师。 今天这事地主谋居然是尹傲雪,这倒让苏园有点意外。 “我以为白玉堂已经将她打服了,她也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没想到她是装的。可就她算复仇,为何白玉堂打她,她不去报复白玉堂,而是拐弯抹角派人来杀我?欺负我弱?” “还有,她杀我为何要用这种阵法?”苏园扫一眼空地上画的太极图。 “主人那次在沙柳坡跟白五爷比试失败,失魂落魄回来的时候,的确打算离开东京。却是我们几人听说主人受打气不过,打抱不平来着,主人便渐渐又有了怨怒,十分不甘心。后来,有一位道士遇到主人,说她命犯桃花,正有良缘,但因遇煞才劫了她的好桃花,害她这一生注定再无良缘。” 尹傲雪认定的良缘自然是展昭,而坏她的煞又是谁?尹傲雪去回忆整件事情的经过,起因是因为苏园,结束也因为苏园。展昭对她发怒、与她绝交是因为苏园,白五爷约架、打服她也是因为苏园。 尹傲雪便信了道士之言,问有何破解之法,道士便出了一道阵法给尹傲雪。 “阵法便如现今苏姑娘所见,要在正午阳气最烈之时,破极阴之煞。” 玉华山庄为武林正派,不好直接出面杀害无辜之人。加之考量苏园是开封府的人,尹傲雪怕自己再出手,若被展昭和白玉堂发现了,结果不可承受。熊泰见尹傲雪为此事一直犹豫犯愁,便主动为她分忧,请缨担下了这桩事 。 他向尹傲雪保证会将这件事办妥,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察觉到苏园的死跟尹傲雪和玉华山庄有关。 “当时以为苏姑娘不过是一名不会武的柔弱女子,谁杀都是一样杀,何必自己冒险。” 黄雀楼是玉华山庄在东京城内开的茶铺,常有武林人光顾。熊泰就是在茶楼里听到有一名武林人士说,有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在接生意。熊泰就见了俩人,也就是长脸、方脸男子。 这俩人在他面前的时候,倒是很能装,一冷一热,看起来高深又谦逊。熊泰就把自己要求给说了,送上苏园的画像,等消息。 “你就不怀疑他们是假的?京城里传闻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可是惩奸除恶的侠义之辈,如何会贪钱杀人?” “苏姑娘看来不太了解江湖,江湖中许多所谓的名号,不过是瞎吵出来的,只为了博名声揽活计。当然也有真的,如南北侠,五鼠等等,可那些都是经年累月名声不变的。像这种突然冒头,传了名声就再没动静的,大多上都是噱头,没必要深究。” 熊泰当时只觉得这俩人既然能把名号吵得那么大,肯定是有几分本领,便毫不犹豫地花了三千两雇他们,事前给一千,事后给两千。 苏园随后还得知,这阴极所用的黑土其实是经染色之后的朱砂。这也就解释了方脸男子迷了眼睛之后,为何情况这么严重。 “走吧,跟我回开封府老实认罪,好好指认你主人。” 苏园弯腰捡绳子之际,忽然感觉不对,立刻抬匕首一挡,却见飞来的一根利箭直插在熊泰的眉心处。 感受到东边林子里的异动,苏园迅速追了过去,一名拿着弩的青衣男子正飞速向前奔跑。苏园一路跟着这名男子往南追,很快就追到了一条小路上,有一匹马正拴在路边。 青衣男子骑上马,便抽刀斩断了拴马的绳子,策马欲跑。苏园眼看追不上他了,再不动手就会将这人放走,遂飞出匕首,直中逃跑男子的后脑。 马跑了,断了气的青衣男子从马上跌了下来。 苏园打量这男子样貌,好似在哪儿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他搜了一下这男子的身,在其身上找到了三本账册,账册内记载了铺子进出首饰的数量,显然是首饰铺的账目。但具体是哪一家铺子却并不知道,因为账册的封皮上并没写,只是标注为“账五”、“账六”和“账七”。 苏园还在这名男子身上找到了一袋散碎的银钱,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出门杀人,带着三本账,数额五百的银票,以及散碎的银钱。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此地四处荒凉,苏园总不能一个人留在这,一直陪三具尸体和一个瞎子。 马车还在,苏园就将马拉了出来,去找人烟,询问最近的县衙在哪儿。得知自己如今在鄢陵县地界,苏园就想到了鄢陵县县令王闯。早前就因为案子熟识,这倒是方便了。 她立刻到了鄢陵县衙报案,先让王闯派人去通知了开封府,然后同王闯一起回案发现场。 苏园这来回花费了近两炷香的时间,不算长。 但等她和王闯抵达案发现场的时候,那名青衣男子的尸体不见了,只有熊泰和长脸男子‘阿长’的尸体,方脸男子则晕在了荆棘丛旁,他身体高热,应该是受伤受惊导致了他发烧晕厥。 王闯见这场面惨烈,又见到空地让有那显眼的阵法,震惊不已。在听苏园讲了经过之后,他不禁感慨苏园有四个幸运。 第一幸运,不巧就一脚踹死了阿长。 第二幸运,不巧就弄瞎了阿方。 第三幸运,青衣人一箭灭口了熊泰,她未受波及。 第四幸运,有侠士路见不平,一刀劈死了青衣人。 “我怀疑救你的人很可能是菜刀侠士,飞菜刀救人正是他所长,之前听说他就是用这招救你们开封府的周判官。而且菜刀侠士有一特点,他救人从不现身。竹签高手不一样,会带着帷帽现身。”王闯认认真真分析所有。 苏园忍不住纠正他:“不是飞菜刀,是匕首。” “确定没看错?”王闯问。 “是匕首。”苏园肯定道。 王闯很有自己的坚持:“你当时肯定受惊了,杯弓蛇影,错把菜刀看成匕首。不然除了他,还能是谁突然以那样的方式救你?” 苏园:“……”当然是她自己。 “先不论我看没看错,你还没找师爷么?”苏园见只有王闯一人站在这里,身边竟还是没有跟着师爷。 “找了两个,都不可心,都不如鞠师爷……呸,他是罪犯,不配称师爷。”王闯连忙改口纠正,“总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不过苏姑娘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难道我又有什么词儿用错了吗?” “你说呢?杯弓蛇影是那么用的吗?”苏园无奈反问王闯。 “杯弓蛇影是说,杯子里映着弓的影子,认成了是蛇。苏姑娘呢,就把飞过去直中青衣人后脑的菜刀,认成了是匕首。” 王闯反问苏园他这用法到底有什么不对,明明很恰当。 苏园无奈扶了下额,正欲反驳王闯,门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苏园再抬眼,就见一袭白衣的白玉堂冲了进来。 白玉堂眉宇间倦怠之色非常明显,眼中有血丝,一向雪白的衣衫上蒙了一层灰土。明明不过是半日未见,他此般模样倒像是连熬了几夜没睡一般。 白玉堂先把苏园从头到脚确认过一遍之后,才三两步冲上前,将苏园拥在了怀里。 本还在纠结杯弓蛇影用法的王闯,乍见这一幕,半张嘴,睁大眼,随即他忙捂住眼转过身避嫌。然后不过须臾,他就悄悄回头,岔开指缝,偷看俩人相拥。 天,这俩人什么时候的事儿?上次俩人在鄢颇县破案的时候,还没这层关系。 白玉堂清冷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王闯身上。 此时屋内,只有苏园、王闯和白玉堂。显然谁是那个多余的,不言而喻。 王闯马上捏住自己的嘴,用手比划了一下,向他的白恩人表明,他一定会保密。然后他就讪讪地退出房间,并贴心地关好门。 “我起初以为你自己跑了。”白玉堂双手捏着苏园的肩膀,眼神里仍残有余怨,他专注地凝视苏园,“后来我知道你可能遇险,倒宁愿你是自己跑了。” 白玉堂的话没说的那么细致,苏园却都能明白。 毕竟她前一夜曾和白玉堂表示过她要逃离,第二天她就突然不见了。换做谁都会第一时间误以为她因不愿为官,便偷偷溜走了,而且把白玉堂撂下了。那时候白玉堂的心情如何,可以想象。看他眼神就知道,以他尖锐敖烈性子,他当时必然十分生气有怨念。可后来当他知道她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倒宁愿是她无情,是抛弃他离开了,这样至少她人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没事,我好像每次都挺幸运的。”苏园见白玉堂情绪还没好转,就学他当初安慰自己样子,踮起脚尖,去努力拍了拍他的头。 白玉堂听说了阵法、尹傲雪和青衣人的情况之后,又看了苏园从青衣人身上搜得而出的的账本,猜测这青衣人八成是苏进敬的属下,带账本可能是刚好办事查过账,带着一定数量的银票和碎银钱则是贴身随从的习惯。他的管家白福随他出门时,也同样会带几张银票和一袋碎银子。 白玉堂对苏园道:“苏方明怀疑是苏进敬对你下了手,苏进敬这几日常去黄雀楼,而黄雀楼又刚好是尹傲雪家的产业,他们很可能在那有了来往。但这些消息都是我来这找你之前,包大人他们才告知我。” 提起这茬,白玉堂就十分生气,包拯他们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情况瞒着他! 他拉住苏园的手,便立刻道:“你不是打算离开开封府?咱们这就走,顺便取走苏进敬的狗头。” 第61章 三更合一 苏园愣着看白玉堂, 随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他们还真不愧是一对,遇到烦心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都是逃离开封府。 不知道包大人知道了这情况,会不会伤心? “他们其实是好意, 原因五爷自己刚才都说出来了, 他们就怕五爷冲动之下取走了苏进敬的首级。年轻人呀, 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不要那么冲动嘛!”苏园说罢,就从抚摸白玉堂的额头, 改为弹了他脑壳一下。 白玉堂没料到苏园敢这么大胆, 立刻捉住她作乱的手。 “姑娘此举无异于虎嘴上拔须。”若是被江湖人知道, 有女人可以随便弹他白玉堂的脑壳,他锦毛鼠的威名何在? 苏园看一眼白玉堂绝美的唇形, “虎嘴上拔须我不感兴趣, 但是鼠嘴上拔须,以后有机会我倒想尝试一下。” “贫嘴。”白玉堂斥一声苏园, 但完全不是责怪地语气。 白玉堂随即问苏园饿了没有, 他来之前已经让白福去买瑶光楼点心。 “我们这会儿先可以去吃饭,等吃完了饭便会有你最喜爱的饭后点心了。” 苏园一听有好吃的, 笑容比之前更灿烂,马上竖大拇指给白玉堂, 称赞他优秀。在匆忙之下, 还能想到给她补给美食,最佳男友的称号他值得拥有。 “不过包大人他们该快到了吧?我们就这样出去吃饭, 好像不太合适?” 白玉堂先一步骑快马来了, 包拯和公孙策他们比过白玉堂年轻身手矫健, 速度上肯定会慢一截, 但也不至于太慢。 “管他们作甚, 先去吃饭。”白玉堂才不管这些,拉着苏园就走。此刻没有天大地大,只有让他的女人吃饱最大。 苏园最终还是顾及全面了,选了上次她和白玉堂在城门口吃鸡丝馄饨的铺子。这样他们就可以边填饱肚子边等包大人他们进城,两不耽误。 苏园听说店家新出了蟹肉馄饨,便点了这个。白玉堂则还是点了上次吃的鸡丝馄饨。 “皇帝已经封你为司法参军。”白玉堂告知道。 苏园在开封府呆这么久,很了解司法参军的职责,跟她之前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怎么想?”白玉堂见苏园只是点了点头,没过多表态,便问了她一句,毕竟她之前对为官这件事反应好像挺大的。 “我想着你之前说得有道理,我对这事有点思虑过重,谨慎过头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没事儿总关注我干什么,最多不过是议论两句就过了,对我的日子其实没什么影响。反倒遇到事的时候,这官职还能给我不少便利。” 有了官职加身,以后不管是查案还是办事,都方便极了,还可以避免一些被瞧不起的麻烦。 “是如此。真算计你的人,纵使你再安分,他们也会针对你,比如这次。”提及这次的事,白玉堂的眼里霎时起了戾气,“倒不如肆意张扬,先把那些蜣螂臭虫吓走,省得心烦。剩下的还敢来,便让他们知道杀一儆百的厉害。” 苏园正点头应和白玉堂的话,就见她的蟹肉馄饨上来了。 她高兴地用汤匙舀了一个馄饨,立刻送进嘴里。想象中馅料应该是蟹肉那般软嫩清甜鲜美,但吃到嘴里的东西却是咯吱沙沙的口感,完全不鲜美,也不软嫩。苏园愣了下,便吐了出来,就见馅料黑漆漆的。 白玉堂也瞟见了,觉着奇怪,他用汤匙舀了一个馄饨,以筷子绞碎外皮,便见里面是一团黑色的馅料。 苏园马上招呼掌柜来,问她这是什么馅。 “蟹肉馅呀。” 苏园见掌柜特意看一眼馄饨的馅料,才确认说这话,颇有几分无奈。 “这是蟹肉?”苏园诧异问,立刻表示她就没见过这么黑且口感硬成这样的蟹肉。 “这……蟹子就这样啊。” 掌柜的是一名年纪五十岁的妇人,笑起来很和气厚道。在面对苏园质问的时候,她解释得颇为无辜和无奈,但态度一直很好。 苏园对着她这张脸还真发不出脾气,可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邻桌的一名中年男子笑道,“这是蝎子肉,不是蟹肉。他们鄢陵本地人说话,蟹蝎同音。” 苏园:“……” 想不到有一天,居然有人把黑暗料理做到了她头上! 以前,可从来都是她给别人做黑暗料理。 果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白玉堂忍笑,给苏园叫了一份和自己一样的鸡丝馄饨。 掌柜的这时才知道误会了,解释说自己最近总是头痛,偶尔会痉挛,大夫建议她做药膳食补,正好也要几个熟识的客人也要,她就干脆就出了新菜:蝎肉馄饨。 “姑娘别看它口感差了点,有祛风、镇静、止挛之奇效。” 苏园对掌柜敷衍地笑着应承,等她人一走,便忍不住对白玉堂道:“对她是有镇静奇效,对我有惊吓奇效。” 白玉堂笑,“药膳便如此,味儿不太好。” “谁说的?我回去就给你们做味道好吃的药膳,改改这口味!”苏园不服气地嘟囔道。 “先吃饭吧。”白玉堂哄道,等一会儿包大人他们来了,他担心苏园就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了。 等苏园飞速地解决了两碗鸡丝馄饨,正等着煎肉饼的时候,包拯、公孙策、展昭等人到了。 白玉堂临窗所坐的方向,刚好可以望见刚从城门口进来的他们。 白玉堂一见到包拯他们,就冷哼了一声,面露不满。一瞧就叫人知道,他还记仇包拯等人隐瞒他情况的事。 苏园试探问:“你不喜别人瞒你事情?” “嗯。” “那你有没有秘密瞒着别人?”苏园又问。 他眸色幽深地看着苏园,默了片刻后,他喉结滚动,敛眸低声道:“有。” “我也有,那我们要不要互相坦白?”苏园马上提议道。 白玉堂耳后的皮肤渐渐泛起粉色,他立刻否决道:“不要。” 苏园愣了下,“我这可有大秘密,五爷确定不想知道?看起来五爷的秘密也挺大,不然也不会拒绝得这么干脆。那我们交换一下,肯定刺激啊!” “刺、刺激?”孙荷站在窗边,呆滞又震惊地看着俩人。 刚才她眼尖地发现苏园和白玉堂在这,就率先跑过来想打招呼。但刚才她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这俩人刚确定心意没几天,就打算交换……刺激了? 可真是好、好刺激! 但她好像知道得太多了,不会被灭口吧? “你进来。” 苏园一看孙荷的表情,就知道她只听了后半截话,闹误会了。因见包拯、展昭等人随后而至,她和白玉堂讨论秘密的事,当然不好全都告诉所有人。 苏园便打算换个方式解释。 “我我我就不进去了。”孙荷意识到自己刚才表现得太震惊,肯定被大家都看到了。她好像泄露了老大的秘密 ,她怕进去会被灭口。 “进来。”白玉堂瞥一眼孙荷,嗓音清冷。 孙荷立刻站直溜了,乖乖地应承一声,迈着悲壮的步伐进了铺子里。苏园让孙荷坐在自己身边,把那碗蝎肉馄饨推给了她。 “这就是我要和五爷交换的刺激,既然你好奇,就来尝尝看。” 孙荷狐疑地看一眼苏园,问她:“这馄饨是?” “蝎肉馄饨。”苏园发音准确。 孙荷哈哈一笑,“那我最爱吃啊。” 苏园饭吃得快,这碗里的馄饨还温着,并不影响它原本粗糙的口感。 孙荷开心地把一整个馄饨送进嘴里,边嚼边想问苏园这吃蟹肉馄饨而已,能有什么刺激可交换。 然后她就意识到口感不对了,立刻吐了来。 “好像有沙子——这是什么鬼东西?”孙荷发现馅料是黑色的,立刻改口惊叫了。 包拯、公孙策和展昭闻声后,都凑过来瞧一眼,有几分好奇。 “告诉你了,蝎肉馄饨,刺激么?”苏园恶作剧成功,忍不住笑起来。 公孙策敏锐察觉地到苏园的发音,又见馅料是黑色,看孙荷还是一脸发懵的样子,他便好心地跟孙荷解释了一下。 孙荷恍然大悟,“老大,我担心了一整天,你就这么对我,你的良心呢?” “这不就是因为你担心我,才给你吃药膳补一补?”苏园不买孙荷卖惨的帐。 孙荷哀嚎一声,求包拯和公孙策给她做主,她受欺负了。 “公孙先生,您看看您的徒弟怎么欺负我呢!” 公孙策本想着这次来见苏园,大家见她受委屈,会是何等忧心、沉重又气愤的氛围。不想被这一碗馄饨闹得,气氛好像还挺轻松愉悦? 公孙策斯文地笑叹:“徒弟大了,不由师父,可别找我做主,找包大人,他是开封府的主心骨。” 包拯一愣,没想到战火烧到他这里,他便故作认真的口气问孙荷,“可有证据证明人家欺负你?那馄饨可是你自愿吃得?” 孙荷被就怕严肃的包拯,被这么一问,更是噎住了,一句抱怨都不敢有了。展昭等见状,都不禁笑起来。 于是就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大家确认了苏园精神很好,没什么问题。这一路上因为担心她,心中悬着的大石都放心地落下了。 在亲自勘察过现场之后,包拯、公孙策和展昭也都怀疑,那最后出现的青衣人有可能是苏进敬身边的小厮进财。 “苏方明跟我们提供了一个情况,说苏进敬这几日一直去黄雀楼听评书,但其贴身小厮进财却不再一直贴身跟随。” 青衣人是否是进财,回去调查一下进财是否失踪了,并描绘画像叫人来辨认就可以确认了。 展昭一个人站在太极图内的枯井旁,目光安静地环视周遭的情况,最后对着地上那滩血迹发呆了许久。 包拯察觉到展昭情绪不对,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展昭转眸看了一眼包拯,又望向那边正细致跟公孙策讲述自己经历的苏园,狠狠皱起眉头。 “这次她的劫难是属下招惹而来,没想到尹傲雪竟如此恶毒。” 展昭攥紧手中的巨阙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现在就立刻骑上马,去以江湖人的方式解决尹傲雪。 “本府以前以为这丫头有福星高照,才能逃过一劫又一劫。现在才明白过来,其实是她的聪明机灵,才让她每一次有这样的幸运。总之只要人没事,你就不必太过自责,你看苏丫头那没心没肺的笑得开心的样子,可有半分怪你的意思?” 包拯再拍拍展昭的肩膀,又望一眼苏园那边,令展昭再好好看看。 展昭又望了一眼,还是苏园带着公孙策讲现场情况的画面,白玉堂在旁陪同,这有什么特别? “苏丫头走一步,白护卫便跟一步。这次她出事,都是白护卫冲在最前头。” 包拯捻着胡子,眼中笑意满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虽为一劫,但又怎知不是另一件好事的开始呢?” 展昭晓得包拯在故意安慰他,可还是被安慰到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白玉堂捧着芙蓉花的情形来。看来之前还他真叫他猜对了,这俩人要凑一对。 “那便给他们时间多相处,余下的事属下来做。”展昭随即向包拯请命,他要立刻返回东京缉拿尹傲雪,争取及早确认青衣人的身份,并监视苏进敬那边的动向。 包拯应承,令他带王朝马汉他们一起走。这边现场勘验完毕,他们也会尽快赶回去。 “大人,属下找到了青衣人骑的那匹马了。”王闯气喘吁吁来报。 王闯带人在五里外的河边找到了一匹无主的红枣骏马,其缰绳有被刀斩断的痕迹,很明显像是青衣人所骑的那匹马。 “这马四肢较短,胸廓深长,头大额宽,鬃毛浓密,很像是契丹马。”包拯在观察过马匹的特点之后判断道。 契丹马耐力好,且耐寒,能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糙养即活,是比较理想的战马。 朝廷每年都会花重金购置一批契丹马作为战马,但因为以前朝廷跟契丹人做马匹生意的时候吃过亏,所以如今这马匹生意都交给了商人。不管商人以什么门路购马回来,只要是良驹好马朝廷都会按价收购。 “这又是一个与商人有关的线索。”白玉堂道。 公孙策:“但商人有很多,若想定罪苏进敬,须得证明这商人姓苏才行。” “回头再查查苏家的马场,看看是否有类似的马。”包拯道。 被押在鄢陵县大牢内的方脸男子,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了。 他的眼睛在经过医治之后,已经用纱布包裹了起来。不过诊断的大夫表示方脸男子已经没有复明可能,眼睛只要不发脓溃烂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包拯亲自审问了方脸男子,先问了姓名,得知他和长脸男子一样都没有姓氏,只叫阿方和阿长。 他们二人在泽州地界的一个土匪山寨里长大,寨子里的女人都是土匪强抢而来,只是男人们泄欲的工具,女人们生下来的孩子都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谁,去跟谁的姓。方脸和长脸男子就是这些孩子们中的一个,只根据脸型起了乳名叫阿方和阿长。 俩人在去年下山,想要在江湖闯荡一番,等长脸风光了之后再回寨子里炫耀。这下了山后,俩人才知道江湖有多残酷,就凭他们俩人的三脚猫功夫,想纯靠武力打家劫舍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纵然想去那些武林世家或高手身边做小弟,人家也不愿意要。 俩人很快就把身上的盘缠花完了,但不想就这么丢脸地回山寨,为了能吃饱饭,就只能靠坑蒙拐骗穷苦度日。后来他们行骗的次数多了,俩人竟熟能生巧,真有几分唬人的模样,日子因此有所好转,可以吃肉喝酒了。 于是二人就野心大了,决定来了东京城闯荡,假扮成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接生意。 “原本小人们想着要是活儿难,拿了定钱就直接离开东京,再换别的地方继续骗。可听说这单生意要杀的人是开封府的一名女官差,身形娇小,并不会武,事成之后还有更多银子可拿,小人们俩就决定把这活儿做了。” “这活儿难就难在苏姑娘人在开封府,开封府有重兵把守,更有南侠、锦毛鼠那样的武林高手,就一定要避免正面起冲突。 听说苏姑娘喜好吃肉,小人和阿长就决定在开封附近的巷子里,摆摊子卖煎肉圆,其中有三个肉圆已经提前下好了迷药,只等着苏姑娘单独来点的时候就给她。本想着这机会不好遇,要等几日才能成事,不想小人们今早才摆摊,便遇见了苏姑娘。” 孙荷听了方脸男子的证供,跳脚直骂他们阴险,居然利用人爱吃肉这一点给人下套,还下药。这就难怪她家老大会中计了,这简直防不胜防,搁谁谁都逃不过! 苏园手捧着凉茶,她边往嘴边送茶,边扫了一眼方脸男子的虎口,那里有很明显的常年练武所留下的薄茧。 “犯案地既然在鄢陵,倒也不必费力将人押回开封府了,案情清晰明了,案犯也据实招供了,便择日就地执行即可。”包拯交代王闯道。 包拯这一次审判没像平常那么铿锵刚烈,但他所说的话却字字让方脸男子感到恐惧颤抖。 他人没杀成,眼睛也瞎了,自己的兄弟还被他亲自下手给抹了脖子了,为什么他还要去死? 方脸男子磕头求饶,恳请包拯宽恕一二,不要过于岢严,“小人杀人未遂,怎却还要以性命相抵?这不公啊!” “照道理杀人未遂,你又老实招供了,确实不至于判死刑。但苏姑娘如今是陛下御封的司法参军,你们兄弟今日之举便是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故当判斩刑。”包拯解释道。 方脸男子愣住,迷茫不解地摇头,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什么是御封的司法参军?她不就是在开封府当打杂的官差么?怎么会突然成了朝廷命官!” “蠢货,连陛下御封的司法参军你也敢质疑!” 王闯拍一下惊堂木,下令掌嘴方脸男子,随即命人将他押进大牢。 王闯还特意找了吉日吉时,决定就在明日午时斩首方脸男子。 “这吉日吉时是怎么找的?”公孙策见王闯掐指算了会儿,以为他动懂推算,便好奇问。 王闯:“我仔细一想,觉得是吉日吉时就是了。” 公孙策:“……” …… 苏园端着茶杯,跟着押送方脸男子的衙役到了大牢。 方脸男子感觉到押送他的衙役离开了,却突然听到身边还有人在吸溜水喝。 “谁?”方脸男子转头,面朝着声音的源头,刚好正对苏园的脸。 他因为失明,完全看不见,并不知自己此时更跟苏园就面对面,总之黑暗未知的恐惧感让他很不安。 “你原本要杀的手无缚鸡之力、弄她比捏死一只鸡崽子都容易的女官差。”苏园谦逊地进行自我介绍后,又吸溜一口水。 “是你!” 方脸男子得知是苏园后,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是苏园害得他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方脸男子始终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太倒霉了。但凡他运气好一点,今日就不会是这样受擒等死的结局。 “你来找我干什么?” “来欣赏自己的成果,毕竟你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是我的杰作。”苏园打量纱布蒙眼的方脸男子,扫视他脸和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刮伤。 方脸男子因瞎了眼,在其它方面的感知就变得稍微敏锐了些,他莫名感受到了有危险的东西在窥视自己,心不自觉地噗噗地狂跳,身体开始冒了冷汗。 “对了,我觉得你对爱吃肉这点,了解得不够透彻。”苏园吸溜一口茶水,继续道,“真爱吃肉的人,可不会一次只要三个煎肉圆哦。” 苏园说罢,还想再吸溜茶水,发现水被喝干了,只得无奈地‘啧’了一声,起身要走。 苏园最后那句话,在方脸男子心里立刻激起了千层浪。 方脸男子恍惚了一阵后,忙伸手追向苏园,却被牢房的栅栏拦住了去路。 “你早就发现了?你要煎肉圆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在算计你?你是故意的?”方脸男子急切地追问苏园,想要知道答案,却没得到一句回应。 他顺着大牢的栏杆跌坐在地上,细细回忆他和阿长在擒拿苏园后的每一个经过。 今天早晨,他们没有亲眼看见苏园吃下那三颗煎肉圆,只是看到苏园背对着他们,丢出一根没有肉圆的光秃秃的竹签。 当时天未大亮,她完全可以在他们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将肉圆丢了。还有,她是在他们议论她怎么还不晕倒的时候,人才晕倒在了路边。极有可能是她听觉敏锐,在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才配合晕了。 如果这一切如他所想的这样的话,之后阿长的死就不是巧合了,他眼瞎滚进了荆棘丛里,也不是因为自己笨,都是出于她的算计! 再去想想之后的事情,当时他好像听见苏园跟熊泰有争执,但那会儿他已经疼疯了,有些神志不清,眼睛也看不见,真不知这俩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熊泰死了,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青衣人也死了,怎么会除了她都死了?真的是菜刀侠士发现青衣人,杀了他么?会不会这些人的死都是出于苏园的算计? 方脸男子顿时吓得浑身颤抖,他越细想,越觉得恐惧,以至于额头的冷汗如雨一般往下流。 如果情况真如他所想的这般,他和阿长哪里是运气不好在倒霉,分明就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注定必死无疑!偏偏他们还不自知,得意洋洋地蹦跶着,如今越回想起来越觉得愚蠢可笑至极。 王闯亲自送走包拯等人到城门口。 苏园和白玉堂跟王闯作别时,都祝他早日找到一名好师爷。 王闯一听这话,就觉得这二人仿佛在讥笑他学识低,不会说话用词。他当然是得罪不起这二位,抽搐嘴角,假笑着向二人道谢。 等他们人走了,王闯便猛瞪二人背影一眼,语气凶狠却又不敢太大声道:“我祝你们早生贵子!” 早点生孩子,落入凡尘俗世,这俩人自然就没空多管别人的闲事了! “大人,那个方叫阿方的犯人,吵着见您,说什么苏姑娘算计了他们所有人,是苏姑娘害得他好兄弟阿长死了,还说是苏姑娘杀的所有人。”狱卒急忙来报。 王闯讶异得扬眉,“他这么想的理由是?” 狱卒认真回忆了下,复述道:“说是苏姑娘只点了他三个煎肉圆吃,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王闯保持耐心问。 “不该只点三个煎肉圆,应该点更多。”狱卒回道。 王闯闭上眼,缓缓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没忍住,抬脚就踹了那狱卒一下。 “我当有什么大情况,你巴巴地跑来跟我回禀。因为只要了三个煎肉圆是吧?我看你脖子上的东西也是个肉圆做的!他瞎了眼又濒死,怕得疯了,你也跟着疯?嫌吵不会堵上他的嘴啊!” “是是是,小人这就堵他的嘴。”狱卒立刻逃似得跑了,早知道他就不多嘴来传话了。 …… 黄昏前,苏园和包拯等人抵达了开封府。 苏园刚跳下马,就受到了开封府一众新老衙役们的问候。他们都很关心苏园的情况,问候她有没有事。 得知苏园有惊无险后,大家都松口气。特别老衙役们,纷纷感慨他们家园园真聪明机灵,他们就知道他一定会化险为夷。 张婆子等厨娘,特意给苏园熬了一大碗压惊汤。 苏园见这‘压惊汤’里有丰富的牛杂和炖得几乎透明的白萝卜,直叹张婆子她们了解自己。 牛肉难得,牛杂更难得。 “哪儿弄得这宝贝?”苏园问。 “周老判官弄来的,他老人家你还不了解?认识的人多。”张婆子笑道。 苏园便开心心地就着烧饼,把一大碗牛杂汤喝了。接着她就换了身衣裳,拎着她从的鄢陵带回来的一竹篓蝎子去了厨房。 苏园把这些蝎子洗干净之后,就送入炉子礼烘烤,把蝎子烤得干脆的时候取出,放在小石磨上磨成碎粉末。取最嫩的猪梅肉,以及新鲜的韭黄,与蝎子粉和成馅料,加一颗鸡蛋增加馅料的鲜嫩,而后包成馄饨。 鸡骨熬汤至奶白色,入馄饨煮,起锅前加鸡胸肉丝,最后撒上点翠绿的豌豆苗和酸脆的泡菜丝。 厨房的张婆子等人,眼见着苏园把一盆乱爬的黑漆漆的活蝎子,做成了一碗诱人鸡丝馄饨。 看着真不错,但她们都知情,真下不了口。 苏园把馄饨端给了包拯和公孙策。见二人都吃了之后,苏园就忙好奇地问味道怎么样。 包拯和公孙策本以为这就是苏园正常的孝敬,一听她这问话,都预感到了情况。二人忙看碗里剩下的馄饨,通过略透明的馄饨皮,他们看到了里面略黑的馅料。随即想起苏园在离开的时候,拎着一个竹篓,而这个竹篓正是她吃蝎肉馄饨的那家铺子的掌柜所赠。 俩聪明人不用发问,就料知了他们吃到嘴里的是蝎肉馄饨。 “这是我改良之后的药膳,味道可还行?” 包拯:“……” 味道确实不错!但如果不知道用料是蝎子的话,大概会一口气吃到见碗底。 “不错。”公孙策倒是十分淡定,还赞苏园有心,接着就吃得很香。 公孙策懂医药,这种味道好又对身体有益的药膳,他自然是极为喜欢。 包拯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在公孙策这种氛围的带动下,却也不好说什么了,直接克服了心理障碍,跟着香喷喷地吃完了。 但饭毕,包拯在心理上有一种沧桑感。他发现自己在吃饭这方面越来越突破底线了,先是吃知了猴,现在又吃蝎子,关键他还觉得味道贼香,越吃越沉浸其中。照这么发展下去,他有一天会不会连蛇鼠蛆虫都下得了口了? 展昭匆匆赶回,向包拯回禀:“尹傲雪今日上午离开黄雀楼之后就再没回来。她这人外出不喜告知别人,从来随性,所以黄雀楼掌柜也不知她去了哪儿。” 展昭接着将他弄来的进财的画像递给苏园,问他是不是青衣人。 苏园看了眼画像上模样清秀的男子,摇了摇头,“长得比他平庸多了。” 苏园便将她回来后,在画师那里描绘出来的画像拿给展昭瞧。 展昭一对比观看,果然是两个人。 “苏进敬在下午的时候,从五桃别苑回京,一直呆在家中,不过这个叫进财的小厮一直没跟在他身边。现在紧要的还是抓到尹傲雪,捉不着尹傲雪,就无法指认是那名道士。” 王朝等已经带着画师,通过黄雀楼等人的描述,绘制出了道士的画像。但是他们只是目击尹傲雪与这道士似有来往,不知来往内容。这桩害人的算计,就只有尹傲雪和熊泰俩人知情,如今熊泰已死,唯一知情且可以指认道士的就只有尹傲雪。 展昭随后展开了这名道士的画像,便问在场的人有谁见过忘川道长,来对比看一下是不是。 碰巧在场的人都没人见过。 苏园看了一眼这道士的画像,深邃眼窝,消瘦脸颊,续着长胡须,脸上的皱纹颇多,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岁以上。 “这肯定不是忘川道长。” 苏园虽然没见过忘川道长,但记得杜诒给她的形容,只凭‘年纪四十但貌若二十七八这点’就不符合。 不过苏园还是让人苏方明请来,请他来帮忙认一下画像。 “忘川道长现如今重望高名,若非富贵高德之人,根本请不动他出山。即便他是这桩案子的参与者,他也绝不可能为了给尹傲雪设套,冒险亲自现身。”公孙策揣测道。 不一会儿,苏方明那边送来了忘川道长的画像。 娄掌柜捎话给苏园,告知苏园苏方明回了苏家,现在脱不开身。不过料到苏园可能用到忘川道长的画像,便提前画了一副准备着。 果然如杜诒所言那般,忘川道长的画像年轻如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相貌俊朗,眼若星辰,跟那画像上的老道士完全是两幅样子。 “邪门了!摆明了那苏进敬有嫌疑,却什么证据都跟他擦边而过,偏就查不到他身上。”王朝没好气摔了下手里的画像。 “这苏进敬可真不是个东西!”赵虎啐了一口,骂道。 马汉和张龙也附和。 “既查不到证据,就不能先给人定罪,多少冤假错案便由此而来。”公孙策冷眼看出屋内人的焦躁,更要提醒众人注意这一点。 王朝等人就不用说了,刚还在发脾气。白玉堂听苏进敬的名字脸上就有杀气。一向稳重的展昭,在这桩案子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淡定。大概是因为尹傲雪的缘故,令他觉得愧对苏园,所以想尽早破案。 “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听也。” 包拯引用王符《潜夫论》劝大家切忌偏听偏信,千万不要在没证据的情况下给人定罪。 “你们可以肆意怀疑,但一定要查到实证才能论罪。” 王朝等人这才收敛住脾气。 苏园作为直接受害者,则是他们中的反应最平淡的,她一手托着脸颊,一直低眸看着这几幅画像。 “倒是凑巧,这青衣人现身的时候,进财就不在苏进敬的身边。我在想人都死了,为什么要偷走尸体?反正这人我们也并不认识啊。” 白玉堂明白过来,也来看这画像:“你怀疑青衣人是易容了?” “若这名叫进财的人一直不出现,便有这个可能。” 白玉堂略懂易容术,对比了青衣人和进财的画像后,说道:“易容术只是对人脸加以修饰迷惑,五官大小再怎么变,却不能变骨相,比如绝不可能让一个人的脸由大变小。便从这二人的相貌看,进财模样清秀,脸颊小一些,青衣人则样貌平平,脸盘大而圆润些,这确有可能通过易容乔装转变。” 白玉堂随即再指了指那个瘦脸道士的画像,“以忘川道长的脸,扮不出这瘦猴子模样。” 苏园:“但我们还是亲眼求证一下比较妥当,一旦是瘦猴子扮成了道骨仙风的道长呢?” 当然这种可能性极低,每天都要通过易容伪装去应对所有人,实在是太麻烦了,基本上没人可以做到。苏园不过就是随口感慨,毕竟忘川道长这个人她是一定要见了。 大家讨论完毕后,包拯又布置出去一批人,继续去寻尹傲雪的下落。 苏园特意补煮了一蝎肉馄饨给展昭。毕竟药膳这种好东西,必须人人有份儿,雨露均沾。 比起包拯和公孙先生,展昭就大气多了,一整碗吃完了,什么疑问都没有,道了谢就去休息了。 直到第二天醒来,展昭听到包拯和公孙策提及昨晚的蝎肉馄饨,他才恍然有所悟,整个人变得有点不好了。 为此,展昭特意在校场与白玉堂切磋武艺的时候,特意揶揄他一句。 “以后吃家里人做东西,记得先问问什么馅的才好。” 白玉堂不明所以地瞥一眼展昭,随即从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里体会到了什么。 白玉堂嗤笑,“有些人还有心情管别人呢,先管好自己的爱慕者别作死才最紧要。” 展昭:“……” 早饭后,苏园偷偷叫住了白玉堂,请他帮自己做一件坏事。既然是坏事,那自然是有几分出格,要瞒着包拯和公孙策。 白玉堂听了苏园的请求后,轻笑点头,立刻答应了她。 “不会暴露吧?”苏园因不了解情况,略有几分担忧。 白玉堂挑眉:“你在质疑你男人的能力?” 这时,马汉匆匆跑进门,告知大家:“尹傲雪现身了!” 第62章 三更合一 展昭当即拿起他的巨阙剑飞奔而去, 大概过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尹傲雪就被展昭押入了开封府公堂。 尹傲雪被打得发髻凌乱,有一边脸明显地红肿变高。 她跪在公堂中央, 边流泪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情况基本如熊泰招供的那样,尹傲雪受了道士的蛊惑, 因过分痴情于展昭, 才会中了道士的游说,进而被引入歧途, 狠下心对苏园下手。 只不过这歧途被引入得有点深,尹傲雪至今没醒悟自己被道士骗了。 “自古成王败寇, 我无话可说。” 尹傲雪红着眼睛看向苏园, 泪珠儿一颗颗从她脸颊划过。她哭得狼狈, 眼睛却不眨一下,满脸透着倔强。 “算你运气好,我倒霉斗不过你, 输了就是输了 , 便该受死。” 早知她当初就该亲自动手, 不该犹犹豫豫,信了熊泰的主意,雇人去做此事。她本以为这事万无一失了, 却想不到熊泰找了两个不中用的江湖骗子,功夫还不如他们尹家的家仆高。 不过终究还是苏园的运气太好了,忽然冒出个什么青衣人, 用弩射死了熊泰, 不然以熊泰的武功, 解决她绰绰有余。 本来万无一失的事, 却不知为何这般横生枝节。 可笑的是刚才展昭突然现身找她的时候, 她还以为熊泰把事儿办成了,道士的话应验了,她的良缘来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发现展昭提剑直冲她而来,满眼里都是对她的杀气和厌恶,一句多言的话都没有,毫不犹豫地出手擒她。 尹傲雪从没见展昭对她出招这么狠过,原来以前的比试展昭都在让着她,有顾及到她的面子。她却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每次就差一点就能赢过他,只要自己武功再练得厉害一点,就有机会可以赢过他,嫁给他了。 尹傲雪哭得泪如雨下,回忆展昭曾对她的种种谦让,开心地想笑,那时候多好啊,她为什么不知足。若是还能回到从前的时光该多好。 她赌输了,输得彻底,她不可能再得到展昭的正眼相看了。 包拯敲了惊堂木,斥尹傲雪至今执迷不悟,“竟拿成王败寇之说,掩饰你阴毒害人之举,何等蠢恶。” “我若不为此一搏,便注定此生再无良缘。与其浑浑噩噩孤独终老一辈子,我自要选择为自己的后半生赌一把。这种输赢,是必须要赌的,成为王,败为寇。”尹傲雪坚持自己的想法。 “一个臭道士蛊惑之言,你便轻信?早知这般好用,我当初便该请一位道士与你算命,告知你就是只臭虫,该早点去死,免得祸害于世。”白玉堂讥诮道。 展昭冷笑,接话道:“别夸她了,臭虫可没她这般恶毒。” 此时的展昭对尹傲雪厌恶到达了极致。 尹傲雪知道她现在这副模样,展昭见了肯定会厌恶,可当她真听到展昭出此等恶言讥讽她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绞痛,流泪痛哭。 可这是她赌输了的结果,她必须要承受,谁叫她是败者,她输得一败涂地。 “你竟真以为与你说那些话的道士,会是什么道法高超的真人?能助你改命,让你觅得良缘?” 公孙策见尹傲雪虽然伤心至极,却仍然执迷不悟,练练无奈地摇头,叹她蠢毒的同时又不禁替她可惜。这姑娘从前也是行侠仗义之士,若非这次走入歧途,将来说不定会有好的造化,成为一位有名的武林侠女。 “真正的修道者,无不向善,历劫度人。老子《道德经》中有言:‘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这道教教祖之言与那唆使你害人的道士所言完全相悖,难不成你要说是道教教祖错了?你信的那位让你为非作歹害人性命的道士,才是对的?非正经修道者,便是假道士,江湖骗子,其话又岂能轻信?” 尹傲雪愣了又愣,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好像是被那名道士给偏了。 “可他为何要骗我?他没贪我钱,他指点我之后,一文钱都不收,人就走了。” “世上有个词叫‘利用’,还有个词叫‘借刀杀人’。”白玉堂忍不住再度讥讽,轻蔑地瞥一眼尹傲雪,“果然人要多读书。” “不读书的也没她这么蠢。”王朝学着展昭之前的句式,跟着补刀道。 尹傲雪万般后悔的伏地痛哭,是啊,她怎么这么蠢,怎么就轻信了那道士的话。她是因为信了那道士的胡言,才把这一辈彻底毁了!她好后悔好后悔…… 但再后悔也没用,好好的二八年华的漂亮姑娘,有着一身的高强武艺,有着武林人羡慕的家世,却要就此认罪伏诛,受斩刑。 “唉,明明放下执念,她会有更好的选择,凭她的天赋、样貌和家世,如何会愁再觅良缘?却偏偏要不惜任何代价一条路走到黑。” 王朝感慨这人真不能犯蠢,就算犯蠢,那也不能动恶念,心存害人之心,否则报应早晚会还到自己身上。 “上次在沙柳坡,她认错那般诚恳,我还以为事情就结束了。”苏园也觉得尹傲雪就在一念之差。 张龙想不明白:“我以前在江湖上听说过一些她行侠仗义的事,感觉人不笨啊,怎么就一名陌生道士对她胡言乱语地说两句话,她就全信了?” “开封府这些年处置过不少江湖骗子的案子,很多骗子的作案手法都十分拙劣,话说得一个比一个胡扯,偏偏就是有人因此上当受骗,且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利用人贪心侥幸的心思。人越是心急求于什么,就越容易被骗上套。显然尹傲雪一事,是有人了解到她对展护卫的痴情,便利用她这份儿心思,给她作套。” 公孙策出门来叫苏园,顺耳听到他们的议论,便也跟着感慨了两句。 王朝等人纷纷附和,直叹还是公孙先生看得明白。 “公孙先生这会找苏姑娘干什么?”马汉瞧见俩人离开了,好奇地问。 “还想吃蝎肉馄饨?”王朝顺口就猜测了一句。 马汉、张龙和赵虎三人同时看向王朝,齐声问他什么蝎肉馄饨。 王朝一愣,马上就要跑,被马汉三人立刻围追堵住了。 “好嘛,我就说昨晚上,苏姑娘让人送了四碗馄饨过来,你为何突然大方不吃,还把你那份儿让给了我们,原来那是蝎肉馄饨?” “可我们问你是什么馅的时候,你怎么说是海参馄饨?” “打他!” 三人伸手便对王朝噼里啪啦一顿乱打。 王朝抱着头,大叫一声“包大人”,马汉等三人立刻停手,站得笔直。王朝便趁此时机一蹿,冲出三人的包围圈,成功溜了。 马汉等三人立刻去追。 …… 苏园跟着公孙策到了书房,就见桌案上正铺着那名瘦脸道士的画像。 尹傲雪刚才在招供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就是这名道士在黄雀楼偶遇她,神叨叨地点拨了她的姻缘,蛊惑她按照他指引的阵法去杀人。 “他与尹傲雪提姻缘的时候,说你是‘煞’,这说法与忘川道长当年对你的批命有相合之处。所以这第一种可能是,这道士与忘川道长有关,他受其唆使去找了尹傲雪,设套算计你。第二种可能是,这道士与忘川道长没关系,受雇于苏进敬,是苏进敬故意安排他去接近尹傲雪。第三种可能是,他与忘川道长和苏进敬都没关系,是另外受雇于其他人对付你。” 公孙策觉得第三种的可能性最小,但也不能排除,便说全面些。 就目前所得到的线索来看,证据更多指向的嫌疑人是苏进敬。苏园的事本是属于苏进敬的家事,以忘川道长的身份,直接出手对付苏园的可能性不高,他最多就是动一动嘴,批命算卦。苏进敬有钱有人,自然会自己解决。 苏园听完公孙策的话后,有点不太明白地望着他:“师父突然特意再跟我说一遍这些,是何缘故?” 公孙策笑了一声,“你今日与白护卫偷偷商量什么呢?可是做了什么计划,与忘川道长有关?” 苏园在心里小小惊讶了下,没想到这事竟被公孙策察觉到了,不愧是老谋深算的人物。 “就是闲聊呀,没说什么。”苏园对公孙策嘿嘿一笑,不打算认。 公孙策见苏园这反应,就晓得他猜对了,这俩人肯定有事。 “为师并非是顽固不化之人,但尹傲雪一事当引以为戒,切不可因一时心急,误入歧途,走上不归之路。你二人行事当有分寸,可知晓?”公孙策点拨苏园道。 “师父放心,定有分寸。”苏园向公孙策保证。他们还不至于傻到,去干害人性命的事。 公孙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苏园,见她还是没有坦白的意思,叹了口气,“罢了,有分寸就好,那我也就不多问了。” 这孩子既然不肯说,那就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招数。估计她是怕说出来,他知情了若隐瞒,会连累他在包大人跟前不好交代。其实他哪儿怕这些?别瞧他平日里斯斯文文,骨子里其实是有血性的,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跟在清贫的包大人身边做事了。 但是孩子的好心意总要心领着,不能让他们为难。 “那你去吧。”公孙策打发走了苏园。 公孙策看一眼桌上的道士画像,正要卷起来 ,忽听有人敲响东窗。 公孙策把窗户一打开,就看到一张黑脸,可把他吓了一跳。 这会儿黄昏刚过,天有点黑了,没黑得彻底。包大人选择这时机在窗外那么一站,那脸和夜色半融不融的样子,可比鬼还会吓人。 “大人怎么在这?从您那边过来的话,似乎不需要路过这扇窗?”以公孙策的机智,自然察觉出了问题。 “先生的徒弟心有猫腻,本府监察一二,理所应当。”包拯轻咳一声,对自己听墙根的行为做了冠冕堂皇的解释。 公孙策愣了下,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好奇问包拯什么猫腻。 “你心里有数。”包拯同公孙策一样,也看见了苏园和白玉堂在说悄悄话。他们二人选择在那个时机商议事情,他也猜测到了很可能跟忘川道长有关。 本来他见公孙策找了苏园,以为他们师徒之间能坦白,却没想到他白做了一次听墙根的‘贼’,什么都没听到。 “俩孩子有分寸,没事。”公孙策道。 包拯瞥眼公孙策:“难有说服力,都没问清楚是什么事,又怎知没事?” 公孙策但笑不语。 反正如果包大人想问那就随他问去,估计结果一样,也是问不出来。 “即便不问这个,那你也该问一问,何时能让咱们吃上喜酒?”包拯发出这一问时,睛里的好奇比之前更甚。 他不是苏园的师父,这种问题他来问不合适。包拯怪公孙策这个做师父的居然不够关心徒弟,事关她的终身大事,总该关心问一问,给她点建议。 从上次他跟包拯提及了苏园的终身大事后,公孙策就发现包拯格外关心苏园的亲事问题。但公孙策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包拯这方面的关心还在持续,丝毫不减。 其实他也有几分想问,但是俩年轻人还不知进展到了什么地步,若贸然挑明了,令他们反倒不好意思,再不来往了,岂不成了大损失。 公孙策劝包拯莫急,再等等。 “这种事还是要多给他们年轻人时间,若真为良缘,自有我们吃喜酒的一天。不过包大人既然如此期盼,该当这个时候就开始攒钱了,等人家成婚的时候,正好能送上一份大礼。” 毕竟包大人为官清贫,身上的钱财有限,早做打算很有必要。他这个做师父的,可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徒弟在收贺礼这方面吃了亏。多一两银子,他的宝贝徒弟就能多吃两顿肉呢。 包拯无奈笑,直叹公孙策好算计,不过这贺礼他定然会送一份儿大的,亏不了苏园。 包拯归家后,就马上招来管家,嘱咐他以后府里的支出要更俭省些,他要给苏园攒嫁妆。苏园既然在开封府长大,自然算开封府的女儿,那他作为开封府府尹,何止要出贺礼,定要出嫁妆! 管家一直都很喜欢苏园,很高兴自家老爷为苏园谋算将来,但此刻他却有点犯难:“大人,咱们府里本来就已经够俭省了,再省的话,小的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省了。” “今秋的新衣便不用做了,旧衣还没破,穿旧的就行。夜里若无别事,房中只留一盏灯即可,灯油钱能省则省。”包拯举例道。 管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包拯厨房那边是否也要省一省,比如缩减肉菜,尽量吃素。 “饿着肚子怎叫大家干活,这倒不必。” 管家所说的厨房,并非是开封府专管官差们用饭的厨房,而是包家这边的小厨房,管的是包家家眷和仆人的用饭。包拯虽不常回来吃饭,但受了苏园影响之后,深知吃好饭才能干好活的道理。这省钱要在自己身上省,岂能在家仆们的嘴里省。 管家听了包拯的话后,心里颇感熨帖。 跟对了主人就是好,晓得心疼他们这些下人! …… 苏园在晌午的时候,终于和苏方明见了面。 苏方明打量了一番苏园后,叹道:“你没事就好。”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你父亲撕破了脸?昨夜娄掌柜说你在家抽不开身,是不是你父亲为难你了?” “我动了他书房里的小厮,他难免会有怒气,没什么要紧的,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听进心里。”苏方明解释道。 站在一旁的娄掌柜听了这话,心疼自家大爷把大事说小,忍不住道:“哪里是没什么要紧?苏老爷撤走了大爷手里管的所有生意。” 苏园惊讶地看向苏方明。 苏方明用眼神警告娄掌柜,摆摆手打发走了他,然后淡笑请苏园喝茶。 “这点事比起你危及性命的遭遇,算得了什么。再说苏家有这么多生意,他年纪大了根本忙不过来,要不了多久还是会要我帮忙,归还我管的那些铺子。我趁此机会能休息几天,倒是不错的事情。” 苏园见苏方明是真的看得开,就不劝他了,先请苏方明辨认了青衣人和瘦脸道士的画像。 苏方明看过之后立刻摇头,“这俩人面生,我都不认识。” 苏园又将账册拿给苏方明辨认。 苏方明翻阅了一番后,对苏园道:“这三本账册的记账习惯和苏家的差不多,五、六、七指得是月份,记账的方法皆是左金右银。纱花之类的首饰归类于银,珍珠宝石珊瑚等归类为金,再有这青梅玉荷簪、燕求桃步摇皆为苏家首饰铺的特色。这三本应该是苏家的账册错不了。” 苏方明随即拿算盘算了下三本账册记录的流水总数,告诉苏园在京城之内,只有三家苏记首饰铺符合这账面的情况。 “涉及数额比较大,唯有御街、东大街和西大街三处最大的首饰铺可以达到。”苏方明丝毫不藏私,声音平静地如实告知苏园所有情况。 苏园听了这些之后,照道理说,她该为线索有了进展而感到开心或者轻松,但面对这样的苏方明她心情反倒有几分沉重。 苏进敬毕竟是养大苏方明的人,是他生命的来源。父爱如山,本该赋予苏方明爱和安全感的人。让一个人去否定自己的来源,揭发抚养他长大的亲生父亲,其实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纵然苏方明修道多年,清心寡欲了些,但他终究是凡人不是神,有血肉,有感知,他不可能做到毫无感觉。否则的话,他当初也不会为了保护苏进敬,来跟她谈判谈条件。 这种自割伤口,剜掉腐肉的痛,他在自己承受。如今他面上越显得平静冷淡,反倒越让人为他担心。 “对了,我至今都没看到进财回府。”苏方明又提供了一个线索。 苏方明饮了一口茶后,没听到苏园回应自己。他就抬眸忘了一眼苏园,这才发现苏园在一直看着自己。苏方明便问苏园是不是还有什么疑问。 苏园点头,表示她的确是有疑问。 苏园凝看苏方明,郑重问他:“你还好吗?” “不好。”苏方明声音淡淡的,他垂下眼眸,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表现,“但我承诺过给你的话,我便一定会做到,这点你放心。” 他说过,如果苏进敬做了违法之事,他会帮苏园把苏进敬送开封府大牢,那么他就会尽他所能去协助苏园查案。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有些痛苦只能自己承受,别人帮不了忙,说什么安慰的话也都无用。但你若有需要我的时候,比如想吃点什么好吃的东西,想让我听你说话或跟你说说话,陪你去什么地方,你都可以找我。”苏园道。 苏方明握紧手里的茶杯,看向苏园:“那如果我说,若在少了一位亲人之后,我还想贪心再得到一位亲人呢?” “那你应该早就应得到了。”苏园笑了下,对苏方明清脆地喊了一声,“大哥。” 苏方明迟滞了片刻之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才惊讶地抬首,与苏园四目相对。 半晌之后,苏方明“嗯”了一声。 他紧握茶杯的手松开了,终于有所放松了。 …… 一炷香后,苏园、白玉堂和展昭分别带着开封府的衙役们,去查抄御街和东、西大街的三家苏记首饰铺,最后查得御街的苏记首饰铺刚好缺失了五、六、七三本账册。 未免有人事后狡辩,再出纰漏,苏园特意先问过了首饰铺的伙计,上个月几样贵重首饰的售卖数量情况。像这种铺子,伙计若卖出特别贵重的首饰,都会得到额外的赏钱,诸如青梅玉荷簪、燕求桃步摇这些金玉首饰,伙计们心中自有计数。苏园在问过之后,比对七月账册上的账目数量,刚好一致。 如此就可以非常确准了,青衣人身上的三本账册就出自苏记在御街的首饰铺。 据首饰铺掌柜交代,这三本账册他于昨日交给苏老爷身边的贴身小厮进财。 展昭拿出瘦脸道士的画像,问首饰铺掌柜是否认识他。 掌柜的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 苏园、白玉堂和展昭三人便直奔苏府,问苏进敬讨要小厮进财,顺便请苏进敬配合开封府的调查,老实回答问题。 “就凭三本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账册,你们便要怪到我们苏家头上?” 苏进敬立刻表示不服,他眼睛看着展昭,质问的对象也是展昭。苏进敬往日一见到苏园,总要有所针对他,今日他却仿若看不见苏园一样。 苏园便有几分好奇了,故意问苏进敬:“苏老爷这是做贼心虚,不敢看我了吗?” 李氏这时在王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眼睛红肿,看起来狠哭过一通。苏园扫一眼就发现,李氏的左脸看起来跟右脸不同,略高了点。因为有水粉遮掩的缘故,肤色才看起来比较正常,没有红肿之态。 “我是懒得看你,哪次见面你不是把我气得半死!你既然不愿认回苏家,那我只能当做没你这个女儿!” “认我事小。”苏园嗤笑一声,“苏老爷好歹也是富贵人家的大老爷,京城富贵圈里响当当的人物,还打自己女人呐?” 李氏一听苏园的话,忙低头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左脸。 苏进敬看一眼李氏,气恼地冲苏园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们开封府官差办案就这么凭自己瞎猜胡诌?所以瞧见了三本账册,就往我头上赖?” 苏进敬随即解释李氏脸肿的缘故:“昨儿是我大儿子不孝,惹恼了我,父教子总不为过吧?谁知他娘亲舍不得他受苦,突然上来挡了一下,这才打错了人。” “那我也没胡说八道呀,”苏园无辜道,“确实是苏老爷打了夫人,苏老爷自己刚才也承认了,那我的话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你——”苏进敬一股气憋着撒不出来,只得使劲儿地瞪着苏园。 展昭这时才将三本账册与苏记御街首饰铺的核对结果告知苏进敬,因有伙计和掌柜的多方证词,苏进敬对此根本无法狡辩。 “苏老爷能否解释一下,你为何要撒谎说这三本账册与你们苏家无关?”展昭追问。 苏进敬愣了下,讨来那三本账册再看了一遍。 “才刚没看清,如今细瞧才想起来,这是有点像我们苏记首饰铺的记账习惯。诸位官爷可能不清楚,我们苏家家大业大,每到月末我要查看的账本有几百数之多,哪可能每一本都记得清楚。再者说,我如今年纪大了,不是每月都看账。进财会在月末的时候,替我抽查账目,随便选几家铺子近三月的账送来给我瞧。这三本账我还没瞧过,便一时没认出来。” 展昭听了苏进敬的解释之后,与苏园和白玉堂交流了一下眼神。 白玉堂表现得比较直白,直接冷冷翻了个白眼,他不说话不是他脾气好,恰恰是因为他脾气不好在自控,若开口吭声,只怕会忍不住当场手刃了苏进敬。 苏园料到了苏进敬不可能会主动认罪,就点头示意了下,请展昭继续问。 展昭:“那苏老爷如何解释,青衣人的身上会有你家铺子的账册?小厮进财如今人又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他昨日出门去取账册之后,人就没回来。那个什么青衣人会不会打劫了进财,偷走了他身上的财物和账本?”苏进敬反问展昭。 展昭无疑地回看苏进敬,觉得自己如果再问下去,恐怕还不如白玉堂能控制住脾气了。 “劫财可以勉强解释得通,拿账本作甚?” “首饰铺上的账记载的可都是值钱的东西,那贼人说不定看账之后,还打算劫首饰铺。”苏进敬说罢,不忘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我的个人猜测。进财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三本账目为何会出现在鄢陵县的什么青衣人身上,我真不清楚。这破案的事是你们开封府的职责,我只能再三向你们表明,我很无辜。我昨日就在五桃别苑求个安静,喝喝茶茶,静静心而已。” “有证人证明,苏老爷近来频繁现身过黄雀楼,且每次去的时候,苏老爷的贴身小厮进财都不贴身了。倒不知苏老爷这么巧去黄雀楼,是听评书呢,还是观察打听尹傲雪的情况,打算设套令尹傲雪杀我呢?”苏园毫不避讳道,“种种迹象表明,苏老爷你的嫌疑很大啊。” “我不过是去黄雀楼听评书罢了,多少客人和我一样也在那听!什么尹傲雪,我见都没见过!你少胡说八道,在这诬陷我!展大人,你该好好管管你的属下。她若再这般,休怪我不客气!去告你们开封府官差狗仗人势,胡乱诬陷他人。”苏进敬骤然恼怒道。 “苏姑娘如今是开封府的司法参军,专管议法断刑,并不算展某属下。”展昭表示他管不了。 苏进敬愣了下,他昨日在京外,没能及时了解到京城内的消息。回来之后又因为书房小厮的事,与苏方明好一顿争吵理论,以至于夜里都没睡好,今早也没精神出门。所以这才不过一天的时间,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件,苏园居然被封官了?她是女子,又没有经过科考,若为官,只可能是陛下御封。 苏进敬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苏园。 苏园弯起两边的嘴角,歪头对他苏进敬一笑,当然她这个笑容很具有挑衅意义。 苏进敬差点被苏园这个举动给气断气了。 一旁的李氏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用手掩嘴,眼睛在看向苏园的时候蓄着泪。 苏园察觉到李氏的异常,转眸看向她。 李氏便立刻垂下头,一张脸谁都看不见了。 “苏老爷以后对我说话可要小心了,记得用敬词,称大人,若不然一不小心被治了不敬之罪,多不冤枉啊。”苏园嚣张地叹道,完全不避嫌地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特别是她最后半句那‘不冤枉’三个字,令苏进敬继差点气断气后,又差点气吐血了。 当下案子的关键在进财和瘦脸道士身上。 三本账册已然被苏进敬解释为不知情,全都推脱在了进财身上。 只有找到这二人,才有可能将苏进敬跟案子直接联系一起,去论苏进敬是否为主谋。 现在瘦脸道士和进财都不知所踪。 青衣人虽被怀疑是进财易容了,但只要没有尸体来证实,一切都属于推测和猜测。 展昭命衙役们拿着瘦脸道士的画像全府询问,排查一下是否有人认识。 苏园也故意问了苏进敬,认不认识瘦脸道士。 苏进敬对画像反应平淡,“不认识。” “那苏老爷真该认识认识他,这人的想法跟苏老爷说不定会不谋而合。” 瘦脸道士欲让苏园死在阵法里,而苏进敬也一样不想苏园活,且两者让苏园死的目的都是为了‘除煞’。 尽管苏进敬口上不曾承认过他想苏园死,但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所以苏园这一句话,讥讽地很到位。 苏进敬虽然被苏园几度气得半死,但理智尚存,一直坚称什么都不知情,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新鲜的表态了。 再问话苏进敬已毫无意义,苏园三人就去搜查了进财的房间。 苏园根据衣柜里进财的衣袍肥瘦长短,以及鞋子的尺寸,努力回忆当时她所见的青衣人的身材情况。 “身材很相像,脚的大小也差不多。” 就此看来,进财易容青衣人的可能性更高了。 “进财应该不是一个人行动,还有人与他同行。他会用弩,这点不可能瞒得住身边所有人。”苏园对展昭道。 展昭应承,表示它会让人调查和进财熟悉的人,但就怕这些人因为都是苏家人,嘴严不肯透露。 架子床挂着白帐幔,白玉堂此事站在帐幔旁,不知在看什么。 苏园凑过来瞧,就见那白帐幔上有四处距离较近的类圆形脏污,“看起来像是手脏了,抓在上面,四个手指留下地印记。” 苏园说着,就用手指比量了一下。 白玉堂当即脚踩在床榻上,手扶着挂帐幔的床柱,探看架子床的床顶,随即跳了下来。 “有发现?”苏园忙问。 “嗯。”白玉堂命人搬桌子来,让苏园和展昭站在桌子上去看床顶,更直观一些。 二人便站上去瞧。 床顶因为不方便清扫,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这上面曾存放过物品,有物品挪走之后留下的痕迹。尘痕迹有两处,一处是长方形,另一处则比较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弩的形状。 “长方形的应该是箭筒。”白玉堂就此推测道。 “那这算不算进财易容成青衣人的证据?”苏园发问一句之后,就从桌上往下跳。 白玉堂下意识想伸手,转即见她安稳落地,便又收了回去。 展昭沉吟了片刻,回答苏园的问题:“应该算。” “那现在抓苏进敬吗?”苏园又问。 展昭再度沉吟了片刻,觉得这问题不好回答,就看向白玉堂。 本以为若是白玉堂的话,他肯定会干脆利落地回答说抓,却没想到白玉堂答了一声:“不抓。” “与其留给他狡辩的余地,不如拿到铁证,再行抓人。” 苏家在京结识了不少权贵,证据不足,抓人回去,只会增加开封府的麻烦,令开封府还要分散精力去应对那些非议和说情的人。倒不如暂且把这份儿证据守着,专注精力去寻找铁证,而后将人一举拿下。 “行啊你,思虑周全,如今格局大了!”展昭感慨不已,称赞白玉堂更成熟冷静了。 白玉堂飞一记眼刀给展昭,显然有不满的意思。 展昭纳闷地摸了摸鼻子,琢磨着自己说得真是好话啊! 进财的房间作为证据进行了查封,并有开封府的衙役专门负责看守。 派人看守房间的主意是苏园出的,她站在门外,特意跟展昭解释:“省得回头被人毁了证据,苏进敬又抵赖。” 展昭点点头,赞同苏园所言,特意留了四个人,前后把守。 …… 接连两日,苏府安静无事,进财彻底失踪了,无人知其去向。 苏进敬居然还安排了进财的父母特意跑来开封府报官,恳请开封府官差尽早找到他们失踪的儿子。 苏园就问进财的父母:“他会弩么?” 进财父母摇头。夫妻俩和进财一样,都是苏府的家仆。只不过他们夫妻是在陈留帮衬着东家管桩子田地,进财则一直跟在苏进敬身边受重用。 “俺们没听进财提过他会弩,应该不会。这孩子自小就腿脚利索,跑得快,便得了东家的喜欢。东家说是做生意有时候决断就在一瞬间,有个跑得快的小厮最重要。” “是跑得快。”苏园觉得自己在体能上很厉害了,当时她一路追着青衣人竟没追上,差点让他成功骑马逃了。 这又有一点可以侧面证实进财易容成了青衣人。 苏园觉得自己倒要感谢苏进敬,这波主动送证据的操作。 “苏姑娘,八王府有人来报案,说府中接连两日失窃贵重之物。”小吏忙跑来告知。 苏园嘴角一挑,看向那边正摆弄玉扇的白玉堂。 终于来了! 包拯带着公孙策和展昭有公务在外不在,这案子自然落在了周老判官和苏园这位司法参军身上了。 周老判官是能犯懒则犯懒,借口苏园已经是‘大人’了,让她自己独挡一面去,他就不去了。 “那哪儿行啊?”苏园不赞同。 周老判官捂住头,冷吸一口气,“哎呦,头好疼。” “您这样要是被包大人看见了——” “哎呦,哎呦不行了,听不得一声吵,回见!”周老判官对苏园摆摆手。 苏园只得跟白玉堂上门八王府。 八贤王人不在府中,报案的是王妃郑氏。 郑氏一见就苏园十分欢喜,很高兴来办差的居然是前几天皇帝御封的女官。 “丢的是我儿书房里的名家字画,一天丢一副。”郑氏把具体情况跟苏园讲明,都是前一晚还在,第二天再看画就不在了。 苏园点点头,像模像样地查问一番之后,从地上拾起一根长长的白色马尾毛,给郑氏看。 “这似乎是拂尘上的毛,不知这书房里可摆放了拂尘?” “房里没有拂尘,这府里有拂尘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郑氏惊讶,随即表情流露出愤怒,“来人,去请忘川道长过来!” 第63章 三更合一 苏园喝口茶的工夫, 就见王府小厮领着一名穿着青色直裰的道士进门,踱步轻缓,一派不疾不徐的样子, 但走路的速度并不慢。从外表看起来确实像二十七八岁,心形脸,有棱有角,五官精致,一双眼尤为漆黑清亮, 见人便笑, 仪态道骨仙风, 却不显高傲,有礼有节, 总之叫人无法忽视他,也不好意思冷下脸来应对他。 杜诒说他笑若星辰,这形容原来并不夸张。 忘川道长向王妃郑氏见礼之后,目光轻扫过苏园和白玉堂, 他便笑问郑氏府里是不是来了贵客。 他整个观察人的过程非常快, 丝毫不会让别人察觉到失礼。 郑氏在见忘川道长之前本来带着愤怒,但见他本人之后,被他微笑从容态度所影响,怒气已经完全收敛了。她险些思虑不周, 欲直接问责了忘川道长。道长法术高强, 若想要求财,不知会有多少达官贵人奉上,何至于偷盗。 郑氏正打算说这大概是个误会, 就听苏园先发话了。 “我们是开封府查案的人, 算不上贵客。不过是按规矩查案, 竭尽全力为王府找到遗失的古画。” 郑氏一听他们要按规矩查案,晓得这因马尾毛询问忘川道长是必须走的章程,那她倒不必多说什么了。反正清者自清,不怕被查。 “这二位是开封府的官员,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和御封的司法参军。”郑氏跟忘川道长正式介绍道。 忘川道长听完点点头,笑赞苏园和白玉堂年少有为,为大宋栋梁。他并没因苏园是女子为官而特意感慨表达惊讶,不论是眼神还是言语,他都将苏园和白玉堂一视同仁。 这一点倒让苏园觉得挺舒服的。封建社会男女不平等,没人去把女子和男子当做同等水平去看,忘川道长能有着不落于世俗的看法,的确与众不同。 白玉堂凤目冷冷斜睨忘川道长,并未因他的赞美之言而改变态度。 忘川道长却也没所谓,淡笑从容,仿若没察觉到白玉堂的冷意一般。 “道长可曾来过这间书房?”苏园问。 忘川道长摇头,礼貌答道:“贫道从不曾来过这间书房。” 苏园就将手里的那根马尾毛亮给忘川道长看,“那道长怎么解释会有一根马尾毛,遗落在了古画丢失的地方?” “这好像不需要贫道来解释。”忘川道长言外之意,这件事情跟他没关系,他当然不需要解释。 “听说府内用拂尘之人,只有道长一人。而王府守备森严,外人进府作案的可能并不高,即便有这个可能,哪家小偷会在偷画的时候带着拂尘来呢?” 苏园说这话的时候,略微转过头,用揶揄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口中的‘小偷’白玉堂。 白玉堂微微扯起嘴角,在表面上看他此刻像在讥讽冷笑。实则,白玉堂正在心里偷偷作答:你家的。 “这贫道又怎会知道。”忘川道长无奈道。 苏园:“久仰道长大名,听闻道长道法高深,修为比天高比海深,在驱鬼招神占卜方面异常厉害,百试百灵。” 虽然苏园说的都是赞美之言,但忘川道长听着好像哪里不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道长不是会算卦批命么?能不能给这马尾毛算一卦,算一算它主人是谁?又或者算一算这偷古画之人是谁?”苏园问。 “不是万物皆可问卦。”忘川道长告知苏园,他擅占卜的是未来之事。 “噢,就是未来没发生的谁都不确定的事,道长能占卜。这已发生确准了的事,您占补不了?”苏园发挥起她的杠精特长。 忘川道长渐渐收敛脸上的笑意,凝聚目光看向苏园。 郑氏本觉得苏园说的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可是琢磨她话里的内容,好像又挑不出错。反倒有一种让人恍然大悟的感觉,忘川道长确实经常占卜未来之事,是因为未来说不准不确定么? “苏司法对贫道似乎很有意见?”忘川道长依旧保持着平缓语调,没有因为苏园的刁难而恼怒。 苏园笑:“可是我哪句话说的3不对,令对道长有误解?” “苏司法不信道法,有误解实属正常。苏司法若想让贫道卜卦,占卜一下这桩古画丢失案的情势,贫道也不是不能占卜。”忘川道长语调文绉绉,依旧有虚怀若谷、包容万千的架势。 “好啊,有劳道长。”苏园倒要亲眼见识见识忘川道长的占卜能耐。 忘川道长命道童取来龟甲来,以火灼烤,龟壳在烤裂之时发出声响,忘川道长便闻声闭目,口中低声念着咒语,随即他便取来龟壳查看裂纹的兆象。 “此正是龟甲灼卜之术。”白玉堂见苏园有疑惑,小声解释道。 “结果如何?”苏园立刻问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清亮的眸子正对上苏园明澈的杏目,“怪哉,这卦象显示古画并未丢。” 苏园和白玉堂:“……”竟然被算准了! “怎么可能没丢?”郑氏不解问。 苏园对郑氏道:“我倒有个猜测,可能这古画还在王府之中,就不算丢了。” 郑氏恍然大悟:“可这古画若还在王府之中,岂不正说明了王府中有人监守自盗?刚好发现了马尾毛……” 郑氏对忘川道长又起了怀疑,一边觉得以忘川道长的修为不像,一边又觉得那两幅古画为世间绝品,或许偷画之人并非贪财而是贪画,倒是有点能解释得通了。 这等令人头疼的事郑氏是想不清楚了,便请苏园彻查,并令王府的管家全力配合。 待郑氏一走,苏园也如白玉堂那般嚣张的模样去看忘川道长,一点不遮掩她对忘川道长挑衅的态度。 忘川道长一怔,无奈苦笑。今早他起床一算,是有一劫,本以为不出门就能避开灾祸,没想到麻烦自己找上门来了。 倒不知他怎么就得罪了这两位开封府的官员。开封府如今的当家人不是包拯呢?有名的刚直不阿,治政严谨,他的麾下怎么会出了两位态度如此嚣张的官员? “道长不认识我?”苏园问。 忘川道长摇了下头,“贫道此前从未见过苏参军,何谈认识?” “苏进敬认识么?”苏园见忘川道长点头,跟他道,“我也姓苏,年十七,但不是苏进敬的苏。”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告诉忘川道长,她便是苏进敬在外认不回的女儿。 忘川道长略微惊讶了下,重新打量了一番苏园,眼神里流露出‘原来如此’的意思。 “道长一句话便能左右一个人的一生,最让人佩服不过。”苏园又一次‘称赞’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园,显然,他很明白这话是苏园对他的讥讽。 苏园的本意是言语刺激一下忘川道长,先看看他反应如何。若是能激怒他就更好了,人在情绪愤怒的情况下,总是更容易露出破绽。 不过这位忘川道长的情绪控制非常好,即便是被她刺激得不高兴了,最多只是用眼神谴责她。 比起苏进敬动不动就暴怒跳脚的样子,如此安静的忘川道长,倒是显出几分可爱来。 “道长既然算不出这古画现在何处,为谁所偷,也解释不了这根马尾毛的来历,那我们就只能冒犯了。”苏园当即就带人去搜忘川道长的住所平安观。 平安观建在王府东侧,周围有竹林假山,景色宜人,走过了开满荷花的石拱桥即抵达道观。 观里面只有俩道童,再无其他人。正殿为诵经修道之处,与普通道家正殿区别不大,只是因为地方局限,稍微小了些。东厢为忘川道长的住处,抱厦内住着俩道童。西厢内为摆放法器、画符静思之所。后院还有一处丹炉房,专供忘川道长炼丹制药所用。 忘川道长见苏园真的要带人搜查道观,连忙阻拦。 “万万不可,兵不进道观,如此搜查会冒犯神明。若八王爷回来了,得知你们的举动,必会不悦。” 众衙役听这话,都有几分犹豫地看向苏园。 “冒犯神明会有什么报应?”苏园问。 忘川道长:“这贫道就不知了,皆看上天的意思。” 苏园进了正殿,在神君像前跪拜,“诸位神君在上,开封府司法参军,今特来调查王府古画遭窃一案 ,一切搜查皆与诸位神君无关,只为查证忘川道长的清白。” 苏园说罢就起身,对忘川道长和众人道:“诸神君皆为明理通达之神,会理解我针对的不是他们,而是道长。” 忘川道长:“……” “至于八王爷,听闻他刚正严毅,执法严明。只要讲明道理,必然不会为难我们,这点道长不必担心。” 搜查随即展开,苏园和白玉堂分别去了忘川道长的寝房和丹炉房。 苏园跟着公孙策学习了一段时间,略通药理,所以丹炉房归她来搜查。房内各种草药丹药,她都一一查看辨认,竟没发现一处异常。 白玉堂这时来了,对苏园摇了摇头,表示寝房内没有任何线索。 “这也没有。”苏园掐腰,仰头叹了口气。 “你感觉这位忘川道长如何?”白玉堂知道苏园在直觉这方面比较准。 “感觉不出来。”苏园眼睛一直盯着上方,对白玉堂道,“这也是我几次想激怒他的缘故,我没从他身上感觉到任何危险和威胁。要么这个人真没什么,要么他藏得极深,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苏园突然用手指了指房梁,“有收获。” 白玉堂顺着其所指看去,虽然光线较暗,但细看房梁木交叉的角落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白玉堂飞身上了房梁,从那里取了一个黑布袋下来,有一些分量。 打开布袋一瞧,里面有刻着蟾蜍图案的玉镇纸,玉质莹润,一瞧就是好东西。另还有一个‘山’形的玛瑙笔搁,以及金叶子、金豆子、宝石戒指两枚。 “哟,早知道有这东西,就不麻烦五爷折腾两遭了。”苏园小小地唏嘘一声。 白玉堂轻笑,称赞苏园是神算。 按盗窃案查忘川道长,竟然就查出真盗窃案了。 苏园本来没证据都在嚣张,这证据一来,她哪能安分了,立刻请王妃郑氏来,当场给她瞧了她搜查的成果。 忘川道长本站在道观门口,手持拂尘闭着眼,一副入定修行的样子。他不认为苏园等人能搜出什么东西来,也晓得苏园针对他的缘故,便只耐心等待事情结束。 没想到他们真在里头搜到了东西! 经郑氏确认,两枚宝石戒指正是她半年前所遗失。玉镇纸和玛瑙笔搁她却不识得,但这东西一瞧就是富贵人家所有,不该在道观出现。至于金叶子和金豆子,比较常见。王府每年在过年的时候,都会拿这些东西赏小一辈,图个喜庆。 “我本以为这马尾毛不过是个巧合,万万没想到道长你竟居然真是贪财之辈?”既有证据在前,由不得郑氏不信。 郑氏马上命人快去把王爷请回来,这道士本来深得王爷喜欢,如今倒叫人看清楚了他的品行,还是赶紧把人送去开封府大牢比较合适。 忘川道长忙对郑氏行礼,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王妃请息怒,此事并非贫道所为。” 苏园观察到,忘川道长身后有一粉雕玉琢的圆脸小道童。他在看到那黑布袋里的东西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慌张,然后他就深深地低着头,一动不动,谁都不敢看。 “不是你会是谁,这东西就藏在你道观的丹炉房内,难不成是别人藏在那里,栽赃你?”郑氏反问。 忘川道长听了这话,看了一眼苏园的方向。 苏园本以为忘川道长情急之下,想指责是他们针对他、陷害他,却不想忘川道长走了过来,跟他们行了礼。 忘川道长对苏园道:“此事的确不是贫道所为,请苏司法和白护卫明察 。” 苏园和白玉堂互看了一眼。 在几番受了苏园挑衅的情况下,忘川道长居然选择相信苏园和白玉堂能帮他调查清楚,还他清白。 突然有那么点‘以德报怨’的味道。 “王妃这两枚戒指当初如何遗失?”苏园问。 郑氏道:“每到有露水时,我便会泛舟湖上,采集荷叶上的露水煎茶。半年前,有次采完了露水,便发现手上的戴戒指不见了,以为在不察之时,戒指掉进了湖里。” “当时陪同王妃采露水的有谁?” “我的四名丫鬟。”郑氏招呼来随行的四名丫鬟,指给了苏园。 苏园:“还有么?” “那日还有两位道童一起,王爷很喜欢道长用露水所沏的道茶,所以我们采露珠的时候偶尔也会带上他们。” 俩道童才六七岁,年纪很小,又是出家人,于她们而言也没什么好忌讳之处。 苏园就把那名圆脸的小道童扯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脑袋。 小道童吓得浑身一哆嗦。 “自己认吧。”苏园道。 “没……不、不是小道。”小道童的道号唤作思华,此时声音十分颤抖。 “奴婢想起来了,那日他在船上采露珠的时候,有些站不稳,王妃便扶了他一把。”四丫鬟之一突然说道。 “王妃苦夏,每逢夏日便会清减了许多,戒指必然容易脱下。”另一丫鬟跟着道。 案情简单又明了,这还有什么狡辩之处? 思华这才哭唧唧地跪地认错,承认是他所为。 “那日王妃扶过小道之后,戒指便脱落在了小道手里,小道本想还给王妃,却见王妃全然无觉,便贪心给昧下了。” 苏园打量这道童,虽不过六七岁的样子,但口条清楚,说话如大人一般。 “那金叶子、金豆子你从何而来?”苏园问。 “公子们玩投壶的时候,拿这东西作赌,小道在旁同玩,就顺手拿了一两个,次数多了,便攒了这些。”思华接着也坦白了玉镇纸和玛瑙笔搁的由来,都是在他陪着三公子出去见友人的时候,从人家书房里顺手偷来的。 王爷的儿子结交的友人必然都是富贵之辈,但是再富贵也富贵不过王府,即便对方察觉丢失了财物,怕是也不敢知会王府这边。以他们的身份,哪敢去冒险质疑是王府的人偷东西,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王府,得不偿失。倒不如吃闷亏,不过是丢些财物罢了,总比得罪皇亲国戚强。 郑氏听了思华这话气得不行,她三儿子因瞧着这思华道童长得漂亮可人,怜他自小就要清修吃苦,不能像同龄孩子们那般长大,这才得空就带他出去玩儿,让他多些乐趣,长些见识。想不到这道童竟不识好歹,出去偷盗,给她儿子和王府丢人。 他们王府清廉的名声都被这道童给玷污了! “那两幅古画是不是也是你偷的?画儿在哪儿?”郑氏再问。 思华忙摇头表示不是自己,他偷的所有东西就都放在黑布袋里,没有再藏东西在其它地方。 郑氏自然不信,正欲好生问责思华,就见苏园站出来了。 “他晚上与另一道童同屋休息,偷盗可能性不大。” 郑氏:“那可说不好,这孩子身手好,用根绳子就能爬上房梁,趁着晚上同伴的睡着的时候,翻窗去的偷东西很容易。” “昨天晚上,在古画丢失期间,他二人因调皮犯错,被我罚在神像前抄写经书,当时俩人一直在一起。”忘川道长招来另一名道童,令他作证。 另一名道童应承,解释说昨晚他确实一直跟思华在一起抄经书,思华没有离开。 苏园忙对郑氏道:“古画确实不是他偷的。” “就算没偷古画,这一袋子的东西却都是他偷的。自小在道观清修,竟半点好儿没学,无师自通成了奸盗之徒。你真真是给你师父,给我们王府丢了好大的脸呐!”郑氏请苏园依法处置这道童,总之他们王府可万万不会再留这毛头小贼。 “思华,你怎能做此等缺德之事?”忘川道长面露失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思华知错了,思华愧对师父的教导。”思华哭着对忘川道长磕头。 苏园当即命衙役将思华带走,不给他们师父更多交流的机会。 忘川道长本还有话嘱咐思华,见开封府这就带走了人,欲言又止。 “道长若还有话想与他说,择日去开封府大牢里瞧他就是,开封府很欢迎道长的到来 。”苏园对忘川道长微微一笑 。 忘川道长愣了下,总觉得苏园又是话里有话,在暗讽他什么。 “也罢。”忘川道长没有过多纠结,与苏园道谢,“还要多苏司法洗清贫道的清白。” “可这偷古画的贼还没找到呢。”苏园叹道。 郑氏这时候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忘川道长,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道童偷盗,他这位师父真的会品性高尚? 忘川道长感受到郑氏怀疑的目光,苦笑一声,立刻表示希望苏园能及早抓到偷古画的贼,省得他蒙受不白之冤。 “我若也把这事儿解决了,于道长而言可算有恩?”苏园问。 忘川道长应承,“自然算,只要苏司法洗清了贫道的清白,便是贫道的恩人。” “恩人有所求,道长可会应?” “若力所能及,必然应。” “那好。” 苏园问忘川道长讨了他的拂尘。她仔细观察该拂尘所用的马尾材质,转而以黑布为底,将拂尘上的马尾毛与她捡到的那根进行对比。 “道长所用的拂尘,色白,坚韧,有光泽,而我捡到的这根色黄易断,两者差距甚大。看起来那根马尾毛,确实不是出自道长的这把拂尘。”苏园讲明后,还特意请郑氏来甄别。 “还真如此。” 郑氏不禁称赞苏园心细如尘,连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能注意到。 “那这马尾毛是从何而来?” 苏园搓着下巴,好似冥思苦想了很久,才想到什么,问郑氏:“三公子近来可骑过白马?会不会是骑马之后身上沾到了马毛,刚好回了书房,被风吹落在了地上?” 郑氏忙命人去问,随即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那看来这马尾毛是个误会了。”郑氏笑叹,“不过却没白误会,因此查出了府中一个贼。” 古画虽没追回,但忘川道长的嫌疑暂时洗清了。 待郑氏走后,苏园以是忘川道长恩人为由,要留下来喝杯道茶。忘川道长自然无法拒绝,只得留苏园和白玉堂在房中吃茶。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道长可愿意为我批命?” 苏园没耐心再跟忘川道长继续绕弯子,她今日要搞清楚当年的情况。是否真如他和苏方明猜测的那样,是因为忘川道长的批命,才导致导致苏进敬欲杀她灭口。 “苏司法今日造访,怕不是偶然?”从刚才苏园检查对比马毛的时候,忘川道长就看得很清楚,以苏园的头脑怕是早就想到了这方法。但她一直托着,以怀疑他为借口,几番挑衅他,搜查了他的道观。 “是不是偶然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跟道长之间有注定的缘分。”苏园丝毫不惧忘川道长的质疑。 忘川道长点头承认,他当年的确给苏进敬妻子双生的第二个孩子批了命格,为‘命犯孤煞,与之相伴之人,九死一生,不得善终’。 “但我并未让苏老爷杀你避煞,恰恰相反,犯了杀孽,反而会更影响他的时运。他当时应承了我,但事后我听说你出了事,猜他可能容不下你,但再问他时,他不曾认过,只说是意外,我无凭无据也就不好认了。” “道长若是有些怀疑、不赞同苏进敬,不来往就是,之后道长又为何与他继续来往密切?”苏园继续问。 “苏进敬于贫道父母而言有救命之恩,他每年都施钱行善,除了当年那件说不清的事之外,见他有诚心向道之心,贫道才继续与他来往。这些年为了报恩,但凡他请贫道卜卦,贫道都会出面帮忙。但贫道并不欲与他深交,他在京地新宅子里给我建了一处极其奢侈的道观,贫道从未曾去住过。” 忘川道长认真解释完了,就跟苏园道歉,确实是因当年他一句卜卦之言,影响了苏园的一生。 苏园暂且不辨忘川道长所言的真假,继续问他,近些日子见过苏进敬几次,是否每次都提及了她。 “两次,一次是他在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请贫道卜卦。”忘川道长犹疑了下,看着苏园,“贫道不打谎,只能说实话。” “什么实话?”白玉堂问。 “孤煞已至,命格变硬,父女相克,必有一死。” 忘川道长说完这话,见苏园一直盯着自己,以为她恨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说了声抱歉。 “那你可建议苏进敬如何化解我这个煞?”苏园问。 “道法自然,何苦强求。贫道劝他放开,顺应天命,多做善事,自有好报,但他好像并不听。”忘川道长顿了下,对苏园道,“四天前,他又找了我一次,跟贫道说情况变得严重了,求贫道给他一个破解之法。” “你告诉他了?”白玉堂追问,他想知道害苏园的那个阵法,是否出自忘川道长之手。 忘川道长发摇头,“方法贫道早就说过了,他没听,那又会有什么别的办法。” “当然有别的办法,你的批命里本身就包含了一种解法,‘必有一死’。我死了他自然就没事了。”苏园接话道。 忘川道长愣了下,对苏园道:“那是批命之言,却非化解之法,我本意并非如此。” 苏园沉吟了片刻后,审视了很久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虽然被苏园盯了很长时间,态度始终如一,他愧疚地很坦率,并无紧张、心虚、害怕等情绪。 苏园随即起身告辞,走之前状似无意地叹了句:“早知道长是坦率之人,早些上门来直接询问就好了,何苦今日如此大费周章。” 忘川道长当即明白过来,问苏园:“莫非这丢古画之事,是你们的算计?” 苏园和白玉堂都以同样沉默的态度回看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只当他们默认了,无奈叹道:“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倒不是不可。但盗他人财物,实非良善之举还请二位将两幅古画还给三公子。” 苏园轻笑一声,没答应还,也没说不还,转身就和白玉堂一起离开了。 忘川道长望着二人的背影,良久才松了口气,回了平安观。 …… 苏园故意让忘川道长猜到她和白玉堂在设套算计他,她想知道忘川道长是否会因此怒极,向八王爷和包拯揭发他。 从刚才忘川道长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不打算这么做。 当然,苏园敢这样暴露,早就做好了不被抓到把柄的准备。那两幅古画他们根本就没偷,不过是卷起来放在了书房的画缸里。白玉堂夜探王府,来无影去无踪,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没有人抓到任何证据。 “他那番言辞,听起来倒有几分诚恳。”白玉堂问苏园觉得有几分真假。 “仅凭听的话,我听着也都挺诚恳。” 苏园回了开封府,就审问那名叫思华的小道童。 “你可知你所盗的财物,足够你砍三十次脑袋了?”苏园见思华立刻吓哭了,便问他想不想将功赎罪。 思华忙点头。 “将你师父平日里的异常之处,都如实告知与我,有一样异常就顶一次砍头。若提供重大线索,可以直接被无罪释放。” “师父除了每日清修炼丹,便是与王爷讲道,并无什么异常之处。”思华立刻道。 “你再好好想想。”苏园提醒思华,只要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的感觉的事,都可以说说看。 “师父经常夜里去茅房很久也不回来。”思华道。 有时候他睡得晚,就会看到师父披了件衣裳去茅房,每次他都等不来师父回来就睡着了。有几次他觉得他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也不见人。 “还有吗?”苏园将她做的羊奶饼干递给思华,让他一边吃一边想。想好了不仅可以免罪,还有更多这样的美味小点心可以吃。 思华吃上饼干之后,果然更积极了,想了半晌之后,对苏园道:“师父每年都会在先天节的时候,彻夜虔诚念经,为国祈福,算吗?” “算,继续说。”苏园道。 思华大胆了些,干脆抱住盘子,边吃边对苏园道:“师父他武功很好,杀鬼超厉害。鬼都怕他,甚至会有鬼来祭拜他。” “鬼?你见过?”苏园问。 “当然见过,个个都长得青面獠牙,但是他们在师父面前什么都不是,只能乖乖臣服。”思华道。 苏园便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思华:“半年前,我随师父去陈留捉鬼,夜里我在车上睡着了,后来迷迷糊糊醒来就见着了。那里是一处乱葬岗,好多鬼呢,那些厉鬼都飘过去找师父,师父一剑解决了其中一个,其它的都吓得臣服了。” “再后来呢?” “我当时没出息,被吓晕了。再后来天就亮了,我问师父,师父说我不该偷看,年小阳气弱,见了邪就会发热头疼,第二天我果然就头疼发热,可难受了。” 孙荷听了这话异常兴奋,“原来陈留有那么多鬼呢?就在乱葬岗?我居然错过了!” 接着孙荷就追问思华问鬼什么样,都多少只。 苏园见孙荷在这方面的问题比自己细致,便由着孙荷去问,暂且不管了。 …… 两日后,开封府查到了瘦脸道士的身份,是城外一个名为土方观的观主。这道观很小,只有七名修道者,其中三名是不满十岁的道童。另外三名实则是家仆,为了伺候观主,才不得不修道。 瘦脸道士名唤皮长命,家中富足,原本是个员外,因沉迷修道,就把家业交给了儿子,自己在道观里清修。每隔两月,他就会下游历一次,做些好事儿,为自己积德。 “贫道见那女施主满面愁苦,才给她出主意,令她觅良缘。” 此为皮长命解释他提供阵法给尹傲雪的缘故,不管再怎么问,皮长命都声称是偶然。他还说他不认识苏进敬,阵法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又过了两日,有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开封府,自首承认是他杀了进财。 “尸体呢?”展昭问。 “小人给他扔黄河里了,估计早烂了被鱼虾吃了。” 中年男子名叫童石头,他交代他路边田里在锄地的时候,遇到问路的进财,见他一身福贵,就贪财把人给杀了。 “但小人没想到,小人在回家的路上,又被一个穿青衣服的给劫了,银票和账册全都被他拿走了!” 苏园看得出这中年男子的目的,就为了承认是他杀了进财,青衣人另有其人,告诉开封府众人进财和青衣人是两个人。 “我们已经有证据证明,是进财易容成了青衣人。”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忙跪地求饶道:“大人,小人命苦啊!小人也没办法,是那苏老爷那俺一家子人性命作要挟,威胁俺来认罪。” 紧接着没多久,中年男子的父母、妻子黄氏和八个儿子,劝都来了开封府,跪在开封府门口,哭求开封府放人。 黄氏一边拍大腿,一边用震动天地的大嗓门,高声喊:“没有王法啦,我们种着苏家的地,苏老爷就用我们一家子的口粮作要挟,非让我夫君来顶罪啊啊啊啊啊——” 展昭捂着耳朵,让黄氏小点声。 黄氏嗓门更高:“苏进敬要害死我们一家啊啊啊啊——”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展昭本要阻止黄氏 ,带她进开封府。他刚走近她两步,黄氏突然掏出菜刀,摆在自己跟前,再度大喊。 “不抓苏老爷,民妇今日死不悔离开这啊啊啊啊——” 展昭无法,请公孙策来帮忙。 公孙策急忙忙叫来苏园,低声问她:“你跟为师交个底,外头那黄氏,是不是就是你跟白护卫那日密谋的计划?” 第64章 三更合一 苏园立刻否认, 反问公孙策缘故。 “那黄氏哭得太假,还有黄氏的丈夫童石头,招供得太快。苏进敬岂会在这种时候干这种蠢事, 送不靠谱的人上门指证自己?” “有道理。”苏园眼睛明亮地看着公孙策, “可是现在尚且没有证据证明, 此事不是苏进敬指使他们。那是不是该按规矩, 把人先请进大牢呢?” 公孙策狐疑地打量苏园。 苏园立刻道:“师父放心,我保证这件事跟我们无关。” 这种明显留痕迹给别人抓把柄的事, 苏园不可能去做。把自己搭进去的报复,不值得,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渣配让她用美好的自己去牺牲。 公孙策这才点了点头, 应承道:“那行,可以抓。” 苏园开心一笑,立刻飞奔出去抓人。 …… 突然有衙役到访, 请来苏进敬去一趟开封府。 苏进敬虽不知具体缘由为何,但他料想过苏园不会对他善罢甘休,估计这次就是苏园又找了什么理由想刁难他。所以他坐马车来的时候,就在心里琢磨着,一会儿下了车该怎么应对这孽障,去跟她好生理论一通。 当马车即将抵达开封府门口的时候,苏进敬听到了吵闹声, 能明显听出有一女子的声音尖锐高亢。本来他没心思去在乎这种热闹,突然听这妇人竟高呼自己的大名, 苏进敬愣了下, 再细听其话语内容, 震惊不已。 苏进敬立刻下了马车, 去瞧那被围在人群中央的黄氏, 看了一眼她的长相。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胡说是我指使你丈夫来这顶罪,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黄氏看见苏进敬时,先愣了一下,听说她就是苏老爷,立刻激动起来,对着周围的百姓大喊:“就是他拿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逼我夫君顶罪!” “胡说!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苏进敬生气地辩解道,他转而对开封府的衙役们道,“这妇人诬陷我,我要告她。” “我男人跟我说了,就是你唆使他去顶罪,他为了我们八个可怜的儿子,才不得不吃下这闷亏。”黄氏愤怒地尖声喊着,她左右胳膊搂住了自己的两个最小儿子,和众人哭诉她们夫妻养八个儿子的辛苦和不易。 围观百姓们纷纷感慨,这多子多孙本应该是高兴的好事情,如今却成了别人要挟的他们把柄,怪不得黄氏会这么愤怒,真真是太可怜太悲惨了。 “苏家老爷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不把佃户的命放在眼里。”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包大人铁面无私,一定会给他们还个公道!” …… 至公堂之上,苏进敬见审问他的人是苏园,气得无以复加。 童石头在见到苏进敬后,就忙对他求饶,“苏老爷,小人尽力了,小人承认那进财是小人所杀,可大人们都不信啊,小人只能老实交代所有情况!” “你少胡说八道,我都不认识你,什么时候让你认这些东西了!”苏进敬气道。 苏园:“我们调查过了,他确实是你们苏家的佃户。” “苏家的佃户千千万,我岂能个个都认识。”苏进敬没好气地反驳苏园,他怎么都没想到,‘女儿审老子’这种奇葩事会让他自己碰上。 “苏老爷,咱们的事已经被大人们识破了!小人都老实招供了,您不认也没用了啊。”童石头带着哭腔,委屈无奈地告知苏进敬。 “满嘴胡言,尽是诬陷!” 苏进敬再三表明自己的清白和不知情,并马上提出异议,要求此案由包拯亲自审理。 “我与苏司法有私人恩怨,这案子若由苏司法来审理,我怕怕会徇私枉法,故意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好啊。” 苏园态度良好,惊堂木一拍,命人将苏进敬押入开封府大牢,待审羁押。 苏进敬一听说自己要做坐牢,扭动肩膀,挣扎不愿让衙役碰他,反问苏园凭什么。 “凭你唆使童石头作伪证,故意引导我们认为进财和青衣人是两个人。那你如今是重要嫌犯了,当然要羁押候审。”苏园答道,“不巧了,包大人这两日政务繁忙,无空,那就只能劳烦你在牢里多呆两日,好生候审了。” 苏进敬睁圆眼瞪着苏园,斥她这是在公报私仇。心里则在琢磨着苏园的另一句话,他们已经认定进财和青衣人同是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 “念在苏老爷是开封府老熟人的份儿上,就将近日刚空下来的那间牢房留给他住。”苏园吩咐衙役道。 衙役应承,这就押着苏进敬下去。苏进敬当然不服,大喊苏园徇私枉法,在报私仇。 随苏进敬同来的小厮见状,忙来追问自家老爷出了什么事。 苏进敬对小厮急急道:“快回去告诉夫人和大爷,我受人算计入狱,快些救我!” 小厮应承,立刻跑回去知会苏方明。 苏方明正在书房,独自一人对弈。听了小厮回禀之后,他还在犹豫如何落子。 小厮哭唧唧说完,没听到回应,抬起带着泪痕的眼睛,不明白地望向苏方明。 “知道了。”苏方明应了一声,然后风轻云淡地落子。 小厮早知道大爷的脾气比较冷淡,但没想到会这么冷淡,自己的亲爹出事,被押入大牢了,居然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小厮退下之后,想了想,不放心,再急忙忙去夫人李氏。 李氏一听情况,身体打晃,险些晕了过去。 “老爷说他被算计,冤枉进了大牢,请夫人和大爷快些救他。”小厮道。 “怎么会这样!”李氏用帕子掩住眼睛,抽泣起来,跟身边丫鬟哭诉这可怎么办,然后才打发了小厮下去。 小厮这才放下心来,还是夫人的反应比较正常,让人安心。 “春香,去把门关上。”李氏边用帕子擦眼睛边哽咽道。 春香应承,连忙关了门。 李氏这才把帕子放下,一双眼干干的,根本没有任何泪痕。 她品了口茶之后 ,问春香:“那童石头真可靠?” “他很感谢夫人能给他这次机会。” …… 苏进敬被押着从大牢外一路走到了最里面,他看尽了每间牢房的情况,狭小脏污,阴暗潮湿,有股子发霉的骚臭味,令人闻了忍不住作呕。 每间牢房都关押四五个人以上,有的甚至有七八人,十分拥挤。真想不到京城内犯罪的人有这么多,连牢房里都住得这么拥挤。 随便扫一眼牢房里那些在押犯人的模样,要么凶神恶煞,要么腌臜恶心得要命。这些人一见到有新犯人进来,都瞎喊起哄,用下流之言谩骂挑衅。 苏进敬最终被关押在了大牢最深拐角处的一间牢房内。 这间牢房与其他犯人的牢房隔了一段距离,相较之下,宽敞干净很多,并且只关押了他一个人,不用担心会被同牢关押的犯人骚扰。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牢房作对比,苏进敬直接被押进这样的牢房,他一定会十分生气不满,认为苏园在针对他。现在他虽然依旧有恼怒的情绪,但心里却很清楚,这间牢房的条件比起别人的好太多。他甚至有些怀疑,他竟然被苏园优待了? 苏进敬立刻把这个想法按了回去,如果不是因为苏园,他何至于会有牢狱之灾。这孽障果然就是生来克他的!苏进敬兀自坐在干草堆上咬牙切齿。 到了晚饭时间,苏进敬本以为会有苏家人过来送饭看他,然而并没有,只有开封府提供的猪食一样的饭。这形容绝非他夸张,甚至可以说比猪食还差,不知道什么东西熬出来的稀糊糊的一滩,散发着一股馊臭味儿。 苏进敬当然不会吃这种东西,他饿着肚子靠坐在墙边,回想今日种种,越想越气。 牢里头,在饭后这一段时间,犯人们都比较兴奋,发泄着身上多余的精力,吵吵闹闹着什么话都说,还有起哄打架的。 苏进敬依稀听见,好像有名跟他样在今天押进大牢的犯人,却被同屋的犯人欺负惨了,他们对他好一通拳打脚踢,似乎还扒了他的衣服,撒了尿。 这时,忽有小吏跑来大喊一声:“半个时辰后,苏姑娘来。” 原本喧闹的大牢顿时安静了。 片刻后,大家慌乱起来,喊着赶紧收拾。 “赶紧给这厮把衣服穿上,可不能让这祸害脏了苏姑娘的眼!”大汉吼着同牢小弟,收拾好了那名被扒了衣裳的犯人。 “这块脏,赶紧收拾收拾。” “头发给我捋一捋,用草捆一下。” “一会儿谁要是敢嘴脏,自己谢罪。敢连累老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 苏进敬疑惑了下,他不太确认刚才狱卒喊的‘苏姑娘’,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位苏姑娘。 大概两炷香之后,有狱卒推着独轮木车过来,把犯人们拾掇的脏污之物都铲走,并重新分发了干稻草,另还点了艾草除异味。 这之后,犯人们说话的声音明显变小了,偶尔却也有调笑骂人之类的污言秽语。 等到差不过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住在最把门口的犯人,在听到牢房外的女声之后,立刻传话给隔壁,就这样一路传过来,整个牢内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就听见牢门口那边传来脚步声,声音并不大,但因为牢内静得落针可闻,所以大家都能清晰地听到。 苏进敬对这一现象惊诧不已,原本坐靠在墙边的他,好奇地站起身,站在了牢门边,他想要看一看来人是不是他以为的苏园。 苏园一进大牢,众犯人们都站起身,老实地给苏园见礼。苏园打量这些人一圈后,就看见有名犯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哼哼,衣衫多处被撕破。 狱卒忙跟苏园解释:“今日新进来的采花贼。” 苏园没再多问,拎着她手里的鸟笼子继续往里面走。 众犯人们就一路张望着苏园的背影,眼见着苏园的身影在尽头的拐角处消失。 还记得苏姑娘第一次苏园来大牢,他们好多人瞧见小姑娘身材好,长得漂亮,便忍不住起哄,好一顿言语戏辱她。结果挨了打不说,还被连送了三天口味特别的饭。 有些事都不用苏姑娘亲自出口,牢头和狱卒知悉了情况,就直接按规矩,有多少人就打多少人板子,而且未必往身上打,话说得够脏的直接打在了脸上。并且供他们饭吃的厨房在知悉情况后,直接在泔水里和了驴粪蛋子送了过来。就这饭食条件,爱吃不吃,他们这些当犯人哪里有资格因为伙食问题上告喊委屈? 犯人们这下才意识到苏园的厉害,得罪的后果。 后来苏姑娘再来牢房,有人表现好,竟得了香喷喷的羊肉饼吃。那犯人原本是个屠户,吃过不少肉,但他在吃过羊肉饼之后,直叹那肉饼是他此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东西。皮儿薄,微微的脆,馅料多汁,肉香十足,美味到了那就算是砍头饭,他都觉得值了。 大家都信这话,因为那羊肉饼香味儿飘香整个大牢,的确是他们从没见识过的香,感觉三天都没散尽似得,可给他们馋坏了。 自那之后,犯人都乖觉了,每每见苏园都好好表现,一是为了避免再受罚遭罪。他们是看明白了,苏姑娘就是开封府上下都护着的宝贝,万万欺负不得,哪怕言语羞辱一句也不行。二就是为了苏姑娘的吃食奖励了。那美味就是他们在牢房里唯一的期盼之光。 苏园踱步来到苏进敬的牢前,见苏进敬竟也跟其他犯人一样,站在牢门边等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苏进敬脸色不善:“竟真的是你!”在这开封府,她苏园竟只手遮天了不成?各种奸恶难搞的犯人居然都对她服服帖帖。 苏园指了指苏进敬牢房旁边的位置,对狱卒道:“挂那就好。” 狱卒高兴地应一声‘好咧’,就钉了钉子,挂上了鸟笼。 苏进敬纳闷地看着他们的举动,瞧了一眼鸟笼里的东西,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八哥。 “你想干什么?”苏进敬警惕地问苏园。 “跟你没关系,是这只鸟儿太皮了,我要教训教训它,罚它坐牢。”苏园说罢,就在大牢一众犯人们期盼的目光中离开了。 人走了没多久,狱卒便折返对众犯人道:“都表现不错,明儿早饭有枸杞子鸭肉汤,既温补又清热,正适合苦夏的人。” 众犯人一听欢呼起来,连连称赞苏姑娘是好人。 “但奸犯、杀人犯没有。”狱卒补充一句。 在牢里头,犯人们最歧视讨厌的就是这两种人,更欢呼起来。 吵闹声刺激得八哥在笼子里不安分地跳跃。 “我——死——得——好——惨!”八哥有脾气地喊一嗓子。 众犯人纳闷谁在说话,接着隐约又听同样的一声喊。 “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 这八哥可能是被喂得太饱了,一晚上它重复了上百遍甚至上千遍的这样的话。 这声音听得最清楚的是苏进敬,他深夜刚要睡着,就被一声叫激灵得醒了。他尤其不能想案子,考虑到进财的事,不然听这话更是心烦暴躁。 苏进敬就这样被彻彻底底折腾了一宿,片刻觉都没睡成。 牢里其他的犯人,因为距离八哥较远,声音不算太吵,勉强能睡着。不过第二天一早大家议论起来,都分析觉得,苏园是在故意教训那个新来的犯人。 “苏姑娘品性端正,从来都是对奸恶之徒嫉恶如仇。” 犯人们自发认定苏进敬不是好东西,都开始吐口水骂他起来。他们白天骂,八哥晚上喊‘我死得好惨’。苏进敬不过在牢房住了两日的光景,便有了形销骨立的颓靡之态。毕竟年纪大了,睡不得觉,也不肯吃牢里的饭,身体很容易经受不住。他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晕晕乎乎,风一吹就能倒了。 更令苏进敬最费解的是,为什么苏家没一个人来看他?一定是苏园故意嘱咐狱卒阻挠,才会如此! 在苏进敬被□□的这两日,苏家的掌家权自然就落在了苏方明的手里。之前苏进敬一直把持着马匹、染坊和首饰铺的生意,不曾令苏方明沾手过。如今苏方明便欲查这些生意的所有账目,却被老管家苏有才阻挠,苏有才坚持这些生意要等老爷亲自移交给苏方明时,才可以将账目交给苏方明。 苏方明若坚持,苏有才就带了一众护院守住了苏进敬的书房不准进。 “好一个‘奴大欺主’。”苏方明淡淡讥讽了一句。 “还请大爷专注想办法,如何把老爷从开封府的大牢里救出来。” “如何救?我是他亲生儿子,去求情有用?” 苏方明一句话,把苏有才被暂时堵得无话可说。 “大爷何不和夫人商量商量,大爷和夫人认识那么多京城的官贵子弟,总有能帮上忙的。”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商人出身,本就被人轻视。无事尚且算是朋友,有事谁管你?即便有一两个人有真心,就开封府那铜墙铁壁,哪个官贵能敲得开?纵然是陛下亲临,怕是也拦不住包拯秉公执法。” 苏方明令苏有才想点实际有用的事,别光耍嘴皮子指责他不作为。 “你要是有能耐,你去啊。” 苏有才被彻底堵得哑口无言。 …… 第三日清早,包拯忙完政务,就立刻提审了苏进敬。 见苏进敬一副颓靡之态,答话有气无力,甚至连表达愤怒都跟苍蝇叫似得。 包拯不禁疑惑问公孙策:“是不是牢里的人虐待他了?” 公孙策可不敢打保证,扭头问苏园同样一句:“是不是牢里的人虐待他了?” 苏园当即招来叶牢头问:“是不是牢里的人虐待他了?” 包拯和公孙策:“……” 叶牢头马上老实地回禀:“苏老爷富贵惯了,不习惯牢里的生活,嫌饭不好吃,嫌吵不睡觉。他自己一间牢房住着,没人打扰,没人犯人欺负他,更没狱卒刁难他,是他自己连着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觉,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不过,虽没人打扰,但有鸟打扰! “胡说!胡说!”苏进敬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指责苏园,“分明是她故意放了一只鸟在我牢们前,折磨我,故意不让我睡觉。” 包拯和公孙策互看一眼,质问苏园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鸟。 “属下作为陛下御封的司法参军,专门负责掌管议法断刑,岂能辜负了陛下期待,自当该执法严明、一视同仁。” 包拯点点头,赞同苏园的话,“可是这跟鸟儿有什么关系?” “那只鸟就是钱监装鬼吓人的八哥,是它害得钱监一众工匠们以为闹鬼,都被吓得不行。这装鬼的人都惩处了,鸟儿岂有不处置的道理?虎若伤人都当打死,八哥那般瞎叫吓人,自当处罚,判它在大牢□□。”苏园‘有理有据’地解释道。 包拯在公堂之上向来刚正严毅,面色极其肃冷,今日倒忍不住笑了一声,因为苏园这说法实在新鲜。不过是关一只鸟罢了,且理由挺充分,这还真算不了什么的大事。 “包大人,她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想用那只鸟害死我!”苏进敬继续告状道。 “你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苦诉的诉在最没道理的地方了。给你一个人住一间牢房已属优待,那些同牢住很多人的犯人,都有各种各样的脾气,谁不吵啊。何止吵,不小心挨打的都有。你隔壁不过住个鸟儿,除了叫两声,连啄你一下都不曾,你还挑?” 叶牢头斥责苏进敬乱告状,并告知包拯,如果住在大牢的犯人,都像他这样嫌弃同牢的人吵闹,那他们这些狱卒的活儿真没法干。 包拯安抚叶牢头一句,转而对苏进敬道:“无证诬告朝廷命官,杖一百。” 苏进敬吓得瞪圆眼。 “念你初犯,本府便饶你这次。切记,在开封府的公堂之上,你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如有欺蒙诬告,一切都按律法处置。”包拯警告道。 苏进敬气得瘫软地伏在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随即白眼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 衙役立刻泼水将苏进敬弄醒。 苏进敬咳嗽了两声,头发都湿乎乎的黏在脑壳上,更加狼狈。 包拯便正式开始审问苏进敬,和他细数了进财与青衣人的共通之处:都腿脚极快;一个床顶藏弩,一个会用弩;身材相似,鞋子大小相似;青衣人骑的蒙古马,苏家有;青衣人怀里的账本,也出自苏家首饰铺。 “如此之多的共同之处,苏老爷还认为青衣人和进财为是两个人?”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这二人刚好就是相同点多。再有,包大人说青衣人的身材与进财相似,证据在哪儿?据我所知,开封府并无青衣人的尸体,那又如何衡量他与进财身体相似,难不成只凭苏司法一人想当然以为的口述?” 苏进敬醒来之后,他就憋着一口气,他熬到这时候,终于等到包拯审他,当然要竭尽全力为自己辩白,以求尽快离开大牢。 “再有,我从不知进财会用弩,他床顶的灰尘痕迹,真能确定是放置弩留下的么?有没有可能是别的东西?” 苏进敬很擅狡辩,专挑不能完全确准的证据反击。 接着就是童石头被押上来,与苏进敬对峙。童石头脸色很苍白,人也很虚弱,与虚弱的苏进敬跪在一起,状态倒是很一致。 “你说我威胁你,何时何地在何处,我以何种方式威胁你?”苏进敬质问童石头。 童石头马上道:“四天前上午,苏家的小厮来我家,带我去了五桃别苑。当时有草民的邻居们可作证,他们都看到了。” 这一点衙役之前已经求证过了,确实属实。 苏进敬惊讶地皱眉,四天前上午他确实在五桃别苑,但他并没有见过这个童石头的人。他心中一震,能如此清楚知悉他情况的,必定是他的身边人。又或者是苏园派人跟踪她,找人算计他? 苏进敬立刻看向苏园,见她正是用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瞅自己,毫不掩饰她眼里喜悦的情绪。苏进敬在心里直叹作孽,后悔当年没能亲手掐死苏园。 “五桃别苑的看门小厮都可以为我证明,我不曾放过这人进过五桃别苑。”苏进敬辩解道。 “你的家仆,当然是向着你说话。”王朝忍不住说道。 “这话没道理,我出门不带自己的家仆,难道带别人的?再说他们是否撒谎了,诸位一审便知,难不成严明执法、洞察秋毫的开封府官员们,连这点甄别真假的能耐都没有?” 苏进敬说到这里,身体开始摇晃,似乎身子要挺不住了,又要晕厥。 包拯应承苏进敬的要求,表明他会详查苏进敬的小厮是否撒谎。但在查明之前,苏进敬因为童石头的指认,仍有重大嫌疑,需要住在大牢。 “包大人,草民如今的情况您也看见了,若再这么住下去,只怕不出两日,草民的命便没了。”苏进敬提出让苏家人给他送饭,也请包拯承诺尽快查实小厮们的供词。 包拯应了。 傍晚,苏家的老管家苏有才来给苏进敬送饭。 苏有才提着食盒到了大牢门口,便有看守大牢狱卒就检查食盒里的饭食,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将食盒送入。 “王大哥,关于灰尘痕迹这事,我有个想法!” 赵虎连忙喊住从大牢里出来的王朝,勾住他的肩膀,跟他阐述自己的想法。 “苏进敬不是辩解说那床顶的灰尘痕迹,有可能是别的东西造成的吗?咱们有青衣人落下的那个弩啊,拿面粉拍灰试一下,若留下的灰尘痕迹与床顶的丝毫不差,岂不就证明一样了?他就再没道理辩解了。” “聪明啊!咱们这就找苏姑娘先试试去。”王朝惊喜地拍拍赵虎的肩膀,随即离开了。 苏有才从狱卒手里拿回了食盒后,便忙问狱卒,苏进敬在里面的情况如何。 “死不了。”狱卒没好气地打发苏有才快走。 这一晚,苏进敬虽然吃饱了饭,但依旧睡不了觉。那八哥总是没事儿就突然喊一嗓子‘我死得好惨’,苏进敬越听越觉得他像是在咒自己。 在大牢呆久了,昨日还曾亲耳听见牢里有人被拖走,执行了死刑,苏进敬不免会触景悲己,担心他最终的结局。越这么想,越听那只鸟叫,就越觉得像咒他赶紧死得惨一样。 他气急了,就抓地上的稻草,团成一团去打那八哥,八哥受惊后叫得更欢,一晚上跟和尚念经一样不停地冲他喊‘我死得好惨’。 早上的时候,苏进敬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胸闷气短,接连三日不得好觉睡的他,真有一种离死不远的感觉。 包拯并未拖沓,赶早就复审案子,告知苏进敬,经他们的调查,小厮并无说谎之嫌。反倒是童石头,在经过一晚的严加审问之后,老实招供了自己撒谎了。 童石头因不满佃户们被苏进敬过分苛待,令他一家十二口日子过得凄苦,他便心存报复,趁机诬告苏进敬。 “不可能只有他,有人在唆使他针对我,这个人还很清楚我的情况,了解案子的情况。”苏进敬见自己的清白终于洗清,大大松了口气,请包拯一定要查出唆使童石头背后的人。 “这不大可能了。”公孙策道,“童石头有痨病,昨夜审问之时便不停咳血,后昏厥不醒,人在今早已经咽气了。” 苏进敬震惊。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苏园轻轻叹。 当初苏家为了认苏园回去,便找了个得绝症的女人佐证,编了个故事上门来诓骗。如今苏进敬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况了。 苏进敬听了苏园的感慨,愤怒地看向她。 “天道好循环,苍天绕过谁。”苏园便顺势对上苏进敬的眼睛,微扬眉梢。 “是你,一定是你唆使童石头陷害我!你故意报复我,毁我名声,在大牢里折磨我!”苏进敬指着苏园。 “本府已警告过你,若无证据诬陷朝廷命官,杖一百。”包拯厉声斥责之后,便下令行刑。 苏进敬洗清嫌疑了,自然就会被释放。可如今因这杖一百,他必要要横躺着被抬出去了。 但是苏园连让他横躺着出去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在苏进敬受杖刑的时候,苏园就在府衙侧门附近踱步,时不时地往外看。 孙荷晓得白玉堂和展昭昨晚都去执行任务了,还没回来。 “老大这是惦记谁呢?”孙荷故意戏谑问。 “在惦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方长脸,有点胖。” 孙荷诧异:“老大,你这样不好,若是被——” 话未说完,孙荷就看见白玉堂和展昭现身了,王朝带着衙役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带头押着的那个人刚符合苏园的形容,五十多岁的男人,方长脸,有点胖,此人正是苏家的老管家苏有才,另外还有三名穿夜行衣的人被一遭带回来了。 苏园注意到了他们从三人手上收缴的弩。 她立刻叫人取来青衣人的弩,对比之下,不管是做法还是所用的木料、弹簧都非常一致,显然是从同一个地方出产的同一批弩。 “不止这些,有更直接的证据。” 白玉堂让苏园放心,苏进敬这次跑不了了,他随即跟苏园简单讲述了这三名穿夜行衣的偷袭者,作案的整个经过。 因为有开封府的四名衙役看守进财的房间,先是管家苏有才声东击西,吸引走了两名守卫,三名夜行衣偷袭者从屋后砸了两坛灯油在房子上,欲射火箭焚烧房子。这事情很简单,本来动作快他们立刻就能成事,却因王朝等人的突然现身,阻碍了他们计划,三人便不得不撤退离开。待他们一路跑回藏身之地后,才发现竟被白玉堂和展昭跟踪了。 三人哪里是白玉堂和展昭的对手,因为实力悬殊太大,几招对打之后,三人就被打趴在地上,悉数被擒,毫无挣脱之力。白玉堂和展昭通过观察,发现了后院柳树下的土有异常,随后就挖掘找到了被掩埋的进财的尸体。 苏园随后就看见马汉和张龙带着衙役,抬了一具尸体过来了。 “这下苏进敬肯定没有办法脱罪离开开封府了。” 王朝等人都非常高兴彻底解决了苏进敬,告诉苏园这一次可以放心了,以后苏进敬再不会有机会害她了。 “活该他有今天,畜生不如的东西!”赵虎骂道。 苏园忙向他们道谢,多谢他们一出手就解决了她的大麻烦。 “我们其实没出什么力,都是白护卫冲在前头,解决了所有问题。还有后院可能会藏尸,也是白护卫率先想到的。” 展昭把功劳全都推在白玉堂身上,让苏园要感谢的话就感谢白玉堂。 苏园就看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先温柔地回看了一眼苏园,便立刻变脸,不满地睨一眼展昭:“大家都有份出力,用不着把功劳都推在我身上。” 虽然白玉堂话语的内容听起来并不领情,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展昭说话语气很冲。 展昭等苏园和白玉堂一起离开了之后,庆幸地摸了摸鼻子,偷偷在心里感慨:这家伙的软肋果然在苏姑娘身上。 方仵作对进财的尸身进行了细致地就勘验,因进财人已经身亡七八日之久,夏天尸体腐烂比较快,尸体已经膨胀变大,很难从五官上去分辨出其身前的样貌。 但仍然可辩进财脸部地表面皮肤上附着着一层黏糊状的东西,非他本来的肌肤不同,后脑中刀而亡,衣服和鞋子也都符合那天青衣人的衣着,基本上可以凭此断定,进财一定是易容成了青衣人。 苏进敬结结实实挨了一百杖之后,早就疼得叫不出声。 冷汗和泪水打湿了他眼睛,加之他本来就疼得晕乎乎的,抬头依稀看见管家苏有才的身影,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他就以为是苏有才带着家仆们来接他回府了,就赶紧唤他快带人把他抬回家。 “这次的仇我记下了,回头我一定会——” 苏进敬话说一半,忽然听到有冷笑声,察觉到不对,他抬首就看见有白色的身影。 苏进敬用袖子擦一下眼睛,猛劲儿睁眼去看,这才看清楚那人是白玉堂,还有苏园他们。而苏有才则被衙役押住肩膀,半弓着身,一脸颓丧的模样。 苏进敬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没多大事,只是苏老爷要问候狗头铡这点小事。”苏园答道。 苏进敬气呼呼地瞪向苏园,还是满脸不懂:“我不明白你们什么意思!” “老爷,他们找到了进财的尸体!小人没用,小人本打算去替老爷毁了他们掌握的证据,却没想被抓个正着!”苏有才噗通跪地,哭着赔罪道歉。 苏进敬瞬间恍如被雷劈,随后他回过神儿来,痛骂苏有才多此一举,根本没必要去冒险毁掉灰尘痕迹。 “小人昨日给老爷送饭的时候,听开封府衙役偷偷说,比对弩留下灰尘痕迹,就能给老爷定罪,小人才——” “糊涂!你中了圈套了!这世上的弩长有很多都大同小异,就是比对出一模一样的灰尘痕迹,他们也不能凭此定我的罪!”苏进敬气得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就牵动着伤口疼,加之他气、怒、恨、怨、悔等情绪激动交杂,导致他骤然呕出一口血来,白眼一翻,又晕了去。 第65章 三更合一 这一次泼水, 苏进敬并没醒过来。公孙策为其诊脉后,告知包拯他因急火攻心导致惊厥,须得休息些时候才能再审。 包拯便命人暂且将苏进敬押下去, 先行审问苏有才和三名纵火的夜行衣小厮。四人因被抓了现行, 无可狡辩。 在包拯起初问的时候,他们还有犹豫之态,但一听包拯厉声说要用刑, 在苏有才的带头下, 四人全部都招供了。 苏有才:“自出了大姑娘的事之后,老爷日日心情不爽利,提起苏司法便恼怒。老爷觉得苏司法已经害得苏家连番倒霉了数次,她身上的煞早晚会克得苏家所有人生不如死。所以他再请忘川道长来卜卦,在得了忘川道长的占卜结果之后, 他便坐定主意一定要除掉苏司法,彻底解决掉麻烦。” 苏园便问官家, “那忘川道长在卜卦结束之后, 可建议你家老爷杀了我?” 苏有才摇头:“老爷问他可有破解之法, 道长说道法自然,顺应天命,只要善念善行,天必佑之。但是老爷觉得他从前做过那么多善事,自遇到苏司法之后,却还是接连倒霉, 那最该做的是除煞,而不是傻等着倒霉受死。” “老爷说虽道法自然, 但人命数却各不同, 有人天生富贵一生, 有人穷苦一生,若只一味地去顺应天命,不去改命,倒霉的只有自己,活该受穷一辈子了。” 苏有才自那之后,就受苏进敬的命令,派人暗中观察苏园在开封府的动向。随后,他们就发现了尹傲雪与苏园、白玉堂有过冲突,尹傲雪似乎气性很大,走的时候口中还振振有词咒骂了苏园和白玉堂。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苏进敬便带着进财去黄雀楼听评书,亲眼观察了尹傲雪本人,并令进财去悄悄打听她的情况。打探结果发现尹傲雪此人确如江湖传闻的那样,对展昭仰慕多年,是个情痴。她年少气盛,仗着武功高强,颇为傲慢。 苏进敬便由此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计划。 “老爷说越是有才华傲慢之人,就越受不得自己的失败,故这尹傲雪是可利用之人。只要在她悲伤之时,给她的失败找一个借口,她便很容易上套。” 接着便有瘦脸道士皮长命的出现,为尹傲雪批命,提及到良缘就正中尹傲雪的心思。所谓病急乱投医,尹傲雪感情失利正处在悲愤不甘心之际,在皮长命几句高深莫测的言语蒙骗之下,果然轻信了皮长命的话。更因皮长命分文不贪,‘有理有据’地讲了一番话之后,就道骨仙风般地翩然离去,尹傲雪对此就越加深信不疑。 接下来,苏进敬便是让进财时刻关注尹傲雪的动作。得知尹傲雪已然打算除掉苏园,并令属下雇江湖杀手去做此事,苏进敬和苏有才都觉得,这次借刀杀人的谋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因为他们是幕后者的幕后,而且巧妙地懂得隐身,很难查到他们头上。 进财带着三名属下,负责全程跟进尹傲雪那边的进度。这三名属下就正是苏有才带去纵火烧房的三名夜行衣小厮。 事发当天,进财从属下口中得知,尹傲雪那边雇佣的两名江湖人居然一击成功,已经将苏园弄晕,准备运往阵法所在地。进财立刻将情况告知了苏进敬,苏进敬便令进财亲自去监察情况,确认结果。并嘱咐他如遇意外情况,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可以暗中出手补刀。他就在五桃别苑等候进财的好消息。 进财毕竟是苏进敬身边有脸面小厮,因经常跟着苏进敬在外露面,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为了谨慎起见,他特意易了容。作为苏进敬身边的小厮,进财会随时携带着苏进敬准备要查的账册,以及一些出门时可能会花费的银票和碎银子。那日进财身上也习惯地带了这些,走的时候匆忙,并未想起来放下。 之后的事情就是苏园遇到的那些了。 进财在远处暗观阵法现场的情况,震惊地发现苏园居然会武,而且十分高强,眼看着她将熊泰轻松制服,逼着熊泰招供出越来越多的信息。他大概猜测到了以一把弩去灭口苏园可能性不高,便灭口了的熊泰,自以为凭着自己藏身远,天生腿脚快的能耐,应该能逃过苏园的追捕,结果当然是没能逃过。 这一段在包拯等人跟前的理解,就是苏园机灵地与熊泰作周旋之时,进财在暗处大概想帮忙熊泰灭口苏园,箭却不巧射中了熊泰的眉心。 据其中两名夜行衣小厮交代,当时进财带了他们同来,因为天气热,他们的水囊里没水了,进财就打发俩人二里外的河边打水。等俩小厮回来后,左等右等,发现‘吉时’已过,进财还是没能回来找他们,俩人便去找了进财。 在震惊地发现了进财的尸体后,俩人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搬走了进财的尸体。 苏有才作为苏进敬最得信的管家,是苏府中为数不多知悉当年情况的人。 包拯便趁机向他询问出了李氏当年生产的真相。 十七年前,李氏生产的那晚,的确因为忘川道长的批命,令苏进敬生出弃女杀女的想法。当时刚生产完毕的李氏,听说了苏进敬的决定后,大闹了一通,哭得伤心欲绝。苏进敬好一顿说服李氏,哄她,允诺她,才总算把李氏安抚了下来。 老捕快苏峰与苏进敬是同姓结拜的兄弟,俩人十分要好,李氏生产,苏峰特意赶来道贺。 苏峰在得知苏进敬欲杀不祥之女的决定之后,便主动提出要帮苏进敬解决麻烦。 “草民记得很清楚,苏峰当时对老爷说,苏家喜得千金,大喜之日全家人不宜沾血腥,否则易染晦气。这种脏活儿便交由他这位义弟解决便是,一个不详的女婴儿而已,他带出去找个地方埋了便能了事。老爷很信任苏峰,不疑有它,就将女婴交给了苏峰,还说了一番道谢的话,允诺以后他们兄弟共同富贵。” 但那之后苏峰就销声匿迹了,女婴的下场不明。苏家找寻无果之后,做过各种猜测,最终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了了之了。 再然后便是十七年后了,苏有才来开封府为新购置的房屋缴税,偶然得见苏园,并知悉了苏峰的存在,就怀疑了苏园的身世,立刻回禀给了苏进敬。 苏进敬在得知这消息后十分震惊,欲先把苏园认回来,再去想处置之法。他本来以为苏园在开封府日子过得凄苦,只要给她一个能解释过去的故事,再报上苏家的名号,她肯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认祖归宗,没想到却遭到了苏园的拒绝。 苏进敬这才感觉到事情的棘手,先后令李氏、苏喜和苏方明出马,以图游说苏园能够答应回到苏家。这之后的事,苏园和包拯等人都清楚了。 基本上当年的情况,与苏园和苏方明的共同推测无二。只有当年老捕快苏峰的情况,大家并不了解。 开封府前段日子曾去苏峰的老家做过调查,但得到的线索甚少。苏峰的父亲是猎户,母亲不详,八岁时他父亲身亡,村里人本想接济苏峰到长大成人。苏峰却很有主意地卖了房子田产,自己去外闯荡了,之后村里人便不知道他的消息。 “那时苏峰是位游侠,年少尚未在江湖上成声,但他性情爽朗,潇洒坦荡荡,很好行侠仗义。老爷与他偶然相识后,便与他一见如故,成了朋友,时常请他来家里喝酒吃茶。苏峰也佩服我们老爷乐善好施,愿与老爷为伍。” 苏有才老实地介绍了苏峰那时的身份情况。 正因为苏峰游侠的身份,他带着女婴消失那会儿,苏家就专注在江湖上打听苏峰下落。任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般意气奋发、志在四方的少年游侠,此后竟甘愿委身在开封府做了一名平凡普通的捕快。 “他不普通,恰恰相反,他品性崇高,令人景仰。”公孙策纠正道。 “其为人,让本府十分佩服。” 包拯遗憾自己没机会再见苏峰,不然他定要好生表达敬佩,并告诉苏峰他养了一个好女儿。 这时候,苏园眼眶泛红,礼貌地跟包拯和公孙策告辞,便匆匆离开了公堂。 这样被翻出身世,提及身亡多年的养父,换谁都会伤心,承受不住。 包拯、公孙策和展昭都心疼苏园,然后同时看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本就要追,见三人这眼神,反倒迟滞了下。 “本府还有案子要审理,劳烦白护卫帮忙去看一下。”包拯道。 “对,去看一下。”公孙策附和。 展昭灵机一动,主动请缨:“要不我去?” 再转眼,果然见白玉堂飞速离开了公堂。 王朝、马汉等人见状,并没懂包拯、公孙策和展昭的用意。四人反而担心,以白玉堂那样的冷情性子,不会劝人,怕是她不禁劝不好苏园,说不定还会把苏园给气哭了。 白五爷哪里有谦逊有礼的展爷会安慰人?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真真是选错了人! 白五爷分明是受了展爷激将,才去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哪里会多管闲事。他要是能把伤心的苏姑娘给劝好了,他们四个把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苏园一口气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仰头望着茂密的梧桐树,深深松了口气。 白玉堂随后而至,他望着苏园唉声叹气的背影,心绪下沉。 默了片刻之后,白玉堂才缓步走到苏园身边。 苏园早察觉到白玉堂来了,也晓得他是要安慰自己,倒好奇他会怎么安慰人,便转眸看向白玉堂。 “以后有我。”白玉堂拉住苏园的手。 “就用四个字安慰我?”苏园睁着清凌凌的杏目,略表达不满地望向白玉堂。 白玉堂见她的样子并没太悲伤,猜她已经及时调整过了自己情绪。这种时候了,她还要压抑情绪,反倒越加让人心疼。 白玉堂浅笑一声,他低下眼眸,慢慢地与苏园十指相扣。 “我不是在用字安慰你,我是在用我自己安慰你。” 以后有我。 他是把自己送了给了苏园。 苏园怔了下,笑道:“那这个安慰礼我喜欢!所以,以后是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两回事。”白玉堂毫不犹豫否决道。 苏园瞪白玉堂一眼,当即要抽手,不和白玉堂十指相扣了。白玉堂偏不许,勾紧了苏园的手。 “人都收了,就不许反悔。” “你这礼送的不行,有问题,不听话,不要了!”苏园闹道。 “白圆子不听话,你不也受着了?” 白玉堂扯起苏园的衣袖,上面有明显被猫爪勾脱丝的痕迹。 “你男人的待遇还不如猫?” 苏园无奈道:“你还跟一只猫计较!” “了解爷的都知道,爷一直都在跟猫计较。” 白玉堂一语双关,逗得苏园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白玉堂的安慰很成功,如果王朝等四人在这,怕是要担心他们的脑袋了。 白玉堂将人拉近些,低头的时候,鼻尖几乎快要触碰到苏园的额头,“我把自己送给你,可不是来吃苦的,是要你来疼的。” 因为俩人距离很近,苏园能清晰地感受到伴随着他低沉声音而来的吐息,轻轻地吹拂在她的耳际,略略发痒。淡淡清爽的木质香味在四周弥漫,苏园闻多了,有点脸热。 “人家男人大概都说情话哄女人,你倒好,是来要账的,我干嘛要给自己找个祖宗啊!” 苏园欲一把推开白玉堂离开,结果另一只手也被白玉堂抓住了。 “我本来就是你祖宗。”白玉堂顺势轻轻抱了一下苏园,“祖宗要你别再伤心了,否则就是不孝。” 苏园:“……” 竟无话可说了。 “年少不知朋友好,错把平辈当祖宗,怪我当初祖宗认得太冲动。”苏园沧桑地叹了口气,随即笑了起来。 白玉堂跟着笑,捏一下苏园的脸蛋。 “走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想去给我爹坟前上炷香。”老捕快苏峰不容易,今日弄清楚了当年的事,该替原主给他老人家上炷香。 “行。”白玉堂亲自驾车,陪着苏园买了纸钱香烛等物,令还备了镐头、镰刀等工具。 在苏园祭拜老捕快的苏峰的时候,白玉堂就为其坟头锄草添土。 苏园看着老捕快的墓碑,在心里默默地跟其说了几句话,便安静地给他烧纸。 白玉堂干完活后,看着苏园异常平静烧纸的样子,有几分疑惑。不过他并没深思,只当苏园在压抑情绪,大概不想在他面前哭得太狼狈。 回去的时候,白玉堂就带着苏园去吃了吕三娘家的素面和点心。他们刚上坟完,不宜吃肉食。 这素面细如发丝,浇以葱油,撒些麻油、芝麻酱和少量陈醋搅拌食用,味道极好,竟一点都不比荤菜差。点心也极不错,荷花糕清香清甜,口感细腻,而且居然是冰镇过的,凉而不冷,吃下肚后不会让人胃寒,却凉凉的有解暑之效。 “这家东西挺好吃的,以前怎么见你带我来?”苏园吃饱喝足后,还提了一大包荷花糕,带给开封府众人的。 “你爱吃肉,这家店只做素食,便暂且排后了。”白玉堂解释道。 “下次有好吃的都可以带我来,我也不是非肉不可。”苏园斜睨一眼白玉堂,故意戏谑道,“我和鼠一样,都是杂食的。” 白玉堂霁颜轻笑,应承道:“你当然和鼠一样,因为你们是一家子的。” 白玉堂随后问苏园要不要去瓦子逛一逛,如今天黑了,瓦子那边该有热闹可看。 苏园应承,就随白玉堂去瓦子看了一圈卖艺杂耍。 有家叫荣昌坊的地方,人气很高。它家在门口特意摆了擂台,除了练武卖艺之外,还设置了彩头,广迎天下武林人士比武。 这比试的趣味就在于,擂台上的汉子长得人高马大,吹着无边的大话,非常得意地炫耀自己多厉害,炫耀到惹人听着烦厌的程度。紧接着便有人上来,身量较之汉子瘦小许多,看起来似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比试开始之初,高大的汉子依旧用言语的极度羞辱对方,瘦小者灵活出招,最终取胜,令汉子跪地求饶赔错,赢得满堂喝彩。 接着陆续还有人上来比试,大都走之前的套路,先挑衅谩骂,然后被打脸。又或者嚣张者连赢了几场,之后就被另一上场的谦卑者打趴下,令嚣张者哭着直喊爹。 这比试一瞧,就是店家自己安排的人居多,很多招式打起来并不认真,甚至还有假摔的存在。他们这些架势糊弄普通百姓足够了,百姓们看得都很起劲儿,喝彩高呼的时候,甚至把嗓子都喊哑了,看起来比擂台上比武的人还要使劲儿。 江湖卖艺人混口饭吃不容易,苏园和白玉堂自然也不会戳穿,看了会儿就生出离开之意。 “我来!”这时有一名女子自荣昌坊的二楼飞身而下,这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翠衣,手拿木剑,对着这场打赢的凶横汉子,表示她来挑战。 围观的众百姓一瞧,这姑娘是从天下飞下来的,好生厉害,连连喝彩支持她。 “我当是什么人物,一个黄毛丫头跟个小孩子玩木剑,就想对付老子?今儿老子就把你打趴下,顺便扛你回去做媳妇儿。 ”凶横汉子放狠话道。 众百姓一听这汉子好生无礼,更加支持翠衣女子打败他。 “还看么?”白玉堂轻声问苏园。 苏园摇头,跟着白玉堂一起挤出人群。 …… 二人回到开封府时,听孙荷说包拯正在提审苏进敬。 “包大人一直没休息,审到现在?” “休息了,吃了晚饭后,听说苏进敬醒了,就立刻提审了。说是不想把这案子耽搁到明日,早日查明白,早结案。” 孙荷担忧地问苏园,以苏进敬如今的罪行,是否能用狗头铡对他斩立决。 “听说他认识不少官贵,都会帮他说情。而且这案子他本人没参与,只是让道士挑唆了两句,所以主要的杀人罪名还在尹傲雪身上。进财虽有杀苏姐姐的意图,但最终杀死的是坏人熊泰,他自己也因此遭报应死了,这充其量算杀人未遂。再加上老大是他女儿,按父杀女从轻论,说是根本不足以判死刑。” “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说法?”苏园不觉得这是孙荷自己想来的。 孙荷告知苏园,这些话她都是从小吏李胜和高大河的口中得知。碰巧遇到了,听俩人侃侃而谈,她听过之后便既生气又担忧。 “李胜,高大河。”苏园微眯着眼睛,稍微回忆了下,“他们在工曹做事?” “对。”孙荷马上应承。 白玉堂问:“你早就认识他们?” “不认识,不过我对这二人说的话很有印象。” 苏园便提起了之前那起狗吠杀妻案。 “他们在谈论这案子的时候,不去怪凶犯齐兴化作恶,反而怪被害者齐兴化之妻郑氏不容人,说是因为郑氏不准外室进门的错,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白玉堂讥笑,“怪不得了。” 苏园拍拍孙荷的肩膀,告诉她别担心,苏进敬这次逃不过。 “我没被认在苏家族谱上,怎能算是他的女儿。既不是他的女儿,单就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条,他便没有翻身之地。至于什么官贵求情,在别的衙门倒或许要担心一下。在开封府,有铁面无私的包大人坐镇,谁敢?” “我就说怎么听他们讨论苏进敬的案子,那么生气呢。我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尽是向着凶犯说话呢。这种人太可恶了!”孙荷听了苏园的解释之后,恍然大悟了,她竟被这二人的话给带歪到了泥沟里去。 孙荷好生气,举起自己的拳头表示硬了。 “可他们就说两句话罢了,问责好像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们还是开封府的人,不好随便上手打。”孙荷犯愁道。 这就跟苍蝇在你耳边飞,你却打不着的感觉一样。 “不值当你动手,”苏园对孙荷道,“回头你把刚才问我的那番话学给公孙先生,顺便也把他们评齐兴化案子的话也学了去,公孙先生知道后自然会有处置。” “真的吗?”孙荷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师父足智多谋,知悉开封府所有法度,挑人毛病按罪论处的能耐还是有的。”这点上,苏园对公孙策很有信心。 展昭这时从公堂里出来,瞧见苏园和白玉堂回来了,忙过来招呼。 他打量一番苏园,见苏园情绪如常了,放下心来。 “里头正审苏进敬呢,有要你作证的地方,你可行?” “当然行。” 苏园刚才红眼眶跑去的操作,其实只为了做出正常的人类反应,怕太不正常,会显得过于另类,引人怀疑。 其实她本人还是老样子,见多了凄惨,很多在别人看来催泪的事情已然很难打动她了。再说即便有伤心,她的伤心也不超过三秒,跟没伤心过其实差不了多少。 到了公堂上,苏园一眼就见到脸色煞白,跪趴在地中央的苏进敬。 因为刚挨了一百杖的缘故,苏进敬很难维持正常的跪姿,所以只能以跪趴的姿势受审。这姿势会翘起臀部,看起来就是一副甘愿准备挨揍的模样。 苏进敬在看到苏园进来的那一刻,眼中情绪翻涌,他没有血色的唇抿了抿,似乎有话要对苏园说,却又忍住了。 苏园没理他,按照章程回答了包拯的问题,讲明了她与苏进敬之间的恩怨。但她有注意措辞,从始至终并不承认她就是苏进敬的女儿,最多用‘疑似’二字表达。 苏进敬听苏园这么讲,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开始变红。这种红很不正常,显然是由愤怒和憋气导致。 因人证物证齐全,且还有苏有才等人之前的招供,苏进敬对于自己唆使皮长命设套算计尹傲雪,并最终以谋害苏园性命为目的的罪行,供认不讳。 苏进敬所供述的情况,基本与苏有才等人的叙述一致。整个审问过程便很顺利,没有太多疑问,很快就结束了。 苏进敬被衙役搀起身,要再度押回大牢的时候,全程在公堂上与苏园没有交流的苏进敬,突然对苏园说话。 “你很得意吧?眼见我的算计悉数落空,落地今日这步田地。” “我看起来是很得意,但我心里并没有得意。”苏园如实道。 这不是苏进敬想象中的答案,他非常疑惑地看向苏园。 “我从未想与苍蝇为敌,但它却总是嗡嗡地跑到我眼前乱飞,骚扰、挑衅甚至妄图一口吞了我,我打死了这只苍蝇自然是有一瞬间的爽快。但终究不过是打死一只苍蝇罢了,我能有多开心?” 苏园在讥讽苏进敬于她而言,不过似生活中苍蝇的一般的存在,虽然恶心但无关紧要。 苏进敬听了这话,浑身颤抖起来。他耗费大量精力心力,机关算尽,甚至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但在苏园那里竟然不过如此?苏进敬多年经商,擅于观察人的表情。他有注意观察苏园的表情和神态,发现她并不是在撒谎,她是真的如她所言的那般,对他凄惨狼狈的处境没有多么在乎。 双方敌对,最可怕的并不是敌手在你失败的时,对你的嘲笑和辱骂,而是完全无视了你,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还有苏园那句‘我从未想与苍蝇为敌’,令苏进敬是越琢磨越觉得后悔。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无视苏园,当她不存在,不去看苏园的不顺眼,不找她麻烦,不算计谋害她的命,他现在是不是还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当富贵的苏老爷? 苏进敬想到了忘川道长给他的建议,让他顺其自然,多做善事。如果他当时真听了道长的话,一切顺其自然,不去招惹苏园,肯定就没有今天的事发生。即便苏家有可能被苏园的煞克到,可再惨还是能活命,哪会落得今天这步濒死的田地?人就是不懂知足,总是贪心太多,想一切完美…… 苏进敬缓缓地叹口气,闭上眼睛,泪水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流下。 苏园懒得深究苏进敬哭的缘故,转身就走,不带有一丝留恋。 “方明他是个好孩子!”苏进敬对着苏园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随后被衙役给拖走了。 苏园不知苏进敬这话的意思,是为了跟她说苏方明是好孩子,让她这个煞离苏方明远点。还是说苏方明是个好孩子,让他们兄妹能好好相处。 但不管他想表达什么意思,都不重要。因为不管是她还是苏方明,其实都不会在乎他的怎么想,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处事。 包拯和公孙策分别都安慰了苏园几句。 二人在得知苏园刚才去是给苏峰上坟了,俩人都不禁赞叹苏园孝顺。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包拯打发走了苏园后,对公孙策道:“先生觉不觉得这桩案子,还有蹊跷之处?” “大人是说皮长命?”公孙策问。 包拯点头,“皮长命不似进财或苏有才那般,是苏府的家仆,根本不需要去谨守‘奴要尽本分为主卖命办事’的准则。皮长命出身富贵,在出家之前是员外,如今皮家仍然富贵。纵然他与苏进敬关系要好,这次只是为了帮苏进敬的忙,卖命至此地步。很是蹊跷。” 皮长命最早被抓,开封府在审问他的时候,他嘴巴硬得很,一个字儿都没没咬出苏进敬。等到了后来人证物证齐全了,陆续有苏有才和苏进敬的招供,皮长命才承认他是受了苏进敬的托付。 公孙策应承,他也同样觉得这一点上有些的奇怪。 “但也不能排除,皮长命讲兄弟情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 “倒也是,因蠢而犯案,叫人难理解的不止他一个。”包拯感慨一声,然后疲倦地掩嘴打了个哈欠,“如今证词都一致,倒是没什么可查之处了。” 包拯随即和公孙策分开,各自去休息。 这破案审案实在是太费脑耗精,沐浴更衣之后,倒床上便很快就睡着了。 大清早儿,包拯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他喊了人进来伺候,洗漱更衣完毕之后,正准备吃早饭,就听有衙役匆匆禀告说苏进敬和苏有才死了。 包拯当下放下手里端着的绿豆粥,立刻惊诧地站起身,询问怎么回事。 “昨晚上人送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一早上狱卒盘查情况的时候,发现俩人倒在地上没气了。”衙役简单回禀了现场的情况。 包拯赶到大牢内的时候,公孙策先一步早到,正和方仵作准备验尸。 两具尸体就躺在牢房左墙边,一具平躺,头朝下;另一具身体佝偻地躺在旁侧。 同牢的还有与苏有才一同被抓的三名夜行衣小厮。原本这牢房只有苏进敬一人住,但等到苏有才和三名小斯被抓之后,这牢房内就多添他们四个人。 三名小厮如今倒都还活着,此刻正在接受衙役的问询。 “昨天晚上我们三人睡着前,苏管家和苏老爷都还好好的。苏管家还在旁时不时照料苏老爷,给苏老爷干裂的嘴唇擦水。”三名小厮老实交代道。 他们刚住进住大牢,前半夜根本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睡。等早上狱卒来叫他们的时候,他们才醒过来。然后狱卒那边就发现苏进敬和苏有才的身体一动不动,靠近一检查,才发现两人已经死了。 苏园、白玉堂和展昭等人时候也赶到了。 在发现苏进敬和苏有才同时身亡的情况后,他们也很惊讶。 公孙策查看了苏进敬脖颈上的淤青,又看了他下眼皮的情况,告知包拯和苏园等人,苏进敬是死于窒息。 那边方仵作也基本检查完了苏有才的尸体情况,嘴角有污秽物,唇色泛紫,身亡之时,身体成佝偻状,头朝下倒地,很像是中毒而亡。方仵作还发现苏有才的手背上有抓痕。 公孙策随之检查苏进敬的指甲,果然在苏进敬的指甲缝隙里查到了少量皮肤血迹的残留。 情况很显然,昨天夜里,苏有才照顾苏进敬到后半夜之后,也就是在三名夜行衣小厮睡熟之后,苏有才动手的掐死了苏进敬。苏进敬因为在熟睡中毫无防备地被扼住脖颈,根本发不出求救的声音,再加之他被打了一百杖,臀部受伤,只能头朝下趴着。被苏有才掐住脖颈后,基本上没什么任何反抗之力,很快就能被苏有才掐死。 苏有才在掐死苏进敬之后,选择服毒自杀。这毒药在毒发之时令苏有才产生了呕吐情状,多半会伴随着腹部绞痛,但苏有才没发出声音,佝偻着身子,硬扛到毒发完毕,安静地死去。 所以,同牢的三名夜行衣小厮,以及临近几处监牢的犯人们,在昨晚都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 “案子已经审完了,该招供的都招供了,苏进敬不日就会被执行斩刑。为何苏有才还要杀死多此一举杀了苏进敬?还有犯人在被缉拿入牢的时候,都会经过细致的搜身,苏有才手里的毒药是从何而来?”公孙策分析道。 包拯立刻问责叶牢头。 叶牢头忙表示,苏有才在住进大牢之前,确实经过细致地搜身检查,没发现异常。 苏园见苏有才的发髻凌乱,便问那三名夜行衣小厮,“可记得在苏有才睡觉前,其发髻的状况如何?” “还算整齐,没这么凌乱。”小厮道。 “要么是在他杀苏进敬的时候,头发弄乱了,要么他有什么东西卷在了发髻里,需得拆开发髻取得。”苏园推测道。 叶牢头老实认错:“若毒物藏在发髻之中,属下们的确疏忽,没有查看。” “难道说苏有才在带人纵火之前,已经做好了会失败的准备,在发髻里□□?”展昭惊讶不已,他们当场抓了苏有才后,就立刻带回了开封府,苏有才只有可能在行动前就□□了。 “或许不是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而是习惯了做这种准备。”白玉堂突然道。 大家都觉得白玉堂的话有理,接着,又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 但不管何种推测,终究是都是猜测,当事的两个人都死了,没人知道苏有才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为何。 “老大,我发现苏进敬像这下场,还真应了老大那句‘天道好轮回’。本来要杀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结果反被抓个正着。从被抓坐牢,受审到现在,不见他妻儿现身。如今人都死了,也没见他妻儿来收尸。明明已经注定要被判死刑了,其管家多活一天的时间都不给他,拉着他一起殉情了。啧啧,这下场多么惨不忍睹啊!” 前面的话,听着还正常,苏园不解问孙荷:“为何说殉情?” “外面都传呢,说苏老爷与管家早有了苟且。苏家夫人和大爷被惹怒了,这才不肯给他收尸。” 第67章 三更合一 苏园和孙荷赶到校场的时候, 赵虎已经被白玉堂三招打趴在了地上。 赵虎摔得不轻,却还不服气,他爬起身后,便起架势要跟白玉堂再来。 展昭和王朝等立刻欲去再拦赵虎, 赵虎却挥刀指向他们, “早说了, 这事跟你们没干系。今日你们谁敢拦着我,便都是瞧不起我!原来在你们眼里,我也比不上他,是不是?” 展昭等都不好再上劝了,就怕赵虎真以为他们瞧不起他, 更受刺激。 “不许打了。”苏园走了过来。 白玉堂一直冷漠着一张脸,微扬着下巴,身姿挺拔地站在校场中央, 等着赵虎出招。在听到苏园的声音后,他微微斜睨,继而还是继续对峙赵虎。 “谁都不许拦我!”赵虎举剑便欲再上。 “都收手, 不许打了。”苏园又说一遍,“否则你们谁都别想再吃我做的饭。” 白玉堂立刻收了刀,转身就走。比起应对赵虎无聊的挑衅,当然还是美味更重要。更为准确地说,两厢根本无法比较。 赵虎还在气头上, 但听苏园的话后有点犹豫,见白玉堂要走, 他反而来劲儿了, 质问白玉堂是不是不敢跟他打。 展昭和王朝等人闻言, 直叹这厮真疯了。居然两次挑衅白玉堂, 嫌自己命活得太长! “你为何要跟他比试?”苏园问。 赵虎气哼一声,觉得把自己相看失败的事儿告诉苏园有点丢脸,就没回答她。 苏园又问白玉堂到底怎么回事,白玉堂就默然地回给苏园一记‘他完全不知情’的眼神。 这时恰逢有风吹过,白玉堂衣袂翩翩,身姿傲然矗立的他,面容清冷,气派卓绝,颇为高高在上。 赵虎见到他这样就来气,他心悦的姑娘肯定就是被白玉堂这副光鲜的外表给骗了! “苏姑娘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便总是故意这般摆出这副装冷傲清高的模样,去骗人家小姑娘!”赵虎难掩自己语气里的酸溜溜。 白玉堂哪里受得住赵虎再三挑衅,欲直接出手让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说话。忽听旁边的苏园轻咳一声,他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暂且没有出手。 王朝讪讪地道:“这事儿怪我,昨晚喝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展昭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王朝,“早嘱咐过你,这话别说出去。” 王朝挠了挠头,愧疚地解释具体经过。 “昨晚真喝多了,跟马汉胡侃,不小心就说到了赵虎前段时间相看的事儿。我哪儿料到当时他就在我门外。昨晚上他也喝多了,我以为开解他一通,看他睡过去了,这事儿睡一觉就过了。哪曾想这第二天一早,他就来了脾气了呢。” 苏园这才得知了大概情况。原来是赵虎觉得自己没能跟相看的姑娘成事,觉得是因为白玉堂的缘故。 “你说你讲不讲理?这事儿能怪白五爷么,又不是白五爷勾搭的那姑娘,是人家自己看不上你了,你跟白五爷较什么劲儿?”王朝见软语劝不好赵虎,便换了种方式游说他。 见赵虎有气消的趋势,王朝接着又补充一句,“人家白五爷根本不可能对那姑娘有意思,人家早有红颜知己了!” 白玉堂的红颜知己?苏园立刻疑惑地转头看一眼王朝,转而又看向白玉堂。 “什么红颜知己?”苏园问他。 白玉堂同样疑惑,摇头表示不知。 这时候展昭已经捂住了王朝的嘴,低声警告他别乱说。偏这动作叫外人看起来,反而更像是白玉堂有什么秘密,他们非要帮着隐瞒一般。 白玉堂:“……” 一大早便有人挑衅,胡乱撒气到他身上就罢了。转头居然还诬陷他,欲把什么红颜知己的事儿扣在他头上。 白玉堂攥紧手里的大刀,怒火已然要濒临爆发的边缘。 王朝因为被展昭捂嘴的缘故,被展昭的胳膊挡住了视线,因此并没观察到白玉堂刚才摇头否认了,也没有注意到白玉堂的脸色。 他一听到苏园的疑问,就努力扒开展昭的手,跟苏园道:“就是天香楼的花魁芙蓉姑娘啊。” 苏园笑了一声,再度看向白玉堂。 那一瞬间,苏园眼神里的杀气抵得上千军万。 白玉堂立刻抽刀,指向赵虎、王朝二人。 “你二人今日若想找死,爷便满足你们!” 说罢,白玉堂的大刀便直直地朝王朝劈过来,比起因为相看失利拿他撒气的赵虎,白玉堂反倒更恨在苏园面前造谣他有红颜知己的王朝。 王朝吓得忙躲在展昭身后,展昭以巨阙剑帮他挡住了白玉堂的一击。 “五爷,五爷,我不是有意说出来的,我这不是好心为了劝赵虎嘛。再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五爷英雄配佳人正经是一段美好的风流佳话啊。没人会因为这事儿瞧不起五爷的,那可是天香楼的花魁啊,无数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我们都羡慕呢!” “你可闭嘴吧!越说越添乱!”展昭明白怎么回事,但现在白玉堂正动手,他不及机会细解释。 白玉堂第二个杀招已经下来了,展昭又替王朝挡了一下。 幸亏有他在,不然只有王朝和赵虎的话,俩人的命这会儿估计已经没了。 白玉堂见展昭连番帮王朝,自然认为展昭为了护着王朝和赵虎二人,要跟他作对,便把展昭也算上,以一敌三。 “这你们可就过分了,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五爷!”孙荷一看这局面是以多欺少,而且这一位可是她们家老大的男人,老大不方便出面,那她作为小她当然要身先士卒。 孙荷也要上,帮白玉堂挡住三人中的一名。展昭她肯定不敌,王朝也不大行,赵虎倒是可以试试。主要打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向她家老大表忠心,反正有老大在,肯定不会让她受伤。 张龙这时候才来校场,瞅见大家这对打局面,笑了一声。 “呦呵,今儿早上的切磋有点意思啊,三人一队,对打吗?我也来了!”显然白玉堂这边缺一人,张龙就主动加入到这边来填补。 一直旁观看着干着急的马汉:“……” 那我是不是也该加入啊? 两方对阵,都在全力出招治服对方,自然是没多少机会去说话。 展昭倒是想努力跟白玉堂解释,奈何白玉堂的杀气太足了,招招致命。他每次对招最多只能勉强说半句,而且他说完了,白玉堂都没啥反应,他猜测白玉堂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 校场打得热闹,哪天也没今天这般真刀真枪,毫无保留地对打,看起来非常精彩。于是,很快就引起来一群士兵衙役们的围观。 包拯和公孙策刚好从校场不远处路过,俩人正商议政务,听见校场那边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还有一群人在为之喝彩,自然而然地认为白玉堂、展昭他们在切磋武艺。 包拯捻着胡子,欣慰笑道:“年轻人就是活泼,精力十足。” “是啊,咱们可不行了。”公孙策跟着笑着附和道。 二人便接着继续商议事务,就此离开了,完全没意识到校场那边有问题。 苏园从听说白玉堂有红颜知己后,就默然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们对打。 展昭无奈之下,出大招从高处下用刀压制白玉堂,趁机大喊了一声。 “好了!都住手!” 王朝、马汉、孙荷和赵虎闻声都停下了,因为他们还从没听过展昭那么大声地吼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展昭这才有机会跟白玉堂解释缘故:“满京城人都知道,天香楼花魁芙蓉喜欢送知己芙蓉花。那天早上见你捧着芙蓉花,王朝以为你彻夜未归,便因此瞎想误会了,以为你是从天香楼花魁的手里得的芙蓉花。” “快来赔罪。”展昭招呼王朝道。 “五爷那天早上捧着芙蓉花的样子,实在是与往常不太一样,我就瞎琢磨了,还觉得自己琢磨挺对。刚才情急想劝赵虎,便说话不过脑子,想什么就说什么了。”王朝连忙向白玉堂赔不是。 “人长脑子不用,便不配有脑子。” 白玉堂眼中杀气不减,显然没有原谅王朝的意思,甚至还有给他削脑袋的意图。 王朝连忙告饶,诚挚赔罪,让白玉堂就原谅他一回。 展昭瞪一眼赵虎:“都是你给闹得!” 赵虎还在情伤中走不出来,气鼓鼓地看着白玉堂道:“我就是不服,我怎么就不如他!” 苏园早在这时候将围观的众人给驱散了,这会儿听到赵虎的话,便再也忍不住。 “你再不服,你也是样样都不如他。” 苏园的突然出声,令众人骤然安静,都惊讶地看向她。 白玉堂凌厉的目光在落在苏园身上时,渐渐转为柔和。她在夸他,这大概是他今早遇到的唯一让他心悦的事了。 赵虎诧异地望着苏园,有点不敢相信地问苏园:“你说什么?” “我说你该认清现实,你就是样样不如他,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如果真有姑娘因为看见了白五爷,而突然改主意不愿跟你相看,你在那姑娘眼里就是不如他,这就是事实。”苏园道。 众人听苏园居然说了大实话,都不禁心头一跳。还真敢说啊,赵虎本来就在冲动的劲头上,有点想不开,这话未免太刺激他了。 展昭本以为苏园的话到这就结束了,毕竟那厢赵虎听了这话后已经受刺激,把脸憋得通红了。 谁曾想苏园的话还没完,又补充了一句更具体更狠的。 “白五爷未免太无辜了,就因为他比你好看、比你武功高、比你有钱、比你有气派、比你爱干净、比你更吸引姑娘的喜爱……他就要平白无故受你这遭自卑又自大的怨气?” 众人:“……” 这刺激绝对到位了。 大家都不敢想象赵虎听了这一堆‘比你’的话,会是什么反应。他们皆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赵虎。 赵虎怔愣了许久,完全没想到平常爱笑温柔的苏园,此时敢对着正拿大刀、凶神恶煞的自己,说出这一番刺激他的说话。 他真有那么差吗?他是样样不如白玉堂,可那女孩本来要和他相看,他才不服气,不甘心……想着想着,赵虎忽然发现‘自卑又自大’这个词,形容他似乎很贴切。 “我——”赵虎被苏园戳到痛处,却又不愿承认。 “你如果还没认清楚现实,就照照镜子,好好看清楚自己。”苏园完全无视赵虎的情绪,再度拿狠话堵他。 赵虎拿刀的手抖了抖,“凭什么,凭什么……那是跟我相看的女子,亲事眼看就要成了……” “凭什么?凭天生,凭天赋,凭人家比你聪明好看,还比你更努力。你要清楚一点,世间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各有不同,没有所谓的真正公平。乞丐整日悲戚自己不是贵族,有用吗?佃户气愤自己不是财主,有用吗? 面对现实,脚踏实地努力好好生活才最有用。想让自己比他强,那就要从现在开始去努力。而不是逞匹夫之勇,想要靠别人让着你、同情你、哄着你……来解决问题。” 赵虎低头沉默着,还没有明确表态。 苏园便再给他一个提议。 “你如果非要跟白五爷比试,觉得我们强拦着都是瞧不起你。那我们就都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不能连累白五爷,先立个状,你二人在比试时生死自负,都不必为对方负责。签字画押了,你和他随便比试,我们都不拦着。” 苏园让孙荷去取笔墨之前,再问一遍赵虎,他是不是还要继续打。 现场的人都因苏园这番话安静了,一时间没做出反应。 苏园使眼色给展昭,这时候该有人出来唱红脸,给赵虎一个台阶下才行。 展昭马上反应过来,劝慰赵虎道:“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这婚事不成是好事,倒省得以后再有类似的麻烦发生。这人看不见你的好,却还有别人能看见。” 展昭勾住赵虎的肩膀,跟他细讲了一番其中的道理。展昭有谦逊之风,言词恳切,很擅长劝人。其实赵虎从听苏园那番话之后,就晓得自己确实犯浑,没认清现实,胡乱迁怒了白玉堂。 现在经展昭这么一说,赵虎彻底冷静下来,就更加回过味儿了,晓得是自己冲动了。 开窍之后,赵虎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挺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忙跟众人道歉,直骂自己之前是脑子里灌了水。 苏园说他那番话虽然狠,但句句都是实话,他也明白苏园给他留面子了。而且她在放狠话之前,把周遭围观的人都给驱散了,没让他丢脸到全开封府人都知道。 赵虎正式行礼向苏园和白玉堂道歉,也跟大家道了歉。 氛围缓和下来之后,赵虎见没什么事了,忍不住感慨。 “苏姑娘刚才说我的话忒狠了些。” 展昭偷偷哼笑一声,能不狠吗?你要打的人是人家未来的夫君。 “还有更狠的。”苏园对赵虎道,“接下来三个月,你都不准吃我做的东西。” 赵虎惊呆地瞪圆眼。 众人都起哄笑起来,乐得赵虎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赵虎傻了一会儿,连忙去追上已经离开的苏园,求她饶自己这一遭。 “刚才苏姑娘说不许动手之后,不是我先动手的,是白……白五爷!”赵虎趁着白玉堂离得远,小声跟苏园告状。他以为白玉堂听不到,就没人跟他算账了。 白玉堂也确实没有听到,他的身影很快就前头消失了。 展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等后续发展。 “你和王朝那会儿先后挑衅他、诬陷他,他能不动手么?泥人都能被你们逼出脾气来,何况是他。”苏园替白玉堂说话道。 “甭管是什么原因,那也是他先动手了,不是我坏了苏姑娘的规矩。”赵虎表示他确实犯浑,惹了白五爷。但一码归一码,白五爷那边他理亏,以后定然为他鞍前马后,好好赔罪。但在苏园这边,他不想亏了嘴,就努力争取一下。 苏园看一眼赵虎。 赵虎眼巴巴地回看,嘿嘿赔笑。 “一年。”苏园道。 赵虎愣住,“什、什么一年?” “再有异议就翻倍,两年、四年、八年……” 这话立刻话堵住了还想继续说话的赵虎。 苏园随后就带着孙荷离开了。 赵虎难受得如鲠在喉,转头委委屈屈地看向偷笑的展昭:“为什么啊?” 展昭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拍了拍赵虎的肩膀,叹他活该,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一转眼就到了今天的早饭时间,赵虎很快就悔不当初了。 昨晚大家为苏园凑一桌宴席,苏园很感动,所以今天她特意做早饭回馈了大家。 有小白菜羊肉圆子汤和鸭血粉丝汤,肉圆嫩香弹牙,鸭血细腻滋补。最美味的当属主食——十八层芝麻脆饼,脆饼表面沾满厚厚一层白芝麻,内里细数当真有十八层,层层分明,香甜酥脆。 脆饼咔嚓咬在口中的时候,让人禁不住想闭上眼,细听脆饼在口中咀嚼时发出的脆响,莫名有一种极其享受的爽感。若把酥饼蘸入羊肉圆子汤或鸭血汤中,然后立刻放在嘴里吃,又是一种带着汤汁的酥脆感,感觉格外不一样,总之很让人欲罢不能。 赵虎见展昭、王朝等人吃得特别香,眼神里有抑制不住的馋,禁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两种汤看着既鲜香又清爽,很适合在早饭的时候来吃,脆饼光看那一层芝麻就知道肯定香得了不得,听他们吃起来的时候还咔嚓、咔嚓不停,肯定特别酥脆。 而他自己却只能吃开封府份例早饭,普普通通的绿豆粥、咸菜和羊肉包子。虽然他的包子里有肉,可咬起来安安静静的,感觉一点都不香,都比不上人家小白菜羊肉圆子汤里的小白菜。 一想到自己这种罪要忍受一年,赵虎心里就泪流满面。他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去找挑衅白玉堂闹事儿啊。又为什么想不开,去跟苏姑娘分辩,结果把是三个月的惩罚,变成了一整年。 这种馋他的方式,可比直接打他一顿难受多了。 赵虎干巴巴地嚼着嘴里的包子,眼见着大家吃完了,还以为自己能捡点剩的吃,结果发现全都光盘了,居然没人给他留一口。 张龙特意拍了拍自己吃圆了的肚子,感慨他吃多了,最后两个饼强吃下去。 有这么气人的吗! 赵虎伤感求问张龙:“还是不是兄弟了!吃不下你倒是留两个给我啊!” 张龙连连摇头,立刻表示不敢,拒绝得非常干脆。 “你还不知道吧?苏姑娘给我们提前下了嘱咐,如果我们中谁敢让你吃她做的东西,就惩罚两年。比你还多一年!我们不敢冒这个险啊,只能说声对不起了。”马汉解释道。 赵虎一脸绝望:“好狠!” “后悔了吧?” “万般后悔!”赵虎难受地抓了抓头,“怪我年少不懂事,错以为婚姻大事才是人生大事,如今方知,吃饭才是头等大事,其它且都靠后呢。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她。” “知道就好,没事儿,且忍一年就成了!”马汉拍拍赵虎的后背安慰道。 “一年啊,倒不是你忍了,哪儿那么容易!还有以后破完案子,聚餐的时候,我吃什么呀?”赵虎一想到这个,更觉得犯愁。 “劝你别去。那可是宴席,跟这清淡的早饭比起来,厉害百倍,你肯定招架不住,最终痛苦的只会是自己。” 王朝等人唏嘘了下,劝赵虎在那时候选择早点睡觉比较好。 赵虎欲哭无泪:“我能睡得着吗?” 王朝等人都幸灾乐祸地哈哈笑起来,惹得赵虎更后悔难受了。 …… 苏园趁着给包拯送早饭的时候,问了包拯昨日在八王府的情况。 “大人可见到了忘川道长?”苏园见包拯点头,忙问,“大人觉得他人如何?” 包拯客观描述他对忘川道长的第一印象:“举止有礼,言谈不俗,颇有几分道行。喝他的道茶,听他讲道,心中有畅快之感。” 苏园思量了下,点点头。 “不过这看人却不能只凭第一面。”包拯和苏园一样,都对这位忘川道长有探究之意。 “昨日我瞧大人在瞧情诗的时候,神情有异?”苏园问包拯是不是也觉得那情诗很奇怪。 “这传闻挺蹊跷,空穴来风,听起来十分荒诞,但如果查实为真,就能很大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并合理解释了苏有才杀主后自杀的缘故。 可如果有人了解开封府的查案习惯,晓得我们对苏有才杀苏进敬的行为有怀疑,晓得开封府有传言必查证,做了提前安排,那这证据就可能是伪造的。” 因昨日准备好了宴席,不好坏了大家的兴致,包拯便没多说。他觉得苏有才如果真对苏进敬有不同的情感,在堂审认罪的时候,应该会有情绪表现异常的地方。 在真相或罪行被揭发的那一刻,人都很容易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苏有才当时所有的表现,除了像一名尽忠的仆人,看不到其它。 案件里突兀出现的东西通常来说都是疑点,所以包拯很怀疑情诗是假的。 “我观这些情诗纸张虽旧,但书写在上面的墨字却有几分显新。这一点回头可以尝试一下,看看是否能在旧纸张上书写造假。” “但字迹是苏有才本人,至少看起来像是。”苏园道。 包拯点头:“若情况真如你我怀疑的那样,造假此信的必是高人。再与账房失火一事相关联,此人便是高人中的高人了。” “大人觉得账房失火,非苏有才所为?”苏园问。 “他若有这头脑,何至于令苏进敬落得这步田地?” 苏园当初就是利用灰尘痕迹一事,才令苏有才上套。苏有才若对细微之事思虑如此周到,他就不会上这个套了。 苏园点点头,觉得包拯的推测极有道理。 “账房的失火,会不会是有一种机关?提前放在那里,如果没人在天亮之前及时取走磷粉,磷粉就会在太阳升起后被引燃,烧毁整个账房。” “既然苏有才没这个头脑做这种事,那就是另有一人,他察觉到苏进敬的账房有暴露的可能,便提前做好了这个机关设置。苏有才很可能是知情者,听命于这个人。” 苏园当即打发人去苏家,询问苏有才在被抓前,出入苏进敬书房的情况。 结果正如苏园所料的那般,苏有才会在每日早晚进出一次书房,早上去的时候都选在天亮之前。这刚好符合了苏园假设的收放‘机关’的时间。 包拯特意招来白玉堂询问:“上次提及苏有才发髻□□,你说他‘或许不是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而是习惯了做这种准备’,可有什么具体的说法?” 白玉堂:“江湖上有一些杀人组织,所养的杀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会随身□□,如遇失败,便服毒自尽,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严刑拷打,暴露出雇主的信息。 但雇佣这样的杀手,一般都需要花极高的价钱,因为是以命相博。苏有才有一定年纪了,在苏家呆了十几年近二十年,不能算杀手了,最多是扎根极深的细作。” “都有什么杀人组织?”苏园好奇问,“一桩生意多少钱?” “我所知的有麒麟阁、火蛛阁、赤青帮和鬼见愁。价钱看杀什么人,身份越高价格越贵,最低价一万两起。”白玉堂回答道。 “像包大人大概会多少钱?”苏园好奇又问。 包拯立刻竖耳朵,打算听听价位。 “七八万两以上吧。”白玉堂随口估价。 “那展大哥呢?”苏园这好奇心起来了,就按耐不住了。 白玉堂:“至少二十万两。” 包拯惊讶:“竟差这么多?” 本来刚听到值七八万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挺贵的。和展昭一比,他不值钱了。 “南侠展昭名震武林,不好杀,肯定要比大人贵。”白玉堂无情地答道。 “那你呢?”苏园眼巴巴看白玉堂。 白玉堂禁不住勾了下唇角,他就猜到苏园会问,“肯比展昭贵。” “为何呢。”包拯表示不解,白护卫是很强,可展护卫盛名于江湖多年,比他更响亮。 苏园忙道:“这我能猜出来,正派的总是比阴险的好杀!” 白玉堂:“……” 包拯想点头来着,但深切考虑到白玉堂的感受,愣是卡住了脖子,没低下去。 苏园见白玉堂脸色冷了,忙对他笑道:“夸你呢。” 白玉堂闻言,脸色反而更冷了。 包拯轻咳两声,一见这俩年轻人好像闹别扭了,赶紧喊自己累了,打发他们出去。 这男女吵架的事,他可太清楚了,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很容易就和好了。 苏园跟着白玉堂出门了,见他走得飞快,忙凑过去对他道:“我真是在夸你呢,而且我就喜欢阴险的。” 白玉堂步伐随之放缓,目光里透着复杂的情绪看着苏园。 看起来他好像还是很不满苏她评价他阴险。 “你阴险你贵啊,真金白银最能说明问题了。事实证明,猫不如鼠,鼠最贵。”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尽管白玉堂不爱听人恭维,可也分时候。瞧瞧他现在,她话一出口,他脸上的阴云就没有了。 果然,哄白玉堂的绝招在拉踩‘猫’上。虽然知道展昭不会计较这事,但回头还是做点吃的好好补偿一下展昭吧。 苏园见白玉堂好了,便感慨自己委屈。 白玉堂轻笑,“只是急于回房给你拿东西,我可没生气。不过瞧你很紧张我的样子,便忍不住想看看,你有多在乎我。” “那刚才在包大人跟前,你为何突然冷了脸?” 白玉堂只好解释他是因为想笑,但怕包拯发现端倪,才故意板着脸,反而装过火了。总之小误会很好,听到苏园哄他夸他,收获颇丰。 苏园跟着白玉堂回屋。 她坐在白玉堂屋中,手托着下巴着,打量着白玉堂屋里的布置,倒不似他性格那般张扬,十分清雅,看起来更像是文人的房间。 白玉堂取来一个木匣给苏园。 苏园打开一瞧,是圆形的酥饼,闻着挺香的。她拿起一块品尝,发现竟是花瓣和梅子做的馅料。 苏园以前不是没吃过鲜花饼,但这种混合馅料的她头一次吃。外皮酥中带软,花瓣的香味儿浓郁,咀嚼在口中,是满口的花香中里混杂着果香的酸甜。 “这不像京城之物,哪儿来的?” “认识的一位朋友,从大理国带来了一罐味道很好玫瑰酱给我,还说那边人有新鲜的点心吃法,我便让厨子按照他的说法做了些,味道意外不错。” “好吃极了。”苏园夸赞一句,就把手里剩下的玫瑰饼都塞进嘴里。 白玉堂愣了一下,前一刻见苏园嘴张得很大,下一刻却见她抿嘴咀嚼,吃相很斯文的样子。 白玉堂失笑,“你倒是不怕我见你这般吃东西,被吓着?” “五爷人都杀那么多了,还会因为见别人张大嘴吃东西被吓跑了?”苏园说话间,又大口咬了半个,告诉白玉堂这酥饼掉渣,吃它的秘诀就在于减少咬的次数,增大咬的份量。 “我跟前,你都不知道装一装。”白玉堂失笑感慨。 “现在装了,回头成婚了,你还是会看见,倒不如现在不装,看五爷受不受得了,受不了还来得及,男未婚女未嫁的。”苏园关注点在吃上,这些话只是随口念叨着。 “受得了。”白玉堂立刻道。 苏园笑了起来,忽然想起今天白玉堂和赵虎打架的事,“要不五爷再考虑考虑?我感觉你桃花将至!” “早至了。”白玉堂看着他眼前的这朵‘桃花’,连张大嘴吃饼的模样他都觉得好看。以前的他,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心悦的女子会是这样的,或许这恰恰说明了缘分的奇妙。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预料中白玉堂的桃花还没到,苏园的却先到了。 次日,天空碧蓝,万里无云。 宰相杜衍上门开封府,一脸喜气洋洋。 包拯见杜衍这副笑态,以为他有朝政上的什么大喜事要跟自己分享。结果见他落座之后,发现他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反而在找公孙策在哪儿。 包拯忙把公孙策叫来,才问杜衍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有一喜事相求,还得劳烦二位帮忙。”杜衍表示今日本该请媒人上门,但考量到情况特殊,他便亲自来说一声,之后再走正常求婚、定亲、成婚的章程。 包拯和公孙策起初听着疑惑,但后来越听越感觉不妙,俩人就互相交流了眼神。 “杜相莫非是想为谁作媒?”包拯问杜衍。 “不瞒二位,家中幼子早就相中了贵府的苏司法,托我来求亲。我前段日子因为政府繁忙,一直不得空。今日特意问了日子,听说是吉日,才特来这求问。” 杜衍接着又把自己的小儿子杜诒的情况介绍给二人,性子温文尔雅,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堪称才德兼备。他们杜家虽为高门,但绝不会因为身份的缘故刁难或低看了苏园。 杜衍喜悦的笑容始终洋溢在脸上,问包拯和公孙策意下如何。 “这事我们可做不得住。”包拯道。 “公孙先生可是苏司法的师父,如今她父母双亡,没个长辈为她主张亲事,那自然是要劳烦公孙先生帮一下忙了。她在开封府长大,那包府尹就既是他的长官,也算他的长辈了,当然也有份儿说一句话。” 杜衍让他们二人都别跟他客气了,赶紧先跟他表个态度。 第68章 二更合一 包拯和公孙策再次互看了一眼。 “杜相想来略有耳闻, 这孩子当初就因相看之事,吃过亏,受过算计, 险些有性命之忧。时至今日再提及当时的情况, 仍旧会难过不已。” 平远侯府阴婚案杜衍不仅有所耳闻,还有份儿参与, 帮过一点忙, 他自然十分清楚。 “正因那次在平远侯府相遇, 见识她机敏伶俐,勇谋无双,我回家时赞扬了她, 才令诒儿注意到她。后来他们二人因案子巧遇了两次, 诒儿便逐渐生出对苏姑娘的仰慕之心。” 杜衍感慨缘分难得, 做父母的断然没有横加阻拦的道理, 故而今日他才厚着脸皮上门, 帮儿子求问好姻缘。 包拯听到杜衍这番陈词诚恳,感觉颇有几分复杂。其实杜衍这孩子他见过几次,在官贵子弟中论品性和才貌皆属上乘。上次他自己张罗着给苏园寻觅好儿郎, 不是没有想到过杜诒, 但考虑到他的家世太高,可能性不大, 所以在一开始就把他排除在外了。 怎么都没想到,几个月后,人家自己求上门了。 孩子是好孩子, 他甚至觉得跟苏园挺相配。杜衍刚才还特意直白地说明了不会有门第之见, 免除了大家最担忧的一点, 听起来是有几分诚意。再早一些时候的话, 他或许会很高兴地满口答应下来,帮忙撮合。 但如今这时机却不知道合不合适,苏园和白玉堂这俩孩子到底成没成? “老夫可瞧见了,你二人来回使了两次眼色,却还是犹犹豫豫未跟老夫表态。” 杜衍本来挺高兴,以为这事儿没什么难,只要他一提,包拯和公孙策肯定都会高兴地应下。毕竟他第四子条件的确非常不错,满京城几乎很难找到第二个像他这般好的儿郎。若不是道长说杜诒要在二十岁以后成婚,杜家才没着急给他订亲,求亲的人早就他家门槛踏破了。 但现在看包拯和公孙策的态度,杜衍不确准了。难不成苏园那头有什么阻碍,令他们二人不好轻易开口答应? 包拯:“于情于法这婚事都得问过她本人同意才行,我们二人确实不敢随便表态,就怕说错了,误了她,也令杜相失望。” 杜衍当即敏锐地有所察觉:“莫非她已经有了婚配?” “这倒还没有。”包拯不能说谎,但话留有余地,“不过近来是有人帮忙为她张罗相看,眼下两厢是否看对眼了,我们也不确定。” 杜衍蹙眉,没想到自己提亲的时候这么不凑巧。倒是拖延晚了,若早一些时候,可能就没这麻烦了。 杜衍便问相看的是哪一家的孩子,是何年纪家世。 包拯装糊涂道:“这我还真不清楚,杜相是知道我这府里的情况的,一直政务繁忙,最近案子多又疑点重重,半点不得空闲。不然我现在把她叫过来,杜相亲自问问?” 杜衍自然是不方便亲自问,他毕竟是知礼知节的读书人。他一个大男人与苏园并不熟悉,若贸然冒犯地问人家年轻姑娘婚配问题,实在不合适,传出去必会被人笑话。 杜衍便让包拯得空帮自己问一下,然后便告辞了。 杜衍归家后,相里氏脸色立刻迎了过来。 “说成了吧?”相里氏用八成肯定的语气发问,她觉得开封府那边肯定会乐得答应这门亲事。 这满京城的女子,哪怕是郡主,相府都能求来,更不要说苏园出身那般低微,他们自然会高高兴兴地应下。一个孤女竟配得上相府公子了,绝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真是好运气。相里氏每每想到这点,都禁不住有些羡慕苏园,怎么就那么命好被她儿子看上了呢! 杜衍没立刻回答相里氏的话,心烦地坐下来,先喝了口茶。 相里氏见他这表情,惊讶问:“难不成那边没同意?” “也没说不同意,但我看这事儿难成。” 杜衍不是看不懂眼色之人,他是宰相,阅人无数,对方什么话语表情,他心里都能有七八成准的估量。 “这下如你的愿了。”杜衍沉下脸来,叹了一口气。 相里氏诧异地睁大眼,猛地站起身来。她确实不太满意这婚事,但他们相府的公子被对方嫌弃了就是另一码事了。相里氏本想气恼地质疑杜衍,他们那边凭什么会不愿意,但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宰相夫人,相里氏敛住情绪坐了下来,她不能如市井泼妇一样撒泼。 “我倒想知道,他们不情愿的原因是什么?”相里氏问杜衍。 “说是已经和人相看过了,成不成还不知,要先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思。”杜衍解释道。 相里氏脸色一松,“那老爷怎么能说这事儿不成呢!姑娘家还不知你求亲的事,回头知道了,就凭咱家诒儿的情况,她会不愿意?相看又不是定亲了,把那头回绝了就是!” “你不懂,看包拯那态度——”杜衍摇了摇头,觉得希望不大。 “包拯这人老爷还不了解?一向古板认真,若非十分稳妥的事,他绝不会放准话。”相里氏觉得杜衍太过高看那开封府和苏园了,以至于忧虑过多。既然对方没有拒绝,要等问姑娘家的意思,且等着消息就是,肯定会有好消息来。 杜衍琢磨了下,觉得相里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确定问:“会是这样吗?” “哎呦,你自己儿子什么样你不清楚,我就不信有哪家姑娘会看不上咱家诒儿。”相里氏十分自信道。 杜衍正欲再说,那厢丫鬟传话说杜诒来了。 杜衍今日穿着绣竹纹的白锦袍,显得整个人既温润又神清气爽。他礼貌地给杜衍和相里氏请安后,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笑意,立刻看向杜衍,询问他今日去开封府求问的结果如何。 “包大人怎么说?公孙先生可同意了?” 见杜衍犹豫没回答自己,杜诒眸子里的神采渐渐消退,他打蔫地垂眸,沉默了。 相里氏见状,立刻说他:“瞧你这性儿急的,话还没传到呢,包大人岂会擅自给苏姑娘做主 ?要苏姑娘家那边点头同意了才能回话。” 杜诒听到这话,脸上才渐渐恢复了笑意。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儿子还有机会。”杜诒凑到相里氏身边坐下来,眼睛里充满期盼。 “还有机会?这叫什么话!论家世、样貌、性情,你哪一样不在京城公子们中拔尖?多少姑娘都随你挑呢,是你给别人机会。”相里氏稀罕地摸了摸杜诒脑袋瓜儿,慈祥笑道,“这回可说好了,这把你心仪的姑娘娶进门后,你便好好读书,跟你大哥一样勤学上进,考个进士回来。” 杜诒点头,当即跟相里氏发誓作保,他一定头悬梁锥刺股,好好读书。“儿子考取功名,不仅要给父母长脸,还要给自己的儿子做榜样,便如父亲于我一般。” 杜衍听这话忍不住笑一声,“哟,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都想到了儿子。” 相里氏推一下杜衍,“那还不快?亲事议成了,有孩子就是成婚当年的事了。” 杜衍听相里氏这话忍不住蹙了下眉,接着听他们母子商议着要请哪一位国公夫人做媒,聘礼该准备哪些,不禁有几分诧异地打量了两眼相里氏。 等杜诒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杜衍才开口问:“你不是不情愿么?怎么瞧你张罗得比我还利索?” “诒儿喜欢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要因为一个外头的女子,生分了我们母子间的情分?再说听老爷形容,那苏园是一位极为通达聪慧的女子,等嫁进咱们杜家,我好生教诲她就是,只要她肯把破案的聪慧劲儿用在管家和相夫教子上,必然不俗,咱这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杜衍笑了笑,“你有这度量倒不容易。” “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这位宰相夫人的肚子里就算撑不了大船,也得撑一片小竹筏不是?”相里氏开玩笑道。 杜衍又笑,但心里总有几分没底。他也不好扫了相里氏和杜衍的兴,毕竟开封府那头确实没放准话给他。 …… 在原主身世地事情真相大白之后,苏园就打算给苏峰连续烧三日的纸,今天是最后一日。 清晨,苏园赶至京外坟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附近,有两名丫鬟和四名小厮随车在外守卫。 等她走近苏峰墓前的时候,便见一名背影窈窕的女子,衣着富贵,正跪在苏峰坟前烧纸。 待这女子回头,苏园认出了是李氏。 李氏眼睛泛红,明显刚哭过,在看到苏园的时候表情很惊讶。 她慌忙起身,垂着头,欲立刻离开。 “你怎么会来这?”苏园问。 李氏低头默了片刻后,才回答苏园:“与他算是旧相识,便来看看他。” 苏园还欲再问,李氏已然转身,匆匆上了马车,令车夫驱车离开。 苏园随后去见了苏方明,这才从苏方明口中得知了当年的情况。 “所以他们夫妻原本不是鹣鲽情深?”苏园问。 “我问过两位舅父,当年苏进敬在上元节对她一见钟情,便上门求娶。那会儿李家本有意将母亲说给一名秀才,那位秀才清名好,有才学,将来很可能会走仕途。总之能选择嫁秀才体面又有盼头,就没人会选择嫁商人。所以那会儿,李家本有意婉拒苏进敬的求亲。 但我大舅父在那时候赌钱,欠了一千两外债。二舅父跟人起了争执,失手误伤了对方。李家因此闹得乱了,没法子解决,外祖父眼看着俩儿子要被送官,愁得整宿睡不着觉。后来是苏进敬出手帮忙解决了麻烦,他虽没要求李家做什么,但李家欠了苏进敬这么大一个人情,必然要应下这门亲事了。” 作这番阐述的时候,苏方明一直都直呼苏进敬的名字。 “你不怕叫习惯了,被外人听了去,说你不孝?”苏园问。 “不怕。”苏方明淡淡饮一口茶,对苏园道,“我如今继承了家业,已给族里的长辈去信,要求给他除名。像他这样的杀人犯,卑鄙杀子的败类,自然是不配再继续留名苏家的族谱上。” 苏园赞叹苏方明这招绝。 “可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苏方明问。 “什么事?” “你答应过我,让我多一位亲人。”苏方明意指要给苏园上苏家族谱,正式认回她。 “重在情分,那些白纸黑字的东西并不重要。”苏园有点懒得折腾这些。 “也罢。”苏方明只是礼貌提议,并不强求,“那母亲和苏喜那边?” “顺其自然吧,不强求。”在这方面,苏园的处世想法和苏方明一致。 苏方明点点头,拿起苏园带来的玫瑰梅子饼尝了一口。一向面色淡然的他,在点心入口的那一刻眉梢微扬,对这酥饼的味道有几分惊讶。 “从没吃过这种味道的吧?”苏园笑问。 苏方明点头,“倒是新鲜,托你的福,才有机会吃到如此不一样的口味。” 其实吃第一口的时候,苏方明还有点不适应玫瑰的香味儿,可又莫名地想尝第二口,等吃到三口之后,他已经有些沉迷进去,喜欢上玫瑰梅子饼的味道了。 待苏园走后,苏方明端看放在掌心的一块玫瑰梅子饼,感慨了一句:“口腹之欲,倒真是个好东西。” 苏方明感慨自己如今对吃的欲念,因受苏园的影响,在逐渐加重,这也令他越来越能感觉到生活中有些乐趣的存在。生活不再是日复一日的平淡如水,挺好的。 …… 苏园回到开封府的时候,看到白玉堂正抱着刀站在她院门口,跟尊煞神一样,杀气腾腾的。 “怎么才回?”白玉堂一见苏园便开口质问。 他知道苏园早上去上坟烧纸,但按道理她回来的时间不应该这么久。 “去见了苏大哥。” 苏园观察到白玉堂面色阴冷,好像有什么十分不爽的事情,便问他缘故。她就忽然被白玉堂牵住了手。 “杜衍今日上门,为他小儿子求亲。” 苏园愣了下,见白玉堂双眸幽深如潭,紧紧地盯着自己看,苏园再愚钝也晓得他话背后的意思了。 “为我?” 苏园问罢,就听见白玉堂轻哼了一声,算是应承了。 苏园稍微回忆了下她跟杜诒的几次相见,刨去查案时他作为证人审问他的话,她和杜诒一共好像也没有说过十句闲话。今天突然有杜家人求亲,这倒让苏园有几分意外。 “欸,想不到啊,杜家倒没什么门第之见,连我都敢求娶。”苏园半开玩笑一句。 “错了,是白家一直没有门第之见,而他杜家一直都有。”白玉堂冷笑道,“这杜诒对你心意必然早有了,他父亲却在你封官之后才来求娶。” “你出事那日,大家最初都以为你不愿做官才闹失踪。展昭特意请杜衍捎话给包大人,明说了你不想为官。杜衍当时应承得干脆,却不仅没传话给包大人,还在朝上竭力去劝皇帝封你的官。” “当时大家都不明白,杜衍为何会这样做。谁都没有以恶意去揣测他,只当他年纪大了,一时忘了。可如今再回想当时的事情,其目的十分了然。杜衍根本不是记性差忘了,他当时是故意不顾开封府的情况,没将那句话传给包大人,他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促成自己的算计。” “他那会儿一定已经知道他小儿子心悦你,但介怀你身份低微,才有了那般谋划。此举不算有什么罪,但足以说明他们心思不纯。” 白玉堂攥紧苏园的手,他弯曲的身躯,低头靠近苏园,让苏园能够平视到他的眼睛。 “而我对你的心思,最纯粹。” “知道啦,你最纯粹。”苏园立刻应承。她没想到自己随口感慨一句话,白玉堂跟她分析了这么多,可见他十分介怀这事。 “跟包大人明说我们的关系?”白玉堂直白问苏园。 苏园也有此意,不过见他如此着急,就故意作出犹犹豫豫,需要考虑的样子。 白玉堂立刻抓住苏园的胳膊,把她押到墙边。 “你干嘛?”苏园惊讶,“这可是白天,若被别人看见你我这般,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什么时候应我,我便什么时候松手。这期间谁若看见,我便戳瞎谁的眼,割谁的舌头。” 苏园故作震惊地看白玉堂。 其实她很清楚以他们练武人的耳力,是可以在一定距离内根据声音判断是否有人路过,从而及时躲避。 “怎么,怕了?”白玉堂以食指勾住苏园的下巴,“昨日是谁特意跟我,最喜欢我阴险?” 话音刚落,白玉堂的食指便印在苏园的唇上。 “看来这张小嘴在骗人!” 苏园一口咬住了白玉堂的手指。 白玉堂本正打算继续放狠话,霎时间就怔住了。 手指突然被柔软所包裹,温温热,微微濡湿,坚硬的牙尖儿轻微地咬在他的指肚上,却像是在他头顶劈下一道巨雷一样,让他整个人都麻了。 “我这张小嘴只会吃人!”苏园随即松了口,对已经呆掉地白玉堂咯咯笑起来。 “不好意思了白五爷,你的霸道在我这里只能维持三秒,不能再多了!”苏园在心里悄悄腹诽了一句。 聪明人做坏事最懂得及时逃离,苏园立刻如泥鳅一般从白玉堂的胳膊下钻走了。 “苏、园!” 听到身后的白玉堂好似在咬牙切齿地喊她,苏园立刻轻松地回应他一声。 “嗯?” 白玉堂收敛住自己险些失控的情绪,追上了苏园。 “一会儿在包大人跟前,好好承认跟我之间的关系。” “哎呀,还威胁我?偏不认呢?”苏园逗笑反问。 白玉堂:“那我就告诉包大人,刚才是你主动让我进入了你的身体里。” 苏园瞬间如遭雷劈。 咬人手指头还可以这么解释的吗!!!! …… 包拯见白玉堂和苏园一前一后进了门,便高兴地笑起来。 先前杜衍刚离开,包拯就立刻安排展昭去透露了消息给白玉堂。如今二人一起来了,找他的目的不言而喻。不用这俩年轻人亲口说,他和公孙策便已然晓得了他们二人两情相悦了。 “本府要跟公孙先生贺喜了。” “学生也要向包大人贺喜。” 一个是以师父的身份,一个是以开封府最高长官和长辈的身份。 俩年轻人还是没说话,公孙策和包拯倒开始互相贺喜了。 白玉堂频繁地看着苏园。 苏园则微红这脸,谁都不看。 包拯和公孙策都以为小姑娘是害羞了,便只问白玉堂的话。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准备何时迎娶苏园等等。白玉堂对这些问题都应答如流,所有的他都想过,也准备过了,只等苏园发话,他这边都能迅速做好安排。 包拯和公孙策一听向来清高孤傲的白玉堂,在这件事上如此积极,晓得他对苏园必然付以痴情和真心,便更加满意了。 “婚事晚些倒无妨,但这亲事还是早定些为好。”公孙策建议道。 两边都是才貌无双的人物,都比较容易招惹桃花,早些定亲了,就能免除这方面的麻烦。 白玉堂就立刻看向苏园。 苏园还在计较白玉堂之前的那句话,不在于话的内容,而在于她居然又斗嘴输了,她在想自己怎么发挥才能赢。 “你怎么罚我,我都认,别气了好不好?”白玉堂见苏园迟迟不肯应声,拉着苏园到一旁,小声哄她。 苏园冷哼一声。 “我本来挺正经的,是被你给带坏了。”白玉堂叹道。 “欸,你这是倒打一耙!”苏园掐腰。 包拯和公孙策正高兴地等着二人的商议结果,结果却见俩人好像吵起来了。 包拯:“你们这是——” 公孙策续全了包拯的话:“改主意了?” “没有!”俩人齐声道。 包拯和公孙策:“……” “那亲事打算定在什么时候?”公孙策试探问。 “随便吧。”苏园道。 “行,那就随便找个日子,下月十六吧。”白玉堂应和一声。 包拯和公孙策目送走这对年轻人,忽然有些质疑他们之前的判断了。这俩孩子真合适在一起? “女孩子任性些实属正常,白护卫怎么也不让着些。”包拯又挑剔起白玉堂来,甚至开始考虑杜诒。 公孙策推算了日子之后,忍不住笑起来。 包拯问他:“怎么了?” “什么随便呢,下月十六是极好的日子,最合苏园的八字。” …… 傍晚的时候,杜衍就得到了包拯的来信。 相里氏此时正在措辞,打算写帖子给镇国公夫人,请她出马来做媒人。 杜衍在看过信之后,叹了口气,对相里氏道:“别写了,我所料不错,这亲事做不成了。” 啪嗒一声,相里氏的笔掉在了地上。 第69章 二更合一 “这怎么可能。” 相里氏一脸不可置信, 匆忙夺走杜衍手里的信,亲自去确认信上的内容。 看到包拯在信上直白拒绝的字句,相里氏的手微微颤抖, 然后一巴掌把信拍在桌上。 杜衍被她吓了一跳,发愣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凭什么拒绝诒儿!” 相里氏言外之意, 她儿子样样都好,不应该被拒绝。堂堂宰相府品性端方的温润公子, 若被传出去说求娶一名身份低微的孤女竟被拒绝, 这脸面往那儿搁! 这替杜诒求娶苏园的事,相里氏还跟自己的娘家父母透露过。他们二老都不愿意, 看不上苏园出身低,没有父母教养。她好容易费尽口舌游说成功。如今她若告知他们二老, 是人家姑娘看不上杜诒了,必会把他们二老给气吐血了。 “这有什么打紧, 本就是打听问一下,做不成姻亲就是无缘,咱儿子又不是找不着别的好姑娘。”相里氏一时想不开也情有可原, 杜衍便好言劝慰她。 相里氏气道:“这能一样吗?咱们这样的高门看得起她, 摒弃门第之见, 考虑了她,她竟给脸不要脸!” “别胡说!”杜衍严肃斥责相里氏一声,“人家姑娘何错之有, 是咱家儿子先看上人家的。” 相里氏深吸口气, 不说话了。 “行了,这事儿你别操心了, 我来跟他说。” 杜衍令丫鬟将相里氏搀扶回房, 还特意吩咐丫鬟给相里氏弄些有趣的东西, 或叫些其他人,分散一下相里氏的注意。大家热闹一下,笑一笑,事情也就过去了。 杜衍随后召来杜诒,将包拯的信直接给了杜诒瞧。 杜诒看过信上的内容后,手攥着信,垂头沉默不语。 “既是无缘,就别惦记了。回头让你娘亲给你仔细挑选,为你找一位更合心意的姑娘。” “不会有更合心意的了,儿子暂时不想成婚。”杜诒低垂着眼眸,一张清俊干净的脸看起来乖巧,但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倔强。 “为父知你现在心情不好,但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轻言,乱说浑话。” “儿子所言并非浑话,说到做到。”杜诒行一礼,便告退了。 杜衍怔了下,随即召来大儿子杜诜,让他去劝劝自己的幼弟。没多久,杜诜就过来传话告诉杜衍,杜诒是真想不开,有着不娶妻的打算。 “这哪儿能由着他!”杜衍怒道。 “且给他些日子缓缓,四弟的脾气父亲还不知?平日里看着温和,真决定什么事的时候,那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儿子倒真好奇那苏姑娘是何等国色天香,竟惹得四弟对他如此痴情不改?”杜诜问。 “去去去,你别在这瞎搅和。”杜衍心烦了。 杜诜应承,走之前不忘提醒杜衍一句:“哦,对了,刚有一句话儿子忘了说。四弟说谁都别逼他,逼他就去庙里剃头发当和尚。” “胡闹!”杜衍怒喝一声。 杜诜赶忙快步溜了,省得被迁怒。 …… 苏园爬上了自己院里的大梧桐树上,树里头阴凉,居高风大,躺在树干上吃着酸酸甜甜的梅干子,很舒坦。 “苏姑娘?苏姑娘?” 树下传来王朝的喊声。 苏园坐起身,正要跟走进院的王朝打招呼,就看见赵虎也追过来了。 “苏姑娘不在,你也来找他?”王朝问赵虎。 “哎呦,你是不是也知道那事儿了?”赵虎仍然保持着一脸震惊。 王朝点头:“如果你说的是她跟白五爷要定亲的事,那我知道了,刚知道。” 赵虎拍拍大腿,“我就说我那天就多说了白五爷那么一句坏话,就被苏姑娘从三个月罚成了一年了呢,原是因为这样。原来那天竟是我还不知好歹地挑衅了她未来夫君了,还嫌她未来夫君勾走了我相看的女子。” “我跟你一样惨啊,我造谣白五爷那天拿的芙蓉花是天香楼花魁所赠。今儿我算是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了,原来那花是白五爷送给她的!这不,我赶紧来找苏姑娘道歉,别回头她想起我就生气,也把我的饭食给停了,让我沦落得跟你得一样惨。” 王朝自认非常识‘食物’,该低头时就低头,千万不能亏了嘴。 “别提吃饭这茬,我肠子都悔青了,你一提我就难受。” 赵虎不自觉想起昨天早上的脆饼,便忍不住口舌生津,开始咽口水。那脆饼咬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看他们吃的那么香,嚼起来那么脆。 只经历了一顿饭,他就感觉受尽折磨,想想以后一整年的时间,要了命了。 “欸,你给我出出主意呗,怎么才能让苏姑娘原谅我,把惩罚给我取消?”赵虎问王朝。 王朝哼笑,“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你?你自己多想想呗,投其所好,多拍马屁,不行的话白五爷那边你也求一求,不是说枕边风好用吗?” “可算了吧,白五爷那边我刚挑衅过,他见我不拔刀就不错了,还能帮我说话?” 赵虎唏嘘自己命苦,怎么就让他倒霉摊上这事儿了。早知损失这么大,他一开始就不去相看,就没这麻烦了。现在什么姑娘他都不想,就想吃好吃的饭。 “对了,你说他俩什么时候互相有意了?我怎么就没察觉到呢,但凡我能察觉到一点点,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我要知道苏姑娘和白五爷是一起的,我再有十个胆子,我也会按下冲动,不去挑衅他。” 王朝不信赵虎这话,赵虎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冲动起来那可是一身虎胆,谁都不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谁劝都没用。 “你那会儿怒火冲天,连白五爷都不怕了,难不成会怕苏姑娘?” 赵虎:“我那会儿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我晓得吃人家的嘴短。要是知道白五爷是苏姑娘的人,我情面上过意不去,就能忍一忍了。” 王朝啧啧一声,“这俩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我们这帮人太心大了,居然一点苗头都没发现!” “白五爷可真是好算计,在外勾走了诸多姑娘们的春心就罢了,还把咱们的苏姑娘也给勾走了!”赵虎生气,“等我熬够了一年,她怕是要嫁进白家了,我哪还有机会再吃她做的饭?” 王朝搓着下巴,“他们俩生的孩子肯定好看,还聪明……对,我们可以做孩子干爹啊,这样就有机会去他家蹭饭吃。” “好主意!回头咱们就朝这方向安排!” 王朝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自己脑门上,还以为是树枝树皮之类的东西,便没在意。但接着又掉下来一个,王朝立刻用手接住了,仔细一看竟是梅子干,他立刻有不妙的感觉。 赵虎也发现了,跟着王朝一起仰头。二人忽见树干旁一张女人脸正朝下对着他们,脸侧垂着长发。俩人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大白天闹鬼了。 “苏、苏姑娘,你怎么在树上头?”王朝一想到他们俩刚才说的话,更吓得要冒冷汗了。 “上面凉快,”苏园应承道,“还能听到平常听不到的话。” 王朝和赵虎俩人立刻萎了,连忙不好意思地跟苏园赔罪,跟她诚挚地说了一堆好话,并恭喜和他白玉堂好事将近。 苏园哼一声,却不吃他们这套恭维。 苏园把目光落在了赵虎身上,“你这么想吃我做的东西,那可愿将功赎罪?” “当然愿意!”赵虎马上应承,拍胸脯保证道,“有什么吩咐苏姑娘尽管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道义之事,我能干的都干。” “我也是。”王朝赶紧表现,生怕在吃上面被苏园‘封禁’了。 苏园先让赵虎跟她讲讲,之前和他相看的那名女子是谁。 “荣昌坊的千金,柳如依。”赵虎接着就跟苏园简单介绍了柳如依和荣昌坊的情况,并且再度为之前自己犯浑一事跟苏园赔罪。 “倒是巧了。”苏园知道荣昌坊,上次她和白玉堂逛瓦子的时候,还在荣昌坊的擂台前驻留过。 赵虎:“她武功不错,人长得很漂亮——” “咳!”王朝立刻咳嗽一声提醒赵虎。 赵虎马上改口道:“但比起苏姑娘可差远了,她没苏姑娘漂亮,没苏姑娘机灵……总之哪儿都比不上苏姑娘。” “哦,这你不说我也知道。”苏园理所应当地应承。 赵虎和王朝:“……” “说正事儿,我发现我近来总是斗嘴斗不过白五爷,所以需要你二人帮我。”苏园道。 王朝和赵虎再次双双愣住,然后俩人互看了一眼,脸上都不约而同都露出苦笑。论起嘴毒,这整个开封府白五爷称第二,谁敢称第一?别看他话少,那一张口就噎死人不偿命的本领,没人能比得过! “这……我们俩倒真心想帮,奈何本事不够啊。若连苏姑娘都说不过白五爷,凭我们俩这张笨嘴,再练两百年也不行啊。”王朝为难道。 赵虎连忙应承:“对啊,有心无力!” “不需要你们动脑用心,听我讲就是。”苏园随即招呼二人凑近点。 王朝和赵虎仰望一眼头顶上趴着树杈的苏园,连忙努力踮脚,努力距离她近一点。 …… 晚饭的时候,苏园炸了一盆小酥肉,给大家在饭桌上加菜。 非众人一起聚餐的时候,大家的晚饭都是自己吃自己的。 比如王朝他们会在班房吃,苏园和孙荷则凑在一起在吃。 孙荷特喜欢外酥内香的小酥肉,蘸着椒盐吃,跟永远吃不够似得。饭后吃饱了,她都能当零食再吃一盘。 苏园特意留了三盘小酥肉,本以为足够她们俩吃,却发现孙荷的胃在小酥肉这块属于无底洞。 吃晚饭后,孙荷想起一事儿来,忙问苏园:“过几天初一,嘉和县主约我们一起去大相国寺祈福,老大去不去?” 苏园刚要拒绝,忽然想起大相国寺的戒心大师来,去见一见倒不错。 苏园便点头应了。 “太好了!我们三人一起去,肯定热闹又有趣。”孙荷开心得不行,连捡碗的速度都比平常快。 白玉堂这时候来了,孙荷赶忙把剩下的碗筷都一块抱走。 “我都捡完了,就不再来了!”孙荷特意说明,意在让二人放心地聊,她肯定不会回来打扰。 苏园没理会白玉堂,坐在铜镜前梳了两下头,把碎发都整理齐了。 白玉堂默然看了会儿苏园,才踱步过来,忽然把手伸到苏园跟前。 待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伸展开 ,便见他掌心放着一根白玉梨花簪。 簪头的梨花共有五朵,层叠相拥,精巧异常。所谓薄生巧玉,这一片片花瓣越薄,雕刻起来就越难,放在阳光下看,莹润剔透,不见丝毫瑕疵,美不胜收。 苏园纵然对玉研究不深,但好东西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白玉簪十分漂亮。 “别气了。”白玉堂见苏园不接玉簪,便问她,“要不我给你簪上?” 苏园没说话。 白玉堂便端详了下苏园的发髻,找准了右侧的位置,给她轻轻地插上。苏园今日梳着随云髻,这梨花白玉簪一戴在头上,便如点睛之笔般,令原本普通的发髻突然显出有几分亮眼开。玉温润雅致,又显秀气,戴着极有风韵,很是好看。 “我想吃煎羊肠和蟹酿橙。” 白玉堂便欲带着苏园去了州桥夜市。苏园因晚饭吃得饱,觉得这一顿饭不能便宜了白玉堂,便要求先去瓦子逛一圈,等她空出肚了再去吃。 白玉堂轻笑着应承,感慨苏园在吃上的算计谁都比不过。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苏园念叨白玉堂,“不然我嫁你干什么?” “不图好看了?”白玉堂问。 “图啊,好看很重要,但总要吃饱有劲儿才能睁开眼皮看呀。”苏园认真白玉堂讲她的谬论。 白玉堂哼笑,这听来听去,还是吃为先,最重要,吃饱了才有心情顾及他。 “你晚饭吃太饱了,要先逛一下瓦子?”白玉堂确认问。 “对啊,这刚不是说过了么。”苏园纳闷白玉堂干嘛要重复一遍。 “那你现在是不是该看我了?”白玉堂问。 这会儿巷子里只有他们俩人走,苏园也不顾忌,开口就夸。 “五爷真好看,俊美无双、英姿潇洒、玉树临风、品貌非凡、卓尔不群……” “闭嘴。”白玉堂被苏园气笑了,“我在问你是不是看到我的表现,不生气了?” 苏园点头:“不生气了,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在计较! 白玉堂打量苏园的脸色,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她既然说不生气了,那就应该没什么事了。 “下月十六是好日子。”白玉堂解释道。 之前在包拯跟前吵嘴,白玉堂说随便定的日子,担心苏园误会她。定亲这种事女孩子一生一般只有一次,他不想让苏园以为他很草率。 “知道啦。”苏园应承,其实哪一天她都无所谓,她不信这些,只要人对了就行。 白玉堂笑了下,拉住苏园的手往瓦子去。期间苏园和他有说有笑,白玉堂便以为这次吵嘴的事就彻底过去了。 俩人在瓦子闲逛的时候,难免又一次经过荣昌坊。 荣昌坊的擂台还是老样子,同样的套路,依旧有看得津津有味、不停喝彩的百姓。其中倒有几人大概因为总来逛瓦子,感慨这每天打擂的汉子好像就那么几个人,没怎么换新过。不过他们的异议声,很快就被湮没了围观百姓们的高声喝彩中,没多少人会听见。 “五爷要不要上去打一圈,我看他们今日擂台的彩头是翡翠瓶。绿绿的,怪好看的。” “你喜欢?”白玉堂问。 苏园马上应承喜欢。 苏园本以为这样,白玉堂就会上去打擂,岂料白玉堂思路在另一个方向。 “那翡翠瓶瑕疵甚多,值不了几个银子。我有几个好的,明日我让白福给你送去。” “白员外,我知你家里有钱。”苏园凑到白玉堂耳边,小声跟他道,“但你未来妻子现在想要的是台上的那个翡翠瓶。” 白玉堂立刻被‘未来妻子’四字取悦到了,闪身就飞至擂台之上。 苏园买了一文钱的瓜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擂台上正站着一名刚打赢上一场的壮汉,看见白玉堂上台,他马上就放狠话。 “哪儿来的黄毛小子!啧啧,还穿一身白衣,来老子这装潇洒——” 壮汉狠话还没放完,就被白玉堂一脚踹飞了。 在场围观的百姓都沸腾了,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高手,那一脚太快了,几乎都没看清。幸好他们刚才没眨眼,不然都不知道那壮汉怎么被踢下台了。 “老子刚才没准备好!你这黄毛小子不讲武德!”被踢下擂台的壮汉又爬了起来,跑上擂台表示不服,高喊着刚才那一下不能算。 白玉堂矗立原地,容色无比淡漠,微扬的下颚,半睁的眼睛,足以彰显他肆意嚣张的态度。 “居然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今日老子就把你这个小白脸打得满地找牙!” 壮汉被白玉堂的无视态度惹怒,他拿起手中的长棍,就狠厉地朝白玉堂那张俊脸劈下去。 围观众百姓见状,都不禁冷吸一口气。可千万别打着,多英俊漂亮的一张脸,毁了太可惜了! 扑通一声,壮汉再度被踢下了擂台,摔在同一处位置,但不同的是这次他脸着地,摔得鼻青脸肿,鼻血流满了半张脸。他接着咳嗽两声,从嘴里的吐出了两颗断牙来。 围观众百姓更加沸腾了,喝彩声更高亢,都在为白玉堂欢呼。人狠话不多,长得还俊美无双,不支持他支持谁啊! 苏园无奈地摇了摇头,叹这壮汉太蠢。被踢下去一次,但凡懂点门道,就该知道白玉堂的武功程度。却还是不识时务地上第二遍擂台,还口出辱人之言,那就只能怪他自找死了。 “我来!”一记女声自空中传来,清脆婉转,如黄莺吟鸣。 苏园见正主来了,弯起眼睛,瓜子嗑得更香了。 柳如依自二楼飞至擂台上,对白玉堂拱手:“荣昌坊柳如依,请白五爷赐教。” 白玉堂听这女子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惊讶,只等着她出招。 围观的百姓们之中,有知晓白玉堂名号的,一听白五爷的称呼,再观衣着,惊呼起来。白玉堂的身份很快就传开了,大家直呼今日运气好,来瓦子居然能看到高手对决。 在这些百姓眼里,除了传闻中的锦毛鼠白玉堂,荣昌坊的千金柳如依也是高手。因为每晚这里的擂台比试,最终几乎都以柳如依胜出结束。 柳如依举起手中的木剑,照道理说,她拿木剑对峙白玉堂,稍微讲武德的武林人士都会提出异议。特别是柳如依还是女子,男跟女斗,更该要让一步才是。 白玉堂还是手执着他没出鞘的刀,脸色淡漠不改。 柳如依晓得白玉堂性格冷漠,但这种情形,她本以为对方至少会说一句话,让她换一把正常的剑,这样她就有机会接话继续说下去。奈何没有,白玉堂似乎看不到她拿着一把木剑,没有半点吭声的意思。 柳如依发愣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疾风来,便见白玉堂的脚已经飞速踢了过来,直击向她的腹部,柳如依立刻调整姿势,惊险躲过,但她不及喘一口气,下一脚又来了,这次竟直奔她脸的方向。 柳如依已被逼至擂台边缘,她如果再躲,就只能跳到擂台之下,那无异于主动认输 。柳如依不肯,想着白玉堂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她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下狠手,便没闪躲。 苏园见状‘啧’了一声,飞弹出手里早准备好的石子,令柳如依下腿抽搐,直接后仰倒在了擂台下。 白玉堂一脚扫空,也不意外,受他这一下至少会没半条命,长脑袋的都知道该躲开。 柳如依摔在擂台下就算输了,她总不能跟之前那个无赖糙汉一样耍赖。她被丫鬟扶起身后,气得直跺脚,目光一直在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从荣昌坊的掌柜手里接了翡翠瓶,便转身欲找苏园。 “白五爷留步!”柳如依整理好了衣衫,端方微笑地走到白玉堂跟前,“今日能得白五爷赐教,如依荣幸之至,家父和家兄都仰慕白五爷大名已久,不知白五爷可否愿意赏脸,来我们荣昌坊喝一杯茶?” “没空。”白玉堂一眼都没看柳如依,直奔苏园而去。 苏园从白玉堂手里接过翡翠瓶,笑眼眯眯地夸白玉堂厉害。 白玉堂轻轻笑了一声,自是心悦于苏园的赞美。 柳如依的目光一直追随白玉堂,当她看到白玉堂把打擂赢的瓶子赠给了一名同龄女子后,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一瞬间,仿佛世界只剩下她、白玉堂和那名受他赠礼的女子。 苏园把玩着手里的瓶子,笑着跟白玉堂说一声:“走吧。” 白玉堂便应承,走在了前头。 苏园则在这时偏过头来,目光越过人群,直抵柳如依的双眸。 她微微偏首,笑得灿烂又张扬,对柳如依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然后就跟着白玉堂一起消失在了人群里。 柳如依睁大眼,这一刻四周的喧嚣她全都听不见了,浑身的血都像凝住了一般。 半晌之后,周遭的声音才灌入她的耳朵。 柳如依晃了晃身体,后退了一步,那种被人洞悉一切如芒在背的感觉,终于消退了。刚才那名女子是谁?她好像看透了她所有的小心思,在故意警告她。 苏园把情敌掐死在萌芽中后,开开心心地吃了煎羊肠和蟹酿橙,回了开封府后,她还特意做了椒盐大虾给白玉堂当宵夜。 白玉堂没想到一个不值钱满身瑕疵的破瓶子会让苏园这么开心,有开始考虑以后是否要常打雷台,多给苏园赢点彩头回来。 次日,开封府众官吏们刚至府中当值没多久,便接到了一起报案。 今晨惠民河刚停靠在码头上的一艘船,上报说遭遇劫匪,丢失了一件价值两千两的金玉蟾蜍,这金玉蟾蜍为寿州富商送与其岳父的贺礼。 苏园和展昭受命调查此案。 到了码头后,俩人先看了遭劫的房间。房间并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几样日常用的东西,就没什么其它的了。 报案人是一名书生,叫顾春风,年纪不足二十,模样文质彬彬。他家中富足,此番来京是为求学,身边带了两名小厮。 苏园便请顾春风讲述当时的情况。 “这宝贝是小生的叔父为岳父祝寿的贺礼,让小生代为转交。因知此物值些钱财,为防船上有贼,夜里行窃,小生和两名小厮不敢全睡,昼夜轮值看管这宝贝。 直到今晨船即将抵达码头,小生才松了口气,打发俩守夜的小厮再去睡会儿,小生就在屋外喝茶守着。过了会儿,小生听到有人来敲门,三重一轻,小生还以为船要靠岸了,船家有事知会,小生就去开了门,没想到闯进来两名蒙面带刀劫匪,他恫吓小生一通,还吐了口痰,便抢走了小生的金玉蟾蜍,而后这二人便跳水遁逃了。” 顾春风说罢,便嫌恶看眼地面上还未干涸的污秽,表情恶心得不行。 苏园问顾春风:“可见到两名劫匪的脸没有?” “回这位官爷的话,小生已然说过了,他们二人一直蒙面,不曾露脸。”顾春风耐心地再度解释道。 苏园用手指掩着鼻子,瞅一眼地上的痰,看向展昭。 展昭以为苏园嫌弃,便道:“要不你先出去,剩下的我来调查?” “还查什么查,把人抓了直接交差就行了。”苏园一挥手,就命衙役抓了顾春风,往岸上带。 顾春风大惊,对着岸上围观地百姓喊:“冤枉啊!大家都来看看,开封府的人竟为交差,胡乱抓人!” 展昭瞧见这架势,忍不住唏嘘,这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乖乖巧巧的苏园学坏了,越发向蛮横无理的白玉堂靠拢了! 第70章 二更合一 展昭踱步到顾春风跟前, 正要警告顾春风别吵,就见顾春风忽然彬彬有礼地冲围观百姓行礼。 “请诸位为小生评评理!小生丢了贵重东西报案,今却反被当贼抓了起来。这何等荒谬!小生十分不解,本想询问缘故, 就听那开封府女官差说, 抓我回去交差就行。这天子脚下, 京畿重地, 查案怎能如此草率, 随便抓人去交差?小生好生冤枉啊——” 顾春风文绉绉的话语, 立刻引来了码头上众百姓的同情。大家纷纷对苏园和展昭等人投以不赞同的目光, 指指点点,小声感慨衙门的人过分。 “听闻开封府因有包大人坐镇, 吏治清明。想不到这些衙差还敢在外作威作福,胡乱判案抓人。” 围观的人中刚好有一位读书人, 因见书生被迫害, 忍不住抱不平,勇敢出言。 人越聚越多, 讨论声也越来越多。 展昭起初有几分慌,想问苏园刚才何故要说那种令人误会的话。他转眼看苏园不慌不乱, 还勾着唇角, 大有一副看热闹的架势。他疑惑不解,苏园不该是这样没分寸的人, 所以他重新回忆了下刚才的情况, 恍然大悟。 那厢顾春风还在委屈地喊冤,似有跟围观百姓打成一片的架势。展昭立刻命衙役将人带走。 “小生不明白, 小生身为报案人, 为何要被抓?你们开封府不去好生查案, 去抓那偷盗我财物的劫匪,反倒颠倒黑白抓小生交差了事!没王法了!”顾春风见衙役要强拉自己离开,再度喊冤。 “闭嘴!”展昭斥他一声。 “这些官差好凶厉啊!”人群中有百姓小声嘀咕着,却找不准是谁在嘀咕。 顾春风:“我冤枉——” “闭嘴!” 展昭再度呵斥顾春风闭嘴,他随即以剑鞘抵在顾春风的脖颈上。 “你自己干的什么好事,你不清楚?还贼喊捉贼!我问你,那劫匪既然蒙面,你从没见过他们露脸,那他们是怎么吐的痰?” 顾春风有一肚子话要分辩,他张开嘴后,才反应过来展昭话里内容。他顿时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富贵人家的书生,若没见过世面,就别学那些贼匪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一张口就是破绽。”苏园叹了一声,问顾春风如今还有什么异议。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他们没吐痰。”顾春风慌张地辩解道。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给你照,你定能看清自己现在撒谎的样子有多假。” 经常办案的人,对顾春风现在表情再熟悉不过。苏园懒得跟他争辩这种显而易的问题,直接质问他。 “既然家中富足,又为何要偷你叔父赠给岳父的贺礼?” 顾春风支支吾吾,不肯吭声。 “说啊,你为何要贼——喊——捉——贼?监——守——自——盗?”苏园突然超大声,何止附近围观的百姓,连不远处撑船的船家都听得清楚,有意划船过来凑热闹。 顾春风一惊,像是被当众扒了衣服一样,立刻羞臊地低下头。周遭人议论声不断,感慨着‘秀才居然偷盗’、‘有辱读书人清名’之类的话,他听着更是没脸,恨不得攥紧地洞里去。 顾春风赶忙小声哀求展昭,请求他快些带他离开这里。 “这会儿知道丢人了?刚才那会儿是谁大嗓门喊人,叫嚣着是我们开封府诬陷你,开封府乱在抓人?顾着你读书人的身份,才没当众揭穿你,要把你带回衙门再审。你可倒好,脏事儿做完了,还觉得自己挺干净,理直气壮得不得了。” 苏园召来一衙役,令他在押送顾春风的时候,一路上都喊‘秀才顾春风偷盗了’。 顾春风一听这话,慌乱得不行,连忙给苏园和展昭赔罪。他在码头这边已经丢大人了,若一路丢到东京城内,便的脸真没地方搁了。 苏园:“那就要看你是否诚挚认罪了。” “小生真知道错了,小生糊涂,不该起贼心,贪图那金玉蟾蜍,更不该自以为万无一失,便反咬诸位官爷一口。” “听说你家中富足,该不差这金玉蟾蜍,你又为何监守自盗,贪下这物?”展昭问。 顾春风支支吾吾,有几分迟疑。 “小生虽家中富足,可是小生此番来京城求学,家中给的银钱并不多,一年只有五百两。” “五百两银子还不够花一年?我的天,五两银子我能花两三年!”围观的百姓闻声,不禁感慨,他们还真是反杀,居然为这种人抱不平。 这时还有百姓争相回答说五两银子他们能花五年七年,甚至还有说十年。 苏园倒觉得这没什么稀罕,大家消费水平不一样罢了。书生家有钱,花钱自然大手大脚。想她以前没钱的时候,吃的就简陋,五两银子足够她花很久了。后来有钱了,跑去瑶光楼吃一顿,几十两甚至上百两就那么花出去了。这还要感谢她认识了一位大户,白玉堂。 “你家里该估量了你平常花费,才给你这些银子。那你是不是另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却难以启齿,才行这等偷盗之事?”苏园再问。 顾春风的心头一震,发现的小心思在这些专负责查案的官员们面前无所遁形。早知他就不自作聪明,胡乱报官了。他本以为仅凭他一人的证词,加上他富足的家世和秀才的身份,能轻易在官府买面前把事情糊弄过去。 “是有。” 接下来,苏园和展昭就将顾春风带回开封府。 在严厉的堂审之下,不老实交代便会受刑,顾春风这才肯道出他偷盗金玉蟾蜍的动机。 “小生窃金玉蟾蜍的目的,便是为送给天香楼的芙蓉姑娘。” 芙蓉姑娘嗜好诗书,喜欢收集类似蟾宫折桂之类的吉祥物件。顾春风家中知他在京城有逛青楼的嗜好,这次他探亲回京,家里便缩减了他的花费,不准他再去青楼。顾春风心里却还是惦记着芙蓉姑娘,便想到了盗窃自己叔父送与岳父的贺礼,来讨芙蓉姑娘的欢心。 “芙蓉姑娘视小生为知己,先前在小生归家之前,她特意赠与小生一枝芙蓉花。此番回来,小生不想让芙蓉姑娘失望,便想送她一份大礼。” 顾春风随后坦白了金玉蟾蜍的所在。他在趁着下船去开封府报案的路上,找了家客栈开了一间房,就把金玉蟾蜍藏在了那客栈房间内的一个大花瓶内。 随后便有衙役按照顾春风的交代,将金玉蟾蜍寻回。 “为了一名妓子,你竟连读书人的清誉都不要了?”展昭无奈地叹一声,为顾春风觉得可惜。读书人犯偷盗之罪,后半生算彻底毁了,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参加科考。 顾春风也懊悔不已,一直流泪。 苏园撇了下嘴:“不可惜啊,这会儿就能因为妓子行盗窃之罪。将来若真科考出仕,为官了,面对更多诱惑,他只会行事更大胆。如今能早入大牢,真是苍天有眼。” 展昭:“……” 这么想好像也对!不过苏姑娘这嘴毒的劲儿,真的越来越白玉堂了。 “那房间里那口痰是谁吐得?”展昭好奇顾春风怎么会偏在扯谎的时候,说吐痰的事。 “是小生。”提起这茬,顾春风就后悔至极。 他哪会儿刚好有痰,以前曾见过粗鲁人直接吐痰在地上,他便想他一会儿要编有劫匪来,一点痕迹不留只怕会惹人怀疑。便学粗鲁人那般,直接往房间的地上吐了一口痰。万万没料到正是因为这一下,他被彻底揭穿了。 “敲门声三重一轻也是小生编的,为了彰显逼真,就增添了细节。”顾春风委屈地直哭,感慨自己太傻太糊涂了。 但不管他多后悔也没用了,注定要被判刑坐牢。 其实类似的案子在开封府并不少见,都是因起贪心,在一念之间犯下大错,锒铛入狱。所以说做人最好别起恶念,否则害人害己,本该有一个好前程,却最终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马汉旁听完堂审后,兴冲冲去找王朝。 “今日苏姑娘和展爷他们破了一个盗窃案,还提到了你前两天说过的那个天香楼花魁,就喜欢送知己芙蓉花的那个。” 马汉便问王朝那芙蓉姑娘到底是何等姿色,不仅盛名在外,还甚至勾得秀才都为他行窃犯罪了。 “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她长得国色天香,如天上来的仙子一般。要不咱们今晚去看看?” 王朝其实也好奇,便小声提议道。毕竟逛青楼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马汉颇感兴趣地点头。接着又叫来赵虎和张龙,四人议定就在今晚去天香楼去涨一番见识,倒要瞧瞧这芙蓉姑娘是何等姿容。 苏园还没走过来,就远远地看见王朝四人把脑袋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商量什么。 “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就是感慨那个顾春风太蠢。”马汉一惊,讪笑着对苏园道。 王朝等三人连忙跟着附和。 苏园其实并不好奇他们四人说什么,便直接告知王朝和赵虎,今晚上有活儿,到时候记得跟她走。 王朝和赵都虎反应过来,这是之前他们答应苏园要‘将功赎罪’的活儿来了。 “今晚啊?”赵虎遗憾这事儿太凑巧。 “怎么?你们有事?”苏园反问。 “没有,没有!”王朝和马汉立刻齐声道。 等苏园走了,王朝只能宣告他们今晚瞻仰花魁的计划失败。 白玉堂今日被包拯安排去负责另一桩案子。 东平郡王妃养的一条小白狗被人抢了,郡王妃稀罕这只狗,找寻无果之后,便听了身边人建议,把案子报到了开封府,希望开封府能帮她找寻回丢失的狗。 这种小案子按理说安排王朝等四人之一去负责便行。但包拯和公孙策都觉得,该磨一磨白玉堂的性子,让他知道开封府的案件有大有小,为官者难免会有应付权贵的时候。 白玉堂本就因不能跟苏园一起去码头查案而不爽,如今听说他要为什么郡王妃找狗,脸色更冷。 他带着四名衙役去了东平郡王府,人在厅中冷漠站立,由着四名衙役去询问郡王府家仆们丢狗的过程。 他全程如一尊冰雕,眸若寒星,看人如杀人一样。 郡王府这些回话的家仆,都被白玉堂这副尊容吓得忐忑。他们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愣在回答问题的时候,颤了嗓音,冒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听说开封府派人来调查了?可别是什么小衙役过来糊弄咱们吧。” 罗婆子是郡王妃跟前的管事,她刚走到花厅门口,就瞧见了白玉堂,又听小厮介绍白玉堂身份,知悉竟是御封四品护卫负责来查此案。 罗婆子大喜大惊,连忙命下人好生招待白玉堂,她则急忙忙去禀告王妃。 东平郡王妃谢氏便亲自见了白玉堂,先对开封府重视她丢狗的事情表达谢意,又跟白玉堂好一顿念叨那小白狗是她的心头好,她每日就指望着这狗哄她开心。 白玉堂“郡王妃是有福之人,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一只狗罢了,丢了就丢了,府里的人没死就行。白玉堂最想表达的其实是这句话。。 谢氏笑眯眯应承,只以为白玉堂在夸她,慈祥地笑赞白玉堂一表人才,姿容双绝,感慨像他这样的俊俏公子在京中只怕难找第二。 谢氏又问白玉堂年纪,家住哪里。 得知白玉堂双亲不在,家中富足,又文武双全,谢氏的心思就活络起来。谢氏立刻想起自己万般疼爱的大孙女,不舍她受苦,不想他远嫁,而这在京当四品官的白玉堂倒是一表人才。 “白护卫可有婚配?老身这里倒有一个好姻缘——” “下官已经订了亲。”白玉堂立刻道。 谢氏眼底闪过失望,不过很快就被笑意掩盖。这种事儿没缘就算了,像白玉堂这种好儿郎先被人盯上抢走了,实属正常。 “我这狗儿是在我昨日去大相国寺的路上,突然从车上跑了下去,下人们追去巷子,便见着一名身穿青衣男子抱着狗跑了。” 谢氏道。 白玉堂:“这些那些家仆们都已经说过了,郡王妃可有不同的补充?” 白玉堂平淡的语气,已然是努力控制脾气后的成果,他不喜听别人重复废话。 谢氏:“啊,这倒没有。” 白玉堂便行礼告辞。 谢氏叹口气,对身边的罗婆子道:“我这什么命啊,是不是该请道士来府里除秽?前月刚丢了我的小八,如今小白又丢了。” 白玉堂止步于门口,他转身走到回谢氏跟前。 谢氏见白玉堂去而复返,愣了下,便道:“订了亲可没商量的余地,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姑娘。” “不会。”白玉堂顺口作答,却答得毫不犹豫和肯定,最后他问谢氏,“小八是谁?” 罗婆子马上解释道:“小八是王妃养的八哥,皮得很,总是会自己开窗跑。王妃见她每次跑出去,都能自己回来,便由它了。谁曾想上个月飞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这八哥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月前开封府在钱监刚巧捉到一只八哥,别的不会,就会喊‘我死得好惨’。”白玉堂阐述道。 “那就是我的小八!”谢氏激动道,她忙欣慰地握住了罗婆子的手,“终于找到小八了!” 罗婆子更激动,连忙应和谢氏:“万幸!万幸!既然小八能找到,小白也一定能找到。” 白玉堂轻笑一声,心叹这东平郡王妃嗜好很特别,一把年纪了喜欢听八哥喊‘我死得好惨’。 “白护卫,老奴现在便随你去开封府取回八哥?”罗婆子马上道。 白玉堂点了下头。 等回到开封府,白玉堂便问看门小吏苏园是否回来了,得知她人早就回来了,所查的案子立刻就被她和展昭给告破了,白玉堂勾了下唇。 “让苏姑娘带着八哥来。”白玉堂吩咐道。 罗婆子一听苏姑娘,就想起前段时间郡王妃提过的开封府御封的女官,便好奇地跟白玉堂打听了两句。白玉堂每次都冷淡地会以‘嗯’,罗婆子便识趣地不多问了。 随后不久,苏园就提着鸟笼进来了。 她初进门时只看见了坐在上首位的白玉堂,“你叫我带它来作甚?” “我死得好惨!”八哥因为被苏园晃了一下,立刻叫起来。 “小八,果然是小八!”罗婆子激动地冲过来,笑着请苏园把鸟儿还给她。 苏园得知前后情况后,点点头,将八哥还给了罗婆子。如今细想来,这户部钱监的所在,距离东平郡王府并不远。 “恕我冒昧,你们王妃怎会养一只说这样话的八哥?不觉得冒犯么?”毕竟东平郡王妃有一把年纪了,哪能不忌讳死。 “其实这八哥说的话是‘我是颗好菜’,因是方言,才听起来像是在说‘我死得好惨’。” 罗婆子解释说这八哥是郡王妃的娘家大哥所赠,在郡王妃老家,‘我是颗好菜’的意思就相当于是‘我是个好姑娘’、‘我是个好儿郎’。 “我们郡王妃与娘家兄长的关系极好,这八哥便是他送来给郡王妃逗乐的,郡王妃一听小八说这句方言,便会想起她少时在家的日子。” “原来如此。”苏园让罗婆子还是赶快把八哥带回去,以解郡王妃的相乡之苦。 罗婆子应承道谢,又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八哥,“多谢苏姑娘照顾小八,我看小八被养得很好,瞧着长胖了很多。” 苏园摸了摸鼻子,“大概因为它被关在笼子里,飞不出去的缘故。” 罗婆子想想也有道理,再度道谢后便告辞了。 白玉堂见苏园有几分依依不舍,伸脖子目送八哥的模样,忍不住笑她。 “幸好这会儿领走了,再等两个月,人家只怕要领头猪回去。” 白玉堂调笑苏园把八哥喂得太肥了。 苏园回瞪他一眼,故意问白玉堂:“你案子破得怎么样了?我们那边可当场就把案子破完了。” “你来找狗试试?”白玉堂不受苏园激将。 原本白玉堂最不受激将的人,被人一挑唆就容易起火。但从和苏园相识之后,他因被苏园激将得次数太多了,他在这方面就没从前那般反应强烈了。 “也是,我这案子若你来查,你也会当场破了。”苏园就问白玉堂找狗的难处在哪儿。 “狗在巷子里被人抱走,青衣男子,不胖不瘦,中等身材,有点跛脚,右侧脸颊位置有一颗黑痣。” 苏园立刻抓住重点:“跛脚还追不上?郡王府那些下人都是吃干饭的?” “说是看起来跛脚,但跑起来一点都不慢。”白玉堂道。 苏园:“有点稀奇,而且这人明知道是郡王府的狗,还敢那么抱着跑了。不过他特点明显,再遇这人应该很好辨认。” 白玉堂应承。 “瓦子新开了一家铺子,什么东西都卖,听说里头有很多老物件。今晚上王朝他们要去逛,我和孙荷也想去,五爷去不去?” “去。”白玉堂毫不犹豫道。 天黑后,王朝和赵虎按照约定等在了瓦子无题楼的门口。 随后不久,他们就看到苏园、白玉堂、展昭和孙荷过来了。 “展爷也来了呀。”王朝惊讶。 展昭笑道:“听说你们来逛铺子,我正好无事,便也来凑热闹了。” 王朝立刻暗中给苏园使眼色,担心展昭过来会耽误他们的计划。 “有展爷跟着一起更热闹,也更有趣。”苏园附和展昭的话,也相当于回答了王朝。 六人进了无题楼后,就看楼里面各架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有金银玉器,也有书本字画,也有暗器宝剑。很多东西看成色都是半旧,据说都是老物件,甚至是古物。 夜晚的瓦子十分热闹,无题楼里也有很多客人。这其中不乏有一些是读书人,他们来这里,是为寻古玩字画用于收藏或送礼。 “听说前两天就有一人花了十两银子挑中了一幅画,看起来不起眼,结果拿回去发现竟是前朝名家吴道子的画,价值至少三千两银子。” “胡沁。”白玉堂嗤笑表示不信,“若为吴道子的画,怎么会没有落款?若没有落款,又怎会认定那一定是吴道子的画?” “那可说不好,凡事无绝对。”苏园道。 “对,说不好。”王朝附和。 “是啊,说不好的事。”赵虎紧跟着附和。 展昭动了下眼珠,望向他们三人。 白玉堂也隐约察觉到似乎有点怪异,看了苏园、王朝和赵虎一眼。 第71章 二更合一 “你们看这个碗底有一个‘吴’字, 会不会是吴道子用过的笔洗?”苏园从架子的最高处,取下来一个灰青釉笔洗,笔洗低端果真写了一个小小的‘吴’字。 王朝点头, 表示有可能。 赵虎搓着下巴, 一副老成识货的样子, “看这笔洗成色,出自前朝无疑了。再瞧瞧这上面落的灰, 肯定是旧物。还是姓吴的人用这笔洗作过画, 不是吴道子还能是谁啊。” 苏园称赞赵虎有见识, “即便不是吴道子的笔洗, 唐朝随便一个姓吴的人用过的笔洗,也一样值钱啊。三两银子一个不亏,买它!留着传给我儿子,然后一代传一代,这就是最值钱的宝贝!” “这是哥窑的灰青釉, 为本朝之物。” 白玉堂听赵虎那句有灰就是旧物, 忍不住蹙眉,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展昭恍然点了点头, 正要夸白玉堂懂得多, 就听苏园发话了。 “五爷确定前朝就一定没有这种灰青釉?或许那时候这种样式的灰青釉没在官窑盛行, 但私底下早有人能烧制去四处贩卖了,刚好就被吴道子买到。” 哥窑的灰青釉的确有其特点,但谁能说准它的起源呢?没人! “对啊,这能确定吗?”王朝跟着问。 “是啊, 是啊, 能确定吗?这确定不了呀!除非是活在唐朝的人, 跑来告诉我们有没有, 不然谁都不能确准这种灰青釉就一定产自我朝。”在蛮不讲理这块,赵虎比王朝更有天赋。 展昭看清局势,若有所悟了,慢慢地转动眼珠儿偷瞄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当然也看明白局势了。今天不管苏园说什么,赵虎和王朝必然都会无脑地给她帮腔。这是继孙荷之后,她又收留了两名小弟? “既如此,你想要就要。”白玉堂不再与苏园争辩。 苏园得意一笑,就真把那笔洗拿着了。 “老大,老大,这有李白用过的佩剑!还有狄仁杰用过的毛笔!”孙荷将自己搜罗来的宝贝亮给苏园瞧。 “我看看。” 苏园见那把佩剑的剑身处刻有‘太白’二字,毛笔的笔杆处刻有‘怀英’二字,立刻干脆地表示都买了,她付钱。 展昭心中暗笑,又偷偷观察了两眼白玉堂。他发现白玉堂除了轻缓一口气,踱步到了别处,没表现出任何脾气了,更没再提出异议。大概是在逼迫自己想开点?反正于他而言,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能让苏园高兴就好。 这准备要定亲的人,果然比以前要成熟稳重了许多。换做以前的白玉堂,若遇到‘骗’字,那绝无可能会容忍下去,刀早就不在刀鞘里了。 展昭便开始考虑,如果自己也成亲的话,会不会也变得更成熟、理智、有包容心? 一行人又在无题楼二楼逛了一会儿,才下楼去结账。 这时候,一楼正有一对父子在拉扯。 年长的父亲两鬓斑白,紧抓着手里的钱袋子,犹犹豫豫。年轻的儿子手里拿着一幅画,表情焦急。俩人都皮肤偏黑,穿着粗布衣裳,双手粗糙,手上带着细小的伤口,看起来父子平日里没少做粗活,家中情况并不富裕。 “爹,这无题楼里藏着很多外人不识的宝贝,早前就有识货的找到了一副吴道子的画,价钱翻千倍不止。咱们这副肯定也是,咱要是不趁早买了,不然这便宜就被别人捡了去!”李二黑急急地劝慰父亲李德强。 李德强还是迟疑:“儿啊,这十两银子可是咱家所有的家底了!无题楼如果真藏了什么值钱的宝贝,为何不自己留着,要等着你来买?” “掌柜的肯定也想留着好物,奈何不识货啊。他家以前开当铺的,还管收留很多朝廷抄家后不要的东西。他们存放的旧物太多,无处处置,这才开了无题楼,统统摆在这里随人挑选。 听说不算库房里的,单单就这无题楼里的东西就几万件之多,他们哪有工夫挨个挑选?只好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堆在这里,不管什么东西只按照大小来卖,顾不上管哪样东西好不好了。” 李二黑劝父亲李德强大胆一些,赌一把。这年头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们家想摆脱穷苦,过上好日子,那就看有没有胆量堵这一回了。 李德强稍微有些动摇,反问李二黑:“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二黑看看左右,防备地瞟了一眼距离他们较近的苏园等人。他把李德强拉远一点,压低声音对李德强继续解释。 “爹,这幅画我仔细看过了,肯定是韩干的真迹。听说唐朝人绘画一般都画在绢上,本朝的才都画在纸上。你看这副画就是绢画,卷轴还有些旧,侧边这花纹您瞧见没有?这是宝相花,盛行于隋唐。还有这画上头的马就跟真马一样一样的,腿壮臀圆,画得特别真,跟那些文人所说的韩干画马特点一样。” “而且这东西是我在二楼那一箱子衣服下面翻出来的。我看八成是朝廷抄家的时候,收东西没仔细看,落了这一幅画在箱子底下,然后就当旧衣物送到他们家给卖了。” 李德强听了这话后,心一横,就把钱袋给了李二黑。 白玉堂和展昭距离这对父子虽然不算近了,但他们是练武人耳力好,依旧能听清父子二人的对话。 苏园笑着对大家道:“走吧,咱们去结账。” 白玉堂和展昭一前一后走到那对父子跟前。 白玉堂:“这是假画。” “劝二位斟酌清楚,十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这名家大作本就稀少,哪能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展昭也跟着劝道。 李德强再度犹豫 。 李二黑打量白玉堂和展昭二人,见苏园等人随他们一起,手里捧着好几样在无题楼里挑来的东西。他马上抱紧自己怀里的画,凑到李德强身边。 “爹,别信他们!你看他们自己也在这楼里找了好几样物件。他们肯定是刚才偷听了咱们说话,晓得我怀里这画是好东西,故意骗咱们放手,他们好来捡这宝贝。” 李德强眼珠子一转,连忙催促自己的儿子赶紧去结账。 在李二黑应承李德强的工夫,白玉堂快速出手,从李二黑夺手中走了画。 白玉堂并未将画展开,只是看了一眼卷轴,送到鼻子边闻了一下。 “从没见过绢画的卷轴用杉木的,这卷轴你买回去不出半年就会开裂。” 白玉堂说罢,就在李二黑大叫之前,把画还给了他。 杉木?李二黑不懂为何杉木的卷轴就会开裂,他觉得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很有底气的样子,但又不太确认。 李二黑支支吾吾不确定道:“你少蒙骗我,以为我是个粗人就不懂画。” 这时候,无题楼的店小二有在门口高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小店旧货齐全,件件精致。不管什么物件,小件一律三两,大件一律十两,孤本书画也一律十两!” 喊声随即就召来了几名衣着锦衣的路人进来。 一楼东边有几名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在这时议论起来,感慨前两天有人就在这里找到了吴道子的画,十两银子买了一副价值几千两的画。 新进门的客人们听到这话,都感兴趣地在楼里搜寻起来。 “你之前说‘听书生们讲’,可是这几名书生?”展昭问李二黑。 李二黑看了那群书生们一眼,犹疑之际,店铺的掌柜笑着走了过来。 “小人见诸位客官已经站在这许久了,可是要结账?” “掌柜的!” 苏园喊一声后,就将自己和孙荷挑选的吴道子笔洗、李太白佩剑、狄仁杰毛笔等物件放到了柜台上。 “嗳,”掌柜的笑着应承,热情地接待苏园,“姑娘好眼光,这些东西一看都是不俗之物。哎呦,我们自己怎么就没瞧见呢?这要看见了肯定不卖了。” 苏园:“掌柜的,这笔洗是吴道子的么?还有这剑,可是最会做诗的那位叫什么白的?” “李白!”掌柜的帮忙纠正。 “对对对,就是那个作诗‘春眠不觉晓’的李白。”苏园忙点头应承,表示自己知道谁是李白,就是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突然说不出名来。 展昭本来正跟李二黑说话,忽听苏园的话,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当即就得了白玉堂一个白眼。 “有那么好笑?”白玉堂嗓音清冷,质问展昭。 展昭:“‘春眠不觉晓’的李白,不好笑么?”这点上白玉堂肯定比他懂得多,怎么还问他好不好笑。 白玉堂语气肯定:“她说是李白做的,就是李白做的,不信你问王朝和赵龙。” 王朝点头:“对啊,是啊,就是李白。” 赵龙应承:“是啊,不是李白是谁?” 展昭:“……” 是他输了! 展昭到这一刻才总算彻底弄明白了,苏园今日此行的主要目的:她最有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谁都别想跟她斗嘴,她必须赢。 她这行为八成是在针对白玉堂,不过因他临时加入,就不小心跟着一起遭秧了。 掌柜本来正要纠正苏园的说法,被王朝和赵虎这么附和之后,掌柜自我怀疑地挠了挠头,莫非是他记错了?也是,李白做了那么多首诗,每一首都朗朗上口,他给记差了也有可能。 “掌柜的,你说这刻有‘怀英’的毛笔,是不是就是唐朝那位名臣狄仁杰用过的笔啊?”苏园又问掌柜。 掌柜接来毛笔一看,大惊:“唉呀,这毛笔竟出自我们铺子?这这这……” 瞧掌柜那一脸后悔的表情,似乎是改主意,不想把毛笔卖给苏园。 苏园仍然是疑惑地看着掌柜,老实地等待他的回答。 掌柜自我激动了一小会儿之后,见这姑娘居然老实地等他回答,不像之前那些客人那样,生怕他改主意不卖了,立刻急着结账离开。 掌柜本不想多说,但看苏园买的东西多,能让他多挣不少钱。 掌柜就看看左右,就对苏园小声道:“我听说前朝宰相们用笔都有一个习惯,自己专用的笔上都会刻上自己的字,那狄仁杰不正是字怀英?这就跟咱们国库制银子似得,都会在官银上面印记号。听说高门府邸的物件大多都是如此,都会在上面作印记。我有一朋友在开封府做事,他说包大人的笔洗下面也跟你这个似得,写个‘包’字。 姑娘可真是好运气啊,这么好东西都被你给碰着了!还有这李太白的剑,哎呦我的天呐,这门生意我可赔大了!” “真的吗?”苏园惊奇地睁大眼。 “当然是真的了。”掌柜佯装一脸不情愿卖的样子,催促苏园,“姑娘若不信的话,那就更好了,赶紧把东西给我,我正不想卖呢!” “要了!”苏园干脆地将一百两银票放到桌案上。 掌柜地欢欢喜喜收了钱,帮苏园把这些东西包好,递给苏园,嘴上还不忘夸赞苏园眼光好,挑了一堆宝贝回去。 李二黑见状,抱好了自己手里的画,将李德强给他的那袋钱递给了掌柜。 因为银钱太碎,掌柜要一点点数,花费了点时间。 “这数起来可真麻烦,还是刚才那位直接拿银票的姑娘好啊。” “掌柜的,刚就这么小会儿,你可就收了一百一十两银子了。”苏园叹道。 按律法,行骗数额过五十匹,便适用最重的刑罚。五十匹的价钱远不够五十两,这一百一十两,已经超过两倍不止了。 掌柜嘿嘿笑,“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拿的是小钱,诸位赚的可是大钱。” “我们可不赚大钱,我们攥人命。”苏园使了个眼色给王朝和赵虎,二人随之反应过来,立刻拿住了掌柜。 “欸?你们干什么!”掌柜不服被抓,晃动着肩膀要挣扎。 苏园将自己腰牌亮在掌柜跟前,“开封府办案。” 掌柜一见那腰牌上写着开封府司法参军,顿时脸色煞白。 这时,原本在那边议论吴道子画的几名书生,脸色同样骤变,一个个低着头,都要匆匆往外走。 展昭和孙荷立刻拦住了他们。 李二黑和李德强本来拿了画要走,见情势突变,都傻在了原地,望着苏园等人惊呆住了。 李德强最先反应过来,上去就拍了李二黑的脑袋一巴掌。 “你个孽障,败家混账!我们果然被人给骗了!要不是今天咱们运气好,遇到了官老爷们正办案,老子的家底儿差点都被你给祸害没了!” 李二黑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刚才那位俊朗的白衣男子劝他们的话都是真的。他却见他们也买了东西,死活不愿信,他竟把人家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展昭问李二黑:“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李二黑打量这些书生,“小人昨日来这里逛的时候,是隔着架子听到一群书生在说话,但没看清楚脸。不过他们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若是他们重复一遍小人昨日听到的话,小人应该能辨认出来。” 刚才那些书生谈论的是吴道子的画,而昨日李二黑听到更多的是谈论韩干的画,提及过宝相花,以及马匹的形态特点。 几名书生被逼着重复念一遍李二黑要求的话。他们中有人想压低声或用假音,都被白玉堂识破。只后在‘再有人作假便按欺瞒罪杖五十’的恫吓下,这些书生们才老实地把话重复一遍。 李二黑当即就认准了他们中两人的声音。这二人被指认之后,马上又供处了另一拨书生。那拨书生正在外头的茶楼编瞎。 将所有人都缉拿至开封府后,一审便知,竟都是些江湖骗子。所谓的书生根本不是书生,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不过长相白净点,被掌柜的选中装扮成书生的模样,在无题楼内外撒谎造势,骗那些存着侥幸之心的客人们来这里寻宝。 经查账得知,无题楼自开业以来,每日的盈利数额居然逼近万两。别瞧着每次都是三两、十两进账,好像不多,但架不住瓦子人流量大,京内富贵有钱人多。加之买他家东西,会给人一种寻宝占大便宜的的错觉,很多没钱的百姓也会报着赌一把的心态来试一试,所以一共积攒下来的数额竟十分巨大。 有买了他家东西觉得受骗的客人,回来找掌柜评理,掌柜以一句‘你自己选的东西干我什么事,从没保证一定是宝贝’为由,就给拒出门外了。客人们有苦说不出,想报案回头发现没证据指认掌柜,只得作罢。 掌柜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痛哭流涕地不停认错。他看中了瓦子人流量大,以为在夜间经营不易被官府察觉,就动脑筋搜罗甚至定做了一批旧物,打算在瓦子短暂经营十天半月,骗完一拨人就走,他以为短时间经营肯定没什么问题。哪曾想这才开业第四天,就有‘阎王’找上门,拆穿了他骗人的把戏。 李二黑和李德强拿回了属于他们的十两银子,向苏园等人几番感恩道谢之后才离开。 苏园便拿着吴道子的笔洗,打算回房。 “你还要此物作甚?”白玉堂问。 “这可能真是吴道子的笔洗啊!我说了,要留它传给我儿子呢。”苏园道。 孙荷一听这话,忙把自己的李太白剑和狄仁杰毛笔也拿上。 展昭差点没忍住,又直接笑出声了。他假意摸了摸鼻子,以遮挡自己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 苏园在和白玉堂对视的时候,竟然没听到应和声,立刻用警告的目光扫向王朝和赵虎二人。 “是啊,谁有证据能肯定说这不是吴道子的笔洗?”赵虎赶紧严肃下来,一本正经地应和。 “对对对,除非吴道子自己跳出来,不然谁都没证据,说这笔洗不是他的。”王朝认命地附和。 展昭憋笑跟着应和一声:“我看也像。” 白玉堂立刻冷睨一眼展昭。 展昭颇觉得无辜,为何大家都睁眼说瞎话,白玉堂偏就对他一人飞冷眼? 苏园捧着她的笔洗去井边洗了洗,就把她在炉子里烤好的鱼撕成小块,放到了笔洗里,端去给白圆子吃。 白圆子很喜欢她的新饭碗,喵喵地欢快叫两声后,就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笔洗里,吃得开心。 孙荷拿着她李太白剑和狄仁杰笔来找苏园,正要问苏园是怎么珍藏她的笔洗的,便见到了白圆子吃饭的‘碗’。 “老大,你耍我!”孙荷生气的丢了手里的两样东西。 “谁耍你了?我留这东西是要传给我儿子的。”苏园示意正吃饭的白圆子,她早就通知过所有人,白圆子是她儿子。 孙荷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这李太白剑早点用啊,不然过两天就生锈拔不出来了。”苏园好心提醒孙荷一句。 孙荷哼唧了一声,气鼓鼓地捧着剑离开了。 单纯的她啊,居然被骗得彻底! 孙荷出院的时候,正碰见白玉堂过来。 孙荷忍不住对白玉堂道:“媳妇儿还是得管管。” 然后‘嗖’的一下,孙荷就跑回自己的院里去,生怕白玉堂揍她。 白玉堂走到苏园跟前的时候,正见苏园拿着孙荷遗落下的狄仁杰毛笔,逗弄白圆子。白圆子用它软乎乎毛茸茸的小爪,活泼地抓了一下又一下,但总是抓不到。它就耍赖地躺在桌上,蹬着四条腿对付毛笔。 苏园将毛笔戳在白圆子的肚皮上,才几下,白圆子就眼皮睁不开,打起呼噜睡着了。 “瞧你儿子多好哄。”苏园笑叹。 白玉堂本来积攒了满肚子话要跟苏园讲,被她忽然冒出的这句话闹得一愣,什么话都忘干净了。瞧着露着肚皮睡觉的白圆子,还有它身边正甜笑着的‘娘亲’,只觉得岁月静好。 白玉堂把手搭在白圆子的肚皮上,揉了揉。白圆子顺势打了个滚儿,懒懒地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白玉堂,就伸长身体,闭着眼继续呼呼睡。 “无题楼的事,你怎么发现的?” “出去闲逛的时候,听路人讲了几句,觉得不对劲儿就去看了看。” 苏园见白玉堂来的时候,脸色有点沉,这会儿却面色如常了,甚至能看出些许愉悦之态。 苏园便特意问白玉堂:“五爷特意来找我,是不是有事要说?” 白玉堂将一张帖子送到苏园跟前,“定亲前,咱们要先交换草帖,各自占卜吉凶后,再换定帖。你的婚事既然是由你自己做主,我便把我的草贴交予你。” “占卜就算了,我不信这些。”苏园收了白玉堂的帖子,便照样式要写一个自己的回给白玉堂。 白玉堂拦她道:“即便是走过场,也不能这么快。正好你明日要跟孙姑娘去大相国寺,求个签便是了。” 苏园:“那我要是求个下下签可怎么办?” “庙里的签没有不好的。”白玉堂淡定道。 苏园听得似懂非懂,反正白玉堂不计较,那她就更不计较了。 展昭无聊,就在白玉堂住处徘徊了两下,见白玉堂从苏园那边回来了,忍不住调笑问他:“谈清楚了?” “谈什么?”白玉堂反问。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苏姑娘这是对你有意见呢。”展昭不信他看出来的事,白玉堂会看不出来。 “别胡说,我们很好。” 白玉堂淡淡回一句,便兀自进院,回房休息去了。 展昭瞧白玉堂这态度,便晓得他是彻底包容苏园了,以后他们俩若再遇斗嘴的情况,白玉堂八成都会依着苏园了。不然以白玉堂的性子,刚才肯定要好好跟苏园谈一谈。 太了不起了!这么一个有棱有角、性子尖锐冷傲的人,居然就这么被苏园给磨出包容和耐心来了。 以白玉堂脾气你若是直接点出他问题所在,他肯定面子上过不去,不依不听,还会恼怒。苏园的法子就妙得很,一边破案子一边借故使小性子,却并不点破,却让白玉堂知道她在计较什么,从而自己去顿悟了,选择包容她。 这调|教男人的手段,真是高! 次日。 为赶着上去上大相国寺的第一炷香,苏园、孙荷以及嘉和县主赵清荣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早早地出发。 三人抵达大相国寺的时候,寺门还没有开,三人便在门外等候。这时候陆续也有香客赶了过来,都自觉排在苏园等人后头。 没多久,有两辆气派的马车行驶过来,从里头下来两位衣着富贵的中年妇人。 赵清荣一见二人,便立刻过去与她们打招呼,向苏园和孙荷介绍两位妇人的身份,分别是东平郡王妃谢氏和宰相夫人相里氏。 相里氏本在见到嘉和县主的时候,脸上笑意绵绵,但当她听到苏园的身份后,脸上的笑意立刻减淡了。 “原来你就是开封府的苏姑娘。”相里氏打量了一番苏园,声音里透着三分不愉。 第72章 二更合一 东平郡王妃谢氏在得知苏园的身份后很惊喜, 高兴地把人唤到跟前来,稀罕地握住了苏园的手。 “了不得,本朝第一位女司法参军, 可给我们女人长脸了!” “郡王妃谬赞, 不敢当。”苏园礼貌地客套。 “听说是你帮我照顾了小八?”谢氏一个多月不见她的宝贝八哥,本以为它会饿瘦了,结果却见罗婆子领回一个黑胖球回来。 苏园应承, 对谢氏道:“它很爱吃黄鳝肉和蛋黄泥。” “别回头小八在家反倒给它饿瘦了!”谢氏忙问苏园的做法,令罗婆子记下。 这时候寺门大开,相里氏对谢氏道:“咱们快些进去吧。” 谢氏应承, 便要携着苏园一同进。 相里氏忙找借口阻拦, “人家三个年轻小辈特意约好了要一同上香, 我们两个老的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谢氏想想也是, 便随相里氏率先进入寺。不过她们二人刚跨进寺门,后头便传来了异议声。 “这二位贵夫人分明是后来的, 为何却第一个进寺?这一大早的, 谁不是赶着想上第一炷香?说着佛门前不分贵贱的话,干得却是谄媚贵族的低俗事。若是上香拜佛,拜得就是这样的佛门,不去也罢!” 说话的人是一名排队在第五位的高个女子。她生气地丢了篮子里香烛等物, 转身就走。 这样气性大的姑娘,还敢出言冒犯贵族,当真大胆啊! 众百姓们没人敢附和这姑娘的话, 贵族哪里能得罪。再说本就有律法规定, 普通百姓见了贵族该要行礼退让。虽说佛门前众生平等, 可哪有真正的平等。这姑娘不知是谁教养长大, 居然连这点世俗道理都不懂。 如今得罪了贵族, 不知她会是怎样的下场,真替她捏一把汗。 被高个姑娘讥讽的僧人们,脸色有几分难堪,却什么话都讲不出。 相里氏却怒了,欲命随从拿下那姑娘送去官府,却被谢氏阻拦。 “我看这姑娘所言有几分道理,咱们既诚心来拜佛,理当和众百姓一样,列队按次序进香。”谢氏便率先去排队了。 相里氏今日赶早来,本就是为了上第一炷香,为了所求之事能更早灵验。上不得第一炷香,一早这般折腾来又有何用?奈何东平郡王妃这样发话了,这么多百姓和僧人看着,她身为宰相夫人,岂能不大度,说不赞同? “老姐姐说得极是,我也正想说呢。”相里氏忙搀扶着谢氏,与她一同去排队。 但这第一炷香相里氏还惦记着,她便想起嘉和县主赵清荣和苏园她们正好列队第一。小辈们总要孝敬长辈,嘉和县主必不会就这么冷眼看着东平郡王妃在后头排队。 果然,赵清荣来了,请东平郡王妃和她换位置。于是便有了东平郡王妃、相里氏和苏园在前头,孙荷和赵清荣在稍后面的位置排队。 照道理说,赵清荣身份尊贵,三人中应该她留在前面。可是按照心里地位,赵清荣崇拜孙荷,孙荷崇拜苏园,苏园是第一,而她则是最末。 不过在面上,赵清荣还是找理由跟谢氏和相里氏解释了,她留苏园在前是因为苏园要为定亲祈福,此为终身大事,不能耽搁了。 相里氏本来已经决定无视苏园了,一听‘定亲’二字,她脑袋里那根最敏感的弦被狠狠地拨动。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目光立刻不善地射向苏园。 苏园与相里氏相携而入,步伐端方从容。 不知她身世的人乍这么一瞧她,还以为她是什么高门贵女。相里氏不禁在心里冷嗤一声。 三人在大雄宝殿焚香拜佛之后,谢氏道苏园有终身大事要求,便让苏园先求签。相里氏缓缓吸一口气,耐住性子,她倒要看看苏园这求签结果为何。 苏园随便晃了下,便得了上上签。 苏园并不意外,淡定从容地起身让了位置。 谢氏却高兴地不得了,恭贺苏园这是好姻缘,“等你成亲的时候,记得邀请老身前去。” 随后东平郡王妃也求了个上上签,相里氏则求了一个上签。本来这上签也不错,搁在平常,相里氏一定会高兴。可是跟前两人一对比,尤其是跟苏园,相里氏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真没天理了,被她拒婚就罢了,凭什么她连求签都比不过那丫头?相里氏肚子里的气便越积越多。 不久后,赵清荣和孙荷也都拜佛求签完了。俩人都非常高兴,因为她们也都求到了上上签。 “这庙里的求签可真够意思,不像道观里,我每次都求的下等,我还从没求过上上签呢。”孙荷高兴叹毕,问解签的僧人在哪儿。 “没有解签,本来这庙里没有求签,后来是戒心大师见总有拜佛者问询求签事宜,便置了签筒。好签会更好,坏签会只要多做善事,同样会转运慢慢消除掉。命虽由天定,但运在人为。只要心存善念多做善事,在这庙里求的签,便没有不好的签。”谢氏笑着解释道。 “戒心大师果然非同凡响,传善念授佛法不拘于形式。”赵清荣赞叹道。 “原来如此。”孙荷跟着夸赞一句,又好奇问,“会不会那签筒里都是好签,根本就没有坏签?” “有的,以前老身就求过下签,今日是大家都运气好。”谢氏眉欢眼笑道。 苏园抿了下嘴角,淡笑不语。 刚才求签的时候,她扫一眼签筒里的签,便没见到过有一支下签。苏园立刻就明白了,白玉堂所谓的庙里没有坏签的说法,跟谢氏刚才的解释并不同。他怕是早提前将这签筒的坏签都给换了,悉数尽剩下好签,随她怎么摇晃,最坏出的估计也就是上签。 戒心大师设置签筒是不拘于形式,而白玉堂让她来求签则完全是敷衍于形式。 这俩人能成为忘年交,还真够稀奇了。 不过白玉堂这种操作,苏园很喜欢。她默默把自己手里的这根上上签收进袖子里,留作纪念。 “怎么瞧你心情不大好?”谢氏注意到了相里氏的脸色不太对。 相里氏讪笑着摇了摇头,她特意看了一眼苏园,对谢氏道,“这几日操心我家诒儿的婚事,不免精神乏了些。” “哟,这可是大喜事儿啊!你四儿子的亲事有什么操心?他那样的好儿郎百家求不来,多少人家盯着呢,你只要把消息放出去,还不是随你挑!莫不是挑花了眼,才累成这副模样?”谢氏笑问。 相里氏苦笑一声,“哪敢挑花眼,就选中了一位,不仅出身低,还父母双亡,只难得聪明机灵些。我们诚心让相公登门求问,可人家偏偏却看不上这门亲。” “还有这等事?”谢氏诧异,替其抱不平道,“哪家的姑娘这般猖狂?连相府的亲事都瞧不上?” “这亲事没做成,怎好直说那姑娘的名讳。”相里氏谦逊地表示对那姑娘的名声不好。 “哎呦,还是你心善,是那姑娘没福分!”谢氏称赞相里氏有气度,不愧是宰相夫人。 “拒婚宰相府不算什么丢人的事,说出去反倒会让那姑娘名声大噪,指不定还会传出‘坚贞不屈,不畏权贵’的佳话来。我倒觉得夫人无须忌讳,何不直接将那姑娘的名讳告知郡王妃?” 苏园从见相里氏第一眼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相里氏的不善。一开始没理她,是觉得没多大事,不必计较。结果这厮竟过不去了,拉着不知情的谢氏一起,打算当她的面,对她指桑骂槐。 她是谁啊,想当面给她气受,门儿都没有。 相里氏没想到苏园有胆量当面反驳自己,脸色骤变,“你——” 谢氏愣了下,隐约觉得苏园和相里氏之间好像哪里有点不对,但又怕是自己的错觉。 她笑了笑,从中调和道:“苏司法爽朗性情,不拘小节,快人快语。但这话道理是没错的,对姑娘家的名声该是不会有什么影响,咱们刚才多虑了。” 苏园直视相里氏,便等着相里氏说出她的名讳。 相里氏见苏园这般挑衅自己,心中大骇。 可了不得,这姓苏的丫头好生厉害,咄咄逼人! “夫人不敢宣扬,是怕相府会被笑话吧?那既然怕被笑话,又何必再提。本就是互相打商量,你情我愿的事,谈不上谁对不起谁。何至于一见面便因不甘心而致气色不好,几番说话都意在言外、含沙射影?” 苏园既然开口了,就没打算轻易饶过相里氏,该点破的地方她都会点破。有些人你好心给她留面子,她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那对于这种人,势必要蛇打七寸,她知道疼了,才晓得缩回属于她的阴暗洞里去。 谢氏这才恍然大悟,震惊不已地问相里氏:“你刚才说的父母双亡,身份低微的姑娘,莫不是指——” 谢氏没直接说出来,但她眼睛看向了苏园,意思表达很明显。 相里氏气得胸闷,嘴唇微微颤抖,她眯眼怒盯着苏园:“你怎么敢?” “回夫人的话,我为什么不敢呢?”苏园面带微笑,礼貌反问一句后,坦坦荡荡地陈述,“我正因为‘敢’,才会劝包大人查了户部钱监的账目,令大宋国库免于一万两黄金的损失。夫人的‘敢’呢?” 苏园也意在言外、含沙射影。 她所为之事,都在为朝廷、为国家;而相里氏却为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的小事,处处跟人斤斤计较。 她们二人之间,高下立见。 谢氏惊喜地微微睁大眼,差点直接出声,为苏园的反驳之言喝彩。 这相里氏说话可真会避重就轻,说什么那姑娘无父无母、身份低微,仅是聪明机灵点。根本没说人家姑娘如今位居司法参军,是皇帝御封的官职,破了不知多少大案,为百姓伸冤,为朝廷避免了危机和损失。 而且,相里氏居然借着她这位不知情者的口,要她当着面去讥讽人家功劳卓著的好姑娘。 谢氏心里头对相里氏颇有怨言,此刻不愿再理会相里氏。 相里氏被苏园的话气得脸呈猪肝色,她欲叱骂苏园不敬她,却见谢氏和赵清荣二人都用莫名的眼光打量她。相里氏知道自己这次丢大人了,多留无益,便借口有事匆匆告辞了。 赵清荣狠狠皱眉:“看不出宰相夫人竟是这等气度。” 之前父亲还曾念叨过宰相府的儿子,想为她们撮合亲事,可算了吧。回去就说,坚决不行,除非她死! 谢氏叹了口气,倒不好在孩子们跟前评断相里氏人品如何。她拉住苏园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劝她别生气。 苏园笑应。 “郡王妃有所不知,我们老大才不会生气呢,她只会不受气。”孙荷大咧咧笑道。 “那敢情好啊,姑娘家不受气是好福气!”谢氏看看左右,便小声询问与苏园定亲的人是谁。如今只要是人,大概都免不得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比得过宰相府的公子,令苏园选择与他成亲。 孙荷立刻征求苏园的意见:“老大,能说么?” 苏园:“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早晚大家都会知道。 孙荷便立刻告知谢氏是白玉堂。 谢氏愣了下,想起来这白玉堂正是她前两日见过的那位白衣俊朗的四品侍卫,直叹二人相配。 原本是觉得没什么世家公子能比得过相府的四公子杜诒了,可若是白玉堂的话,又不一样了。文武双全、翩翩俊朗的江湖公子谁不爱?比起那些世家公子,多一份不羁和自在。二人又同在开封府供职,不似在相府后院那般规矩大,束缚人。若换做是她,她也会选白玉堂,纵然是给她皇后、王妃的地位,她也不想要了。 从大相国寺分别前,谢氏再三跟苏园强调,等她和白玉堂成婚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邀请她。 “十二伯母放心,我帮您想着呢。”赵清荣挽着谢氏的胳膊道。 谢氏笑眯眯地点点头。 随后,赵清荣随着谢氏一同坐车回去了。 苏园和孙荷正打算骑马走,忽听身后传来吵闹声。 “在这等佛门清净之地,你竟还伸手打女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喊话的女子声音有几分熟悉,苏园和孙荷回头一看,确实有印象,正是早上那会儿抨击贵夫人不排队的那位高个女子。 如今她整个人挡在一名跌倒在地的妇人跟前,而她面前正对着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这汉子身高近六尺,身材结实,矗立在那里便跟一堵墙似得。 “我打我的女人,干你什么事?小姑娘别多管闲事,痛快滚!不然我的拳头可不长眼!”汉子攥拳就要往高个女子的脸上比量。 “你干什么!”孙荷见状立刻冲过去,举起自己自己手里的剑,威胁那大汉如果敢动手欺负人,她手里的剑也不长眼。 汉子见孙荷是江湖人,不敢擅自动手了。他叹倒霉,往旁边啐了一口,骂这年头多管闲事的人真多。 “回家了,你走不走?”汉子没好气地呵斥自己的妻子。 躺在地上啜泣的女子,老老实实地起身,跟着汉子去了。走的时候,她还被汉子揪住衣领,痛骂了几句。 高个女子见状,还要冲上前去帮忙,被孙荷一把拉住。 “算了,这种家事你管不了,没看她自己愿意吗?有的你好心帮一遭,人家最终还是向着自己丈夫,反过来骂你的不是。”孙荷以前就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我也要帮,让那个汉子知道,不是天下间所有女人都好欺负。在家我看不着就算了,在外让我看到了,我就要管,不管有多少,我管一个是一个。”高个女子掐着腰,气愤道。 “你这性情,倒是比我还烈。”孙荷不禁叹了一声,问高个女子叫什么,家住哪里。 “我叫王玉,家就在东京城,不过我是半月前才回京,之前我一直在峨眉岫云庵拜师学武。这次回来是为给我阿爹过寿,今天来庙里就是为了给我爹娘祈福。”王玉对孙荷嘿嘿笑一声,她又特意打量了苏园一眼,“我记得你们!你们来得早,第一个守在山门外,你们还认识两位想插队的贵夫人。” “也不算认识,是我们同行的嘉和县主认识她们二位。”孙荷呵呵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解释一句,大概是怕王玉把她们划分到贵族行列。 “原来如此,那你们认识县主,想必也是贵族吧?”王玉再问。 孙荷忙摆手表示不是,跟王玉介绍了自己和苏园的身份。 王玉惊讶地再度看向苏园,“我知道你!你很厉害,在开封府当官的女子!” 苏园笑应了王玉一声,便催促赶路,“走吧。” 孙荷应承,便跟王玉道别。 二人骑上马后,转头见王玉骑了一匹毛驴,跟在她们后头。 “老大,反正同路,要不跟她一起走吧?”孙荷征求苏园的意见。 苏园回头打量一眼王玉,身量纤瘦,肤白如雪,一双凤目尤为有神采。 “你不觉得她很怪么?在峨眉学武,怎么还长这么白?” “那是我天生白!”王玉赶紧骑着她的毛驴追上来,“怎么晒都不黑,你们认识我久了,自然就了解了。” “你耳力不错啊。”苏园叹道。 “那是当然,我可是高手,耳力很好。”王玉毫不客气地自夸道,“只不过我以前从来没下过山,才在江湖上没名声。如今我下了山,什么南侠、锦毛鼠都且靠后了!” “啊,好大的口气啊!我喜欢!”孙荷拍手称赞,问王玉打算什么时候挑战展昭和白玉堂,她一定准备好瓜子观战,“推荐你们约战在沙柳坡,那地方很适合高手们比试。” “好,我收下你的建议!”王玉干脆应承。 孙荷喜欢王玉这性子,抓了一把随身带的椒盐杏仁给她吃,并告诉这是苏园所做。 王玉吃得惊喜,“真好吃啊,好手艺!” 苏园笑一声,问王玉怎么会家住东京,却去了那么远的峨眉学武。 “我自小就个高,三岁长得如五六岁孩子一般高,顽皮得很,摔碗盆掀桌子不在话下,总把母亲给气哭。那一日她吓唬我,说把我丢在街上不要我了。我师父正好在化缘,瞧见了,说我根骨极好,适合练武,若这么被养在家里可惜了。我爹娘没怎么商议,就把我送给了师父。” 孙荷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直叹王玉父母怎么心那么大。 王玉沧桑地叹口气,“大概是因为我当时摔的碗太多了吧。” “可怜你。”孙荷笑道,“不过你如今学了一身武艺,也不亏。既然你说你武功高,我倒好奇了,咱们切磋切磋?” “好啊!” 王玉应承完毕,就立刻下了毛驴。她在路边折了一根树杈,让孙荷不必客气,尽管放马过来。 孙荷本还觉得自己用剑,王玉用树杈,欺负人家了。可真比试起来,孙荷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根本多余,纵然她用剑使尽全力,她连王玉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不过五招,王玉就制服了她。 苏园旁观了一番,拍手称赞王玉身手好。 “哪里哪里,天下第一而已。”王玉半开玩笑道,语气里透着自信。 “真有第一吗?”孙荷趁着王玉不注意的时候,好奇地小声问苏园。 “你说呢?”苏园反问。 孙荷立刻做口型表示,肯定比不上老大。 苏园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三人到了东京城后,苏园和孙荷发现王玉一直跟他们同路,一直走到了开封府后门,王玉人都在。 王玉见她们二人用好奇地看自己,恍然挠挠头道,“我倒忘了告诉你们了,我家就在前面的巷子里。我爹娘做的早饭你们说不定吃过。” “馉饳?”苏园问。 “对对对!”王玉点头。 苏园笑应:“原来是他家,那还真有缘,你爹娘做得馉饳极好吃。” “多谢夸奖!那二位告辞了,我就先回家了。”王玉冲二人拱手,便骑着毛驴继续走。 “老大,还收女官差么?这位王姑娘可堪重用。”孙荷极力向苏园推荐,表示女官差应该在开封府发展壮大起来。 “再看吧。” …… 黄昏前,包拯召集众人,统一讲了下苏有才信的问题。 桌案上,苏有才的情诗被按照年份排列,与之对应年份的其它信件则摆在旁边,作为对比。 包拯:“出于谨慎,本府特意问好友搜集来了一些用上等好墨所书的旧信。” 不光要对比年限,还考虑到了墨好坏的不同情况,这对比可谓是非常全面和细致了。 “这存放了十年二十年的墨字,依旧清晰,乍看并无褪色之处。但与刚书写几日的墨字仍有不同,所以若是假的,与真的一对比始终是有差别。” “可我瞧着好像没什么区别。”赵虎看了一圈之后,费解地挠了挠头。 “光泽。”苏园细看之后,发现了些微的差别。 尤其是年限久远的,对比更为明显些。苏有才的信,所有的墨字都呈现出一个状态。而那些真放了十年以上的信,哪怕是用并不容易褪色的上等好墨所书的字,十年前的和刚写几天的也一样有差别,新字的光泽更好一些。 “果然是假的。” 苏园打量信纸几乎没差别,对应年限的成色都一样。 “这造假之人的心思非常细腻了,苏有才与苏进敬出事是临时的,能在短短一两天内做到这种程度,很厉害。” “这两日我仔细看核对过了在进财身上搜出的三本账,这也是苏记御街首饰铺目前仅剩的三本账册。我命人挨个称量了首饰铺内所有种类金银首饰的重量,大概推算出他们每月购置金块银块的重量与卖出首饰的重量,差有五百两白银。一般的首饰铺每月金银的进量和出量大体持平,苏家的这铺子却差了这么多。 苏记首饰铺在京较最大的有三家,小些的有三十几家。若是大铺子差五百两,小铺子差一百两,核算起来这一月的总数少说有五千两,一年累计下来,便是六万两白银。” 如今因为所有账册被焚毁,公孙策只能凭这仅剩的三个账册进行推算。若他的推算为真,那这每年缺失了至少六万两的白银都去了哪里? “当然,因为证据不足,这仅为推测,不能作为证据。” 公孙策特意强调了一下,以免有人冲动之下跑去苏记首饰铺问责。如今苏家的首饰铺、马场和染坊都是开封府暗中监察的对象,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包拯特意提醒苏园,这件事不能告诉苏方明。不管他是否牵涉其中,他作为苏家人,便要避嫌,此事必须隐瞒他。 苏园应承。 正事说完了,包拯就笑着看一眼白玉堂,问苏园:“今日去庙里求签的结果如何?” 这时大家都喜气洋洋看向苏园,也包括白玉堂。 “求签的结果是好的,不过呢,可能给大人树敌了。”苏园就把她气走相里氏的经过简单讲了一下。 她不排除相里氏回去吹枕边风,从此以后杜衍便在朝中针对起开封府和包拯。不过包拯已经树敌很多了,苏园不担心他会在乎多一个。 包拯愣了下,捻着胡子呵呵笑:“这倒不至于,杜相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反驳得好!”展昭称赞苏园当时就该那么反驳相里氏。 白玉堂本来脸上刚有一点笑意,闻言后眼底转冷。 是夜,白玉堂夜探宰相府。 回来的路上,白玉堂拉下蒙面布随手一丢。他进院后还不及走到房门前,门前突然亮了光,映照出苏园的脸来。 白玉堂被吓了一跳。 第73章 二更合一 “这么晚去哪儿了?是不是和王朝他们一样, 偷偷去看花魁芙蓉了?” “去相府了。”白玉堂坦率告知后,问苏园,“找我有事?” “是有事想找五爷帮忙, 不过等好久不见五爷人回来, 我就自己去找白福了。”苏园问白玉堂去相府做什么,“替我报仇?” 白玉堂应承,“算是吧。” “我今日刚与相里氏闹了矛盾, 她当晚就出事,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你头上。” 苏园不担心这次的事,但是担心白玉堂以后如果碰见类似的事, 都这么冲动的话, 会给他自己带来危险。 “不会。” 白玉堂声线清冷地回了苏园后, 一张孤高冷绝的脸正对着苏园, 样貌虽不落凡俗,但略显几分疏离。 苏园忽然觉得没什么话好讲了, 纵然你把话说得跟流水席一样长, 对方却只回你两三个字,那再好的热情也会被浇凉了。 苏园告辞一声,转身要走,被白玉堂拦住了去路。 “大晚上等我这么久, 就为说这个?”白玉堂话语里有几分怨念,“你都不说你想我。” “我想你干嘛?我天天就能见到你啊。”苏园随口回道。 她随即就看见白玉堂用清冷的目光不满地看着自己。 苏园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白玉堂一开始摆冷脸的缘故是因为他没听到他期待中的情话, 有意见了。 白玉堂听到苏园口吻随意, 立刻撤走了他阻拦苏园的手臂, “你走吧。” 声音里明显听得出有赌气的成份。 “我若真走了, 五爷不得气得一宿睡不着?”苏园心里叹白玉堂幼稚是小孩子, 但手还是拽住白玉堂的衣襟,哄了他一句,“好嘛,我想你了!” 白玉堂轻哼,“哄我呢?” “那你要不要听?”苏园问。 “凑合听吧。”白玉堂嘴角已经露出难以抑郁的喜悦,但还是板着冷脸。他拉苏园进屋,将一包风雨梅递给了苏园。 苏园拆包风雨梅的时候,就听白玉堂解释,他其实没她想得那么冲动,此番去相府是为她收拾残局去了。 “嗯?”苏园在看到风雨梅的同时,发出惊叹声。这倒叫人难确认苏园是因为白玉堂的解释而发出感慨,还是因为风雨梅的特别而惊叹。 “卖此物的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叟,一月只偶尔出来几次,不好碰上,今日倒巧遇了。”白玉堂更相信苏园是因为吃食而发出惊叹。 苏园没理再看风雨梅,只问白玉堂:“怎么个收拾残局法?” “在相里氏房中的香炉里加了点勾魂草。” 白玉堂随即跟苏园简单解释了勾魂草的效用。 勾魂草可激发人发泄心中的压抑,多被大夫用来治疗心病。此药价格十分昂贵,只有富贵人家用得起,加之得心病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勾魂草的效用世人鲜少知晓。如今只有几位擅治心病的江湖郎中那里有含勾魂草的秘药,但即便他们有配方,却未必能弄到药。这味药的途径来自苗疆,要找对人才能买到,一株草要二百两银子。 “给她加这味药有助于治她的心病,对她身子没什么害处。” “花了二百两啊!”苏园心疼。 白玉堂纠正:“是四百两,放了两株。” “那我要双倍心疼了。” 苏园随后放了一颗风雨梅到口中,“嗯嗯”了两声,赞这风雨梅的味道特别,入口丝丝凉凉,是薄荷的清凉味道,之后品到了玫瑰的香味,在咀嚼时蜜渍梅子本身的酸甜味儿也出来了。 “做这风雨梅的时候,先以玫瑰花瓣包裹梅子,再蜜渍,后添薄荷。” 白玉堂解释罢了,也取了一颗放在嘴里。他其实不太爱吃这类蜜饯甜食,但他喜欢跟苏园吃同一样食物的感觉。 苏园等白玉堂吃完嘴里的那颗,主动送了一颗到他嘴边。 白玉堂怔了下,才张口轻轻咬住了苏园手里的风雨梅。当苏园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嘴角的时候,只带来了短暂的些许痒意,但由此引发他两颊生出的热度却久久难散去。 白玉堂敛眸轻咳两声,又灌了半杯凉茶入口。 苏园很好奇这勾魂草的效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她偷偷跑到了相府蹲守。 因藏身的地方远了点,她瞧不见屋里具体的情况,但听得到屋里头传来相里氏和杜衍的争吵声,接着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丫鬟婆子慌张地往外走,而后请来了杜诜、杜诒兄弟二人帮忙劝和。 最后以杜衍拂袖而去告终,相里氏兀自在屋里好一顿痛哭。 “容奴婢说句实话,夫人今早是有些控制不住脾气了。夫人怎么能真把这些心里话都讲给了老爷?过犹不及啊! 夫人昨日已然跟老爷告了那苏姑娘无礼不敬之状了,今早再提,又将人家姑娘狠狠诋毁一通,这倒显得是夫人刻薄,老爷反而不信夫人的话了!” 老爷可不是普通男人,那可是一国宰相,看人看事颇为透彻 ,很有自己断定。再说老爷早前就跟夫人说过,四公子的亲事谈不成就作罢,他还曾夸过苏姑娘是巾帼,对苏姑娘印象一直不错。 如今夫人用恶言恶语尽数诋毁人家,岂能不惹老爷厌烦?真不知一向能自持忍耐的夫人,今日怎么会这么冲动。那刁蛮撒泼的劲儿,倒比她们这些下人看起来还粗俗。 婆子一边在心里纳闷一边好言劝慰相里氏,提醒她别再像之前那样撒脾气了。 “我凭什么要忍着,这个家就只有我要迁就这个顾及那个,谁曾想过我的感受?我只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让他们知道我有多难。”相里氏缓缓深吸一口气,不住地垂泪,“我忍得太久了。” 相里氏觉得自己这样发泄一通,心中畅快了不少。但想想后续的事宜,她便头疼,该如何跟杜衍解释?又该怎么面对看过她撒泼模样的两个儿子? “娘。”杜诒去而复返,端了一碗压惊汤给相里氏送来。 相里氏见小儿子不仅没被吓跑,还特意来侍奉自己,欣慰了不少,果然还是小儿子最贴她的心。 待相里氏饮下压惊汤之后,杜诒小心翼翼得询问相里氏可消气没有。 “好多了。”相里氏拉住杜诒的手,直夸他是好孩子。 “娘,苏姑娘并非是您所想的那种人。她有很多女子们都没有的格局,她智勇双全,在开封府破了那么多大案,如今还得了陛下的亲口御封为官,十分厉害。论能耐,是儿子比不过她,也是儿子配不上她。纵然这亲事做不成了,儿子执拗,您也别把气撒在她身上,她何错之有?”杜诒语调温和地跟相里氏解释。 相里氏从听到杜诒那句‘她有很多女子们都没有的格局’,便忍不住想起苏园在大相国寺讥讽她的话来。 相里氏心中的火气顿时腾起,烧得猛烈。后面杜诒说的那些话,她几乎都听不进耳了,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怒火已经要冲破她的天灵盖了。 啪! 相里氏猛地摔了手里的碗。 杜诒被吓了一跳,怔愣地看向相里氏。 相里氏气愤道:“我养你十八年,竟还不如你在外认识几月的姑娘重要。句句都是苏姑娘好,聪明果敢,有格局。就你娘我恶毒,格局小,只会守着后宅这巴掌大的地方管家算账,养儿育女,回头还要被辛苦养大的孩子埋怨!” “你给我滚!”相里氏怒红着脸指着门口。 杜诒惊诧不已,“娘——” 杜诒从没见过相里氏这样对她发脾气,他打量相里氏的眼神像从没认识过她一般,十分陌生。 相里氏察觉到杜诒这眼神,更觉得心痛,呵斥杜诒赶紧走。 等杜诒走后,相里氏便再度崩溃大哭。 婆子丫鬟们见状,都劝相里氏这又是何苦。话说得这么狠,可是很容易会伤到四公子。四公子一向脾性温和,遇到什么难受的事都搁在心里,以前还能对相里氏讲。如今这般,以后四公子怕是都不敢再跟相里氏亲近了。 杜衍今日下朝的时候,看见包拯,他张了张口 ,不知道该怎么说。 包拯一瞧杜衍此状,晓得他是要说昨日苏园和相里氏在大相国寺‘斗嘴’的事。这杜衍主动要跟他谈,可比不谈情况好多了。 “孩子年少轻狂,心直口快,多有不懂事的地方,还望杜相见谅。”包拯先赔罪道。 “这你可折煞老夫了,该道歉的是老夫,家中遇事,这两日夫人心情急躁了些。”杜衍这话也是相当于变相道歉了。 本来昨日杜衍听相里氏讲述她与苏园在大相国寺相遇,说那苏园因拒婚宰相府而有几分倨傲,几番顶撞她,杜衍当时没多想,还真当是苏园年少轻狂,不懂事了。 后来回过味儿来,他便召来当时陪同下相里氏的下人询问。得知是相里氏计较,反被苏园驳斥,他觉得两厢就打平了,事情闹过就算了。 谁曾想这今天一早,相里氏还为相国寺的事对他唠叨得不停,甚至以恶言去评说苏园。杜衍反驳了一句这样不好,相里氏情绪反而更坏了,明里暗里讥讽他在向着外人说话。 杜衍在这时候才明白了,昨日在大相国寺苏园是何等的感受。他很能理解苏园为何会不顾及相里氏的身份,忍不住反驳相里氏。这妇人刁蛮不讲理起来,当真令人恼怒,以前竟从没见过她是这般泼辣。什么宰相夫人的风度就别指望了,幸而她撒泼是在家中,若在外只怕令宰相府丢尽脸面。 杜衍归家后,听说相里氏早上还对杜诒撒了一顿火,更加生气。令下人对外宣称相里氏生病,半年内都别出门了。 相里氏在彻底发泄之后,便彻底冷静下来了。她晓得自己把事情闹得有点大,过来给杜衍赔罪,却吃了杜衍的闭门羹。 “老爷说听了夫人的肺腑之言后,要好生反思这些年对夫人有何不妥之处,以至于令夫人以为了老爷不顾多年夫妻情意,只一门心思向着外人。”婆子代杜衍向相里氏传话道。 “老爷没错,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去跟老爷说,我会好好跟他赔罪。” 相里氏等了半晌之后,还是得了杜衍不见自己的结果。 相里氏伤心失落之余,听了身边人的劝慰,好生写悔过书,反思自己之前的种种算计和恶毒的小心思,跟杜衍诚挚道歉。 …… 苏园从相府回了开封府后,特意去夸奖一番白玉堂,感慨这勾魂草效用好,四百两花得很值。 “你怎知效用好?”白玉堂审视一眼苏园。 苏园摸了摸鼻子,讪笑对白玉堂道:“包大人说杜相今天的态度很好。” 白玉堂迟疑了下,点点头,“那应该是有了效用。” 苏园放了一颗风雨梅到嘴里,正要也喂一颗给白玉堂,忽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她犹豫了下,把第二颗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白玉堂本是感受到苏园要喂他,正心跳加速,想低头迎一下,就发现苏园突然把那颗风雨梅给自己吃了。他起初以为苏园在故意逗自己,但随即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便见小吏跑来告知出命案了。 “这就去。”苏园把风雨梅包好,见白玉堂在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白玉堂眨了下眼睛,看着苏园。 “走啦?”苏园问白玉堂在走神想什么。 “在想你。”白玉堂目光探究地看着苏园。 “昨晚上这样说就罢了,这大白天的小心被人听见。”苏园看看左右,小声提醒白玉堂一声,便崔他快走,有案子等着他们去查。 白玉堂一边望着苏园的背影,打量她的身形和步伐;一边不乱节奏地跟在她身后。 这次案子的案发地点让苏园和白玉堂都很意外,两名受害人也同样让他们意外。 “死者王民庆和张氏是摆摊卖早饭的,这摊子就在他们自己家。他家最有名的是馉饳,我们开封府里有不少衙役都在这吃过早饭。”王朝介绍两名死者的基本情况。 苏园和白玉堂当然清楚这地方,之前还是白玉堂特意带苏园来这里吃馉饳,苏园才知道在开封府附近的巷子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好吃的一家早餐摊。 王民庆和张氏死在还未熄火的灶台旁,二人都是被扭断脖颈致死,颈部有明显红肿痕迹,这痕迹几乎环绕脖颈一圈,并且面积比较宽,不似是一般绕颈所致。有一个空木匣子被丢在二人身边,匣子边的地上散落了三枚铜钱。 这匣子苏园认识,是王民庆和张氏做生意的时候用来收钱的匣子。有时候夫妻俩人忙,客人会自己把钱丢在匣子里。 “表面看起来像是劫财杀人。”白玉堂道。 苏园想起昨日碰见的那位叫王玉的姑娘,她声称是这对夫妻的女儿。苏园环顾一圈,没见到王玉的身影,便问王朝。 “夫妻二人是有一名女儿,于半月前自峨眉山归来。不过这会儿她人不在家,应该是外出了。这地方离开封府近,刚案发便有邻居报案,我们便抵达了。我到的时候张氏还微弱的气息,但脖子已经断了,根本救不回来,只能眼睁睁看人咽气。” 王朝看一眼张氏的尸体,叹了口气,直叹凄惨。夫妻俩也是命不好,这些年要了两个孩子,都是儿子,都在三四岁的时候夭折了。后来这早饭生意,生活总算有了点起色,却碰见到了杀身之祸。 真没想到抢劫的人居然这么大胆,这地方离开封府那么近,他们居然也敢下手。 “目击的那位邻居叫许义,在不到半炷香前,他看到三名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正要倒走钱匣子里的钱。许义起初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这三人趁着夫妻二人收摊,无暇东顾的工夫,在偷钱。所以他就远远地喊了一声,想提醒王民庆夫妻。三名男子闻声立刻就跑了。等许义跑到这里后,才发现王民庆夫妻都躺在地上遇害了,他便立刻跑到开封府报案。” “各位官爷为何要包围这里?这是出什么事?”院外传来清脆的女声。 一名十七八岁肤色雪白的女子,被保护现场的衙役们挡在了外围。 苏园听声辨出是王玉,令衙役将她放进来。 王玉一手拎着一篮子新鲜的蔬菜,另一手拎着两条用柳条吊挂着的肥鲤鱼。 她进院后,率先看见苏园,正要问她出了什么事,转眼就看到地上王民庆夫妻的尸体。她眨了一下眼睛,才回过神儿来,颤抖地丢了手里的鱼和菜篮,疯似得扑到王民庆和张氏的身边,哭喊着问他们怎么了。 王玉痛哭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冷静下来。她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问苏园是什么人杀了她父母。 苏园就将案情的大概情况讲给了王玉。 王玉抄起菜板上的菜刀就要往外冲。 衙役们见状都要拦着王玉。 “别拦。” 王玉现在正情绪激动,她功夫很好,硬拦着的话会起冲突,反倒容易令衙役们受伤。而伤了官差衙役,王玉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王玉愣了下,见没人拦她,更要继续往外冲。 “你怎么追?你知道那三人长什么模样?再有,他们仨人虽被人目击抢了你家的钱,可未必一定是杀你父母的凶手。你就打算这么草率地报仇?”苏园问道。 王玉红着眼睛扭头,不解质问苏园:“为什么说他们三人未必是凶手?” 苏园蹲下身来,用竹镊从王民庆的掌心里夹出一根长长的白色发丝状的东西。 “因为听起来那三名年轻人的手上没有凶器。” 白玉堂看一眼后,立刻觉得眼熟,“白马尾,拂尘?” 回到开封府后,苏园让人寻了一柄拂尘来。 她让白玉堂试一试,能否用拂尘缠住人的脖颈,令人扭断脖颈致死。 “这太容易。”白玉堂一甩手,便将拂尘缠在了赵虎的脖颈上。 赵虎大惊,立刻举起双手大叫,“五爷饶命!您可不能公报私仇啊!再说我现在可是你未来媳妇的小弟了,您要是要了我的命,苏姑娘会不高兴的。” “瞎说什么话。”苏园把一颗风雨梅丢进赵虎的嘴里。 赵虎嚼了嚼,直叹味道好。 白玉堂对苏园认真解释道:“轻轻一拉脖子就能断了。” 赵虎吓得噎了一下,直接把梅子核咽进了子里。 白玉堂这才松了手。 赵虎虽然心里知道白玉堂肯定不会对他动手,可这一下还是让他怕怕的。他深刻感受到了一般武者与天赋武者之间的悬殊差距。 想想自己之前居然干出了挑衅白玉堂的蠢事,他就后怕地吓出一脑门子冷汗。而且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上次他挑衅白玉堂的时候,白玉堂对他手下留情了。今天白玉堂用拂尘对他出手的稳准狠,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该感动呢,还是该害怕了。 “看这马尾毛,立刻想到谁?”苏园问白玉堂。 白玉堂:“忘川道长。” 马汉负责巷子外围的盘查,在这时回来了。他兴奋地告知苏园和白玉堂,他们有大发现。 “在案发之前,有百姓目击到一位年纪大概三十岁的道长从巷子里离开,手拿着一柄拂尘。我便灵机一动,令人取来府里忘川道长的画像去问,没想道竟真是他。” 展昭随后也回来了,他负责去追击逃跑的三名年轻男子。展昭十分熟悉东京的地形,将衙役分成六队去抄近路,在各必经要道上进行堵截,随后果然将这三人堵个正着。 “冤枉!小人们只是抢了钱,没杀人!” 三名抢钱的年轻人分别叫毛高、袁明和孔大雨。三人都供述表示,他们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刚好路过那条巷子,发现夫妻二人倒在地上没气儿了。见钱匣子里有钱,他们便起了贪念,想把钱偷走。 “你们可有证据证明不是你们杀的人?”苏园质问。 毛高、袁明和孔大雨你看我,我看你,都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办法证明。但三人都哭嚎着表示,人真的不是他们杀的。 “小人们都不知道他们夫妻是怎么死的!真的只是路过,贪了财而已。” 苏园和白玉堂、展昭商议之后,暂且将这三人收押入监。令人请来了忘川道长,他们倒要看看忘川道长有何供述。 “道长,这根与您拂尘上几乎相同的拂尘毛,被死者握在手里,您怎么解释?”苏园质问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听说整个案子的经过之后,眉头紧促,反问苏园、白玉堂和展昭等人:“诸位难道不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了么?贫道刚好走过那巷子,穿着一身道袍,手拿拂尘,毫无掩饰。但贫道离开之后,那巷子里便出了命案,且在命案现场偏偏就留有一根拂尘毛。” “这倒不能说是‘偏偏’,死者在濒死挣扎之际,扯掉一根拂尘毛再正常不过。”展昭道。 “那以展大人头脑,若去杀人,会这般明显么?”忘川道长再度反问。 “或许你就是为了这么跟大家解释,所以反其道而行之。”白玉堂分析另一种可能。 忘川道长怔了下,知道自己不管作何解释也摆脱不了自己的嫌疑,无奈苦笑一声,“早知今日出门不吉,犹豫再三还是出门了,果然!” “道长先别感慨算命了,实话回我们一句,您是否会武?”苏园面色严肃,再度质问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会。” 第75章 二更合一 忘川道长笑了笑, “苏司法这般性子的人倒十分鲜见。若世人皆如苏司法这般,贫道也不会忌讳给人批命了。” “原来道长不喜给人批命?” “原本年少轻狂,无所顾忌, 后来方知祸从口出。” 忘川道长提及此事,便不禁看一眼苏园。 “苏进敬于贫道有恩, 他求贫道去做些批命占卜之事,贫道无法拒绝, 却因此险些害了苏司法, 是贫道之过。苏司法如今不计前嫌,还肯为贫道洗清罪名, 贫道感激不尽” “若命如此,即便道长不说,苏进敬一样会找别人批。而且后来这一次批命挺好的,刺激他迫不及待动手,倒省得我一直防备他了。” 苏园的实力允许她看得开,真无所谓。 忘川道长愣了下,“苏司法英雄虎胆,这等魄力非常人所有。但人有的时候,不信命都不行。就比如这些年,贫道一直追查师弟的下落,每每总是能算到人近在咫尺,却偏偏又见不着他。” 苏园笑一声,“这个问题或许很简单。” “还请苏司法解惑。”忘川道长作揖。 “那还要烦劳道长先给我解惑才行,这林溪到底是谁?” 苏园态度严肃下来,紧盯着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贫道的确不知他的身世如何, 他本人没提过, 师父也不曾提过。但师父在临终前嘱咐过贫道, 一定要找到他,不可让他混迹在外,倘若他不肯回寒冰洞,便用非常之法。” “非常之法?”苏园挑了下眉。 “或杀或残。”忘川道长回答此话时不敢去看苏园的眼睛,语气里透着惭愧。 “正经修行的道士肯定不能随便杀人,更何况是伤害同门。道长的师父竟然要求道长做这种事,可是因为这林溪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忘川道长迟疑了下。 “既然如此,道长何不与我们开封府联手?府衙人员众多,且都极为擅长寻人查案。有衙门的帮忙,道长寻人必然事半功倍。” 苏园将无患子俗称为鬼见愁,以及三名鬼见愁刺客有意诬陷他的情况,都告知了忘川道长。 “我们怀疑江湖杀人组织鬼见愁,可能与道长的师弟有关。” 忘川道长震惊不已,“贫道也知这无患子的俗称叫鬼见愁,但从来没想过这种杀人组织竟然是……可他为何要这样陷害贫道?贫道如今只是找他,从来没对外人说过要杀他。” 苏园:“这个答案或许道长自己很清楚。比如当年林溪为何会在道长师父身故之前突然离开?道长师父临终时的交代,是否林溪早有预料?” 忘川道长思量了片刻之后,对苏园讲述了一件他至今想起来都有几分心悸的事。 “师弟他自小就与常人不同,百般聪明伶俐,年七岁时便早慧如成人一般。不管师父教他什么,他都很容易就学会,几乎样样比得过贫道,但是在修道占卜方面,他却不行。他不爱念经,也受不住长时间静心打坐,时常会趁这种时候偷跑出去。 有次师父下山不在,贫道带着他闭目打坐,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贫道睁眼的时候便不见他人了。后来贫道就四处寻找他,最后在林子里看见他跟六只白鹿一起躺在了血泊里。 贫道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立刻冲过去,却见他突然睁开眼,坐起身来,突然对贫道笑。贫道当时吓了一跳,心里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后来听他解释说他到这里的时候,六只鹿都已经死了,他跑来查看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他吓得不敢动了,看到贫道来,才换过劲儿来。 那六只白鹿是当时青城山上的大道观所收的供奉之礼,寓意祥瑞,却不知怎么从道观内跑了出来。贫道看过那六只鹿的伤口,都是脖颈受过撕咬。那些咬痕却不像是一般禽兽所咬,没有利齿的痕迹,更钝一些,甚至有些像人的咬痕。 贫道当时动过一丝念头,怀疑过师弟,但想想他不过八岁,长得还没鹿高,应该不至于是他。而且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制服六只鹿。 贫道带他回去梳洗的时候,发现他口中也沾着血,还有鹿毛,他说是因为他栽倒的时候吓了大叫,才弄了满嘴的血。还央求我,别把这事儿告诉师父,若是师父知道他不好好念经,出去顽皮弄了一身血,肯定会罚他。 贫道当时被他央求了数次,见他跪地还要跟贫道磕头,贫道谅他平日里聪明乖巧,便答应了他。 这件事在贫道心里不自在了好久,但又怕是自己多疑多虑,后来时间长,慢慢也就放下了。直到贫道听到师父临终前的嘱托,师父虽未跟贫道详尽告知缘故,但那句警告的话,令贫道不禁想起这件事来,越发觉得自己当时隐约产生的那些怀疑反而可能就是真相。” 忘川道长并不确定他师弟是否真的很危险,但这种感觉很不对,加上师命不可违,他便决定一定要找到师弟,查问清楚。谁曾想二十五年过去了,他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道长不曾给林溪批命过?”苏园觉得到目前为止,忘川道长的批命还都挺准的。 “当然算过,是安分守己,小富小贵之命。但贫道怀疑他的生辰八字可能是假的,卜卦结果与他本人相差甚远。”忘川道长道。 苏园叹了一声:“那他的名字林溪也有可能是假的了。” 忘川道长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感慨的确有可能是假的。 但如今细想起来,当年五岁的孩子若在生辰和姓名上撒谎,是何等的心机。 “若那鬼见愁的杀手真是贫道师弟所派,贫道怎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诬陷贫道,又为何不肯现身见贫道。” “这就要回到道长开始的那个问题了,为何道长一直觉得师弟近在咫尺,却在这二十五年间一直不曾见过他。” 苏园对别的东西可能不够了解,但是对变态却了解得很透彻。 忘川道长立刻看向苏园,全神贯注等待苏园给她答案。 “或许这些年不是道长在追逐他,而是他在关注道长你。” 忘川道长惊愣:“这话是何意?” “他一直在道长附近关注道长,对道长的行踪了如指掌,所以这二十五年间任凭道长怎么找都找见不到他。” 苏园举例这次的案子,忘川道长刚去万事楼花钱买消息没几日,转头就有假消息送上门,接着就闹了这样一出陷害的戏码。 这算计若说不是早有预谋,根本不可能。 那就一定有人早就提前关注了忘川道长的行踪。 当然,这些推断的前提是忘川道长没有说谎,他提供的纸条属实,口中所谓的林溪师弟也确有其人。 忘川道长听到苏园的推论后,张了张嘴,最终他低头沉默了。 “苏司法觉得这鬼见愁真与我师弟有关?”忘川道长在沉默良久之后,再度确认问了一遍苏园 “若道长所言句句属实,就必然有关系。” 没有什么事情会巧合到这种程度。 “那贫道便答应苏司法的提议,今后贫道随时配合开封府的调查,尽己所能,帮助开封府缉拿林溪。”忘川道长语气坚决。 “那就要请道长配合我们一切行动,听从我们所有的安排,不得擅自做主。”苏园道。 忘川道长点头,表示愿意。 “未免打草惊蛇,道长不必频繁出入开封府,我们会安排人传消息给道长,联手的事也无需告诉其他人知道。” 苏园在送走忘川道长的时候,不忘将细节嘱咐清楚。 忘川道长应承,对她郑重作揖,方转身告辞。 苏园看着他人影消失,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侧眸瞥向正走过来的白玉堂。 想起刚才忘川道长对白玉堂的批命,苏园对白玉堂微微笑了一下。 “聊明白了?”白玉堂问。 “嗯。” 孙荷从屋里冲出来,正要跟苏园商量,要不要去附近比较灵验的道观,再请厉害的道长为白五爷重新批命。反正她是不相信那个满身疑点的忘川道长所说的话。 孙荷话正要说出口,就见白玉堂在,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白玉堂见孙荷这反应,挑了下眉,质问孙荷:“莫非你想跟你家老大说我的坏话?” “不敢不敢,五爷多虑了,我就是想跟老大商量着,咱要不要去道观再祈福一次,这眼看就要定亲了,各方面的神仙都要问候到位才行。”孙荷说完这话,在心里暗暗称赞自己反应机灵。 白玉堂便问苏园打算去哪个道观,是否要求签。 苏园觉得自己若说求签,白玉堂怕是又会赶早把人家的签筒给换了。 “签求一次便行,求多了反而显得心不诚。”苏园表示她就单纯地礼节到位,给每位神君问候一遍便可以了。 白玉堂应承,表示回头他也会问候到位。 苏园:“五爷觉得忘川道长说此人可信么?” 白玉堂:“若不了解此人,便不好评断。多派人跟着他便是,日久天长自然就清楚真假了。” 比起猜测,白玉堂更喜欢靠实际行动得来的结果。 二人随后到包拯和公孙策跟前回禀。 苏园先说了她从忘川道长口中套到的情况,“忘川道长答应了我的提议,愿意和开封府联手。” 王朝听这话觉得好笑:“他一个道士跟开封府联手能干什么?难不成犯人在哪儿,他能给算出来?” “欸,说不好他真能算出来。”苏园道,“至少目前看来,忘川道长的占卜推算之术都很准确。而且这人若是没点本领,也不会成为八贤王府上的座上宾。” 八贤王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刚直严毅,威名震慑四海,他向来严格约束自己,不与朝臣随便来往应酬。他能把忘川道长留在府中,可见是认可了忘川道长的德行和修为。 “前日本府特意问过八贤王,他与本府称赞忘川道长修为高,医术好,心正向善,说他深谙易经八卦等推算之术,颇懂阵法,如在世诸葛。” 包拯对这位忘川道长的能耐也是认可的,初见他的印象也不错。但是苏园曾因他的批命,而险些被置于死地,加之今日发生的事情,令包拯觉得发生在忘川道长身上的巧合太多,必然要存疑,不能全信。 “如今他既然答应了与开封府联手,倒正是一个考验他的好机会,其意图是善或恶,不日便有分晓。”公孙策感慨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忘川道长,要多派人观察监视才行。 包拯见白玉堂一直没说话,忙问他:“审问可有结果了?” “要耗些工夫,但成效好,应该快了。” 白玉堂话刚说完没一会儿,白福就匆匆来回禀,将证供呈上。至于白福衣袖上粘的血,没人去在意。这帮江湖杀手不论人好坏,只靠取人性命赚钱,根本不值得同情。 包拯看过证供后,交与众人传阅。 孔大雨等三人的确是鬼见愁的杀手,他们奉命于今晨杀害王民庆夫妻,理由并未告知,但被告知要等到一名道士路过后才能动手。指定了杀人凶器是拂尘,杀完人后将拂尘丢入灶内焚烧干净,并将早备好的一根拂尘毛放到死者手中。等目击者出现,再佯装抢钱离开,之后正常撤退即可。若被捉到,便否认杀人只说抢钱,酬劳双倍。若没被捉到,酬劳四倍。 “这怕是早就料到了开封府会将他们三人缉拿归案。”公孙策看到酬劳那里,面露惊讶。 被官府抓到了,多给些补偿可以理解。但没被抓到,明明牺牲的少了,给予的补偿反而更多,便不符合常理。可见这买凶之人,认定他们三人被开封府捉到可能性更大。而没被捉到的机会渺茫,十分难得,才开出了更为丰厚的奖励。 “这说明此人很了解我们开封府办案缉人的情况。”包拯叹道。 此事越思量,越让人觉得悚然和危险,竟有人算计至此地步。上次令大家有这种感觉的,还是由医不活牵连出的永康铜矿案和礼部灯球案。 孔大雨三人还供出了鬼见愁在东京城分派任务的地点,是一家以挂着青布为招牌的包子铺。所有加入鬼见愁的刺客,若想在东京地界领活的话,都要到这家董二包子铺前看招牌。 若这包子铺是用青竹竿挑着招牌,便说明没有刺杀的任务可领,若是以一根漆红漆的木杆子挑着招牌,便说明还有刺杀任务没人领。刺客们可以从后门进入包子铺,询问刺杀任务的情况。 孔大雨等三人在前日领了刺杀的活儿,昨日踩点了解情况,今日就按照买家的要求去刺杀。 这次接的活儿对孔大雨来说要求有些特别,一般接的刺杀任务,买家多数是要求让刺杀对象看起来像是意外死亡。 这次不仅要求多,杀人地点距离开封府比较近,且还涉及到被抓后作证的情况,若非报酬给的丰厚,孔大雨他们三人也不敢随便冒险。 “杀死完全不会武功的王民庆夫妻二人,便可得五万两银子,这开价的确高。” 展昭感慨了一声之后,忽然又觉得有几分奇怪。 “看这证供的描述,买凶者指定要杀死王民庆夫妻,不是巷子里的其他人,或其他地方的什么人。为何陷害忘川道长,一定要指定杀死这对夫妻?” 赵虎挠了挠头,试着回答道:“因为他们有着火的灶坑,可以焚烧凶器?” 苏园:“或许原本就有人打算买凶杀害王明庆夫妻,陷害忘川道长是额外多加了一条。” 公孙策附和苏园的话:“不排除两个任务被合并成了一个的可能。” 王朝听说可能是另有人买凶杀害王明庆夫妻,觉得非常奇怪。 “案发后我带人询问过周围的邻居,也问过常去他们家吃早餐的一些老客,都说这对夫妻二人平常为人随和,从不曾与人争吵。邻居们与他们夫妻相处十几年了,从未见他们夫妻跟人红过脸。 所有人都夸他们夫妻俩本分心善,是老实人,只是可惜他们夫妻没有子孙福,从送大女儿去峨眉之后,他们夫妻先后要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没能活过八岁,有的两三岁就夭折了。” “王民庆夫妻在深巷里摆摊卖早饭,所接触之人大多都是百姓。几乎不可能有富贵之人去那里,与他们产生瓜葛。肯花六万两买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之人,必然非富即贵,这点上确实没道理。”白玉堂道。 赵虎有几分激动道:“也就是说我之前猜测是对的,是因为他们夫妻有灶坑可以烧拂尘?” “或许答案在王玉身上。”苏园突然道。 包拯等人听苏园简单讲了王玉的情况,从她敢直言讥讽和挑剔郡王妃和相国夫人不排队的事情来看。的确很有可能是王玉得罪过权贵,遭到了报复。 如今王玉人还在开封府的尸房,陪在王民庆夫妻的尸体旁边。 方仵作回禀包拯,王玉的情绪目前仍旧很激动,即便她现在看起来沉默着,但不让任何人打扰。之前他稍微询问了一声,王玉看人的眼神就跟要杀了他似得。 一天之内突然痛失双亲,包拯理解王玉的痛苦。王玉是女子,自然是女子安慰她比较方便。 包拯便让苏园和孙荷去劝慰王玉,顺便试着看看能否从她嘴中问出有用的消息。 包拯再命白玉堂和展昭带人直捣董二包子铺,最好尽数将恶贼捉拿,一个都不放过。 然而事与愿违,白玉堂和展昭在董二包子铺扑了个空。准确点来说也不能叫扑空,包子铺还在经营。但包子铺在昨晚易主了,原本经营这家包子铺的人当晚就撤离了,除了随身衣物什么都没拿。 包子铺的新老板是以低于市面三成的价格购入了这间包子铺,喜滋滋地还以为自己会讲价,占了便宜。直到被官府包围,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便宜是怎么占来的,这地方居然是一帮杀人恶徒的聚集之所,晦气至极。 在绘了包子铺原老板和伙计的画像之后,白玉堂和展昭便回了开封府,命衙役在城门以及各要道关卡处,张贴包子铺老板罗胜远等人的画像。 苏园在下午的时候,做了一碗素面给王玉吃。 王玉起先不肯离开尸房,被孙荷硬拉了出来。她闻到面香味儿之后,便忍不住哭出来,感慨她娘亲最爱做面食,她也最爱吃面食。 “昨晚半夜的时候我饿了,自己偷跑到厨房找吃的,被我娘发现了,娘就给我做过一碗面,还特意加了一个蛋。” “本也是打算给你加蛋,但这蛋应该不能算素,你父母刚去,怕加了惹你不快。”苏园解释道。 “对,我不能吃蛋,这样挺好。”王玉哭着把面吃完,几度哽咽,咳嗽了数声。 “你还打算这样伤心多久?”苏园问。 王玉愣了一下。 “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我觉得如果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时候,就不要哭。攒着劲儿给你父母报仇,不好么?” 王玉默了下,点点头,便欲用袖子擦眼泪。 苏园将一方白帕递给了王玉。 王玉擦完眼泪后,似乎是听进了苏园那句劝,开始全神询问案子的情况。 “你们查清楚杀我父母的人是谁了么?是不是那个道士?包大人会当堂斩首他么?什么时候?我一定要去看!” “不是他。”苏园让王玉尝一尝她做的煎梨膏,从罐子里舀两勺出来,以深井水冲调之后,再加了两片薄荷叶进去。 王玉喝了一口,梨味儿浓厚,清凉甘甜,不仅喝着很败火,这种果香味十足的甜还能莫名地安抚人心中不爽的情绪,慢慢地一口又一口,好像甜味儿能渐渐滋润到心里。 “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兔子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只小狼在欺负一只鸡,兔子便抱不平,踹飞了那只小狼。兔子回家后,跟兔爹兔娘团聚了,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后来狼父听说小狼受了欺负,为了报复兔子,就跑去咬死了兔爹兔娘。你说这个故事里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谁是有错的人?” 王玉立刻明白了苏园这故事所指,她激动地看向苏园:“你是说,我爹娘是因为我才被人害死?” “我有这么说么?” “可你讲的故事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苏园道。 王玉:“小狼和狼父都是坏人,有错的人,兔子和兔爹兔娘一家是好人。兔子也有错——” “错了,兔子没错!”孙荷立刻打算王玉的话,她不希望王玉责怪自己,这是她最担心的事。 “你们都答错了。” 苏园的话立刻吸引了王玉和苏园的注目。 “我哪里错了?”孙荷不解。 苏园:“我的故事里根本没有人,只是兔子和狼的故事,与人无关。所以,没人错,没人好,没人坏。” 孙荷:“……” 王玉:“……” “老大,那你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啥?”孙荷万般不动地问。 “注意审题,否则会很容易因为习惯上的认知而答错问题。”苏园道。 孙荷挠了挠头,还是不懂自家老大选择在这种时候,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王玉眸光流转,看了苏园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眸。 “我也有些不懂苏姑娘此话的意思。”王玉道。 “人自出生到长大,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要先学会审题,再去作答,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去选择走正确的路。你父母的死就是你现在遇到的问题,你要自己审题清楚,给自己定下一个答案,去选择接下来该走的路。” 苏园喝完一碗煎梨膏之后,凝视着王玉,问她可审视清楚了,决定接下来该怎么走没有。 王玉吸了一下鼻子,鼓足勇气点点头。 “我想清楚了,我要留在开封府找到凶手,为父母报仇!”王玉看向苏园,“才刚在尸房的时候,我听路过的衙役讲,开封府正在招官差,那我能应召留在这么?” “当然能啊!我们正缺女衙役,凭你的功夫肯定能入选,女衙役的人手就多一个了,有我们俩!”孙荷高兴道。 王玉点点头应承,又看向苏园,问苏园:“我真的可以留下来?” “开封府的衙役考核肯定难不倒你,你若想留下,自然就能留下。”苏园让王玉在这之前最好想一想她曾经得罪过什么贵人,会遭人这般报复。 王玉蹙眉:“那可太多了,我回家一路上做过不少打抱不平的事。” 苏园就让她仔细回忆,把她得罪过的所有人都列出来。 随后,孙荷就带着王玉去写证供。 苏园手托着下巴,望着王玉离开的背影,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突然,她扯起了一边嘴角,诡异地笑了。 回答错误! 第76章 二更合一 从在大相国寺偶遇王玉, 苏园便对王玉的出现存有几分怀顾忌。 这第一点引发苏园对她戒备的原因,纯粹是出于个人偏见。王玉太白了,尽管她本人解释了是天生白, 晒不黑,苏园却并不太相信。正常习武人,哪怕是白种人在经过每天运动日晒之后都不会这么白。 她的白,像是长久躲在暗处的人才有的肤色。比如她在夜里练武, 那这一点就跟自己差不多了。 苏园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那王玉如果像她的话,便有很大的可能也不是正常人。 再有一点就是太巧合。 因为排队这种小事王玉就敢怒斥权贵,之后在她和孙荷在离开大相国寺的时候,偏又遇一次了王玉, 回去的时候还刚刚好同路。 后来苏园得知王玉是早餐摊王民庆夫妻的女儿, 苏园对她的戒备便稍微降低了些。因为毕竟算是熟悉之人的孩子, 算是知点根底, 便会自然会觉得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但今天王民庆夫妻的突然死亡,又促成了一个巧合, 令苏园觉得王玉身上的疑点在加重。 在律法上,苏园不能给王玉定罪,但在她心里, 王玉已然被她划为不正常的范畴。 她给王玉讲了兔子和狼的故事, 实则是在暗讽王玉,最好能审视清楚情势,别做错选择。然而, 王玉还是选择了要加入开封府。 这时敲门声响起来了。 苏园打开门, 就见张婆子拎了两个南瓜来找她。 “自家种的, 送苏姑娘两个。” “这时节南瓜可嫩呢。” 苏园笑着收下, 多谢张婆子。 “对了,我听说那头巷子里卖馉饳的夫妻俩今早被人杀死了?”张婆子问。 苏园点头应承。 “唉,这可太惨了!他们夫妻俩本来就命苦,生了三个孩子都死了,如今连自己的命也没了。” 张婆子感慨她跟王民庆的妻子张氏还能论上亲戚,就是出了五服,远了点。她跟张氏挺聊得来,但见面的机会不多。毕竟她自己也要给人做饭干活,整天从早忙到晚,没闲工夫会友。 “他们还有个女儿,已经回来半月了。”苏园跟张婆子简单说了王玉的情况。 “啊,原来还有一个女儿!她当时只跟我讲了她那三个儿子死得惨,生下来的时候看着都挺好,慢慢就患了不足之症,身子越来越虚,如何请大夫瞧都没用。” 张婆子连连叹气,感慨她们这些做父母的最怕的便是子女生病,白发人送黑发人。 “世事无常,所以当下该享受的时候一定要尽早享受,日子不能过得太俭省。” 苏园将自己新做一小坛椒盐杏仁给了张婆子,让张婆子拿回去给孩子吃。 张婆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来送两个南瓜,倒得了更好的东西回去,我这买卖做得可太划算了!” 道了谢后,张婆子便欢欢喜喜地去了。 …… 王玉列出的单子共有十六人,其中有一半她表示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路见不平随意出手相助。教训完了她就走人了,没有问人家的身份,但如果有人问她是谁,她就会报上自己的名号,汴京王玉。 “能出得起上万两□□的人家,不可能不显眼。” 孙荷跟着苏园这么长时间了,多少也懂一点破案的方法。她让王玉排除掉一般百姓,挑出其中最富贵有排场的人。 “那便是我在郑州遇见的安康侯了,搜刮民脂,强抢良家妇女,当地好多百姓都在抱怨他。那天他牵着狗遛街,看到一名妇人颜色好,便欲调戏,妇人逃了,他便放恶犬去追那妇人。我就一脚把他的狗踢死了,狠揍了他一通,警告他再敢这么欺负百姓,我下次就砍了他脑袋。” “你揍了侯爷,还敢报自己的名讳?” “我当时觉得自己做的事坦荡荡,没错处,就没什么好怕。江湖人不都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么!”王玉敲一下自己的脑袋,直叹自己傻,愤怒拍桌,“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买凶杀我父母!” “你杀了他的狗,他却来杀你的父母……这狗畜生一定是故意的!不行,你肯定也不安全,我这就去告诉老大,让老大请包大人派人来保护你。”孙荷立刻拉着王玉回去见苏园。 二人没在苏园的屋里找见她。 “苏姑娘这是出去了?”王玉好奇问。 “应该在厨房。”孙荷跟王玉解释苏园喜欢做饭的爱好,而且做的每一样菜都特别好吃。 “我相信。”王玉应承,便回忆起那碗素面的味道来,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 二人到了厨房,果然在厨房里看见了苏园的身影。 苏园洗干净南瓜,正用菜刀给南瓜削皮,刀工均匀,削皮迅速,看得人有几分眼花。 “这好厉害的刀工!苏司法莫非会武,是个高手?”王玉惊叹道。 苏园指了指那便的张婆子,“她比我还厉害,必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王玉看一眼那边的张婆子,瞧那身形和动作,便知道是肯定是一名普通的妇人不会武,不过她切菜的刀工好像确实挺厉害。 “我老大不会武,但脑子聪明,比得上一百个会武的人!”孙荷忙为苏园打掩护。 苏园便拿了一块晒得半干的梨干塞到孙荷的嘴里,算是奖励她。 孙荷直叹好吃,顺手又从盖帘上再拿了几块梨干,边吃边跟苏园讲明了王玉的情况,请她一定要尽早禀告包大人,及时派人保护王玉。 “其实我自己的功夫就可以保护自己,用不着麻烦别人。”王玉解释道。 “那怎么行,你可是案子的重要证人,等做完晚饭我就去说。”苏园问王玉晚上住在哪儿,建议她就跟孙荷一块住,她们俩人都会武,互相有个照应。 “好啊,我照顾你!”孙荷拍了拍王玉的肩膀。 王玉忙跟孙荷道谢。 “老大,咱们今晚吃什么?”孙荷接着问。 “南瓜炒鹅肉。”苏园切好一大盆南瓜之后,取来鹅肉脯切片。 “欸?炒鹅肉,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孙荷还要再问,被苏园打发了。 “王姑娘要守孝吃素,别在人家跟前说这些。”苏园看向王玉,让她放心,她会嘱咐厨房给她另外准备素食。 王玉看一眼那盆切好的南瓜,打蔫地应了一声,跟苏园道声多谢,便随孙荷走了。 孙荷则在走之前,将那晒了半干的梨干拿走了大部分,还不忘分给王玉一半,告诉她特别好吃。 “这梨在开封府后院结了满树,又酸又涩,虫子都不吃。我跟老大捡了好几筐,洗了切片晒,没想到真如老大说的那样,这酸梨晒成干了反而好吃。酸酸甜甜的,还有咬头。” 王玉本想拒绝,听了孙荷的介绍之后,伸手接了过来,跟孙荷一起吃起来。 “我知道你伤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都会吃东西,让自己尽量开心点。反正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你才有机会报仇呀。”孙荷绞尽脑汁想了这么几句话,安慰王玉,却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王玉点点头,谢过孙荷,又吃了一块梨干。“其实道理我都懂,但就是没那么快缓过来,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好起来。” 晚饭有两道菜,蒸羊排和南瓜炒鹅肉,主食可以选用荠菜馒头、芝麻烧饼和绿豆粥。羊排蘸着椒盐吃,香而不油腻。南瓜鹅肉清爽香脆,温和滋补。 苏园送晚饭给包拯和公孙策的时候,俩人都感慨倒是鲜少见嫩南瓜被用来炒菜,他们以前吃的南瓜大多都是成熟之后用来炖食。 “比起熟透的南瓜,这种嫩瓜更多一种清香,口感也更清脆。”苏园解释道。 现在天气仍然很热,热菜端上来,稍微散热凉一下吃更好。 苏园便趁这工夫,跟他们讲了一下王玉的情况。 “安康侯?”包拯叹道,“此人是东平郡王妃的外甥,早些年在京的时候,便有几分纨绔名声,没想到他在郑州竟如此为非作歹?” 公孙策应和,“若王姑娘所言属实,该派人去查一查。” 包拯感慨这些勋贵若皆如八贤王那般约束自己,以德服人,这世上的百姓怕是会少了很多疾苦。 苏园讲了王玉想要加入开封府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发生在她身上事情太巧了。” 公孙策和包拯商议之后,都觉得应该先观察看看,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给人定罪。而如果王玉这个人真有可疑的话,将人放在眼前观察也更妥当。 “便跟她说,来考开封府做衙役可以,但成功成为了官差,也要避嫌她父母的案子,不能插手。另外我们派人保护他,也相当于监视和观察她的情况了。” 苏园点点头,包拯也赞同公孙策的提议,觉得公孙策的办法非常可行。 苏园吃过晚饭后,就同孙荷一起回她房间,打算跟王玉转达这些话。 她们一进门,就见王玉对着桌上的饭菜兀自流泪,饭菜一口都没动。 “你这是怎么了?才还说自己慢慢就会好起来,怎么这会儿就不肯吃饭,还这么哭。”孙荷劝她道。 王玉红着眼睛看她们:“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爹娘了。刚才有小吏来告知我,可以领走爹娘的尸体了,那我今晚便不住在这了。我得回家,为爹娘操办丧事。” “那行,我们陪你。”孙荷忙道。 苏园转眸看了一眼孙荷。 孙荷立刻会意,忙改口道:“我是说我陪你,老大今天还有公务没处理完,咱们走吧!” 二人从苏园身前过的时候,王玉眼含着泪,可怜兮兮地望一眼苏园。 苏园读懂了王玉眼神里的意思,她也想让她陪她。 “忙完了,你们就早点休息。”苏园淡淡表达一句关心,便不再开口。 王玉乖乖点头应承,便跟着孙荷走了。 “我感觉苏姑娘好像不太喜欢我?”等出了开封府,王玉才开口问孙荷。 孙荷笑一声,“这对你已经够不错了,你不知道我刚见她的时候,她对我有多冷淡,那才叫恶劣呢。我是靠着死皮赖脸才留下来。” 王玉点点头,便不再作声了。 孙荷陪着王玉买棺材,安置尸体,布置灵堂。等弄完这些事情后,已经是深夜了,王玉便将东厢房让给孙荷住,她则住西厢房。 “那不行,咱俩睡一起吧,更安全些。”孙荷担心还会有鬼见愁的刺客会伤害王玉。 “我功夫比你高,若有事的话我会立刻叫你。但就怕贼人用迷烟之类的东西,你我若在同一屋,反倒都遭殃。” 孙荷想想王玉说的也有道理,便依王玉所言,睡在了东厢房。 王玉梳洗之后,在桌边坐了下来。她从旧衣袖兜里掏出一方帕子,端放在掌心。端详了良久后,她倏地笑起来,把帕子放到鼻边,狠狠地吸了一口。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玉便把帕子放在枕头旁,对着帕子进了梦乡。 …… 虽时至深夜,苏园却没睡,桌上摆着瓜子、杏仁、梨干、盐津梅肉等。 她与白玉堂对桌而坐,二人边吃边闲聊。 他们先敲定了定亲当日的具体事宜之后,便谈起案子。 “五爷说过苏有才杀人自尽的死法,有几分像死士所为,有一些江湖杀人组织便会培养这种刺客,其中就包括鬼见愁。不过苏有才年纪大了,还一直呆在苏家,便不能算刺客,最多只能算细作。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苏有才原本是鬼见愁的刺客,早年被安排到了苏进敬的身边,辅佐苏进敬。 那些被焚毁的账本里,里面可能就有与鬼见愁关联的证据。苏有才因是刺客,训练有素,做事习惯谨慎,所以才会随身带毒,并且还做好自己一旦出了意外,便会焚毁证据账册的‘机关’。 而鬼见愁在听说了苏有才身亡的消息后,为了避免苏有才的死被怀疑,便故意编造了苏有才和苏进敬的风流传言。 鬼见愁很了解开封府办案的习惯,晓得我们得知了这流言之后,一定会复查苏有才的房间,所以做了假情诗藏在苏有才的房间内。” 若仅凭苏有才是刺客或死士的身份,是无法确定他到底来自于哪个组织。因为培养杀人刺客的江湖组织不止一家,甚至有一些权贵也会培养这种死士。 这次鬼见愁算计忘川道长的案子,表明了鬼见愁很了解开封府破案的习惯。而苏有才情诗一事,也是有人熟知开封府的查案习惯,才故意弄出流言,引开封府的人找到情诗。 这一共同点让苏园将苏家和鬼见愁联系在了一起。 “这鬼见愁的人撤离董二包子铺,应该只是出于谨慎,就如苏有才留磷粉在书房的道理差不多。实则他们并不觉得我们会查到他们身上,否则他们筹划这桩案子就毫无意义了。”白玉堂分析道。 苏园赞同白玉堂的话,总结道:“他们虽然了解开封府办案的习惯,但又了解得不是特别透彻,有几分低估了我们。” 白玉堂凝视着苏园:“是低估了你的存在。” “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是大家齐心协力。” 苏园问白玉堂在江湖上可有什么门路,能查到鬼见愁的踪迹。 “有,回头我与展昭各走各的门路来查。” 白玉堂嘱咐苏园早点休息,鬼见愁虽然是杀人组织,有几分神秘,但只要他们混江湖,就必然留痕迹,查到他们是早晚的事。 “那你也早点睡。”苏园对白玉堂笑了笑,送他离开。 白玉堂在走到门外的时候,回了两次的头看苏园。 苏园每次都想关门,却被他打断,就半开玩笑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在这里原地打坐了。” 白玉堂轻笑了一声,这才彻底离开。 …… 次月十六,正是苏园和白玉堂定亲的好日子。 五鼠中的另外四鼠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和翻江鼠蒋平,皆齐聚在了东京城,为二人定亲贺喜。 因为双方都没有父母,白玉堂这边便由五鼠中的老大卢方出面张罗,请媒人下定帖和聘礼礼单给开封府。 苏园这边则由包拯和公孙策代当长辈,回给白家定帖,并按照习俗将嫁资妆奁列单,一并送过去。 苏园原本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嫁妆单子,是她这段时间自己攒下来的钱财。因为她知道白玉堂那边并不介意,所以也没把这事儿怎么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她交嫁妆单子给包拯的时候,包拯悠悠地从自己的袖子里也掏出一个礼单,放在一起。公孙策随后也掏出一个单子,再添上。 包拯和公孙策二人都表示东西不多,聊表心意,让苏园不要嫌弃。 苏园有从包家的管家口中得知包拯在她没议亲前,就省吃俭用,默默为她攒了嫁妆。苏园鼻子发酸,连忙对二人深鞠躬道谢。 苏方明当然不能错过苏园的大喜,他带着苏喜一起来道贺,并告知苏园李氏也惦念着她,只是怕她出现在这场合会让苏园不自在,便没来。 苏方明将两张礼单递给了苏园。 “这是我和母亲为你备的,我的虽然多,但不及母亲备的有心思。她准备了十七年,每年都会添几样在里面,都是她的私房,没记在苏家,连我都不知道。” 苏园扫一眼两张礼单上的内容,感慨这些都太贵重了。 苏方明淡笑,“可不准拒绝。” “对,不准拒绝,这是苏家欠你的,就该拿着。”苏喜抚着隆起的肚子,语气铿锵地劝苏园一定要拿。 苏喜是在事后,经由苏方明和李氏的慢慢透露,才彻底知道了苏进敬当年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她听说苏进敬曾经打定主意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要像当年对待苏园那样伤害她的孩子。苏喜非常感同身受,也十分心疼苏园这些年受的苦。 苏园本也没打算拒绝,就是这会儿人多,她总要象征性客气一下下。 她收了礼单后,先跟苏方明道了谢,又道:“代我跟她道谢,改日我带白五爷去见她。” “太好了,娘肯定高兴。”苏喜欢喜地拍了一下手,随即‘哎呦’一声,感慨肚子里的孩子踢他。 “有脚劲儿好,活泼康健,生下来肯定生龙活虎。若学武的话,指不定还是个武林高手。” 苏园随口一叹,苏喜却听得认真。 “好啊,回头就让他姨父教他武功。”苏喜欢欢喜喜道。 “什么姨父——” 苏园随即才反应过来苏喜说的人是指白玉堂,禁不住脸微微发热,她还真有点不习惯这个称呼。 白玉堂那边摆了定亲宴,包拯等这边凑完了热闹,又跑去那头吃宴席。 倒是苏园作为女方要避讳,去不得。不过她这边吃食也不少,有白玉堂安排的几名厨子做地道的浙菜、蜀菜、徽菜和鲁菜,都是苏园平日不常能在东京城尝到的菜系,吃得新鲜自然喜欢。另还有瑶光楼和仙人楼的菜和点心作补充,可谓是丰盛至极,样样美味。 “咱们这桌肯定比那边的大宴好吃,白五爷可是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安排到这边来了,那头的宾客怕是只能吃一般般的菜,喝一般般的酒了。”孙荷得意地感慨。 苏喜笑道:“他们有热闹就够了,咱们尽兴咱们的!” 苏方明也应承,起头给苏园敬酒。总之,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都很开心。 待把人都送走了,天也快黑了。 苏园才想起来问孙荷,王玉近来的情况如何。 “已经过了考核,不日就能来开封府当差。不过她听说她就算当了官差,还要因为避嫌,不能参与调查她父母的案子,有点失望。 她怪可怜,从安葬她父母之后,这些天我都没见她脸上有一个笑。我前日邀她来开封府跟我同住,她也不愿意了,说想多在她父母住过的房间里待一会儿。” “开封府派去保护她的人呢?”苏园再问。 “十二名衙差轮换,每四人一班守在她门外,这些天一直都跟着呢。”孙荷道。 苏园觉得有点不对,这王玉之前还很想进开封府 ,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父母也安葬完了,明明有机会甚至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开封府了,她却不来了。若说是因为避嫌不能调查她父母的案子,她才这样,苏园可不太信。 苏园这就出门,要去看看王玉那边的情况。 孙荷赶紧跟在后头阻止,唠叨苏园今天定亲,她不宜出门。 这时候,守门的两名衙役正在唠闲话。 “这都什么时候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怕是白府的宴席太热闹了,不舍得回来。” 苏园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立刻喊人备马。 “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孙荷还从没见过苏园散发出这种冷冽凌厉的气势,像是要踏破天地,横扫千军一般。 苏园令孙荷先派人去请周老判官回来,再召集开封府所有人马待命。她则骑上马,立刻奔去了王玉的住处。 因为距离比较近,须臾的功夫就下了马。苏园进院后,便见四名衙役看守在门外。 “多久没出来了?” “王姑娘今天心情不太好,早上吃完饭后,就关在屋里——” 苏园不等他们说完,便一脚踹开了房门,有一扇门直接就被踢在了地上。四名衙役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门,半晌没回过味儿来 。 苏园进屋扫视一圈,没见屋里有人。 四名衙役发现屋里没人的情况都很惊讶,明明他们一直都守在这里,不曾离开过半步。 “把刚才的回禀说完。”苏园道。 “属下们期间担心过她,出声问过她几次,都有回应,她说她太想爹娘,太难过,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出门,只想静一静。属下们都是男子,也不好进去劝慰,只能守在门外。两炷香前,属下们还问过她,当时人还在屋里。” 普通百姓家的屋子都是泥地,但都被踩实了,不可能有松散的土。苏园见床下的一个方形木箱旁有些许松散的泥土,令衙役挪动那木箱,便看见一处黑漆漆的地道口。 这地道肯定是后挖的,王民庆夫妻身亡当日,开封府搜查过所有房间,这么明显的地道不可能没发现。 衙役便欲爬入地道,想看看这地道通向哪里。 “临时挖的地道,肯定距离不远。” 苏园立刻飞快地冲向对面的东厢房,东厢房的门已经上锁,苏园依旧是暴力用脚踹开门 。 果然在屋地上见到了地道的出口,墙旁边还堆着一堆挖出来的泥土,以及挖土的工具。看泥土干涸的程度,这地道应该已经挖了有几天了。 东厢房的后窗是开着的,以王玉的身手,悄无声息地从这里出去,必然不会引起看守衙役们的察觉。 片刻的工夫,苏园便策马折回开封府,一面吩咐人绘制王玉的画像全城通缉,一面带人飞速直奔白府。 苏园抵达时,白府大门紧闭,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第77章 二更合一 孙荷随着苏园一起率先到了, 率领的衙役队伍则被她们落在了后面。 孙荷立刻跳下马,去推白府大门,推不开。她赶紧敲门喊了两声, 正等着人回应的工夫, 她就感觉身后有风袭来,好像有什么异常。 孙荷回头张望,只见两匹马停在门口, 却不见苏园的身影了。 孙荷还不及细想苏园的去向, 就听到了开门声。 本以为会是白府的人来应门,孙荷回头一看, 两扇门的打开之后漏出来的竟是苏园的脸。 孙荷惊讶了下,就见苏园转身,飞速地朝府内去了。她也马上跟上,不禁在心里暗叹自家老大这武功速度怕是无人能敌。 上次陪她去河边习武,老大的功夫和体力已经令她咋舌了, 原来那会儿竟没完全显露真功夫, 还有所保留。 白府的格局跟很多大户人家一样, 一进门是照壁, 要绕过照壁才看到院内的情况。 孙荷过了照壁追上苏园之时, 立刻被院内情景给惊到了。 院内酒席设有六桌, 有不少脸熟的江湖人,还有开封府六曹的官员, 如今他们人都趴在桌上或倒在桌边一动不动。 而中间的过道处,有三名衣着青布衣的年轻男子倒在地上,皆后脑中了飞刀。在他们附近有木托盘和摔碎的酒壶, 看起来这三人的身份是伺候倒酒的小厮。 孙荷被这场面惊地掩住嘴, 一瞬间全身定住, 动不了了。难道说这些人全都死了? 苏园没有停留,在确认过三名身亡的小厮后,随便挑了俩名宾客查看情况,有呼吸,脉象稳,这些宾客应该都是中了迷药晕厥。 她随即往正厅内去,厅内设有两桌酒席,主桌该是包拯、公孙策、展昭、王朝等以及五鼠吃饭的地方,另一桌还有颜查散等与白玉堂关系要好的官员和江湖人士。 如今颜查散那桌人还在,他们也同外面的情况一样都昏厥了。主桌则空置没人了,桌上的酒菜只吃了少部分,凳子倒了四个,这情形肯定不可能是正常离席。 管家白福倒在距离主桌不远的地上,一杯摔碎的酒盅就在他附近。 白福是下人,按道理要伺候负责众宾客吃宴,但他白家的地位与别人不一样。看这情形,应该是大家要他一起饮酒,而白福饮了这盅酒之后就晕厥了过去。 看来问题出在酒上。 苏园看向放在东墙边的两个大酒坛,这两坛酒被放在正式宴客的正厅之内,略显有几分突兀。其中一坛开封了,只剩了坛底,酒香醇厚,一闻就是陈酿多年的好酒。 这酒看起来像是特意搬出来,准备在种特别的时候来饮用。 苏园闻了一下桌上酒壶里的剩酒,和坛中的酒有同样的味道。 这时候,那些被苏园和孙荷甩在后面的衙役们终于赶到了。 骑马的时候,衙役们震惊苏姑娘和孙姑娘骑术厉害,居然快他们那么多。刚抵达白府后,看到院内的场景,他们的惊讶就被更大的震惊所替代。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所有吃宴的人都倒下了?还死了人? 苏园指着白福,令衙役立刻去请大夫,多请几名,总之想办法把晕厥的人都尽快弄醒。 苏园又吩咐余下的衙役去搜查现场以及白府其它地方,找线索,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衙役们很快在树后、墙后等隐蔽处,找到了或被打晕或被杀害的白府小厮。 “怪不得没有一个看门的下人在,原来他们都被杀了或打晕了。” 孙荷还是难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她追上苏园,道出自己的疑惑。 “可是不对啊,这宴席该是中午就开始了,看桌上的酒菜,没吃多久就出事了。那些被迷晕的宾客没动静也就罢了,怎么被打晕的小厮这么久也没一个醒过来?” 苏园直奔马棚,就见马棚旁有二十几名的小厮,都晕倒在靠北墙的一片空地上。这些小斯不像是出自一家,其中有几名腰间还别着马鞭,应该是车夫。 这场面看起来像是有人以武力相逼,将这些人聚在了这一处。万幸的是这些人都只是晕厥,并无性命之忧。 “喂了迷药。”苏园这时才回答孙荷,“有逃跑来不及阻止或有叫喊之嫌的,就丢了被飞刀毙命了。那些反应迟些或听话的,都被喂了迷药。” 孙荷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人太多了,他们根本杀不过来。而且杀人溅血,会脏了衣服,不便于他们速战速决之后立即逃跑。并且留这多留活口,就有很多张嘴可以说事。这次的事件若传出去,必然会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引发恐慌。” 皇帝御封的两名四品带刀护卫,名震江湖的五鼠,还有保护京畿安危、屡破奇案的包拯等人都突然被劫持走了。这种消息若传到外头,谁人不恐慌不害怕? 若再有一个叫‘鬼见愁’的组织声称对此事件负责的话,必然名声大噪,人人闻之丧胆。 类似能引发全城人恐慌的案子,苏园前不久刚遇到过一桩,便是灯球案。 苏园随即想到了医不活,也算是一个和苏有才一样的死士,都是被抓进开封府之后选择自尽。 说不准灯球案与鬼见愁也有关系。 思及这一点,苏园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 丁三郎在受擒被审问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他选择在先天节这一日作案,是为了给他最尊敬的人庆生。虽然这句话他当时半开玩笑地说出来,后来又否认了,但苏园觉得有几分真。 上次去八王府,拿了一名犯偷盗罪的道童回来。这道童就曾招供过,忘川道长有一特别之处,便是会在先天节那日彻夜念经,说是为国祈福。 苏园遣衙役立刻去请忘川道长过来,正好他十分懂医术,也可以帮忙诊治那些晕厥的宾客。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所乘的马车不在这,但车夫在。”衙役发现这一情况,立刻报知苏园。 苏园也注意到了这点,并且看这马棚附近所停马车次序,有两辆马车之间中间空了很大一块地方,感觉至少还有两辆以上的马车不见了。 这帮人若在得手之后,便驱马车直接出城。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离开东京城后至少能走二三十里以外了。 想要追赶可不容易,更何况如今还不知他们朝什么方向逃窜。 苏园令衙役按照包拯马车的特点,去各城门询问情况,看看包拯的马车是否出城了,又是从哪个城门离开。 衙役应承,飞快地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突然有恶贼在东京城内,堂而皇之地抓走了开封府那么多位大人,衙役们心里其实都非常慌张和恐惧。 本来这种情绪一旦产生,他们很容易傻愣住,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慌得跟无头苍蝇似得,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但如今有苏姑娘撑场面,她一个女孩子冷静淡定地勘察现场,条理分明地吩咐大家做事。众衙役们皆受感染,他们作为男人岂能连女儿家都比不过,遂都渐渐进入了状态,如往日那般井然有序查案。 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担心包大人等人的安危,大家都非常愤怒生气,更心急于能早点破案。 不久后,周老判官和忘川道长先后赶到了白府。 周老判官一见这场面,身体打晃了一下,努力稳住了自己,但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因为震惊瞪圆了。 他急得咳嗽了两声后,问苏园:“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事?” 苏园就简单把她已知的情况告知周老判官。 “你怀疑这事儿跟王玉有关?” 周老判官听说苏园怀疑的人,是王民庆夫妻留下的那个女儿,惊讶之上更添惊讶。这世道都怎么了,看起来挺正常的人,实际上居然都这么可怕么。 “今天我因为必须留在开封府当值,还叹自己不得机会来白府吃你们的定亲酒。没想到我竟因此逃过了一劫。” 按照被劫持的开封府官员的品级来看,他这位老判官肯定也够格。 “说吧,我这老头子能干什么,你就赶紧吩咐下来,不必跟我客气。” 周老判官品级虽然比苏园高,可他晓得自己的脑袋瓜儿远不及苏园聪明。这种紧急时候,听苏园调配就是。 “查人找人的事我来负责,需要老判官帮忙的地方肯定会说。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请老判官守好开封府,并与刑部、大理寺、守城禁军提前招呼好,保卫好京内的安全,切勿让贼人有声东击西的机会。”苏园道。 周老判官愣了一下:“你担心他们还会做别的事?” “思虑周全一些,多做防备,总没有错。如今闹了这么大的案子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这案子上,怕就怕因此忽视了其它地方,又闹出一桩令人恐慌的事来,那就更不好收场了。” 周老判官点点头应承,让苏园放心,他一定会参本上去,并联合全城的兵马将东京城戒严,非常时期会执行宵禁。取消夜市、瓦子等热闹,到了夜里,就严禁任何人外出。 各衙门在近期如果有什么安排都要上报,提前排查危险。前有礼部灯球案为前车之鉴,后有开封府如今面临的危机,必然能让各衙门都警醒起来。 “但我不明白,他们劫走包大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制造恐慌?” 苏园反问周老判官:“当初那些黑衣人刺杀您的目的是什么?” 周老判官立刻领悟,“他们在报复开封府?” 苏园点头。 周老判官惊讶道:“仅仅因为开封府抓了那三名的鬼见愁的刺客,意欲去查抄董二包子铺。他们就做出这么大阵仗的案子,来报复开封府?” 苏园请周老判官稍等。 她见忘川道长到了,便立刻把人叫到跟前来询问:“先天节于道长而言有何特别之处?” 忘川道长愣了下,不解地回看苏园。 “不瞒道长,之前我们从您身边抓的那位道童,曾招供说道长每次都会在先天节的时候,彻夜念经,为国祈福。” 忘川道长马上否认为国祈福的说法,“先天节是林溪的生辰,虽然知道他的八字可能是假的,但我还会惯例在这一天占卜测算,彻夜难眠。” 苏园听他坦白得比较坦诚,干脆把另一个埋在心底的疑问也问出来,“道长每天夜里出恭,为何会那么长时间?” 忘川道长愣了愣,没想到苏园一个女孩子竟这么坦白的把这种话问出口。不过想想当下这场景,她必然是十分急于破案,顾忌不了那么多。 “以前因为贫道年轻,修为不足,十分急于想完成师父的嘱托,想尽快把人找到。因为总是有种感觉,感觉师弟就在附近,就更着急去寻找,找越久越找不到,就越心急,甚至有点疯癫。 后来时间久了,贫道修身养性,提高修为,总算是把这心魔给消除了,但还是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若不出去找一找,便睡不着觉。” 这种隐秘的癖好,忘川道长不好对外人讲,一直偷偷地做,还以为谁都不知道。没想到那道童看着年纪小,竟早就发现了端倪。 苏园倒是信忘川道长这番话。因为苏方明就是在他年少的时候,拜师跟着他,他那会儿的行事就不太成熟。所以苏方明对忘川道长的印象,与杜诒的截然不同。 苏园点了点头,谢过忘川道长的回答,与眼下案子无关的东西她就不再继续深问了, 那厢已经有衙役请来的大夫,在给白福等人施针,但是仍然没能弄醒这些晕厥的人。 忘川道长见状,立刻过去帮忙。 苏园便跟周老判官继续之前的谈话。 “刚才之所以问忘川道长先天节的问题,便是因我怀疑灯球案也与鬼见愁有关。” 周老判官恍然大悟,“是了,林溪的生辰就在先天节,这是共通之处。” 苏园随后告知周老判官,她还怀疑苏进敬跟鬼见愁有干系。 “若我推测为真,那么鬼见愁就先后有两桩案子与开封府结过怨。 灯球案,因为开封府的阻拦,令丁三郎为林溪庆生不成反而丧命,同时也让一场在东京制造恐慌的惨案告败。 而苏进敬一案,因为开封府对苏进敬的缉拿和惩处,令鬼见愁不得不焚烧证据,而断了苏家这条财路。” 灯球案中,丁三郎斥巨资筹备血肉虫,精心筹划那么一桩大事,花费了很大心血。 林溪大概也很期待这个生辰礼,结果不仅没看到他的崇拜者的成功,反而还惨死在了开封府的狗头铡下。 如此能搞事情又忠诚的丁三郎,在林溪心中肯定有几分份量。他的死对林溪而言一定会有冲击,林溪极有可能因此而记恨或忌惮上开封府,视开封府为麻烦或拦路石。 之后又发生了苏家的案子,开封府直接断了鬼见愁的财路,令鬼见愁再无可能通过苏有才和苏进敬继续获取苏家的财富,这便更为有可能激怒林溪。 王民庆夫妻身亡案,大概是鬼见愁一箭双雕的谋划。一方面陷害了一直追踪林溪的忘川道长;另一方面合理化王玉的身份,灭口了证人,还令王玉有机会打入开封府内部,从内部对开封府实施报复。 后来应该是情况有所转变,他们有了更好的方式报复开封府,所以王玉那边临时改了主意,不再潜入开封府。而是选择趁着苏园和白玉堂定亲这一时机,他们打了开封府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这些有一大半是我的猜测,比如苏家和灯球案与鬼见愁之间的联系,就有那么一两点共通之处,都不是铁证,不足以锤实。” 周老判官直叹苏园谦虚了。 “这鬼见愁神出鬼没,训练有素,他们这些人行动能留下痕迹很少。能从细微之处查出案件相互之间的关联,是你洞察细微,见微知著,绝非是无端的推测,一切都合情合理。 并且这两处推测,刚好充分解释了鬼见愁报复开封府的动机。想不到这鬼见愁与我们开封府,早就结怨颇深了。 而最令人心惊的一点是,我们竟至今日才察觉,猝不及防地受了他们狠狠一击!” 那厢忘川道长白福喂药之后,成功弄醒了白福。白福好一顿呕吐之后,才彻底清明过来。 白福扫视一圈眼前的情况,看见苏园后。他都来不及起身,立刻爬向苏园。 衙役和忘川道长连忙将白福搀扶起来。 “苏姑娘,不好了,酒被人给下药了!” 白福忙看向主桌,见桌子上的位置都是空着的,忙问众人包大人和他家白五爷都去了哪里? 听衙役们说人都失踪了,白福急得直跺脚。 “别着急,慢慢跟说清楚当时情况。”苏园声音冷静地对白福道。 白福见苏园这么冷静,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告知苏园就是放在墙边的那坛酒出了问题。 “当时五爷他们等来了包大人他们后便开了宴,大家落座吃酒片刻,卢大爷和蒋四爷他们就突然表示说,他们带来了两坛百年陈酿金盘露。这种年头的酒十分难得,他自己都不舍得喝。 如今他特意远从陷空岛将这两坛酒运来,就是特意为了庆祝五爷定亲。要在这宴席上开封陈酿,跟大家同享。 然后小人便带人把这酒开封了,给每一位宾客斟了一杯。举杯的时候。五爷他们把小人也叫上了。 岂料酒喝完之后,头便重如千斤,小人料知不好,想使劲儿睁眼皮保持清醒,下一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就是现在这场景。” 白福望一眼外面的天色,震惊不已地感慨,原来这会儿都要天黑了。那他岂不是晕了一下午? 宾客们陆续都喝了忘川道长的药清醒了,他们的供词都跟白福差不多,都是因为喝了那酒之后,飞快地晕厥了过去。 马棚那边的小厮家仆们陆续都醒了过来。 这些家仆们表示他们在马车附近等候的时候,后门忽然潜进来一批青衣人。这些青衣人迅速解决了白府的看门小厮,还持刀威胁他们,将他们逼到了墙脚,逼迫他们每人喝一口水囊里的酒,喝完之后他们便不醒人事了。 经衙役询问得知,除了包大人那辆马车之外,共计还有四辆马车失踪。 苏园令衙役们将这四辆马车的各自特点记录下来,然后也按照这四辆马车的特点,前往各城门询问,同时注意描述驱车人可能是穿着青衣。 这时候,之前派去询问包大人马车去向的衙役回来了。 衙役告知苏园包大人的马车是从新郑门离开。 之后不久,又有衙役来回禀,其余四辆马车分别是从南薰、新宋、新封丘和酸枣门离开。 目前他们已经分别派出了五队人马按照马车的特点去追踪。 周老判官叹道:“我看查这五两马车是不会有什么消息。” “为何?”苏园问。 “显然他们是想声东击西,用这五辆显眼的马车吸引我们的注意。他们必然是另用了不显眼的马车悄悄运人。如今时间隔这么久了,咱们现在连确准追查的方向都没找到,我真担心包大人他们——” 周老判官犯愁不已。 这时候,有名小厮讪讪地举手,表示他知道一点情况。 “小人是颜大人身边的小厮,懂唇语。他们在逼小人喝酒之前,小人看见那个领头的男子吩咐低声吩咐他的属下,根据他的口型,小人能分辨出他说的话是催促他们快点,赶紧运人往新郑门走。” 周老判官立刻问这名小厮,他会唇语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小厮挠了挠头,“府里人都知道,大人就是冲我这能耐,才提拔我为贴身小厮。” 周老判官又问了当时那领头男子的站位,刚好是正面着小厮的方向,有故意让这小厮看他口型之嫌,而且包大人的马车刚好就是前往新郑门。 “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分明就是要故意戏耍我们开封府。”周老判官气道,“这是见我们开封府没人了,就拿我们当蠢货一般对待。” 苏园笑了一声,“我倒是喜欢他们的自负。” 周老判官愣住,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苏园的定亲对象失踪,但她全程表现得都非常冷静,没见有一点悲伤的情绪,这会儿居然还笑了。 “你该不会是被这事刺激得疯了?”周老判官小心翼翼地问一声苏园。 “在王民庆夫妻谋杀案中,鬼见愁就有几分自负。觉得派三名刺客假扮流氓抢劫作证,我们不能识破。 如今他们打了开封府一个措手不及,算是‘胜’了,便又开始犯自负的老毛病。” 周老判官惊讶,让苏园具体解释一下。 “没工夫解释了。”苏园问白福家中可有武器。 “有有有。”白福立刻带苏园去了他家五爷武器库,这里什么样的武器都有。 苏园一眼就看见了挂在南墙上的七尺大刀。 白福顺着苏园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半张嘴:“这刀又大又沉,一般人驾驭不了,苏姑娘这是要选来给谁用?” 据他所知,开封府剩下的人中,似乎没有这样的高手。 苏园纵身一跃,便取下了大刀,又命孙荷带上弩和各种暗器,跟她走。 白福原本半张开的嘴,现在完全张开了。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苏姑娘居然会武?而且看她刚才那身手,拿大刀那架势,感觉功夫不比他家五爷低。 孙荷扫荡完屋子里的暗器之后,见白福还在发呆,无奈地叹口气。曾经她也是这样,被老大震惊成一副呆模样。 苏园带着孙荷立刻骑马就要走,白福和周老判官都追了过来。 周老判官使劲儿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这天都快大黑了,你扛、扛着这么一把大刀要去哪儿?” “新郑门,”苏园告诉周老判官,“回头遣一队人马往郑州去。其它地方也不能忽视,就请您老人家主持了。” 苏园为何要坚持前往新郑门? 周老判官忽然明白了苏园说鬼见愁‘自负’的意思了。鬼见愁很了解开封府的办案习惯,莫非是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一招灯下黑?以正常破案思路,越以为不可能的地方,反而越有可能。周老判官如今越想越有道理。 “那也不能你自己去,我现在就派几个武功好的衙役跟着你。”时间紧迫,周老判官也不好再多问苏园的情况,找顾着先救人要紧。 “他们跟不上我,也就她骑术还行。” 苏园看一眼孙荷,随即背上大刀,策马疾驰。 孙荷被夸赞骑术好,骄傲地看一眼周老判官,让他放心,她家老大是最厉害的,随即策马跟上。 周老判官和白福双双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你知道怎么回事么?”周老判官扭头问白福。 白福呆着一张脸,不停地摇头。他还掐了自己一下,以确定自己不是在晕厥中,而是清醒的状态。 第78章 二更合一 新郑门正是通往郑州的方向。一般东京城内的人若想去郑州, 都走此门。 苏园和孙荷骑马离开新郑门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便与来这边调查的开封府衙役们路上相逢了。 因这会儿天大黑了,大家只能借着夜色骑马。衙役远远听到马蹄声本就有几分警惕, 等近些, 分辨出人影的时候,衙役们见前头那人后背背着一个比其头还高的大刀。 衙役们立刻更加警惕了,他们马上准备抽刀, 询问来者何人。 等再近一些了, 挑亮灯笼一看,竟是苏姑娘。 衙役们松口气的同时, 又免不得因为苏园身上背着的大刀而感到惊奇和惊讶。瞧苏姑娘那娇小的身形,她竟然背的动?这么吓人的七尺大刀背在她身上,怎么感觉就跟背一根柳条一样容易? “原来是苏司,属下们险些以为是那些弃车的贼人去而复返。”衙役解释道。 “弃车?”苏园立刻问。 衙役应承:“再往前大约二里,停着包大人的马车, 但车内空无一人。这应该是那帮贼人在声东击西, 特意用包大人的马车来分散咱们的注意。” 衙役随即就带着苏园到了空马车所在的地方。苏园挑着灯笼在马车内外看了两眼, 没见有什么线索, 便复而骑上马, 打算继续往前走, 令衙役们也去郑州。 衙役们应承,以为他们会跟苏园同路一起走。但他们刚上马, 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就见苏园和孙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什么情况?” “苏司法身上为何背着一个那么大的刀啊?” “我也好奇,但刚才没敢多问。” “咱们赶紧追吧。” …… 衙役本以为他们尽全力策马加鞭, 一定会追上刚离开不久的苏园和孙荷, 却万万没想到, 他们辛苦骑了一路,脸上的肉都因为快速骑马的缘故抖僵硬了,却还是没见到二人的身影。 “看来咱们这真是追不上了!” “苏司法一个姑娘家,背着那么一口大刀骑马,居然比咱们还快!” “怪不得刚才嘱咐我们去郑州,原来是料准了我们追不上!” …… 衙役们连连发出惊叹,也因为更好奇怎么回事,一队人铆足了劲儿往郑州奔。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苏园和孙荷就赶到了郑州治所荥阳。 她们骑马的速度比起马车来至少快两倍,但即便这样,她们抵达的时间还是有些太迟了,敌方动手的时间非常富裕。 夜间荥阳城门关闭,需要递交腰牌告知情况才能入内。 守城官兵见苏园是女子,又拿着司法参军的腰牌,立刻猜出她就是传闻中皇帝御封的女司法苏园。 “想不到苏司法如此年轻漂亮,跟传闻中有些不大一样。”官兵惊叹之后,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躬身赔错。 传言这种东西,传得越远越容易失真。加上她是女人当官,太少见,肯定更容易传邪乎。 苏园表示没关系,语气随和地问守城官兵:“下午的时候,可有两辆以上马车连着进城?” 荥阳城这么大,下午来往的马车肯定不在少数,但连着进城的马车数量肯定不会太多。 守城官兵仔正思量着还未作答,又听苏园发话。 “驱车人或许穿着青衣,也可能没穿,但一定身手矫健,数量不在少数。如果这些情况都没有,柴车、稻草车等等,总之可以用来藏十二个人的车都可以想想。” 守城官兵忙对苏园道:“是有!大概在申时三刻,有一个商队进城,这商队里有四辆马车,一辆是坐人的车,另外三辆都运着货物,全都是大箱子,肯定可以用来藏人。 骑马的都是年轻男子,大概有七八人,都身穿锦缎。但小人一瞧他们臂上的肉,就晓得是练家子的。驱车的小厮则都穿着粗布青衣,也都是年轻男子,身材看起来跟骑马的那些人差不多,像是会武。 不过这商队有人会武的也不算稀奇,为保证运送货物安全,他们大多都会选一些身手好的跟车。” “那他们进城时,你们可盘问过他们?” 在大宋境内,无特殊情况的时候,各州郡城门处并不会盘查询问,远行者只要不走边关也不必出具什么文书,皆自由出入城门。 苏园本没指望能从守城士兵口中得知太多线索,不过她这随口一问,倒是问出东西来了。 “因瞧他们人多,便随口问了句进城干什么去,他们说是给苏记药铺送货,我们也都闻到了那运货的马车有股子药味。” 苏园问了官兵苏记药铺的所在,便立刻前往苏记药铺。 苏园到的时候,苏记药铺已经关门了,只有后院的房子亮着灯。 苏园把马停在了附近的巷子里,让孙荷看着马就行。她蒙上面,拿了一把飞刀,便潜入苏记药铺。 苏园先到了马棚,看见有三辆空置下来的运货马车,马已经从车上卸下去了。马车旁的地上,摆了十二口大箱子,闻着有药味儿。 苏园开了其中一个箱子,跳进去闻了闻,有闻到箱子里还淡淡的酒味。 后又随机检查了两个箱子,苏园刚巧就闻到了冷冽的松香味,这是独属于白玉堂身上的味道。他最近换了熏香,苏园还曾夸过这味道好闻。 苏园跳出箱子后,就悄悄靠近亮着灯的房间。 西厢房内,可见屋内有四名穿着粗布青衣的男子,他们正围桌吃菜喝酒,其中有一人喝大了,感慨今天的干的事儿真爽快。另一名男子立刻就捂住他的嘴巴,警告他别乱说话。四人接着就开始讨论说荥阳哪个妓馆里的姑娘漂亮。 苏园扯下蒙面布,她大方推门而入,随手就将门关上,对四名男子轻笑一声。 “四位看奴家姿色如何?” 大概是苏园表现得过于自然和落落大方,四名男子俱是一愣,并没立刻起警惕心。甚至还有人想着,这会不会是老大给他们点了妓馆的姑娘过来。 等其中一名男子率先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的时候,他们四人已经尽数被点了穴道,身子不能动,嗓子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快的速度! 他们只感觉有影子一闪而过,等到定睛看清楚的时候 ,只看到这姑娘飞起来的衣袂在缓缓落下了。 他们四人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身手这么快的人,而且还是女人。他们都惊讶地瞟向苏园,在对上苏园眼睛的时候,他们乍然意识到他们处境危险,焦急惊恐起来。 苏园吹灭了油灯后,悄然出门,去了正房。 正房内有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三十多岁男子,他正在洗脚。一名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妇人正跪在地上,给这男人搓脚按脚。 男人眯着眼享受着,手指有频率地敲着桌面上的账本,看起来很享受。 苏园扫一眼那搓脚的妇人,发现她手腕和手背处都刀疤。 苏园转而去了东厢房,看见有三名小厮打算睡觉,他们正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打算更换。 苏园推窗悄声而入,迅速将这三人点穴控制住了,随即吹灭了灯。 等她出来的时候,又听到有脚步声来,是一名丫鬟送热水来了。 苏园直接以短刀威逼丫鬟,将人打晕。 苏园便接了这丫鬟的水盆,端进屋里。妇人因为跪在地上,背对着苏园的方向,并没第一时间看见苏园。 男人闭着眼,即便听到有进屋的脚步声,还以为送水的丫鬟,也不以为意。 “水来了。” 男人听出声音不对,立刻睁开眼,苏园当即把热水盆扣在他脑袋上。 男人被滚烫的水烫得惊叫,他挣扎去摘掉脑袋上的木盆。 洗脚妇人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朝向苏园攻击,苏园轻盈偏身躲过。 这时山羊胡男人丢开木盆,他被开水烫的整个脸都发红,眼睛好像也烫到了,睁不开。 洗脚妇人见他此状,更疯似得狠狠攻向苏园。 “你是什么人?为何伤我夫君?我今日必要捅烂你的脸!” 苏园嗤笑:“你一个洗脚婢,可不配碰我。” 这话引得妇人更怒,全力朝苏园扑来。 苏园反手想打出一个飞刀,定会直中妇人的眉心,了结她。但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便收手了。 这时,妇人的刀尖距离苏园的眼睛只有三寸之遥,苏园轻松侧身避让。 苏园本想擒住洗脚妇人手腕,直接夺刀回她一下,但一想到这妇人的手刚才搓了山羊胡男人的脏脚,苏园又下不去手了。她后腿两步,跳远了一些,直接以飞刀刺中了妇人的掌心。 妇人掌心中刀后疼得哼了一声,却没惊叫,反而换左手持刀,也学苏园飞刀,将匕首打向苏园的脸。她趁机马上就就回身,欲取挂在北墙上的剑。 苏园两根手指夹住飞来的匕首之后,便以匕首柄打向妇人的穴位,令妇人定住不动了。 那边被烫了脑袋的山羊胡男人,终于缓过劲儿来,从桌下拿出自己剑。因眼睛的睁不开,他就凭听声攻击苏园。 这男人的功夫没有洗脚妇人高,更不要说他现在被烫伤睁不开眼,功夫更是没眼看了。苏园立刻就治服了他,将他丢在妇人的身边。 随后东西厢共计七名年轻男子,加上那名端水的丫鬟,都被苏园都绑在了正房里。 绳子在西厢房屋里现成的,绑人的时候,苏园打绳结的手法飞快,给在场被抓的众人又增添了一份惊恐。 苏园给所有人都堵住了嘴,才解了他们的穴道。 “我时间有限,耐心有限,我问你们话,有人肯回答,就点头。如果谁都回答不上来,那对不住了,就随便死一个。” 苏园扫视这些人一圈,其中属端水的小丫鬟最惊恐,哗哗流着眼泪。其他人还好,虽然看起来很怕她,但都没哭 。这些人中只属她最弱,她哭的凶倒也情有可原。 “包大人他们在哪儿?”苏园直接问最重要的,见没有人点头要回答,她好似耐心地继续解释一句,“就是你们马棚那边,箱子里原本装的人,哪儿去了?” 这时有人点头了,是西厢房的四名青衣男子之一。 苏园摘下他口中的布,解了他的哑穴。 “你们谁都不许说,否则会有什么下场,你们心里清楚!” 男人喊完话,见苏园摆弄着手里的飞刀,他梗着脖子铿锵道:“用不着你动手,我自己死。” 说罢,男人便去咬他身边另一名青衣男子的发髻,随即毒发身亡。 瞧其毒发的症状,还有他们发髻藏|毒的方式,可以非常确定苏有才与他们有直接关系。 不过在王民庆夫妻被害案子中,那三名装抢劫的鬼见愁刺客们的发髻里却并没藏|毒。 或许是因为苏有才曾经在开封府大牢服毒身亡的关系,他们怕这种藏|毒方式被开封府察觉出共同点,所以在那件案子中避开了。 “你们都是鬼见愁的刺客?”苏园无视那名慷慨赴死的青衣男子,依旧用波澜不惊的语调问他们,不过这一次她换了一个简单点的问题。 又有一名青衣男子点头了。 苏园勾起嘴角,拿下他口中的布,就见这青衣男子和之前的那位一样,咬了身边人的发髻,也自尽毒发身亡了。 余下被绑的人们都都看着苏园,他们以为苏园见到这光景,会因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而无奈生气,甚至愤怒跳脚。 然而他们失算了,他们想看到的那些情绪,没有一丝丝都表现在苏园脸上。 苏园依旧是冷静如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很明显是一种轻蔑的讥笑,像是主宰生命的王者在看着他们这些渺小蝼蚁是如何犯蠢作死。 “都不想回答是不是?那也别浪费时间了,你们一起吧。” 苏园拿了余下两名青衣人和东厢房三名小厮口里的东西,随他们自尽。但如果有想活命愿意招供的,就可以直接说出来。 结果就是这五人都服毒自尽了。 于是屋里就剩下苏园,被烫脑袋的山羊胡男人,洗脚妇人和端水丫鬟。 苏园直接用刀割断了男人和妇人的发髻。二人散落在地的头发里,果然滚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儿。 苏园从账本上撕下一张纸,将这两颗药丸作为证据收好。 然后她看见洗脚妇人一直瞪着她,似有话要说。 苏园就将洗脚妇人嘴里的布扯了下来。 “你别白费功夫了,便是没有毒药,我二人宁死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是吗?我这人就喜欢挑战不可能。” 苏园随即就把手里的飞刀扎进山羊男人的脚背上。 男人呜呜叫疼,他脸上已经红肿起了水泡,如今又疼的额头冒冷汗。并且他因疼痛而吼叫,有脸部表情的时候,脸也会跟着更疼,以至于叫得更厉害。 “你们知道人身上最痛的穴位在哪吗?” 苏园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挑出最大最粗的几根针。 洗脚妇人见苏园还要冲着她男人,激动质问他:“你要干什么?” “看来你们并不知道,那今天托我的福,你们长见识了。”苏园话音未落,便利落地刺下三针。 男人脸上的汗立刻如豆子大一般滚落下来,整个人疼得佝偻着身子,在地上狼狈翻滚,肉眼可见他身上的肉在抽搐。 “你放了他!你放了他!” 妇人很紧张心疼男人,这一点苏园之前就看出来了。所以在在和妇人对打的时候,苏园才留了他一命。 “你以为你们不怕死很了不起吗?死其实是一种最容易的解脱方式。活着才叫痛苦,能忍受痛苦坚持活下去的人,必然是勇者。” 苏园对妇人微微一笑,眼神里隐隐透着危险,“那么现在就有一个问题,你想要你的男人成为勇者吗?” 妇人打一激灵,她无比惊恐地看着苏园。 这女人在面对那些刺客陆续自尽的情况时,丝毫没有动容,甚至一脸讥笑无所谓的样子。可见她这人很淡漠,无视生死,不受威胁,手段狠厉,而且说一不二。 如果她现在回答错了她的问题,她男人在死前一定会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听说把人的双手双脚砍了之后,放到坛子里,加入特制的药水,泡一月都可让人活着。这听起来挺有趣儿的,你们见识过么?” 妇人和男人都万般惊恐地看着苏园,男人疼得颤抖也就罢了。苏园看到妇人的脸色突然煞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原来你们见过。”苏园叹了一声,“可我没见过,要不——” 她的话没错,死才是一种解脱,活着需要很大的勇气! 妇人流着泪对苏园道:“你放过他,我什么都告诉你。” 男人听到这话哼哼了两声,不知道在表达同意还是不同意。 “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不能再这么折磨我们,要杀我们,便就给我们一个干脆。” “说。”苏园懒得听多余的废话。 妇人道:“我们是鬼见愁的刺客,这间苏记药铺就是鬼见愁在荥阳的分舵,平常我夫妻就是负责收发上面下达的任务。今天王姑娘带了一队人马来,确实从箱子里搬出一些人来,但立刻就送进了另两辆马车里运了出去,具体去哪儿我也——” 苏园掏出一根针,对准男人的眼睛。 妇人忙道:“但我看他们的马车朝城西边走了,而且当时天都快黑了,他们走那方向肯定不是出城。” “城西有你们鬼见愁的地方?” 妇人摇头,据她所知没有。 “那王姑娘可是叫王玉,皮肤雪白,身材瘦高?” “对。”妇人应承。 苏园想起王玉以前跟她提过郑州,她讲过郑州有一安康候,搜刮民脂,强抢良家妇女。她让开封府认为是安康侯在雇凶杀人。 如果这次鬼见愁一直在‘反其道而行之’…… “安康侯可住在城西?”苏园问妇人。 妇人点头。 苏园将男人身上的针拔了下来,复而继续用布堵住妇人的嘴。 苏园立刻就带着孙荷直奔安康侯府。 她先打量了一圈安康侯府外围的情况,十步一岗,守备十分森严。 苏园吩咐孙荷依旧在原地等候。但如果她在一炷香后还没出来,让孙荷就立刻去城门接应开封府的人马,带兵直接来包围安康侯府。 “老大,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孙荷很担心苏园的安危,看这安康侯府这外围守卫的架势,里头肯定不好对付。 老大独自一个人进去,真的太危险了。她也想帮忙,奈何功夫不够,去了只会帮倒忙、拖后腿。她如今能做的,只有一切都听从老大的吩咐。 苏园拍拍孙荷的肩膀,“幸好有你在,不然我一个人分身乏术,真不知怎么传消息过去。” 以前遇到厮杀大事,苏园都是在孤军奋战。这一次有个人陪在自己的身边,感觉很奇妙,有一点不习惯 ,但很喜欢。 孙荷立刻受到了鼓舞,她让苏园放心,她一定会办好她交代的事情。 苏园从一户人家的后院借了三只鸡,直接把鸡往安康侯府的方向丢。 在三只鸡靠近安康侯府西墙的时候,苏园便用石子驱赶鸡,令这三只鸡突然炸毛飞起,咯咯叫嚷。 安康侯府西墙边的守卫被这些鸡惊扰,吓了一跳,立刻去驱赶。苏园就趁这时机,从墙外的的梧桐树上,悄然翻墙进到了侯府内。 她刚走没两步,就听见有齐刷刷的脚步声传来,苏园立刻藏身在回廊下,等这一队巡逻的侍卫离开了,苏园才落地。 这侯府内外都守备格外森严,说明今日府里面一定有情况。 苏园感觉越发强烈,她觉得包拯、白玉堂他们应该就在这侯府里。 安康侯府非常大,苏园一路穿行,本打算往前院正厅去 ,忽听到后院方向传来乐声,她便调转方向,奔向后院。 这么大的奏乐声,安康侯肯定在。否则侯爷在前院办公,后院哪敢闹出这么大动静影响前院。 苏园在抵达荷花池时,看见池塘北边灯火通明。一排排灯笼在池塘边高挂,几乎照亮了整个水面,北岸上建有亭台楼阁,更有一个大戏台,奏乐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苏园穿过池塘,靠近些的时候,她看清楚了戏台上正有一群衣着单薄的妙龄女子在跳舞。台下设有两桌,有两名头戴冠玉的富贵男子坐在桌后,周围数名妙龄女子坐陪,给他们斟酒夹菜。 此时,王玉坐在高阁之上,看着下面的风景,嗤笑一声。 有女子端着玉酒壶来,媚眼如丝地看着王玉,声音如黄莺般婉转。 “侯爷让奴家送琼露给王姑娘,这琼露酒一口便是十两金子呢。” “我这正好有十两金子,美人不妨吞一口给我看看。” 女子娇笑一声,“王姑娘可真会开玩笑。” “我不会开玩笑。”王玉拿起那玉壶,将酒悉数倒在了地上。 女子脸色大变,正要退下。随即便有两名青衣人擒住女子,硬是将一块十两金子塞进她口中,逼她吞咽下去。女子挣扎不肯 ,蹬腿了没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王玉轻瞥了一眼女子那口吞金的凄惨死相,叹了声没意思,便丢了手里玉壶,听了个碎玉的响声之后,便转身往楼下走。 苏园看见了阁楼上似有王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正沉下心思量着是去抓王玉逼问下落,还是另想办法去找…… 这时候,她忽然看到有一名观赏歌舞的富贵男子回头了。 苏园随即看清楚了这男子的脸,她居然认得,正是庞太师的侄子庞显。 几个月前,庞显原被庞太师打发到海边的宅子养病去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病好了,还跟安康侯混在了一起。 随后,另一名男子也回头了,这人脸生,苏园并不认识。他年近四十,但听其身边的女人们都喊他侯爷,那必然是安康侯无疑了。 这二人为何都要往后看? 苏园也朝着二人所望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竹林,不过他们二人好像看的是竹林上方的天空。 苏园便潜入竹林,夜间的竹林很幽暗,往深处看有几分可怖。 苏园走了没多久,就察觉到竹林里有埋伏。 有东西自她脑上而下,苏园抬手便抄起她背上的刀,往上空一滑,人便速弹跳一丈之外。还好她及时躲过了飞溅的血迹,没沾到她身上,不然脏了她的衣服,就真的很烦了。 接着,苏园感觉到竹林内有风在动,她丢了手里的大刀,左右开弓,飞出暗器,先把打算去通风报信的护卫干掉,接着干掉了其它几个方向隐藏的暗卫。 苏园捡起刀,扛在肩膀上,顺着竹林里的小路继续往前走,便看到了假山林。 这会儿的光线总算能好一点了。 苏园刚在假山林前矗立,察觉到这假山林应该有阵法,假山后藏着人。便有四名青衣人从假山后现身,问苏园是什么人。 苏园掂量着这四人的动作,该是比外面竹林里的武功厉害些。 不过对于一只狼来说,兔子即便比鸟儿会蹬腿咬人,还是不构成一点点威胁。 苏园便对他们道:“我来找包大人、公孙先生、白护卫、展护卫、王朝、马汉……” “不好,有开封府的人——” 男子话没喊完,喉咙就被苏园赏了一记飞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爹娘没教育过你,随便打断别人说话不礼貌吗?”苏园语气不爽地反问。 余下的三名男子都慌了,立刻警惕起来,持刀应对苏园。 本来一开始他们看着这姑娘扛着大刀,大摇大摆地过来,还以为她是被新选进侯府的杀手。 “张龙、赵虎、卢方、韩彰、徐庆、蒋平。” 苏园话音落了,也杀完了,继续往里走。 假山林虽然有阵法,但是也有明显的破绽,被踩过的石头上面有泥。苏园就照着踩过去,一点事儿都没有。 穿过假山林后,苏园仿佛到了白天,前头有一堵黑墙,挂了很多白灯笼,光线很亮。这墙很高,正中央有一扇黑漆大门,门前有二十几名侍卫在守着。 这些侍卫都十分警惕地看着她,质问她是什么人,令她出示玉牌。 苏园单手扛着大刀看着他们,在想这墙后面里会不会就有她想要找的人。若没有的话,跟这么多人厮杀似乎太耽误时间。 “救命,救命啊!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墙内忽然传来男子的喊声。 声音传到这里,并不算大,但苏园能听清,不过她并不认得这人的声音。 “老四你别做梦了,这地方我们都不知道是哪儿,怎么可能有人找来。”回话的男声有点粗,且有点年纪。 “五弟!会不会是你聪明的小娘子找来了!”一开始喊救命的男子又说话了。 “我只听到一人的脚步声。” 这声音清冷好听,苏园立刻就认出是白玉堂。 “她来的话肯定要带着一群开封府的人马围攻。看着四周的守卫就知道了,她一个小姑娘不会武,不可能闯到这里来。我看外头是他们内讧,在因什么吵架。” 这是王朝的声音。 “唉,兄弟们今天算的是交代在这了。看这架势,估计半炷香挺不过咱们就得死,我刚还以为最后一刻有希望了呢。” 这是赵虎发出的非常丧气的声音。 隐约好像还有包拯和公孙策的声音,但二人声音不大,所以听不太清。 苏园立刻挥刀,飞快下了杀手,削掉了挡在她面前的四名青衣人的脑袋。 这就是七尺大刀的优势,够长,别说同时四杀,五杀六杀都有可能。 苏园踹开大门的时候,滚落在地的青衣人们的脑袋,眼睛还不及闭上。 在门破开之后,苏园立刻就看清了门后的光景。 在七八十丈远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圆形祭坛,包拯、白玉堂等十二人就被绑在祭坛中间,有一个大铁笼子罩着他们。他们头顶上悬着什么东西,用网罩着,因为太远看不清,但苏园觉得那东西好像是圆形。 有一根绳子绑着那个网兜,绳子的另一头连接在笼子的外头一个块冰上,绳子头应该是冻在冰块里了。那冰块已然明显融化变小了,周围一摊水迹。 一旦冰融化道比悬挂的重量小,或者冰松动裂开,绳头从里面被拽出,笼子里悬挂的东西就会掉在地上。 悬挂着的那东西想都不用想,肯定致命。 苏园刚才厮杀,已经引来了墙内外几十名守卫的注意,他们纷纷奔过来拦截苏园。 祭坛附近,挂满了灯笼,把包拯、白玉堂等人的情况照得清清楚楚。而通往祭坛的这条几十丈远长长的路,只有两侧的矗立的石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光线都比较暗。 包拯、白玉堂、展昭等人在听到破门的动静后,同时都朝墙的方向看去。 他们乍见有一道娇俏的身影逆光而来,可见其扛着七尺大刀冲进大门,但还没来得及看清这身影是谁,便有一群守卫涌上了她。 这时,身形看不见了,只能见那七尺大刀在半空左右挥舞,数颗脑袋随之纷飞落地。 第80章 二更合一 “安康侯府已被包围了, 所有人束手就擒,安分立在原地!谁再敢乱跑,小心刀剑无眼!” 冲进候府的衙役们一边喊, 一边分散开来四处搜查缉拿。 原本乱跑的女眷小厮们听到这些喊声都不敢乱动了,老实地站在原地。 苏园则盯着自己裙子上的血迹,越看越觉得碍眼。 今日因为定亲,她特意选了一套她最喜欢的衣裙,尤其是裙子上面的蝶恋花绣纹,十分别致漂亮。她这一身打扮, 只要能文文静静地那么站着,就很显气质。本来苏园打算今晚见白玉堂的时候, 在他跟前美一下,如今却横生出了这样的意外。 卢方、韩彰等人这会儿都在忙着抓人,他们五鼠绝不是有仇不报的人。只要是今日有份儿害他们的人, 他们都要擒住报仇! 白玉堂正和卢方他们一起, 他转头见苏园疲惫地坐在地上,就想朝她这边过来。 这时候, 在阁楼内搜索的蒋平大喊道:“这里有地道!” 白玉堂听了这话, 立刻同卢方他们一起去追人。苏园该休息了,剩下的事情都该他们来做。 “照顾好她。” 白玉堂闪身进阁楼前, 忙嘱咐孙荷一声。 孙荷马上应承,这还是白五爷头一次这么正经地交代她任务,以前他总嫌她黏着老大。 孙荷赶紧跑到苏园身边:“老大,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苏园还在计较裙子,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 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些恶贼, 偏不识趣, 非要弄脏她的裙子!怒火激发出无限力量,在苏园身体里游走。 苏园立刻把耳朵贴向地面。 孙荷见状一脸惊奇地看着苏园,她不太懂她现在做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她其实有好多话想问苏园,只能抿着嘴忍住好奇心,在旁耐心地等着。 苏园猛然抬起头,朝竹林的方向望去。她听到竹林那边儿有动静,按理说那边人都被她杀光了,该逃的早就逃了,不应该再有人在往那边走。 苏园想到了那处有阵法的假山林,又想到了刚才那波青衣人非常明显地在护送两名富贵男子往东走,说不定是有替身,在声东击西。 她抄起插在地上的大刀,令孙荷提着灯笼随她走。 孙荷马上应承,跟着苏园穿过竹林,迈入假山林。 路上,孙荷看到一些肢体残骸,她起初吓得捂嘴,脸色有几分煞白,后来走的路长了些,这景象见得多了,倒也适应了。 苏园按照之前行走假山林的方法,踩着石头入内,但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便突然停下,侧耳朝东边的方向细听。她挑起灯笼往东边照了一下,便看到假山林里头有脚印,距离自己大概有一丈远。 “这里有阵法,你就站在这里别乱动。” 在孙荷点头应承的工夫,苏园已然起跳落至一丈之外的脚印所在之处。然后她挑着灯笼继续寻找脚印,但目光所及之处却没再见到。苏园也不想耽误时间了,就直接往声音来源的方向奔去。 她才下脚走了几步,就听到轰隆声。 苏园立刻后空翻,躲过了东侧飞来的三支暗箭,随即拔刀挡掉从前方射来的六枚梅花形的暗器。 假山林里的石头奇形怪状,有高有矮,其中七尺至一丈高的石头最多。 苏园在挡掉暗器之后,周围的大石头就开始挪动,有的快,有的慢,看得人眼花缭乱。尤其是现在天黑,光线不算特别好,看得人更是眼晕,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很容易影响人的判断。 苏园闭眼辨声,听到了东西两个方向有轻微的‘嗖嗖声’,她立刻左闪身,后仰下腰,侧旋转之后,一跃跳到了一块巨石头的顶端。她如飞燕一般,在石林顶端飞跃,最终抵达声音来源之处。 “到了!”安康侯指着前面的石洞,扭头对庞显道。 庞显本来一直跟着安康侯急跑,他猛然睁圆眼,震惊地看着前方,脚步也骤然停了下来。 “快走,要不然一会开封府的人就追来了!” 安康侯见他不动,催促了一句,他转头就打算率先进石洞,这才发现立在他身前的苏园,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是谁?” 夜里头,还是在他们逃命的路上,突然冒出一名扛着大刀的女子,面带微笑地盯着他们。一种难以形容的毛骨悚然之感,一下子就从脚底蹿到头顶,令安康侯浑身的汗毛惊悚地竖起。 “是你,苏园!”庞显咬牙,恨恨道,“我之前那副样子,全拜你所赐!若非遇到高人诊治好了我,我——” 苏园懒得听庞显唠叨,一脚踹飞了他。 庞显的身体在半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身子‘噗咚’的一声重撞在石头上,然后二度‘噗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庞显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不停地咳嗽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庞显身后的石头开始缓慢移动。安康侯见状,急忙跑到石洞边,按住了石洞上凸起的机关,停止了整个石林内的阵法。 然后他缓缓地回头看向苏园。在与苏园双目对视时,安康侯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随即见苏园动了下肩抗的那把七尺大刀。 安康侯不敢迟疑,立刻战战兢兢地跪地认罪:“大侠饶命,您千万别动手啊,我什么都招!您想知道什么请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好啊,我不动手。”苏园话音刚落,就飞起腿,给安康侯狠狠一踢。 安康侯的身体也如庞显一般,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撞在了石头上。 她不动手,只动脚。 安康侯毕竟有年纪了,身子骨不如年轻的庞显,这一摔,他咳出大量的血不说,人也晕晕乎乎的。 苏园揪起安康侯的衣领,就如揪着一只小鸡一般,拖着安康侯的身体朝庞显那边走。 庞显总算缓了些劲儿,抬头见到苏园走来的身影,他不禁吓得浑身哆嗦。 眼前女子的身材窈窕美丽,往日他还曾欣赏评赞过,而如今她拖着安康侯朝他缓缓走来的样子,给他的感觉就如同地狱里的修罗一般,浑身煞气,散发着死亡气息,让他感觉到十分恐惧和害怕,甚至快吓破了胆。 “饶……饶命。”庞显磕磕巴巴求饶。 苏园哼笑一声,将七尺大刀立在庞显跟前。 “刚不是喊着‘拜我所赐’?” 庞显一怔,有点不解苏园这话的意思,但还是虔诚求饶,忏悔自己说错了话。 “既然是拜我所赐,自然该好好拜我,立刻磕头三下,头若不出血,便是你心不诚。”苏园道。 庞显赶紧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为了让自己头破,他要紧牙,特意往石头上撞了一下。再抬头时,他额头上果然破皮出血了。 苏园当即又踹了庞显一脚,庞显再度摔在石头上,人眼看就要晕了。 “既然你拜过我了,我当然要再赐给你一脚!” 庞显听到这句话,直接气的晕死过去。 苏园便收起大刀,用另一手揪住庞显的衣领,拖着二人的身体大迈步出了假山林。 孙荷本来见到假山林的阵法触发还有些担心。见到苏园回来了后,她立刻兴奋地称赞苏园,不愧是她最厉害的老大! 苏园步伐走得越来越快,将安康侯和庞显丢到祭坛的笼子里后,便飞快地将二人捆住,随即取下笼子上吊着的蜡球,就往烟花的位置去,那地方原来放有一大包硫磺粉。她又命孙荷拿一截细竹和一盏灯笼来。 苏园折腾了片刻功夫后,就将网兜和蜡球挂回了笼子上,扯起另一根绳头,将一把剑插进地里,把绳头绑在了剑柄上。取出灯笼里的蜡烛,递给孙荷。 “把他们二人弄醒后,将蜡烛放在绳下,慢点烧,越慢越好。” 孙荷立刻明白了苏园的用意,兴奋地应承:“对对对,就该这么对付他们,以牙还牙,让他们也尝尝同样的滋味!胆敢算计我们开封府的人,我要他们不得好死!” “他们的下场注定会不得好死,你不必亲自动手。”苏园拍拍孙荷肩膀,便立刻离开了。 苏园身影消失之快,令孙荷差点没反应过来。 孙荷晓得自家老大肯定还有什么要事要办,她就专注于治这俩杂碎就行了。 孙荷当即去弄醒了安康侯和庞显。俩人醒来的时候都有点懵,随后看清楚他们的处境后,俱是吓得脸色煞白,挣扎喊叫。 孙荷将燃烧的蜡烛在他们二人眼前晃了晃,便放在了绳子下面,距离把握得刚好好。蜡烛的火苗尖尖刚好能稍微触碰到绳子,有时候还会有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蜡烛,让火苗左右摇晃。但谁都知道,这么烧下去,绳子早晚还是会被点燃,到时候绳子烧断,那他们头顶的蜡球势必会掉落。 安康侯和庞显战战兢兢,恐惧至极,俩人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说尽了求饶的话,老实地坦白他们所有的罪行。孙荷当然不会听,恨恨地痛骂他们活该,并顺便‘好心’地通知他们绳子燃烧的进度。 “哎呀,这绳子底下有点烧黑了。” “哎呀,绳子着了!着了!” 眼见着绳子上的火苗从小一点点烧大,安康侯和庞显二人恐惧到极致,尖叫起来,甚至吓得腿抖,尿了裤子。 “当遵从律法将我们抓起来审问!不能就这么杀我们——”庞显和安康侯喊破了喉咙,最后寄希望于孙荷只是吓一下他们,在绳子火苗烧大的时候,孙荷会把火熄灭。 但绳子终究还是烧断了,孙荷双手抱胸,欣赏二人狼狈凄惨的样子,无动于衷。 头顶蜡球落地的那一瞬间,安康侯和庞显面目惨白,眼睛里满是绝望,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 苏园折返回了假山林里的石洞,她怀疑在安康侯和庞显之前,可能已经有人从这石洞离开了。比如王玉,刚才一直没有人看到过她的身影。 苏园正打算进入石洞,便听到有脚步声来,她立刻躲在石头后面,待脚步声靠近,便伸手劈下去—— “是我。”白玉堂抓住苏园的手腕,反问她,“谋杀亲夫?” 苏园笑一声,收了手。 “当然知道是你,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苏园偏头示意白玉堂跟她一起进石洞。 “我听到假山林这边有动静,猜到可能是你,便带人进来了。这假山林的石头虽然不动了,但依然有阵法,走进来会迷失。” 白玉堂表示他跟同行的四名衙役走散了,因察觉道苏园的脚步声,他才走到这里来。 “这说明我们有缘分。”苏园应承道。 白玉堂欲言又止,他真的有太多疑问和想说的话要说了,但现在不是时机。 二人走进石洞后就发现是死路。 苏园和白玉堂随后只花费了片刻工夫,就找到了开门的机关。 石洞里的地道刚好够俩人并肩而行,他们起先谨慎地防备了一下是否有暗器,在确定安全之后,俩人便一起飞速地往前追。 等二人跑得满头是汗了,地道竟然仍然不见尽头。 “这八成是通向城外了。”白玉堂叹道,“看来那阁楼里的那个地道只是个幌子。” 白玉堂之前进了阁楼地道后就觉得不对,地道的位置有点明显,太过容易被发现,所以白玉堂走了没多远就先出来了。 白玉堂递了帕子给苏园擦汗,问她:“还能跑么,要不我背你?” “我体力肯定比你好。”苏园当即就再度跑起来。 白玉堂一听这话哪里服气,马上追上苏园。苏园马上加速,白玉堂随即跟上。俩人就在较劲儿中,跑到了地道的终点。 地道上面有动静! 苏阳和白玉堂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算是意外之喜。没想到竟让他们俩给追上了! “快上马!护送王姑娘安全离开!”上头有男声喊道。 白玉堂率先冲出地道,飞出一把暗器,他这些暗器都是从安康侯府的阁楼里的武器库中搜刮而来。 青衣杀手们没想到会突然遭受袭击,当场死亡了三人。 王玉刚骑上马,她回头看见突然现身的白玉堂,稍微惊讶了下。她完全没想到白玉堂会在这时候追到这里来。随后她又看到有另一抹俏影从地道里跳了出来,手持七尺大刀,竟是苏园。 王玉眉梢上扬,忍不住笑一声。之前听属下们回禀说,有一女高手闯进祭坛欲救包拯等人的时候,王玉本打算亲自见一见这高手是谁。但随后又有消息传来,告知她有大量兵马已经在往安康侯府赶了,她便不得不选择先从地道离开。 王玉走的时候,并没把郡王府即将被包围的消息告诉安康侯。所以她走的时候,安康侯和庞显两个蠢货浑然不觉,还以为府里只是进来一位有勇无谋的高手,多派杀手去杀就能搞定了。 本以为他们抓到安康侯和庞显就会停止了,真没料到他们会立刻追到她这里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扛着七尺大刀出现的苏园,更可谓是惊喜中的惊喜! 王玉满眼笑意地看着苏园,已然抑制不住她脸上的兴奋之色。 白玉堂发现王玉看苏园的表情有古怪,当即被激怒,立刻挥刀劈向她。 四名青衣人率先挡在了前头,与白玉堂对打起来。 既然已经开始打起来了,那其余的青衣杀手肯定不会闲着,放过苏园。 苏园身后和身前两个方向立即有青衣杀手逼近,苏园将大刀插入土随即一扬,旋身暴转,接着一道白光之后就有血色飞扬,刀风卷起的落叶与空中飞溅的血滴相遇碰撞,令枯黄的落叶上染出了一抹新色。 苏园的裙角免不得被溅了血,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反正裙子已经脏了不能要了,如今便肆无忌惮出招。 她借助树枝的柔韧,人如旋风一般在空中飞转,身体轻盈柔韧地超乎想象,飞转速度却快如闪电,七尺钢刀瞬间如一个大型绞肉器,刀刃飞快螺旋上扬。 一个招式下来,死了五个,残了四个。要知道在场的这些青衣杀手可都是高手,一人能顶得过祭坛那边的青衣杀手五人。 苏园优雅地落地后,扯了扯自己已经染红的半边裙子,对已然收敛笑容的王玉道:“这才是老子的真正实力。” 苏园话没说完,便扬刀一横,猛地扑向王玉,让人有些意外。 “快保护王姑娘!”有青衣杀手大喊。 噗呲一声,苏园一刀劈在了一名主动献身的青衣杀手身上。其身后的王玉,目光深邃地望了一眼苏园,当即策马撤离。 苏园和白玉堂欲追,余下的二十几名青衣杀手便全都挡在了他们前面。 二人就一起齐上,白玉堂负责右面,苏园负责左面。 苏园刚动手自己里的刀,她面前的青衣杀手们就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因为七尺大刀太长的缘故,他们剑短,近距离攻击太过吃亏。吃亏的点就在于,当你的刀还来不及没碰到人家,人家的大刀就能穿透你的肚子,还能露出三尺刀尖来。 青衣杀手们互相看了一眼,迅速做决定先用暗器远距离攻击苏园。 苏园旋转手里的刀,飞快转动刀如化成巨型铁扇,挡住了所有攻击来的暗器。就在青衣杀手一瞬间犹豫,接下来该近攻还是继续远攻的时候,苏园松了手里的刀。飞刀在空中旋转,飞向青衣杀手们所在,青衣杀手们立刻避开躲闪。 苏园抄起腰间的匕首,身影快如似重叠出数个□□。 青衣杀手们从没见过这么快的武功,尽数瞪圆眼惊呆了。苏园以匕首速度问候了他们中半数人的脖颈,余下的因为慌乱要躲闪苏园的攻击,没有料到刚才飞过去的七尺大刀会折返回来,将他们横扫正着。 苏园补出两个白玉堂之前给她的小飞镖,将余下的两名青衣杀手直接解决了。 苏园捡起刀的时候,刀旁正躺着一位濒临垂死却还未及咽气的青衣杀手。他不甘心又不解地瞪着苏园手里的大刀,不明白这飞出去的刀怎么会半路折返,‘偷袭’了他们。 苏园从袖兜拿出一颗杏仁,丢进了张嘴艰难呼吸的青衣杀手的嘴中。 “是它改变了你的命运,虔诚感谢它吧,它让你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苏园刚才便是以杏仁击打打飞行中的钢刀,令其改变了方向。 苏园骑上马时,白玉堂那边也杀完了,但他对敌的人数远比苏园数量要少。 白玉堂看一眼苏园战后的场景,随即也跟着骑上马,二人一起去追逃跑的王玉。 王玉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讶异不已,万万没料到这二人竟连她身边的一等杀手都解决得如此迅速。 因为王玉骑马的姿势几乎贴在马背上,暗器很难伤到他,苏园便给马屁股打出一个飞镖。马受惊狂奔,王玉立刻跳马,往路边的山上跑。 苏园和白玉堂也下了马,立刻去追王玉。 王玉一路跑到山顶的悬崖旁,她当即慌张地转身,看向紧追而来的苏园和白玉堂。 “真想不到。”王玉打量二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了苏园身上,“本想在你定亲这日给你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最终是我得到了一个惊喜。这倒也算不错,毕竟都是惊喜,你我谁得到都一样。”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看苏园的眼神却越发痴迷。 白玉堂当即不爽了,直接提刀上前去对付王玉。 王玉立刻退步到悬崖边缘,“想必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审问我。我呢,也确实知道不少秘密。但你们别逼我,再靠近一步,我便立刻跳下去。” 苏园和白玉堂闻言后,同时上前了一步。 王玉愣了下,便哈哈大笑起来。她最后看一眼苏园,便张开双臂,仰身果断跳崖。 苏园立刻追上,补了一把暗器下去。 白玉堂扭头看向苏园。 苏园:“我怕她死不透。” 白玉堂便也补了一把暗器下去。 苏园弄亮了火折子,往山下照了照。还是太黑,看太不清。不过她丢暗器的时候,有两个暗器的角度必能打中王玉。 “她从这么高地山崖坠下去,还中了暗器,存活可能性应该不大。” 白玉堂话毕就抬起手,擦掉了苏园脸上的血迹。 苏园忽然紧张了一下,回想自己之前毫无顾忌厮杀的模样,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叹了口气。 “我在你心里肯定不好看了。” 白玉堂轻笑一声,还不及回应苏园的话,苏园就率先焦急地解释起来。 “我其实没想瞒你。还记得那天我说咱们交换秘密的事么?我那会儿就想跟你坦白来着,你突然说不换,我就不知怎么开口了。 之后有案子发生,我便总有种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开封府。我就想着我这秘密若暂时不说,也算是给开封府留了后手,说不定会出乎意料的结果。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你的感觉一向精准。”白玉堂凝视着苏园,问她这一身高强的武功从何而来。 “这就说来话长了,说出来怕是你都不信。但这事儿我这辈子大概只能向一个人坦白,那便是我未来的夫君,但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到底是不是了?” 苏园还是有点担心,白玉堂会忌惮她的杀相,还有她这一身来历不明、过于强悍的武功确实骇人。不过好在白玉堂是个爽快人,问他什么,他就会坦率说出心里的想法,不屑于隐藏。如此她倒不用绕弯弯去观察或测试什么,直接把心里担心的问题问出来即可。 “都定亲了,我若不是你未来夫君,谁是?你还想红杏出墙?”白玉堂捏了一下苏园的鼻子,轻笑道,“我还担心你不要我呢,毕竟我现在和你比起来,除了好看就什么都不剩了。” 之前还有一个‘有钱’,以及他自以为能保护苏园的一身武功。如今苏园比他功夫高,也比她有钱了。 “好看就行啊。” 苏园欢喜地抓住白玉堂的胳膊,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第81章 二更合一 白玉堂修长的手抚摸住苏园的脸颊, 反过来把唇印在了在苏园的额头上。他薄唇带着微微的凉意,触碰即离,却在所碰过的肌肤之上留下了灼热。 明明最是恣意张狂的人, 吻得却很温柔, 极有节制。 苏园若不是察觉到白玉堂掌心出了汗, 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温柔和执着, 险些会以为白玉堂在这方面也比较冷淡,在敷衍回礼她。 看来她期待的霸道回吻,只能在以后找时机实现了。 白玉堂把苏园抱在怀里, 下颚抵在了苏园的额头上, 声音低沉沙哑。 “园园, 不管你以后多厉害,你都是我最想保护的人。” 苏园立刻应承, 她好喜欢白玉堂这句话。 苏园歪头靠在白玉堂胸膛上, 感慨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以前在末世,她身边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对她好过。 俩人随后在崖边对坐。 白玉堂便听苏园将她过去的经历一一道出。在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之余,白玉堂又觉得确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苏园身上异于常人的聪明阅历,以及完全超出当世水平的武功。 “以前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拼,因为只能靠自己, 所以也习惯了一切都由自己解决。” “难怪你在擒了安康侯和庞显之后, 就直接自己去了假山林的石洞。” 正常情况下, 如果是开封府其他的办案人员遇到这种事, 肯定会第一时间喊人来增援。苏园因为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行动, 所以她能自己解决的事, 就想不到去麻烦别人。 如此一想, 反而更叫人心疼她。从那么残酷的世界熬杀出来, 她所经历的一切不是简单地用‘艰难’、‘困苦’之类的词语就可以形容得了的,她太不容易了。 白玉堂有几分用力地将苏园紧拥在怀里,甚至恨不得把她直接揉进自己的心里面,好好呵护起来,让她再不会受到外界的伤害。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孤魂野鬼,很吓人?其实忘川道长的批命很准,我就是个煞神。”苏园道,“我这人杀戮心太重,从不肯吃亏。” 白玉堂轻笑一声,“巧了,我也是这种人,难怪我们如此志同道合。” 苏园也笑,贪恋地靠在白玉堂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冷松香味道,心里莫名地感到安定愉悦和温暖快乐。 白玉堂接着对苏园道:“今天在定亲宴上,我被大哥他们好一顿笑话。因我年少时曾狂妄说过一句话,我对这世上的女人都不感兴趣。如今看来,我这话仍旧没错,我的确对这世上的女人不感兴趣,让我感兴趣的女人来自异世,是那么的聪明、坚韧、强悍又可人。” 白玉堂说着,便用双手捧住苏园的脸颊。 “你不是什么孤魂恶鬼,更不是煞神,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未婚妻子,是我心尖上最美好的妙人。”白玉堂随即弹了一下苏园的脑门,不准她以后再这么乱想,令苏园只管记住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苏园疑惑问。 “你有我。” 苏园清凌凌的杏目微微睁大,然后就弯成了月牙形,笑得很开心。 “怎么感觉有人在变相夸自己很重要呢?” 白玉堂冷峻的脸在对向苏园的时候,竟泛出一丝委屈,“我不重要么” “重要,非常重要!”苏园挽住白玉堂的胳膊,顺便调戏他一句,“你好看嘛,是我的小美人儿。” 白玉堂听了这话立刻变脸。 苏园早做好了防备,如一只活泼的兔子,噌的一下就跳离,扛着大刀就往山下跑。 白玉堂随后而至,他擒住苏园的胳膊,警告她下次再敢跟他说这种话,就让她—— “就让我怎样?”苏园追问。 “让你哄我,我会真生气。”白玉堂冷哼一声,捏住苏园的脸。 …… 二人到了山下之后,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苏园就跟白玉堂提议:“要不咱们去崖下找找,确认一下王玉的尸体?” 白玉堂应承,其实他也隐约有几分不放心,那王玉在跳崖前的表现略有几分怪异。 这座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这里绕山走到崖下的地方,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路。山里草木长得茂密,其中还有不少草木带刺,用苏园的七尺大刀来开路很方便。 白玉堂当然不舍让苏园来干这些粗活,便由他拿刀在前开路。 “原来这刀叫霸王刀,名字够霸气,我喜欢!”苏园笑道。 “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白玉堂道。 苏园愉悦地应承,多谢白玉堂赠刀。她随即听到有流水声,立刻去寻,找到了一条小溪。苏园就叫上白玉堂,俩人就喝了两口水解渴,然后洗了洗手。 苏园便将她随身携带的两块点心拿出来,分了白玉堂一块。 白玉堂看苏园递过来东西,以为只是一块果仁做的普通点心,但到手后发现这块‘点心’有些重量,而且咬在口中的感觉很密实,酸甜香脆,一小块下肚,感觉跟吃了两碗饭似得,竟不止口感好,还能充饥饱腹。 “这是何物?”白玉堂问。 “切糕,可值钱了呢。这东西如果做这么大一块的话,可抵一座宅院。”苏园用双臂比量了一下大小。 白玉堂看着苏园,一脸‘你确定没骗我’的表情。 “真没骗你,这东西用料扎实,一盆果仁只能做出很小的一块。”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此物甚好,江湖人若求轻便出行,便可拿它暂抵干粮。” “回头我把做法写下来给白福,他那边常有人出门,带这个方便。”苏园顺便跟白玉堂提及苏家给她的那些嫁妆,里头有很多铺子需要打理,便干脆都一起交给白福。看账做生意太麻烦了,她还是更喜欢享受。 白玉堂应承。 二人便继续往崖下走,搜寻了一圈之后,倒是找到了几枚他们之前丢的暗器,但没找到王玉的尸体,也没有看到一点血迹残留。 暗器肯定会打中王玉,这涯下什么踪迹都没有,就非常奇怪。 “我看她不是偶然跳马,这地方他早算计过。”白玉堂叹道。 苏园小小惊讶了一下,但也不算特别惊讶。 “看她那么干脆地跳崖,我就觉得奇怪。” 如今还天还黑着,这山很大,山崖上面的情况看不清楚也搞不清楚,只凭他们俩人再继续搜查下去,基本上没什么意义。 苏园和白玉堂决定先回去,再遣更多的人马凭借工具来这里搜山勘察。 …… 安康侯府,祭坛。 孙荷玩儿得不亦乐乎。 她听着安康侯和庞显歇斯底里尖叫,最后眼见着安康侯吓晕了过去。庞显则吓得像是瘫痪了一般,整个人闭着眼睛,缩紧脖子,僵硬了半晌,很久之后才恍恍惚惚睁开眼,确认自还活着。 孙荷在最后时刻,用剑鞘挑住了下落的网兜,蜡球最终没有落地。 她瞧他们这俩人的样子,哈哈直笑。 “原来你们知道这血肉虫杀人有多残忍,你们自己也怕得哭爹喊娘呀。那你们对别人下手的时候,就不曾想过这机关有一天会使在你们自己身上吗?没有人教过你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吗?”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我们知道错了!”庞显忙求饶,他哆哆嗦嗦颤栗的身体,撞醒了刚才晕倒的安康侯。 安康侯发现自己还还活着,稍微松口气,连忙也跟庞显一样求饶。他就知道,开封府的人不会滥用私刑,悄悄杀了他们。 “原来他们在这里。” 展昭这时带人抵达,看见安康侯和庞显的处境后,转而讶异地看向正举着剑鞘挑蜡球的孙荷。 “展大哥别动,我有好戏给你们看。”孙荷立刻道。 展昭以为孙荷要给他们报仇,忙劝孙荷别冲动,以安康侯和庞显的罪行他们必死无疑。但如果孙荷以这种手段杀了他们二人,那她也会被判罪。 “何苦为了两名死刑犯,搭上自己的性命?”展昭劝孙荷赶紧慢慢地放下蜡球。 “是啊,女侠你快听展护卫的话吧!”庞显求饶道。 孙荷哈哈笑了一声,立刻抽走剑鞘。 安康侯和庞显脸色大变,同时再度嚎叫起来。 展昭快步冲了过来,正要拉走孙荷,以免她受血肉虫的伤害。却没想到那蜡球“啪”的一声落地,开裂之后,只有一堆干瘪虫子洒在地上,这些血肉虫没有一只活的,全都死了。 展昭凑近一些,认出这些血肉虫都粘着硫磺粉,原来蜡球里的血肉虫早就被硫磺粉杀死了。 被再度惊吓到了极致的安康侯和庞显,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俩人瘫软地互相依偎,由着开封府的衙役粗暴地拉了出去。他们甚至为此想要感激,再呆在这祭坛的笼子里,他们俩肯定会没了命。 展昭用手掩嘴,轻咳了一声,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刚才那一幕,他看到之后,其实心里觉得很爽。对付诸如安康侯、庞显这类目无王法、将人命是做草芥的畜生,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便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否则他们永远体会不到,他们曾经做的事有多残忍可怖、令人发指。 孙荷跟展昭解释,这些是都是苏园的主意。 “这蜡球里的血肉虫怎么会死了?”展昭问。 “老大往空心竹节里塞入硫磺粉,再用蜡烛将竹节的一头烧热,慢慢刺入蜡球,然后就通过竹节把硫磺粉都倒了进去,再用蜡封口就行了。”孙荷解释道。 至于所用到的硫磺粉,是青衣杀手他们自己备的,就摆在放烟火的地方。 他们该是打算等着血肉虫吃干净了包拯等人的身体之后,便准备用硫磺粉灭虫。否则不杀虫的话,整个安康侯府的人都会有危险。 “妙法。”展昭称赞道。 …… 等苏园和白玉堂回到安康侯府后,先让王朝带一队人马去搜山找人,随后跟着展昭等人一起去探望包拯和公孙策,顺便向他们回禀目前案子调查的情况。 包拯和公孙策俩人都上了年纪了,且都不会武功,他们的身子只是普通人的体质,不似武人那样耐得住折腾。经过中迷药,被装箱蜷缩身体颠簸一路,再被捆绑数个时辰不能动之后,他们的身子很难承受得住。 之前在祭坛,能硬挺着一直逃出竹林,真真是用尽了全力。 如今他们身上被绳子捆绑过的地方都青紫了,四肢红肿疼痛无力,身上其它地方还有碰撞形成的内伤。 经大夫诊治施针之后,喝了药又休息片刻,二人的精神才算有了些许恢复。 “王玉为这桩案子的主谋,据安康侯和庞显交代,王玉是江湖杀人组织鬼见愁的护法,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且麾下培养了一批心腹杀手。”展昭下意识地看一眼苏园后,继续回禀,“不过目前看来,她带来的那些心腹杀手都被剿灭了。” 大家听到这话,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苏园。 其实比起这桩案子的真相,大家更迫不及待想知道,以前在开封府寂寂无名的烧火丫头,怎么会突然成了一名惊人的举世无双的高手。 苏园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之后,便垂下眼眸,准备措辞解释。 白玉堂上前一步,把苏园挡在身后,率先代她解释道:“她是练武奇才,幼年时有奇遇,师从无妄之人。” “无妄之人?五弟,你说的可是以前江湖上盛传的那个功夫练到出神入化,形如鬼魅的江湖高手无妄之人?”卢方惊讶地问。 白玉堂淡然地应承:“其。” 卢方、韩彰、徐庆和蒋平同时震惊地发出感慨,表示没想到这江湖传言竟然是真的。 “无妄之人是谁?听起来不像是人名?”包拯问罢,看向涉猎颇广的公孙策,见公孙策也摇头。 “我倒是听说过。”展昭解释道,“无妄之人是二十几年前,两浙一带兴起的传说。说是有一江湖高手在那一带出没,来无影去无踪,所做之事毫无章法,但他所到之处必有无妄之灾。尤其是对武林人败类而言,会死得连渣都不剩。那段时间,两浙一带陆续失踪了不少武林败类,而且这些人的功夫都不算低。不知是谁起的这个外号,也不只是谁宣扬了他的存在,总之‘无妄之人’的称号就在本地盛传开来了。” 其实这个传说没多久就沉寂下去了,后来只有说书人的讲江湖过去,会提及到这位无妄之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他有多神秘厉害,至今不曾有一人见过其真面目,甚至不知他是男是女。 展昭当年听到这传说的时候,只是一笑而过。他一直觉得的是什么人胡编乱造的故事罢了,却没想到这无妄之人竟真的存在。 “原来弟妹竟是这位传说中的高手的爱徒!”蒋平拍手惊叹,忙问苏园,那无妄之人长什么样,是男是女,年纪多大,功夫如何,如今人又在哪里。 包拯、公孙策和展昭都探究看着苏园,认真等着听她答案。 包拯发现苏园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吭声,面色有迟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园先礼貌地给众人赔罪,然后道:“请见谅,恕我不能告知。” 众人皆疑惑地望着苏园。 “因我们师门传承的祖训是: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无影无踪。” 苏园和白玉堂在赶回来的路上,已经提前商议好了跟大家解释的理由。 白玉堂给苏园从江湖传说中,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师父’。这位传说中的高手‘无妄之人’,正是白玉堂年少时曾追崇过的人物。 白玉堂那时很执着,为了见到自己崇拜之人,曾多番锲而不舍地调查无妄之人的身份。最终发现这位传说的武林高手,其实就是当年一名八岁的孩童跟小伙伴们吹出去的牛皮。他的小伙伴们把话学给了各自父母,父母们告诉了朋友们,这些朋友们中有说书人也有武林人,然后就越传越盛。 正好当时恰逢江湖上出了几桩武林败类失踪的悬案,这些案子就都被安在了这位‘无妄之人’的头上,于是无妄之人的武功就传得越加玄乎了。 起初吹牛皮的那名八岁好孩童,是婺州本地一位很有名的员外之子。这家人与白家有些来往,而那名‘八岁的孩子’其实长白玉堂十五岁,白玉堂见了要称一声世叔。两年前,他人去世了。而他幼时曾吹牛皮吹大了的秘密,就只有白玉堂知道了。 白玉堂便觉得如今这个已经无法被证实的传说,恰好很适合给苏园用来解释武功的由来。 苏园就以此为根据,在脑海里周全了所有的细节。不过她最后有全都推翻了,包拯等人都是头脑聪明的破案高手,苏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细节不能透露太多,多说多错。反倒不说玄乎点,让他们自己去想。凭她舍命救人的表现,还有大家往日结下的情谊,苏园相信他们会选择信任她。 至于她在末世真实遭遇的那些事情,的确没有办法跟每个人去讲明白,求得每个人的理解。而且知道的人太多了,难免口杂,就怕有人会在醉酒或在其它什么无意识的情况下,把话说了出去。终究是麻烦,倒不如一开始不说。毕竟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蒋平跟着苏园念了一遍祖训,不解问苏园:“弟妹,我还是没弄明白,这祖训是啥意思?” “‘无中生有’指武功要厉害霸道,可以化无形为有形。‘有中生无’指有仇必报,坏人该杀就杀,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去杀。‘无影无踪’是指做人要低调,尽量隐藏好自己高手的身份,干了大事后脚底抹油就溜,以免树大招风,横生枝节。” 苏园对‘师门祖训’的解释,也相当于变向告知了大家,她一直隐藏武功保持低调的原因。 苏园随后跪地,诚挚向包拯和众人赔罪。 大家一瞧她竟跪下了,都慌起来,连忙喊苏园快起身,催促白玉堂去搀扶她,大家直叹受不起苏园这样的礼。 “你今日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还跟我们跪地道歉呢!这太折煞了我们了!”展昭语气有几分急了。 大家纷纷附和,表示苏园隐瞒武功情况,完全因为要遵从师门祖训,这根本没有错。 “我如今虽暴露了自己,但师父他老人家却还要遵循师门祖训,恕我不能告知大家师父的身份和具体情况。”苏园再度鞠躬赔罪。 大家更惶恐了,忙道没关系。反而主动跟苏园赔罪,是他们不该刨根问底,胡乱瞎问。这江湖上有很多武林高手,都谦逊低调,比如南侠展昭就很谦逊,还有一些怪癖,比如白玉堂。更不要说像苏园和她师父这种高手中的高手,那肯定更有脾气了,都可以理解。 再说,苏园今日不顾一切,冒着暴露师门的风险救了他们。他们最该做的事是感恩,再感恩。 “不得不说,弟妹的功夫太牛了!”卢方等人不禁再度称赞,就问苏园平常如何练武。 孙荷马上表示她知道,就把她之前跟着苏园去河边练武的‘悲惨经过’讲给大家听。 原来为了是在深夜练武,习武的内容竟然如此高强度,不愧是高手! 公孙策笑叹苏园:“你这丫头真真是做到深藏不露,令人叹服。” 包拯则担心苏园因为这次的暴露,坏了他师门的门规,会被她师父惩罚。他当即表示,会写一封陈明信,令大家都签字画押,交给苏园。 “若你以后见到你师父,便将这信交给他,希望他看到了本府和众人发自肺腑的恳求,不会责怪你这个好孩子。”包拯愧疚道。 苏园忙摆手表示没事儿,“师父他老人家多少年都不入世了,连我都不知道他隐居去了哪儿,应该不会知道。知道也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值得。” 大家一听这话,更加感动。卢方等人纷纷向苏园道谢,又向苏园承诺以后只要是她的事,不管是什么吩咐,尽管示下,他们都万死不辞。 苏园见气氛过于煽情,故意半开玩笑问卢方等四鼠:“若是要你们兄弟间互打呢?” 卢方等人愣了一下,纷纷直叹苏园厉害,苏园不愧是无妄之人的徒弟。这一句话,就灵活用上了‘无中生有’的绝招! “五弟,咱事先可说明白了。以后你们夫妻俩吵架,我们可都帮弟妹,绝不会帮你。”蒋平对白玉堂道。 卢方、韩彰和徐庆纷纷赞同点头。 白玉堂哼笑,嫌烦道:“用不着你们掺和。”他婚后必定会与苏园琴瑟和鸣。 氛围轻松了,大家喝盏茶歇息,便提审安康侯和庞显。 这庞显的作案动机倒是明显,他曾与开封府有宿仇,大家不用问便知了。安康侯的动机却是叫人不解,好好的富贵侯爷不做,为何如此猖狂,敢把开封府一众绑到侯府里来‘祭祀’。 安康侯哽噎道:“都怪那王玉以谗言害我!” 包拯当即斥他推卸责任,愤慨点破他话中的漏洞:“你若不是本来就跟开封府有仇,何至于受了王玉的挑唆,冒险谋害众人?” 安康侯忙磕头:“何必问那么多,我已经认罪了!” 白玉堂目不转睛盯了安康侯好久,他修长的手端起茶碗,再睨了一眼安康侯,随即把茶水泼在了安康侯的脸上。 蒋平当即上前,揪住安康侯的头发,找到面皮接缝,撕掉了安康侯脸上的假面皮。 第82章 二更合一 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但身材与安康侯极其相似。 “若不是他受了惊吓,浑身在冒冷汗,唯独脸上没有, 倒很难发现其破绽。”白玉堂解释道, “不过,他脸上这张假面具倒是不怕水。” 蒋平摩挲着手上的面皮, 直叹料子好, 必出自高人之手。 展昭夸赞孙荷:“你的功劳。” 正因为孙荷之前好一通恫吓假安康侯和庞显,才令假安康侯吓得浑身冷汗, 露出了破绽。 孙荷挠头一笑,不敢领功,这主意可是她家老大出的。 包拯当即质问这名假安康侯,问他是什么人, 从何时开始冒充安康侯,真安康侯又在哪里。 此时跪在假安康侯身边的庞显, 一脸震惊地看着身边人。显然, 他完全不知情安康侯被假冒的情况。 假安康侯从被揭开了面皮之后, 就一直耷拉着脑袋, 没有吭声。 “你应该是鬼见愁的人。如今王玉等人已死, 你就算为她保守秘密,也救不了她的命了。”包拯诈他道。 假安康侯一听王玉身亡的消息,一脸震惊, 然后晃着脑袋,蹙眉叹这不可能。 衙役前来禀告:“大人, 尸体已经收敛完毕, 共计一百七十八具, 其中浅青衣一百四十八, 深青衣三十。” 假安康侯听到这个数,脸色更加震惊:“这不可能!” 他终于出声了,但他这会儿所发出地声音跟他伪装安康侯时的声音完全不同。 公孙策打量假安康侯一眼,跟包拯道:“看来此人会口技。” 口技者,仅凭一张嘴便可以学习各种声音,人的、动物的,甚至风声、雨声、敲鼓声等等,皆惟妙惟肖。 在面容和声音同时进行了伪装,难怪之前没有人发现他的破绽。 “有没有可能,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两名衙役拉起假安康侯,带他到屋外去瞧。 院子中摞了很多具尸体,还有一车刚运来,上面的每一张脸都是他熟悉的面容。 这些人都是鬼见愁里的一等杀手,武功都非常好,如今居然全都被杀死了! 白玉堂趁机补充一句,告诉他王玉在悬崖下摔烂了,尸体太碎,他们才没捡回来。 假安康侯身体颤抖着,恐惧地转头看向苏园、白玉堂等人。尤其是看到苏园那沾染血的裙子,还有她手里的七尺钢刀,他身体抖动得更加剧烈。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还是人吗? 他们精心筹备一月近乎完美的局,明明已经得手,就快要结束了,居然被这个身形看似娇小的女子给彻底破坏了,令他们全军覆没! 苏园见假安康侯一直盯着自己,就勉为其难开口,说他两句。 “我若是你,会选择老实招供。” 假安康侯听到苏园这句话,闭上了眼睛。想用这种话劝他招供,绝对不可能! “因为不值得,你为之卖命的人,根本不珍惜你的命。如今她人已经死了,那就更没有必要为一个死人去做无谓的坚持,让自己白白多受罪。” 苏园告诉假安康侯,开封府的刑讯手段远比传闻中的厉害,早前就有三名鬼见愁的杀手因为受不住刑罚,招供了。 苏园命衙役拆了安康侯的发髻,取出其发髻里面藏着的毒药丸。 假安康侯震惊不已,他没想到发髻里药丸会被发现,直接绝了他服毒自尽的路。 “之所以说不值得,是因为王玉从石洞逃跑的时候,早知有开封府的兵马要来包围侯府,她可曾通知过你撤退?” 假安康侯愣了一下,细回忆之前的情景,王玉提前离开时,确实没提醒自己将有兵马围攻侯府,她只是叹太无聊了要先走。但她走后没多久,就有开封府的兵马围住了这里。 “你们同为鬼见愁效命,但她完全没把你当成自己人,你明明可以不必留下来送死,她只要多说一句话,就可能会救下你一条命,但她偏偏就懒得说这句话。你在她眼里,大概还没有一匹马重要。” 假安康侯沉默了,半晌没有出声。 苏园没耐心再劝,不懂事的人那就只能大刑伺候,让其体会一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之后再招供,倒也不错。正好王朝、马汉等人今日受了这么一遭罪,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刑审刚好让他们可以抒发一下。 假安康侯听苏园的感慨,心里吓得哆嗦。 这位扛着大刀的苏司法,把他当成弱鸡似得踢飞,又命人用血肉虫蜡球吓唬他,令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如今受这些罪已经快不行了,若再被带回开封府,被更厉害的刑罚折磨,他肯定承受不住。他只想求速死,奈何毒药还被搜走了。 眼见着衙役要把押走,假安康侯忙表示他愿意招供。 既然王玉抛弃他在先,他又注定是一死,他何苦去做无谓的坚持,让自己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日子里,受尽折磨和痛苦。 “小人叫贾文林,是鬼见愁白队二等杀手。小人在两日前受命于王玉,趁着安康侯逛青楼的时候,青队杀手将人劫持,小人就伪装成了安康侯的样子回府。至于安康侯本人在哪儿,小人并不知情,只见那些青衣杀手将他人送进了车里。 次日庞二公子上门,小人便以安康侯的身份接待他,准备了今日的‘盛宴’。 ” “祭坛的杀人机关可是你的主意?”包拯问。 贾文林:“安康侯府本就有祭坛,原为安康侯请道士祈福做法之处。在祭坛安笼子、抓人、设置杀人机关等安排,皆由青队的杀手们负责,他只是把情况告知小人。小人的任务就只有伪装成安康侯,带庞显参观这一切,尽情享乐,等着烟花绽放,血肉虫吞噬……诸位。” 贾文林不知道王玉为何要这么安排开封府的人死在安康侯府。王玉是鬼见愁的护法,他一切只是听从上级的命令,不能多问。 在鬼见愁里面,杀手做事只听上面吩咐,不能去问为什么。多问之人必会受罚,甚至会丧命。 “你们鬼见愁的青队白队有何区别,可还有别的队?”展昭比较好奇鬼见愁这个组织的内部情况,因为江湖上有关于他们内部的消息太少了。 “还有红队,但红队的人我从没见过。青队为擅长以武的杀手,武功都非常好。白队则擅长以智取杀人,比如毒杀、暗器,或挑唆用计,借他人之手杀人。” 贾文林的易容术和口技比较好,就曾伪装成目标,去招惹目标的仇敌,借目仇敌之手来杀死目标。 用这种招数杀人,几乎没人能发现是鬼见愁在从中作梗。 “红队擅长什么?”马汉追问。 贾文林摇头,表示他真不知情。 “红队的情况大概只有王玉知道,我们这些杀手不被允许随便打听其他杀手的情况。若乱打听,被人发现或举报,必会被认定为细作,直接处死。” 包拯:“你们鬼见愁杀手分几等?都有什么区别?” “分三等,三等是初入鬼见愁的杀手,学习通过完成三杀考核,便能升为二等。二等则要通过执行任务的结果和数量进行评定,合格之后才能升为一等。像我们白队,二等杀手要至少干四年,每年至少完成是十个任务以上,才能有机会被评为一等杀手。一等杀手武功更高,手法更娴熟,他们接的任务少,却能拿到更多钱。” 贾文林还表示,他们鬼见愁的杀手之间,并不互相透露真实姓名,但上面的人却知道所有人的姓名和身世背景。有很大一部分杀手家人的性命,都被控制在鬼见愁手里。 所以杀手在任务失败的时候,除了出于忠心和遵守承诺去选择自尽,也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全家人,避免家人遭到报复。但也有一部分杀手是江湖浪子,没什么亲戚,这一类杀手并不能进入鬼见愁内部,只是在外零散接一些小活儿。 贾文林尚未娶妻,家中的老母亲已于去年去世。他还有两位继兄,但早就闹翻了,已然算不上是亲戚。所以,贾文林不太担心会牵连到家人。 他先前之所以犹豫不肯招供,只是单纯出于对鬼见愁的忠诚。鬼见愁曾改变他穷苦的生活,教会他成长,他理该履行当初的承诺,至死效忠鬼见愁。 “小人入鬼见愁两年,因易容术和口技学得好,才在这次得见了王玉。但只知她是护法,身边有很多青衣杀手听命于她,但对她的情况了解不多。” 贾文林在初见王玉的时候,很敬重崇拜她,甚至激动地一整晚没睡好觉,却没想到王玉根本没把他这等人看在眼里。 “你在何时见过王玉?”苏园问。 “前日晌午,王玉还安排了小人跟她同桌吃饭,就在苏记药铺。”贾文林道。 这些日子,一直有开封府的十二名衙役轮值看守王玉,王玉却在两天前离开东京城,来到了郑州。这说明在东京城,还有一个人乔装打扮伪装成了王玉,瞒过了看守的衙役们。 所以今天白天的时候,看守衙役们说屋里有人应承,确认是王玉的声音,房间里的人应该就是替代者。 贾文林的易容术和口技,是由苏记药铺的掌柜所传授,掌柜和他妻子都是白队的一等杀手。但这次的事,他们夫妻二人只是在外围听命配合,知情的地方其实还没有他多。 这一点,苏园之前在审问洗脚妇人的时候,已经得到证实了。 “你们学易容术的,必然通晓分辨真假之法。你若能主动提供线索,并协助开封府铲除鬼见愁,可免死罪。” 包拯决定给贾文林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贾文林都坦白到这份儿上了,有机会活命自然珍惜,忙坦白道:“小人所学的易容术确实高明,沾水并不能露出破绽。但若用油擦拭鬓角边缘等处,便会立刻翘开,辨出真伪。” “回头要在开封府里都试一遍,以免有假人混迹其中。”公孙策还提议,开封府里那些会接触到机密的官员衙役,在每日在进入开封府的时候,都要登记录入,做一次检测。 包拯点头赞同,“这次的事已然给足我们教训了,从今天开始,全府人行事一定慎之再慎,绝不能让鬼见愁再有机会对开封府下手。” 白玉堂觉得还有蹊跷的地方,“他们没有立刻将安康侯杀死,而是将人劫走,是否还有其他算计?特意把庞显千里迢迢请来这里的目的,仅是为了让他看热闹?” 大家都觉得白玉堂提出的异议有理,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大家推测出一个最可能的结果。 王玉安排庞显来这的目的,怕就是为了让他作证,让他亲眼目击是‘安康侯’在策划谋杀开封府的官员。安康侯掌握着郑州一带的军权,易容者虽然能暂时代替安康侯一两日,但伪装不了一辈子。 鬼见愁应该是需要真正掌握军权的安康侯为他们所用,受他们控制。所以这次安排的事件,会令安康侯身上有了一个谋杀朝廷命官的致命弱点。 因为庞显及其随从的亲眼目击,更还有安康侯府全府人作证,安康侯很难解释自己的清白,也很难去堵住庞显的口。他若说实话,只会让人认为那是他编造离谱的借口。加上之前因为王玉的‘证供’,开封府曾经调查过安康侯。一旦有人指证是安康侯杀人,这边一查就能查出他的‘杀人动机’,那么他的嫌疑就更难摆脱不了。 安康侯本就行事纨绔,并非正直之辈。他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一定会为了活命,选择屈从于鬼见愁,从今以后只听命于鬼见愁的吩咐。 鬼见愁今天的这番算计倘若成功了,便会一箭三雕。第一重创开封府,报仇并扫平了他们以后障碍。第二收拢住了安康侯,为他们所用。第三帮庞显报仇,令庞显感激他们,从而在以后可以借助到庞家的势力。 “好缜密的心思和算计,他们险些就成事了。这鬼见愁若不除,必是威胁朝廷的存在。” 包拯十分看重此事,立刻启程回开封府,纵然有身体上的不适。他也要强忍着,他一定要尽早进宫将此严峻情况像皇帝禀明。 苏园、白玉堂和展昭则留下来,复查现场以及苏记药铺,并且还要等着王玉坠崖之地那边的搜查结果。 “你们这家苏记药铺,可属皇商苏家所有?”之前因为赶时间,苏园来不及去细审洗脚妇人,现在她有工夫了。 妇人一见苏园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就吓得哆嗦,忙对苏园道:“实际并不归苏家管,但对外会说是苏家的产业。” “苏进敬与你们可有来往?” 夫人摇头,表示不认识苏进敬。 “那你们怎么敢打着苏记的旗号?”白玉堂问道。 妇人老实答道:“这些都是王姑娘的吩咐。” 妇人与王玉来往了三年,三年前这里开了苏记药铺,妇人和丈夫就被王玉安排到这里,鬼见愁在郑州的联络地。 “你们是白队一等杀手,必然在鬼见愁干了很多年吧?” 妇人一听苏园居然知道他们是鬼见愁白队一等杀手,心中大骇。 “干了有十年,以前一直是一位姓王的中年男人教导和吩咐我们做事。三年前开始,我们就被告知鬼见愁多了一位叫王玉的女护法。自那之后,就是这位王姑娘吩咐我们做事,她还给我们改了方子,让我们做出来的假面皮更逼真,贴合得更好。” 提及王玉,妇人的眼神里有很多崇拜,尽管这三年她一共只见了王玉四次。但如果不是因为她太爱自己的丈夫,实在舍不得他受折磨,她绝不会选择背叛鬼见愁组织和王玉。 再问妇人可知鬼见愁老巢在哪儿,妇人摇头。有时候他们会和其他杀手们齐聚在一起,但每次时间和地点都不一样,都是临时通知。 展昭先是搜查了一圈苏记药铺,发现没有藏人的地点,便来询问妇人。 “安康侯在两日前遭劫持,被王玉藏匿,你觉得他将人藏在哪里?” 妇人摇头,诚恳地跟展昭表示,她之前就已经跟苏园坦白过,除了这家药铺,她并不知道鬼见愁在荥阳还有其它的落脚点。 “或许确实就只有这一处落脚点。”白玉堂分析道,“苏记药铺在荥阳扎根三年了,一直很妥当,鬼见愁没必要平白无故再去安排另一处地方。王玉等人在运人的时候,马车直接驶入了苏记药铺,也说明药铺这地方一直得用。” 苏园灵光一现:“会不会藏在贾文林的家中?贾文林替代了他去了侯府,那他家里就没人了。” “有道理!”展昭应和。 三人随后直奔贾文林家,果然在贾文林家中找到了昏睡的安康侯。 门窗是锁着的,安康侯就躺在寝房内的一个大箱子里。气息很弱,怎么都叫不醒,看起来像是中药了。 之后请大夫诊脉施针,仍不见效。苏园就想起之前定亲宴上,那些中药昏迷的宾客们,他们也是普通大夫诊治无效。 苏园就跟大夫复述了忘川道长的药方。 安康侯将此药喝下去之后,没多久人就醒了。 安康侯除了脸色惨白,身子有些虚弱,整个人看起来并没什么大问题。他脑子还很清醒,会质问苏园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他床前。 其实以安康侯的性子,见到苏园这样身材好的小娘子,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忍不住出言调戏一番。更不要说他昏倒前的记忆在青楼,他更容易在一睁眼看到小娘子的时候,就说下流话。 不过这位小娘子好看虽好看,却有着一身可怖的血迹,后背还背着一把巨大无比的刀。借给他三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话。 之后,安康侯看到器宇轩昂的展昭进门,又见傲慢冷漠的白玉堂也进门了,安康侯吓得咽了好几口唾沫,万般庆幸他刚才有眼力,没随便乱说话。 南侠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安康侯以前曾有幸瞻仰过二人的风姿,他太知道二人的身份了。 既然是开封府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安康侯晓得肯定出大事了。 他在了解情况之后,后怕不已,又吓了一身冷汗。 “苏司法是本侯的大恩人呐!若没苏司法破局,本侯这以后岂不是——”安康侯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一脸正色地改口道,“但本侯即便受了威胁,也定会誓死效忠陛下,绝不会屈服于贼人的淫威之下!” 苏园、白玉堂和展昭三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想笑。但碍于安康侯侯爷的身份,还是礼貌地忍下了。 “算了算了,恩人们想笑就笑吧。大家心里清楚就好,可别把话说明白了。说明白了,若被传到陛下耳里,本侯可是要倒霉的。对了,也千万不要告诉你们包大人啊。”安康侯非常‘谨慎’了。 “侯爷可搜刮民脂,强抢良家了?”苏园问。 安康侯立刻变了脸色:“胡说,本侯何时干过这种事。本侯就是爱养狗,偷偷逛一下青楼罢了。本侯纵然纨绔,那也都是花的自己的钱。本侯的钱都是二姨母、三姨母、四姨母和五姨母给的,不信的话府中有账,你们大可以去查。” 安康侯见苏园他们三人还是盯着他看,便再补充解释一句。 “四位姨母都嫁得好,就只有我娘走得早,我爹又续娶了,所以姨母们都特别心疼我,怕我被欺负吃苦。” 据苏园了解,东平郡王妃就是安康侯的姨母之一,身份的确高。 之后再进行细致了解,方知安康侯的四位姨母不是郡王妃就是国公夫人,确实都嫁得好。 安康侯这里没有更多线索,就没必要继续逗留了。 三人见天快亮了,就赶到王玉坠崖之地。 “找到人了。”王朝指着悬崖中间位置,“那里有一块突出的巨石,尸体卡在了石头上,头朝下,脸都摔烂了,但根据衣着、身形以及皮肤雪白的情况,初步可以确定就是王玉本人。” 等衙役们吊着绳子,将尸体运下来后,苏园亲自查看了尸体情况。因为那巨石表面凸凹不平,王玉的脸的确被砸烂了,没眼去看。尸身其它地方的特点都符合王朝的描述。 经过搜查之后,苏园在尸体上找到了她之前打中的那两枚暗器。 “这两枚暗器可确定是苏姑娘之前打出的那两枚?”王朝确认问。 苏园点头表示确定。 苏园随后仰头,望向那数十丈高的悬崖。整个悬崖以裸露的山石居多,偶也有长着青苔和杂草的地方,不过整体上一目了然,没有地方能藏住人 。 在突出的那块巨石上,沾着非常明显的血迹,血迹顺着突出的石头流到了背阴面。如今血迹都已经干涸了,但颜色依旧鲜艳,看着有几分触目惊心。 “熬了一夜了,总算可以回开封府了。”收尸之后,王朝喊着大家都可以撤了。 一个时辰后,大家赶回了开封府,因为主要案犯都已经审得差不多了,大家就先去休息,等养精蓄锐完毕了,再处理其它事情。 苏园回房后,便迫不及待地沐浴,换掉了她身上那套血衣。 舒舒服服地泡完澡之后,苏园便梳理头发,伸了伸懒腰,打算上床睡觉。她刚躺上床,就感觉到褥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苏园立刻掀开褥子,看到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面装着的东西有一点凸起。 第83章 二更合一 苏园把门窗紧闭, 用镊子夹住信封,透过油灯的光观察,确定信封里只装着一封信和一块环形状的东西后, 她才用剪刀剪开信封。 先是一块玉珏从信封里的掉出来,然后便有一张折叠成方形的信纸。 苏园展开信纸,只见信纸上从头到尾通篇密密麻麻只写了一个字:蛮。 一个字挺简单的,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 即便多想也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苏园便懒得去想,闭眼感受到四周很寂静,没什么危险存在后。她就打了个哈欠,跑到床上去睡觉, 很快就睡熟了。 苏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桌上的东西还摆在那里。她洗完脸之后,这才拿着打算去找公孙策。 开门后,苏园就见白福蹲坐在她门口前的石阶上。 “在这等什么呢?”苏园问她。 白福呆呆地仰头,在看到苏园后, 赶紧回神儿,连赶忙起身给苏园赔罪。 “五爷怕苏姑娘醒了之后腹饿, 特意吩咐小人在这等着苏姑娘。”白福告知苏园,厨房那边的厨子已经备好了饭菜,只要苏姑娘吩咐下来, 菜立刻就能上来。 “本还没想到, 听你一提我还真饿了。”苏园到隔壁问孙荷起没起,孙荷一听有美食, 立刻跳下床说自己早就起了, 然后急忙忙穿衣服。 “那就把菜送她这, 一会儿我们一起吃。” 白福笑着应承,这就要退下。 苏园便与他一同出了院子,顺便问他:“你家五爷呢?” “一个时辰前,就和展护卫他们去牢里审犯人了。”白福道。 苏园应承,与白福分开后,她在路上碰见了几名开封府的衙役和小吏。 这些人看到苏园后,都立刻停下脚步,马上讪笑着跟苏园打招呼,不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等苏园从他们身旁过去之后,所有人就立刻把目光都放在苏园身上,满眼探究和好奇。 衙役们从郑州返回到开封府后,早在府里把苏园的事迹传疯了。说着她如何扛着七尺大刀,追踪至安康侯府,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拯救了包大人等人,智破鬼见愁的诡计…… 大家初听这话的时候,还想着这说法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直到今天上午,他们亲眼目击苏园、白玉堂等人回来了。苏园穿着带血的裙子,果然扛着一把大刀,人下马的时候,走路仍然健步如飞,看起来一点都不疲累。而马汉、赵虎等人与之相较,完全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个个都累得不行了。 原来没有半点夸张,竟都是真的! 衙役们已然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的心情,总之非常非常震惊!想不到平常看起来柔弱娇小的苏姑娘,竟然是这么厉害的高手!藏得可太深了,完全出乎意料,难以置信! 苏园走了几步之后,感受到来自背部的注视。她回头望过去,就见那些衙役们赶紧收了目光,或假装聊天或假装走路,很快就溜没影了。 估计再适应几天,他们就会习以为常了。 …… 被擒住的鬼见愁杀手们,身上都背着不止一条人命。他们都要对他们过去曾犯下的那些命案,进行一一交代。尤其是苏记药铺的王鼎夫妻,在鬼见愁里呆了十年,二人共计犯下的杀人案有数十桩。 书房中,公孙策正一一整理归纳这些案子的信息,然后写信给案发地的官员和刑部,请他们重新复核案子。 包拯则根据这些被害者的身份,找寻是否还有其它的关联。 包拯认为鬼见愁起初建立的几年,在江湖上并无名气,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容易接生意。但王鼎夫妻俩,在早年间所接到的杀人生意却并不少。 据夫妻二人的供述,他们都是听上头的吩咐干活,只要杀人就有钱拿,至于是不是真有人□□,他们也并不能完全确定。 “被害者中以郑州地界的人居多,尤其是前三年,商人占了大半数,其中还有四名朝廷命官。这四名朝廷命官分别管的漕运和盐铁事务。 王鼎夫妻的杀人手法都比较隐蔽,被害者看起来要么像是自然发生的意外,要么像是被其他仇人害死,所以当年这些人的死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问题。 “苏家就是在郑州发家的。”苏园先出声,才笑着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包拯和公孙策见她来了,都立刻起身迎她。苏园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苏园忙请他们二位别这样,就如往常一般就好,不然她会不舒服。 “来的路上,我已经像个猴似的被人围观了一圈了。”苏园可不想进了屋之后还不舒坦。 包拯和公孙策都笑了,俩人也就不客气了,各自落座后。在听苏园禀明信件的情况,俩人的面色都严肃下来。 包拯看这玉珏,“此为血玉,色净而无瑕,是难得佳品,市面上鲜有。纵然是庞太师那里,也未必有这等好物。” “这么稀罕?”苏园看一眼那色红似火的玉珏,还是觉得白玉堂送她白玉梨花簪比较好看,关键时候还能用来杀人。 苏园不禁摸了摸她头上已经背了一条人命的白玉梨花簪。 “这蛮字为何意?”苏园最见公孙策在研究信上的字,忙询问道,“骂我刁蛮?” “不是骂人,哪有骂人的同时会送你这样稀有的玉珏。”公孙策细数信纸上所有的‘蛮’字,“共计七百零八个。” “这数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么?” “七百零八没有,”公孙策道,“但如果是‘蛮蛮’,便刚好是三百五十四个,为一年的天数。” 蛮蛮又是什么鬼?苏园感觉到了自己知识的匮乏。 包拯帮忙解释道:“《山海经·西山经》中有言:‘崇吾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包拯告诉苏园,这‘蛮蛮’实则就是比翼鸟。 公孙策看了一眼苏园身后的白色身,特意补充道:“没错,正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比翼鸟。” “什么比翼鸟?”白玉堂连门都顾不上敲了,直接大迈步冲进了屋里,捡起桌上的信和玉珏看了。 再听明白公孙先生解释之后,白玉堂立刻瞟向苏园。 这一瞬间的眼神,吃味至极。 白玉堂当即要撕信,还欲摔了玉珏。 公孙策忙让他手下留情,“这可是证据,要封存开封府,不归她。” 白玉堂听了‘不归她’三字,这才松手,把玉珏和信交了上去。 “看来趁我们不在,有人潜入了开封府,或者府中本来就有细作,将此信悄悄送进了你房中。那会是什么人做的此事?目的又是什么?” 公孙策不禁想起苏园以前收过凶手送眼珠子的事情来。 白玉堂嫌弃地瞟一眼那块玉珏,清冷的声音里带着杀气:“珏,王玉。” 王玉?包拯和公孙策都免不了有几分讶异。 虽然说‘珏’拆开确实是‘王玉’,但王玉是女子,而这信上的‘蛮蛮’二字,明显是对苏园有表达喜欢仰慕的意思。女子对女子有仰慕之情,这太出乎包拯和公孙策的意料之外了。 白玉堂倒不觉得稀奇,因为他亲眼见识过王玉看苏园的眼神。写‘蛮蛮’信,送玉珏给苏园这种事,若为王玉所为一点都不稀奇。 “可是王玉已经死了。”公孙策沉吟了下,便揣测道,“很可能是她在前往荥阳之前,就命人送此物给你了。” “尸体的脸烂了,不能亲眼确认脸是王玉,我总有几分不放心。”苏园心里隐隐有种不对的感觉,但又具体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公孙策理解苏园的想法,他刚和包大人讨论过王玉尸身的情况。 如今已知所有与王玉有过来往的人,都并不是很了解王玉,所以难以从更多的细节上去辨认和确定王玉的尸身。但是王玉整个身亡的过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信的事一时半会儿查不明白,你二人先去歇息吃饭吧。” 公孙策瞧见着这一对璧人离开,脸上情不自禁地挂起了笑容。 包拯则蹙着眉头,时不时疑惑地看一眼‘蛮蛮’信。 他喝口茶后,叹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其实细想想,这自古就有龙阳之好了,女子之间当然也可以有。”公孙策开阔了一下思路后,跟包拯道,“我发现苏丫头似乎很容易吸引这类人。” 包拯笑一声,“她什么人不吸引?世人皆爱豪杰,这好人坏人其实她都吸引,不过坏的尤为容易凸显出来罢了。” 公孙策如此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笑着释然了。 “以后怕是会更多。”等苏园的能耐被世人知晓之后,仰慕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包拯叹道,“在这一点上,苏丫头与展护卫好像有几分相似?” “嗯是,都是烂桃花多。”公孙策表示非常赞同,并顺便同情了一下白玉堂,看来这以后他在苏园身边肯定要多费些心了。 苏园本打算和孙荷一起用晚饭,在听说白玉堂也没吃晚饭后,她就不好只带白玉堂和孙荷一起吃饭,孙荷肯定会觉得不自在。所以,苏园干脆把能叫的人都叫上了。 本以为展昭、王朝他们忙着审讯,没几个人能赶过来。不想这一叫,人全都集齐了。那这些饭菜肯定不够了,就赶紧差人去外面的酒楼再买些菜补给。 白福去买饭之前,人人都说一会儿还有事要办,就简单吃一口,不用太麻烦。 等到白福回来,将蒸软羊、香糟豆腐、如意卷、金银燕窝、撕煨鸡、五味杏酪羊、清炒四季蕈……一一摆上桌来。另外,还有蟠桃饭、玉井饭、豆团、麻团、烧饼等主食。 大家直呼太丰盛了,这怎好意思就他们自己‘吃独食’,连忙去问包拯和公孙策要不要也过来。 包拯和公孙策本来已经用过晚饭了,但听说大家齐聚一起,除了他们俩都不缺,俩人就也来凑了热闹。 本不饿,打算吃两口就作罢,却见有新鲜桃肉与米合煮出来的蟠桃饭,禁不住就想尝上两口。 苏园推荐的玉井饭味道也好,尤其是配着肥瘦相间的杨二娘家的红烧肉一起吃,堪称绝美。 玉井饭是由新鲜采摘的白藕、莲子与米合煮而来,色泽晶莹雪白,口感绵香中带着爽脆。杨二娘家的红烧肉软弹香糯,咸甜鲜香。 夹一块挂着汤汁的红烧肉,配着玉井饭一起送入口中,肉与米像是两情相悦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回味无穷。 吃这饭,用勺子挖着吃最好。苏园刚用竹木勺舀了一口玉井饭,白玉堂便迅速夹了一块肥瘦最均匀的亮晶晶红烧肉放在上头。 “哎呀,我没看着,什么都没看着。”王朝刚巧瞧见这一幕,立刻用手捂住眼睛。 其余人闻声瞧过来,见这情景,除了包拯和公孙策两位上了年纪的长辈外,所有人都起哄起来,连展昭也不例外。 白玉堂没想到他不过顺手给苏园夹了一下菜,引来这么多人起哄闹腾。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不用理他们。”白玉堂让苏园照常吃。 他们没见过世面!? 展昭、王朝等人都用声讨的眼神质问白玉堂。白玉堂竟不以为然,冷冷淡淡地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偏他这副模样,更惹众怒。 苏园立刻把勺子里的肉饭塞入嘴里。这毕竟是白玉堂惹来众怒给她做的配餐,她若不好好吃下去,就太辜负人家的一番辛苦了。 “说谁没见过世面呢?”展昭终于开口质问白玉堂,王朝等人马上附议。 想当年他们也都是跑遍江湖的侠客,怎么可能没见过世面! “谁起哄谁就是没见过世面,不过给她夹菜,用得着大惊小怪?”白玉堂反问完毕,目光在展昭等人脸上缓缓扫过,“罢了,你们连亲都没定过,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 王朝等人:“……”好气哦!拳头硬了!好想打人! 饶是谦逊仁厚的展昭,此刻也有点忍不住了。有他这么炫耀的吗?还是贬损式的炫耀!骂他们没见过世面就罢了,居然还在最后捅刀说他们都没定亲! 公孙策温和地对包拯笑道:“看来府里很多人的亲事,都需要操心一下了。” 包拯刚吃了一口红烧肉,他嘴里嚼着菜不方便说话,便点头应和公孙策。 提起亲事,赵虎就耷拉脑袋了,小声嘟囔道:“哪儿那么容易找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那样,女才男貌,刚好相配。” “哈哈哈哈……老大,五爷!我听到他说你们是女才男貌!”孙荷告状道。 赵虎急得瞪一眼孙荷,他好怕被两大高手同时攻击。赵虎忙用手挡住自己的脸,蹲到桌子下面去。 白玉堂以前最讨厌别人只说他好看。 桌上其他人都忍不住噤声,去暗观白玉堂的表情,却见白玉堂淡定夹菜用饭,对这说法全然不在乎。 苏园见白玉堂表现极好,特意夹了一块香糟豆腐给白玉堂。 白玉堂眼睛没抬,但立刻默默地把豆腐吃进口中。 赵虎非常庆幸自己能劫后余生,赶忙敬苏园和白玉堂一杯酒。 原本窗台上打盹的白圆子这时候醒了,喵喵叫着跑来,要往白玉堂腿上爬。白玉堂就把它拎到了怀里。 因为苏园和白玉堂是相邻而坐,苏园顺便就逗弄了一下白圆子。 白圆子是一只花纹显著的黄狸花猫。 王朝一见这光景,忽然对白圆子这名字恍然大悟了 。 王朝禁不住轻咳一声,对身边展昭示意了一眼,然后小声道:“我怕是又没见过世面了。” 展昭在王朝的示意下,也看明白了,叹口气表示他也没见过世面。 二人旁边的马汉、赵虎、张龙也都纷纷顿悟,一起感慨都没见过世面。 这顿饭之后,开封府其它官吏们听说王朝他们又聚餐了,便特意来问王朝等人这顿饭吃的怎么样。毕竟这次是苏园在暴露是高手后的第一顿饭。 王朝等虽人不在同一处,但给出的回答却说辞一致:他们吃了一场没见过世面的饭,并且吃得很饱。 大家就分析这‘没见过世面的饭’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一致总结认为 :一定是苏司法的武功太高,她在席间讲述了她的武功路数之后,令一众人等惊奇不已,直呼没见过世面。 几日后,东京城内有关于苏园是天下第一高手的传言达到了高潮。其师父无妄之人的传说,也都被大家重新翻了出来,添加了新的传奇色彩,传得更加玄乎。 苏园这些日子一直避免出门,只等风头过了就好。 包拯那边已经查明,早年被鬼见愁杀害的商人和官员们与苏家之间的关系。这些人死后,苏进敬都有得利。要么是竞争对手倒了,令苏家在某一方面的生意独大。要么是家里有秘方或手艺,在掌权人出事之后,就变卖秘方或手艺给苏家。至于身亡的那四名官员,都是阻碍苏家跟官府合作漕运、金银买卖的。 “苏方明曾跟我讲过,自从忘川道长跟苏进敬相交之后,苏家的生意就越做越大。如今看来,并非因为忘川道长会占卜算卦,而是因为他背后还有别人使了非常手段,助他扫平了苏家生意上的障碍。” 苏园当初就觉得奇怪,如果仅仅是因为道士的占卜算命,便把生意做大这种程度,未免太玄乎了,果然这背后还有其它真相。 “由此看来,鬼见愁跟苏进敬来往很深,甚至十几年前就有了瓜葛。这些年他都是怎么跟苏进敬联络的,竟连家中亲近之人都能瞒过去?”展昭觉得这点很不可思议。 “易容,口技。”苏园揣测道,“之前其实一直有一点在我心里存疑。我们了解到的忘川道长品性不坏,且有修道之人的德行。 但苏方明曾告诉过我一件事 ,忘川道长在这件事里的表现与我们所了解到的忘川道长的品性却完全不同。” “在苏家搬入东京城之后 ,苏方明曾偷听到苏进敬与忘川道长在屋中的谈话。他听到忘川道长指点苏进敬,早杀我最好,若杀不了留到后来也有妙用。我怀疑当时这位忘川道长,并非真的忘川道长,而是林溪或是鬼见愁的人。” 或许当年在见到忘川道长和苏进敬结交后,林溪也去掺和了一脚。而比起忘川道长,林溪更能让贪婪的苏进敬得利,所以苏进敬与林溪的结交更深。二人狼狈为奸,为了敛财便做尽坏事。 而越是坏事做得多的人,越容易心虚,喜欢去信一些神佛鬼怪之类的东西,苏进敬那般痴迷信道,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 “鬼见愁是后于苏家兴起,所以这鬼见愁在建立之初,很可能是依托了苏家钱财。而苏家的壮大,则是靠着鬼见愁帮他忙铲除异己。这两厢在互惠互利,‘成就’彼此。” 包拯可惜账本被焚毁,不然他们一定可以从苏家的账目上找到更多证据,而不是仅仅做出这样的推测。 “倒也不要紧,等到时铲平了鬼见愁,便什么证据都有了。”苏园道。 展昭:“这几日我托很多江湖朋友打听过了,他们都说鬼见愁的杀手在精不在多。这次郑州的案子,死了那么多青衣杀手,对鬼见愁而言绝对是一记重创,如今他们青队杀手应该没剩多少人了。 还打听到了一点红队的消息,据说红队是综合了青、白两队所长,文武双全,更难对付。但红队里的人很稀少,据说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之前因为灯球案和苏进敬的缘故,鬼见愁就对开封府大肆报复。如今他们被重创,一下子死了那么多高手,肯定更加不甘心。 “既然他们那么记仇,肯定还会再来 。”白玉堂看向苏园,以后的日子要护紧她才行。 王朝巡查完毕后,特来很包拯复命。 见苏园也在,他立刻道:“你们不知道外头的传言有多邪乎,说苏姑娘飚勇纷纭,电击雷震,才智无双,为天下第一文武双绝的奇才,得之可得天下。” “放屁!我连‘蛮蛮’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哪来的文才?”这传言绝不能纵容下去! 苏园问了传言所在,便背着大刀直奔过去质问,要说有威名在就是好,普通人一看到她后背大刀,就吓得什么都肯老实招供了。 苏园随即就奔向了瓦子的荣昌坊,这里正是谣言的源头。那个跟赵虎相看过、对白玉堂曾有意的柳如依,是最有可能的嫌犯。 柳如依见苏园突然现身,有几分惊讶。她忌惮地瞄了一眼苏园后背的刀,却还是落落大方地站在苏园跟前,温柔得体地笑着。 “不知苏司法今日突然造访荣昌坊,有何贵干?” “干你。”苏园毫不犹豫道。 随后而至的白玉堂:“……” 第84章 二更合一 柳如依愣了下, 脸色转红,“你、你……怎能说这种粗鄙之言。” “你怎能做这种卑鄙之事。”苏园漫不经心地学了一句柳如依的句式。 苏园箭步前冲,擒住了柳如依的手腕, 将其拉到自己的身边。 柳掌柜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作为父亲,他本能得想挡在柳如依身前,护着女儿, 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女儿已经被苏园拉走了。 这太快了!柳掌柜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心中大骇,顿时心中恐惧无比。此等悬殊的差距足见其武功之高深,就算是整个荣昌坊的人加在一起, 怕是也没有跟苏园一较高下的力量。 “你想用流言捧杀我?文武双全,得之可得天下?”苏园质问柳如依。 柳如依惊讶了下,随即吓得脸色惨白,她没想到她不过就是让人宣扬两句话,苏园就这么快查到了她身上。她使劲儿抽胳膊挣扎,想挣脱苏园束缚。 “你不是很想对付我么?如今我人都送上门了, 你跑什么。”苏园看着荣昌坊外挤着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低声对柳如依道, “我马上就向大家宣告,从今以后我苏园就是你柳如依的人了,唯你柳如依马首是瞻, 你觉得怎么样?” 柳如依惊讶地看向苏园, 有点不懂苏园这话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说是她的人? 苏园见柳如依还没悟,笑了一声, 用更低的声音对柳如依道:“有了我, 你就可得天下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话么, 你怎么忘了?就让大家一起来看看,拥有我的你是怎样得天下的。回头等包大人将你这预言禀告到上面去,引得陛下和满朝文武的注意 ,你更会出尽风头了。说不定还能带着整个荣昌坊死得风风光光,一个不留!” 苏园说罢,就扯着柳如依往外走,打算跟众人宣告。 柳如依已然听懂了苏园话里的威胁。她这是要给她扣谋反的帽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些传言跟我没关系!我跟你也没关系!你放开我,这可有这么多人作证呢,你们开封府官差可不能乱抓人。” “柳姑娘未免也太小瞧开封府官差了,我既然抓你,自然有证据指认你。”苏园忽然凑到柳如依的耳边,用只能他们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道,“造谣罪对你来说实在是太轻了,所以我带你玩一个大的!比起送人去大牢,我其实更喜欢送人去黄泉。” 柳如依吓得浑身冷汗,更疯狂地挣扎,欲尖叫求救。 苏园突然松开了手,柳如依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柳掌柜等人忙去搀扶柳如依,关心她有没有时。 柳如依很想跟父亲告状,说苏园威胁她。但当她看见苏园微笑从容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她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苏园仿佛就等着她去进行下一步。 苏园威胁她的话别人都没听到,只要苏园不认,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苏园一定还会多加一重罪给她:诬陷朝廷命官。 “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自出手。”白玉堂走到苏园身边,声音淡淡。 因为围观的人众多,附近吵吵嚷嚷,苏园不知道白玉堂来了。 苏园略微惊讶了下,早知道他来,她怎么也不会随口就说出干你’的话,多毁她的形象啊! 柳如依这时也看见了白玉堂,目光在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就停滞了。他向来一身白衣,俊爽潇洒,像是崖上高不可攀风姿傲骨的玉雪寒梅,让她明知难以靠近,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妄念,想去攀高摘取。 白玉堂本是半垂着眼眸在注视着苏园,感受到旁侧有奇怪的目光后,他立刻转眸冷冷地瞥向目光来处,眼神由温和瞬间转为阴冷鸷戾,似乎要将人挫骨扬灰。 柳如依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儿来的工夫,她浑身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柳掌柜狠狠捏了一下柳如依的手腕,用眼神警告柳如依,别再妄想了,眼跟前这二位都不是他们荣昌坊能得罪起的人物。 柳如依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壮着胆子走到苏园跟前,委屈地去质问苏园:“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苏园勾了勾手,示意柳如依靠近点。柳如依只得依言附耳过去。苏园便小声对她讲了两句。 柳如依大惊,睁圆眼瞪着苏园,很快泪水就悬在眼眶。 “别这么委屈,不想做就不做。反正我手里有你们荣昌坊造谣我的证据,诬陷朝廷命官其实判不了几年。坐牢多好啊,从今以后你们就再也不用每天辛苦地虚假打擂了。” 听到‘虚假打擂’四个字,柳如依更加震惊地看向苏园。看来即便没有今日造谣的事,凭虚假打擂这一点,苏园同样可以让他们荣昌坊在京城混不下去。 柳如依深吸一口气,她收回眼泪,转而挤出人群,跳到荣昌坊门口的擂台上,狠狠地敲响擂台上的大鼓。鼓声当即就吸引了所有人围观和往来行人的注意,大家都围在了擂台前。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了数百人。 柳如依先对众人鞠一躬,然后道歉道:“我仰慕锦毛鼠白玉堂,嫉妒与他订亲的苏司法,我便趁机造谣她,想用流言捧杀她。什么文武双全,得之可得天下的话,这些话都不是真的,都是我故意编造给她添乱的!是我小人之心,嫉妒成狂,卑鄙无耻!” 柳如依将这段话大声重复了十遍,最后在众人的谩骂声中下了擂台。 接着荣昌坊大门紧闭,柳掌柜带着柳如依和坊内一众属下,跪下给苏园和白玉堂赔罪。感谢他们二位高抬贵手,轻易饶过了他们这一遭。 柳如依听到父亲说‘感谢’一词,心中费解,她默默抓紧了自己的衣裙,没有吭声。 “柳掌柜是明白人,我便不多说了。”苏园便拉着白玉堂走了。 柳如依慢慢抬首,望着十指相扣离去的俩人,抿着嘴角,垂头哭起来。其实她很清楚,这俩人定亲了,她不可能有机会,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嫉妒。她早早就对白玉堂一见钟情,她好想站在她身边的女子会是自己。 “你这次可犯了大错了!”柳掌柜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陪你去送死倒没什么,□□昌坊还有这么多兄弟,你不能把他们的命也连累进去。这官差本就罪不得,你得罪了这二位更是了不得!凭那他们任意一人的武功,想铲除我们荣昌坊,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 眼跟前因为是自己的女儿,他偏宠着,觉得谁都配得上她。可这事要在外人看来,定要骂他女儿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掌柜现在想起苏园那飞快的一下,都觉得后怕。那还不过是她随手拉一下人而已,若真动刀枪,绝对要比这速度还要快上几倍。 太可怕了,原来江湖上传说的快如闪电的功夫真的存在! 柳如依委屈地应承:“爹,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大喊了十遍给她赔罪,那么多人看我、骂我,我脸都丢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咱们就不提了好不好?” “我往日真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你现在竟还觉得委屈?你知不知道你传谣的事有多严重?人家苏司法对你有多么手下留情?凭她那功夫,还有她在开封府的地位,她想抓咱们进大牢,弄死咱们轻而易举! 还有,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得罪了白阎王会是什么下场?才刚他瞧你那眼神,你看不出来什么意思吗?” 柳如依听她父亲细细分析这里面的干系,这才醍醐灌顶。苏园明明可以一出手就毁了荣昌坊,但她并没有,她只是来警告她,要她道歉澄清便了事了。 幸而是她出手了,若不然以白玉堂的手段,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了他们。还有虚假打擂的事,她肯定早就知道了,体谅他们江湖人卖艺不容易,才没有戳破。 而相较之下,自己在干什么?计较那次打擂台时苏园甩给自己一个挑衅眼神,嫉妒她是大宋唯一一名女官,立了大功。在明知道她和白玉堂定亲了,自己完全没可能的情况下,却还是忍不住受嫉妒之心驱使,想趁机用谣言‘杀’她。 她的心思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恶臭,她的确很卑鄙无耻。 白玉堂陪苏园回府的时候,感慨苏园不应该对荣昌坊的人那么仁慈。 “谣言杀人,其心歹毒。”白玉堂觉得不应该随便放过那个柳如依。 其实谣言想破,最好的办法是找到问题的源头并解释清楚。当然这并不妨碍抓人,苏园之所以放过他们,大概还真是出于仁慈。 “大概是我杀够了,便懒得动手。再说咱们刚定亲,杀孽能少一点杀孽就少一点吧。” 确实是‘一点’,毕竟在定亲当日他们已经杀了很多了。 白玉堂目光沉静,耐心听完苏园的解释后,跟她道:“这些都可随你,但下次不准对外人说那种话。” “哪种话?”苏园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白玉堂,倒有几分期待那两个字从白玉堂嘴里说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白玉堂怔了下,两颊的皮肤开始渐渐泛红。随即他发现苏园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苏园就是故意想让他说那两个字,他捏住了苏园的脸蛋。 “哎呀,疼。” 苏园痛叫一声,白玉堂就立刻松手。 苏园咯咯笑起来。 白玉堂方知苏园在骗自己,他看看左右,便拉着苏园一跃上了房顶。 这房顶朝北 ,四周偏僻,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遮挡,几乎把这里围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私密之地。 白玉堂把苏园按在了瓦片上,挑衅问她:“你想试试?” 苏园环顾四周,几乎被蓝天和翠绿的树叶包围住了,有种说不出的静谧美好。要不是瓦片太硬,她真可以考虑一下。 白玉堂又捏了一下苏园的脸蛋,令苏园回了神。 “你竟真的在考虑?” 苏园愣了下,眨着眼睛嘴硬否认道:“考虑什么?我只是在想这里环境不错——” 白玉堂不等苏园的话说完,便捧住了她的脸,把唇覆了上去。 唇上突然来的柔软触感,令苏园愣住,全身瞬间酥麻了,心跳得比击鼓还快。 就在白玉堂的吻一触即离的时候,苏园揪住白玉堂的衣襟,加深了这个吻。 白玉堂得到苏园的回应,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驱散,他挽着苏园的手,彻底释放了自己心中的贪婪…… 一场缱绻的吻结束之后,苏园就靠在白玉堂胸膛上,望着蓝天白云和被风微微吹动的树叶。 “你们那个世界男女之间的规矩,是不是与这里不太一样?”白玉堂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从前他一直极力在收敛自己,点到为止。但从今天苏园的表现来看,似乎反而是他收敛太过了? “嗯,是有点不太一样。我来的那个世界,男女会更直白地表达情感,喜欢就说出口,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亲亲抱抱举高高就亲亲抱抱举高高。”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讶异了下,但很快就消化了苏园所说的话。然后,他转头笑看向苏园:“那以后便让你宾至如归。” 宾至如归—— “悠着点,咱们还没成婚,外人都看着呢。” 苏园告诉白玉堂入乡随俗很重要,不然他们会被大家当成异类看待,那就很麻烦了。 比如上次大家聚餐的时候,就因为白玉堂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已然引发了一场‘没见过世面’的‘惨案’。 “那就在没人的时候。” 白玉堂再度覆上苏园的唇,轻吻了两下,才放开她。 …… 白玉堂送苏园回屋后,仍然与她十指相扣,不肯分离。 “我们早点成亲如何?” “好啊,等鬼见愁的案子结束,我们便成亲。” 苏园忽然想起一事儿来,便邀白玉堂明日与她一起登门苏府。她之前曾答应过苏方明,会在定亲之后,带着白玉堂去苏府拜访。 白玉堂了解苏园和苏家的关系,没有异议,立刻答应了下来。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问苏园他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合适。毕竟这是他们定亲后,他第一次登门拜访苏家的长辈。 “如平常一般就好。”苏园还是头一次见白玉堂计较自己的衣着,发现他紧张见家长的样子很可爱。 白玉堂回房后,就立刻交代白福两件事。第一件最重要,将所有适合成婚的好日子都挑出来,他要选一个最好的日子与苏园成亲。第二件就是让白福准备拜访苏家的礼物,并给他准备适合见苏家长辈的衣着。 白福连忙翻柜子,将一件朱红锦袍翻了出来,直夸这件衣服喜庆,能更加衬得白玉堂整个人面如冠玉,俊美无双。 白玉堂立刻否决,甚至嫌弃白福居然把这件红锦袍从金华带到了京城。这衣裳是白家长辈在他去年生辰的时候,赠给他的礼物。据说请了当地最好的绣娘,用了最好的缎料,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做成。 但白玉堂一点都不喜欢这颜色,从来没有穿过。 “这颜色能减淡五爷给人冰冰冷冷的感觉,还喜庆,老一辈人没有不喜欢的。” “扔了。”白玉堂仍然是满口嫌弃。 白福只得应承,可惜这么精致的好衣裳居然就这么扔了。 …… 次日,天刚蒙蒙亮,苏园就从校场习武回来了。 如今她有功夫在身已经不是秘密,苏园就不必为了隐藏,特意跑去外面习武。她也可以和大家一样,直接去校场习武了。但作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苏园还是按照往常的作息练功。 在苏园练完武之后,展昭、王朝等人才来。 互相打过招呼后,王朝目送了苏园离开的背影,才开始大声唏嘘。 “怪不得咱们武功不行,我们这些普通人练武是闻鸡起舞,看看人家高手练武,是鸡闻她起舞!” 话音刚落,可巧就鸡鸣声响起。 大家连连赞同地感慨,连练武奇才都这么努力,他们若再不努力就只配吃土了。 苏园洗漱完毕,就选了一件淡青色的裙裳穿在自己身上,上妆之后,便问孙荷的意见。孙荷直摇头表示不可,她立刻去柜子里选了一件颜色更明亮的裙子,给苏园重新换上,又再选了一件珍珠珊瑚步摇给苏园戴在头上。 吃过早饭后,才有一直等着回话的小吏进屋,向苏园禀告:“从昨天夜里到今早,柳姑娘一直负荆跪在后门,给苏姑娘请罪。” 苏园便先去见了柳如依,见她果然负荆跪在后门,神色虔诚,并无惺惺作态,而且因为跪了一夜,她后背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 苏园让她起身。 “昨日道歉不诚,特来重新向苏司法赔罪。”柳如依给苏园磕了头之后,方起身。 身上的荆条早已经刺进了她的肉里,这一动荆条便再度刺进已经凝血了伤口里。柳如依蹙眉忍着疼,咬紧牙关,并没喊出声来。 接着,她就跟苏园行礼告辞了。 苏园安静看着柳如依离开,招呼孙荷跟上她。 “老大怀疑她还有阴谋?”孙荷立刻精神了,摩拳擦掌,准备抓坏人。 “我怀疑她失血过多,会晕倒。”苏园话音刚落,远处行走中的柳如依身子便摇摇晃晃,随后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该不会是装的吧?”大概是在开封府呆久了,孙荷见多了各种狡诈的案犯,所以立刻本着怀疑的态度去质疑柳如依晕倒的情况。 苏园给柳如依把脉,表示没大碍,但确实是真晕倒。 白福这时候赶着马车停在了门口,喊苏园过去。 一名俊朗如玉的红衣男子随后从车里下来了,立在车边。 苏园和孙荷俩人一起睁大眼,诧异地打量这位红衣男子,朱红锦袍,祥云蝠纹,人朗朗如玉,惊艳绝色,好看到让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就想直勾勾地盯着看,怎么看都不腻。 最后二人确定那张脸的确是他们熟悉的白玉堂后,俩人才反应彻底过来,白玉堂今天居然穿了红衣! “老大,五爷今日可太英俊了,完全没想到这红色比白色更衬五爷的脸!可太巧了,五爷穿的跟老大的衣裳是一个颜色。”孙荷兴奋地撞一下苏园的肩膀,眼睛继续直勾勾地盯着白玉堂,就差流口水了。 苏园忙于用手捂住孙荷的眼睛,“我家的,少看两眼。” “哎呀,老大,别这么小气。美景共赏啊,这说不定是五爷这辈子唯一一次穿红的时候了。”孙荷急道。 “至少是唯二,我们成亲的时候他肯定还要穿红的。”苏园松开手后,立刻以极快地速度奔向白玉堂,催他赶紧一起上马车。 孙荷懵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家老大是瞬移了吗?前一刻还在她身边说话,下一刻俩人就进了马车走了。 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还没看够呢! 小气老大!可太抠了!爱吃独食就罢了,自家男人也捂着不给外人看。 到了苏府,苏园和白玉堂刚下马车,就看见李氏带人从门里面迎了出来。 李氏紧张地对二人笑着,礼貌地请他们快入内。 苏园知道李氏能这么快出现,肯定早就在门边等候了。 他们进府之后走了没多久,苏方明和苏喜也迎过来了。 苏喜因为肚子大了,走路有几分慢,连忙跟苏园告罪她来迟了。 “我本也想着跟母亲一起在门口等着 ,母亲和大哥偏不让,我拗不过他们。”苏喜解释道。 “已经很拗了,非我看着才行,不然不会听话。”苏方明淡声道。 “你这么大肚子,不好好歇着,闹什么闹,我还差你接我这几步?”苏园跟着苏方明去训了苏喜一句。 苏喜忙笑着陪错,感叹她就是想早点见到苏园,才坐不住了。 众人人随后便往正厅去。 李氏不住地朝白玉堂和苏园身上看。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得,却又不得不收敛,所看一眼,收回目光,隔了一会儿,就禁不住再去看两眼。 一对多么完美无瑕的璧人!她怎么瞧都欢喜,怎么瞧都瞧不够。 苏方明打量一眼白玉堂,淡声赞他道:“你今日与以往大有不同。” “管家选的衣裳,头次登门不好失礼。”白玉堂也用同样淡然的声音回答。本来他的面容跟苏方明比起来,更为冷峻,让人看着难以接近,但今天因为红衣冲淡了不少。 总之态度虽然还是冷了一点,但只要一看白玉堂这副俊爽昳丽的姿容,就让人忍不住选择原谅了他。 苏喜挽着苏园和李氏,她瞧见这一幕,悄声对二人叹道:“他们俩性儿其实还有几分相像。” 苏园:“是有点,不过大哥性子是一直淡的,他不是。” 白玉堂有脾气,有意气,性子烈,这恰恰是苏园最喜欢白玉堂的地方。 人活得越久经历越多,便很容易心如止水,失去对生活的激情。所以那热烈的、尖锐的、意气奋发的,便极为吸引苏园。 “哎呦,”苏喜轻轻叫一声,捂着肚子叹道,“又踢了我了!” 苏园得了苏喜的允准之后,赶紧去摸了摸她的肚子,再度感受到肚子里的小家伙的脚力后,她直叹生命的奇妙,很有意思。 “既然觉得有意思,那你什么时候自己也有意思一下?”苏喜笑嘻嘻地调笑一句苏园,然后偷偷望一眼白玉堂,小声对苏园道,“长得太好看了,要赶紧娶回家才行。” 第85章 二更合一 苏园连忙点头附和, 她本来没多少危机感。但今日看到白玉堂这副打扮之后,她也觉得还是早一点让美人属于自己比较好。 李氏忙提醒苏喜用错词了,“哪有让男人嫁的。” 苏喜嘻嘻笑起来, 嘴上应和李氏, 却故意挑眉使眼色给苏园, 表明她其实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园园妹妹多厉害呀, 是非常厉害的大英雄。自古美人配英雄,那自该是美人嫁给英雄。 “原来你因为师门祖训的缘故, 以前才一直隐藏了身上的功夫。”李氏沉吟了下,想起了苏进敬, 就提起那次苏园被劫持的案子,“那这么说来, 他那次算计害你,你之所以能逃过, 其实并不是因为你运气好?” 苏园应承,“不过我当时的确没有用武功对付他们。” 苏喜称赞苏园厉害, “原来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聪明机灵点, 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 白玉堂倒正有一处疑问要跟苏园求证, “所谓的菜刀侠士,是你自己?” 苏园点头应承。 李氏、苏方明和苏喜都不禁惊讶了下,原来之前在京中盛传的菜刀侠士就是苏园。 “原来是你救了周老判官的命。”白玉堂感慨道, 也不知道周老判官有没有缓过神儿来,意识到这一点。 “事发突然, 当时我身上只有一把菜刀。说起来这菜刀确实是只用来切菜比较合适, 杀人的话太脏手, 还会喷我满脸血。” 苏园感慨有一把趁手武器的重要性, 这菜刀比起霸王刀可谓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氏:“……” 苏方明:“……” 他们不是武林人,忽然听苏园感慨用什么刀杀人顺手之类的话,还真有点不适应。 苏喜却与他们二人不同,兴奋地鼓掌,为苏园喝彩,赞美她厉害。她肚子里的小人儿好像也能听明白似得,跟着踹了两脚。 苏喜便抚着肚子安慰他别着急,等他出生了以后,自然有姨母姨父两大高手教他武功。 白玉堂听‘姨父’这称呼,挑了下眉,浅勾着唇去饮茶。 “既然妹妹就是菜刀侠士,容我问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妹妹觉得自己与竹签高手比起来,谁更厉害?” 苏喜前段时间听不少关于俩人的江湖八卦,还曾好一顿跟丫鬟们争辩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谁更厉害。 “幸好我选的是菜刀侠士,没支持错人。”苏喜特别骄傲地跟苏园说道,“那竹签高手一看就不大行,躲在暗处偷偷摸摸打暗器,怎么能比得上我家园妹妹拿着菜刀,光明磊落地把她们地杀个片甲不留!” 白玉堂听到这话,不禁暗笑一声,看向苏园。 如果说菜刀侠士是苏园的话,那么根据竹签高手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就不难判断出是谁了。 苏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那竹签高手也是我,打暗器是有点偷偷摸摸的。” 苏喜:“……” “其实是不是偷偷摸摸不重要,重在结果,能不能治敌杀敌最重要!兵法还讲兵不厌诈,偷袭很好,更省时省力!” 苏喜忙力挽狂澜,把自己之前说的话圆回来,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俩人居然是同一个人。踩一捧一这种事,她以后绝不会随便干了! 李氏和苏方明闻言后再度感到惊讶,苏园身上真的是有太多让他们震惊的地方了。 苏家的午宴精致而丰盛,苏方明特意请来了一位高人,做了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菜色,如槐叶淘、栝蒌粉、端木煎、脆琅轩等等。 饭后除了一些常见的点心,另还有当下时节比较鲜见的新鲜样儿:梅花脯。 梅花脯就是将新鲜山栗和橄榄切成薄片,错落交叠一起食用,口感上颇有梅花的风味,故而因此得名。① 如今刚入初秋,成熟的山栗子和橄榄颇少,而且橄榄还要从是南边新鲜运来的才行。这道点心看似简单,实则十分难得,其价值是比整桌的点心都贵。 如此奢侈的点心,吃起来必要有一番感慨。 “倒不禁让我想起了杨贵妃。”苏喜叹道。 苏方明淡笑表示:“这是你们第一次正式上门,总要郑重些,以后便没这种好事了。” 苏园就看向白玉堂,低声问他道:“大哥他不宠着我,如果我非要天天吃这梅花脯,你该如何呢?” “你不是杨贵妃。” 苏园立刻拉下脸来,什么意思?她没杨贵妃好看,所以不配吗? “你不会被困在深宫之中,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若真喜欢吃这东西,咱们就去搬去出产此物的地方住着,直到你吃够为止。”白玉堂解释道。 苏园笑起来,夸赞白玉堂这思路不错。 “所以咱们什么时候走?”白玉堂问。 苏园:“???” “你若舍不得开封府的差事,咱们可以暂时告假。”白玉堂一脸认真。 苏园:“别呀,我就是假设问一下,不是认真的。这梅花脯虽然好吃,但吃一两次新鲜一下就行了。凡事过犹不及,吃多了容易伤着,浅尝辄止挺好的。” “嗯。”白玉堂抿起嘴角,微微淡笑着喝茶,“我也不是认真的。” 苏园惊讶地瞪白玉堂一眼,见白玉堂脸上的笑容愈加明显。 似白玉雕琢的冷峻脸庞,乍然浮现出朗朗如明月般的笑容。 苏喜正夹了一块点心要入口,无意间瞟见这一幕,呆了,手一抖,点心掉落—— 苏园伸手接住那块点心,并直接把点心塞进苏喜的半张的口中,令她快点回神。 …… 黄昏前,苏园和白玉堂从苏府告辞,回到了开封府。 苏园扯住白玉堂的衣袖,便问他衣裳从哪儿来的。 “去年生辰时长辈所赠。”白玉堂不解苏园为何会纠结这件红衣,“我穿不好看?你不喜欢?” “太喜欢了!”苏园立刻道,然后小小声抱怨一句,“可别人也喜欢,幸而今天出门坐车,若骑马的话,这街上不知有多少女儿的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 白玉堂一直很拉风,但绝对没有今天这么拉风,红衣真的太衬他了! 白玉堂听到苏园夸自己,很开心。他愉悦地揽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以后只穿给你看。” 正好他不喜欢穿这种颜色的衣服见外人。 苏园怔了下,没想到白玉堂会说这种话。他向来肆意妄为,不喜约束自己,如今竟然为了迁就她做出这种承诺。 表现太好了!苏园高兴地抱住白玉堂,好一顿赞美他。 白玉堂向来不喜别人对他恭维赞美,听着就厌烦。可是同样的话换到苏园嘴里说,就变得非常悦耳动听,他好像怎么都听不够。 白玉堂接连在苏园的额头上亲了几口,才舍得把她放下。 “前些日子太累了,你早些睡。” 白玉堂告别苏园。 回房后,他见白福正在房间里等候。 白福满面笑容得打量白玉堂今日的衣着,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他忙问白玉堂今日拜访的结果如何,是否顺利。 “不错。”白玉堂让白福自己领三百两银子的赏钱去。 “多谢五爷!那这衣裳——” 之前五爷吩咐过,让他把衣裳扔了,后来五爷又改主意了,说就穿这一次,穿完就扔。所以白福打算伺候完白玉堂更衣之后,就听话地把这件红锦袍给扔掉。 “衣裳不错,再做几件。”白玉堂背对着白福方向,低头饮了口茶。 白福呆了呆,磕巴地应承一声,这才退下了。 …… 清晨,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东方泛起了红霞。太阳缓缓升起,照耀在了梧桐树顶,树下斑驳的影子渐渐明亮了起来。 苏园在自己院里的梧桐树上挂了秋千。 今早练完功,闲来无事,她就捧着一个大竹筒,竹筒里面装满了奶茶,用一根芦苇杆做吸管,边晃着秋千边喝奶茶。 孙荷起床后,就赶紧来跟苏园打招呼,告诉她昨天柳如依的情况。 “上了药后,大概一个时辰就醒了,然后我就把她送回家了。期间她一直跟我忏悔道歉,说她犯了糊涂事,对不起老大。” 苏园懒懒地‘嗯’了一声,便继续晃秋千,吸溜奶茶。 孙荷犹豫了下,才对苏园道:“柳如依还说,她今后愿意鞍前马后,为老大效劳,以表诚挚歉意。只要两大需要她,她随叫随到。可老大哪里需要她鞍前马后啊,老大有我就够了!” “怎么能有你就够了,还有我!”一记清脆的女生忽然从院门口传来。 苏园和孙荷同时望去,就见穿着一身男装的赵清荣急冲冲走进院子,她身后还跟着四名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丫鬟们本来也要跟进来,被赵清荣摆摆手,示意退下了。 苏园正要起身,打算给赵清荣作揖见礼。 赵清荣忙伸手示意阻拦道:“别动!苏大侠千万别动!你若是给我见礼,那就是折煞我了!” 苏园也不客气,便真坐在原地不动了。 “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苏大侠单枪匹马闯安康侯府,救回了包大人、展大侠他们十二人?”赵清荣眼睛睁得圆圆的,亮晶晶的,向孙荷求证。 孙荷应承,特别骄傲:“那是当然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一直敬老大为老大?我从没跟你撒过谎,我们老大厉害着呢,你偏不信!” 赵清荣诧异地再打量一番苏园,“这我之前真没看出来,也真没想到。我前两日随十三伯母她们去庙里礼佛,不知外面的消息。昨日晌午回到东京后听说这事儿,我忍不住想立刻来,却被我爹给带进宫去了。” 赵清荣细问当日的情况,基本上都是苏园安静地喝奶茶,孙荷在旁代为作答。 孙荷描述的时候,口气听起来很夸张,把赵清荣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其实孙荷说的那些一点都不夸张,情况远比她所描述得更惨烈,当然惨烈的对象是别人,不是她。 “哇,好厉害啊!真高人!”赵清荣感慨像苏园和她师父那样的高手,竟然都如此低调不张扬。 想起自己以前初见苏园那几次,还有点口气恶劣,甚至有几分瞧不起苏园,赵清荣就觉得很没脸,十分不好意思,便跟苏园道歉。 苏园:“多大点事儿,从没挂在心上。” 嘉和县主心性纯善,只是偶尔有几分小任性罢了,在苏园看来,这不算什么毛病。 赵清荣立刻拱手,向苏园表达崇敬和叹服:“果然不愧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宽大为怀,不跟我们这等小人物计较!” 苏园愣了下,没想到赵清荣把姿态摆得这么低,她堂堂二品县主怎么就成小人物了? “苏老大,你也收我做喽啰吧!”赵清荣声音响亮,对苏园虔诚鞠一躬。 噗! 苏园差点把喝进嘴里的奶茶吐出来。 孙荷见赵清荣居然跟她抢老大,有几分焦急:“你之前不是崇拜我的吗?” 赵清荣:“抱歉了,人往高处走。再说我崇拜了你所崇拜的,其实也都差不多。而且多个人陪你一起崇拜你家老大,难道不好吗?” 孙荷很想说不好,但人家是县主,她得罪不起。而且老大收喽啰,她也没资格插手。 “都别闹了,哪有什么喽啰,我这又不是占山为王,要做山大王。”苏园令她们二人在石桌边坐着,另外取了两个竹筒,也给她们倒了奶茶。 “好喝!”赵清荣吸一口奶茶后,就立刻称赞苏园,“杀得了恶贼,下得了厨房,都是好手艺!” 孙荷见状,不想被比下去,也忙夸赞苏园:“那是,老大的功夫和做饭的手艺都一样出色,皆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赵清荣不服,当即再夸,孙荷便也跟上。 苏园冷眼旁她们二人吵嘴,直叹:“原来喝奶茶都堵不上你们的嘴,那都别喝了。” 苏园说罢,就要撤走她二人面前的竹筒。俩人当即噤声,老实地捧着竹筒安安分分地喝起奶茶来。 “你们听说没有,三日后惠民河那边有赏菊大会。”赵清荣想约苏园和孙荷一起去赏花。 苏园对赏菊没什么兴趣,让她们二人去即可。 孙荷见苏园不感兴趣,忙表示她也不感兴趣。 赵清荣发现她们俩人都不愿意去,有点小失落。 随后,她眼珠儿一转,想到了什么,故作无意地感慨:“前两年在赏菊大会的夜里都会闹鬼,不知道今年这次有没有。” “闹什么鬼?”孙荷立刻精神了,眼睛发亮地看向赵清荣。 “三年前,在赏菊大会头一日,有一名叫东篱的歌姬投河自尽了。第二天夜里,就有人听见河边有她的歌声,但见不到人。之后一直到赏菊大会结束,夜里总是出现同样的歌声。等到第二年的赏菊大会,仍然有此情况。 大家都说是那以菊为名的东篱姑娘,因为在赏菊大会这一日刚好身亡,就化身为鬼附在了菊花上。只要有大量的菊花同时出现,她便会化形现身,凄婉歌唱。” 孙荷听完赵清荣讲的故事后,不以为然,感慨肯定又是假鬼,“指不定又是一只八哥。” “八哥学舌三两句话尚可,但唱歌肯定不行。”赵清荣道。 孙荷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动心了,蠢蠢欲动地看向苏园:“老大,那咱们去抓鬼吧!” “你想去就去吧,别叫我。” 苏园可不想彻夜守在河边,只为了等鬼。河边蚊子多,尤其是秋天的蚊子,毒得很。上次是为了破案,加之她本人也好奇闹鬼的真相,才会熬夜守着。这次不过是民间传闻,她就懒得去管了。 晌午的时候,苏园拜访白家。她这才算是正式拜访了白玉堂的四位兄长:卢方、韩彰、徐庆和蒋平。 四人这几日都忙着帮开封府去查鬼见愁,左奔右跑,才在今日聚齐了。 提及这险些害了他们五鼠性命的鬼见愁,卢方等人都恨得牙痒痒,誓要把鬼见愁铲平了,彻底报仇以后,他们才能回陷空岛。 “他们竟敢在我们带来的酒里下药!害得在五弟定亲大喜的日子——” 卢方提到这里,就怒气冲冲,脸色赤红。 卢方带着兄弟们给苏园赔错。 若不是他们在路上疏忽大意,令贼人趁机往酒中下了药,便不会在苏园和白玉堂定亲的日子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怪诸位兄长,是贼人太狡猾,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一月了,我们也没发现。” 苏园想到了王玉,还有那封信,心思渐渐沉下来。 “唔!弟妹带来的这松子糕真好吃!”蒋平一连塞了两块松子糕进口,一边腮鼓得圆圆的,他吃得很豪爽,也很有滋有味。 大家纷纷来尝苏园带来的点心,发现竟没一样不好吃的。当得知这些都是苏园的手艺,卢方等人好一番艳羡白玉堂。 他们无不对苏园满意,更盼着苏园能和白玉堂早日成亲。他们真的很担心他们性子骄纵孤傲的五弟,栓不住这么美好的媳妇。 饭毕,苏园和白玉堂就要回开封府了。 蒋平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羡慕妒忌到肚子里开始冒酸水了。 “五弟真是好福气啊,有此等佳人伴在身侧。瞧瞧咱们未来弟妹,人美,窈窕,还有钱,武功高,尤其是做饭居然那么好吃……” 蒋平唏嘘感慨自己怎么没白玉堂那么好命,让他也遇到一个这样的好姑娘。 韩彰骂他就瞎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瘦得跟猴儿似得,一脸病相,人家好姑娘凭什么看上你?好歹学学五弟的风姿,先把自己拾掇利索了。” 蒋平瞟一眼白玉堂的衣着,记下了,转头就让白福帮他定做一件差不多的锦袍。 蒋平将白锦袍穿在身上后,对着镜子前后照了照,又细看这锦袍的用料,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唤来韩彰帮他看看。 “白福说用的同一块料子,跟五弟的一样,可我怎么瞧着大不一样呢。”蒋平扯了扯衣袍,特意在韩彰跟前左右晃了两下。 韩彰忍不住笑:“是大不一样。” “我就说这白福阳奉阴违,糊弄我呢!”蒋平这就要找白福算账去。 “我是说穿衣服的人大不一样!同样料子的衣裳,穿在人家身上,那就是从天下下来的清冷仙君。到你身上,成了穿人衣的猴儿,怎么瞧都别扭。” 韩彰忙跟蒋平道歉,他收回之前的话,感慨蒋平已然没有拾掇的必要了,没救了。 蒋平气得不行,正要跟韩彰理论,见白玉堂来了。巧的是,白玉堂今日所穿的白衣袍,刚好跟蒋平身上的一样。 俩厢一对比,高下立见,残酷的现实狠狠地向蒋平证明了韩彰所言不虚。 这还真就是人的问题!不是衣裳料子的问题! 白玉堂对蒋平道:“我查到了一些鬼见愁的线索,今夜在惠民河有一艘画舫船可能有问题。” 论起潜水,没人能比得过翻江鼠蒋平,他进水里就跟鱼儿回到家一样,便是要他长期在水下住都没有问题。 白玉堂便让蒋平今晚去调查那艘画舫。 “去是可以去 ,但你能不能别再穿这件衣裳了。”蒋平故意跟白玉堂讲条件。 蒋平本没指望白玉堂会答应,他太了解白玉堂的性子了,一身反骨,最不喜别人跟他谈条件,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好。” 白玉堂干脆应承一声,而后便转身离开。 这倒让蒋平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玉堂回房后,就立刻脱掉身上的衣裳,急忙去内室沐浴更衣。 被脱掉的那件白色衣裳上,有一处地方很明显地粘着红胭脂。 苏园悄然入屋后,就注意到了被丢在地上的白衣。 苏园把衣服捡了起来,先是看了一眼衣服上面的红胭脂,然后她把衣服放在鼻子边闻了下,除了冷松香味儿,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 苏园把衣服重新丢回了地上,便坐在窗边罗汉榻上,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等。 不一会儿,她就见白玉堂更衣出来了。 第86章 二更合一 白玉堂衣襟尚未系紧, 锁骨微露,披散的头发还湿着,有两缕发丝在两鬓垂落, 刚好遮掩了他眼角的锋芒。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 英挺的鼻梁,削薄的唇, 寒玉般的脸, 都如打了一层柔光, 似入画了一般让人觉得不真实。 白玉堂没想到苏园会来他的房间,惊讶了下, 问苏园:“什么时候来的?” “觉得无聊,便来看看你。” 苏园踱步到白玉堂跟前, 靠近他, 近到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白玉堂的脸颊, 然后她就用手轻抚摸着白玉堂的鬓角,手指卷起了他鬓角的一缕头发, 笑问白玉堂有没有想她。 白玉堂轻笑,“自然是想你。” 白玉堂要去搂苏园,被苏园灵巧地躲过了。再要去追苏园时,他看到了之前被自己丢弃在地上的衣裳, 便顺手捡起来,丢进了衣柜里。 苏园挑了下眉,转身坐回了罗汉榻上。 白玉堂取来了茶壶和茶杯, 特意给苏园倒了一杯凉茶递送过来。 苏园就接过茶, 慢慢地把茶送到嘴边。 白玉堂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苏园。 “你今日都去哪儿了?”苏园突然问。 “查鬼见愁。这帮人太狡猾, 想找到他们的线索不容易。”白玉堂道。 “是的, 非常不容易, 那五爷肯定累坏了吧?”苏园倾身靠近白玉堂,把自己手里的茶杯送到白玉堂嘴边,“我喂你喝呀。” “别闹。”白玉堂笑一声,挡住了苏园的手。 苏园偏要坚持把茶往白玉堂嘴边送,白玉堂脸色大变。他随后与苏园四目相对,敏锐地察觉到了苏园眼睛里的戏谑。 白玉堂手中立刻多出一个尖锐的暗器,径直朝苏园的脖颈飞速划去。苏园偏身避开,反手擒住他手腕,狠狠向外一折,便听‘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折了。苏园的另一手同时敲碎了茶碗,尖锐瓷片在白玉堂脸上划了一下,片刻后才见有血涌出,可见他这脸皮有多厚了! 白玉堂接连痛叫两声,令屋外的白福慌立刻冲进门,询问自家五爷有事没有。等白福看清楚眼前场景时,他吓呆了。苏姑娘竟毁了他家五爷的容貌! “五爷!苏姑娘!这——” “这女人不是苏园!她是伪装的!快杀了她!”白玉堂疼得面目狰狞,冲白福大喊。他欲用另一只手推走苏园,苏园就把他另一只手也掰折了。 吓呆了的白福终于回神,他一边喊人一边抽刀,就要劈向苏园。 苏园将手里碎瓷片飞了出去,直接打掉了白福手里的刀。 白福大惊。 “脸可以伪装,但功夫伪装不了。” 苏园提醒白福一句,便擒住想要趁机逃跑的白玉堂。 盯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苏园的眼底溢满杀气,冷声质问他:“你自己没脸吗?用别人的脸?” 白福愣了愣,有点懵地看向白玉堂。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苏姑娘是真的,五爷才是假的? 白福不敢擅动了。苏姑娘刚才提醒他的那句话没错,容貌可以伪装,但功夫伪装不了。五爷的武功虽然不及苏姑娘高超,但跟她打十几个回合的能耐还是有的。 ‘白玉堂’在意识到自己被彻底识破后,当即从嘴中吐出飞针,精准地射向苏园的眉心。 苏园闪身而过,手依旧擒着‘白玉堂’的衣襟。‘白玉堂’就趁此时机飞腿,再度踢向苏园。 正常人对应此动作,应该会下意识地再度躲闪,他只要脱离苏园的掌控,就可以放毒烟,趁机逃走。但苏园没有放手,她反而飞腿踢了回去。两条‘飞腿’相撞,必有一折,接着就听‘咔嚓’一声,有一条腿骨折了。 ‘白玉堂’四肢废了三肢,如果想逃跑除了单腿蹦别无选择,但在这守备森严的开封府里单腿蹦的话,断然不可能逃出去。‘白玉堂’忍着剧痛,伸手要去取腰间的东西。苏园一脚踩在‘白玉堂’的胳膊上,令其高声痛叫起来。 苏园听出其本音为女声,诧异了下,随后就在其腰间搜到了一颗毒烟弹,还有一颗鬼见愁常用的自尽毒药丸儿。 白福将‘白玉堂’绑缚后,以油洗面,成功揭掉了他的面皮。此人容貌秀丽,堪称上等,是一副女生相貌,本音也如女子一般,但有喉结,有几分难辨雌雄。后来还是白福亲眼验证了一下,才确认此人是男子。 “白玉堂在哪儿?”苏园质问。 男子冷哼一声,并不作答,目光里毫不掩饰对苏园的憎恨。 展昭、王朝等人这时都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苏园忽然想起卢方等人,催促白福快去通知他们,就怕这假白玉堂说了什么话引四鼠上当。 “拦住他!” 屋里展昭突然喊了一声,接着便有咳嗽和呕吐声传来。 苏园转身进去瞧,那名雌雄难辨的男子已经吐血身亡了。 展昭对苏园道:“刚才见他低头舔手指,便觉得不对,却还是晚了一步。” 很显然,男子的手指上在涂了毒。 苏园转头看向那个被她打碎的茶碗,那茶里果然下了毒了。幸好她警惕性高,察觉到了白玉堂的异常。 展昭问苏园:“连四鼠和白福都没辨出他来,你如何识破了他?” 本来府里为了防止存在易容问题,已经安排负责点卯的人用油来涂面来进行甄别。但白玉堂行事习惯了我行我素,来去无踪,别人根本管不了他。加之他武功高不好招惹,没人会觉得鬼见愁敢在这种时候易容白玉堂。 苏园从衣柜里把那件脏衣服拿了出来,递给了展昭。 “我见他把这衣服丢衣柜里了。” 展昭嗤笑,感慨道:“那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以白玉堂爱干净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把穿过的脏衣服丢进衣柜里。 “这衣服上不仅沾了胭脂,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他从不让女人近身,纵然不得不去烟花之地查案,以他的身手,他应该会避免衣襟上沾染胭脂。” 其实,苏园还摸了假白玉堂的脸和头发确认。 皮肤肤质不一样。白玉堂的皮肤更为细腻,有着皮肤自然分泌出油脂的那种光滑感,假面皮虽然逼真,但缺少这种感觉,有一点干巴巴的感觉。 头发发质也不一样。老天爷实在是太过偏爱白玉堂了,什么好的都在他身上安排,连头发丝都不放过。白玉堂的头发漆黑如墨,亮泽顺滑,洗后会更加柔顺。而这男子的头发在清洗之后却略显干涩毛躁,尽管还湿着,但一点不妨碍摸着的手感像稻草。 不过对白玉堂摸来摸去这种事,苏园不太好讲给展昭听,所以她就只说了衣裳这一处疑点。 包拯和公孙策随后赶来,在看过现场之后,俩人都很惊讶鬼见愁之猖狂。如今正在缉拿他们的风头上,他们竟还敢来开封府挑衅,在众人眼皮底下假扮白玉堂。 “那如今白护卫在哪里?”包拯关切问。 苏园道:“白福说他今日出去见了江湖朋友,搜集鬼见愁的消息,但具体去了哪儿他没说。” 白玉堂行事一向如此,不会过多交代行踪。想必正是如此,鬼见愁白队的人才会想冒险易容成他。 “只愿人没事才好。”公孙用竹签从死者地指甲缝里扣出了少量的淡粉色粉末。这种粉末在指甲缝里与指甲的颜色差不多 ,所以凭肉眼去看,不太能分辨出来。 从死者之前舔手指便中毒身亡的情况来看,这些粉末应该都是毒物。 公孙策举起死者的手,仔细观察他的指甲,在其右手中指指甲后缘靠近皮肤的地方,发现有一点红色的残留,用湿布反复擦拭之后,确认这一点红色并不是血迹。 公孙策把苏园唤了过来,“你瞧他的指甲,像是经过刮擦打磨过。” 苏园点点头,细看才能发现死者的指甲表面并不似常人那般光滑亮泽。 苏园随即想到那一点红色可能是什么了。“这像是蔻丹,女子专门用来染指甲的。他平常的指甲可能是红色,但为了扮成白五爷才将手上的红色指甲刮掉。”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身高如白玉堂一般的男子 ,扮女装,姿容不错,相较于普通人而言,这种人一定会更引人注意。 苏园看一眼地上男尸,又道:“我猜这人多半来自烟花之地,指甲涂过蔻丹不说,旧衣服上的还染了红胭脂和一股花香味儿。他既然伪装成五爷,就不太可能特意去吃花酒,这不符合五爷平常的性情。那就很可能是他来自此地方,红胭脂和花香味儿都是不小心染蹭上去的。” 包拯和公孙策都赞同苏园的说法,命人先着重去搜青楼等烟花之地。 这时,白福带着蒋平、卢方等四鼠来了。他们四人都很安全。 卢方等人看到假冒的白玉堂都震惊不已,他们万万没想到,前不久跟他们说话的五弟居然是假的。 卢方等人气得不行,这鬼见愁给他们酒中下药,毁了他们五弟定亲好日子的账还没算清,如今又伪装五弟来戏耍他们! “把我们五鼠当什么了?当猴耍呢 !真当我们五鼠好惹了!”卢方气气愤不已地喊道,“兄弟们,都给我使全劲儿!这辈子就算不回陷空岛,掘地三尺也要把鬼见愁给连窝端了!” 韩彰、徐庆和蒋平都愤慨地齐声应承。 “幸好这次通知及时,不然蒋四爷就出发了,这里头说不定有什么陷阱!”白福叹道。 “他让四爷去什么地方?”苏园问蒋平。 “这畜生之前声称说有鬼见愁的线索,要我去惠民河搜一艘饰满彩绸白菊的画舫船。”蒋平答道。 包拯让苏园和展昭带人去画舫船,并再三嘱咐他们要小心,这里面极有可能有鬼见愁的陷阱,但同时也会有线索。危险与机会并存,这也是包拯让展昭和苏园同时出马前往此处的缘故。 余下的人手兵分两路:卢方等人负责造访他们在京中的熟人,看看是否能询问出白玉堂今日的行程,打听到他的下落或者大概去向。王朝等人带上开封府所有人手,按照以往的惯例全城寻人。 苏园当即就同展昭一起快马加鞭赶到惠民河。 惠民河岸边如今正举行赏菊大会,岸上灯笼高挂,靠在岸边的船只上,摆满了各种盛开的菊花。卖花的贩子叫声不绝,问价的客人非常多,吵吵嚷嚷,人头攒动,行人摩肩接踵。整条宽阔的惠民河被照得波光粼粼,十几艘画舫船正在河上缓慢行驶。 “真热闹啊。”苏园感慨。 “是啊,每年赏菊大会都这么热闹,你以前没来过?”展昭一边搜寻河上的画舫船,一边回应苏园的感慨 。 苏园:“没有,我不太喜欢菊花 。” 菊花总是会让她联想到死亡以及死去的人。虽然见多了生死,但苏园还是不喜欢去感伤生死。 苏园的目光在河上逡巡了一圈后,暂时没看到蒋平所说的船,展昭也表示没看到。 俩人便骑马往上游走。 展昭很担心白玉堂的安危,本还想着苏园一定会比自己更担心他才对,可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如此,他发现苏园表现得一直都非常冷静。 “你不担心他?”展昭问。 “以他的聪明和警惕性,只要他不去主动涉险,不太可能会出事。”苏园答道。 “那如果是他主动呢?”白玉堂的性格大家都清楚,最受不得激将,最容易意气用事。 “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他的选择。”苏园见展昭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反问他,“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是吗?” 展昭心头一震,没想到苏园看得这么通透。其实道理有的时候确实很简单,但人在深陷其中的时候很难看清楚。苏园却不同,她完全跳脱出来了,看得明明白白。 眼前的姑娘可不是他曾经以为那个需要处处保护的小丫头了。她看似娇柔可人的外表下,有着冷静睿智的判断、坚韧不拔的内心,更有盖世超群的武功。 展昭为认识这样厉害的女子而感到骄傲。 “那艘!”苏园指向河东面唯一一艘以白菊花为装饰且挂着彩绸的船,船正缓缓地朝他们这边的方向驶来。 此船大而奢华,肉眼可见船上守卫的数量不在少数。 “这艘船肯定不简单。”展昭问苏园的主意,“咱们是暗查还是明查?” “明查,那厮让蒋平暗查,肯定有猫腻 。” 展昭赞同:“我也这么想。” 展昭命衙役弄来了一艘船,便同苏园一起乘船,朝那艘画舫船驶去。 在他们的船距离画舫船有十几丈之遥的时候,船上的守卫们都警惕起来,握紧腰间挎着的刀,高声询问来者何人。 展昭便报上自己的名号,“开封府四品侍卫展昭,奉命查案 ,烦请诸位配合。” “放肆,你可知道这谁的船,敢来扰我家主人的雅兴?”喊话的人从船舱里气呼呼跑出来,穿着一身华贵锦缎,是位中年老男人了,但没胡子。 苏园从听到‘放肆’二字,就有预感了 ,见到这中年男人没胡子后 ,更加确认了。 苏园微微侧首,小声跟展昭道:“皇家的人,八成是宫里的,咱们今儿运气好啊!” “另还有开封府女司法苏园!”展昭高声对那中年男人补充一句。 苏园微微讶异地看向展昭,嘟囔道:“真没看出来啊,展大侠关键时刻还会出卖队友!” “这哪儿能叫出卖,如实禀告,你现在难道没跟我在一起?”展昭解释道 。 “让他们上来吧。”一记女声从船舱里传出来。 中年男人忙赔笑应是,催促展昭和苏园快上船。 展昭对苏园道:“看吧,报上你的名号更好用。” 二人到了船上后,中年男人就立刻告诉了二人船舱里的人身份,有太后、李太皇太妃和襄阳王。 “太后娘娘今日兴致好,才来赏菊大会游玩,倒被你二人给搅和了。” 展昭谦逊道歉。 苏园则沉下眼眸,掂量着这三人的身份,尤其是襄阳王。 二人随后就被引到刘太后跟前,行见礼后,便起身了。 “哎呦,快让我来瞧瞧,咱们本朝第一例在宫外为官的女子。”李太皇太妃慈祥笑着,让苏园抬起头来,不必害羞。 苏园依言抬头,上首位坐着威仪雍容的刘太后,其旁侧是正说话的李太皇太妃,襄阳王的生母,年纪比刘太后稍长一些,此时她满脸笑面,看起来慈祥极了。 这屋里就坐着的她们二人,没看见襄阳王的身影。 “真想不到,外头盛传飚勇无敌的高手,这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呀。瞧她那身板,还没我身边这丫鬟高大呢!”李太皇太妃问苏园,她是否真的能扛起七尺钢刀。 “回天皇太妃的话,下官能的。”苏园表示她其实有带大刀来,因为不宜带大刀上船,才把刀卸下去了。 李太皇太妃忙问苏园能不能当面展示两招给她们看看。 苏园应承,便看向刘太后。 刘太后淡淡地点了下头 。 苏园就取来大刀,在二人跟前耍了两招。因为地方有限,能耍得的招式其实很简单,但因为速度快,挥刀成风,足够让刘太后和李太皇太妃觉得震撼了。 “谁说女儿不能出豪杰!好孩子,你真给我们女人长脸了!”刘太后大加赞许苏园,眼睛里尽是对苏园的欣赏之意。 刘太后随后还赏了两个小玩意儿给苏园,这才问起他们二人今日登船的来意。 展昭忙解释道:“今日赏菊大会,有飞贼抢了钱财,潜水逃了。下官等顺水追查,担心贼人上了这艘船,故而前来询问,没想到打扰了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妃的雅兴。” 案子前因后果太复杂,展昭一口气不可能全部说清,再者不好打扰太后接下来的兴致,展昭便暂且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解释。 “你们倒不容易,抓个贼还抓得如此认真。”刘太后本想说她的船守备森严,不可能上贼。但转念想凡事无绝对,而且难得有官员做事如此认真 。她便命内侍配合,随他们去查。 待二人走后,刘太后才想起屋里少个人,问李太皇太妃襄阳王哪儿去了。 “吃了两杯酒后就说头疼,八成是躲去睡觉了,他不行,还不如我们两个老的酒量好。” 李太皇太妃跟刘太后感慨,这儿子太乖了不见得是好事。 “小时候不许他沾酒,怎料他就一直听话,以至于到如今这年纪了,还是半点酒量都没有,沾酒就醉。” “孩子听话多好呢,让人羡慕。”刘太后感慨道。 …… 除了襄阳王休息的房间,苏园和展昭很快就将整个船搜完了。 二人打算下船的时候 ,有侍卫来传话,告知襄阳王睡醒了。 “好的。” 苏园讪笑一声,醒了就醒了呗,告诉他们干什么。 苏园和展昭随后还是要下船。 “王爷说就他房间没搜,不能特例。既然是开封府查案,就当全力配合 。故才吩咐小人来传话,请二位也去把他的房间也搜一下。” 苏园和展昭只得从命前往。 二人进了襄阳王的房间,便看见临窗负手而立的襄阳王,正好背对着他们。他穿着一身玉色锦袍,身量修长,头束冠玉,背在身后的双手纤细修长,右手的食指正勾着翡翠扇坠,玉扇则像个坠子似得吊在下面。 俩人行了见礼之后,没见襄阳王吭声,倒是襄阳王身边的内侍出言,请他们二人随便搜查。 这船上的房间,再大终究也大不了哪里去,能藏人的地方就更少了。 苏园和展昭都不明白襄阳王闹这一出的目的为何,但既然人家身份高,有这种要求,他们就只能配合,象征性地搜一下,然后走人 。 苏园打开衣柜看了一眼,往上面看了一眼,然后就和展昭汇合,表示搜查完毕,要告辞。 “不妨喝杯茶再走。”悦耳的男声自窗边传来。 苏园和展昭双双看去,那位原本背对着他们的襄阳王,终于不再面朝河水半遮面了。他转过身来,微笑着对他们说话了。 苏园和展昭的目光同时在襄阳王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收回了目光,各自沉着心思思量着,这人他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襄阳王已然落坐,旁边内侍便要上前伺候,襄阳王抬手示意其退下。他亲自将桌上倒扣的玉茶杯翻转放好,斟上茶汤。 襄阳王淡笑着伸手示意展昭和苏园二人落座,请他们饮茶。 这王爷亲自邀请喝茶,不坐是失礼,不喝也是失礼,把茶打翻了更失礼。 可苏园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襄阳王这张脸有点像王玉。虽然样貌感官上,襄阳王跟王玉有很大的差别,襄阳王侧脸边缘很有棱角,长相明显有男人十足的英气,也没有王玉那么白,但俩人的眉眼和唇都很像,身高也一样。 简单总结来说,就是即视感强烈,但是你又没有明显的证据去证明这种感觉。 苏园觉得展昭应该是和她有差不多的感觉,所以他才会和自己一样在踌躇。 “怎么,二位不肯给本王薄面?”襄阳王突然敛住脸上的笑容 ,他的目光在扫视过展昭之后,落在了苏园身上 ,随后与苏园四目相对 。 那种戏谑又带着几分兴味的眼神 ,让苏园立刻想到了跳崖下王玉看自己的那一眼。 苏园和展昭随后在桌边坐了下来。 “喝吧。”襄阳王挑起眉梢,目光落在茶杯上。 第87章 二更合一 刚有假白玉堂倒茶下毒的例子在前, 这茶当然不能喝。 襄阳王肯定不会傻到当场毒死苏园和展昭,但难保其不会□□或蛊虫之类的东西。总之为了彻底保障自身的安全,展昭和苏园都不打算冒这个险。 苏园使劲儿抽鼻子闻了闻, 蹙眉问道:“什么味儿啊?” 她转头看向展昭。 展昭也蹙眉,闻了闻, 用手掩住鼻子, “是啊, 这什么味道?” 襄阳王眯起眼睛, 静静地看着苏园和展昭。 伺候在襄阳王身边的内侍跟着吸鼻子闻了闻,他没闻到什么味道。正要纳闷地提出异议,他就听苏园率先说话了。 “一阵一阵的, 好像是从外面飘进起来的。” 既然味道是一阵一阵的,或许是他站的位置刚好没闻到?内侍便随展昭和苏园走到了船舱外。 河上正刮着不大不小的风, 吹得人衣袖飞起。 “没味儿啊,咱家什么都没闻到。”内侍叹道。 襄阳王随后也出来了。 这时候展昭和苏园已经走到船边,弯着腰好似在四处认真地寻找味道。 苏园转身之际,惊讶地对襄阳王大喊:“王爷小心!” 话音刚落地,无数白菊花铺天盖地从襄阳王头上打了下来, 另有几条绸带跟着下落, 缠到了襄阳王的身上, 其中有一绿色的绸带直接罩住了襄阳王的脑袋, 绸带的两端被风吹得飞扬, 猎猎作响。几枝白菊花零散地后落下来,刚好有两枝稳妥地落在了襄阳王的绿脑袋上, 看起来滑稽至极。 苏园和展昭都抿住嘴角, 以避免笑出声。 “这怎么回事!”内侍一边喊人一边急忙帮襄阳王整理。 “我去看看。”苏园马上自报奋勇, 她轻盈一跃, 便攀爬到船舱上方去检查情况。 襄阳王被内侍整理妥当之后 ,面色十分不愉,冷冷地瞪向展昭。 展昭礼貌地问候襄阳王:“王爷可觉得身体有不适的地方?是否要进房先休息?” 襄阳王哼笑一声,对内侍道:“把所有布置画舫的人都给本王处置了!” 苏园拿着一把一头系绳子的勾刀,从船舱上跳了下来。 “找到原因了,有贼人丢了勾刀在上头,勾刀打断了绸带和绑菊花的绳子。”苏园解释道。 “看来不是工匠们的过错,还请王爷手下留情。”展昭谦逊行礼求情道。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人往上丢勾刀?”襄阳王质疑地看向苏园。 其实他更想问‘这怕是你们的自己在演戏’,但他没有证据,即便他身份是王爷,也不能随便出口诬陷朝廷命官。 苏园将带着绳子的勾刀呈给襄阳王瞧,“绳子还是湿的,说明刚粘过水,这刀很可能就是下官们之前追查的那个潜水贼所丢。潜水贼可能见这艘船停了,就想试图攀上船来。” “不好!这贼人肯定还在附近,下官们得赶紧去抓,不然又被他跑了!”苏园忙拱手跟襄阳王告辞,表示他们要去抓贼了。 襄阳王无语地看着展昭和苏园跟自己匆忙行礼之后,飞快地跳回他们的小船跑了。 船驶离后,展昭称赞苏园机灵,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枝白菊花,对苏园道:“送你?” 苏园讶异地回看展昭。 展昭随即将花收回,解释道:“知道你不喜欢,逗你的。倒不知这枝栽到土里,会不会救活。” 那画舫船上的白菊花,为了保持几个时辰的新鲜不败,都是用湿黏土将修剪过的根裹成一个小团后,再用羊肠包裹,然后一朵朵捆绑在一起装饰在船上。费时费工,但可见匠人们的巧思。 “只要根不死,应该就能活。”苏园道。 展昭应承,“那咱们白五爷可比这朵菊花坚韧多了,肯定会没事。” “当然,他肯定会没事的。”苏园扭过头去看河水,目光有一瞬间失焦。 展昭见苏园此状,终于明白苏园为何会和白玉堂走在一起了。其实他们俩有时候很像,都是脸上表现得很冷漠或很冷静,同时也很嘴硬,但实际上心里在乎极了。 船抵岸后,苏园立刻跳上岸,见岸边等候的衙役多了一个人,便晓得是有新消息来了。 “已经查明死者的身份,是天香楼的掌柜许音。许音此人平日里十分喜好男扮女装,对外应酬时一直以女装示人,楼里的姑娘们都称他为妈妈,客人们叫他鸨母,甚至喊习惯了都快忘了他是男人了。 今天白天,有楼里有几名姑娘们目击一位貌似白五爷的白衣俊朗的男子从二楼下来,便一窝蜂地扑了过去,后来这男子匆匆从后门离开了。想来其衣服上的红胭脂,就是在那时候不小心蹭上了。” “想不到这假白玉堂的身份竟然是天香楼的老板。”展昭感慨道,“那这许音在鬼见愁,该算是白队一等杀手了。” “可能不止。”苏园举例荥阳苏记药铺,还有原来的董二包子铺,“掌柜是鬼见愁的人,整个铺子就是鬼见愁的窝点。” 展昭眼睛一亮,“这次说不定会有大收获。” 天香楼在东京城青楼里的排名数一数二,苏记药铺和董二包子铺与之比较,那都算芝麻大的小店了。这天香楼里面除了许音,肯定还有大鱼。 苏园走之前,望一眼河上的画舫船。 “怎么了?” “那船上守备森严,也就只有你我这样功夫的人,能趁机丢一把飞刀不被发现。若让蒋平潜上去的话,肯定是送上门被抓。那可是太后娘娘的船,罪名必然很大。”苏园道。 “这许音太会算计了。”展昭感慨鬼见愁白队杀手杀人的手段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伪装成别人,或阴险下毒,或一两句话便能挑唆怂恿,成功利用他人之手完成杀人任务。 苏园在准备上马前,问展昭是不是也觉得那襄阳王眼熟,有点像王玉。 “是有那么一点,但细看后,又指摘不出具体哪里像。”展昭叹毕,话锋一转,“但有一个地方,很直接。” 苏园问什么地方。 展昭暂且不上马了,因为他要说的话不宜被外人听到。他走到苏园身边,很小声地跟她道:“襄阳王名讳赵珏,珏字拆开来就是王玉。想不到这两者在名讳上会有直接的关联,但这未免太胆大了。” “是有点太直接了,”苏园叹道,“不过很多聪明人都狂妄,况且咱们不可能仅因这名字提出质疑,去拘押一位王爷。” 展昭叹是。 “刚才襄阳王见我们上船,虽有为难之意,但没见他有什么试探之言或任何焦急气恼之色,反倒是戏谑戏弄居多。倘若他真与王玉或鬼见愁有关系,早知悉今日蒋平送上门的计划,他见我们来了,便该知道计划失败,天香楼有暴露的危险。” 展昭当即想到了什么,惊讶道:“你是说——” 苏园点头 ,“我觉得许音今日的举动,不似筹谋已久,更像是他个人所为。” 如果今天的事情是许音个人的冲动行为,那么一定会留下很多破绽可调查。 “该尽快包围天香楼,彻查到底,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展昭当即上马。 二人一起策马,疾驰至天香楼。 王朝已经带人将天香楼内部包围,全部控制住了楼内所有人员。在外围则看不出天香楼有问题,甚至还有两名小厮笑容满面地站在楼外接客。 “包大人说未免还有漏网之鱼在外,便吩咐我们在内部戒严,继续开门迎客,所有入内的人不论什么身份都要当做嫌疑人进行排查。”王朝解释道。 苏园和展昭都点头,称赞这法子周全。 公孙策正在天香楼大厅内清点花名册,核查楼内每一名歌姬舞姬的身世,并一一进行盘问。 展昭留在了一楼,帮助公孙策,苏园就上了二楼。 “宾客们都在二楼,包大人压着呢。”王朝一边给苏园引路,一边小声跟苏园感慨,“这大概是包大人第一次进青楼,很多地方都不熟悉。” “所以你指点了?” “那当然 。”王朝顺口就应。 “你完了。”苏园从王朝身边走过时,清晰地甩下这句话。 王朝愣了愣,随即拍大腿懊恼。哎呦!他怎么给忘了,官员不能逛青楼,他刚才那么一指点无异于把自己给暴露了 。 到了二楼,苏园见到有不少官贵子弟在,这才明白了为何包拯要在二楼压场子。这些官贵子弟中有不少纨绔,性子恶劣,纵然是面对威武严毅包拯,他们照样跳脚,指责包拯不该无故关押他们。 “你们进了这家青楼便都有嫌疑,是作为嫌疑人被扣押,此为有缘有故。”包拯纠正道。 “那请问包大人这青楼犯了什么事,连累我们这样的无辜宾客还要被关押?”出言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魏海辽。 苏园看他一眼,发现他旁侧有一名低着头的男子,看身形有几分眼熟。苏园挪了几步,仔细打量,方辨认出来此人是杜诒。 “原来杜四公子也在这。”苏园见他有意躲自己,偏出声点了他的名字。 杜诒这才讪讪地抬头,礼貌而尴尬地向包拯和苏园行礼。 包拯见到杜诒时,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这位他很看好的后辈,居然跟那些纨绔一起来青楼鬼混。 “我是第一次来。” 杜诒还想解释他本不想来,是他的友人们见他苦闷,硬拉他来了这里。他来之前根本不知要到的地方是青楼,等到了大家都喊他下车,他实在不好扭头就走。 但杜诒觉得自己在这时候如果解释这些话,有往友人们身上推卸责任之嫌,实在不妥当,所以就没讲出来。 “没事,谁都有第一次,包大人也是第一次。”苏园安慰杜诒一句。 但这话显然没起到安慰作用,杜诒羞愧地把头低得更深了。包大人是因为查案才来青楼,哪里跟他一样。 包拯不禁瞥了一眼苏园。虽然苏园说的是实话,但他怎么觉得苏园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戏谑他之嫌? 魏海辽特意打量了苏园两眼,“呦呵,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苏司法吧?” 魏海辽说完这话后,还特意看了一眼杜诒,原来这位姑娘就是杜诒苦闷的源头,乍瞧她是有几分非比寻常。 “兄弟,我觉得你眼光不怎么样。女人不在后宅里呆着,天天这样抛头露面,如今连青楼都来过了,怎么能当正常女人娶回家?不安于室啊。” 魏海辽为了给自家兄弟找回面子,特意用苏园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对杜诒说道。 杜诒忙扯住魏海辽的胳膊,让他别说了。魏海辽推开他,偏要一脸挑衅地对着苏园 苏园笑了一声,语气友好地问魏海辽:“女人奉命查案都算抛头露面,不安于室,那上朝堂算不算啊?” 魏海辽当即应承:“当然算了!上朝堂那还了得!” 话音落了,包拯和在场一些反应较快的官贵子弟们都安安静静地看向魏海辽。 魏海辽愣了下,不解这些人为何拿奇怪的眼光看自己。 杜诒在旁小声提醒他,当朝太后为了辅佐年轻的皇帝 ,曾上朝听政数年。 魏海辽愣住,感觉自己的魂儿瞬间被抽走了半条,两腿一软就跪下了,忙赔罪道歉表示自己刚才胡言乱语了。 “我看魏公子清醒得很。”苏园道,“也不像是喝多了,被撞了头,才脑子出问题胡言乱语。” “不,我不清醒,我喝多了,我是撞了头。”魏海辽连忙扭头找根柱子,狠狠装了两下,把头撞得红肿,整个人晕乎乎倒了下去。 小厮们忙给搀扶住了,恳请包拯手下留情,饶过他们醉酒的主人刚才的胡闹胡言 。 包拯扭头看向苏园,眼神里有几分问责之色。 苏园无辜解释道:“大人刚才都亲眼看见了,他是自己撞的,与属下无关。不过这晕厥的人,还是有办法叫醒的。” 苏园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针,慢慢靠近魏海辽。针还没有刺进穴位,就可见魏海辽浑身的皮肉绷紧了,人在装晕。苏园下手毫不留情,一针就狠扎在痛穴上,魏海辽当即就发出了驴一般的嚎叫,疼得双腿都离地,翘起来了。 苏园用只能让魏海辽听到的音量对他道:“舒服么?谁叫你不安于室,乖乖在家守男德,非要来逛青楼,活该呀。” “你——” 苏园当即拔了针,起身回到了包拯身边,“我这一针不仅能叫醒他,还能调理他肾虚盗汗的症状。” 魏海辽刚要骂苏园故意伤害她,听了她说什么调理肾虚的话,气得不行。要命的是,跟他同行的几名子弟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似乎都在嘲笑他肾虚! 可气死他了!这个姓苏的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妖怪,杜诒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 “天香楼极有可能涉嫌谋反,我们有理由怀疑天香楼与官贵有勾结,所以诸位才都在嫌疑之列。清者自清,自然不怕被查。但有异议者倒是可以尽早提出来,正好方便我们重点排查。” 苏园言外之意,跳脚叫嚣想早点离开的,反而嫌疑更大。 涉嫌谋反,这可是大罪,加上他们刚才亲眼见识了苏园怎么收拾魏海辽的,余下的官贵子弟们都不敢造次了,老实听命地去做口供。 包拯问苏园:“涉嫌谋反?” “我们在那艘画舫船上看到了襄阳王。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前段日子忙着顾不上府里其它事情,不正是在查襄阳王涉嫌谋反的事?” 包拯闻言后脸色大变,忙引苏园到旁边僻静之处说话,“这事情你怎么知道?” 暗查襄阳王一事,只有他、公孙策、展昭和颜查散知情,暂且还未来得及告诉其他人。一则是因为当时苏园和白玉堂要定亲了,不想让两个年轻人太忙。二则怕知道的人多了,会不小心走漏风声。 这四人中,包拯不相信有人会守不住秘密,把消息告知苏园。 苏园:“是我无妄师父告诉我的。”解释不了的地方,就往她神秘的师父‘无妄之人’身上安,还挺方便。 “你师父来过了?”包拯惊讶问。 “对,昨晚来看过我,突然就出现了,我也很惊讶。师父他老人家不仅没训我暴露身份,还夸我助包大人除暴安良,为百姓伸冤,是好事情。”苏园应承道。 包拯点点头,称赞苏园的师父心胸宽广,有正气。 “师父说他在襄州游历的时候,刚好碰见颜大人在查襄阳王,他便多管闲事打听了一下,得知这襄阳王鱼肉百姓,弑杀残暴,还结党私通番邦谋反之嫌,就打算出手帮一下忙。不过他查到重大线索后,找不见颜大人了,便来京找我,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后,他老人家就要游历山河,又潇洒去了。” 苏园随后解释了,她之所以猜到包拯和颜查散一起在查襄阳王,是因为她发现颜查散这次进京后,总是频繁登门开封府,而且每次都是关门跟包拯单独说话 。再联系到她师父所言,自然而然就猜到了。 包拯晓得苏园聪慧,想到这些不难,忙问苏园这重大线索是什么。 苏园便顺理成章地把冲霄楼的事情早早地告诉了包拯。 “师傅说襄阳王有一盟单兰谱,是他谋反的重要罪证,就放在冲霄楼里。拿下冲霄楼,取得盟单兰谱便可治罪襄阳王以及同党。” “好,太好了!” 此刻因为在青楼,场合不合适,若在开封府的话,包拯一定会拍案叫绝,开心畅快地感慨一番。襄阳王的事,他与颜查散正苦在没证据上,苏园的这个线索立刻让他们柳暗花明了。 冲霄楼要解决,眼前的案子也要解决。 经过搜身细致盘问,暂时没有从这些宾客中排查出嫌疑人。但是从那些官贵子弟的口中倒是查到了三名嫌疑人,这三名嫌疑人都是天香楼的姑娘,在接待这些官贵子弟们的时候,尤为喜欢打听朝政内情,更有一位曾亲口提及过江湖组织鬼见愁。提供此线索的人正是魏海辽,他以图表现好了,包大人能饶过他。 “那时恰逢我与骠骑大将军家的长子起冲突,曾口不择言说过气话,恨不得杀了他。天香楼的花魁芙蓉便跟我提起了鬼见愁,说这个江湖组织可助我灭掉仇敌,无影无形,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我身上。” 魏海辽表面上是很纨绔霸道,还曾干过不少仗势欺人的事,但他最多就是嘴上厉害,从来没真刀真枪打过谁或对付过谁,更加不敢草菅人命。 “芙蓉姑娘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装样子应承,说会考虑。实则我心惊得很,我哪儿敢要人命啊。 她当时跟我说的是她认识一位朋友,能帮我联系到鬼见愁,我不知道她本人和天香楼还有跟鬼见愁有关系。” 杜诒在旁作证,“魏兄他就是嘴刁些,但人其实并不算恶。” “线索很好,恭喜你拿到了奖励。”苏园对挑眉看向魏海辽。 魏海辽当即就吓得躲闪开苏园的目光,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自己还隐隐作痛后腰。他万般后悔自己之前装晕的时候动作是趴着的,要是平躺的话,不就扎不到这地方了么? 苏园如果知道魏海辽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多虑了,平躺可扎的地方更多。 公孙策这边,通过盘查楼里姑娘们的身世情况,找到了四位在过去经历上有可疑的女子 。可疑之处在于她们解释不清他们过去三到十年不等的时间内,人在哪里做过什么。或是在解释某一段经历的时候,言辞闪烁,有编谎之嫌。 公孙策知识渊博,知悉各地的风土人情,这些破绽他只要一问,便能立刻甄别出来是假的。 至后半夜,盘问和调查接近结束的时候,有一名穿着粗布衣的中年妇人从天香楼的后门偷溜进来,当场被衙役擒获。 妇人先是口称走错路,找错门了,随后又改口说自己家里穷,就想来天香楼顺点东西回去。 衙役们问这妇人家住哪里的时候 ,她又答不上来了。衙役便以油洗这妇人的鬓角,接着就从这妇人脸上揭下一张面皮来,面皮下是一张年轻姑娘的脸,才不过二十岁的样子。 最终,共有八名嫌犯被押至了开封府大牢。 因为鬼见愁藏自尽药丸的方式还是老办法,没有及时更换,所以这八名嫌犯都没能成功自尽。 不过在用刑审问这八名女子上,遇到了瓶颈,有三名干脆咬舌欲自尽不肯说。即便人救活了,看其宁死不屈的坚决,也不好继续再用刑了。 另有一名直接骗过了审讯,谎称在见过许音的尸体之后就会招供,然而在见过尸体之后,她突然趁衙役不备,拔刀自尽了。 剩下的四名女子中,只有一名女子招供承认,天香楼属于鬼见愁组织。许音为白队首领,除她之外,其余七名女子都为白队一等杀手。 招供的女子是花魁芙蓉新收的徒弟,算是鬼见愁准备通过考核的三等杀手。 “今天晚上是我第二次执行任务,是对怡红楼的鸨母下手,最近他们抢了很多天香楼的生意。” 女子表示她在怡红楼鸨母吃的饭菜里下了毒,毒会在半个时辰后发作。 马汉带人立刻前往怡红楼,在鸨母的房间里找到了她的尸体。天亮前,怡红楼的鸨母吃完饭后惯例会补觉到中午,所以还没人发现她身亡的情况。 “剩下的还审么?尤其是那个花魁芙蓉,任凭你怎么用刑折腾,把我们都打得满身汗了,她就是一个字都不说。”王朝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感慨道,“真想不到那么漂亮的姑娘,会这么能忍。我要是她,我早就招了。” “事实证明,鬼见愁的这些杀手中,女人比男人更忠诚,更能容忍痛苦。”苏园摆摆手,让王朝算了 ,“别折腾了,我看她们是不会招了,都被洗脑了。” “洗脑是什么意思?”王朝不解问。 “被人用歪理邪说灌输到脑子里,丧失掉了自己的判断,完全对这些话深信不疑 。” 苏园从刑房出来后,便望向开封府侧门的方向。 王朝见状,知道苏园在惦记白玉堂,安慰她道:“搜到现在还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白五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园点点头,情绪依然低落。 “五爷回来了!” 孙荷一直在侧门蹲等着,看到白玉堂后,她立刻飞奔来跟苏园禀告。 苏园眼里恢复神采,问孙荷:“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还能骗老大不成?” 苏园:“我是说来的这位是真白玉堂还是假白玉堂?” “那是该验一验。”孙荷马上请小吏去弄一块沾油的帕子来。 “直接弄一盆油泼在他脸上就行了,叫他出门时不知报备,回来时不知守规矩,以油验脸。” 苏园放话完毕,理都不理进门来的白玉堂,转身就走。 88、二更合一 苏园回到房间后, 等了半天,居然没等到白玉堂追过来哄她。莫非是她以前表现得太刚强,白玉堂觉得她用不着哄, 她自己就能好?又或是他性子孤傲冷漠惯了, 拉不下面子来哄她? 苏园用手戳了戳正窝成毛茸茸一团睡觉的白圆子。 白圆子被苏园戳醒后,懒懒地半睁眼看苏园一眼, 就耷拉下眼皮继续睡。 苏园又戳了它两下,白圆子慵懒地抬起头, 不满地再看一眼苏园, 喵叽一声,四腿朝天翻了个身,背对着苏园睡觉。 等苏园第三次戳它的时候, 白圆子不满地甩尾巴, 起身挪到床榻里侧的角落里睡觉,离苏园远远的了。 “不愧是姓白的, 都一个德行。” 苏园就铺平一张宣纸,磨墨之后,便起笔,脑子里想着白玉堂的脸,下笔画一只狗头。 苏园画着画着还真投入进去了,觉得自己随手勾勒的狗头挺有喜感,正决定细致画好它,把狗眼睛画得传神一点,一只毛茸茸的肉爪突然拍在了笔头上, 笔尖一划,直接在整个狗脸上画出了一条粗黑的横线。 白圆子不知何时睡醒了,还精神抖擞地跑在桌案上, 给她捣乱来了。 “姓白的,赔我狗头!” 苏园取来一支干净的笔头戳白圆子‘报仇’,白圆子立刻伸爪打回来,梅花状粉嫩的肉垫张开,在空中乱舞,玩得不亦乐乎。 门外白玉堂正打算敲门,忽听苏园在屋内喊话,愣住了。 赔她狗头?什么狗头?他除了害她险些被下毒谋害,令她担心了自己一整天,还害她没了狗头了? 白玉堂犹豫再三,没下手敲门,决定先找孙荷问清楚。 赔罪自然要有诚意,他先把狗头搞定了,才能去好好跟苏园赔错。 “狗头?”孙荷费解,“我从没听老大提过什么狗头,或许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案子上的事?五爷不如去问问展爷和王大哥他们。” 白玉堂先找了王朝问,因王朝也不知道,白玉堂才勉为其难地去问展昭。 展昭真的很想帮白玉堂,奈何他也不知道狗头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她想吃狗头吧?” 白玉堂垂眸,开始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 “她不吃狗肉。” 公孙策这时进门,一边把案卷递给展昭,一边提醒白玉堂慎重,千万别在这种时候送错了东西,容易火上浇油。 “别家姑娘如何不知,咱家们的苏姑娘可是有脾气的,这未来夫君要是不够好,退婚也使得。” 白玉堂听了这话,脸色更冷,跟公孙策行礼道别后,便匆匆告辞。 展昭失笑:“公孙先生何必信吓他。” “我行我素的性子若不改,他以后必然吃大亏。世上能吓到锦毛鼠的事情可不多,难得遇到一次,当然要趁机好好敲打他一番了。”公孙策淡淡笑着,眼里蕴着许多深意。 苏园搂着白圆子在贵妃榻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天儿已经近晌午了。 白玉堂居然还没现身,这未免也太久了。苏园这下真有些生气了,她不爽地打开房门,就打算找白玉堂算账,释放掉她十二分的怒气! 但没想到她一打开门,正对白玉堂的脸。 白玉堂正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大碗三鲜大熬骨头羹,一碟脆爽萝卜,以及一盘宽焦饼。 骨头羹正冒热气,有两块骨头从鲜汤里冒出半截来,上面的肉很厚实,还带着些白黄色的肉筋,筋都炖得软烂了,看着样子就知道咬起来的口感一定会软弹香糯。 苏园还没有吃午饭,加之她本来就好吃,这会儿闻着骨头羹鲜香的味道,差点馋得没板住自己这张生气的脸。 “你来干嘛?”苏园转身进屋,背对着白玉堂的时候 ,她才偷偷咽了下口水。 “给你送午饭。”白玉堂将饭菜放到桌上后,立刻出门去了。 苏园诧异地扭头看向白玉堂离去的背影,这就完事了?这男人怕是要不得了!!! 白玉堂很快就折返了回来。 苏园已经被白玉堂这一番折腾弄得心情跌宕起伏,这会儿快麻木了,没脾气了。 她淡漠着一张脸,放平心态,等着看白玉堂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奇怪的操作。 白玉堂走到苏园面前,把藏在身后的东西递给了苏园。 苏园一看白玉堂送来的东西,好家伙,差点惊讶的把眼瞪珠子都掉了。 人家男人赔错哄女人,都是送鲜花或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白玉堂居然送给她一个布缝的虎头枕。 不对,细看这东西还不是虎头,这是—— “狗头?”苏园问。 “嗯。” 白玉堂又从袖中掏出一只翡翠狗放在桌上。 这是他跑了一上午,好容易找到的成色最好的一只翡翠狗,虽然只有巴掌大,但雕琢得栩栩如生。 “不知你说的是哪种狗头,若不是这种,你告诉我是哪种,只要是这世间有的,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 白玉堂等了片刻,见苏园还是淡漠着一张脸,深低着头,呆看她手里的狗头枕。 白玉堂轻声问苏园:“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苏园用手捂住嘴,肩膀开始不停地抖动。 白玉堂见苏园居然委屈地哭了,心乱得不行,忙抱住她,跟她认真赔错:“都是我不好,出门前没提前跟你说一声,更不该不守开封府的规矩,没去按时去点卯验脸。因我的疏忽,险些害你被假的我给骗了,喝下致命毒茶。” 白玉堂说到后来,嗓音沙哑 ,有几分哽噎。他很难想像,如果苏园喝了那杯假白玉堂送来的毒茶而丧命,他会是怎样—— “哈哈哈……”苏园实在憋不住了,终于笑出了声,她笑到眼睛含着泪,捶了捶白玉堂的肩膀。 白玉堂怔住,愣愣地看着苏园。 “你是不是听到我说‘姓白的,把狗头还给我’?”苏园向白玉堂确认。 白玉堂应是。 “哈哈哈……怪不得你弄这些东西给我!” 苏园刚才望着狗头枕头想了半天,才终于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把她笑疯了! 她是真的忍不住了,但凡能忍住笑,她一定要让白玉堂多吃一会儿教训。 白玉堂:“难道你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从苏园现在的反应来看,那句话貌似跟他没关系。 苏园点了点头,指了指桌案。 白玉堂便去看了一眼,桌上有一张狗头画被一笔给毁了。那她口中所谓的‘姓白的’指谁? “喵!” 白圆子跳下罗汉榻,来蹭白玉堂的腿。 白玉堂彻底了然了 ,然后他缓缓转眸,尴尬地看向苏园。 苏园对他招招手,白玉堂立刻走了过来。 苏园在白玉堂的衣服上闻了一下,有一股厨房才有油烟和饭菜的味道。刚才白玉堂抱她的时候,她就隐约就闻到了,因为顾着捂嘴笑,没太确认,如今可以确认了 。 苏园看了眼白玉堂的手,手背有一处地方明显烫红了。 苏园指了指桌上那碗三鲜大熬骨头羹,“你亲手做的?” “嗯。”白玉堂抱住苏园,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对着苏园的耳朵轻声道,“这次是我不对,给你赔罪,你可会原谅我?” 苏园推开他,正经在桌边坐下来,“那得我先尝尝味道再说,味道不过关,说明你不用心,想敷衍了事,那就很难原谅你了,说不定亲事——” “请尝!”白玉堂立刻将汤匙送到苏园面前,及时打断了她的话,不想苏园继续说下去。 汤一入口,没有浑浊的腥气,苏园就知道这骨头肯定是先焯过一遍水,去了血腥味了。 骨汤浓郁,说明熬得够久,至少该有两个时辰,大概就是白玉堂早上回来到现在为止的时间。 汤鲜味儿十足,可见汤底打得好,他有用心跟厨子请教。 因听她说‘狗头’的话,熬骨汤期间,他未得闲,现去找绣娘做了狗头枕头,又去找到了一件成色很好的翡翠狗,两样东西算是雅俗齐全了,都很用心。 如此综合分析下来,白玉堂的赔罪很有诚意。 苏园又去掰开宽焦饼,见里面有二三十层,表皮是脆的,但有的地方火候大了,略有些糊了,但总体还不错。 苏园特意把饼上焦糊的地方给白玉堂瞧,“倒应了它的名字了,是焦饼。” “我做的最好的两个了,想不到这烙饼比做骨头汤还难,火候大了容易外表焦糊,中间不熟;火小熟烙久了,就干硬不脆。” 白玉堂感慨做饭不容易,深刻体会苏园以前做饭的辛苦,要苏园以后都不要做饭了。 “你不擅这个,自然觉得辛苦。早跟你说过,我是喜欢才做,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苏园问白玉堂,“你回来后,吃过饭没有?” 白玉堂摇头,一向凌厉如鹰眸的凤目,如今的眼神竟跟白圆子一般在看着苏园。 苏园掰下一块宽焦饼,沾了骨头羹,送到白玉堂嘴边喂他。 白玉堂立刻乖乖张口吃了。 苏园再取了一双碗筷来,和白玉堂一起用饭。 饭毕,苏园问白玉堂:“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饭菜味道特别想?” 白玉堂:“没你喂的香。” “行呀,还会说情话了 。” 苏园倒了杯茶给白玉堂后,问他昨日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连晚上都没回来。 “我在万事楼买了消息,得知有人去鬼见愁买了酸枣县朱员外的命,便立刻赶去朱员外家蹲守。倒拿了一人回来,这人就是个没什么名声的江湖杀手,想加入鬼见愁,才被安排接了这个任务作为考核,所以鬼见愁了解不多。 现在看来,这些应该就都是那个许音设的局,故意引开我,然后伪装成我的样子混入开封府,欲送蒋四哥到太后船上被擒拿定罪,再对你下毒手。”白玉堂分析道。 苏园道:“我是主动送上门的,倒不知道他是不是本来就打算对我下手。” “一定是。不然你觉得他为何回房就沐浴了,但沐浴之后指甲里却藏有毒粉?这明显还是要准备去杀人。” 白玉堂跟苏园细致讲明他的推测。 “如今外头关于你的传闻颇多,他肯定了解到你擅长洞幽察微,怕你见你时,你会察觉到他身上的破绽,故才立刻沐浴除掉自己身上的味道,再重新换一身衣裳打算去找你,然后趁你不备之际对你下毒。 却没想到你突然出现 ,他为了掩藏破绽,才在慌乱之下匆忙将衣服丢进衣柜里,岂料这反而让他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 “我都没细想这些,听你此言确有道理。”苏园恍然点了点头。 “这可不像你 。”白玉堂盯着苏园。 苏园笑了下,“莫非你在怀疑我是假的?” 苏园主动把脸凑过去,让白玉堂来验一验。 “我是说你一向思虑周全,以往你不会考虑不到这些,是不是因别的事情分心了?”白玉堂抓住苏园的手。 苏园又笑一声,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白玉堂的额头,“想说我是因为担心你才分心,就直说嘛,还拐弯抹角的。” “那是么?”白玉堂追问苏园。 苏园“嗯”了一声。 白玉堂立刻抱住苏园,吻上了她的唇。 “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做让你担心的事 。” …… 下午,苏园出门的时候,发现王朝等人瞧自己的眼神都带着疑问。 “有话就说问。”苏园让他们别磨叽。 王朝嘿嘿一笑,问苏园:“白五爷把狗头还给你了么?” 苏园:“……” 好容易跟他们解释清楚这是个误会后,苏园转头又遇见了展昭。 展昭跟苏园交代完他所知的襄阳王的消息 ,便问苏园:“听说你们和好了,所以他把狗头还给你了?可否方便告知那狗头到底是什么?” 苏园扶额,问展昭到底有多少人知道狗头的事。 “你别误会,他没问多少人。不过当时公孙先生碰巧在,就知道了,那包大人肯定也知道。王朝他们为了给他出主意,帮忙问了不少人。所以我猜,大概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展昭这一通解释颇有几分调笑意味。 苏园哼了一声,不理会展昭了,扭头出门。 路上,苏园陆续遇见了几名老捕快,都问她狗头的事。 苏园:“……” 等白玉堂补觉睡醒了,苏园就催他赶紧写一张公告,解释明白狗头的事。公告就贴在大家开封府的大墙上,供大家观看,便省得她一个个去解释。 白玉堂依言挥毫,很快就写好了。苏园观赏公告上面的字,银钩铁画,刚劲漂亮,果然不愧是她家文武双全白玉堂。 苏园贴好公告之后,禁不住在公告前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孙荷匆匆跑来传话:“襄阳王那边出了事情,包大人让大家都去前堂集合。” 苏园应承,但走得并不快,还跟孙荷闲聊:“你昨晚和嘉和县主在赏菊大会上,可听到鬼歌声没有?” “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一个红衣女鬼!”孙荷跟苏园解释道,“因为昨晚发生了案子,看老大还担心五爷,我就没敢说这种小事打扰老大。” “还真有鬼?”苏园讶异。 孙荷兴奋地点点头,“这次应该假不了,我们亲眼看那女鬼在水上飘,移动得很慢,这除了鬼谁能做到?若是人的话早就掉到河里了,便是轻功极好的高手也做不到这点。” 孙荷想了下,试探地问了一句苏园:“老大能做到么?” “水上慢飘?”苏园摇头,“做不到。” 孙荷立刻松口气,拍手开心道:“那肯定是真鬼了!” “真鬼好,回头我就拿你送我的宝贵桃木剑去会会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园倒好奇这件事背后的‘妖’会是什么。 苏园到了前堂,就看见襄阳王身边的内侍正站在堂中央。昨晚,她和展昭在画舫船上刚跟这名内侍见过面,姓长孙,三十多岁。 长孙内侍看见苏园最后一个姗姗来迟,对包拯道:“常听人说包大人驭下严格,今日一见,好似传闻有些出入。” “长孙内侍可能不了解情况,开封府的官员各司其职,整日忙于政务,几乎脚不沾地,很难在一夕之间全部召齐。若一喊便立刻全来,反倒说明他们在偷懒,只在府内躲清闲了。”包拯反驳道。 长孙内侍微变脸色,感觉包拯在讥讽他这种只在府中忙碌的内侍干活清闲。 “既然府内的三位高手都到了,便赶紧随咱家走吧。”长孙内侍道 ,“王爷的安危若出了问题,谁都担不了这个责任!” 苏园边跟着往外走,边凑到白玉堂和展昭身边问:“出什么事了?” “襄阳王遇刺,报案到开封府,既要我们抓刺客,又要我们派高手保护他的安全。”展昭无奈解释道。 “没好事。”白玉堂道。 襄阳王叫走了开封府三大高手,苏园有些担心开封府的安全。 白玉堂对苏园道:“已嘱咐王朝他们守着开封府,另外我让白福把大哥他们都喊来了,帮忙一起看着。” 苏园点头,放心了。 “我觉得我们也该担心下我自己的安危,说不定襄阳王要针对的人是咱们。”展昭道。 苏园:“是啊,昨晚我们刚端了天香楼,襄阳王今天就发威了。说不定昨晚他想让我们喝的茶,今天他还会再喂我们喝一遍。” “那可得想法子防着!咱们已经找借口拒绝过一次了,他肯定有所防备,这次还怎么拒绝?”展昭让苏园和白玉堂都赶紧动一动他们聪明的脑瓜儿,想一个好办法。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白玉堂道。 苏园立刻点头,表示赞同白玉堂想法。 “我们先随机应变,然后找时机主动出击,就算弄不死他,也要让他脱层皮!” 苏园的提议立刻得到了白玉堂的赞同。 展昭:“……” 他怎么感觉自己像进了土匪窝,而不是开封府的官员在执行公务? 襄阳王居所在襄州,境内并没有他的府邸。这次回京他就临时居住在别苑,别苑并不在京城之内,在京外五里处。 三人抵达别苑后,就先去见过襄阳王。 襄阳王坐在正上首之位,身着华贵玄袍,左手搭在了椅背上,手上缠着白纱布,纱布上透着血迹,看起来是受伤了。 “本王今日在花园八角亭内小酌,忽有几名黑衣刺客偷袭,他们不仅伤了本王,还杀死了本王的两名侍卫,而后这些刺客竟全身而退,逃得无影无踪。” 襄阳王简单讲明经过,便令长孙内侍带苏园他们去现场,令他们尽快想办法缉拿刺客,保护他的安全。 三人到了现场之后,就见八角凉亭内有没吃完的酒菜,桌上的碗筷酒盅就只有一副。 下酒菜有煎羊肠、五香牛肉、糟鸭掌、皂儿膏、瓜萎煎、蜜麻酥等等。 其中蜜麻酥是以粽叶装饰摆盘,中间饰有萝卜雕刻的白兰花,四周本该对称摆了六块。现在盘中的蜜麻酥缺失了两块,空置的位置刚好对称,一处是对着襄阳王酒盅和筷子所放的方向,另一处是对面的方向。 “当时吃酒的就只有你们王爷一人?”苏园问。 “这之前早就说过了呀,就我们王爷一人。”长孙内侍应承道,然后指着凉亭那边的两名身亡的侍卫,表示他们都是被刺客所杀。 展昭正和白玉堂正陪着方仵作在查验尸体。 “这伤一目了然,俩人都被割喉,一刀毙命。”方仵作道。 地上血迹喷溅得完整,颈处伤口自左侧耳下划过喉咙,又略微上扬至右侧。① 白玉堂和展昭观察完伤口的特点,都很清楚这种伤口是如何形成的,凶手应该是以右手持刀从死者身后进行割喉。 大白天,八角亭附近没有太多遮挡物的,如果有刺客出现,必然会引起侍卫的警惕。这两名侍卫为何会轻易将后背对向了刺客?这不符合常理。 苏园问长孙内侍,当时刺客是怎么杀害这两名侍卫的。 长孙内侍眼珠儿动了动,“当时太慌了,吓着了,咱家没看清。” 苏园便问现场其他侍从吧,他们中可有人看清了,所有人都摇头。 “那你们王爷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们总该有人看清了吧?” “当时咱家护着王爷往前院走,突然有一名刺客从树上跳下来,欲伤王爷,王爷在躲闪之际,被刺客的刀划伤了手。幸而有旁边的侍卫及时挡住了刺客的袭击,不然王爷就真危险了!” 长孙内侍接着像白玉堂和展昭表示 ,刺客们是往北跑了。 “请白大人和展大人务必要将刺客缉拿归案,给我们王爷报仇!至于孙司法,您武功最厉害,就劳烦您留下来保护我们王爷的安全了。” 白玉堂听到这话,立刻要提出异议,被苏园拉住了。 “我觉得此安排极妙,就劳烦白护卫和展护卫去追查刺客了。”苏园对白玉堂和展昭使眼色,让他们立刻走,找机会将情况回禀给包拯。 “你怎么办?”白玉堂低声问。 “二位怎么还不快快出发?再不走那些刺客怕是要跑到大理国去了。”长孙内侍催促道。 白玉堂只得和展昭先行离开。 苏园被长孙内侍引至一间书房前,随后他人就走了。 苏园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书房的门,便看到了一名肤色雪白的女子站在屋里。 “苏姑娘别来无恙啊。”王玉对苏园微微一笑。 苏园挑了下眉,对此还真有点意外,但她这人的优点就是活儿好话不多。所以苏园二话不说,便飞出一把飞刀,朝王玉狠狠打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一下,预收文我想了想,还是改了名字《信了她的邪![无限]》,感觉这名字贴切点,我自己画了预收文的封面,超好看,美滋滋! 注:①割喉伤特点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小燕子飞啊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2个;37048394、凯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45679 173瓶;风熙熙 75瓶;岭淮、三十七度咖啡 50瓶;阿狸 36瓶;25153526、榕色、30246580 30瓶;琴卿、琳梦依然、柒月、清欢已许 20瓶;Jewel、一千、闲花 10瓶;清馨55、ミ☆綸陷,左耳釘、酣睡、46939089 5瓶;JoJo、Law 4瓶;流云土豆 2瓶;小小燕子飞啊飞、惜欢♀、朱正廷的圈外女友、Wny 1瓶; 89、二更合一 王玉闪身一跃, 躲过了苏园的飞刀,便钻入了耳房。 苏园见他闪躲的步法有几分奇怪,明明可以正常姿态躲过, 却非要跳跃一下, 便不禁怀疑这屋里可能有机关。 这屋内地面铺着大块方形石板,石板缝狭小, 细看可辨缝隙里是空的,几乎没有尘土。 苏园掂量着手里的飞刀, 绕着书房外围走。她轻步走到耳房外的窗户, 拾起廊下的一盆菊花,猛地丟花盆破窗后,便照着屋里的人影方向扔了飞刀。 屋里的王玉没料到苏园会通过耳房的窗户攻击, 狼狈逃窜。她胳膊被飞刀划破了一个口子, 不过最终人还是灵活地逃出了耳房。 “你的功夫不低啊。”苏园叹道。 王玉闻言轻笑一声,“苏姑娘可真会开玩笑, 我若武功高,哪里会被你伤到。” “我说的是不低,可没说武功你高。”苏园纠正道, 她飞身上了房顶,一个扫堂腿,就把房顶瓦片扫掉了大半,屋内王玉的身形便一览无余。王玉逃窜的北面是墙,苏园朝西南两个方向丢瓦,迫使王玉朝东逃。但在其逃向东面之前, 苏园已然朝东边飞出了飞刀,这一刀精准地扎在王玉的脖颈上,眼见她张了张嘴, 身子轰然倒地。 地上的石砖突然翻转,王玉的身子掉了下去,在石砖复原之前,苏园清楚可见石砖下有无数尖锐铁刺。尸体掉下去,必然会被碾得血肉模糊,辨不出是谁。 “哎哎呀,这怎么回事?这房顶怎么成这样了?” 长孙内侍急冲冲跑来,仰头望着站在房顶的苏园,让苏园给说法。 襄阳王随后而至,瞧见这一幕,生气地质问苏园是不是来这里捣乱的。 苏园飞身从房顶落下,反问襄阳王:“王爷难道不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呦,你倒是问起我们来了!我们还想要你解释怎么回事呢!”长孙内侍气愤地抖着手,指了指书房,“这书房是王爷料理机密政务的重地,苏司法怎能这般肆意破坏!” “既然是机密重地,长孙内侍为何要特意带我来这里?”苏园问。 长孙内侍愣了一下,便骂苏园血口喷人,“咱家何时带苏司法来这里了?咱家刚才正陪着王爷在前院呢,苏司法莫要为了推脱罪责,就血口喷人!” 居然睁眼说瞎话,想硬她耍无赖,很好,够猖狂。 苏园对此并不觉得意外,襄阳王狼心狗行她早有了解,所以他们能干出这种事并不稀奇 。 他们之前特意找借口把她单独留下来,肯定是打算算计她的。不出手的话,苏园反倒觉得意外了。 “那王爷可要好好肃查府中的人员情况了。”苏园道,“王爷既然唤我们开封府来彻查您遇刺的案子,那必然是信任我们开封府官吏办事的能力,不然您何苦特意叫我们来呢,是不是?” 襄阳王瞥一眼苏园,不情愿地点头应承了苏园的问题。这番话他没办法否认,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 “才刚有人假冒长孙内侍,引我来这里,而屋内的贼人正是前段时间挟持安康侯和包大人的匪首王玉。”苏园认真解释经过,再问襄阳王,“王爷这间书房有机关?我见那王玉似乎很了解这间书房的机关设置。” “什么?居然还有贼人在我府中!” 襄阳王听了苏园的阐述之后,佯装一脸惊讶,对此表示非常震惊。 “这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本王这间书房的机关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府里的贴身丫鬟和小厮都晓得情况。” “想不到这府中竟然有人伪装成奴的模样,那贼人早就知悉了书房机关的情况也不奇怪了!”长孙内侍跟着叹恶贼狡猾。 “如今那名贼人已经被卷入机关之内,不知王爷能否让下官查看一下她尸体的情况?” 襄阳王示意一眼长孙内侍,长孙内侍就喊来府中的侍卫,令其打开书房内的机关,用铁钩子从里面勾出了两块血淋淋的肉块来。两块肉都被碾压烂了,别说辨认容貌,连人形都辨不出。 “因是机密重地,下面的机关便霸道了点,有切割,有碾压,只要触及,纵然是上天入地的高手也逃不得。” 襄阳王故意用欣赏的目光打量苏园,夸奖她聪明,幸好没有贸然进入书房。 “不然这勾出来肉块,可就有苏司法的一份儿了。” “王爷家里是该多设置一些这样的机关,毕竟不管什么阿猫阿狗进这别苑,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确实很不安全。”苏园讥讽道。 长孙内侍怒斥苏园说话冒犯。 “请问哪里说错了么?”苏园反问。 “你——“长孙内侍生气地解释道,”却并非我们府邸疏于防备,而是那些恶贼武功太高强,所以我们王爷才请苏司法这样的高手来保护。” “正是如此,便劳烦苏司法形影不离地跟着本王了,保护本王的安全。”襄阳王道。 “好啊。”苏园干脆应承,喊来了同行的衙役 ,去将她的七尺大刀拿来,同时留了一部分人在府外巡逻,告诉他们一旦府内有响箭放出,就立刻去请援军。 府内,苏园早就派出一队人马去搜查府里其它地方。 苏园就叫回来了十名衙役,让他们远远跟着自己,并列成她要求的队形。 “一旦情况有异,你们就喊叫,放出响箭。”苏园嘱咐道。 衙役们虽不懂苏园为何要这样吩咐,但都依言照做。十个人分成两组,列成中间一人和东南西北各一人的五人阵型,四面的人观察四个方向,中间人则负责观察上方。 襄阳王瞧这场景,嗤笑了两声,“至于如此防备么,你这是防谁呢?” “防谁王爷心里还不清楚?”苏园与襄阳王对视之时,眼中的笑意更灿烂,“当然是防恶贼,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襄阳王又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既然府中有贼人易容伪装,我建议王爷核查一遍府里所有侍卫和下人们的脸。” 苏园告诉襄阳王,方法很简单,以油擦面就行。 襄阳王:“不必这么麻烦 。” “王爷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了么?”苏园嘴角挂着的一抹抹淡淡的笑意,但看襄阳王的眼神挑衅意味十足。 襄阳王瞧她这表情,反倒有一种错觉,找茬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苏园,而自己才是被刁难的那个人。 襄阳王能感觉到,如果他坚持否决苏园的提议,苏园肯定有更多话可说。 这丫头还真是不好应付,叫人厌烦。 襄阳王便点头应允了苏园的提议,令开封府衙役挨个检验府里的人员。 襄阳王则带苏园进了一间宽敞的花厅内歇息,并命人给苏园上茶。 “多谢王爷,但这茶请恕属下不能喝。” “为何?难不成你怕本王在茶里给你下毒?”襄阳王质问。 “执行公务期间,包大人不准下官等随便饮茶酒吃饭。怕突然吃外食,会令肚子不适,耽搁了公务。”苏园解释道。 之前在来的路上,苏园和展昭他们早就已经考虑到喝茶的问题,便一同想到了解决办法,并打发一名衙役回开封府,提前知会包拯了。 “昨晚你和展护卫可没有拒绝本王的邀请。”襄阳王脸色不悦道,“这怕是你为了拒绝本王,故意找来的借口吧。” “昨日还没这规矩,今日的刚定的。”苏园笑请襄阳王息怒。 襄阳王看苏园这笑却是越看越碍眼,拍桌怒道:“昨日没有,今日才定,这分明是在针对本王!” “包大人定的,王爷若是有意见,还请跟包大人理论。下官人微言轻,只有听命上级的份儿,还请王爷体谅。”苏园痛快地甩锅给包拯,反正凭包大人的辩才,肯定能说得过襄阳王。 襄阳王狠狠地吸口气,瞪向苏园的眼神跟恨不得要杀了她一般。 苏园忙行礼,友善劝道:“王爷息怒,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前些日子,开封府接到一桩报案,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突然在家中暴毙,该男子的妻子怀疑是丫鬟在茶中下药毒死了自家丈夫。结果我们细查下来才知,这男子根本不是喝了丫鬟刚泡的茶被毒死,而是因为看到了一封告密信,说他儿子与自己的小妾私通,生生给自己气死了。” “苏司法你此话何意!”襄阳王猛地拍桌,“咒本王死?” “王爷误会下官的心意了,下官说这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劝王爷少生气,生气伤身。” 苏园正经地给襄阳王作揖,面容虽然是肃穆的,但抬头看襄阳王的一瞬间,眼中充满了戏谑。 襄阳王把苏园的表现尽收眼底,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从来都是他在人前张狂,有朝一日竟有人敢在他面钱如此猖狂。 “王爷在看孙子兵法?”苏园目光瞥向桌上那本书,笑着跟襄阳王道,“下官也喜欢兵法,下官最喜欢里面有一个对付敌人的办法,好像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襄阳王愣了下,然后蹙眉嫌弃地对苏园道:“孙子兵法里没有你说的这句。” “哦,那下官也喜欢‘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办法。”苏园坚持道。 襄阳王这才反应过来苏园说这句话的目的,她这会儿自己面前肆意猖狂,原来她是在故意以同样的方法来报复自己。 襄阳王气得肝疼,怒斥苏园不敬自己,命人拿下苏园。 “王爷对下官不满意?要缉拿下官问罪?”苏园凝眸,疑惑地看着襄阳王。 “是又如何?”襄阳王蛮横道,语气恶狠狠的。 “那就不劳烦王爷了,明日下官进宫领赏的时候,亲自去陛下跟前请罪。下官一定把今日在这里与王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原原本本不夸张不作假地告诉陛下,请陛下为王爷主持公道。”苏园说罢,就请辞欲回开封府。 “你站住!”襄阳王吼道,随即他缓缓吸口气,对苏园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才刚本王不过是跟你玩笑,苏司法未免太认真了。” “不敢不认真,毕竟王爷开的玩笑开马起来跟真的没什么两样。”苏园谦逊道。 襄阳王气得又瞪一眼苏园:“行了,你也不必喝茶了,就安分呆在这里。” 苏园应承,便站在屋子靠窗的一角,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襄阳王喝了两口茶后,翻了翻书,心里烦得很。 他看了两眼苏园,发现苏园已经闭眼眼了,不知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精神不济,困了。 襄阳王悄悄招招手,叫来长孙内侍,小声问他:“人走了没?” “刚走。” 襄阳王点点头 ,转头再看苏园的所在,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没人了。 “她人呢?”襄阳王大惊,站起身来。 长孙内侍也愣住了,“刚才人还在,怎么眨眼间人就没了,居然一点动静没有?” 长孙内侍忙召来外面的守卫,守卫都表示没见到苏园的身影。 这时候,府东面冒起了烟,有小厮来报说东府面失火了。紧接着,又有人小厮来报府西北面的库房也失火了。妹子孤儿,前院也来说着火了。 苏园骑快马去追从别苑后门驶出的马车。眼见着马车就在前方,她挥鞭使劲儿抽了两下马,使马再度加快。她站在马上,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马车上。 苏园直接以刀相逼,令驱车的小厮勒停了马车。小厮在感受到苏园存在的第一反应,本想去摸腰间的挎刀,但终究是晚了一步,便暂时不敢造次了。 待马车停下后,苏园用刀挑开帘子,本以为会在马车内她或许会再见到另一个王玉,结果却让她意外,车内的人是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见是苏园也愣了一下,忙问:“苏姑娘怎会在这?” 苏园怀疑地打量两眼忘川道长,掏出一小瓷瓶油和一帕子来,递给忘川道长,让他擦一圈鬓角。 忘川道长不解地望一眼苏园,依言照做了。 帕子在脸上来回擦拭几次之后,面容没有变化,苏园才相信他是忘川道长本人。 “你怎么会在这?”苏园问。 “襄阳王请我来占卜未来。”忘川道长回道。 “占卜什么?” “问运道。”忘川道长下车之后 ,对苏园行礼,“此为襄阳王的秘事,请恕贫道不能随便透露。” “不能随便透露?”苏园直接把刀横在忘川道长的脖颈上 ,“你可知道襄阳王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你可问过那些死去冤魂,他们的命谁来赔?私事算个狗屁!今日你若不如实说清楚,便安同谋处理,等着牢底坐穿。” 苏园说话间,感受到身后异常,转身便踢了一脚。那名打算在苏园背后的挥刀偷袭车夫,被狠狠踢向了路边。 车夫的后腰狠狠撞在树干上,吐了血后,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忘川道长见状,忙呼:“手下留情!那可是襄阳王的随从!” 忘川道长连忙去查看车夫的情况,两次探其脉搏,发现没救了之后,叹了口气。 “他只是误以为贫道被你逼迫,才出手相助。” “道长心善了,他对我下的可是死手。” 辨其挥刀所形成的风,就知道他下刀有多狠绝。但这一点,苏园懒得去跟忘川道长仔细解释。 “苏姑娘不该这样滥杀,很容易毁了自己的运道,会让——” “我杀的是坏人,纵然会毁自己的运道,至少会让别人的命好,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再不必被这些狗贼迫害。” 苏园立刻打断忘川道长的话,令他别跟她讲这些没用的道理,老实交代他今日在襄阳王别苑都做了什么。 忘川道长犹豫了下,才对苏园道:“贫道算得王爷在近半年内,西南方,大劫将至,尤其要提防属龙、属蛇、属鼠、属猪之人。” 苏园摸了下鼻子,不禁笑一声。要说这忘川道长的卦算得还真是准,这些属相正是她、包大人、白玉堂、展昭等人的属相,很荣幸他们能成为襄阳王的劫。 “那道长觉得这半年内,哪一天最冲襄阳王?” 忘川道长无奈地看着苏园,他可不算这种事情。 “道长难道没算出来,林溪就在那座别苑里?”苏园反问。 忘川道长神色微变,“你说的是真的?林溪就在那座别院里?” “或许现在已经离开了。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凭道长的能耐,肯定是抓不到他了。他利用苏进敬的时候,道长就给苏进敬算命。他辅佐襄阳王的时候,道长又来给襄阳王算命。” 苏园边说话边暗暗打量一番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脸色十分难看,他听了苏园的话后失神半晌,叹道:“他为何不见贫道,还偏要一次次耍贫道。” “道长有兴趣抓鬼么?”苏园话锋一转,跟他讲了赏菊大会夜晚闹鬼的事情,“今晚若有空的话,道长可否愿意与我一起去惠民河抓鬼?” 忘川道长有几分疑惑地看向苏园,不懂苏园为何突然提到抓鬼,不过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苏园就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忘川道长,让他骑马走。 苏园则赶着马车回到了别苑,翻墙进了别苑之后,她去了厨房,弄了点过锅底灰抹在脸上。 白玉堂随后现身,问苏园是否安全。 “还好,但诡异得很,回去跟你说。“苏园让白玉堂赶紧躲起来,别暴露了。 之前襄阳王故意打发走展昭和白玉堂的时候,苏园嘴上催促了他们离开,实则用眼神暗示了他们二人随机应变。 他们三人心里都很清楚,襄阳王所谓的刺客根本就是假的,出去追也追不出什么东西回来。 既然襄阳王非要有此要求,那就表面应付,暗地里再行其他事。 白玉堂出府后,假意和展昭兵分两路。他悄悄折返,留在府邸外围守候,等候苏园的暗号。 苏园虽独留在府邸里面,被襄阳王算计了,但她可不会不声不响地受这份儿苦,定要好好回报的。 苏园再度现身在襄阳王跟前的时候,府里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屋舍,已经烧了数间。 “你跑哪儿去了!”襄阳王一见到苏园就发飙了。 “才刚站在窗口,我听到外面有异响,就立刻去追了。想不到那贼武功真高啊,下官一路追他府外,与他大战了三百回合,居然还是被他给跑了!” 苏园对襄阳王行礼。 “属下无能,难堪此大任,这就回去禀告包大人,向包大人请罪。” 苏园说罢,就要告退离开。 “你给本王站住!来人!把她给本——王——拿——下!”襄阳王忍无可忍,暴躁地怒吼道,以至于脖颈的青筋暴突。 “下官不明白,这些刺客敢大白天的敢猖狂刺杀王爷,自然也敢猖狂放火。王爷属下们也没抓到刺客,怎么不受罚?王爷就只抓下官一个人?” “王爷,可不好了!”长孙内侍急忙忙跑来,正要说明内情况,见苏园在这,他马上住嘴了。 苏园非常识趣地趁机告退。她出了屋子,就见不远处有衙役焦急看自己,苏园立刻有了过去。 衙役小声对苏园回禀道:“因为库房着火了,他们从库房里搬了好多东西出来,匆忙间弄倒了一个箱子,摔到了石阶下头,那箱子竟摔坏了,里面一箱子的金锭都洒了出来,属下看着有点像官银。” 苏园眼前一亮,令衙役立刻放响箭。 苏园直奔西北面的库房,就见库房前的院子摆满了三尺高的大木箱。 襄阳王和长孙内侍也随后赶到,二人见苏园也在,都慌了。 襄阳王呵斥苏园快离开。 “你不是说你保护本王,要去包大人跟前请罪吗?那你还不快滚!” “王爷的库房着火,作为开封府官员,我自该帮忙核查王爷库房的损失,然后上报,等回头抓到贼匪的时候 ,也好及时为王爷追回丢失的财产。” 苏园话音刚落,就见一蒙面人从房顶跳了下来。 “什么人,休想逃!” 苏园大喊一声,她马上挥刀去抓贼,二人就在众多箱子上打了起来。 俩人你一刀我一刀,刀刀都砍在了箱子上,也砍在了襄阳王的心尖上。 襄阳王急得跳脚,急忙喊人去阻止,奈何这俩人刀法太快,根本不得外人近身。 又一刀下去,咔嚓一声,有一个箱子彻底开裂,哗啦啦,无数金灿灿的金锭从箱子里的滚了出来。 咔嚓又一声,又有一个箱子被生生劈开了,依旧就是金锭洒了一地。再然后,陆续有更多箱子因二人打架被砍开…… 开封府的衙役越来越多,守卫在周围。 展昭带着人随后也赶了回来,他一见这场面愣住了,险些被满院子的金元宝闪瞎了眼。 确定这些金锭都是官银之后,展昭乐了,忍不住调笑襄阳王一句:“呦呵,王爷还有帮朝廷晒金元宝的爱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襄阳王:别问,问就是很后悔。早知今日,当初绝不猖狂。 王玉:敲黑板,给大家留个家庭作业:论有多少个王玉可以死。 作者:你们都不给我留言了,都只是短暂宠幸了我一下。 ———— 感谢在2021-08-28 22:53:39~2021-08-29 21:4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ISA 170瓶;牛奶可乐棒 80瓶;好看 68瓶;燕殊 40瓶;苏料峭 36瓶;思归、ROSEN 30瓶;鱼啊雨啊、方方章、忘了密码、相思、柳柳、Leaf、何以解忧 20瓶;上学、木木、珊珊、盈虚、糖纸猫耳朵、Crh、明华 10瓶;是砂糖呀 6瓶;22737907、、21221933 5瓶;牧歌 2瓶;凉宫家的猫、流云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二更合一 国库的官银若被用来赈灾或赏赐, 都会在下发到地方之后或在赏赐之前,进行重熔才会使用。像这种带着标记的官银被存于私人库房,无异于在直接向人说明这就是贪污国库的赃款。 自己的罪证被明晃晃地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竟还被展昭故意讥讽了一番, 襄阳王怎能不气愤。 他愤怒地瞪向展昭,叱令属下将他们所有人都包围, 一个都不许放走。 苏园从地上捡起一块金锭,进一步确认金锭底部的记号, “说来也巧, 前段时间查户部钱监的案子,大家刚好都了解过国库存银的标记。所以王爷这钱滚到地上的时候,就立刻被认出来了。这么多金锭, 该有上万两了吧?不知王爷能否解释清楚来源?” 上万两黄金于襄阳王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大数目, 所以他才会把这笔钱放在库房。自以为上好了锁,还有森严的守卫, 加之他身为皇帝叔父的地位高超,完全不会出什么问题。哪曾想今天出了这样的意外! 这笔钱被抓了把柄,他肯定没有好下场。 “把他们都给本王拿下!”襄阳王急急下令道。 苏园嗤笑了一声,“看来王爷是没办法解释了,打算灭口?” 展昭马上出言劝襄阳王:“事已至此,王爷最好不要再错下去。我们这么多人,王爷不可能将所有人灭口。” 白玉堂这时候,拉下自己蒙面的黑布。 襄阳王见刚才与苏园对打的蒙面人竟然是白玉堂,气得脸色赤红, 手都在颤抖。 “你们耍我!” “耍人者,人恒耍之。”苏园回答他道。 襄阳王气得胸口起伏,他哼笑两声, 瞪着苏园等人道:“你们以为本王府里就只有这点人么?” 他转眸瞥向长孙内侍。 长孙内司立刻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金铃铛来,有节奏地晃着。不一会儿,苏园等人便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沙沙声,似什么东西在爬行。 白玉堂立刻飞出暗器,打掉长孙内侍手里的金铃铛。 襄阳王立刻警惕地躲在侍卫们身后,同长孙内侍往后撤退。 “蛇!是蛇!”一名守在外围与侍卫们对峙的衙役最先发现了异常,惊喊起来。 众人这才终于看清,四周涌来了许多蛇,密密麻麻的一片,这些蛇身上都长着一圈圈红色鲜亮的花纹,吐着信子,看着就像有剧毒。它们爬行速度极快,很快就包围在了库房的院落的四周。 展昭发现这些毒蛇在路过了最外头包围他们的侍卫的时候,并没有对这些侍卫们进行攻击,却只是飞速直奔他们。 展昭立刻召集衙役们聚在一起。有一名守在外围的衙役,因为反应慢了些,被一只爬上墙头的毒蛇飞扑咬住了脖颈,人当场倒地,就气绝身亡了。 衙役们大骇,都晓得这些毒蛇的厉害,众人警惕地举着刀,紧密地凑在一起。 “上房。” 展昭当即就拉住两名衙役上了房顶。 轻功稍微欠缺的衙役,就借着去踩装银子的箱子,跟着上房。展昭和房顶上的衙役们则负责接应,拉他们上来。 “来人,备箭,给本王射死他们!”襄阳王见他们扎堆躲在一起,一脸算计得逞之相,命属下们快动手。 白玉堂立刻去突袭,欲擒住襄阳王,便与保护襄阳王的众多侍卫们对打起来。展昭随后而至,加入对打阵营。其他衙役们因为武功不够高,根本穿梭不了院里的这片蛇海,只能等在房顶,不停地用刀去砍杀欲爬上房顶的毒蛇。 襄阳王命令属下们牵制住展昭和白玉堂,只要上了箭。以那些衙役的性命为要挟,他们自然会乖乖就范。 苏园并没有剧烈的动作,她一直在加强自己脑中的记忆,确定自己记牢了之后,她便打算去取那枚被丢在地上的金铃铛。 此时金铃铛周围密密麻麻爬得都是蛇,想取得金铃铛,就必须趟过眼前的蛇海。以苏园的功夫,躲过这种蛇很容易,高空翻越在找好着力点就行。但如果近距离去地上取东西,就有些麻烦了,这种蛇会飞,能弹跳起大概半丈的高度攻击人,且毒性很大,一口下去就会令人顷刻间毙命。 苏园手拄着大刀,闭眼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她随即就催动内力,以极其强劲的刀风横扫向地面,地面上的蛇尽数被风卷飞至空中,苏园飞速挥舞手臂,两手轮换用刀,以形似化身绞肉机的刀法,将飞在半空中的蛇都砍成碎段。 她夺取铃铛后,立刻纵身高跃,跳出蛇海之外,随即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襄阳王本来躲在侍卫们后头围观战况,忽然感到一阵邪风吹来,带着奇怪的血腥味。然后咚咚两下,居然有两节东西打在了他脑袋上。 襄阳王还以为自己中了暗器,定睛再看,才看清楚是两块蛇段打在了他头上。不止他这里飞来了两块,其它地方也有几块飞了过去。 “怎么回事?”襄阳王因为躲在侍卫的身后,没看清楚之前的情况,便不解地发问。 守在襄阳王前头的侍卫,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苏园以刀风震蛇又转刀杀蛇的手法,完全惊呆了。襄阳王喊他们的时候,侍卫脸上的呆滞表情依旧没有褪去。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什么刀法?刀快到连其形状都看不见了。 他们王爷这回怕是要完了,碰见了一尊人间杀器。 “弓箭已就位!”上百数侍卫团团围住库房,对准房顶上的开封府众衙役们。 “太好了!”襄阳王大笑,立刻叱令展昭和白玉堂放下武器乖乖就擒,“否则本王就下令放箭,射杀你们开封府所有衙役!” 襄阳王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有铃铛声响起,诡异的是这铃声摇晃的调子居然与长孙内侍之前召唤蛇的声音一模一样。 襄阳王以至于不敢相信的扭头看一眼自己身边的长孙内侍,确认人就在他身边。 长孙内侍的脸色也很不好,他的手因为被白玉堂的暗器打伤,流了着血。他刚才只顾着用帕子包扎伤口,倒忘了金铃铛被他丢到地上的事。 原本不断往房顶攀爬的毒蛇,突然调转方向,都撤退了。倒有一小部分毒蛇似乎还有些不舍,最终还是被持续的铃铛声叫走了。 展昭和白玉堂立刻后撤,喊房顶的衙役们破瓦跳入房内,他们则转去攻击那些埋伏在墙头的弓箭手。 “放箭!快放箭!”襄阳王疯狂喊道,他还想再喊,忽然觉得自己脖颈一凉,右肩膀突然变重。 苏园擒住了襄阳王,以刀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襄阳王和周围的侍卫们都惊得一动不敢动。 苏园从后面偷袭了?他们怎么没有察觉? 扑通!扑通!扑通…… 负责后方守卫的几名侍卫在这时候才陆续倒地,人都已经一动不动了。细看方知这些人都中了飞刀,飞刀上应该都淬了毒,因为有些没被打中要害部位的侍卫也都顷刻间毙命了。 “谁都不要乱动,不然我可是会手抖的。托王爷的洪福,这刀刃上我刚淬了蛇毒,见血封喉。”苏园说明道。 襄阳王和侍卫们闻言后,更加不敢动了。 “都停手!都别放箭!”襄阳王按照苏园的要求下命令。 白玉堂和展昭随后赶过来,护住苏园顾及不到的后方。 苏园正好有点好奇,就将瓷瓶里剩下的油都倒在了襄阳王的脸上。 “你干什么!”襄阳王下意识地暴怒吼道,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立刻噤声了。 苏园用手指扣了扣襄阳王的脸,从头顶扣到鬓角、下颚,确认是他本人的脸后,叹了一声:“看来不是同一个人,怪不得你今日瞧着比昨晚更蠢。” 襄阳王怒瞪向苏园,但碍于脖子上的大刀,他不敢乱动。 “昨晚在画舫船上的人是谁?”苏园问。 襄阳王立刻否认:“当然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长孙内侍这时候悄悄地退到与苏园等人对峙的侍卫们的身后,想趁机逃跑。白玉堂当即甩出一个暗器问候他。 “留活口!”展昭急忙喊一声。 啪的一下,暗器打在了长孙内侍的太阳穴上,当场毙命。 白玉堂转眸看一眼展昭,语调悠悠:“说晚了。” “倒也有用。”展昭低声嘀咕了一句,便用响亮的声音警告众侍卫们,“襄阳王已被我们擒获,你们现在就缴械投降,可免死罪。若抵死反抗,下场便只能和他一样。” 展昭指向那边惨死的长孙内侍以及那几名中飞刀而亡的侍卫们。倒巧了,苏园打死的一名侍卫也是在太阳穴上中了飞刀。 展昭不禁心里暗暗感慨,苏园和白玉堂的杀人手法还真像,不愧是要结为夫妻的人。若混江湖上的话,他们俩怕是很快就会得一个‘罗刹夫妻’之类的称号。 开封府的衙役们这时候已经赶过来了,苏园就撤下大刀。衙役们尽数擒获缴械投降的侍卫,并用绳子捆绑住了襄阳王。 “小心!”白玉堂突然对苏园所在的方向喊一声。 苏园立刻挥起大刀,挡掉了直飞向襄阳王的暗箭。 白玉堂立刻朝暗箭射出的方向去追,苏园紧随而至。俩人跟着那身影追到马棚附近,便再见不着人了。 白玉堂搜了草垛和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没见到人影。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么?”苏园问。 白玉堂回忆道:“侍卫打扮,身形跟王玉相似,肤白。” “轻功很好,不在你我之下。”苏园补充道。 “如今已经死了两个王玉了,难道还会有第三个?”白玉堂觉这事确实诡谲,甚至让人有一种错觉,这王玉像是打不死的怪物,会不停地重生。 “既然有了第二个,那就很可能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苏园摩挲着下巴,感慨也没有特别麻烦,见到就是杀便是,她不信杀不干净。 白玉堂: “但能从我们二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人,轻功绝对数一数二。这种人屈指可数,不可能太多。” “或许刚才那个轻功好的人就是真王玉,之前的都是替身,毕竟前两个在死之后的脸都无法确认了。”苏园揣测道,“鬼见愁既然有白队可易容他人模样,培养几个像自己的替身应该也不难,只要肤色一致,身形差不多的人即可。” “可培养替身,特别是忠于自己的替身,少说也要三五年。王玉年纪轻轻,就那么早安排好自己的替身了?三五年前,她才十二三岁,身子还没长成,怎确定培养出来的替身身高能跟自己一样?”白玉堂反问。 苏园沉吟了片刻后,凑到白玉堂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白玉堂挑了下眉,惊讶地回看一眼苏园。 苏园凑到白玉堂耳边又解释了一句。 白玉堂了然地点了点头。 苏园顺势用双手搂住白玉堂的胳膊,问他:“之前我自己留在了这里,你是不是特别担心?” 白玉堂低低“嗯”了一声,看苏园的眼神变得温柔。 “走吧,我们回去。”苏园走了两步之后,愣了下,驻足问白玉堂,“襄阳王的库房在什么方向?” “西北,怎么了?”白玉堂疑惑地看向苏园,还以为有什么事严峻的事情被他们遗忘了。 “没怎么,喜事,值得庆祝一下,就我们俩。”苏园与白玉堂十指相扣,笑着和他手牵手往回走。 喜事?成功抓襄阳王么?那按照惯例,不该是大家一起聚餐庆祝?白玉堂心中虽有疑惑,但想到只要是能有和苏园单独在一起的机会,管他是什么缘故,珍惜就是 。 包拯这边在得了消息之后,立刻带人马赶来支援。 在来的路上,包拯还想着这襄阳王不好对付,若跟苏园等人起了冲突,肯定会拿其高贵的皇族身份压人,他便和公孙策认真谋划了好几种应对的办法,力求周全保下苏园、白玉堂等人。 等他带人抵达别苑后,见到满地的金元宝以及被捆绑的襄阳王时,包拯非常惊讶。襄阳王居然就这么暴露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那些蛇呢?” 襄阳王被押走之后,展昭想起那些毒蛇留下必是后患,也该处置了。 “见阎王了。”苏园解释道,“我把他们都引到了那间有机关的书房。” 展昭对苏园竖起大拇指,称赞她聪明。 王朝听说了蛇袭事件的经过后,惊叹道:“铃铛声竟控制蛇?” “得空去瓦子逛一逛便能见到,有人能以笛声令蛇起舞,差多是一样的道理。”公孙策语调文绉绉地解释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些蛇为何只会攻击你们,而不攻击他们自己人。” “气味,他们那些人身上的味道都一样。” 展昭之前也疑惑这点,后来在擒拿这些侍卫的时候,闻到了他们都有同样的淡淡类似麝香的味道。 襄阳王身份特殊,包拯要立刻进宫将情况禀告皇帝。襄阳王既然涉嫌贪污国库官银,不可避免要被彻查抄家,襄阳王的府邸在襄州襄阳,这就要另派人前往襄阳查抄。 颜查散以前苦于没有掌握襄阳王的罪证,不好随便向皇帝回禀他所查到的情况。 如今襄阳王被确定有贪污罪,颜查散便立刻就趁机向皇帝禀明了襄阳王可能犯下的其它罪行。皇帝一听襄阳王除了贪污国库赈灾银两,竟还有勾结外邦,谋反之嫌。当即大怒,命包拯和颜查散共同彻查襄阳王的罪行。 包拯便斟酌前往襄阳的人选,点名让展昭、白玉堂陪同自己,与颜查散一起前往襄州查案。苏园和公孙策则负责留守开封府。 公孙策笑问包拯:“大人怎么不让人家小夫妻凑一起?” “白玉堂与颜大人相熟,此行他必去。苏园身手好,又是先生的徒弟,留下来陪同先生比较合适。”包拯对人手的安排习惯以公务为先,并不徇私。他相信苏园他们都能理解,不会提出异议。 但苏园在听到这个安排后,却意外地提出了异议。 “属下的武功可以一顶二,请大人准我去襄州,让展大哥和白五爷留京。”苏园请求道。 包拯知道苏园不会无缘无故提出异议,便问她缘故。 “算命的说他有一劫,就在襄州。虽说这话未必可信,但我还是想求万无一失。” 尽管襄阳王如今被抓了,苏园还是不想让白玉堂有机会去碰冲霄楼。毕竟王玉还没死干净,难说这里面会不会还有诈。 “算命的?忘川道长?”公孙策问。 苏园摇头:“另一个算命说的,忘川道长倒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有大劫。” 包拯和公孙策互看一眼,都理解苏园担心白玉堂的心情,便应承下了。 那厢白玉堂得知自己被安排留京,便来主动请缨,请包拯带上他。此前他已经答应了颜查散,会同他一起去襄州查襄阳王的案子。 “就是搜查罪证,调查民情,抓几个漏网之鱼,没多大事,用不着安排那么多人去。”公孙策劝道。 “那就让苏司法留下来,我去。”白玉堂坚持。 包拯揉了揉太阳穴,案子没难倒他,这俩年轻人倒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了。 晚饭的时候,苏园备好熏肉卷饼,用两个竹筒装着薄荷乌梅钩藤茶,约白玉堂在房顶上见面。俩人一手拿着竹筒,一手拿着油纸包的卷饼,边欣赏夕阳边吃饭。 薄荷乌梅钩藤茶,清凉清甜,还有止咳去燥的功效,最适合他们这些来回奔波,容易上火的人饮用。 今天这种吃饭方式,对白玉堂来说是第一次,倒觉得有些新鲜。原来饭菜可以不必丰盛,有静谧的美景和喜欢相伴的人,便足矣。 “忘川道长曾算你有大劫,活不过二十五岁,转机就在西北。可巧了,今日襄阳王藏银所在的库房正在西北方。”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喜事?”白玉堂突然反应过来,目光严肃地看向苏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苏园懵了一下,不明白白玉堂具体指哪里。 “我的结局。” 白玉堂依旧注视着苏园,见苏园躲闪自己的目光,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便先跟她讲明自己的想法。 “你借师父之口,告知包大人襄阳王的罪证在冲霄楼。但你我都知道,你这位师父是我们自己编出来的。你人一直在开封府,从未去过襄阳,又是从何得知襄阳王的情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从你那个世界看我们这里,早有结局了。 关于我的,应该与襄阳王有关。因仅仅是西北方的话,可以指向的地方了太多,但你却认定了襄阳王别苑的西北方。” 苏园点点头,承认白玉堂的推测都准确。 “包大人不带我去襄阳,与你有关?”白玉堂再问,凝视苏园的眼神越来越严肃。 苏园继续点头。 白玉堂放下手里的竹筒,便立刻起身。 苏园马上拉住他:“你干嘛?” “找包大人,襄阳我去定了。”白玉堂果决道。 “去去去,你想去就去,不急这一时半刻。”苏园拽了拽他衣角,让他坐下。 白玉堂复而在苏园身边坐下来,认真打量苏园的表情:“你不生气?不气我不领你的好意,还是坚持想去?” “我还不了解你么,你是在哪里跌倒就偏要在哪里爬起来的那种人,绝不轻易服输。” 苏园也醒悟到了她这样保护白玉堂,把白玉堂蒙在鼓里的方式,会令白玉堂不舒服。 为一个人好,不该是自以为是的好,而是要看对方的需求,给予他所需要的好。白玉堂性情桀骜,有他一定要坚持的东西。他讨厌被隐瞒,不喜被当成弱小来保护。苏园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给予他足够的知情权,也没有去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 白玉堂捧住苏园的脸,笑了一声,“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聪敏的女子,偏还被我遇到了。” “你也聪明啊,一句话就勘破了我所有的小心思。我以后要是背着你有什么不轨之举,肯定第一时间被你发现。”苏园怅惘地叹口气。 “怎么,还有外心?”白玉堂刮了一下苏园的鼻子,“敢背叛我,送你见阎王。” “巧了,这话我也想对你说。” “我们一起去襄阳。”白玉堂道。 如此既能让苏园安心,他也不必特意躲着。 “那包大人不同意怎么办?” “包大人重要我重要?”白玉堂问。 苏园:“啊?” 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题?还有,这种问题不该是作为女方的她来提问么? “居然还犹豫了。”白玉堂用双手捏住苏园的脸,“和我比起来,包大人当然不重要。他若不同意,咱们就辞官。” 包拯刚至,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去打断房顶上的俩人,忽听这话,脸色垮了下来。 公孙策在旁紧抿着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可把他给憋坏了。 “那你的四位义兄和我比呢?” “谁都比不了,永远你最重要。”白玉堂又问苏园,“那我和公孙先生比呢?” “你呗。” 公孙策:“……” 这回轮到包拯憋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包拯和公孙策:恋爱的工具人实锤。 展昭:还好我不在,在的话大概会计较,我连被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王朝:+1 马汉:+3 …… 孙荷:+5 四鼠:论惨还是我们惨,四个人加一起都没能让俺们兄弟犹豫一秒。在五弟眼里,女人如心肝,兄弟如……特么的连件衣裳都不如! 宝贝们,月末了,白白的液体再不上交,很容易过期变质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欧 379瓶;筱筱灰 100瓶;Sabra 33瓶;筱 30瓶;25153526、青宸、30246580、Li、一直静悄悄、三只三 20瓶;23277334 14瓶;羡、小苹果、最爱你笑靥如花、羡羡、时光荏苒\、明华 10瓶;穆根、EE澳糖糖EE 5瓶;夜空中的星辰、治一 3瓶;Law、托尼托尼薇薇、shirly 2瓶;朱正廷的圈外女友、流云土豆 1瓶; 91、二更合一 公孙策转眸, 笑对包拯喊了一声:“包大人!” 房顶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包拯瞪一眼公孙策,觉得他就是故意在这种时候出声喊他。 公孙策等了片刻后,就往外走远了几步, 朝房顶方向看去, 然后告知包拯苏园和白玉堂俩人已经离开了。 “如此倒避免了尴尬。”公孙策解释道。 包拯气得咳嗽了一声,质问公孙策:“为避免尴尬, 你就出卖本府?” “学生的声音他们肯定能辨认出来。”公孙策言外之意这不算出卖,他们二人算是一起暴露了, 然后又笑着跟包拯解释道, “如今尴尬的不是我们,该是他们。” 包拯一笑,感慨是这个道理, 该尴尬的是那对小夫妻才对。居然说和公孙先生不重要, 这下好了,说悄悄话正好被他们听到, 俩人如今怕是都在尴尬、后悔、内疚。 苏园和白玉堂手拉着手一口气跑回房间,就笑起来。尴尬后悔内疚?不存在的,只要跑得快,他们就不承认是他们在那。 “包大人一会儿该要提审襄阳王,你留下看情况,我去惠民河那边抓鬼了。” 苏园要走,被白玉堂拉住。 苏园疑惑地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后,就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白玉堂淡淡笑了下,眼睛里像有点点星光揉碎其中, 他这才松开了苏园的手,嘱咐她早去早回。 苏园带上和苏园、赵清荣一起去八王府找了忘川道长,在前往惠民河。忘川道长在路上时不时地瞟向苏园后背背着的桃木剑。 等走到惠民河边, 他终于忍不住了,问苏园:“苏姑娘这把可是宝贵桃木剑?” 苏园点头,“道长还知道这把剑?” “当然知道,这剑在我们修道者眼里便犹如稀世珍宝。”忘川道长叹道。 孙荷忙凑热闹对苏园道:“我就说这把桃木剑是稀罕物,忘川道长都认得呢。老大,我对你好吧?” “好,非常好。” 苏园把手搭在孙荷肩膀上,去环顾河岸边的情况。 今日岸边卖菊花的摊贩比昨日少了很多,来游逛的百姓只有零星几个人,屈指可数。比起昨日的热闹喧嚣,今日着实有些冷清得过分了。 “怎么今天人这么少?大家都在昨日逛过了,所以今日不来了?” “昨日有好多逛大会的百姓都目击到河上现了红衣女鬼,便都吓得落荒而逃。估计是闹鬼的消息传出去了,今日没人敢来。零星这几个来的,我猜要么是不知情,要么就是真胆大。” 赵清荣解释罢了,就看向苏园。 “要不是有苏老大在,晓得老大武功高超,肯定能保护得了我们,我今日也不敢来。” 忘川道长听嘉和县主居然也称呼苏园为老大,惊讶不已,不禁特意去看一眼苏园。 苏园摸了摸鼻子,其实她一直不太习惯嘉和县主叫她老大,但人家是县主都不介意,她就更不好去介意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已然有两名卖花的摊贩收摊走了。留下的摊贩见状,都在犹豫要不要也早点收摊离开。 “生意不好做喽,养了一年的菊花,就等着这时候挣钱呢。去年倒霉,因为闹鬼,就没卖出去多少,最后都低价赔钱卖了。今年本以为能好了,谁曾想这鬼还是阴魂不散。再这么下去,我也成鬼了,饿死鬼!” “嘘!可别瞎说,小心真把鬼召来。” 卖花的摊贩们正抱怨不满地聊着,忽听到有歌声从河东面传来。 “采——菊——东——篱……” 歌声凄凉婉转,尾音诡异地颤抖着,从东边漆黑的水域里飘过来,听起来尤为瘆人。 “鬼!鬼又来了!” 摊贩们不再犹豫,赶紧收拾东西打算跑。 苏园抄起宝贵桃木剑朝歌声的方向去,忘川道长也紧随其后。孙荷撒欢地使劲儿前往跑,生怕错过见鬼的精彩场景。赵清荣被落在最后,但她很怕自己落单,所以也拼命地跟着大家跑。 摊贩们见有一群人不怕死地往前冲,都放下正收摊的手,惊讶地伸脖子张望他们,然后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你们看见没有,这帮人是傻了么?居然朝有鬼的地方冲,其中还有三位柔弱的姑娘。” “算了吧,就那麻利的腿脚能算柔弱?我比你们懂,她们这身手一看就会武,八成是江湖人。” “那个男的是道士打扮,我估摸这人是特意来抓鬼的,那可是好事儿啊!咱们要不去看看?” “不敢不敢!” 摊贩们纷纷认怂,但他们又好奇这些人会不会真的把鬼驱走。 有几名胆大的摊贩决定留下来,等着看结果。反正他们不冲上前,就远远地悄悄地看,若发现情况不妙,就立刻撒腿跑。 苏园离歌声更近时,就隐约看见河上有一红色的身影在水面上缓慢而行。 举办赏菊大会的河岸边都挂着灯笼,把街面照得明亮。但这里与赏菊大会挂灯笼的界线隔了七八丈远,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光线已经比较弱了。加之那鬼影在河水中央,距离更远,只能借着水面的反光,依稀辨清那鬼披着长发,穿着红衣,其它细节却很难看清。 惠民河河道浅涸,原本不适合行船运送物资,后来经过多次修治,可以通航,但仍然要设立斗口,定时启闭。① 夜间的惠民河因为蓄水的缘故,水面平静,并不似其它河那样会有明显的水流流动。 苏园驻足在岸边,欣赏完那红衣女鬼之后,便扭头去问忘川道长:“道长瞧这鬼的煞气如何?是不是厉鬼?该如何收?” 忘川道长拿出栻,分策定卦,旋栻正棋。 他在念咒、栻占之后,便语气笃定地对苏园道:“那不是鬼。” “哦?”苏园表情惊讶,“她都在水上飘了,还不是鬼?若是人的话,早该沉下去了呀。” “其中原因贫道也解释不了,但河上的的确不是鬼。”忘川道长顿了下,犹豫地看苏园一眼,才小声道,“她身上的那点煞气远不如苏姑娘身上的多。” “你说这话礼貌吗?我多好一人,破了多少冤案,救了多少人,还好心帮你找你师弟林溪。”苏园质问忘川道长有没有良心。 忘川道长微微颔首,礼貌地向苏园表达歉意。 “那这河上的东西,道长是收不了呗?”苏园故意提高音量问。 忘川道长点头。 孙荷正安慰赵清荣不用害怕河上那个小破鬼,有老大和忘川道长还有她在,肯定能把那个小鬼给收了。 可巧孙荷的话音刚落,苏园的话就响起,赵清荣立刻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向孙荷。 孙荷惊讶地凑到苏园身边,询问怎么事。 “早听说穿红衣的都是厉鬼,难道这鬼厉害到连忘川道长都对付不了了吗?” “嗯,道长刚才亲口说,他对付不了水上的那个东西。”苏园应承道。 孙荷看向忘川道长。 忘川道长苦笑一声,只得配合地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赵清荣吓得忙招呼大家还是赶紧快走。连道法高深的忘川道长都不行的事,那这鬼肯定够厉害,像她们这些并不擅长驱鬼的人,肯定更加没办法对付厉鬼了。 “既然道长不行,那就我们来收呗。”苏园提起手里的桃木剑,在水里划了划。 惠民河的河道因为修治过多次,这区域的河岸边都砌着石头,看起来规整干净。 苏园的桃木剑在水里顺利划过一段距离之后,终于碰到了阻碍物。 孙荷和赵清荣都不解苏园这动作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她在随便划水玩儿。 赵清荣提议大家还是快走。人跟鬼斗,肯定不行。 孙荷照旧不怕,“鬼来了我挡着,我带了拘魂网,老大手里还有宝贵桃木剑,我就不信对付不了它!” “道长都不行,你逞什么强?要是大家的命都因这事儿栽在这了,多不划算。”赵清荣急得跺脚道。 赵清荣非常相信忘川道长的修为,她认识的贵族们请忘川道长占卜,无一不灵验。所以忘川道长都不行的事,她是觉得真不行。 孙荷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你信那道士的,不信我们老大的?去去去,那你不配做老大的小弟。” 总算可以找个借口赶走她了。 赵清荣立刻闭嘴,虽一脸隐忍之色,但不再多言了。赵清荣立刻反省,意识到自己在胆量上还是比不过这些江湖人,她不能叶公好龙,嘴上说喜欢,却在见真章儿的时候又怕起来。对,要胆子大起来,天不怕,地不怕,鬼也不怕! 忘川道长见赵清荣明明紧张害怕,却摆出一脸刚毅赴死之色,不禁失笑,对赵清荣道:“大可不必担心,县主的老大肯定会解决河上的那个东西。” 其实忘川道长也很好奇,若不是鬼是人的话 ,怎会那般从容自在地在水上飘。 苏园这时收回桃木剑,就在岸边蹲下来。 孙荷马上凑过来,问苏园接下来该怎么办。 “采——菊——东——篱……” 河上的红衣女鬼依旧唱着,她忽然回首,似乎看见岸边有人在张望着她,歌声更响亮,颤音更瘆人。 接着,红衣女鬼转过身来,一边唱着歌,一边一步步走向苏园等人所在的方向。等越来越近的时候,忽有一阵夜风拂过,吹飞起遮挡在她脸上的长发,一张极其惨白的脸露了出来,一双眼黑漆空洞,唇红似染了血。 孙荷和赵清荣看清女鬼的面貌后,都吓了一跳。赵清荣直接躲在了孙荷身后,孙荷刚说过,如果鬼出现,有她在前扛着。 孙荷咽了口唾沫,颤着嗓音感慨道:“原来鬼长成这样子,跟大家形容的样子好像差不多。” 苏园从腰间拔出匕首,仰头看向孙荷:“那你还想再看会儿?” “看看看——” 苏园便把匕首插回腰间,干脆在岸边坐下来,等孙荷看够了她再动手。 “……看看看个屁呀!”孙荷脸色惊惶,当即蹲靠在苏园身后,赵清荣见状赶紧也跟着靠过来。 “你不是一见鬼就兴奋么,怎么这会儿躲了?”苏园扭头问孙荷。 孙荷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 赵清荣代为解释道:“叶公好龙呗,平常嘴上说得好,但等到见真章儿的时候就怕了。” 这情况她太了解了,因为她也这样。 “是那鬼长得怪丑的,我嫌弃不愿看。”孙荷嘴硬辩解道。 “东篱死得好惨啊……东篱死得好冤啊……”女鬼突然不唱歌了,颇具穿透力的颤抖嗓音在寂静的夜空划过,听得人不禁浑身汗毛竖起。 下游方向传来摊贩们的惊叫声,紧接着就听到车辙声。大概是那些留下来的摊贩,在听到红衣女鬼的惨叫后,吓得纷纷逃了。 苏园抬首,见那女鬼还在一点点朝她们这边靠近。 孙荷抓住苏园的胳膊,担忧地问苏园:“老大,要不然咱们逃吧?这也不算太丢脸,人斗不过鬼很正常。她在水上呢,咱们也不能在水上走,便是算有厉害的法器,却也碰不着她呀。” 忘川道长淡定地站在原地,等着看苏园接下来会干什么 。 苏园张望着那女鬼所在的方向,安静着没说话。 红衣女鬼继续靠得更近,距离他们大概只有七八丈远。长长的黑发,血红色的衣服,惨白的额头,黑洞洞的眼睛…… 赵清荣壮着胆子去看一眼,立刻吓得惊叫一声,身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来。 孙荷马上警告红衣女鬼不要再靠近了,“我们请了法术最高强的道长,还有最厉害的杀鬼法器……你你你再靠近我们,小心魂飞魄散!” 红衣女鬼停驻了片刻,幽幽地继续缓慢靠近她们。 “怎怎怎么办?她要过来了!”孙荷慌道。 “别过来!别过来!”赵清荣冲女鬼喊。 红衣女鬼仿佛听得懂她们害怕的惊喊,反而移动得快了些。 “你好飘啊。”苏园对红衣女鬼感慨了一声。 孙荷紧张地抓紧自己手里的拘魂网,只得准备迎战,但她掌心已经冒出了许多冷汗。 “但很快就不飘了。”苏园抄起匕首,探到水下,狠狠地一划。 伴随着红衣女鬼惊惶的尖叫,噗通一声,红衣女鬼落水了。 原本怕得不行的赵清荣在见到这一幕后,惊呆了。 孙荷也愣住了。 忘川道长若有所思地望向苏园所蹲的位置,恍然大悟。刚才那女鬼虽然在河上‘飘’,但好像走得一直是直线。这水下怕是绑了一根大绳,那红衣女鬼才得以从容在水面行走,又因为夜里黑,水面反光,便不容易看清藏在水下的绳子。刚才苏园把匕首探到水下,应该就是割断了绳子,红衣女鬼因为脚下失去支撑,才落水了。 红衣女鬼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后,就安静了,转而朝着对岸游过去。 孙荷见状,忙去找船,她非要抓到这个装鬼的小贼不可! 苏园则用帕子慢悠悠地擦了擦匕首。将匕首收好之后,她抱臂等了片刻。见那红衣女鬼终于要爬上对岸了,苏园便飞身踩水掠过河面,直抵对岸。 赵清荣一脸惊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才神儿。这时候下游传来孙荷的喊声,说找到船了。 赵清荣笑了一声,对她喊道:“你太晚啦,老大已经到对岸了。” “什么?”孙荷匆匆赶回,在听说自己错过了看老大水上飘的精彩一幕,拍着大腿,懊恼后悔不已。 “苏司法的功夫出神入化,实在是高。”忘川道长也跟着惊叹。 最终,四人将擒到的红衣女鬼抓回了开封府。 苏园抓这女鬼上岸的时候,女鬼已然是正常人的面容,皮肤并不那么惨白。审问方知,之前在水上行走的时候,她是带着鬼样的面具。面具的双眼是镂空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就像是无底的黑洞一般。刚才因为落水,面具就挣脱掉了。 ‘红衣女鬼’老实招供了她的身份,是怡红楼的歌姬,名唤红桃,擅长在绳索上跳舞唱歌。今日她这般行径,全是受怡红楼鸨母的指使。 赵清荣听说三年前死去的歌姬东篱就出自怡红楼,忙问她:“你们是为了给东篱报仇,想替她伸冤,吓唬那个害东篱自尽的人,才会这样做?” 苏园和孙荷都不禁看向赵清荣,俩人的眼神里都一致表达出同一个意思:你太单纯善良了。 赵清荣起初还不解她们二人为何这么看自己,直到她听到了红桃的解释后,她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是很单纯。 “怡红楼每年秋天都会举办赏菊宴,选花魁。鸨母精于算计,觉得菊花太贵,想跟那些卖菊花的商贩压价,但因为后头还有赏菊大会,商贩们都说他们的菊花都不愁卖,都不肯给便宜价。鸨母便十分气恼,每次到赏菊宴的时候她都会埋怨唠叨菊花太贵。 三年前,东篱投河自尽,鸨母忽然就想出了闹鬼这个主意,可让赏菊大会的花卖不出去,再把怡红楼的赏菊宴延后在赏菊大会之后,这样她便可以使劲儿地压价,捡着最便宜的价钱置办菊花,最后算下来竟能省下近千两银子。” 红桃的任务就是在惠民河上装鬼。 在赏菊大会之前 ,怡红楼鸨母就叫人在河岸两边提前安了铁橛,用于固定捆绑绳索之用。等赏菊大会开始之后,每晚入夜之际,都会有熟悉水性的护院在水底下提前拉好绳索,给红桃装鬼使用。等装鬼结束后,再及时把绳子撤了,以免被人发现。 苏园问清楚护院的名字,擒来此人后,再抓来怡红楼鸨母细审,二人皆对他们的罪行供认不讳,案子就此了结了。 “唉,又是假鬼。”孙荷遗憾地感慨道。 “你可算了吧,假鬼都快把你吓得半死了。”赵清荣毫不留情地拆穿孙荷,这位曾经令她崇拜的女侠,如今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轰然崩塌。倒是苏老大,她越了解就越崇拜。特别是今晚她在水上行走时那飒爽的英姿,简直太潇洒了! 可惜她是女子,不然好想嫁给她。 等苏园审完怡红楼鸨母,从侧堂里出来的时候,赵清荣便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去看着苏园。 “老大饿不饿?我请你去瑶光楼吃饭,或者去我家,我们王府的厨子收益也不错,山珍海味随你点,包括牛肉。”赵清荣极其热情地招待苏园。 苏园还真被诱惑到了,“今天不行,改日吧。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县主快早些回去 ,别让王爷担心。” “老大见外了,怎么能叫我县主,喊我名字就行。你要是对我这么客气,那我就不走了。”赵清荣掐着腰,任性耍赖道。 苏园瞪她一眼,如她所愿,赐给她一个字:“滚!” “哎,好咧!”赵清荣立刻高兴乖乖地应承,带着自己的属下们走了。 苏园扶额。 孙荷眼巴巴看着苏园,“老大,那我——” “你也滚。” “哎,好咧!”孙荷开开心心地也走了。 苏园无语地转身,看见着一袭白衣的白玉堂,正淡淡笑着看她。 “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这样。”苏园无奈地解释一句,然后就上了石阶,与白玉堂并肩而立,“包大人审完襄阳王了?” 白玉堂‘嗯’了一声,脸色随之严肃下来,跟苏园道:“襄阳王承认贪污了赈灾粮款,但拒不承认其它罪名。因其身份特殊,不好对他用刑。” 若襄阳王仅有贪污罪名成立的话,凭其是皇帝叔父的尊贵身份,惩罚并不会太重。前宰相丁谓的罪名重过他,皇帝因念其过去的功劳 ,却只是降黜他到边苦之地为官罢了。以襄阳王的身份,若这次不能一举拿证据定他死罪,说不定过几年他还会复启。 “所以,冲霄楼的盟单兰谱尤为重要。”白玉堂最后总结道。 苏园默然听着,暂时没吭声。 因提到冲霄楼,白玉堂不禁目光深邃地凝望向苏园,“包大人便改主意,决定让我们所有人都去襄阳。展昭和王朝他们已经先行启程,为了提防襄阳王被擒的消息传到了襄阳,他的那些属下们会提早转移盟单兰谱。” “转移了不正好么,省得去闯冲霄楼了。”苏园随口说道。 “但变数太大,若查无踪迹会更麻烦,倒不如在冲霄楼拿起来方便。”白玉堂知道苏园担心什么,对她保证道,“我不会有事。” “你当然不会有事。” 苏园语气应承得很自然,她绝不是为了安慰或鼓励白玉堂才刻意这么说。 原书里白玉堂是因为独闯冲霄楼,没有提前了解情况才会出事。如今的白玉堂早不似当初那般意气冲动,更不会傲慢独行,他早已经提前知悉情况,有了警醒,并且现在是大家一起想办法去应对冲霄楼,怎么都不可能有事。 “既然绕来绕去,这冲霄楼注定还是要闯,那就痛快去闯!叫上你兄弟彻地鼠,我们这就出发。盟单兰谱是吧?明日我们就解决,晚上回来吃火锅。” 从开封至襄阳骑快马需要半日的工夫,现在出发,早上抵达,端了冲霄楼后,正好可以赶在晚饭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冲霄楼:我是即将上线的工具楼。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127996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owslow、Rayoooooo、祝容恬 100瓶;顷.一遥温柔 96瓶;圆仙 90瓶;茶·蝶 60瓶;苏玦 54瓶;纳兰飘香 51瓶;豆瓣宝贝、dyldylqyl、沐晴天、dysis66 50瓶;随你 44瓶;九霄潇啊、飞花似梦、20293306、可可爱爱甜豆一颗 40瓶;186 34瓶;24055531、饕餮sur、晶 221B、芜柒、flyg、25232000、芭比龙 30瓶; 28瓶;西柚 26瓶;小楼又东风 25瓶;糖包没有馅、小妮、不夜朝歌、甘蔗甜不甜!甜、南行、七品人参果、萧佳、橘子酱、星河鹭起、白开水、酒酿丸子、微光、不问、安然、瘦瘦、轻松可行元、无言的cat、淡漠Nnnn、嘟嘟猫、古月、极光 20瓶;晚阳 17瓶;氹宕、蜂蜜柚子 15瓶;月入楹澜 12瓶;七夜 11瓶;あ樱せ☆、Julis、采蘑菇的小兔子、是你的阿梭啊、hgy7、深井冰、张张张张张、木叶、镜琉璃、阿茶、子非鱼、海笛、墨墨、最新鲜的今天、妳尘、饭也太好吃了吧、bobo、种花家、酣睡、抱紧我的小杰鸟、榧斐、梨花猫、第二处血证、微微、哈哈哈哈哈、24619295、Xger 10瓶;猫、珊珊、风月如唐 9瓶;小梨子 8瓶;小菇凉各种想回家 6瓶;客柯、Lily、桦桦桦、19311052、艾居、惜欢♀、娟娟、关尔、大风吹来野生顾、还愿 5瓶;beg2256 4瓶;乔巴菟 3瓶;凭良心吐槽、小小燕子飞啊飞、飞行的灌汤包、JoJo 2瓶;自在开心就好2333、shirly、朱正廷的圈外女友、凉宫家的猫、瑞脑消金受 1瓶; 92、二更合一 次日, 太阳从远处苍茫的天际冒头来,渐渐驱散了破晓前的寒凉。 苏园、白玉堂和韩彰等人抵达襄阳后,便与展昭汇合。 王朝已拿了令牌去联系附近驻军, 应该在不久后就会赶回。 展昭带着的剩下的人马便装打扮, 在冲霄楼周围埋伏,以免有贼人在这段时间趁机转移走冲霄楼内的盟单兰谱。 苏园、白玉堂和展昭等人, 选了处能远观到冲霄楼情况的高地,大家席地而坐, 先吃点心当早饭, 再讨论霄楼的情况。 苏园带了三样点心来,切糕、澄沙团子和献餈糕。这些点心都个头不大,但很能治饿饱肚。 展昭咬了一口澄沙团子, 不禁感到惊喜。要说这澄沙团子他吃过的次数不下几百回了, 能把里头的豆沙馅做得如此有滋味的却只有苏园一人。在做饭这方面能耐,真的没人能比得过苏园。这大概就是天赋异禀, 不管多普通的菜,只要到她手里,味道总有不同,会让人感到惊喜。 展昭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目光看向白玉堂,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他给抢着了?瞧瞧他,竟还冷着一张脸,就该天天咧嘴大笑才对。 “这般瞧我作甚?”白玉堂刚吃了一块献餈糕,心里暗赞苏园手艺好,就见展昭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自己。 “没事。”展昭收回目光, 但语气里透露出对白玉堂的不满意。 苏园瞧这情形觉得有点新鲜了,往日都是白玉堂用不满的口气跟展昭说话,今日倒反过来了, 展昭用不满的口气跟白玉堂说话了。 “可是因冲霄楼的事犯了难?”苏园问展昭。 展昭便收起无关的心思,指着远处那一大片木板墙围住的地方。 “看见那一排排木墙没有?本地人都称它之为木城,冲霄楼就建在这一片木城之内,那处冒出来的灰瓦屋顶,便就是冲霄楼。这木城里面的木墙纵横交错,按照八卦阵法排布而成,阵法十分诡谲,不熟情况的人进里面,极易迷失方向,中机关丧命。” “咱们中不乏有武功高者,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若从木墙上头走,不就避免了迷失方向,可直捣黄龙?”韩彰问道。 “不行,木墙上面全是锋芒,根本无法落脚,连续跳跃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一堵墙一堵墙那么翻越。” 展昭有注意到苏园他们特意带了彻地鼠韩彰来,韩彰擅长什么展昭很清楚。他猜测苏园可能是想让韩彰通过挖地洞的方式通过木城,展昭便补充解释那木墙下头还有基石,想挖地道过去也不可能。 “韩二哥可不止擅挖地道,挖地雷和埋地雷他也很擅长。”苏园解释道。 展昭惊讶问苏园,“莫非你打算炸了冲霄楼?” “这冲霄楼也不是什么宝贝地方,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最直接有效,且不会有丝毫伤亡,多好。” 苏园让韩彰先去准备地雷,外围木城的事情她会解决。 “王朝怎么还没回来?”白玉堂问展昭。 展昭蹙眉,“照道理应该回来了,该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本来叫附近驻军来支援,是为防意外才要多增加人手,谁想到竟在这里先有意外了。 展昭正欲打算亲自去看看情况,便有一名衙役骑马先回来了。他禀告给展昭等人 ,王朝那边因要等驻军的首领孙都总管回来,才能调兵,所以要耽搁些时候。 “这么巧,都总管人不在?”苏园问。 “说是不巧,昨日刚好去外巡查了,不在府中。”衙役回道。 “他最好是去外巡查了,不然——” 苏园再安排六名衙役过去,让他们配合王朝把都总管府邸各出口都守好了。她回头倒要看看这位都总管是不是真的会从外面回来。 展昭也觉得这事儿巧,如果这位都总管是故意人在家中避而不见,那定要追责才行。 “备柴,准备放火。”苏园吩咐衙役们道。 展昭惊讶,“你要放火烧了木城?” “对呀,木城木城,全是木材,烧起来肯定容易,纵然它是下有基石,上有锋芒垛口,还有诡谲的八卦阵让人防不胜防,却也躲不过大火的无情啊。” 苏园愉悦地耸了下肩。 展昭惊讶之后,对苏园佩服地做个手势,然后转头特意对白玉堂道一句:“你未来媳妇厉害。 ” “说得好像你才知道一样。”白玉堂已经习惯了苏园用这种粗暴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挺好的,很干脆,省得绕弯弯。 “不过,咱们这样放火,会不会把最重要的证据盟单兰谱也烧了?”展昭有一点小担忧这火会控制不住。。 “外围这些木墙虽然高,但与中心位置的冲霄楼有一段距离。这会儿万里无云,也无风,木板墙火焰烧得再高,应该也烧不到冲霄楼那里去,再说里面的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火烧到自己跟前,他们会救火的。”苏园解释道。 展昭勾着唇角道:“据我所知,与襄阳王结盟的数位江湖恶匪,邓车、张华、雷英等人如今都住在这木城之内。” 白玉堂也笑了,“不错。” 苏园这时候拍了下手,展昭和白玉堂还以为苏园在为此而喝彩,结果却听她在焦急地吩咐孙荷去买鸡和番薯,“再搞点佐料跟荷叶。” 孙荷一一记下,应承后立刻去了。 白玉堂:“……” 展昭:“……” 这要是被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知道,苏园来攻打冲霄楼的时候,还不忘顺便做饭,不知道他们二位会摆出何种表情。 在衙役们备柴的功夫,苏园裹好了荷叶鸡,将荷叶鸡跟番薯一起埋在了木城西北方的木墙旁边的土里。然后堆了一堆柴在上头,率先引燃这里,随后衙役们就在别处引燃。 不久后,木城的四面八方都着了火,因为木城里全都是木墙,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了里面。 里面的人在惊呼喊着救火,苏园则在外面悠哉地在喝着酸梅汤。展昭也无聊着,便嚼着苏园送给他的肉脯。 白玉堂靠在树边,目光淡漠地看着被大火吞没的木城,竟觉得有几分恍惚。曾经的他真的就折在这里面了? 半个时辰后,火烧得差不多了,展昭、苏园等人便往里入,与正往外的跑的张华等人狭路相逢。 两厢立刻举刀对峙,展昭见他们人数众多,马上壮气势喊话,告知他们襄阳王已认罪入狱,让他们都束手就擒,乖乖交出盟单兰谱。 张华等人听说襄阳王被抓的消息后,面面相觑。 “我投降!但那盟单兰谱可不是谁都能拿的,襄阳王将建造冲霄楼的工匠全都杀了,能取盟单兰谱的人只有他。” 张华带头丢了手里的大刀,率先向展昭投降,并表示盟单兰谱就在冲霄楼内,随他们想办法去拿。 雷英见张华这么快就投降,立刻骂他没骨气。 “结盟的人都没了,要什么骨气?保命才最要紧。没见南侠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都在么,还有这位在江湖上刚传出大名的苏女侠,她的武功据说还在他们二位之上。” 张华乖乖举高他的手,表示他识时务,他惜命,就是要投降。 邓车等人听了这话后也觉得在理,纷纷撂下手里的刀剑,跟着一起投降了。 雷英见状,摆出一脸的无奈的样子,感慨他自己带着这几个人硬抗根本没用,便也丢了刀投降了。 这些江湖恶贼竟然都意外地乖巧识时务,倒是省了他们不少麻烦。展昭令属下们看押好张华等人,然后便去和苏园、白玉堂一起商议破冲霄楼之法。 张华等人被带到三十丈远的地方看押。他们趁着周遭看押的衙役不注意,悄悄地互递眼神。 别瞧他们刚才面上装得像,投降之举其实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办法。 火着起来之后,他们在楼上瞭望,便发现了展昭等人。毕竟南侠展昭的名声在江湖太响亮了,他们中都不少人都认识他。他们都知道展昭现今效命于开封府,他带人来围攻冲霄楼,肯定是听了包拯的吩咐,这盟单兰谱而来。 张华等人不过是假意投降,因为他们忌惮苏园、白玉堂和展昭三大高手。若硬去跟他们对打,他们肯定会吃大亏。 这些人中张华最足智多谋,他知道冲霄楼内的盟单兰谱才是展昭等人的目的,那便就让他们先去闯冲霄楼。冲霄楼内机关重重,纵然是功夫十分了得的高手,进里头照样是有命去无命回,就算能侥幸逃脱,也得没了半条命。 张华就等着在这三人去闯冲霄楼的时候,他使暗器,夺刀反杀这写衙役,然后带上盟单兰谱逃离。只要不让展昭他们找不到盟单兰谱,襄阳王肯定就不会有事。 因为他们如果不需要盟单兰谱来定罪襄阳王的话,他们今日就不会来了。 邓车、雷英等人都非常佩服张华的分析,全然按照的张华的计划来行事。 现在,他们都心中暗怀激动地观察展昭、苏园和白玉堂,就盼着他们三人去闯冲霄楼,他们好立刻动手进行反杀。只要这三位高手不在,他们解决这些开封府衙役轻而易举。 襄阳地界,乃至整个襄州甚至襄州以外,悉数都是襄阳王掌控的官员,他们自可以肆意逃脱,另谋时机与襄阳王相见,东山再起。 韩彰这时候拎了一篮子地雷过来,在冲霄楼附近找好地方。就挖坑埋雷。 等着韩彰埋好了地雷后,苏园就同展昭、白玉堂一起踱步到了三十丈外,也就是张华等人所在的地方。 原本还在心中暗暗得意,自以为颇有成算的张华等人,在见到这一幕都惊愣住了。 “你们这是打算炸了冲霄楼?”雷英因为过于震惊,忍不住出口询问。 “对的呀。”苏园对他们微微一笑,跟他们道,“炸飞了它,炸上了天,正好呼应冲霄楼这名字。” 雷英畏惧地去悄悄打量苏园,往日他若见如她这般苗条且长相乖巧的姑娘对自己笑,他一定会兴奋极了,有想扑上去的冲动。但在他只觉得毛骨悚然,特别是在看到苏园笑着在看自己的时候,他心都跟着颤了,须臾间后背已然冒了一层冷汗。 雷英有点怀疑可能是自己胆小了,转头去看邓车、张华等人,发现他们脸色都不佳,全都是有点怕苏园的样子。 雷英方知并不是自己的缘故,确实是这位苏姑娘,在审视人时,在对他们笑时,眼神有些吓人。 砰! 砰! 砰! 几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冲霄楼被炸得四分五裂,四周尘土激扬,整个地面都好像跟着颤动,门板窗扇等多处地方被炸飞上了天,而后陆续落地,摔成了碎块。 张华等人在震声中,白了脸色,全员表情呆滞,看着眼前的场景久久不能回神。冲霄楼啊,他们王爷花重金监造,请高人布置机关,巧置铜网阵,万般费心费力……在顷刻间,就这么轻易崩塌了? 难以置信!他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韩彰见自己的雷炸得非漂亮,高兴地合不拢嘴,不过有一件事他有点发愁。 韩兆对展昭道:“从废墟里找盟单兰谱可是个功夫活儿,日出都是木头、石砖和瓦片,特别是那些带着尖刀、尖刺的机关残片,都要小心搬运,要多招呼些人来帮忙才行。” 展昭看向张华等人所在方向,揣测道:“应该不用。” 白玉堂随即以刀抵在张华的脖颈处,质问他盟单兰谱在哪儿。 张华脸色更白:“当然在冲霄楼啊,我刚说——啊——” 张华骤然痛叫,捂住了自己的断臂。 白玉堂刚才就一刀砍断了张华的右胳膊。 展昭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苏园正托着下巴想事儿,闻声后歪头看过去,瞧见这血腥的一幕,勾起了唇角。 “你以为能把我们当猴一般耍是么?”白玉堂的刀落在了张华的另一条胳膊上。 邓车、雷英等人见状,都大惊失色,请白玉堂手下留情。 “还有工夫给他求情?他完事儿了,自然就轮到你们了。” 白玉堂脸上露出极其无情残忍的冷笑,这群江湖败类他早就想杀个干净了。 “我可听说包大人办案最秉公无私,一切按律法来办,开封府官差行事最该遵循规矩律法!”邓车哆嗦着嗓音,提出异议。他知道白玉堂不守这些,所以他看向展昭,展昭可是君子,他一定会守规矩,去阻拦白玉堂。 展昭冷笑一声,他踢了一脚那截被白玉堂砍断在地上的手臂。随即大家就看到,跟手臂一起被砍下的断袖里藏着暗器和毒粉。 这些江湖蠢贼,居然想利用他去阻拦说教白玉堂?门都没有! 白玉堂有时出手的确阴狠毒辣,出人意料。但他对付的人,都是做事歹毒的恶人,而且他绝不会随便滥杀无辜,每次出手必有原因。只是有时候他懒得解释原因 ,很多人便以为受害的人中,有的人只是犯了点小错,便被白玉堂狠毒滥杀了。 刚才张华在被白玉堂突然用刀子威胁的时候,手便藏进了袖子里,欲伺使用暗器和毒粉。直接砍断她的手臂,是反应最快最稳妥之法,因为毒粉一旦洒出来便防不胜防。 “你们诈欺官差在先,拒不招供、意图反抗在后,凭什么要求官差善待你们? 有些人真是好笑呀 ,自己做尽了恶贯满盈之事,从不对他人施以仁慈,却要求别人善待自己 。” 苏园感慨这些人既然都不要脸,便向白玉堂提议,干脆将他们所有人的脸都削掉。 邓车、雷英等人见苏园像是在唠家常一样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说出的话语内容却叫他们从脚底板到头顶都发寒战栗。 “时候差不多了,鸡和番薯该烤好了,你去给挖出来,火候太过就不好吃了。”苏园转头嘱咐孙荷道。 孙荷立刻应承,赶忙就去了。 邓车、雷英以及因为缺失一条胳膊疼得快晕过去的张华,在这一刻都无语凝噎。 他们刚才都没听错吧?在攻打冲霄楼,缉拿他们的这种时候,这位苏姑娘居然还有空烤鸡、烤番薯? 这时,白玉堂刀锋一转,便真打算去削张华的脸。 “我说!我说!”张华连忙大喊,他抖着手指向冲霄楼所在院落最前头的那一堵照壁墙。墙上绘着仙鹤只飞向云霄的图案,栩栩如生。 展昭依张华之言,去摸了那仙鹤的眼睛,发现这眼睛上镶嵌着的玄石竟然能滚动 。随即往里一推,照壁上方有一石砖弹了出来,拉开后发现是个石抽屉,里面装得正是盟单兰谱。 这盟单兰谱正是襄阳王与反贼们拜盟时所留下的谱帖,上面清楚列出了所有参与谋反的人员,不止有张华等江湖贼匪,还有众多本朝官吏,以及番邦官员。 展昭名人将张华等人押入囚车后,王朝才带人赶了回来。 王朝本是一脸气急败坏,见到冲霄楼已成废墟的场景后,他震惊地愣了愣,又不禁高兴起来。 “那个姓孙的都总管真够孙子的,让属下骗我说出去巡查了,结果他就在自家后院跟他的美妾寻欢作乐呢!” 王朝手下拿的可是皇帝御笔批准的调兵手令,这厮居然胆敢阳奉阴违,糊弄拖延他,误他时机。 展昭拍拍王朝的肩膀,劝他不必生气,“回去把他抗旨不尊、阳奉阴违的情况如实禀告上去,自有他的罪受。” 这时候已经晌午了,大家围桌吃了热腾腾的烤番薯和荷叶鸡,果然烤得火候正好。 炸了冲霄楼后,这烤番薯长起来的滋味可真甜! 大家在解决完这一餐后,包拯和颜查散等人也随后抵达了襄阳,在见到盟单兰谱后,包拯大加赞扬苏园等人立了大功。 他们依旧要继续留下来,调查核实更多情况细节,完善处理好后续事宜。 苏园便问在这件事上犯执拗的白玉堂:“那你是留下来陪着你允诺过的颜大人继续查案,还是跟我一起回京吃火锅?” “留下。”白玉堂道。 作者有话要说:  献餈(ci)糕 大家戳戳我的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吧,挺乖的,挺勤快的,挺安分的,就让我在你们收藏的后宫里有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地好不好?你们偶尔想起来,能过来看我一下下就心满意足了(乖巧等你.jpg) 93、二更合一 包拯、公孙策、展昭和颜查散等正在另一边小声讨论案子。在白玉堂话音落下之后, 他们骤然安静下来,同时看向白玉堂。 “那行,你留下, 我先走了。” 苏园话音未落, 就立刻骑上马,策马离开了。 孙荷赶紧上马, 准备跟上自家老大。她在走之前,平生第一次壮着胆子怒瞪了白玉堂一眼。 白五爷太死脑筋了, 要兄弟不要媳妇。且等着瞧, 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白玉堂目送苏园的背影消失后,才感觉到四周的寂静。他转过头,看见包拯、展昭、公孙策、颜查散等人都在看着自己。 公孙策轻咳一声, 收回目光, 继续跟包拯说案子。 “襄州这些地方官我们都要……” 颜查散在这时走到白玉堂身边,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 他颇感惶恐和忐忑。毕竟白玉堂是因他才留下来,若因此让他们的小夫妻闹得不愉快,那他就是大罪过了。 “要不白兄弟还是同苏姑娘一块回去?剩下的事不难办,有我们几个人应该可以。”颜查散向白玉堂提议道。 白玉堂冷淡地睨一眼颜查散,“别自作多情,跟你没关系。” 颜查散:“……” 五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嘴毒! 严查散讪讪地回归到讨论案情的队伍中去。展昭抽空,低声问他情况怎么样。 严查散:“五爷怕我有负担,特意跟我说,和我没关系, 让我不要瞎想。” 刚才白玉堂虽然对他嘴毒,但严查散自认为他已然领会到了他的好兄弟对他的良苦用心。 展昭拍拍颜查散的肩膀,“那咱们就早点把事情办妥回去, 我也想吃火锅了。” “同想。”公孙策捻着胡子,斯文地附和一句。 包拯也跟着‘嗯’了一声。 “那请诸位大人示下,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提起火锅,王朝早就已经暗暗咽了好几次口水了。他急得原地踏步,就等着大人们把事吩咐下来,他好立刻撒腿跑去办。 “行,那就即刻行动。”包拯下令道。 …… 午后的太阳晒得厉害,苏园和孙荷在出城前买了顶草帽戴着。回去的时候,因为不急着赶路,骑马的速度就慢了一些,顺便欣赏路边的秋景。 路边的麦田一望无际,风一吹便掀起一波波麦浪来,美不胜收。 孙荷被这美景吸引,觉得心旷神怡,一时间忘了啃已经送到嘴边的切糕。 “太美啦!” 孙荷开心地跳下马,张开双臂迎着从麦田方向吹来的风。她咯咯笑着,转头开心地跟苏园喊话。 “老大,我好像闻到了米香!” 苏园失笑,“那是麦子,哪来的米香?” “喔,那就是面香?不管是什么了,总之闻着好香好甜!” 孙荷开心地笑着,继续拥抱着麦田吹来的风。她把手双臂移到自己身前的时候,有了更惊喜地发现,赶紧兴奋地告知苏园。 “这会儿味道最香甜!” “那是你手里切糕的味道。”苏园无情揭穿。 孙荷:“……” 她把切糕放到鼻子边,嗅了嗅,发现还真是切糕的味道。孙荷噘着嘴,老老实实地把切糕吃完,就跳上了马。 俩人继续慢悠悠地骑着马,边赏景边闲聊。 “老大还在生五爷的气么?” 苏园笑一声,“我生他气做什么。” “五爷在老大和兄弟之间,居然选择了兄弟!” 孙荷气呼呼地感慨白玉堂有点过分。襄阳那边的案子又不是非他不可,为何不选择跟老大回来?再说,老大的火锅那么好吃,他居然真能狠下心不选! “那我应该生气?”苏园反问。 “老大当然可以生气。” “可生气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吗?不懂道理的人还是不懂。” 苏园从路边的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其实每个人心中看重的东西不一样,有些人更看重家人,而有些人则更看重兄弟或承诺,觉得信守承诺是胜过性命的事,不能违背。” 孙荷在听苏园的解释后,反而更觉得生气。 “那太不公平了,老大最看重他,他却看重别的东西。” “在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什么都好,就如这片叶子现在的样子。” 苏园将那片叶子端放在自己的手心,小心地捧着。随后她轻轻一吹,就将叶片吹下去了。 “但等我不喜欢他的时候,他就如这片落叶一样,在我眼里什么都是不了。” 孙荷愣了愣,惊悚地望向苏园:“老大,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打算跟白五爷分开?” “且看吧。”苏园道。 孙荷不禁替白玉堂捏一把汗,不过他之前竟然敢当面驳她家老大的面子,是该承受后果。 但该为白五爷求情的时候,还得帮帮忙,毕竟她可是一直很看好白五爷和她家老大配一对。她还等着给俩人的孩子当姨母呢,可不能让这俩人婚还没成,就先闹掰了。 “老大,五爷年轻气盛,偶尔有思虑不周或不懂道理的时候,太正常了。咱们教教他,让他改了毛病就是。您可得给五爷机会啊!” “可是人若不吃教训,是不会改的。”苏园道。 孙荷立刻点头附和,“对,咱们这次就让五爷知道得罪老大的厉害!” “那你愿意出一份力么?”苏园眼睛弯起,但还是忍住了笑意,故作严肃地问孙荷。 “当然愿意。”孙荷讲义气地拍了下胸脯。 “那就劳烦你回去的时候,把他的‘恶行’昭告全府,最好让整个东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很过分,他欺负我,他不占理,让世人的嘴审判他,多些人说他,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真错了。”苏园安排得明白。 孙荷吃惊,试探问苏园:“老大,这样会不会闹太大啊?会不会让五爷觉得太丢脸啊?” “他刚才是不是当着众人的面,选了他兄弟,放弃了我?”苏园反问孙荷,“那会儿我的脸呢?” 孙荷马上果决道:“干!就这么干!若因为这事儿,白五爷敢跟老大计较,他在我心里就从那么高,变成这么矮。” 孙荷指了下天,又指了下地。 苏园笑了笑,催促孙荷快些赶路,“咱们早点回去吃火锅,等吃饱了,你就早点把事儿给我办了。” “好!” 当天夜里,凭着孙荷一张嘴宣扬,全开封府的人都知道,苏司法因为不放心白五爷,特意陪着白五爷冒险去闯冲霄楼,可等问题解决了,白五爷却为了陪兄弟,独让苏园一人回来了。 大家纷纷感慨苏园这么好的姑娘,白玉堂这么办事问题虽然不算太大,但也容易寒了人家姑娘的心。 正巧现在东京城内,有一条关于苏园的传闻传得正盛。 苏园前一夜在赏菊大会捉鬼的事情 ,被当时仅留在岸边的两名摊贩给目击到了。 当时苏园踩水轻松过河的那招功夫,被俩人瞧得正着,为之喝彩不已。回家后,俩摊贩就说给了家人和邻居听。在次日摆摊的时候,再说给一众卖菊花的摊贩听。摊贩们听说听‘鬼’被抓了,问题解决了,万般感激苏园。他们终于可以好好卖花,不必再因菊花滞销而苦恼生计了。 众摊贩一方面感恩于苏园,想赞扬她为民办实事,另一方面也想多多宣扬,赏菊大会闹鬼的事情是假的,希望有更多百姓能听到澄清,来正常游逛赏菊大会,令他们生意好起来。 所以,这件事就宣扬得就比较迅速。 就在众百姓们对苏园十分崇拜之际,忽然有一条传闻说,锦毛鼠白玉堂竟不珍惜苏姑娘。大家怎能不气愤,纷纷为苏园抱不平,叹白玉堂是负心汉,竟辜负了那么好的苏姑娘。 苏园在听说了外面传闻的情况后,意外地挑了挑眉。 “比我想象中更厉害。” “老大,我感觉那些传闻说得越来越过火了,甚至编故事瞎说起来。” “哦?”苏园一脸好奇。 “他们说白五爷心里其实根本没有老大,他满心都是江湖侠义,不谈儿女情长,娶老大只是看中老大的武学天赋,为了传宗接代,生一个和他一样厉害的儿子继承他的武功。” 苏园点了点头,“这传闻好,符合他性子特点,有几分可信。说不好,他心里真这么想。” “老大,五爷不是这种人!”孙荷忙为白玉堂解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苏园意指孙荷不是白玉堂,怎么会知道白玉堂心中的真实所想。 孙荷动了动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挺小的一件事,如今闹得这么大,满城都在骂白五爷是负心汉,辜负了老大。等白五爷回来了,凭他那桀骜的性子,若听到传闻,肯定会介怀。那老大和白五爷的感情还有可能恢愎如初么? 俩人还没成亲,就闹成这样子,不会最后分道扬镳至退婚的地步吧? 孙荷发愁得晚上睡不好。 次日,她起早赶紧跑到周老判官家,请他老人家赶紧帮忙想想办法,把城内愈传愈烈的流言给压下去。 “悠悠众口如何能堵得住?除非有什么其它新的传闻,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但谈论的人虽然变少了,那些传出来的故事却依旧还在,瞒不住的,白五爷或早或晚都会知道。” 周老判官叹了口气,让孙荷看开点,不毕竟是人家小夫妻俩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置。若命里该有此劫,那就只能让他们自己渡过。 “都是我的错,我当时该多劝劝老大。”孙荷后悔不已。 周老判官笑了笑,“傻丫头,他们俩都是聪明人,若这事他们俩解决不了,那就说明他们不想解决,你跟这掺和也是白费功夫。” 周老判官劝她吃好喝好,不必忧虑过甚。 孙荷可做不到这样,在回开封府的路上,不停地唉声叹气,满脸苦大仇深。 “孙姑娘!”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叫住了孙荷,笑着跟孙荷见礼,“我是杜四公子跟前的丫鬟如烟,突然打扰,多有冒犯。” 孙荷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杜四公子就是宰相杜衍的四儿子杜诒。 “有什么事么?”孙荷问。 如烟解释道:“杜四公子听说了外面的传闻,很担心苏姑娘的情况。但他是男子,不好贸然叨扰苏姑娘,我便自作主张,来向孙姑娘打听苏姑娘的情况,她可还好么?” “好得很!”孙荷立刻道。 孙荷有些恼,她快步从如烟身边走过,气鼓鼓地走一段距离后,又气冲冲转身走回来,对如烟凶巴巴。 “回去告诉你家杜四爷,别痴心妄想了,我家老大和白五爷已经定亲了!定亲了!他没机会了!别有事没事跑来关心有的没的,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孙荷哼一声,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了。但走了几步之后,她又折返回来。 如烟正要离开,听孙荷叫住自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凶的,我知道你也不过是关心你家主人。”孙荷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地道歉道。 如烟愣了下,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不是孙姑娘的错,是我多有冒犯了。因我家四公子这段日子清减太多,我太过担心他,今日才会冒犯……他近来倒是勤奋读书了,却是看着更叫人担心,太过寡言,终日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了。我这才明白,先前那茶饭不思还知悲伤的四公子,才是正常的。” 如烟叹口气,感慨自己也是因为过于着急而昏了头,竟干出这等冒犯的事情来。 如烟再三跟孙荷行礼道歉,表示打扰。随后,她就转身走了。 孙荷看着如烟离开的背影,想了想,终还是开口叫住了她,打算带她进去帮她传个话。 “倒不用,我今日只是来问问苏姑娘的情况,既然白五爷和苏姑娘一直挺好的,并无退亲的意思,那我也就不必多言,去乱说什么话,让我家公子徒增烦恼了。” 孙荷:“我还是帮你说一声吧,若是我家老大肯劝跟杜四公子两句,或许能帮到他。若不是听你说他那样子怪可怜的,我才不会传这话。” 如烟忙道谢,再三向孙荷行礼。孙荷带她进了开封府,叫她且在院外等候片刻, 孙荷敲开苏园房门的时候,苏园正慵懒地卧在贵妃榻上,摸着白圆子毛茸茸的脑袋。 在听完孙荷的阐述后,苏园挑眉瞧她:“我能说什么话给他?” “就此生无缘,但要他该好好活着之类的话?鼓励一下?” “杜四饱读诗书,什么道理不懂,还用我说这些?” 苏园抓了抓白圆子的头,思量了片刻后,问孙荷。 “你觉得杜四公子与白五爷比起来,谁更合适我?” “老大,你不会真有其它想法吧?五爷过几天就回来了,肯定会给你赔罪。”孙荷急忙道。 “问你谁更适合。”苏园不满孙荷答非所问。 孙荷委委屈屈地看一眼苏园,小声道:“自然是白五爷。” “可是白五爷为了兑现给兄弟的承诺,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杜四公子却为了我茶饭不思,哀莫大于心死,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孙荷想想好像是这个情况,之前她不觉得事情大,可对比起杜四公子对她家老大的茶饭不思的在乎,白五爷的表现实在是有点让人看不下去了。 “老大,要不咱们换人?”孙荷倒戈,支持苏园选自己想选的人。 “杜四公子人是不错,但他那个家可不适合我,我不喜被高门的规矩束缚。若是这世上有一个人,如杜四公子一般在乎我,又如白五爷那般文武双全,不讲太多规矩,能给我自由,就好了。” 苏园说这话时,不禁望向窗外,微微勾起了一边嘴角。 孙荷附和地点点头,“要真有这样的人就太好了,完美了。” 苏园让孙荷磨墨,然后在宣纸上写好了四个字,令孙荷叫来如烟。 “我能劝他的就只有这四字了。”苏园将叠好的字放入空白的信封,递给了如烟。 如烟双手接过,礼貌跟苏园行后,就立刻告辞了。 傍晚,杜诒听如烟说她去找了苏园,怒斥她没规矩,令她去领罚。 “苏姑娘写了四个字给公子。”如烟将信封呈上后,便要去领罚。 杜诒看见信,手颤抖了一下,令如烟站住,“不必领罚了,你下去吧,下次不准自作主张。” 如烟应承。 “还有,多谢你关心我。但这事不合规矩,以后真不能做。”杜诒盯着如烟,问她清楚了没有。 如烟继续点头应承,然后默然退下了。 杜诒终于打开信,看着信上所书的清秀的四个字,他不禁伸手去摸了摸。 “两厢安好。” 可如今听外头的传言,她不安好。而自己,一直都不曾安好过。 多后悔,当初不遇见她多好,他便不会一眼深陷,万劫不复,如今心如刀割。 杜衍坐在桌案前,对着信纸上的四个字彻夜未眠。 早上,如烟端水来伺候杜衍,瞧见杜衍红着眼,正在落泪,大惊不已。她欲劝,却又不知该怎么劝,终只叹了口气。 杜衍将信纸放到了蜡烛边,随即把信焚尽。 杜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兀自洗了脸后,笑问如烟今日早饭吃什么。 如烟见杜衍竟笑了,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家四公子这是想开了。她忙回他的话,去端早饭。 午后,如烟便提着七色酥,来拜会苏园和孙荷,诚挚向她们道谢。 “我家四公子终于想开了,还要多谢苏姑娘费心地帮忙。” “你太客气了,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就写了四个字。” “听说苏姑娘好美食,我想想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只有这七色酥是家里传的,外面没有,便做来赠给苏姑娘作为谢礼。” “这点心可真好看,七色花瓣,中间这黄色的花芯莫非是咸蛋黄?”孙荷拿起其中一块点心,稀罕地欣赏一番。 “是。这七色花瓣对应七种馅料,绿色为绿豆,赤色为枣,白色为梨,黄色为杏,乌色为乌梅,青色为橄榄,紫色为紫苏。”如烟解释道。 “天啊,这点心做起来可太费功夫了。才不过两寸大的点心,七个花瓣里竟都要包馅。” 孙荷说罢,就迫不及待要把点心塞入口中品尝。 “没礼貌,这就吃上了?”苏园打一下孙荷的手,让她先跟如烟好好道谢。 孙荷来愣了下,在苏园的目光威逼下,礼貌地跟如烟道谢。 “这可折煞我了,是二位姑娘帮了我的大忙。我这是来送谢礼来,怎好要姑娘们跟我道谢呢?”如烟忙回礼。 苏园去推窗户,把围着她喵喵叫的白圆子放了出去。 白圆子在开窗的那一瞬间,立刻跳出了窗外。 “这猫有脾气,门开着,别的窗户也开着,偏不走,就爱走这扇窗。”苏园解释道。 “有一些猫猫狗狗是会有着特别点的习性。”如烟应承道。 “这点心极妙,要多谢如烟姑娘给我们尝鲜的机会。”苏园拿了一块,甩了一下衣袖,转手塞进孙荷的口中,“吃吧,瞧给你急得不成样子。” 孙荷被塞满口,忙捂住嘴咀嚼起来,呜呜点头,直叹好吃。 苏园掰下了一片花瓣,先看过馅料,再度赞叹这点心精妙,便把点心往口中送。 “咳咳!老大你塞了太大块了,噎着我了。”孙荷骤然咳嗽起来,急忙喝了一一口茶顺下去。 如烟笑着感慨:“苏姑娘和孙和姑娘的感情真好。” 苏园咀嚼着嘴里的点心,点了点头,口上却说:“凑合吧。” “苏司法,周老判官请您过去,说是有案子来了。”小吏这时候行至屋外,传话道。 如烟忙行礼,表示她也该回去了。 苏园就打发孙荷去送如烟。 …… 次日,苏园按照往常的习惯,赶早去蔡河边买最新鲜的菜。 在穿过一条无人巷子的时候,苏园看见巷子前头站着一名玄衣男子,这男子身穿着银线绣制的鹤纹锦袍,背对着她方向,负手而立。 看起来他站在那里有一些时候了。 这男子的身形与王玉极其相似,也一样肤白。 苏园隐隐有种预感,她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这人,随即感受到自己身后有人在靠近,听脚步声应该有五个人。玄衣男子附近应该也有人在蛰伏,但呼吸压抑得很弱,苏园难以判断人数。 “王玉?又或是林溪?”苏园率先开口,问向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轻笑一声,随即转身。 苏园微微惊讶地睁大眼。 作者有话要说:  记者:请问一下白五爷,您这章在忙啥呢? 白玉堂:加固墙角。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流小放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山孤舟、居老师的小笼包 100瓶;喵一个呗~ 58瓶;啵啵爱有钱 50瓶;123456 46瓶;饕餮sur、小小燕子飞啊飞、琳梦依然、芳芳、小黑、雪兰汀 20瓶;不问 15瓶;墨璃、51550989、蓉裳、喂你喝ad钙奶、0710、Cherish 、青山一顾、21128104 10瓶;墨毓 6瓶;是砂糖呀、七叶一枝花、沉迷 5瓶;49332906、流云土豆 3瓶;卫龙、shirly、Law 2瓶;朱正廷的圈外女友、贝贝、阿筝 1瓶; 94、先来一更 这是一张她完全不曾见过的陌生的脸。 但陌生并不是让苏园感到惊讶的原因, 而是因为这张脸俊美太过。你就是想硬挑毛病说他丑,都找不到一点瑕疵。 萧萧肃肃,若古松独立, 肤白如细玉, 剑眉飞鬓,双眼虽含笑凝睇, 却依旧冷冽,幽邃莫测。尤其是他立身在这四周色调灰暗的巷子里, 穿着一身玄衣, 尤为突显出他那张脸的俊美无俦。 这样绝色的姿容,不禁让人生疑,真的存在于世?而不是在做梦? 还有一点让人惊讶的是, 这这人如果真的是林溪, 其外表看起来竟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 “上车,我们路上说。” 玄衣男子话音刚落, 苏园就听到男子身后传来车辙声。 她眯眼望向他身后,是一辆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青帷布马车,但比普通马车大些,拉车的马儿十分健壮,是难得的良驹。 苏园嗤笑了一声,反问玄衣男子:“你这么肯定我会跟你走?” “你和孙荷都中了痴情蛊,想活命,便随我去。”玄衣男子说罢,就率先上了马车, 随苏园去做选择。 苏园立在原地默了片刻,便拎着手里的菜篮,跟着上了马车。 玄衣男子见苏园进来了, 微微笑了笑,示意苏园落座。 不同于车外的朴素,车内十分宽敞,布置得奢华。脚下是雪白的狐狸皮地毯,中间设一方檀木桌,桌上摆满了果点,桌旁放着虎皮蒲团。玄衣男子坐在桌左侧,苏园便选择坐在了他对面,桌右侧。 “痴情蛊是什么东西?” “放心,只要你和我在一起,这蛊便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任何害处。”玄衣男子略慵懒地靠着身后的软垫,跟苏园解释道,“在苗疆,很多女子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都会给自己的丈夫下这种蛊。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苏园感觉有点反胃,目光便落在点心上,看看食物可缓解一下情绪。 “想喝点什么?”玄衣男子问苏园。 苏园便呛他一句:“怎么?难道我想喝什么你就有什么?” “说说看。” “奶茶。” 玄衣男子浅笑,便掀开身侧的狐狸皮地毯,推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茶壶来,紧接着他又取来一个插着芦苇杆的竹筒,将奶茶倒入了竹筒之内。 苏园见到这一幕,免不了心惊。这是她在开封府的生活习惯,对面的这个人居然全都了解。 苏园表情淡定地接过奶茶后,对玄衣男子道:“你还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玄衣男子顺手将暗格关上,地毯复原。 他看着桌上的茶壶,言语温润地问苏园:“不给我倒杯茶?” 苏园当即拿起茶壶,为他斟满一杯茶。 倒杯茶而已,她不讲究这些,以前当烧火丫头的时候,她不光给人倒过茶,还给狗倒过。 玄衣男子却很容易满足,见苏园真的愿意给他倒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后,就被笑意所淹没。 “我大概就是你口中说的王玉或林溪。”玄衣男子干脆地回答了苏园的问题。 “大概?所以这两个都不是你的真名?”苏园立刻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 “聪明。”玄衣男子称赞她。 苏园:“你五岁的时候就会骗人了。” 忘川道长说过,他师弟林溪是在五岁的时候被他师父领回了青城山寒冰洞。 本来忘川道长那些叙述,苏园是心存怀疑的,一则没人证实,二则听起来有些玄乎。但她几次试探和侧面了解望川道长,都发现忘川道长是真才实学,品性本质不坏。而案子背后的操纵者,的确高智莫测,总是见尾不见首,倒是渐渐符合了忘川道长那玄乎的叙述。 “这不算骗人,是自保。”玄衣男子纠正苏园的说法。 “那你的真名是什么?”苏园再问。 玄衣男子凝看苏园,“等你日后我成亲了,我便会告诉你,如今你暂且称我林溪便是。” 苏园回瞪一眼林溪,这厮还真不要脸,狂妄得很。 “不愿意?”林溪一眼就看破了苏园的心思,但脸上并未表现气恼,只是好脾气地笑着反问了她一句。 “那封信和玉珏都是你所赠?” “嗯。”林溪低头抿了一口茶。 “你那信写得不好,我看不懂。” 苏园提这点,意在向林溪表明,她很不懂他的沟通方式,他可能看错人了。 “那不是还有公孙先生么,他自会揣摩明白,给你解释。”林溪温笑着解释道。 苏园再度打量他,没想到他算计到了这种地步。 “怎么一直这样看我?”林溪对上苏园的双眸,饱含笑意的眼睛里透着一种莫测的冷戾,“想杀我?” 这林溪了解她在开封府的生活习惯,自然更了解她的武功水平,毕竟她曾经杀了他那么多手下。今日他既然敢在她面前现身,必然不是打无准备的仗,肯定做好了应对她的准备。 目前,只一味地打架毫无意义,要先弄清楚情况。首先要确认的就是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的林溪,还是又一个替身。 苏园曾遇见过林溪的两个替身,那两人不光身形与他相似,看人的眼神里所蕴含的那种情绪也很相似,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就是他本人。两次的结果都是她费事费力地杀了一通,最终杀死的不过就是一个喽啰。 这一次苏园暂时不会他撕破脸,她要确定清楚更多的情况,再去动手。人总得吃一堑长一智。 “我在想你这张脸是不是真的。” “摸摸看?”林溪挑眉,提议道。 苏园半点不客气,她立刻起身,就伸手去摸林溪的脸。她拇指和食指碰着林溪的脸颊,小拇指则顺便划过了他后颈的皮肤,苏园要确认他脸部的皮肤和颈部的触感一样。但触感一样了,也难保证一定不是假的,所以苏园干脆捏了一下他的脸蛋,肉眼可看他白皙的皮肤明显泛了红,她这才收手。 林溪没作任何反抗,一直眼色幽深地看着苏园,等她停手了,才笑问她:“确认了么?” “嗯。”苏园应承,顺口感慨道,“你这模样长得还真惹人眼。” “比白玉堂如何?”林溪立刻问。 苏园蹙了下眉,“提他干嘛。” 林溪轻笑,“那不是你未来夫君么。” 这时候,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苏园听到车外面有百姓的喧闹声,有不少人的言语中提及到出城。看来马车已经抵达了城门,那必然是走了距离蔡河最近的安上门。 “你都要带我出城了,他还会是我未来夫君么?”苏园将问题抛回给林溪。 林溪在与苏园对视的刹那,骤然笑起来,笑容比之前灿烂了许多。 “你有考虑我就好,比起他来,我的确更适合你,我会满足你对未来夫君所有的期待。” 对未来夫君所有的期待? 苏园前不久刚对孙荷说过,她期望有一个如杜诒一般看重她,将她视为整个世界,却又能像白玉堂一般,不用规矩束缚她,能给她自由自在生活的男人。 当时她之所以说出这些话,便是感觉到附近好似有人在蛰伏。 “我可没说我会考虑你。”苏园反驳道。 林溪喝干了杯中茶,放在桌上。 他掌心朝上,将手腕平放在桌上,令苏园给自己把脉。 “人在撒谎的时候,脉象会变快。” 苏园看他一眼,便依言照做,搭脉在他的手腕上。 “你该应该能感觉到,你我其实是同类。你只要肯花些时间与我相处,自然就会明白我们有多相合。 我比白玉堂好看,比他有钱,比他武功高,我不重规矩,更不重兄弟义气,今后只以你为重。” 脉象平稳有力,面目神色坦然,他没在撒谎。 然而最可怕的一点恰恰就是,他没在撒谎。 “你怎会心悦我?”苏园讶异,“我们好像没有过什么接触,除了你假扮王玉的时候,我们曾短暂地说过几句话。其实我现在都不确认,那时候的王玉是不是你本人。” “是我。”林溪道,“本想与你慢慢相处,但当我从孙荷口中得知,你与白玉堂要定亲了,便没了耐性。” 原来这就是‘王玉’本打算入开封府做官差,后来突然改主意不去的缘故。并且,他特意选择了在她与白玉堂定亲那日动手,大概是想在那一天变成白玉堂的忌日。 苏园扑哧笑了一声,顺道吸了一口气,以忍耐住自己的暴脾气。 苏园端起茶壶,给林溪再度斟满一杯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溪端起茶杯,满意地笑了笑。 “我一直在关注开封府,所以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了解,只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罢了。阴亲案、挖眼案……这些案子里你表现如何,我都清楚。医不活和丁三郎并不好对付,你却都能轻易摆平。救周老判官的菜刀侠士,我曾怀疑过是你,只是没证据证实。总之,越关注你,便发现你给我的惊喜便越多。” “曲高者和寡,智高者难寻知音。你聪敏,嗜杀,多年来深藏不露,这些都与我极其相似。你该知道这世上能找到一名和自己一样的同类,有多难得。” 林溪说罢,将一枚玉佩递给了苏园。 “上次送你的玉珏是给你丢着玩的,这一枚才是我真正想送你的。” 玉佩为方形,正反两面都刻有竹子,色泽翠绿,莹润清透,入手后便有阵阵凉意传入掌心,是极品寒玉。 “曲高者和寡,智高者难寻知音。”苏园重复了一句,便握紧了掌心的玉佩,“这话的确没错。” 林溪微笑凝视苏园:“那你可愿意与我携手共行?” “这话我若轻易回答,就是骗你了。”苏园道。 “可你现在在逃避回答。我倒宁愿你骗我,至少你能开口说出来。” 林溪骤然敛住脸上的笑意,面色严肃起来。 苏园发现这林溪的确不好糊弄,但这刚好进一步证实是他本人无疑了。 “你现在可以选择下车,我给你痴情蛊的解药。” 林溪等了片刻,见苏园没动,笑容重现在脸上。 “但你若选择留下来,便请你略表诚意。” 苏园挑了下眉,满眼兴味地对上林溪的眼睛,“哦?那你想我如何表达诚意?” “你头上的那根白玉梨花簪是白玉堂所赠吧?” 苏园将簪子取下,递给了林溪。 林溪立刻将簪子掰断,随即将两截断簪握在了掌心。顷刻间,那簪子便化成了粉末,从他掌心落下。 苏园心惊地看向林溪,他这武功何止在白玉堂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素质太差了,我刚嗨皮两天,又来小毛病了。先发一更,晚上看看还能不能再写点。 么么哒,喜欢你们呀,都揪住,不准跑! 95、再来二更 林溪察觉到苏园目光, 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笑着问她,“很惊讶?” “得空我们比试一下?” 苏园很好奇到底是林溪的武功高还是自己的高。 “年少时, 意气胜, 倒爱出手,如今不行了。”林溪又饮了一口茶。 苏园打量一眼林溪, 激将他道:“我不配你出手?” 林溪轻轻地睨了一眼苏园,脸上笑意更甚。 “你用对付白玉堂的招数对我没用, 不对你出手是舍不得。我若出手, 总要见血才行。” “这些点心都味道很好,你从前肯定都没尝过。” 林溪取了一双筷子和一把小刀递给苏园,令苏园随便选点心, 若担心点心有毒, 可以先分一块给他先吃。 苏园就随便选了一块方形点心,切了中间的部分, 夹到林溪的碟子里。林溪果然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看神情还有几分愉悦,丝毫不为苏园怀疑他的行为而感到不爽。 苏园便跟着尝了这块点心入口,外皮酥脆,有椒盐的味道,内里酸甜又蓬松绵软,如吃到云朵一般。 “这点心叫云中酥,是家传的手艺,如何?”林溪问。 苏园点点头, “很特别,我的确没有吃过。” 东京城聚集着全国各地的名厨,苏园又好吃, 基本上有新鲜的种类她都会去尝试。林溪还能找到这么多他从没吃过的点心,确实费过心思。 林溪笑一声,“喜欢就好。” 林溪随即告诉苏园,他已经为她准备了一整年每日三餐不重样的食谱。等到了地方,他就会命厨子按照食谱给她做菜。当然,苏园随时都可以点她想吃的菜。 “你还真了解我,会投我所好。从吃这点上入手,的确比较容易动摇人心。” 苏园又取了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林溪见她这一次没有让他试毒,特意问她:“你难道不怕我在这块点心里给你下毒?” “你不会。”苏园吃得很踏实,“你不是已经给我下蛊了么,又何必再下毒?再说,你根本不舍得我死。” “很聪明。”林溪有一点不解,“那你刚才为何还故意让我试毒?” “试毒不是目的,是在看你的态度。” 林溪立刻明白了苏园的意思。她在试探他所谓的大度和容忍是否属实,而非只是嘴上说说。他当然是出自真心实意,他愿意耐心等待苏园愿意的那天。 总之,这是个好苗头,她至少开始尝试去了解和考验他了。 “这痴情蛊还有解药?”苏园问。 “服蛊三日内有解,过了三日,你的解药就只有我了。”林溪严肃看着苏园,“所以,你要想好了,现在是否要下车。” 苏园笑一声,继续拿了第三块点心吃起来。 这辆车的车厢很特别,两侧的窗户上糊着白纱,白纱织得很密实,让你完全看不见窗外面的景象,但外面的光却能透进来,让车内的光线不至于昏暗。 人坐在车里,是没有办法通过窗外的景色,去判断马车最终驶向了哪里。 苏园对此丝毫不觉得慌乱,反而认为这是好事。这说明马车的终点的所在,很可能是林溪的老巢。 至于林溪先后两次让她自愿选择下车的话,听听就罢了,根本不是认真的。一旦她真的选择下车,他一定会恼羞成怒。她太了解林溪这类人,越在乎喜欢,就越要试探。 他绞尽脑汁谋划在这一日现身,肯定不会单纯地让她去选择去留,这不是习惯掌控一切的上位者所能容忍的事情。解药他或许会给,但谁说给了解药,他就没有别的方式对付你?类似的这种招数,苏园以前不是没对别人用过,所以她太了解了。 “你说过,你会是我对未来夫君最期待的样子。你会以我为重,也会让我自由自在。”苏园反问林溪,“可你现在对我下蛊这种烂招,难道不是对我最大的束缚么?” “这要看你怎么看了。两情相悦,便不是束缚。相厌,便是莫大的束缚。” “那就现在给我解蛊,等我们相悦了,再对我下蛊。”苏园分辩道,“否则我现在感觉到的就是束缚,尽是你的刚愎霸道。” 林溪垂眸思量了片刻,便从袖中取了一个瓷瓶递给苏园。 苏园打开瓷瓶验看了一下,药味儿正常,不像对身体有害。她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林溪真的会把蛊毒的解药给了他。 林溪人靠在软垫上,手托着下颚,含笑凝睇苏园,“不吃么?” “谁知道你这是不是真解药,你先吃一颗。”苏园说罢就要倒给林溪。 “这里就只有一颗。”林溪道,“我吃了你就没了。” “那孙荷呢?” 苏园在这一刻明白了林溪的招数,他可以给她解药,让她下车,但他就给她一颗解药。 她和孙荷都中了痴情蛊,在只有一颗解药的情况下,这解药谁来吃?孙荷没了这解药,一定会死。而她没了解药,还可以选择在林溪身边苟活。所以她即便拿了解药下车,她终究还是要回头找林溪。 林溪轻轻地笑起来,俊美的容颜瞬间绽放惊人的艳色。 “孙荷是谁,在我眼里只有你。” 言外之意,他丝毫不在乎孙荷的命,不可能去给孙荷解药。 “把这解药给她,”苏园道,“现在就给。” “可以。” “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苏园眼睛里透出冷冽的危险,盯着林溪。 林溪见到苏园这眼神,反而更加愉悦,“放心,我绝不会骗你。” 林溪随即敲了敲车厢壁,马车当即就停了下来。林溪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把解药递给了属下,复而坐了回来,令马车便继续行驶。 苏园:“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可说来听听,我尽量满足你。” 林溪在这时答非所问,苏园便清楚,他们所抵达的地方果然不一般。 “在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跟谁在一起了,对的人,风餐露宿,吃糠喝稀,也一样甘之如饴。” “可算了吧,真让你吃糠喝稀的人,不值当跟他在一起。这世道但凡努点力,用点心,都不至于把日子过到那份儿上。”林溪又把手里的茶喝干了,放回到桌上。 其实在这一点上,苏园的确跟林溪的想法一样。刚才她之所以那么回答,是不想自己真说了一处地方,令林溪突然改道,不去他老巢了。 “你这人原来也不算太聪明,连女孩子说话的意思都不懂。” “和你比,我是年纪有点大了,不容易懂你们年轻女孩的心思。”林溪叹道,“那日后就烦劳你多提点我。” “你的样貌却一点都不显年纪 。我猜到你会看起来年轻些,但没想到会到这般貌如少年。可是有什么驻留青春之法?” 忘川道长的外貌看起来就比本来的年纪年轻,林溪更甚。他们寒冰洞一派绝对懂养颜之法,原因倒也可以解释,其祖上曾师承过药王一脉,在养生养颜这一块肯定有过钻研。 “是有,回头我给你调个养颜的方子。寒冰洞的道术我不行,但其他东西我学得都比忘川好。” 苏园追问:“你还会什么?” 据忘川道长描述,林溪早慧,是名神童。他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寒冰洞去混江湖,经验一定非常丰富。 “这些年游历在外,我确实学了不少东西。”林溪对苏园道,“若每天献一样才艺给你,你可会开心?” “现在就来一个。”苏园为林溪第二次斟茶。 “老大,你不会真的打算跟白五爷退亲了吧?” 苏园突然听到孙荷的声音,愣住了,随即诧异地看向林溪。虽然她早就料到了林溪会口技,但亲耳听到却是另一码事了。他竟能将别人的声音模仿得如此相似,如同本人亲口说出来的一样。 “鬼见愁白队最擅易容口技,都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 “嗯。”林溪淡淡道,“不过都被你杀得差不多了。” “那你不心疼么?不想杀我?报复我?” “几只蝼蚁罢了,哪及你重要。” “你逗我呢?若不介意,你又怎会派天香楼许音假扮白玉堂来杀我?” 苏园想借机把她之前猜测到的情况都证实清楚。 听到苏园提及许音,林溪脸上露出一丝不愉,“所以说是蝼蚁,脑子还没针鼻儿大,竟敢自作主张。不过他运气好,死得早,躲过了我出手。” “你帮襄阳王谋反,可与你身世有关?” 既然林溪有意隐瞒自己真实的姓名,苏园觉得他的身世一定不一般。 “你的生辰是真的在先天节,还是说——” “跟皇族无关,别多想,我的身份并不高贵。不过觉得生活无聊罢了,看有人想要闹腾,便帮忙添一把火。” 林溪见苏园还要发问,笑了笑。 “以后日子长着呢,你的疑问我都会一一解答。但这会儿你最好睡一觉,路还有很远。现在趁着路平坦,你还能睡个好觉,再过一段时间,路就该颠簸了。” 苏园正要说不困,但对上林溪微微笑的眼睛,她莫名地打了个哈欠。后又听林溪念叨了几句,她竟渐渐觉得声音远了,眼皮有些睁不开。 苏园随后靠在软垫上,酣然入睡了。 林溪目光淡淡地凝望着苏园的睡颜,片刻后,他忽听到车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不禁蹙起眉头来。 随着马车的行驶,那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一名女子哄弄孩子的声音。 林溪掀开帘子,看见路边有一对夫妻正领着两名年纪在六岁和八岁的男童行走,妇人怀里抱着的婴儿正在大声啼哭。 林溪从袖中取出五枚三角飞镖,陆续打了出去。 第一枚飞镖率先打中了妇人怀中的婴孩,婴儿哭声立刻停止了。妇人见状瞪大眼睛,正要尖叫,脖颈便中了飞镖,最终,她抱着婴孩一起无声地倒地了 。 男人和俩男童见状,皆欲惊呼出声,三枚飞镖随后便打在了父子三人的喉部,三人随之也倒地,一动不动了。 随车而行的杀手见状,立刻留下两人处理尸体。 林溪看了眼驱车的属下。 车夫立刻点头表示明白,此后一路,不能再有类似的声音惊扰车厢内的人。 苏园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梦,她突然惊醒,坐起身来,环顾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还在车厢内,但马车开始颠簸了。 “你会幻术催人入眠?”苏园立刻质问林溪。 林溪笑了,“惊喜么?” “惊喜。” 苏园点了点头,心中对林溪暗道:我也有惊喜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来啦! 96、二更合一 经过一路漫长的颠簸之后,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林溪告诉苏园:“一会儿要走一段山路。” “要蒙我眼睛么?”苏园问。 林溪温笑着摇头,便先下了马车。 苏园就拎着菜篮子跟着下了车。 她环顾四周的环境,全都是松树林。马车行驶来的地方连山路都没有, 是长着荒草的山地, 只有车碾过荒草的地方才留下两条车辙的痕迹。 顺着痕迹往回望过去,大概在十几丈距离外, 痕迹就隐没在茂密的树林中,再看不见了, 让人很难辨清来路在何方。 想不到这种密林居然能有空隙能让马车行驶进来, 难怪刚才在坐车的时候,不仅颠簸,还来回摇晃, 必然是马车在树林里不停地转换方向。 从苏园下车后, 林溪的目光就落在了苏园手拎的菜篮子上。表面上看,这篮子里装着萝卜、昆仑紫瓜和菠棱, 底下还压着一些绿叶菜,再下面是否还有别的东西便不清楚了。 苏园注意到林溪的眼神,对他解释道:“花钱买的菜,不好浪费了。” “一会儿还要很长一段路要走,让他们拿走吧。”林溪使唤一名属下去接苏园手里的菜篮,并嘱咐他记得食用,不可浪费。 那名属下立刻应承,接下菜篮后,便安分告退, 驱马车离开。 苏园望一眼片刻间就在林子里消失的马车,才跟上林溪的步伐,往林子深处走。 越往里走, 树木长得越高大,地表的荒草就越稀疏。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树林里的地面上只长着一层贴着地皮的矮草了,还有一些地方还露出了土壤,什么都没长。 苏园捻着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溪身后。虽然她有用余光观察附近的环境,试图记住路线,但这些松树长得都差不多,实在不好辨认。而且你越去记,反而越容易眼晕,分不清哪儿在哪儿。 林溪最终停在了一棵很普通的松树前,苏园怎么都没瞧出这棵松树有什么特别。 随行的三名属下扒开地上一层土,露出一块石板来,掀开石板,内有一铁环,拉动铁环,扯出来一条粗长的铁链。接着,三个人同时使劲儿往外拽铁链,苏园就感觉到地面在剧烈晃动。 忽然,距离她右脚侧三尺远的地表突然下陷。苏园立刻退了两步,以避免飞扬的尘土呛着自己。 等轰隆声停止,尘土落得差不多了,地中央便露出一处漆黑的洞口。一名属下率先进了洞内,取出一盏精致的八角灯笼来,随即就将灯笼内的蜡烛点亮。 林溪接过灯笼,就对苏园道:“咱们走吧。” 苏园甩了下衣袖,跟在林溪之后进洞。 轰隆声再度响起,身后的洞口就被盖上了。 洞里漆黑一片,唯有林溪手持的那盏灯笼亮着。 陌生的地道,封闭,漆黑,给人极其不安全的感觉。若换成普通人,大概都免不了会心慌害怕。苏园不同,她早习惯了隐没于黑暗,在没听到或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危险存在后,更是什么都不怕了。 苏园坦然地跟在林溪身后走着,随他带路。 林溪欣赏地看一眼苏园,便勾起嘴角,继续往前走。 不同于安康侯府那条简单笔直的地道,这条地道四通八达,有很多岔路,每条路看起来都一样,好似迷宫一般,极容易让人迷失。 苏园还发现铺在地道上的石砖花纹很特别,砖为黑色,以横纵数条白线将黑石砖分成了大小均匀的方格,但凡两条线交汇的点,都有一个白色的圆点。这图案只需要看一眼,就会让人的眼睛产生错觉,感觉似乎有黑点在白点上闪现,不禁让人诧异,黑点难道会跳?便想再去细看……如此往复,看得越久,就越容易看瞎眼。 这是会产生视错现象的错觉图。苏园没想到在这个古代世界,她居然能看到这种图。 苏园立刻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人在眼晕之后,再去看幽暗中的四通八达的地道,更容易犯迷糊。这一招设置的可谓简单又绝妙! “这图案你怎么想出来的?”苏园甚至有些怀疑,林溪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偶然间胡乱画了几笔,便发现有意思的地方。”林溪反问苏园是否觉得有趣。 “可太有趣了。”苏园顺着他的话应和。 “这地道看着有几分眼熟 ,安康侯府的阵法和地道,出自你之手?” 五年前,侯府在建的时候,安康侯听了匠人的提议,才答应建造了地道和阵法,用于意外逃命所用。这位匠人开封府后来在调查的时候,寻不到任何踪影了。所以,大家都怀疑这位匠人与‘王玉’有关。 若早在五年前,‘王玉’就布下了安康侯府的局,何其可怖。 苏园便想确认,林溪是不是早就有了这些思虑。 “顺手而为,当时想着或许日后会用上,没想到竟真用上了。”林溪语气随便,听起来丝毫不以为意。 苏园听明白了了,一定还有类似的布局都是林溪‘顺手而为’。 苏园不禁问林溪:“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别忘了,我可比你大十七岁,这十七年岂能白活?” 林溪告诉苏园,他自小就敏而好学,过目不忘,八岁时便如成人一般。当初他跟着寒冰洞的司空道长学艺,便是看中了他的武功和医术,想学来给人治病。 “给谁治病?” “给谁治病都不重要了,她人已经不在了。” 林溪声音依旧冷静,但苏园听得出这人对他来说很重要,应该是父母长辈之类的人。 “你建立鬼见愁,折腾出这么多事来的目的是什么?”苏园到现在都猜不透这一点。 林溪忽然停住脚步 ,目色幽深地盯着苏园:“你猜不到我的目的?”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若连我的目的都看不透,怎配是我看上的女人? 苏园挑衅地回瞪他:“猜不到又如何?” “既然连你都猜不到,那别人就更难猜到了,挺好的。” 林溪忽然又笑了,边继续往前行边跟苏园道。 “其实我没有要求自己一定要完成什么,那样就活得太累了,随性而为,试试看而已。” “怪不得我杀了你那么多属性,你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原来都是他试试看的成果,没付出过太多努力,自然就不心疼。用另一句话来总结,他就是天赋太高,以至于闲的蛋疼。 苏园把手拢在袖子里,然后用手扶了一下墙壁。 “你在做什么?”林溪背对着苏园,突然发声。 他随后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如深不见底的黑潭,幽幽地凝视苏园。 “眼晕。”苏园低眸看着地面上的石砖。 “别看地面。” 林溪挑起灯笼,把苏园的脸照得更为明亮,同时也看清楚她扶墙的手在收回之后 ,并没在墙面上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记。 林溪把灯笼递给苏园,让苏园提着灯笼走。 “我在前引路,你为我照亮,这样你就不会盯着地面看了,只会盯着我看。”林溪浅浅笑了一声,就继续在前带路。 苏园便提着灯笼为他照明,黑暗中的林溪身影孤绝,灯笼的光照在他皮肤上,令他白皙的肌肤散发着犹如珍珠一般的光芒。 这到底是什么养颜养肤的法子?能把人保养得恍如不似真人一般? 苏园故意走得忽慢忽快,影响林溪前面的光线,但林溪丝毫不受影响,速度如常,该转弯就转,毫不犹豫。明明每一条地道看起来都一样,尤其是在光线微弱的情况下,更难分辨出区别。他却十分熟悉这一切,仿佛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出路。 “到了。” 林溪触动了墙上一块非常明显凸起的石头机关,前方便有轰隆声传来,接着地道前方开了口,有光亮射进来。 苏园欲走过去,被林溪拦下了。 片刻后,洞口那边传来人的喊声,说可以了。 林溪这才挪用步子,踩上通往出口的石阶。 苏园这才仔细打量地上的石阶和四周墙面,发现有很多很多圆形的缝隙,显然这里都有机关。苏园照旧把手伸隐没在袖兜里,接着抖落了两下袖子,才跟着林溪出去了。 重见阳光后,苏园不禁眯起了眼睛。 在适应好了光线之后,苏园看见了半山坡的菊花,金灿灿的颜色十分耀眼。 洞口处恭敬地站立着两名青衣人,在她从出来后,他们便封上了洞口的石板,重新填土起垄,栽种好菊花。 下了菊花坡,又穿过一片竹林,便看见有丈高的青瓦白墙围着峥嵘轩峻的殿宇楼阁,隐约还能听到里面有瀑布的流水声。 林溪推开木门,请苏园入内。 苏园打量这扇小门,只能让俩人并肩通过,这明显不会是这座大宅院的大门。 “我不算你的贵客?就开小门迎接我?”苏园想了解这座宅子有多大。 林溪:“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再走半日,从正门隆重请你入内。” “我介意。” 苏园干脆迈步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林溪的低笑声。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步一景,这里比她以前见过的王府、侯府都要气派很多。 苏园在看过两处房舍之后,惊愣了一下,便立刻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此时太阳已快至中天,位置偏东。 她在早上遇见的林溪,马车行驶很久,她还睡了一觉,下车后更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溪见状,挑眉问苏园:“发现了?” “已经过了一晚了?”苏园诧异地问他。 林溪应承。 难怪她睡醒之后,感觉有一些腹饿,但因为她在时刻警惕林溪,就轻易忽视了这种感觉。下车后,因为周围树林高而茂密,难辨方向,也没能及时察觉。 苏园缓缓吸了口气,显然在忍耐怒气。 她极为不满地质问林溪,“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林溪看向苏园,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一山不容二虎。” “就这一次,以后不会有事瞒你。”林溪解释道,“一山虽不容二虎,但公老虎和母老虎总可以相容。” 苏园哼笑一声,目光犀利地盯着林溪,“这不是瞒,是戏耍。你看我中了你的算计,一步步按照你的安排来走,很开心是不是?” 林溪安静地看着苏园片刻后,才开口道:“只有你答应我,我才会开心。我说过了,只这一次,不会有下次。” 苏园察觉到林溪的眼底在刮着阴恻恻的风,知道他不悦了。 不悦才好,先抑后扬之后,他就会得到双倍快乐。而快乐太过,就会乐极生悲的一天。 “我累了,要休息,我的房间在哪儿?”苏园语气不愉道,脸色更臭。 林溪本打算亲自带苏园过去,见她突然来了脾气,便招呼属下领苏园去,他则先行离开了。 苏园便打量这名为她引路的朱衣男子。皮肤很白,身材与林溪如出一辙,长相普通,但脸很小。 白玉堂说过,因为易容术可以让小脸变大,但不能让大脸变小。像朱衣男子这种小脸,应该比较容易易容成各种模样。 见他身穿的红衣,让苏园有了一个想法,便问这人:“你是红队的人?” 朱衣男子身形微顿,什么话都没说,继续为苏园引路。 原来鬼见愁红队的人,都是林溪的替身。 苏园继续问:“青队为武,白队为文,那红队是不是文武双全?” 朱衣男子又一次绷紧身体,禁不住加快步伐。 他带苏园到了一处有瀑布的院落前,便鞠一躬,匆匆离开,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 苏园进了院子,欣赏这处依着山势而建院落。西侧有大概丈高石阶,上了石阶后,便是一处宽敞的房舍。房舍东面有一处石雕平台,平台下有一个小瀑布,溪水从平台下的石缝里倾斜而下,落到底部的小池塘里。池塘边缘内种着碗莲,粉的白的开得正好,几尾红鲤鱼在里面游走。 池塘的下游是碎石子铺成的河道,引至院外,河道旁种着垂柳和奇花异草。 那瀑布上的石雕平台上,设有石桌,摆着几盆开得正好的菊花,石台东面长着一株枫树,树叶正要泛红的,伸着枝桠伸展在石台上空,令景致简单而有意境。 苏园登上石阶之后,就跳上了房顶,俯瞰整座宅子。 宅子建在山坳里,放眼远望去,四面环山。难怪这宅子从小门走到正门要半日之久,竟是占据了整个山坳,四面之山依山顺势而建,十分宏大。 苏园还察觉到距离院子不远处的几棵大树上,有人在蛰伏。看似留她一个人在这院里,实则却把这里看守得跟牢笼一样。 林溪口中的自在和自由,大概是如同放屁一般的存在。 苏园跳下房,推门进屋,见屋中各处摆设十分雅致,桌案上的布置很符合她平常的习惯。还有被褥和纱帐的颜色,都与她在开封府的无二。 这布置得看起来很贴心,但给她的感受却很恶心。这感觉就像是有一只蛆,在无时无刻盯着你、粘着你、算计你,意图慢慢控制你。 苏园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美好的景色,听着哗哗悦耳的流水声,感慨这里的景致哪哪儿都好,就是时间不对,人更不对,全都白瞎了。 苏园从袖兜里掏出一块棕色的点心。这点心上已经有小半块缺口了,散发着蜜蜜甜甜的香味,夹杂着一点点淡淡的麝香,闻起来尤为诱人流口水。 苏园掰下一小块点心,碾碎在掌心,撒在窗外。 窗下正有蚂蚁在爬,两只大蚂蚁很欢快地搬运点心渣离开。 苏园就趴在窗台上,观察这些蚂蚁。 “苏姑娘,午饭备齐了,婢子们来伺候您沐浴更衣。”有四名丫鬟立在门口,轻声喊道。 她们没得苏园允许,并不敢擅自进门。 “午饭备齐了,跟沐浴更衣有什么干系?不该先吃饱饭了再说?”苏园反问。 丫鬟们忙应承,便立刻摆饭。 菜有蟹酿橙、脆皮炙鸡、爆炒牛舌、油焖笋尖和群鲜羹,主食有烧饼、四色馒头、粟米糖豆粥和虾燥棋子。 “苏姑娘若对这些菜不满意,请尽管吩咐示下。”丫鬟恭敬道 。 “很满意。”苏园先把那碗虾燥棋子端到跟前,挑了一大口面条送进嘴里。 虾燥棋子其实就是虾丁棋子面,清鲜爽口,人在犯恶心的时候吃它比较容易下肚。等胃口被打开了,再去吃桌上其他的菜就比较有滋味了。很快,满桌饭菜便被她一扫而光。 经历过末世的人,最懂得一个的道理。就是越处在境困难、濒临大敌的时候,就越要吃好喝好,保存好体力。 丫鬟们眼见着苏园竟然把所有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都很惊讶。默默收拾完碗筷后,便应苏园的要求,再备好热水和换洗的衣物。 林溪从暗室里出来的时候,其属下红十一立刻上前回禀。 “属下等仔细检查验过了,那篮子和菜都没问题。” 林溪“嗯”了一声,用帕子擦掉嘴角残留的血。 红十一忙用双手接下脏帕子,继续对林溪道:“苏姑娘胃口很好,吃光了尊主为他准备的饭菜。” 林溪默了下,便轻笑出声。 “她果然不一样。” 换成一般人,被突然带到这种陌生的环境,肯定会担忧得食不下咽。 “尊主看中的人,自是与众不同,非凡俗可比。”红十一称赞聪明,已然猜到了鬼见愁红队的作用。 “她是否聪明过我?”林溪问。 红十一忙鞠躬表示:“尊主博学,天下无双,这世间无人可与尊主匹敌。苏姑娘虽为女子之中的佼佼者,但跟尊主比起来还是差太远。便如这催人入眠的幻术,她全然无法防备。如今她踏进了这座宅子,更是插翅难飞,逃不过尊主的手掌心。” 林溪对于红十一的赞美并不受用,只警告他道:“别小瞧她,不可懈怠,驯服一只猛虎远比驯服一匹烈马要麻烦得多。” 红十一毕恭毕敬地应承。 苏园吃饱饭睡了一觉之后,就打算绕着宅子走一走。见丫鬟就乖乖地站在门边守着,没有跟她走的意思,苏园更高兴。 她穿着这身新换的紫衣裙,在整个大宅里乱逛。一路上基本看不见什么守卫,也鲜少能遇见下人。好容易碰到一个,只会恭敬地给苏园行礼,一句话多不会多说。 苏园甚至怀疑他们没长舌头,随手擒住一个,查看其口舌完整,听其嗓子里终于发出呜呜的声音,才确认这些人不是哑巴,只是真的不随便吭声说话而已。 苏园晚上没见到林溪,却也无所谓,吃饱饭了就安稳睡觉。 第二天清早,把早饭吃好之后,苏园就继续逛这座她昨天没逛完的大宅子。 半个时辰后,苏园终于走到了正厅。一般宅院的正厅或前堂都是最恢宏的所在,附近的房舍就是主人家办公或处理要务之地。 苏园见依旧没人阻拦,就逛进了正厅,然后奔向正厅后头的一处房舍。这时候,陆续有三名青衣人从房上跳下来,阻拦苏园入内。 苏园没多问,换了个地方继续逛,往宅子北面深入,进了一片竹林后,她就走不出去了。她便料知这里跟宅子外面竹林一样,有阵法。但这一次没有林溪为她带路,她便无法轻易走出去。 苏园选了一根看起来很优秀的竹子,拉弯竹身,然后脚踩在上面,借着竹子回弹时的力量,跳高到另一根竹子上。她手把着竹子,像灵活的猴子一样,在竹林里来回悠荡弹跳,最终跳出了阵法,抵达了一处院落前。 这个院子和她所住的那个有类似之处,也是依山而建,有瀑布,不过瀑布更大些。房舍却看起来很朴素,竹篱笆为墙,稻草为屋顶,但看着却更有意境了。 林溪从屋里踱步出来,负手而立在石台上,低眸看着苏园。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吃饱了撑的,所以出来闲逛。反正这宅子我早晚都要熟悉,你不会介意吧?”苏园根本不在乎林溪的回答,她说完就走到瀑布旁,去接水玩儿。 林溪从石阶走了下来,“听说你三餐胃口都很好。” “嗯,这宅子景致不错,我心情就好,自然胃口也好。”苏园应道。 “刚跟我发完脾气,便有这么好的胃口,可见你是半点不在乎我。”林溪叹道。 “你在乎我,所以你气得三顿饭都没吃?”苏园惊讶地扭头反问。 林溪“嗯”了一声。 苏园骤然蹙眉,她靠林溪近一些后,十分确定了。 “你身上有血腥味。” 林溪笑了。 “在这座宅子里,还有你想杀的人?”苏园追问。 林溪:“我有生饮鹿血的习惯。” 苏园不禁想到了忘川道长讲过的那件事。林溪在八岁的时候,曾与几头死鹿一起躺在血泊里。之后种种线索都表明,林溪当时很可能是用嘴生生咬死那几头鹿。 可苏园并不觉得这是鹿血,她太熟悉人血的血腥味了,判断不应该有错。 “刺血生饮鹿血,可令肤革充盈,有强身健体之效。这难道是你的驻颜之法?” 林溪微微摇头,“驻颜之法可不只这些,回头我慢慢教你。” 苏园表面上点点头,心里却一点都不想了解。她还是安逸地让皱纹爬到她脸上,自然老死比较好。 如今一夜过去了,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苏园在心里暗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前院有间房,你属下不让我进。” 苏园正要假惺惺地质问林溪是不是不信任她,就听见林溪先出声了,喊红十一去把人处置了。 “我早就吩咐过下人,随你出入。”林溪解释道,“我对你,很有诚意。” 苏远没去阻拦红十一杀人,死三个对她来说就是少了三名敌人,顺便还能帮她立威了。 苏园一跃跳上了房顶,在房顶上坐了下来,远眺西斜的太阳,琢磨着自己是不确定地等待,还是主动出击。 林溪随后也跳上房,但他只是站立,没同苏园一样坐下。 苏园就趁此机会打量了林溪的身手,其动作灵活轻盈,尤其是他落在瓦片上时,如一片落羽般安静无声。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林溪的武功居然不在她之下。 这就有点麻烦了。 这厮不仅功夫高,还智高博学,懂机关阵法,会幻术以及其它未知技能。若直接在武力上进行比拼,她几乎没有胜算。 更不要说这里是敌方的舒适区,四处都蛰伏着林溪的属下,宅子外的机关阵法就跟铜墙铁壁一样,将她死死地锁在了这座牢笼里。 苏园浑身的血液在渐渐地沸腾了,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 这简直太让人兴奋了,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挑战的事了! 苏园手托着下巴,眼睛发亮地看着林溪,神情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林溪看见苏园这种表情,觉得眼熟极了。因为他当初发现苏园这个宝贝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同样的神情。 “看来你对我已经有所了解了。”林溪便顺势问苏园,“那你可愿意和我一起?” 于一般人而言,在相处一天后就问出这种话,好像有点疯癫。但林溪知道苏园跟自己是同类 ,对方在感应他的时候,一定会和他一样,有种烈火遇油瞬剧烈燃烧的感觉。他们是天生一对,注定就该在一起。 “如果说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苏园这句话刚好说出了林溪的心声,令林溪心中一跳。 “我们何不早些,而且我挺想早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你想什么时候?”林溪很高兴苏园认可了自己,实际上他比苏园更迫不及待。 “三天后吧,我们跟那些俗人不同,又何必循世俗之礼,就歃血为盟如何?我们喝彼此的血。” 林溪挑眉一笑,更为满意了,应承苏园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苏园:谁特么跟你是同类!yue!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小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基友一撸一辈子 344瓶;愿我一世安好 150瓶;成钰、anyan19sdo 100瓶;飞猪跳舞 70瓶;肥肥 62瓶;霜叶红于二月花、苢莟 50瓶;Crest 42瓶;小可爱、小妮 40瓶;浅蓝 33瓶;柚子澜 30瓶;妧染、青山一顾、小白菜呀白又白、枕霜晚、、小10 20瓶;小辣椒酱 10瓶;小小燕子飞啊飞、浮夸半生、瘦瘦 5瓶;流云土豆 4瓶;Law 2瓶;shirly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7、二更合一 黄昏前, 苏园习武完毕,便趴在窗边休息,顺便无聊地数了数着窗下有几只死蚂蚁。 听到院外有动静, 苏园鼓起腮帮子往窗下吹了一下, 便立刻转身走到屋外。 “我们一起走走?”林溪问。 苏园应承,提议去竹林, “我来带路,试试看我会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出去。” “那我大概会期待久些才好。”林溪温笑道。 林溪的言外之意, 他想跟苏园多相处。 苏园听到这话, 按耐住自己厌恶的情绪,对林溪微微笑了笑。 “要有彩头才有意思,若我成功走出了这片竹林, 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林溪微微眯起眼睛, 并不问是什么事,只淡笑着应承。 苏园率先进了竹林, 走了几步之后,问林溪:“襄阳王的木城跟这里的竹林,是同样的道理?” “差不多,都是据九宫八卦阵布局而成。”林溪答道。 “奇门遁甲也算是九宫八卦阵,你也会?”苏园再问。 林溪笑应,告诉苏园他曾闭关认真钻研过八卦阵法三年,三年后自觉学有所成,才去外游历,验收了自己学成的成果。 验收成果?苏园发现林溪提及此时眼神里绽放光彩, 猜到这‘成果’背后大概是以不少人命为代价。 “那成果一定很好。” 苏园不能在林溪面前表现出对身亡者过多同情,否则必然会引起这变态的不满。但要她对无辜身亡的人表现出变态的兴奋,哪怕是装的, 她也不太愿意。所以苏园就干脆敷衍过这个话题,不去细问。 “是很好。” “但你这竹林阵法与襄阳王的木城,好像都有致命的弱点。”苏园道,“襄阳王的木城你肯定听说了我是怎么破的,只一把火就烧没了。那你这竹林砍光或烧光,不就成了?” “有时候简单粗暴的方法,的确会解决问题 。”听她提及火烧木城的事,林溪不禁赞许了苏园一句,随即他话锋一转,“但这竹林你不能粗暴的法子去砍,更不能火烧。” 苏园问缘故。 林溪目中含笑,握住了其中一根竹子,掌心在竹身上摩挲。 苏园立刻有了猜测:“这竹筒内有东西?” “不只如此。”林溪看向脚下。 苏园再度思考,这既不能砍竹子又不能火烧的原因…… “不仅竹内藏有毒物或毒虫,地下还埋着机关,一旦着火的话,就会触发布置在竹林外围的机关,要人性命。”苏园猜测道。 林溪笑赞苏园聪明,表示差不多就是这样。 “人在走不出阵法的时候,易情绪焦躁,伤竹撒气,此举就会令其顷刻间丧命。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注入了我的心血。” 林溪告诉苏园,他曾在苗疆学艺两年。 “比起九宫八卦阵,还是养蛊驭虫更好学些。只要在竹身上钻孔,将虫卵倒入,待竹孔愈合的时候,竹内的虫卵便会孵出毒虫。这种虫子会在里面睡上千年都不会死,但只要一开竹筒就会被立刻唤醒。” 苏园:“…… ” ‘坏人不可怕,就怕坏人有文化’,像林溪这种品性败坏到骨子里的恶人,仗着神童资质,‘勤奋好学’,当真可怖至极。 这种人不死,留着就是祸害,其多活一刻,就多一刻危险,是对全大宋人民的残忍。 他武功高,聪明太过,狡猾至极,不仅招数多到让人防不胜防,还有一堆被他严重洗脑、誓死效忠的属下,与他正面碰撞肯定会吃大亏。对付这种人,果然还是走阴险又简单粗暴的路子最好。 苏园心中杀欲极盛,她甚至难掩自己眼中的情绪。苏园便转过头假意打量别处,不让林溪察觉到她的情绪。 “不过,这阵法还是有漏洞被你抓到了。”林溪语调有些悠然地感慨。 苏园闭了下眼睛,眼底恢复清澈平静之后,她才转头看向林溪。 “你之前过竹林的法子,出乎我意料。” 林溪打量苏园的眼神里,依旧带着兴趣和惊喜。 “你总是能让我眼前一亮,今后我们很好得互为补充,只要你我合力必然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苏园挑眉,问林溪,“难道你还想当皇帝?” “皇帝?”林溪嗤笑一声,很不屑这个身份,“每天浪费工夫在管理朝政、平衡权力和操心别人死活的事上,太无聊没趣了,倒不如去多学些有意思的东西。” 苏园:“……” 你可别学了!屎壳郎推粪球,技术再好,也改不了你恶臭的本质! 现在在表情上,苏园装作对林溪有欣赏崇拜之情,就如林溪对她的那种情绪一样。 “不过,若能让皇帝也臣服于我们,倒也有点意思。”林溪接着道。 这林溪野心够大,怪不得他去帮襄阳王,原来是想扶植一名皇帝来臣服于自己。还真当自己可以聪明掌控一切,别人都是无脑的蝼蚁了?臭不要脸! 即便他就是这世间头脑最聪明的人,任何一个人的‘才学’都比不过他……但不要忘了,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要万众一心,没有攻不破的城,灭不掉的恶霸! 林溪观察苏园在了解自己情况的时候,对他有流露出惊喜欣赏之色,心中十分开心,因为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感受。 尽管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高度相合的默契会加速他们之间的熟稔,让他们相处的一个时辰胜过别人的一年。 他们是注定的天生一对。 “那我之前走这片竹林的时候,若因走不出去,脾气不好,顺手砍了下竹子,那岂不早就没命了?” 苏园佯装有几分生气,质问林溪。 “这宅子里处处都是危险,你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口口生生说随我走,善待我,实则在等着我中陷阱送命?” “不会,因为我了解你你了解我。”林溪像在说绕口令。 苏园却是懂了他的意思。 林溪在说他了解她的性子。他知道她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会通过对他的情况分析,进行理智精准地判断,她会在宅子里小心谨慎行事,不会冒然动粗。所以他知道,苏园暂时不会用粗鲁的方式去过这片竹林。 事实上,苏园确实如此。她出于对林溪的警惕,也出于自身谨慎,不会随便破坏宅子里的东西,哪怕是一草一木。 但人难道就没有偶尔发疯闹脾气的时候吗?林溪的这种‘认定’反倒让苏园觉得他更加危险,必须除掉这个狗东西。 越是意识到这些,苏园就越迫不及待想把这祸害给弄死,哪怕是以她性命为代价。 再多呆些日子,林溪必然会更加摸透她的性子,到那时候她再想动手,只怕会被对方预判,再没有机会了。 苏园消化好了现在的情况后,就快步走出了竹林。 林溪见她顺利出阵,白皙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极为俊美的笑容。他凝眸似深情地看着苏园,请苏园说出她想要的彩头。 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比如漂亮的蛇,好看的蘑菇,都毒得要命。林溪现在的这副模样,同理。 苏园料到了林溪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信任她,她现在恰恰就是想利用这一点。 他一定以为,她这次借机会提出的要求,会为难他,触及到他的底线,令他不愉。 “成婚虽不走世俗之礼,但该有的尊重却还是要有。”苏园道,“你要昭告一下,让你的属下们知道我是谁。婚后我决然不会如一般女子那般,安分守在后宅,只去相夫教子。你懂的我的意思吧?” 苏园的言外之意,她要分享林溪在鬼见愁里的地位和权力。 林溪目光惊讶停滞了一下,便绽放出华彩。这话的确让他很意外,他本以为苏园会借机提出一些不安分的要求。没想到她要的彩头居然这么简单,是婚后实际问题,这说明她真的有认真考虑他们以后的生活。 他在未来本来就是打算跟苏园合伙做事,分享一切。 苏园的话正中他的下怀。 林溪眼中情绪变得浓烈,他愉悦地笑着点头应承。 “这是当然,你若只会相夫教子,我根本不会欣赏你。很高兴,你愿意。” “我想布置一下我们的房间,纱帐、花瓶、香炉啊这些,我都想按照自己的喜好亲手来。” 苏园看向林溪,嘴角勾起的笑容温柔而美好。 “不知你懂不懂女孩子的这种心思?” 比如,你的眼前人,你声称心悦的女子,其实她的真实心思是想要你的命!苏园在心里说道。 林溪对上苏园含笑的杏目,开心地笑了,“原是不曾了解过,不过现在懂了。” 林溪召来红十一,令其将库房的钥匙交给苏园。鬼见愁库房里存放的所有奇珍异宝,皆随苏园取用。 红十一领命,便呈上钥匙。 苏园见目的达成,心中得意,但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地接过钥匙。 果然男人在求偶的时候,会跟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努力表现自己。她这招没用错。 苏园转眼见林溪要靠近自己,便马上开口问他:“那我该布置哪一间房?” “府里的院子你随意选。”林溪看一眼自己的草庐,略微沉下眼眸。 “那就前头那处大院子吧,这院子就留着你静心的时候用,我那院子也是。”苏园道。 林溪再度有些惊讶地看一眼苏园,她倒是很懂俩人之间要互留分寸,这点尤为合他心意。果然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与其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半点不费心思。 “虽然只剩两天,时间不长,但保持惊喜很重要。明天开始,我们不要见面了,我布置的房间你也不许看,这样等到成婚那日才有惊喜。”苏园装作活泼开心的样子解释道。 林溪应承,反正只有两天,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他相信他在婚后和苏园相处越久,就越会彼此欣赏,琴瑟和鸣。 跟林溪告别后,苏园暗暗吸一口气,在表情上她还是装作一脸愉悦期待的模样,轻松地迈着步伐回房。 第二日,天刚亮,苏园就叫上红十一,去库房里挑选家具、布匹等物。 她,挪动和更换了屋内的家具,改换格局,在屋内装饰好纱帐,布置了玉炉、花瓶,挂上古画。每样布置都巧费心思,认认真真,却又不过分夸张,让房间看起来更温馨雅致,让其他人都以为她在很用心地为自己的新婚做准备。 苏园还要了几盆兰花,要求在院里栽种腊梅和桃树。 休息时,听丫鬟说东山那边有栗子树,她就抽空带上竹竿,领着丫鬟去打栗子。 这一举动看似是无意为之,其实是苏园有意去做的。林溪肯定了解她平常的生活习惯,她要如住在开封府一样,在这里自在的生活,这样才会让林溪以为她快速适应了这里。 这种事,换作脑子平庸的普通人,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反而是林溪这种高才多智、猖狂不可一世的人物,会有一种自信,觉得他看中的女子必然跟他有共鸣,已然被他身上所散发的魅力折服。 啊呸! 苏园把打下来的栗子剥了皮,做成了栗子糕,令红十一给林溪送去。 红十一在送之前惯例先验了毒,在确认没问题之后,才送到林溪跟前。 林溪在知晓苏园的表现之后,既高兴也有几分存疑。 这栗子糕虽然被红十一验过毒了,但有些毒却不是当场发作令人毙命,更有一些蛊毒,在没被唤醒之前,也毫无症状。 林溪令红十一取来他饲养的白虫。这种虫子极为纯净,只能吃最干净的粟米之类的粮食,对任何含有一点毒性的东西都无法承受,如芸豆、菊花等物,碰上既死。 林溪将一块栗子糕碾碎了,撒在白虫之上。片刻后,见白虫全都活着,他不禁笑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多疑了,这也是他非常愿意看到的结果。 林溪当即尝了一口栗子糕,立刻被其恰到好处甜香绵软的口感所征服。她真有一双巧手,他今后有口福了。 转眼到成婚这日。 苏园在丫鬟们帮忙甄选之下,挑了件最显腰身的绿罗裙。她问过红十一鬼见愁往日封赏的惯例,要他给所有属下发三倍的赏钱。 林溪就在宅子里的属下都是为他效忠的死士,肯定不会被给她的打赏所收买。 苏园的这波打赏,就是为了告诉林溪的这些属下们,她掌握了鬼见愁的财权,有了身份和地位,被林溪所在乎和尊重。 苏园在让红十一给众人发钱的时候,隐约听到西面有匆忙的脚步声。她立刻打了个哈欠,表示要回去小憩一会儿,为了养精蓄锐应对晚上的大喜事。 众属下们当即顿悟苏园的意思,脸上都露出揶揄的表情,笑请苏园快去休息。 苏园立刻快速拦截了那名快跑的青衣人,将他揪到墙边质问:“你跑这么快干什么?那边红十一正召集所有人发钱呢,你还不快去?” 青衣人认出苏园,立刻瞪圆眼警惕地要大喊。苏园马上扼住他的喉咙,堵住了他所有发声的可能。 “为何看见我后,反应这么大?想叫人?外围可是有开封府的人闯入?”苏园低声问。 青衣人因为被苏园扼住喉咙,憋红了脸,闻言后立刻愤怒地瞪向苏园。 苏园从这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很开心。 青衣人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转眸就看向别处,不想让苏园根据他的表情判断出答案。 苏园当即扭断了青衣人的脖子,便扛着他的尸体就近找了一处房舍,直接将人挂在了房梁上。而后,她就装成没事儿人一样回房了。 苏园不知道这名青衣人在被她解决之后,会不会还有人继续来通报。如果有的话,她必然有暴露的危险,因为开封府的人入侵的路,就是那林溪带她来的那条路,自然而然会让他们上当中计了。 凭她的武功,即便她暴露了,她也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命。但这样的话,灭林溪就不会那么顺利了。一旦让他逃走,就存在变数,说不定他会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然后继续苟活下去。而且不能从内部破坏鬼见愁老巢,必然会给开封府造成很多伤亡。 这些都是苏园不想看到的情况。 苏园表面看似镇静,实则心中忐忑了一下午。 等到黄昏前,该到‘成婚’的时候了,外面的情况还算安静,苏园才稍稍松口气,但也不敢懈怠。一旦林溪早就知悉了外面的情况,故意在按兵不动呢?所以苏园必须时刻警惕,做好应对准备。 丫鬟们敲门,面色喜悦地提醒苏园,时辰差不多了。 苏园取来她从库房里寻来的一朵绿色盈透的翡翠花簪戴在了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问丫鬟好不好看。 “这翡翠花簪跟姑娘的裙子正映衬,十分好看呢。”丫鬟笑道。 苏园:“我也觉得好看,希望今天我会喜事连连。” “这是当然,婢子们祝福姑娘——” 苏园立刻打断道:“好的,我谢谢你们,该走了。” 苏园拿起扇子,便走向大院子。 丫鬟们只以为苏园心急了,都笑起来了。 林溪特意改了这座大院落的名字,叫蛮蛮院。苏园进院前看到这俩字,忍住一阵恶心。 到了房间,苏园就打量桌上备好的饭菜,便问丫鬟怎么没有酒。 “尊主从不饮酒。”丫鬟道。 怪不得她来这里这几天,林溪没有一顿饭喝过酒。 “你们没听过一句俗语么,‘大喜日无酒,夫妻难长久’。他喝不喝我不管,我是一定要喝的。”苏园坚持道。 丫鬟应承,立刻去备酒来。 林溪随后而至。因听说苏园选穿了绿裙,他便特意选了绯衣穿在身上。进屋后,他打量一番屋内的布置,确实比之前令人觉得舒适温馨,甚至让他忽然有种有家了的感觉。 鬼见愁建立这么多年,他在这座大宅子里也住了很久,但他从来不曾有过这里是家的感觉。 林溪不禁笑起来,他果然没有选错人。 “你怎么穿红衣?不是说不守世俗之礼么?”苏园打量一眼林溪身上的衣裳,故作惊讶地问。 “那你为何穿绿裙?”林溪反问。 苏园:“我……”当然是为了绿你! 林溪笑一声,“虽不在乎世俗之礼,但又不约而同地想守成婚之礼。我们大概都信了世人对婚姻美好的期愿,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苏园回看林溪一眼,佩服地对他点了点头。她随即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便要饮下。 林溪伸手拦住了苏园。 “丫鬟说你从不饮酒,我一个人喝就行了。”苏园满口不强求的语气。 从她被林溪领回来之后,她敏感的身份就注定让她不能去随便提议或要求让林溪饮酒。因为信任还没有完全建立,很可能因她这一句话,令林溪提高了警惕,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主动。 “今日大喜,破例一次无妨。”林溪道。 刚才丫鬟已经告诉他,苏园说了一句‘大喜日无酒,夫妻难长久’的话。 既然苏园想和他长久才要饮酒,他又岂能扫兴? “反正也要饮酒,不如喝合卺酒。”林溪令人去取瓢来。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么?”苏园趁机问道,“我不想连到成婚这天,都不知道自己嫁的人是谁。” “丁寒竹,不过我已经很久不用这个名字了,以后你可以如往常一样,叫我林溪。”林溪道。 “你姓丁?”苏园立刻有了猜测。 “就如你所想的那样。” 苏园还想再问,但见林溪一脸不愿多谈的表情,这时候丫鬟已将瓢送了过来。 苏园便接过瓢,将盛满酒的瓢送到嘴边,眼见着那边的林溪饮了一大口酒在口中,她便也跟着开心地喝了一大口。 “在你看来,这可能是合卺酒,但在我看来,这是庆祝之酒。”苏园笑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开心。 话音刚落,林溪就骤然蹙眉,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不对,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林溪感觉自己体内每一寸地方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几乎要把他所有的精气和血肉吸干了一般。熟悉药理和蛊毒的他,当即就明白过来自己中蛊了。有些蛊在种下之后,会沉眠一段时间,以酒为引就会加剧发作。 林溪立刻取出银针,想要封住自己的穴位,但他手腕瞬间就被苏园擒住了。凭他现在中蛊的情况,若是对付普通的侍卫,尚且还有一搏的机会。但面对武功高超的苏园,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因各种情绪翻涌,林溪激动地又吐了一口血,气息渐弱。他白皙无瑕的皮肤在染上鲜红的血之后,竟有一种惨烈之美。 “你这个例子可以深刻地教育了很多人,看人真的不能看脸。” 苏园嗤笑着拍了拍林溪的脸蛋,目视林溪的眼神里透着无情的冰冷。 “我看中白玉堂的从来不只是英俊有钱,更是他那颗坦率而不畏惧一切的侠义之心。这一点你可是一点都没有啊,你凭什么认为你了解我,以为我会看上你?” “什么时候?”林溪已然顾不上去计较苏园说什么,他想不通他这般谨慎,且对苏园一直严密监控,苏园是什么时候给他下了蛊。那栗子糕他明明已经验过毒了。 “在一开始,当你洋洋自得以为擒住我,开始控制我的时候。难道你没发现你最猖狂的时候,反而就是你最疏于防备的时候?” 面对奄奄一息濒死的林溪,苏园不介意多解释两句,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林溪这才想到了他在劫持苏园上马车后,苏园曾给自己斟茶过三次。他记得她当时无意间瞟过两眼,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还要多谢你属下许音的提醒,是他让我知道原来指甲里可以□□。” 只要她的指尖稍微碰到茶水,蛊就会下进去。苏园身手好,动作快,做到让疏于防范的林溪不察觉,并不难。 苏园见林溪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就一脸无辜的表情回看他。 “你干嘛老是这么一副愤慨的表情看我?就许你们随意给我下毒,我就不能还给你们一次?可惜因为要端你的老巢,只能下这种蛊,不然当场就毒死你了。你如今白白多活了四天,挺高兴的吧?” 苏园全然是一副施舍者给了乞讨者无上恩赐的做派。 林溪再一次被苏园气吐了血,他整个人已经无力地平躺在了地上,奄奄一息,快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神透着怒恨交加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后悔,悔恨自己的一时失察! 本来这蛊毒一旦发作,就会立刻要人性命。林溪因为武功高,身体保养得太好,才挺过了苏园说好几句话的时间。 “你好好去死吧,作为跟你共享鬼见愁的‘另一半’,我会继承你的家业,送你的属下们乖乖去见阎王。 让你随便建立的鬼见愁,随便毁于一旦,想来随便死的你,应该不会介意。” 林溪瞪圆眼睛看着苏园,他张嘴似还有话要跟苏园说,但嘴里冒出来的都是血,发不出声音了。 “民心所向,邪不胜正,这是历史发展必然走向的结果。你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自诩聪明?其实最蠢的人就是你了。” 这句话之后,林溪彻底气绝了。 苏园用脚踢了两下林溪,见他死透了,苏园就叹了口气。大概因为之前总有杀不完的‘王玉’的关系,她总是有点不放心。未免他的死有诈,苏园抽出他手上的银针,在其要害部位补上了一针,以确保他死得彻底。 至深夜,宅子外有喧闹声,红十一急忙来敲门,告知林溪有开封府的人闯入了这里。 红十一静等之后,没听到声音,犹豫是否要进门之际,他的脖子忽然被套住——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可爱说死的突然,原著白玉堂死就两行字,那才叫真突然,气气!对比之下,我太良心了有没有,让一个反派死了这么字+_+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凯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娜 50瓶;月随影动 40瓶;辣鸡晋江、 20瓶;scarlett、西姐很二 15瓶;22307249 13瓶;飞花似梦 10瓶;芭比龙 4瓶;! 98、二更合一 在解决红十一后, 苏园陷入了沉思。 她该怎么妥当处置,才能避免大宅子内这些杀手们发疯? 这两日游逛宅子的时候,苏园发现整座宅子的建造都很奇特。有些房子看着挺大, 内里面积却并非如外表呈现那样宽敞, 有些墙特别厚,砖看起来是活的, 几乎到处都藏了暗器机关。 简单来说,这座大宅子就是加强版的冲霄楼, 处处充满了未知的机关, 令人防不胜防的危险。 这些被留在宅子里负责守卫的杀手们,少而精,都是忠心于林溪的死士。 他们不怕死, 敢玩命, 一旦与开封府打起来后发现局势不妙,很可能就去触发这些致命的机关, 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如竹林阵,对竹子焚烧或砍伐,都很致命,而类似这样的机关,宅子里肯定不只一处…… 一炷香后,红十二没等到来红十一回去,便来找蛮蛮院找人。 苏园打开了房门,与正要敲门的红十二对视。 红十二警惕地看了一眼苏园,却还是礼貌行礼, 道明来意,请求见林溪。 “他与红十一刚走,欲带人从后方包抄, 一举歼灭所有入侵者。”苏园说道,“你们就负责配合他们的包抄即可。” 红十二愣十分怀疑地看向苏园,又往屋里看一眼,却未见屋里有人。 “怎么?不信我的话?连你们尊主的吩咐都不愿听了?” 苏园不爽地质问罢了,就用手摆弄了一下腰间挂着的翡翠玉佩。 红十二一眼就认出苏园身上的那块竹纹寒玉,是独一无二的绝品,为尊主所有的东西。若非尊主赠她,她不可能拥有。 “不听就算了,反正话我传到了,随便你们。” 苏园‘砰’的一下关上房门。 红十二在门外沉默片刻,便吹了口哨,召唤了十几名青衣人候在自己身后。他知道苏园武功高强,自己打不过她。他怕有什么意外,苏园会灭了他的口,其他人却都被蒙在鼓里不知情。所以他多叫了几个人候命,一旦苏园有伤害他的举动,那么至少会有人目击到,通信给其他人。 红十二这才再次去敲门,在苏园开门之后,他立刻质问苏园:“开封府的人闯进这里的路线,正是之前苏姑娘和尊主走过的那条路。他们不仅悄无声息破了外面阵法,还找到了地道,不知苏姑娘对此作何解释?” “为何要我解释?难不成你认为是我在路上留了记号,引他们来的?那请问你我怎么留的记号? 那辆马车的情况你该清楚,我坐上马车之后,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而且我人一直在你们尊主的眼皮子底下,后来还睡了一整夜的觉。试问我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去留记号?我若有这本事,那就成大罗神仙了,还用得着在人间呆着,跟你这种蠢人说话么? 我倒想问问你们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知开封府的人擅长察微追踪?他们察觉到我失踪后,肯定会四处追寻。你们是不是没把痕迹抹干净了,才让他们追踪到这里?如果痕迹都处理干净了,人还是追来了,那你们就该考虑一下是不是出了奸细。” “不可能。”红十二立刻否认道。 苏园冷哼一声,“你多大了,竟还这般见识短,不知人心易变?” 红十二在听过苏园的解释之后,其实心中也开始有点怀疑了。仔细去思虑前后情况,确实如苏园所讲的那样,尊主从带她回来至今日,她全程都在监视之下,她绝对不可能在路上留下记号,也不可能从这座宅子里传消息出去。 难道说他们中真的出了奸细? “如今他们入侵到了哪里?”苏园问。 “我来通报前,他们已经进了地道。”红十二顿了下,微微眯起眼睛,对苏园道,“领头的人穿着白衣,形似白玉堂。” “这地道的情况有多少人了解?” 苏园对白玉堂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反应,只继续询问情况。 红十二迟疑了下 ,回答了苏园的问题:“只有我们红队和尊主了解情况,苏姑娘是除此之外唯一一位进过地道里的人。” 红十二表示红队本来就人少,除了他和红十一,余下两位‘王玉’已经都死在苏园的手上了。 由此可知,那日在襄阳王府最后逃跑的人,应该就是林溪本人。只有他的武功水平,才有那样的奔逃速度,迅速将气息隐没,令她和白玉堂都没能追到人。 “既然红队只有四个人,你们怎么排名到十二?”苏园奇怪。 红十二面不改色答道:“选拔中难免会有折损。” 可以想象以林溪的性情,这选拔的手段会多狠厉。 苏园有点惊讶红十二的淡定反应,“你就不怕折损的人是你?” “若没能耐做到尊主的要求,死了又何妨。” 红十二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如今情况紧急,劳烦苏姑娘细讲一下,尊主是怎么吩咐我们配合他的包抄。” “当然是听我指挥,局势瞬息万变,自然要见机应对。他早就想尝试跟我一唱一和,如今倒是正好有机会了。”苏园道。 红十二仍然怀疑苏园。在红十二身后待命的青衣人们,也都有着同样的疑虑,审视着苏园。 “你们可以怀疑我,但你们不该怀疑你们尊主的能耐,还有他的决定。你们尊主武功如何,才智如何,你们该比我更清楚。难道在你们眼里,他是一位色令智昏,随随便便就会受我控制的蠢货?” 苏园知道这些人像崇拜神一样臣服于林溪,想改变他们的想法,让他们背叛林溪,基本上不可能。不过,倒是可以利用他们对林溪的忠心和崇拜,继续神化林溪。 既然林溪在他们眼中有通天本领,才高过人,厉害得无所不能,那林溪看中的人就不该有问题,他的判断也不该会有错。 苏园是林溪选中的‘另一半’,他们就该相信林溪的判断,去选择遵从她的吩咐。 哪怕他们心中仍然存疑,但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她有问题,出于崇敬林溪的缘故,他们决然不敢过多质疑她。 苏园就是吃准了这一点,迫使他们选择服从她的命令。 “白玉堂的兄弟穿山鼠,能探山中十八孔,另一位彻地鼠,挖、探地道从不再话下。只要有这二人在,他们能成功穿山,探到地道,根本不难。” 苏园主动透露情况,表达诚意,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白玉堂肯定听说了外面的传闻,又得知我失踪,心里堵着一口气,才发全力一定要找到我。” 尊主正是因为听说了外面的传闻,知道了苏园和白玉堂生了嫌隙,才会在细查确认之后,去现身请苏园过来。对苏园的调查他也有份儿参与,所有线索都属实,不太可能有假,尊主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苏姑娘从坐上马车来到大宅,一直都在他们严密的监视之下,如果这都不能说明她的清白,还让她怎么证明清白? 如此看来,尊主的确有可能在情急之下,带着红十一先走了,留下了苏园负责内应。他给了苏园独一无二的寒玉玉佩,又把库房钥匙也交由她保管,可见尊主是真的信任她。 有问题真的很可能不是苏园,而是别人,他们中出了叛徒。 红十二一想到竟然有人背叛尊主,就怒从心中起。 红十二出于谨慎,还是决定再试一下苏园:“请问苏姑娘,属下等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又该怎么配合尊主包抄?” “既然他们已经进了地道,那咱们这边其实并不用着急。” 苏园语气淡定。 “你刚不是说了?知情地道情况的只有尊主、你和红十一。即便有人背叛,这人肯定不知通过这地道的方法。地道内的迷阵会困住他们,里面的暗器更会要了他们的命,就算躲过了暗器,他们只要出不来,早晚会在里面饿死。” 红十二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苏园不可能知晓通过地道的方法。因为那处地道根本没有什么妙法或者捷径去通过,要凭上万次的练习,练出熟悉感了,才能成功走过。 他与红十一,经过了三年的时间不停地尝试,才养出这种感觉,能顺利走出地道。他们二人悟性算最高了,普通人可能要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纵然苏园聪明,也要练上一年半载才行。其实即便拥有了和他们一样的熟悉感,必须她本人亲自给人带路,才能成功将他们领出来。否则哪怕知悉了地道的地图,等走进去的时候,一样会迷失方向,找不到出口。 思及这里,红十二不禁对自家尊主更加崇拜。这时世上断然没有第二人能如他家尊主这般,聪明绝顶,举世无双! “山外围肯定有援军在待命,你们尊主和红十一自会想办法处置了他们,我们目前只需守好这里即可。”苏园想了下,又觉得不妥,问红十二,“一旦他们走不出去,选个地方炸了地道,该如何?” 红十二冷笑道:“地道一旦有地方被炸,埋在上层的火药和地雷都会被点燃,直接送他们上西天。” “被炸之后呢?”苏园再问。 红十二愣了下。 “你们尊主去外调集人手需要一些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开封府靠前面的人牺牲铺路,后面的人紧随而至,该如何应对?” 红十二立刻拱手,请苏园指教。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便是以这宅子为诱饵,诱敌深入,将这些人一举歼灭。” 苏园提议触发竹林阵法便是个极好的选择,但阵法被触发之前,所有人都要提前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才行。 红十二听说苏园连竹林阵法都知道,晓得尊主对苏姑娘真的非常信任,而且苏姑娘如今也确实在帮他们想办法对敌。 “可是阵法一旦触发,这山坳就不可能有活物了。”红十二马上表示,他们愿意为尊主牺牲。其身后的青衣人也跟着齐声表态,表示他们愿意赴死。 “糊涂!你们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但你们尊主还不想失去你们这些好属下。他留我在这,除了让我帮忙出主意,助你们随机应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你们都好好活着。这座宅子毁了不怕,只要我们人还在,便不怕没柴烧,他日再起高楼不过就是须臾间的事。” 苏园这一番话,极大地鼓舞了红十二等人。其实如非必要,他们都想好好活下去。尊主和苏姑娘如此珍惜他们的性命,他们都很感激。 “那就在触发阵法之前,所有人先撤退至石室,走石室内的暗道去山的另一边。” 红十二表示,他可以只带两个人留在这触发阵法,完毕后再跟大家汇合。 “很好,就按照这方法去办。”苏园召唤红十二到跟前来,低声对他道,“但奸细一定要查,你该召集所有人清点人数,看是否有人可疑。” 红十二应承,当即召集所有人在院子里聚集,清点人数之后,发现少了一人,而这个人刚好就是那日陪同尊主去接回苏园的人。 “看来这奸细心虚,一见开封府的人来了,就先跑了。”苏园话语凉凉,“他还害我白白遭了一顿怀疑。” 红十二忙对苏园道歉,他气得火冒三丈,发誓一定会将此人擒拿,将他们碎尸万段。 “还有一事,你以为他们只是从地道而来,但肯定还有别路进这山坳,其它地方你们都核查过情况没有?怎知他们不是在声东击西?” “各处进山的路都有人把守,如若有人擅闯,一定会传消息回来。” “把守的人有多少?有没有可能被发现灭口了?”苏园问。 “因有阵法机关的缘故,每一条出路都只有一前一后两人守卫,的确有可能早被灭口,而我们不知情。” 红十二心里吃不准,这就派人去核查。但这些人派出去的后,宅子里一共就剩下十八名得用的高手了。 接下来,苏园便让红十二自行安排人手。如果一切都由她来安排的话,她怕会再度引起红十二的怀疑。不过不忘提醒他,库房里的钱财非常重要。 红十二就派了八个人去守菊花坡,他则带着余下的十人去库房,准备将库房里的贵重宝物都转移至不易被发现的暗室。若一旦出了意外,他们不能在此逗留,可等到日后方便之时再来取用。 苏园便跟着红十二一起到了库房,她在放茶壶的桌前轻轻掠过之后,就坐在一个檀木大箱子上,冷眼看着他们搬运完财物。 结束后,他们个个都出了满头大汗,争相去倒茶水喝。 红十二没有动手,只是在旁指挥,等他们运送完毕,他就将关闭机关,将暗道封住。 这时候,有六个人倒了茶水饮用,当场毒发身亡。剩下的两名,被苏园快速出手弄死了。 红十二见状,才反应过来苏园真的有问题。他急得想立刻重暗道机关。 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苏园,这库房四处封闭,出口只有一处,已经被苏园堵住了。另一处暗出口就只有刚刚运送财物的暗道了。 苏园拿起桌上的茶碟,打向红十二,红十二立刻闪躲,不得不跟苏园对打。他自然不是苏园的对手, 这库房是宅子里唯一一处没有致命机关的房舍,他无法以机关辅助自己去对付苏园。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红十二怒瞪苏园。 “要是我来布置机关的话,我一定把所有地方的墙都建的一样厚。” 苏园笑一声,便取银针直逼红十二要害部位,红十二立刻用刀抵挡。 他立刻听懂了苏园的言外之意。这库房的墙厚度正常,因此她一眼就观察到库房里没有机关了。 “尊主在哪儿?”红十二一边使刀劈向苏园,一边愤怒地急问苏园。 “你要是敢伤我一毫,你家尊主就真的会死了。”苏园威胁道。 红十二略作犹豫之际,忽然觉得脑顶针扎似得疼了一下,他瞬间觉得浑身无力,连刀都拿不住了。 苏园又拿出一根银针来,刺在红十二的穴位上,以确保他再无反抗之力。 红十二一眼就认出了银针手柄上刻着的花纹,不禁睁大眼睛。这是他们尊主使用的银针! “没错,这银针是你家尊主身上的。我比较惨,一个女孩子被你们劫持到这里来,身上除了一块点心,什么厉害的武器都没有,那就只能借用你家尊主的东西了。” “你把尊主怎么了?”红十二追问,他努力想使劲儿,但他浑身的力气好像被骤然吸干了一般,人瘫软成烂泥,怎么都使不出力气来。 苏园一边用绳子捆绑红十二,一边用布塞住了他的嘴。 “你们这里最可怕的东西有两样:一是林溪,已经被我解决了。二是机关阵法,我解决不了,那就只能努力不去碰了。” 苏园绑好红十二后,顺手从他身上搜出了所有淬了毒的暗器,然后笑着嘱咐红十二在这里好好等她凯旋。 红十二听说林溪身亡的消息,双眼赤红,无比愤怒憎恨地瞪着苏园。尤其是在听苏园说要凯旋的话后,他眼神里的怒意非常明显:他要拼命,他要跟苏园和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苏园给库房上锁之后 ,揣好了钥匙,直奔菊花坡。 菊花坡负责守卫的青衣人看见苏园来了,都有些惊讶。 “库房那边还要折腾一段时间,红十二不放心这里,让我来看看情况。” 苏园一脸严肃的解释罢了,就问他况怎么样了。 “情况有点不对,他们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近了,正靠近这边的出口!” 有一名青衣人一直躺在地上听动静,这时候的坐起身来,面色不安地喊道。 青衣人们便看向苏园。 “他们进地道的人多,一定会分几队去探洞,有一队探到这里了不奇怪。”苏园道。 “怕什么,洞口这边没有人开启,他们在里面根本没有办法出来,硬闯只会中机关!”其中一名青衣人头脑似乎有点简单,直接喊话。 其余青衣人都有所戒备地看一眼苏园。 “正是如此,说起来还是你们尊主厉害,这机关设计得可谓是妙到极致!” “这是当然了,尊主英明神武,是一千一万个我们都比不过的。”之前那名头脑简单的青衣人立刻附和苏园的话。 苏园扭头笑看他一眼,直夸他聪明。 “不对,听声音他们是直奔咱们这边的方向过来,速度很快!” 侧耳听地面声音的青衣人话音刚落,人就倒地了。等其余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四人中了飞镖,飞刀上的毒,见血封喉,他们当即就毙命了。还有一名被苏园踢倒在地,另外两名虽然躲闪及时,避开了飞镖,却在苏园后续挥刀的追打过程中丧了命。 最后剩下一人,就是那位头脑简单的青衣人,他好像才反应过来,震惊地举起手中的刀,对准苏园。 “你要不再想想?”苏园劝他道。 青衣人犹豫了下,看看地上死去的同伴们,又看向苏园。 “你叫什么名字?”苏园问。 “卫安。”青衣人道。 苏园毫不犹豫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对准卫安,“匪首林溪已经伏法,你现在是继续信奉那个死人,还是改邪归正,将功赎罪?” 卫安握刀的手抖了抖,然后刀就落了地。 他跪在地上,对苏园道:“我、我选改邪归正,将功赎罪。” “这里是泽州,我家就住在三十里外的卫家村。我八岁的时候,我姐姐被恶霸抢走了,我一怒之下,用竹棍尖尖捅死了那恶霸。之后我就逃命,混迹江湖,十三岁的时候被红十一看中,捡到了寨子里受训。然后我就过了考核,进了这里…… 每隔一段时间,尊主都会问候鼓励我们,我们则要发誓效忠尊主。其实我有点听不懂尊主讲的话,大丈夫要有野心,要搅弄什么池水,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我看周围人都非常信奉尊崇他,我也就装出类似的样子。其实我就着想有一天我能光鲜点回家,看看我姐姐。” 卫安一边帮苏园处理地上的尸体,一边跟她回禀自己的情况。 “杀过多少人?”苏园问。 “那有点多,三四十有了,他们指哪儿我杀哪儿,杀完有好酒好菜吃,还有钱拿。”卫安老实道。 苏园看他一眼,倒是少见招供罪名如此老实的人。一般的罪犯或多或少都会找借口,形容自己如何艰难悲惨,如何迫不得已。 苏园令卫安去听地下的动静。 卫安立刻就趴在地上乖乖去听,然后他就扬起他的娃娃脸,告诉苏园:“近了,应该马上就能过来了。” 苏园忽然有点明白卫安这个异类,怎么会掺和进这一群忠心耿耿的死士中。他不仅长相属于那种单纯乖巧的人,言行表现也如此,所以当他装成忠心耿耿信奉林溪样子的时候,应该很难让人产生怀疑。 卫安随即问苏园要不要打开出口迎接他们。 “晚一点的话,等他们触碰了开门的机关,就会死人了。” “好啊。”苏园道。 卫安就拔掉了出口处的菊花,拨开上层的土,然后就准备去拉开石门旁边的铁链。 苏园立刻将刀抵在卫安的脖颈,嗤笑了一声:“差点被你给骗了。” 卫安愣住,不解地看向苏园,“我不懂苏姑娘的意思。” “你这么有头脑善于伪装,是红队的人吧?让我猜猜,你这张脸也不是真的。”红队人的脸都比较小,方便易容,这个卫安却长着一张圆鼓鼓的娃娃脸。 “苏姑娘误会我了。”卫安乖乖解释道,“我不是,我——” “地道的出口从内部开启之后,如果没有外面人响应,是会触发机关。但你现在就要先开石门,是为了触发机关吧?想炸了地道,大家同归于尽?” 林溪的机关,一向注重细节。苏园可不认为稍微颠倒一下顺序,会产生同样的结果。 “我没有!” 卫安应答间,就抓住铁环,要硬拉出来,苏园立刻一刀将人解决。 “我们到了!欸?这里有机关!”隐约可听见地下传来男音,这声音还有几分喘,可见他们是跑着来的。 “小心点。” 这是白玉堂的声音。 时隔数日,苏园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不禁眼眶发热,笑了一声。 “什么人?”地道内的人闻声有了反应,“我听到外头有人,咱们得做好防备,这里肯定就是出口了!” “别冲动,这里她特意留了两块点心渣,必有深意。”白玉堂拉住蒋平,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急着想见苏园。 “是我!”苏园大喊了一声,然后告诉了他们正确开门的方法。 地道内随即传来一阵欢呼,大家都很高兴听到苏园安全的消息。 终于,地道门的顺利打开了。 一个黑影率先冲了出来,它立刻扑在了苏园身上,血红的长舌头在苏园脸上狠狠地舔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长着一卷毛的绿大师掐指一算,全订的小伙伴们第二波营养液送到位了,可以浇灌了!!!!可以浇灌了!!!!快浇呀,咬手帕~~ 说一下最近更新,因为身体的缘故,抱歉不能固定时间去更新了,我尽量不卡情节,把一段情节写完之后就发出来,应该再有几章就能完结了,争取一周内结束。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仙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雨天就想睡觉 230瓶;醋少许 100瓶;超强WIFI 90瓶;丞橙、anyan19sdo 80瓶;宝狈儿、42214898、叶子 66瓶;23461739 60瓶;涉弋、菇娘饿了就吃 50瓶;懒懒 42瓶;娜 36瓶;月辉生、霜霜想嗑糖 28瓶;二月雪、ari、我的猫叫喵、0710、榧斐、~以后一个人走、小鱼干喵、柯西和阿圆 20瓶;折柳 11瓶;西姐很二、蓝貓、54512455、可可爱爱甜豆一颗 10瓶;最新鲜的今天、时光荏苒\ 8瓶;小胖的、喵一个呗~ 5瓶;柠檬 4瓶;自在开心就好2333、独怜幽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只有一更 看清楚扑向自己的是一只大黑狗, 苏园嫌弃地‘啧’了一声。 她正要趁机好好摸一摸这只占她便宜的大黑狗,大黑狗的后脖颈就被揪住,被硬生生从苏园的怀里拉离。狗子立刻发出不开心的哼唧唧的叫声。 “看好你的狗。”白玉堂警告蒋平。 蒋平连忙过来牵住大黑狗, 甚至保护性地捂住了大黑狗的嘴, 生怕白玉堂因为记恨对这条大黑狗对它下黑手。这狗确实不讲狗德,居然舔人家媳妇的脸。 展昭、王朝、卢方和徐庆等人陆续上来后, 立刻警惕地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将苏园和白玉堂二人围护在中心。 苏园在看到白玉堂的身影后, 目光立刻就落在了他身上。 在和白玉堂四目相对的时候, 苏园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浅浅笑起来。 白玉堂用眼睛一寸寸打量苏园,确定苏园从头到脚一点事儿没有之后, 他顾不得现在的场合有多少人了, 立刻紧紧地抱住了苏园。 这几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苏园,奈何外围的阵法太过凶险复杂, 他们又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就怕打草惊蛇,会让苏园的处境更危险。 苏园和白玉堂相拥的时候,感受到他的胡茬在扎自己的脖颈,再看他衣裳,有好几处破了,很多地方脏污,不仅蹭上了泥巴和草木汁液,后背和袍角还粘着好多个苍耳。 苏园被他抱着的时候, 顺便把他后背处的苍耳揪下去几个。 展昭等人在戒备了片刻之后,发现周围都很安静,似乎没什么危险, 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一回头见人家小夫妻俩正抱着,不好围观,就还假装举刀对周围进行戒备。 蒋平却没这种讲究,他偷偷瞧了俩人好一会儿,尤其在见到苏园给白玉堂的揪苍耳的举动,他立刻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本来进山里行动,我劝他不该穿白衣,他偏不干。这下好了,丑兮兮,脏兮兮,一向白衣飘飘的美郎君这会儿在自己妻子跟前,一点好看的样子都没有喽。” “你少说两句!”卢方瞪一眼蒋平,斥他乱掺和。 苏园一边给大家带路,进了宅子,一边跟展昭等人讲明了情况。 “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回头可能会有几名去外视察的杀手返回,派人在各处入口蛰伏,将人及时擒拿即可。” “弟妹只身探入虎穴,英勇果敢,自愧弗如!” 卢方、韩彰等人纷纷称赞苏园聪敏勇敢,简直神了! 展昭跟着表达敬意:“又一次全歼!回头得空,教一教我练武吧。” “展大哥莫要折煞我了。再说我这次靠的不是武力,是智取。”苏园笑着解释道。 “你这不费吹灰之力的智取,更是上上策。不如回去后设学堂,跟我们大家讲一讲智取要点,让我们都学习一二。” 展昭感慨两桩大案都只让苏园一个人出力,他们怪不好意思的。 王朝应和,半开玩笑道:“苏姑娘以一敌百,若再不向苏姑娘多学学,开封府以后怕是没我们的活儿干,要吃不上饭喽!” “放心,你们要吃不上饭,我养你们。”苏园应道。 “真的吗?”赵虎特别高兴地问。 凭苏园厉害的厨艺,被她养着,跟着她吃吃喝喝,这简直是梦里头才有的好事啊! 苏园认真点头:“当然是真的,到时候我让五爷多置办点田,收你们做佃户。租金算你们一半,够意思吧?” 赵虎脸立刻垮了下来,忙摇头表示不用。 王朝哈哈笑:“我就知道没那么便宜的好事,你看我都没敢应!” 展昭打量这宅子一圈,细问苏园机关的情况,直叹这林溪聪明阴狠又十分的可怖 ,竟建造出一间这般外表轩峻气派,暗处却处处藏有杀机的宅子。 “外面也有竹林阵,看来那些竹子里也都藏有毒虫。”白玉堂话毕,立刻打发人去知会包大人他们一声。 “幸好我们因怕打草惊蛇,会对苏姑娘不利,没敢使用粗暴的法子,不然硬攻的话,大家都会全军覆没了!”王朝后怕地拍拍胸口。 卢方也很后怕,对苏园道:“当时我们想了一整天的法子,都没能破了阵法,真急得差点把那些竹子砍了。幸亏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拦着我们,要我们一定要沉住气。” “那他呢?”苏园看一眼那边正跟衙役交代事情的白玉堂。 卢方连忙悄声对苏园道:“他比谁都急,但你肯定想不到,这次最听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话的人不是展爷,却是五弟。连我们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被他狠狠瞪一眼,就怕我们一不小心错了什么地方,暴露了,给你带来危险。 这几天老五因为特别担心你,半刻都没合眼,你瞧他现在竟能熬得住,还挺精神的。说实话,我们都怀疑他不是人了。 不过,如今见识到弟妹的厉害后,我们算是明白了老五和弟妹为何相配。你更不像是人,我看你们俩都成神了!” 苏园被卢方的说法逗笑了,“我们俩真不算什么,林溪才是真恶魔,卢大哥有所不知,他竟然什么都会……” 众人接着听苏园讲述林溪所擅长的种种,纷纷唏嘘,这种人太可怕,让他尽快死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咱们在这宅子里都小心些。” 展昭吩咐大家再肃查一遍宅子,以免有漏网之鱼。 红十二被衙役从库房里架出来的时候,眼睛赤红地瞪着所有人,非常想拼命。展昭见状,要人再把他捆一圈,一定要看紧了。这位可是目前最重要的知情证人。 之后又把林溪和红十一等人的尸体搬到院中,成功缉拿了十名的折返回来的青衣杀手。天快黑了,展昭决定带王朝等人留守,让苏园和白玉堂先离开,去跟包拯他们回禀情况。 之所以让白玉堂离开,是因为他这几天完全没休息,表面看似精神,实则早就过度疲乏,若再这么继续下去他搞不好随时会没命。苏园则也必须要出去,总要让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亲眼见到她,他们才会放宽心。 “我们请了懂阵法和蛊毒的高手,他们会帮忙一起勘察。”展昭见苏园犹豫,请她务必不要担心,又半开玩笑对她道,“你总得歇一歇,给我们一些表现的机会,让我们也混口饭吃。” 苏园只得笑应。 回去的时候,地道里已然用朱砂做了记号,很方便大家行走,不必再担心迷路了。 在地道里行走的时候,白玉堂一直紧攥着苏园的手。 “包大人本来想跟我们一块进来。我们劝他留下来,包大人却说‘苏丫头只身犯险,本府岂能安坐’的话,非要跟着一起来,还是我说他俩不会武功,跟着只会拖后腿,才算作罢了。” “没想到包大人还有孩子气的时候。”苏园笑道。 “他很担心你,觉得不该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身先士卒。我很理解他。” 白玉堂侧首,凝看向苏园,幽深的眸子里压抑着很多情绪。 “我们能不能别有下次了?” “好。”苏园把脸靠在白玉堂的肩膀上,用手揪着他脏兮兮的衣袖,问他,“你为何一定要坚持穿白衣?是怕我找不到你么?” 白衣的白玉堂,会一眼望见,很好辨识。之前蒋平笑话白玉堂偏要穿白衣的时候,苏园就想到了他的心思应该是这样。 白玉堂愣了下,他没想到苏园连这点小事都注意到了。被她窥破小心思后,白玉堂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别过头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害羞什么!”苏园轻轻捏了白玉堂的脸一下。 汪!汪!汪!汪…… 原本蒋平牵着狗走在前头,大黑狗忽然挣脱绳子,掉头就要朝苏园身上扑。蒋平惊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飞扑擒住了大黑狗。 蒋平抱住大黑狗的脖子,抬头瞅见目光幽幽看自己的白玉堂,对他笑着解释道:“一定是弟妹太招人喜欢了,大黑才这么喜欢 。” 苏园突然反应过来,从袖中拿出仅剩的小半块棕色点心,“他应该是要寻这个。” 大黑狗见到点心,果然激动起来。 “看看看,这次我们能顺利通过地道,他可是大功臣。”蒋平对‘恨狗者’白玉堂解释道,生怕白玉堂对狗实施报复。 白玉堂冷哼:“功过早已抵消,再有二犯,送他去西天。” 其中的‘过’指的就是大黑狗舔了苏园的事。 因为白玉堂的眼神过于鸷戾,当四哥的完全没办法压制。蒋平忙牵住大黑狗,赶紧先跑了。 …… 苏园和白玉堂在襄阳端了冲霄楼之后,都非常清楚,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位‘大贼’要对付。 由于确定了忘川道长的情况,苏园当时已然高度怀疑这位‘大贼’就是林溪。但不管他是不是林溪,有一点可以非常确定,这位‘大贼’一定就是当初送苏园蛮蛮信和玉珏的人,他心悦她。 襄阳王被擒,无异于给这位‘大贼’一个重创,会让提高其警惕,甚至会休养生息。所以如非必要,他近期一定会低调蛰伏,不会随便出手。 那在这种时候,还想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勾出这位‘大贼’的办法就只有一种:利用他心悦苏园这一点,以苏园来做诱饵引他出现。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大贼’消失,未来会存有很多隐患,甚至会造成更多牺牲。所以一定要趁着这一次,干脆利落地连根拔起,解决一切。 但想骗过这个人可不容易,他很了解开封府的情况,甚至了解府里每一个人的性情。他们需要一个契机,让这个贼愿意主动冒头来找苏园。 所以苏园和白玉堂就悄悄商议,做一场只有他们俩人知道的戏,瞒过所有人,尤其是孙荷和包拯等人。 只有用他们最真实的反应,让能‘大贼’相信,苏园和白玉堂之间真的出了嫌隙,这是一次‘可趁之机’。 在襄阳的时候,白玉堂在‘气走’苏园以后,再将情况告知包拯等人,暗中带人折回东京,在暗处保护苏园。想要端了鬼见愁的老巢,就一定要跟其回到老巢。 而跟踪的人若想不被对方察觉,必然不能去近距离跟踪。苏园在受制于人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对方的眼皮子地下留记号。 那么想远距离跟踪还能不跟丢的法子,便不能靠人了,要靠狗。 狗的嗅觉非常灵敏,苏园只要在身上带上狗喜欢闻又有点味道特别的东西,狗就会一路精准地跟踪苏园,抵达她曾出现过的地方。 那块苏园随身携带的棕色带有淡淡麝香味道蜜甜点心,正是为了让狗寻人所准备。点心之所以是棕色,是因为跟土地的颜色一样。在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苏园就会故意多留些点心渣进行提醒,别人却半点看不出来。 整个计划看起来很不错,她做诱饵,在前带路,开封府随后赶到,带人包抄,将鬼见愁一窝端了即可。却没想这个计划在实行之后,遇到了很多麻烦,林溪比他们想象的更厉害。 好在如今一切都顺利解决了。 鬼见愁的大宅虽然机关重重,但靠大家齐心协力,同时请了数位相关的行家一起帮忙,总算彻底破解了整座宅子的机关。 衙役们在宅子里找到了名单、账册和很多书信。名单上面清楚地记载了鬼见愁安插到在全国各府邸里的细作。账册上写明了他们这些年来接过多少杀人生意,赚了多少钱。书信涉及有襄阳王、庞太师、兵部侍郎等官员,另外还有很多番邦皇族。 有了这些证据,这次都可以一次肃清,连根拔起了。 这次搜查中,还发现了一间石室,里面关着八名妙龄少女。 这些少女都皮肤苍白,精神颓丧,其中两名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伤口上带着明显的牙印。去试着询问这些少女的情况,方知她们都失声了,不仅不会说话,耳朵也听不见。她们很怕光,看到陌生人都很害怕,会卷缩着身体发抖,不敢见人,更不愿人碰她们。 “她们手腕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难道林溪在喝活人血?”孙荷心疼地看着那些姑娘们身上的伤口,发出震惊地感慨。 “应该是。”苏园道 孙荷吓得一哆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苏园不觉得这些长相漂亮的姑娘,刚好都是聋哑人。她就请公孙策为这些少女们诊脉,看看是否有可能恢复她们的听觉和嗓音。 公孙策在把脉之后,摇了摇头,连连叹气。 “我好想去鞭尸!”孙荷气骂道。 “这林溪为何要喝少女的血,难道这就是他保持青春的法子?”展昭诧异不解。 “若能撬开红十二的口,大概就会知晓了。”公孙策叹道。 “应该跟保持青春没关系,他幼时便杀鹿饮血,那会儿他尚且年幼,根本不需要保持青春。”苏园分析道。 “真够变态的。”孙荷气愤地啐了一口。 苏园拍了拍孙荷肩膀,“这次情非得已,骗你这么久,希望你不要介意。” “老大外道了,我这名跟班就是用来给老大利用的,您随便使唤我骗我都行,没关系!反正是做好事!那我这次是不是也算是给这桩案子出力了?”孙荷问。 苏园立刻肯定:“当然。” 包拯在大概览阅了所有搜查到的证据之后,就令属下们将这些证据都搬到开封府。待他日后详细审阅后,就进行更进一步的审判。 在这次搜查结束之际,包拯特意当着众人的面称赞苏园。 “开封府的小当家,大仁大义,大有作为,为我等敬佩的楷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雨染衣 130瓶;萧墨鲤 110瓶;爆米花北极熊 100瓶;樱时雨 90瓶;肥肥、小兔宰治、血狐 50瓶;月辉生、忘了密码、scarlett、汤年糕、双木夕 30瓶;大米粒儿 24瓶;星幻耀 22瓶;琳梦依然、墨鱼、玲爱小猪、幺、糖果、月入楹澜、七色琴弦 20瓶;Crest 16瓶;微光、斯苍、Aftossa、流木、时光荏苒\、Dai、hgy7、蓉裳、水墨青花、i柒、相思、喵小了个咪、阿玺、软绵绵、那个那个谁呢、Marlene、小仙女、離末LiMo、利清、韩小琦、小米粥、嗷嗷嗷嗷 10瓶;迹部、苍耳 8瓶;大米、两边 6瓶;Xger、冰金铃、流芳 5瓶;ailon天若、Nora 2瓶;猫、巴黎在逃圣母、独怜幽草、凉宫家的猫、三只三、自在开心就好2333、素清和、瑞脑消金受、朱正廷的圈外女友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二更合一 众人纷纷应和, 称赞苏园小当家大作为。 苏园连忙拱手求饶,笑请大家不要再夸她了,“以后还指望诸位多多照顾我呢。” “哎呦, 不敢不敢, 请您照拂我们才是。”王朝等人赶忙回礼,让苏园别‘妄想’占他们便宜了。她才是老大, 他们这些小弟要跟着老大吃饭。 “瞧瞧,大家都被你骗惨了, 把你当柔弱小姑娘一般来保护, 现在这账该算一算。”展昭道。 赵虎连忙应和:“对对对,上次白五爷在,我们不好提这个, 怕他生气计较。如今趁着他蒙头大睡了, 顾不得这边,咱们赶快抓紧时间跟苏姑娘算账!” 其余人跟着附和。 “怎么前一刻还都众口一致地夸我呢, 下一刻都来声讨我?”苏园赶忙看向包拯和公孙策,“包大人和师父,不帮我说说话?” 公孙策斯文地笑,“师父早教过你道理了,自己惹的麻烦,总该学会自己承担。” “有道理,趁着白玉堂不在,是该算一算账。”包拯居然应和了赵虎的话。 赵虎就更精神了,那有包大人撑腰了, 他得上天啊,作势催促苏园。 “你想怎样?”苏园问, 赵虎气势汹汹, 声音无比铿锵有力,“怎么也得来一桌丰盛的火锅吧!上次在襄阳,听你跟白五爷提锅子,我们都馋得紧呢。我们要肉随便吃,酒尽兴喝,管我们饱!” 苏园扑哧笑了一声,她当多大的事,起了这么大的气势,原来就为一顿火锅。 “行啊,等大家都忙完了,就一起吃火锅。这次不仅管饱吃,再给你们弄点新鲜样儿。”苏园道。 众人忙问苏园是什么,却被苏园告知要保持神秘。 公孙策等大家聊完了,单独留苏园说话。 他将从鬼见愁大宅内搜到的账册递给苏园,表情十分严肃。 “这账册上有数十条鬼见愁与苏家钱财往来的记录。多年以来,苏家为鬼见愁提供的财物数目颇巨。可以说鬼见愁最初能成功创立,全靠苏家的钱财支持。 再核对鬼见愁的这份儿杀人名单,情况正如我们之前推测的那般。苏家当年之所以能迅速发家,与鬼见愁帮其灭掉生意对手、扫平障碍有很大关系。 鬼见愁与苏家,同恶相济,狼狈为奸。” 公孙策问苏园可懂他话里的意思。 苏园点点头,眼底有情绪涌动,“师父的意思是说,苏家涉案太深,苏方明等人即便不知情,一样会受到株连。” 公孙策应承:“其父多年来一直与鬼见愁勾结,尤其是近年来苏家供应给鬼见愁的钱财、衣服、马匹……实则都运至了襄阳王那里。 不管苏方明对此是否知情,苏家以钱物助力襄阳王谋反的罪名却是坐实了。仅将苏进敬从苏家族谱除名了,已然不可能令苏家摆脱罪名,免受株连。” 苏园给公孙策行一礼,便急着要走。 公孙策立刻道:“你不能去见苏方明!他如今是开封府正要调查的重要嫌犯,你身为开封府的官员,需忌讳与他在私下里来往。” 苏园回眸看向公孙策,眼里带着情绪。 “你要避嫌。” 公孙策无视苏园所表达的反抗情绪,语气如故地警告苏园。 苏园蹙眉默然。 苏方明待她不薄,若要她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苏家这些无辜之人都被处死,她做不到。 公孙策令苏园坐下来,让她喝杯茶静下心来再走。 苏园哪有心情喝茶,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这事你不能跟包大人求情,他秉公无私,不会因此而徇私轻判。”公孙策道。 苏园不解问公孙策,“师父这是让我静心,还是让我更闹心呢?” 公孙策轻笑:“自然是让你静心,不然怎么配做你师父。” 苏园愣了一下,立刻追问公孙策:“师父早就想到了应对办法对不对?” “为师是做师爷的,当然法子多。不过凡事有舍才有得,就要看你舍不舍得了。”公孙策道。 “当然舍得。”苏园忙请公孙策细讲。 公孙策捻着胡子对苏园道:“上次因查襄阳王的案子,你没能按时进宫面圣,这次不该错过了。” 苏园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笑着跟公孙策道谢。 孙荷一直在院外等着苏园,她见苏园出来了,马上迎过来:“老大,你走之后我一直暗中监视杜四公子的丫鬟如烟,见她要跑,我赶紧就将人暗中擒拿,关到开封府大牢里了。” 苏园夸孙荷已经是一名成熟的捕快了,赞她表现非常不错。 “跟老大的作为比,我干这点事根本不值一提。” 孙荷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 “这家伙太坏了,居然在点心里下蛊,要不是老大提醒,我早就中招了!” 那天如烟做了七色酥感谢她们,孙荷对她一点戒备都没有,拿了一块就想吃,幸亏老大反应快,及时阻止了她。老大在替她拿点心的时候,将点心掩在袖中,迅速替换成了另一种她随身带的绿豆糕,塞进了她嘴里。 孙荷在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名叫如烟的丫鬟有问题。她跟苏园破了那么多案子,多少学到一些能耐,很苏园也有了一些默契,所以当时在接收到苏园的眼神后,她反应还算及时,成功配合了苏园继续把演戏下去。 “我跟白福仔细审问过如烟了,她也是鬼见愁的人,十二岁的时候被安排进了杜家,跟在杜四公子身边。杜四公子跟这件事没关系,他不知如烟是鬼见愁的细作。” “原因呢?杜家一共有四个儿子,为何一定要跟在杜四公子身边?”苏园问。 孙荷疑惑地摇摇头,表示如烟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听从安排。 “什么时辰了?”苏园看一眼天边的太阳。 白玉堂从山里出来后,人一放松,乏累就找上来了,他卧在车里就立刻昏睡了过去。抵达开封府后,他人也没醒,由他大哥卢方将他移到了房中。 孙荷晓得苏园在想白玉堂,“如今六七个时辰过去了,人差不多该醒了。熬了那么久,得好好补补呀。老大若要下厨的话,我去买菜。” 苏园应承,点了几样东西令孙荷去置办。她又唤来一名衙役,嘱咐他若审问红十二有结果,就来及时告知他。 苏园之所以留红十二这条命,就是为了从他口中问出东西来,以解释现在存留的疑惑。不过红十二对林溪的忠心程度太高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来。 至于林溪的真正身份丁寒竹,已然去派人调查了。先要弄清楚丁寒竹是哪里人,才能去本地调出户籍,确定其身世。 苏园当时听到林溪说他姓丁,立刻就想到了前宰相丁谓。而当时林溪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给予了肯定。 在大家所知丁谓的子嗣中,并无丁寒竹此人。考虑到林溪在提及自己身世的时候讳莫如深,苏园便猜测林溪应该是丁谓的外室子。 苏园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灯球案的犯案者丁三郎是丁谓的义子。丁三郎曾说过,他在先天节这日策划灯球案,是为了给他最崇拜之人作为贺礼。而林溪的生辰刚巧就在先天节,同样姓丁,那么就不难猜到林溪的真正身份与前宰相丁谓有关了。 案犯作案,必有其作案动机。 当年丁谓遭贬黜至边陲,从风光得意到落魄郁郁,丁谓及其家人中必然有人对朝廷充满了愤怒怨怼。 很多人心中虽有怨,但不会付诸实践。林溪却不同,他不仅聪明多才,还生性嗜杀,肯定不会本分度日。他建立鬼见愁,对付开封府,意图制造恐慌,辅佐襄阳王谋反……桩桩件件其实都在报复朝廷。 “你要去厨房?走错路了。” 展昭见苏园边发呆边走路,笑着提醒她一句。 苏园回神儿,立刻想调转方向,随即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岔路,她走的分明就是去厨房的路。 苏园反应过来展昭在跟她开玩笑 ,不满地哼一声,“若有事求我的话,免谈了。” “别呀,真有事问你意见。”展昭解释道,“忘川道长来认林溪的尸体了,说就是他师弟。不过他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师弟长大了,会那么皮肤白皙英俊。” “就这?”苏园问。 “红十二是个硬骨头,看样子不管用多少刑罚他都不会招,必须找其它法子审问才行。我琢磨着让忘川道长跟他见一见,你说会不会有用?” “是个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呗,最多不过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苏园支持展昭做新的尝试。 “你不来?”展昭觉得苏园在审犯人这块很有妙招。 苏园双眉一扬,立刻趁机把玩笑开回去,“我总得歇一歇,给别人一些表现的机会,让人家也混口饭吃。”‘ 之前在搜查鬼见愁大宅的时候,展昭对苏园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刚好被苏园还回来了。 展昭笑应:“好好好,我听明白了,我们厉害的小当家现在只想去给未来夫君做饭!” 苏园瞪一眼展昭,立刻从袖兜里掏出一块点心,‘暗算’展昭。展昭精准地接住了点心,多谢苏园馈赠,便飞快地告辞了。 苏园到了厨房,先取绿豆薏仁到砂锅里慢慢熬煮。待孙荷把她需要的食材买回来后,苏园就陆续做了四道菜,田七花水鸭、山药烧鸡、夏枯草煲瘦肉和枸杞百合炖鲜奶。这些菜都是对熬夜造成的头晕、乏力等症状有缓解和滋补作用,同时还有护肝之效。 苏园把饭菜做好之后,听说白玉堂还没睡醒,决计去看看情况。这么一直睡也不好,总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才行 。 卢方等四鼠本来也要来看白玉堂,远远见到苏园去了,四人立刻互相递送眼神,偷偷笑着撤退。 苏园靠近床边,纱幔低垂,只见一抹人影平躺在榻上,白衣如雪,睡颜安静,如天山雪莲。 睡颜虽然很好看,但还是要把人弄醒了才行。 苏园欲去推白玉堂,手刚碰到白玉堂的手腕,忽然被人反手抓住,拉上了床。苏园出于武者的本能反应,立刻反攻,将白玉堂压在了身下。 白玉堂睁开一双清凌凌的凤目,笑看着苏园。 这姿势有点—— 苏园红了脸,忙从他身上跳下来。 白玉堂拉住苏园,不准她走。 “那我陪你躺会儿?”苏园主动问。 白玉堂立刻起身,假意轻咳一声,耳后的肌肤渐渐泛红了。这略有肌肤之亲可以,但同床共枕不行,他们还没成婚。 苏园就猜到了白玉堂会害羞,忍住想不笑,“那我们吃饭?” 白玉堂看见满桌滋补的菜,知道苏园为照顾他特意用心做了这些。 “本该我来照顾你,如今反倒让你一直辛苦。” 苏园去捏一下白玉堂的脸蛋,“谁说一定要你照顾我,我也可以宠你呀。不过,你要是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感到愧疚的话,那就叫我一声姐以表谢意?” “美得你,我比你大。” 白玉堂喝一口田七花水鸭汤,鲜香之味像是能透骨一般,令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美味之中,颇感幸福满足。 “其实叫声姐不为过,论起来,我实际年龄比你大。”苏园道。 白玉堂淡定地继续喝汤:“我们这只论户籍上的年龄,你要入乡随俗。” 苏园:“……” “叫声哥来听听。”白玉堂舀了一口汤,送到苏园嘴边。 苏园乖乖地先把白玉堂喂的汤喝了。 “白——”苏园故意停顿了一下,“吱吱!” 白吱吱? 吱吱?老鼠? 白玉堂当即放下汤匙,去捉苏园。苏园立刻先一步跳开,跑到门边威胁他。 “你快好好吃饭,不然我可走了。” 白玉堂只得坐回去,听话地把苏园准备的饭菜,慢慢吃干净了。 …… 次日,包拯命王朝负责查抄苏家。苏方明、苏喜、李氏等苏家上百口人,被悉数被羁押入狱。 苏方明提出要见苏园,他别无所求,只希望苏园能保下怀孕的苏喜。 叶牢头知晓苏园和苏方明之间的关系,特意好心来传话 。 “不见。”苏园直接回绝了,对叶牢头道,“你告诉他,当初种什么因,如今就会有什么果,见我没用。” 叶牢头愣了愣,没想到苏园会这么无情。当初苏姑娘对待陷害她的坏人,尚且还会拎个食盒去牢里看一看人。怎么如今到跟她有血脉联系的家人身上,她竟连看都不看了? 叶牢头纳闷地往回走,看见开封府的法曹参军张望还站在大牢前,连忙上前去行礼。 “找过苏司法了?她如何说?”张望立刻问叶牢头 。 叶牢头叹口气,把苏园的原话告知了张望。 “真没想到,苏司法连他们的面都不愿见。” 张望有几分意外,不过苏园能知法守法,毕竟是好事情。倘若她借机徇私,那就休怪他恪尽职守,参她一本了。 展昭没想到,他想出请忘川道长帮忙一起审问红十二的法子,竟然真的有用了。 红十二在听多了忘川道长絮絮叨叨念经一般的游说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嘲笑忘川道长是蠢货。 “你这么多年要追查我家尊主的下落,结果如何?被我家尊主耍得团团转,蠢得跟头猪一样!你竟有脸劝我该一心向善,乖乖认罪,老实招供?你知不知道鬼见愁能壮大到今日,最该居首功的人其实是你!” 展昭等人在旁一听这话,立刻惊讶地看向忘川道长。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及时观察忘川道长的表情,以便于判断红十二是不是在乱咬人。 忘川道长当即脸色大变:“你休得胡说,贫道与鬼见愁毫无干系。” “尊主知道你批命算卦的本领厉害,为了让苏进敬能尽快敛财,故意让你父母遇危,令苏进敬去援救,于是你便不得不感恩于苏进敬。此后苏进敬做生意求财,都是多亏了道长的指点,道长指哪儿有财运,我们就去打哪儿。还别说,真挺准的。正因为道长您,苏家才成了皇商富贾,才有了鬼见愁,助力了襄阳王谋反。” 红十二赤红着眼睛,发疯般地朝展昭等人喊。 “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抓了妖道,处死他,他才是罪魁祸首!哈哈哈……就该让他给我们尊主陪葬!还有那个姓苏的女人,她也该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那你做鬼的时候,记得来找我。”苏园靠在刑房的门口,语调淡然地对红十二道。 红十二一见苏园,眼睛瞪得更圆,他激动地挣扎四肢,手镣脚镣发出哗啦的响声。 “我——要——杀了你!” “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苏园目中含笑,凝望着红十二。 红十二怔住,有那么一瞬间他从苏园眼中找到了熟悉感,彷如是尊主看人的眼神。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刹那间遍及他的四肢百骸。 苏园懒得继续理会红十二。她扭头催促展昭,快点审完结案,她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啦,写这么长了,长到写到这里,看书的人基本都跑没啦,让我扒拉扒拉还有多少只小可爱剩下,都举高高! 101、二更合一 “是该结案了。” 展昭领会苏园的眼神, 跟她感慨道。 “倒不是所有案情都需要弄得明明白白,难免会有存疑的地方,反正滥杀、谋反的罪名定了就行了。”苏园道。 展昭点头应和:“对, 其实弄不清楚反而好, 不需细致上报,更不需对外交代。人死了一干二净, 此后这世上没人知道林溪是谁,更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 就让这案子如一粒尘埃, 随风而散,挺好的。” 厉害一词是展昭故意说来给红十二听的,否则他可不会用这种好词去形容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行吧, 那就收监, 等候问斩就是。”苏园问展昭,“那一会儿大家一起去瑶光楼吃饭?” “好啊。” 红十二他不仅耳力好, 还会一点唇语。尽管展昭和苏园说话的声音很低,但他能清楚了解到二人谈话的内容。尤其是在听到展昭的话时,红十二心里很是触动。尊主生前很喜欢把事情闹大,给人制造恐慌,如果尊主知道自己死得毫无声息,他一定不会开心的。 眼见着展昭吩咐衙役欲将他收监,还叫上忘川道长一起离开。红十二急了,立刻对展昭大喊他要招供。 展昭听到这话,与苏园互看了一眼。 苏园挑眉示意展昭赶紧过去, 她可要去吃饭了。 展昭一下子就乐不起来了。 “没办法,这案子我得避嫌,劳烦展护卫辛苦一下了。”苏园只给展昭一句言语上的鼓励, 便转身潇洒地走了。 展昭不禁想念起瑶光楼的山海兜,那可是他最喜欢吃的菜。偷咽了下口水后,他才迈着沧桑的步伐进了刑房,叱令红十二快点交代。他不想再有下一次错过美味的机会了。 忘川道长同苏园一块出来后,忙对苏园行礼,感谢她帮忙擒住了林溪。 “不是擒住,是杀了。”苏园纠正道。 忘川道长愣了下,忙点头应和。 “贫道运气好,遇到了明察秋毫的包大人和苏司法,不然换成别人,贫道怕是早就下狱受刑,甚至受冤至死了。” 忘川道长怎么都没想到,他一直寻找的林溪其实一直在围着他转,竟还根据他批命算卦的话去作恶。林溪躲在暗处隐匿,他则在明处背着重大嫌疑而不自知。 一起长大的师弟,二十多年来竟一直把他当猴儿耍,这是林溪对他最恶意的报复,也是最大的嘲讽。 忘川道长扪心自问,与林溪同门的时候,对他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这些年林溪如果不想让自己追到他,完全可以躲开他,他不懂为何林溪非要煞费苦心地耍弄他。 “你要擒他回寒冰洞,他就戏耍你报复你,这再正常不过了。”苏园话说到这,见忘川道长惊讶地看向自己,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对于他这种变态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忘川道长恍然应承:“原来如此。” 苏园问忘川道长还有事没有,没事她就先走了。 忘川道长看看左右,问苏园可否移步僻静点的地方说话。 苏园就带忘川道长到了屋后。 忘川道长立刻对苏园行大礼,“请苏姑娘想想办法,救一救贫道的大徒弟苏方明!” 苏园有点惊讶地问,“你们师徒的感情不是很淡薄么?你何苦要为他求情?” “贫道年少时鲁莽灭裂,身为师父却极其不负责任,对他从未曾尽心过。可怜他小小年纪,在各道观流离辗转,才几岁的孩子就清心寡欲,吃尽苦头。贫道有愧于他。” 忘川道长跟苏园发誓保证,苏方明心性不坏,绝不似苏进敬那样品行败坏。 “他当然不会做坏事,他连让自己活下去都很难,哪有兴趣去做坏事。”生活对于苏方明来说,早就了无趣味了。他不渴望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几乎是无欲无求。 忘川道长感受到苏园话里的嘲讽,愧疚地垂头应承,都是他的错。当初他既然答应了苏进敬收苏方明为徒,便不该把对他父亲的不满,牵连在无辜的苏方明身上,那般放任不管他。 如今苏方明已经长大了,忌讳不愿见他。等到他醒悟到自己的过错,想去赎罪的时候,已经晚了。 忘川道长知道自己很愧对苏方明,所以他希望这次能救苏方明一回。 “恳请苏姑娘帮他一次,不管任何事,只要贫道能做到,贫道在所不辞。”忘川道长诚恳认错,再次向苏园行礼恳求。 “听说八贤王跟包大人一样,刚正严毅,从不徇私枉法。你觉得你能否游说得了他,让他帮苏家人求情?”苏园问。 忘川道长一脸苦楚地摇了摇头,“若有法子说服八贤王,贫道今日便不会来恳请苏姑娘帮忙想办法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你不敢?”苏园反问。 忘川道长马上道:“贫道敢,但就怕莽撞去恳求,反倒引来八贤王更为严厉地监察,令事情更难办了。” “何必管结果,尽人事,听天命。”苏园话毕,不再多言,便对忘川道长摆摆手,道了别。 忘川道长疑惑地望向苏园离开的方向,有点摸不透苏园的态度。不过听苏园刚才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帮不上忙了。所以如今他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可以尝试,去求八贤王。 想到八贤王正直刚烈的脾气,忘川道长就忍不住紧张忐忑。他心里很清楚,他一个道士若因掺和政事去找八贤王,有九成以上可能会被叱骂,并扫地出门。但为了苏方明,他决定豁出去了。忘川道长深吸一口气,便迈着大步匆匆离去。 苏园立于房顶之上,望着忘川道长离去的背影,笑了一下。她就是想考验看看,忘川道长有多大的决心想帮苏方明,看来他还算有诚意。 包拯得了红十二的证供后,更为方便快速地核查清楚了林溪所犯下的罪孽。同时,根据账目的往来还有书信上所透露的信息,将与鬼见愁、襄阳王勾结的余孽悉数捉拿归案。 有关于林溪的身世,因为这次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倒并不算难查了。此事由周老判官负责,他在京人缘好,便从与前宰相丁谓有过共事往来的老官员们口中,探知到了消息。 淳化年间,丁谓前往峡路一带平乱,在夔州曾救过一名林姓孤女。林氏长得花容月貌,与丁谓处久了之后,便有了私情。二人育有一子,名唤丁寒竹。后来丁谓稳定了狭路一带的局势,急于回京复命,便暂且与林氏母子道别。丁谓允诺他回京复命之后,待事情告一段落,就会派人来接林氏母子过去 。当时丁谓离开夔州的时候,丁寒竹刚满四岁。 一年后,林氏还没等来丁谓派人来接自己,就先重病过世了,五岁的丁寒竹就此失踪,只留其母亲的尸体在床上。丁谓派去的人随后才至,丁谓在知悉情况后,后悔不已,曾派人到处打听丁寒竹的下落,但都没有找到。 “当时这事儿与他同朝的许多官员都知情。丁谓几次喝得大醉,都喊过丁寒竹的名字,感慨他这个儿子最聪明,十分随他,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能耐,模样又像极了他母亲,俊俏得很,十分讨人喜欢。” 周老判官就派人前往夔州查证此事。不过夔州距离东京有千里之遥,并且前往夔州的路并不好走,往返最快的话要小半年的时间。 苏园在听说丁寒竹的这段身世情况后,对包拯和周老判道:“那就对上了。他曾跟我说过,他跟着司空道长去寒冰洞,是为了学医术给他重要的人治病,看来这位重要的人就是他母亲林氏。” 展昭蹙眉,略有几分不解:“可他是五岁的时候失踪,拜师司空道长为师,当时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那会儿再学医术已经晚了。” “林溪早慧,五岁时已经懂人事。他走时,林氏的尸体还躺在床上,并未安葬。”苏园道。 展昭有点不解苏园这话的意思。 白玉堂替其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当时的林溪并不认为他母亲已经死了。”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鲜见,孩子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身亡,因难以接受其死亡,便骗自己她人还活着,只是生病了,人才躺着不动。林溪当时应该就是怀着这样的思,觉得自己只要去学好医术,回来把她的病治好就可以了。 “去夔州本地调查的话,应该会查到这方面的细节可以佐证。”现在他们所知的情况比较粗略,但也不难分析大体上的情况。 五岁的孩子就要独自面临母亲的死亡,身边再无人可依靠。加之他早慧,聪明过人,在无人及时疏导他心中阴霾的情况下,性情很容易就走向偏激。 “既然他与丁三郎有联系,那他在离开寒冰洞之后,应该是找到了丁谓,跟他认亲了。” 展昭表示这一点可以派人去跟丁谓求证。不过丁谓如今人在崖州,比夔州更遥远,找他本人求证后再折返回来,大概要一年的时间。 “既然大概情况已然明了了,这些方面的求证慢慢来就是。” 公孙策向包拯提议,可以发公文给崖州的地方官,令其配合对丁谓的调查。 “不过从鬼见愁的账目上来看,跟崖州那边没什么干系。丁三郎在受审的时候说过,丁谓早歇了心思,不再似当年那般意气奋发。” 包拯应承,“他在崖州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是不太可能。但情况还是要核查清楚,并按法处置。” 至于襄阳王,如今已经不用再审了,铁证如山,只等择日宣判,对他用龙头铡行刑即可。 包拯将整个案情在奏折中阐明之后,便吩咐苏园,准备明日同他一起进宫。 夜里,女牢那边传出消息,苏喜腹痛剧烈,疑似有滑胎之兆。 叶牢头在得知情况后,下意识想去通知苏园,但又想起苏园之前嘱咐过他,不必再将苏家的消息特意告知她。叶牢头就犹豫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若不告知苏园,还是有些不妥,就怕她日后知情了会后悔。他便托人将情况告知给了孙荷。 孙荷急忙忙地敲响了苏园的房门:“老大,苏大姑娘月份大了,这要是出了事可是会要人命了。” “开封府大牢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尤其是对孕妇,都有特殊照拂,连房间都是单独的。她肚子若真出了事,找我也没用,得找大夫。”苏园打开房门,警告孙荷别多管闲事。 孙荷愣住:“老大,你可不是无情的人,她怀着孩子——” 苏园盯着孙荷,“忘了我之前对你的警告了?你要是不想听我的话,以后就别叫我老大。” 孙荷立刻闭嘴,却还是一脸难受的样子。 苏园把孙荷拉到了房里,令她跟自己一起睡。以免孙荷冲动,跑去牢房那边做什么引人注意的事。 整个开封府的人都知道孙荷是她的跟班,如果孙荷现在去找苏喜,肯定会被认为是她的吩咐。 “老大,我可以自己回房睡。”孙荷尝试要离开。 苏园没什么耐心,警告孙荷不要擅动。孙荷只得乖乖地躺在榻上不敢动,她本来想着等苏园睡着了她再走,结果她坚持了没多久反而先睡熟了。 苏园又点燃一根安神香后,才灭了屋里的灯。 次日,苏园穿好绯色官袍,便准备和包拯一起进宫面圣。 在院外等待包大人的时候,苏园看到了法曹参军张望。 张望笑着来跟苏园打招呼,特意对她道:“听说昨晚女牢那边折腾得厉害,到了后半夜才消停?” “听说张大人以前做过御史,正是靠参倒了高官,才升职来了开封府。” 张望本以为苏园会急着关心苏喜的情况,没有想她问都不问,反而攻击起他来。张望脸上再无笑容,他阴沉着脸质问苏园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张大人为何突然不开心了?”苏园故作不解地反问。 “是事实,我没有不开心。纠察百官错处是我当时做御史的本分,我参他光明正大,他也确实有错,我问心无愧。” 张望挺着胸膛,底气十足地说道。 苏园笑一声,“我也没人说张大人有错。我只是佩服张大人的毅力和恒心。所以,今后打算和白五爷一起,好好向张大人学习。” 张望有种不妙的预感,警惕地看向苏园。 包拯在这时候出来了,他见张望也在,问他是不是有事。 张望恭敬地回答:“下官偶然路过,见苏司法在此,便来聊了几句。” 包拯笑道:“你们同僚之间多多了解,很不错。” “是啊,了解多一些,做事就很方便了。”苏园应和,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望。 张望感受到苏园眼里的威胁,心中骇然,浑身都觉得不舒服,连忙匆匆地告辞了。 若非公孙策提醒,苏园真不知道开封府里竟然有张望这样的人物。专擅以小见大,揪人错处,甚至盼着你出问题,而他就靠着声讨你得清名,往上爬。 本来他监察官员为官是否清正,并无问题。但躲在暗处一直悄悄观察你,见你一动不动,他还急了,特意巴巴地跑来告诉你昨晚女牢的情况,便可窥知他其实有一颗小人之心,偏偏他本人还以为是正派刚直。 这种人你不能说他有什么大错,但却如上了脚面的癞□□,虽不伤人,但恶心人。 包拯笑着打量一番苏园的衣着,夸她穿官服的样子意气奋发,十分精神。 “可惜白护卫瞧不着了。” 昨日白玉堂主动请命去襄州抓人。 他人刚刚休息好,便立刻跑出去折腾,包拯对此略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半刻。”苏园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晚上穿给他看。 二人随后前往宫中面圣…… 一个时辰后,包拯和苏园乘坐的马车陆续停在了开封府前。 公孙策十分关心结果,特意在门口等待。 包拯率先下来,脸色比平常严肃,尤其是在见到公孙策的时候,脸色更不爽了。 公孙策见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事情不顺利? 他随后转眸看见苏园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了,笑着向自己点了下头,公孙策方松了口气。 包拯匆匆踱步到公孙策跟前,指了指他:“你啊你啊,真会算计,竟没提前告诉本府一声。” “怕大人为难。”公孙策温笑着解释罢了,就跟包拯道歉。 “你当本府没想过?只是如今时机不妙,陛下近来心情不是很好。这次是万幸有八贤王破例帮忙说情,才算了了。” 皇帝确实性情温仁,但近来因为庞太师的事情,他与庞贵妃之间闹了很大的矛盾,脾气便暴躁了许多。 生死有时就在君王的一念之间,这时机若是选错了,很悬。 苏园劝道:“包大人别怪师父,是我自己善作主张,太着急了,苏喜那边等不得。” 苏方明肯定能听明白她话语里暗示的意思,苏园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实际就是意指苏方明结交认下了她这个妹妹,她自然不会对他们坐视不理。但是苏喜未必懂,即便有苏方明给她解释,她怀着孕,很容易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未必会真的相信。 如今苏园已经用皇帝对她的赏赐,换来了苏方明等人的赦免释放,她对苏家人就不必再避嫌了。 苏园忙问候苏喜的情况,“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可还在?人没事吧?” “没事,你这妹妹有几分小机灵,其实就是装肚子疼,想见你,发现闹到了后半夜你还不出现,就乖乖睡了。”公孙策解释道。 苏园:“……” 苏家财产全都被查抄了,苏方明、李氏和苏喜虽被释放,却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白福本想张罗将人接到白家去,李氏却表示苏园和白玉堂还没成亲,他们这些娘家人不便住到女婿家去,不吉利。 孙荷就请他们三人暂时到她的小宅子里去住,反正她住在开封府,宅子一直空置着。 苏园将苏方明和李氏之前给她准备的那些嫁妆,悉数都还给了他们。 “你这是作甚?”苏方明和李氏如今虽然一无所有了,却还是不愿让苏园把钱还回来。 “谁说还给你们了,借的,三年多给我一成利。”苏园相信以苏方明的经商头脑,三年内将这些钱财翻倍不成问题。 苏方明和李氏都懂苏园的意思,不好再推拒苏园的好意,含泪答应了。 苏喜早在一旁哇哇地哭个不停,抱紧苏园胳膊,感谢她。 苏园目光落在苏喜凸起的肚子上,“你可少折腾两次吧,差点吓坏了我们。” “没事儿,结实着呢。”苏喜拍拍肚子,嘿嘿地笑。 苏方明在送走苏园的时候,面色严肃地对苏园道:“听说你为了我们拒绝了陛下很多恩赐,陛下本还欲提拔你至三品官——” “若换做你救我,你会在乎这些吗?”苏园打断他的话,问道。 苏方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大家彼此彼此,所以别这么客气,真没什么。说起来这次还要多亏你师父帮忙,不然没了八贤王的求情,我还得再费些工夫。” 苏方明挑眉,“这么说来,你早有信心能把问题解决?” “当然,我是谁呀,我可不打无准备的仗。”苏园半开玩笑道。 苏方明接着告诉苏园他的打算,苏家犯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继续留在东京城做生意。他打算等苏园成亲之后,就带李氏和苏喜去南边生活。 苏园赞同,换个陌生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反而会轻松些。 “行,正好我们快选好日子了。” 在天色大黑之后,苏园见白玉堂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开封府。 苏园便托着下巴问白玉堂:“白吱吱,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白玉堂正在洗手,听了苏园的话后扭头看她。 “你叫我什么?” “白——”苏园刚开口,忽见白影一晃,瞬移到了她的眼前。 白玉堂一双沾着水的手又湿又凉,按住了苏园的两颊,令苏园的嘴瞬间嘟成了鸡嘴状。 他低头便亲了上去,堵住了这张叫他白吱吱的嘴。 苏园“呜呜”抗议了两声。 这个吻一点都不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白吱吱:哼,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怕是意识不到我这只吱吱不好惹! 这下真离大结局不远了。 说说你们想看啥样的番外,我挑合适的写一下。 102、大结局(上) 三日后, 开封府对襄阳王、邓车、张华、红十二等人进行公开堂审行刑,引来东京城内众多百姓的围观。 龙头铡一落,血溅三尺, 百姓们高呼喝彩, 叹襄阳王死得好。 到斩首红十二的时候,红十二始终没见包拯提及他家尊主所干的大事, 他便激动地对百姓们大喊,想宣扬他家尊主有多厉害。但他刚喊出‘尊主’两个字, 就被衙役堵住了嘴, 拖到狗头铡下,砍掉了脑袋。 “咦,这犯人刚才想喊什么?” “我听他好像喊什么猪, 莫非是死前想吃口猪肉?美得他!他杀了那么多人, 还想吃肉,不给他吃!” “对了, 刚才包大人提到襄阳王勾结林溪 ,林溪是谁?” “没听过,估计是哪个不知明的江湖喽啰。” …… 红十二终究没能如愿,林溪犯下的所有罪名,开封府都没有对外公开。需要提及他的地方,只以名字简单带过。此为包拯与刑部、大理寺官员共同商议后的决定,就为了避免日后有坏人慕强,以林溪为榜样,奉其为传说, 争相效仿。 这种大奸大恶之徒,就该悄无声息地烂在土里,不配再被世人提起。 堂审结束后, 苏园迎来了皇帝对她的额外赏赐。 上次进宫面圣,苏园用自己的功劳换了苏方明等人的性命,皇帝就没有再给苏园一丝一毫的赏赐,当时还因为迁怒她,一脸满不高兴地把她给打发了。 如今案子彻底审查结束,皇帝再看奏折的时候,渐渐有些回过味儿来,朝廷日后很需要苏园这样的奇才。于是皇帝便决定补赏苏园些什么,但因为之前金口玉言,已然让其以功抵命了,便不能再对她有封官之类的重赏。 皇帝在问过包拯的意见之后,最终决定投苏园所好,赏赐了两头牛给苏园吃。 这两头牛的赏赐可谓来得很及时,苏园正要为大家准备火锅聚餐,赏赐下来的牛肉刚好可以用来涮火锅。 先庖丁解牛,将整头新鲜宰杀过的牛按部分进行分割,牛里脊、外脊、上脑、眼肉等部位都放到冰库冰冻,以便于切出薄厚均匀的牛肉卷。 牛骨棒熬汤,牛腱子酱闷,牛筋头巴脑以红烧的方法炖一锅,牛杂加萝卜添水慢炖,剩下的牛油就用来炒制牛油火锅底料。 牛油烧热之后,将各类中药材、香料和麻椒入锅,瞬间爆香,让整个府邸都笼罩在牛油的香味之下,路人闻到了都忍不住流口水。 苏园特意留了四条牛腿,用来打牛肉丸子。把牛腿肉切碎之后,放在大砧板上,抡起二三十斤的大锤用力打。这牛肉丸要想弹嫩好吃,功夫全在打肉上,苏园刚好体力够强,凭她的功夫绝对能做出这世上最好吃的手打牛肉丸子。 白玉堂来找苏园时,见她竟干这活儿,便去洗了手,挽起袖子,要替苏园来打肉。苏园不用他,白玉堂却坚持,问她是何缘故。 “怕你粗心,做不出这世上最好吃的牛肉丸。” “全按照你说的去做,丝毫不差,可行?”白玉堂打商量问。 “好吧。” 苏园让白玉堂等等,她把自己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给白玉堂穿上。这围裙是张厨娘给苏园缝制的,按照苏园的要求在胸口处特意缝了两只兔耳朵。 白玉堂穿上围裙后,低眸看了一眼围裙上的兔耳。 “省得把你的白衣服弄脏了。”苏园解释罢了,就要去忙其他的事,“那我就去准备鸭肠、黄喉了。” 白玉堂应承,即刻拎起方形大锤。 那厢还有白府的厨子们、孙荷和张厨娘等人帮忙备菜,素菜有冬瓜、山药、菠菜、芫荽等,另外还要熬酸梅汤,做水晶皂儿等甜食。因为吃饭的人多,备菜量都很大,就算是简单的菜也都要准备很久。 白玉堂在打牛肉的过程中,全程按照苏园的吩咐,谨慎又认真地加入佐料。最后他将打好的牛肉泥放到大盆里,正要问苏园接下来怎么做,就听见南边传来他大哥卢方的声音。 “弟妹,我们来帮忙了!” 蒋平撸起袖子,跟在卢方身后说话:“咱们这么多人吃饭,肯定有很多活儿——” 四鼠同时看向白玉堂,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白玉堂胸口上。 “呦呵,这两个耳朵怪可爱的。”韩彰道。 卢方、韩彰和蒋平三人都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白玉堂冷厉的眼风扫向他们,四人立刻噤声,不敢再笑了,却把脸给憋红了。 白玉堂就将劈柴、挑水、摘菜和洗菜的活儿分派给了他们四人。 四人看向白玉堂,这是把厨房最累最糙的活交给他们干了? 白玉堂见四人没动,反问:“不是要帮忙么,不诚心?” “当然诚心,我们干。”韩彰应承,他忙拉住要说话的蒋平,但还是没有堵住蒋平那张快嘴。 “我看你就是在报复我们,才故意这么安排活儿给我们。”蒋平反驳白玉堂道。 “苦的累的当然该男人做,难不成反过来,你们做轻巧的,让那些女人干累的?那你们这还好意思说是帮忙?” 白玉堂特意用手平整了一下围裙,可见他很珍视这件兔耳围裙。 “她亲手给我系的。” 蒋平:“……” 本来不羡慕,但听完白玉堂这句炫耀后,还真有点羡慕了。 “这围裙有点意思。”卢方称赞这围裙好看,又对白玉堂小声道,“回头给我也弄一条,送给你嫂子。” 白玉堂看一眼那边忙碌的苏园,表示有空会帮卢方问一问。 “像我们这样没媳妇的人,就只能干巴巴去摘菜喽。”韩彰搂住蒋平叹道。 蒋平跟着叹气,感慨白玉堂随口一句话,就能勾起了大家对他的羡慕。 蒋平本以为他的羡慕程度最多就这些了,却没有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日上中天之际,所有人聚齐在了白府,这次不仅有开封府以前常一起聚餐的包拯、王朝等人,还有四鼠,苏方明一家,以及颜查散和周老判官一家。 周老判官儿孙齐全,孙子孙女共计有八名,孩子们来了就热闹了,处处都有他们的嬉笑声,给添了不少欢乐的氛围。 今日的火锅宴席与往日大有不同,参照了曲水流觞布置,做成了真正的流水席。 宴席就设在白府的后花园内,如今秋景正好,正好可以在树荫之下边吃饭边赏秋景。 后花园内正好有一汪泉眼位处缓坡之上,水量很大,便借着流水之势,建了一条水道,引水其上,水就会顺着坡势慢慢流下。 这水道早在前日就砌成了,苏园在允诺给大家吃锅子的时候,就想到了这处地方,便嘱咐白福帮她建一条这样的水道,给大家来点新花样。 设桌在水道的两侧,桌上放置铜火锅,火锅内添上正红的炭火,把锅内的牛肉汤底烧得咕嘟翻滚。山坡上,厨子将挤出的肉丸、虾丸,现切的肉卷、鸭血等新鲜食材,盛装在盘中,然后就将装有食材的盘子放在水上,令盘子随着水流缓慢地流下。 大家便自取感兴趣的食材放在桌上,趁着新鲜食材送入锅内现涮。另还有红烧筋头巴脑、鲜炸小酥肉,萝卜牛杂汤等热菜可以自取,冰镇青梅酒、酸梅汤、荔枝膏水等饮品也都单独摆在桌上,让大家随喜好取用。 吃火锅的乐趣就在于自己动手,大家忙活的同时,谈笑声不止,热热闹闹。 火锅开吃之后,蒋平第一口塞进嘴中的就是牛肉丸子,咀嚼的时候他眼睛都直了。他还生怕是自己没见识,悄悄转眸去观察包拯、公孙策等文人,发现他们的表情比起自己来,也没差多少。蒋平就晓得这丸子是真好吃,惊艳了所有人。肉弹有嚼头,偏偏口感还很嫩,里面好像还有脆筋,咬起来起来有几分嘎吱,蘸着酱料吃,这美味到几乎销魂入骨的地步。 蒋平每塞一口牛肉丸子进嘴里,就忍不住羡慕得想哭。 他太太太太太羡慕五弟了!五弟将来的妻子,不仅模样好,身材好,武功高,还有这等精绝的厨艺。尤其是厨艺,还有哪个女人会做这牛肉丸子他一定娶。 蒋平不禁望向东边白玉堂苏园所在的那桌,俩人正互相夹菜,愉悦谈笑。 不行,不能再看了,他都快羡慕得发疯了。 五弟太好命了!分一点点福气给他吧!求老天爷也赏赐给他一个好媳妇! 赵虎开心地连吃了三个牛肉丸子,就看见同桌的蒋平突然闭上眼,双手合十,好像在祈祷什么。赵虎好奇问蒋平缘故之后,想想也缺媳妇,便跟着蒋平一起祈祷,一旦有用呢。 马汉和张龙旁听后,跟着有样学样。 他们这桌还有周老判官的两名孙子,一位十四岁,一位十三岁,俩人都是准备议亲的年纪了,俩人赶紧也跟着凑热闹。 于是,这一桌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在双手合十祈祷。剩下的人,如王朝,刚从水道上取了菜回来,他见大家此状,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稀里糊涂跟着做一样的动作。 展昭在苏园的介绍下,尝试涮鸭肠,口感略脆,吃起来筋道,味道竟出奇得好。 正赞美之际,展昭发现那王朝、蒋平那桌人全都在双手合十闭眼。邻桌的苏喜和孙荷见状,竟也跟着学起来。 “他们这是?”展昭不解问。 苏园猜道:“饭前祷告?” “曾听说两浙一带有个习俗,若有幸能吃到牛肉,在吃之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便可气壮如牛,身体康健,武功飞升。当然这只是传闻,不一定准。” 公孙策刚才发现他放进锅里五颗丸子,等想起来捞的时候,一个都没找到。 公孙策右瞟见包拯碗里有一颗牛肉丸,左瞟见展昭碗里竟然有两颗。他本不是计较一口吃食的人,但因为今天的牛肉丸子实在太好吃了,而且数量有限,若不计较那就真的输了。 “竟还有这种习俗。” 展昭马上闭眼双手合十祈祷。身体健康,武功飞升,是每一个练武人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公孙策就趁机夹走一颗牛肉丸吃了。 白玉堂在听公孙策讲两浙习俗的时候,他就奇怪他是本地人,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习俗。转眼见公孙策抢了展昭的牛肉丸,他不禁勾起嘴角,碰了一下身边的苏园。 苏园一边把肉卷送进嘴里,一边看过去,就见公孙策对他们做了嘘的动作。 那边包拯正专注忙着涮肉,完全没看见公孙策这边的小动作。 苏园窃笑一声。 展昭祈祷完,看自己碗里只剩下一颗牛肉丸,有点疑惑,扭头看白玉堂和公孙策都在忙着兀自涮肉吃,他倒不好多问了。默默把仅剩下的丸子吃了,他就争先机,再去抢了一盘牛肉丸子回来。 一共八颗丸子放锅里进去,展昭等想吃的时候,一颗没都捞到。展昭侧眸看向身边正吃丸子的公孙策,见他冲自己笑了一下,感觉到了伤害。 而另一旁的包拯在默默咀嚼完他第六颗牛肉丸后,心满意足地继续涮肉。 苏园暗笑,对白玉堂小声感慨:“包大人夹丸子一绝。” 能在牛肉丸刚刚煮好的时候,掐准时机,率先出手,绝对是一位王者。早一会儿肉丸生的,吃不了;晚一会儿肉丸被抢光了,吃不到。 “怕是洞幽察微,精准把控到了肉丸全熟那一刻的变化。”白玉堂道。 苏园佩服地点头,“不愧是开封府的大当家,若在饭桌上认真起来,无人争锋。” 火锅宴结束之后,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十分尽兴,但又有些意犹未尽。 包拯悄悄揉了揉自己吃饱的肚子,然后笑眯眯起来,和众人一一道别。 心里琢磨着等下次苏园立功的时候,他定要游说皇帝多赏几头牛给苏园才行,手打牛肉丸实在是太好吃了,完全可以做好之后冰冻保存,多囤一点。 苏园欲跟苏方明他们一起走,便来跟白玉堂道别。 “下月初七是好日子。”白玉堂悄悄勾住苏园的手指,“你说过这案子结束,我们就尽快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还没结束,再求一波作者收藏。说实话作者收藏对你们其实没啥太大用,大概很久才能翻看一次瞅瞅作者开新文的状态。但对作者来说真的太有用了!!!!能让作者增加积分,有利于为文章爬榜单,让文有更多的曝光率,尤其对新文,非常非常重要。 所以小可爱们如果觉得作者还凑合,能行的话,帮忙收一下作者收藏吧,放我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落灰就行了,就占一个位置,嘿嘿,感激不尽呀。 103、大结局(下) 十月初七, 天晴,略有些凉冷,开封府上下却热热闹闹, 笑声不断。 张厨娘等人更是忙活得热火朝天, 身上的汗都已经出过两回了。应包大人的吩咐,她们准备了开封府有史以来最丰盛的酒肴, 只待迎亲队伍抵达,便好生款待他们。 孙荷、苏喜和赵清荣陪着苏园在房中拾掇, 各展所长, 争相为苏园梳妆打扮。 赵清荣特意把她珍藏的一瓶御赐玫瑰露给了苏园,要求一定要在沐浴后涂身。 “擦上这东西可令肌肤滋润,闻起来有淡淡的花香, 等晚上同房的时候, 白护卫肯定会喜欢,嘿嘿……” 赵清荣说到这里, 就和孙荷、苏喜一起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苏喜也就算了,你们两个还没成婚,就敢开这种玩笑?”苏园问。 赵清荣和孙荷立刻噤声,紧张地看向苏园,担心她们老大因为这事生她们的气。 苏园抿了一口茶后,接着道:“真不愧是我的跟班。” 赵清荣和孙荷放下心了,继续哈哈笑起来。 其实用这玫瑰露涂身,对苏园而言都算小意思,她有准备了一件特别的衣裳, 薄纱做的,半透不透,极妙。至于效果如何, 有待今晚验证。 苏园妆快画完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乐声。 李氏欢欢喜喜地来告诉苏园,男方那边来催妆了。 “刚才特意帮你瞧了一眼,穿着大红新郎服的白五爷比平日英俊更甚。” “娘怎么能还叫他白五爷呢,该改口叫女婿了。”苏喜笑着纠正道。 李氏愣了下,转眼看向苏园,见苏园笑着应是,李氏激动又惶恐地点点头。 苏方明在外发完了利市钱,便也来看苏园的情况。 “可备好了没,那边很着急崔呢,才片刻的工夫,卢方他们四兄弟轮番找我来催你们。”苏方明淡淡地笑道。 “准备好了,大哥快看看,如何?”苏喜让开身子。 苏方明这才瞧见了苏园的身影。他目光在苏园身上停滞了片刻后,便上下重新打量苏园一番,连说了三声好。 苏方明对这场婚事原本没有太多感觉。婚丧嫁娶,人之常事,最多因为这场婚事是属于自己二妹的,他会有那么一点点淡淡的喜悦,但心里头仍然无波无澜。 然而在这一刻,苏方明忽然有种心酸不舍却又很开心高兴的复杂情绪。他似乎能感受到正常兄长送嫁妹妹的心情了。 “二妹很漂亮,让他们多等会儿也无妨。”苏方明不着急了,他宝贝妹妹如此漂亮非凡,便是让白玉堂等一辈子,他也不该有怨言。 克择官高声报了时辰之后,卢方、韩彰、徐庆和蒋平便抢着念起了吉利诗词。 别瞧四鼠是江湖人,平时大大咧咧,但在念诗词的时候,个个都一板一眼,吐字浑厚清晰,每一句都透着认真,一听就知道他们应该是练了很久。 这念诗词算是催促新娘上轿的最后一步了。再拖下去,四鼠只怕是会将他们学的那点诗词全都背干净了。 苏园拿起李氏给绣制的五男二女花扇,以扇遮面,便出门上轿。 李氏本有着嫁女儿的心酸感,眼泪含在眼圈。孙荷也是,在送走苏园的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家老大嫁人了,也有点感伤。但因为苏园走得太快,她们都没来得及去拉扯苏园表达不舍,苏园的人影就不见了。所以这点点悲伤的情绪,很快就被周围喜悦声冲得烟消云散了。 围观起哄的人非常多,苏园步伐飞快。王朝等一众纲要张嘴,准备喊话的时候,不见新娘子了。 王朝还维持着半张着嘴的状态,扭头看向身旁的展昭。 展昭笑一声,不意外道:“早料到了。”所以他没准备说话,因为猜到苏园会及时避开,不管准备多少话都喊不出去。 包拯和公孙策高兴地目送苏园上轿子,俩人都笑得很欣慰。白玉堂也是开封府的人,对他们来说,苏园即便嫁人也没有嫁远,还在他们开封府,没太大分别。他们没有苏园要离开的感伤,只有开心高兴,并且一想到过两年开封府还可能曾口添丁就更快乐了。 照以往习俗,新娘在上轿之后,轿夫和奏乐之人都会故作迟疑并不立刻出发,为讨赏钱。在路上,也会有人拦路讨赏钱。 苏园上了轿子之后,却没遇到这种情况,一路顺畅地抵达了白府。这要么是白玉堂已经提前打点好了这些人,要么是大家惧于白玉堂的淫威,不敢贸然招惹。 之后经过了拦门、撒豆谷、跨马鞍等步骤之后,苏园终于入了房室,与白玉堂相见。二人在喜婆的指引下,行了拜礼。喜婆就带着丫鬟们,笑拿金钱彩果热热闹闹地开始撒帐。 撒帐这一步是有祝愿多子、长命富贵的意思,撒的时候还要唱祝词,都是些美好祝愿的吉利话。 苏园和白玉堂在这时候眼里已经没有她们了,二人眼里只有对方,互相打量彼此。 绯色大袖锦袍穿在白玉堂身上,尤为能凸显出他容颜的俊美,比起平常来,添了许多雍贵风华,但丝毫不减他凛凛的气势。颀长的身姿,劲瘦的腰,宽厚的胸膛,冷峻的脸……每一处都在苏园喜欢的点上。 还有他红袖下一双修长的手,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想握住,实际苏园也这样做了。 白玉堂眼里的苏园,长裙霞帔,冰肌玉骨,若远山芙蓉,似画中仙女。初进屋的第一眼,白玉堂见花扇后的苏园蛾眉曼睩,意态风流,便心念一动,恨不得立刻将人拥入怀中。 此时此刻,喜婆的唱词让白玉堂觉得尤为漫长。如今在新房,他自然忍得,若在江湖,敢有人在他跟前这般拖拉,他大概会一脚将这些碍眼的人都踢飞。 终于等到各种繁琐的步骤结束,白玉堂见喜婆还欲张嘴说话,立即冷冷横她一眼。他手里当即亮出了几片金叶子,特意展示给喜婆瞧。 喜婆愣了一下,连忙笑着行礼,再说了两句祝福的吉利话,便领了金叶子,带人麻利地告退。 苏园在此期间一直牵着白玉堂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轻轻挠着白玉堂的掌心。 苏园没觉得如何,于白玉堂而言却全然撩拨到他心里面去了。所以当喜婆关门的刹那,白玉堂便立刻抱起了苏园。 苏园猝不及防身体悬空,惊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喜婆等人还没走远,她便立刻捂住了嘴…… 门外的喜婆和丫鬟们听到屋内的声音,彼此间互对了眼神之后,都不约而同地窃笑起来。她们可快些走吧,别耽误新人办重要的事。照这情况看,白府里应该很快就会多一位小主人了。 …… 次日一早,太阳刚从东方升起,白福就带着全府的下人等着拜见新夫人。 卢方带着兄弟们也到了,高兴地等着喝新妇敬茶。 蒋平昨晚吃喜酒吃到很晚,这会儿这犯困,直打哈欠。 “我看咱们来早了!没听说过么?春宵苦短!他们夫妻感情比别的更要好,那昨晚肯定要恩爱很久,哪能这么早就起来敬茶?我们这些做兄长的不能太苛责新妇。” “老四别胡说,我们就在这等着,跟苛责新妇有什么干系。”卢方斥蒋平乱说话。 韩彰忍不住笑起来,“你可想太多了,我们谁敢苛责新妇,你敢么?你倒是苛责一个给我们看看,我们敬你是条汉子!” 五弟妹的武功水平那可是天下无敌,苛责五弟妹,是嫌活得太久了么。 蒋平瘪了瘪嘴,他当然不敢。 “那你们说,五弟夫妻会什么时候过来?”蒋平又打了个哈欠。如果来的晚的话,他可以先去补个觉。 “我们这就来了。” 苏园和白玉堂相携进门,笑着跟四鼠打招呼。 蒋平愣住了,惊讶地打量这对神采奕奕的新人,“你们这么早就起了?” “这还早?已经练完武了,你们才来。”白玉堂道。 卢方恍然感慨道:“原来是我们来晚了!” 俩人不愧都是武林高手,这勤奋刻苦劲儿他们不服都不行。这新婚第二日便起早去练武,满大宋怕是找不到第二对! 苏园随后给四鼠一一敬茶,从大哥叫到四哥。之后在白玉堂的引荐下,受了白福下人们的见礼。夫妻俩便携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卢方吩咐兄弟们可以散了,想补觉的可以回去补觉,想出去吹嘘的也可以去吹嘘。毕竟五弟这场婚事深得武林人瞩目,外头那些江湖人都等着从他们四鼠口中听消息。那便让他们早点知道,这对全武林武功最强的夫妻如何伉俪情深。 蒋平从见了白玉堂和苏园之后,就频繁得皱眉弄眼。 他卢方要走,急忙忙拦住卢方等人:“我怀疑五弟不懂!” 卢方疑惑地看向蒋平,随后他才反应过来,求证问道:“四弟难道是怀疑五弟夫妻在新婚之夜什么都没做?” 徐庆哈哈笑起来,用手指了指蒋平,骂他胆肥了,连这种事都胡乱揣测。 “别人我还不管呢,但我们做兄长的当然要多关心兄弟。你们何曾见过哪儿对新婚夫妻,在新婚第一天早上像他们这么精神的?有问题啊。别是咱们五弟不懂,五弟妹在强颜欢笑——” 卢方搓搓下巴,深思一番后,叹道:“有道理啊!” “别瞎操心!都那么大人了,怎么可能不懂。”韩彰眸光闪烁,叹他们想太多。 其实这方面的事他比兄弟们想得都早,他还特意赠了一箱画册给五弟,方方面面,周全到位,五弟肯定非常清楚。不过偷偷赠书这事儿他不好细说,不然肯定会被其他兄弟们声讨,回头若再被追着要一份儿,他可负担不起。 “其实四弟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徐庆也开始附和蒋平。 韩彰哼笑一声,对他们道:“五弟夫妻能跟我们一样么?人家多年轻!这么比方吧,咱们办事那叫耗体力,人家两位绝世高手之间,那叫神仙打架,打完了照样法力无边,精神抖擞。尔等凡人还真是不懂!” 蒋平:“……” 卢方:“……” 徐庆:“……” 感觉受到了非常强烈地攻击,却又无可辩驳。 蒋平弱弱地出声道:“我还算年轻的。” “就你那瘦猴子样儿,年轻也不顶用。”韩彰毒舌到底,打发黑眼圈的蒋平赶紧去补觉去,“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好好操心操心你自己,再这么熬下去,小心还没成亲,肾先亏没了。” 蒋平捂住胸口,作出吐血状。他家二哥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会了五弟的嘴巴毒! …… 大梧桐树下,吊着雕花檀木做成的秋千。 阳光正好的时候,凉意就散了,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很舒服。 苏园和白玉堂一起坐在秋千上荡着。 苏园怀里抱着白圆子,白玉堂手里拿着竹筒奶茶,时不时地往苏园嘴边送一口。 苏园挠着白圆子的下巴,白圆子便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听着人也跟着犯懒,有些困倦了。 “这种日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苏园把自己的下巴搭在白玉堂的肩膀上,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你掐我一下。” 苏园撸起袖子,把胳膊送到白玉堂跟前。 白玉堂低头亲了一口,还故意弄出了一点红色印记 。 “应该是没做梦,尝到你是甜的了。” 苏园红着脸收回胳膊,凑到白玉堂耳边小小声道:“那我要在你喉结上种一颗樱桃。” “嗯。” 丫鬟端来一杯新做好的奶茶来,却只见秋千空荡荡地在树下摇晃着。前一刻还在的两位主人,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婆子笑着走过来,对丫鬟道:“奶茶这一时半会儿是喝不上了,让厨房烧热水去吧。” 丫鬟愣了下,随即会意了情况,红着脸笑应,这就去准备。 在成婚第三日,新女婿便要准备拜门了,也就是女方所谓的回娘家。 白玉堂和苏园先去了李氏、苏方明和苏喜暂住的宅子。 李氏早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热情地款待了他们。 苏方明顺便跟他们夫妻简单讲了讲他接下来的安排。 “我们已经商议好了,以后打算在金华安家。” “金华?”苏园看了一眼白玉堂后,惊讶地问苏方明,“那是五爷的老家。” “正是,所以才定在那里,如今虽然会有分别的时候,但以后总会聚在一起,可以互相照应着。而且金华距离东京比较远,这边事情就算能传到那头也淡了,议论不了多久。” 苏方明还表示,他已经解过了金华一带的风土人情,觉得很适合他做生意。 “我打算明日启程,自己先过去。苏喜快临盆了,等她生完孩子,养好了身子,我那边也差不多能布置周全了,到那时我再回来接们母女过去。” 苏园知道苏方明是有主意的人,他能说出这话肯定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她便立刻表示,赞同苏方明的安排。 白玉堂特意书信一封给了苏方明,叫他到了金华后,尽管拿着他的书信去找白家人帮忙。 “我本也有此意。”苏方明笑道,“如今你是我妹夫了,这次和你结交,要你帮忙办事,你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以前苏方明有意和白玉堂结交的时候,曾被白玉堂婉拒过。 白玉堂笑应一声,他看向苏园道:“这正应了园园当初说过的一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苏方明、李氏和苏喜闻言,都跟着笑起来。 室内一片欢愉。 白玉堂和苏园而后又去了开封府拜门,因为开封府也是苏园的娘家,更是苏园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 包拯、公孙策、展昭和王朝等人早就等着了,一见他们夫妻来,立时热闹起来。 展昭故意当着白玉堂的面,问苏园:“成婚后,新夫君对你可好?若欺负你的话,尽管告诉我们这些娘家人,大哥们给你出气。若是他过分,我们就努力让你的新夫君变成旧的。” 大家一听展昭这话,顿时冷吸一口气,想着依照白玉堂一向跟展昭不对付的性格,今天这不得打起来? 王朝等人都有些紧张地看向白玉堂,担心在这么好的日子里会闹不愉快。 公孙策却一点不担心,笑眯眯地捻着胡子,旁观看着。 包拯则悠悠地拿起苏园拜门时送来的点心,品尝第一口时,他两条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便扭头示意公孙策。 公孙策跟着拿了一块点心品尝,然后对包拯悄声点头。 俩人便一口接着一口地吃起来,顺便围观年轻人们的热闹。 白玉堂敛着眸子,态度沉静,他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五爷居然没计较展爷地挑衅。 展昭自己也有点意外,平常他不挑衅的时候白玉堂都来找茬,今日他可是难得‘挑衅’一回,白玉堂居然放过他了。 “你真不生气?还是在忍着呢?” “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为何要生气?”白玉堂反问展昭。 展昭怔了下,明白了白玉堂的言外之意,白玉堂的意思是说他永远都不可能欺负苏园。 展昭不禁为他拍手鼓掌,称赞白玉堂厉害。 “这次考验,我这个做大哥的很满意。” 大家复而又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乱问瞎聊。 赵虎眼尖,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白五爷今天的衣领好像有点高?” 白玉堂正在喝茶,闻言后轻咳了一声,但脸色依旧冷峻。 “天冷了,御寒。” “喔,今天的风是有点大。”赵虎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但又想不出那里不对,就跟着应和了一声。 “老大,老大,我什么时候能做小姨?”孙荷语出惊人。 白玉堂一口茶刚喝进嘴里,差点咳嗽出来。 苏园直接把点心塞进孙荷的嘴里,堵住了。 “是啊,我什么时候能做大舅?”展昭跟着附和,但他话音未落,就有一块飞来的点心堵住了他的嘴。定睛细看,竟是白玉堂丢来的。 王朝等人见状,觉得有趣,也跟着起哄。没一会儿,屋里的人都被这对新婚夫妻喂了点心,当然包拯和公孙策除外。 包拯对公孙策轻叹道:“年轻人啊,就是能闹。” “可不是,闹了半天就吃了一块点心,不像咱们,一盘都快吃没了。”公孙策跟着叹道。 “所以说啊,姜还是老的辣。”包拯不禁自夸道。 等大家发现这点心好吃的时候,发现装点心的两个盘子早就空了。 大家忙问苏园这是什么点心,能不能再做些给大家,太好吃了。酸甜可口,果香味十足,而且一饼里有两种口味,太让人意犹未尽了。 “此为双喜饼,馅儿料取自我亲手做的两罐樱桃酱和葡萄露,但今年就只有这些了,还想吃的话,要等明年。”苏园回道。 孙荷嘿嘿笑,得意道:“还好我吃得早,拿到了两块!” “我记得刚开始挺多的,摆在这,那都被谁吃了?” 刚才大家都围着苏园和白玉堂,注意力也都在他们二人身上,倒是没人注意是谁拿了点心。 包拯和公孙策互看一眼,悄悄喝茶,一声都不带吭的。 等大家都闹完了,包拯和公孙策便留苏园和白玉堂说话。 “你们成婚这两日,如烟在牢里被查出怀有身孕,其留在杜四公子身边的目的便明了了。” 杜诒年少时曾得过癔症,被忘川道长治愈了,如烟就是在那之后进了杜府。当时如烟特意拿钱贿赂了管家婆子,才得以成功被安排待在了杜诒身边。因为这行为有针对性的,所以当时包拯、苏园等人都怀疑这其中另有目的。 而对于这一点,如烟给出的解释是她只听从林溪的吩咐,其余的事情她并不清楚。但真实的情况则是,林溪并没有吩咐她一定要呆在杜诒身边。 林溪安插如烟进在杜府,恰如他安排其他奸细进入其他官员府邸的道理一样。他是瞧着哪个官员有升迁潜力,便提前几年排兵布阵,去安插进一两个人,等待日后加以利用。 如烟之所以特意选择呆在杜诒身边,是因为她心悦杜诒,自己偷使了手段。而且不仅如此,如烟还偷用了鬼见愁的幻药,在近半年来和杜诒偷行鱼水之欢。杜诒本身却并不清楚,偶尔醒来觉得奇怪,只以为是自己做了那种梦。 “如今杜相夫妻得知这个消息,都叫我们瞒着杜四公子。说他心软,知此事必受刺激,说他之前受的刺激才刚好,如今再来,就怕他犯旧病。”公孙策解释道。 “这算奸罪了。”苏园叹道,“使了幻药怀上的孩子,就算生下来,多半不健康。” 包拯应承,“本来按律法,这有孕妇人若被判死刑,须得产子百日之后才能行刑。此事情况特殊,须得上报后才能处置。” “杜相那边肯定会想办法,不会让这孩子生下来。”公孙策接着道。 “对了,之前咱们派去调查寒冰洞情况的衙役,传信回来了。忘川道长说得那位寒冰洞的邻居莲蓬居士,人还在。他证实了司空道长确实收过一名叫林溪的徒弟,当年也确实有祥瑞鹿被野兽撕咬死掉的事发生。”公孙策感慨道,“虽然这消息来得有些晚,但也算证实了所有情况属实。” 包拯表示不提公事了,笑着问苏园和白玉堂:“你二人之后有什么安排?本府可是准了你们一个月的婚假。” 白玉堂看向苏园,“我们俩没有特意去安排,随性闲游,想到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就怕时间不够。” “一个月够多了,不准再讨‘假’。”包拯怕白玉堂想延长假期,马上警惕地先表态。 公孙策立刻应和:“就是。” 开封府少了他们夫妻在,都没滋没味了。 在他们离开这一整个月,已然可以预料到,每日到三餐的时候,大家肯定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念叨起苏园。 黄昏前,苏园和白玉堂告别了包拯等人,离开了开封府。 日落下的东京城繁华依旧,苏园和白玉堂骑马并行,迎着日落的余晖,手牵着手,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静谧美好。 这世界很大,包罗万象,但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天不老,情长在,正义永在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成功了。从早上5点爬起来站到现在,脚底板都站疼了,终于终于……付出总有回报,感恩这段时间让我遇到了你们!!! 很开心很开心可,有幸有你们陪伴我写到文章结束。这期间我有累了,疲倦了,甚至忍不住对你们抱怨,还有身体出问题的时候,都是多亏了大家理解和支持,看到你们给我出主意想办法,真的超级超级感动呀。 感谢投雷的小可爱们,感谢订阅的小可爱们,感谢投喂营养液的小可爱们,感谢留言的小可爱们,感谢所有来这里看过我的小可爱们,感谢你们!!特别要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是你们保护了作者们的写作利益,鼓励作者们有更多热情去创作更多作品。 我希望我的下一本可以令大家更满意,你们都是我的小天使,爱你们! 再叨叨一句,我下篇文的文名一直没有想到合适,感觉不太符合晋江现在的画风?所以有可能会改名,但我现在还没想好,好想有个拉风的名字呀,这几天我想的头疼都没有想到。 还有番外,回见。 104、番外白团子(一) 东京城, 江湖人最常聚集的黄雀楼。 自从在七年前,江湖上出了‘武林第一绝’苏园这位绝世高手之后,黄雀楼里关于苏女侠的事迹便成为了每日必谈。 大家提她这些年智破多少案子, 提她当年装做寂寂无名的烧火丫头藏身于开封府, 提她曾有过菜刀侠士和牙签高手两大称号名震江湖……总之提起她来,总有无数不清的事迹可讲, 而且每一件事讲起来都让人热血沸腾。 但不管提起她哪一桩事迹,大家最终都会讲到苏女侠成婚了, 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锦毛鼠白玉堂凑成一对。俩人女才男貌, 琴瑟和鸣,可谓是江湖上最令人艳羡的一对佳偶。 俩人还育有一子,大名叫白子苏, 小名叫白团子?这孩子没出生之前, 受万众瞩目。 所有江湖人都十分好奇两位练武奇才生下的孩子,会是何等的根骨惊奇?按道理说, 他应该会继承他父母的优点,在不久的将来便会称霸武林,成为新一代绝顶的武林高手。 但如今孩子六岁了,听说情况并不大好,完全没有长成武林人所期待的样子。 听说这孩子虽足月出生,却身材瘦小,人长到四五岁了,哭声却还如蚊子叫一般。本该在五岁时就开始习武,打好基础。结果他整日除了贪玩就是睡觉, 再就是贪吃他娘亲做的美食,反正是吃不得一点苦。更不要提什么让他练武了,连扎马步他都扎不稳。 所以如今提起这孩子, 武林人都忍不住唏嘘,觉得太可惜。有那么厉害的父母,这孩子随便像谁,以后在江湖都能混得开。结果他怎么就谁都不像呢? “其实这种事儿也没办法,看命!这人啊,不信命真不行。这世上还真有不少多俩聪明人生出傻子来的情况。” “是如此,且不说身边人如何了,只看过往,前朝,前前朝,这种情形太多了。虎父多生犬子,名将后代尽草包。” “胡说八道!你们亲眼见过人家的孩子么,这么乱说!” 卢方、韩彰、徐庆和蒋平四人刚至京城,他们觉得口渴,便打算先在黄雀楼里歇歇脚,再去白府找白玉堂。没想到正好听到这些江湖人胡乱议论他们的乖侄儿。 徐庆气便不过,他第一个拍桌反驳他们。就算的孩子不是练武的料,他们也不该这样在背后议论人家。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们议论我们的,关你们什么事?你是不是找揍啊?”刚才将八卦的汉子立刻起身,愤怒地对徐庆道。 今日他兄弟们都一起来了,共有八个人,人数上比他们多一倍。他可不怕! “自然关我们的事,你们议论的人,是老子我的侄儿!”蒋平跟着起身喊道。 “别说废话了,拔剑吧!”卢方粗声放话。 汉子一听他们说‘侄儿’这个称呼,就愣住了,随即打量他们四人,恍然道:“你们……你们是五鼠?” “错,是四鼠,还有一只没来。不过用不着他,也用不着我兄弟们出手,只我一人对付你们几个足够了。”徐庆放狠话道。 汉子马上鞠躬道歉,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慌慌忙忙地跑了。 四鼠因此没了兴致,茶不喝了,直接到了白府。 白福热情招待了他们,笑道:“五爷和夫人今日正有案子要查,还没回来。” “不急,我们的乖侄儿呢?快领来让我们看看。”蒋平迫不及待想看看小家伙的样子。 白福立刻打发人去请小公子来,结果没一会儿,一名婆子着急忙慌地跑来,告诉白福找不见小公子人了。 “什么?白团子丢了?”蒋平立刻起身。 卢方等人都觉得事情很严峻,毕竟这孩子年幼柔弱,若是遇意外伤出个好歹来,五弟和五弟妹肯定会很伤心。 卢方立刻问那婆子孩子在哪儿丢的,他们这就帮忙一起找。 婆子忙道:“在那边的假山。” 他们命婆子快快引路,他们就立刻跟上,跑出了门外。 白福怔了下,欲喊住他们,却已经来不及了。 卢方等人在假山附近认真地搜寻,找了两遍没找到人。随后,他们发现假山后的墙发现有一处狗洞,看这狗洞的大小,六岁的孩子肯定能钻出去。卢方等人猜测这孩子若是跑出去了,问题就更严重了。一旦碰到拐子把他给拐跑了,那可就出大事儿了。 他们马上翻过墙,去墙外面找。 “呜呜呜……” 展昭今日办差回来,听公孙先生说苏园和白玉堂去了鄢陵县协助王闯查案,今晚未必能赶回来。展昭便惦念他雪白可爱的小外甥,打算来白府看看。王朝听说后,也要跟展昭一起。 俩人特意抄近路,穿小巷子,在快到白府时,他们忽然听到了孩子哭声。 “呜呜呜……” 他们循声望去,就见前头的草垛上坐着一孩子,正用手抹着眼睛在哭泣。 这草垛有近丈高,这孩子坐在最顶端,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俩人听这声音耳熟,忙凑近些去细看,那草垛上的孩子竟然是白团子。 “团团,你怎么跑那上头去了?”展昭问。 白团子放下手,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展昭,似乎很惊讶在这碰见了展昭。白团子眨巴两下眼睛,便对他伸开双臂。 “舅舅救救团团。” “你就是白团子吗?”蒋平这时候从巷尾冲了过来,仰头焦急地望着草垛上的孩子。 见白团子的点头,蒋平马上大喊:“大哥!二哥!三哥!孩子找到了,在这儿,在这儿。” 随后,卢方、韩彰和徐庆都飞快地跑了过来,个个气喘吁吁。 卢方一见孩子爬了那么高,再思及黄雀楼那帮武林人说,这孩子一点武功都不会,他担心极了,生怕这孩子乱动摔了下来。 “好孩子,你别怕。我们是你的大伯、二伯、三伯、四伯,我们来救你!你千万不要乱动好不好?” 卢方一名向来说话做事粗犷的男人,这会儿尽量把声音放平缓温和,动作也小心翼翼的。 一张白皙可爱的脸蛋便对向卢方,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四鼠看到这一幕,心都要化了,这孩子长得太乖巧可爱了。纵然他天资差,不会武功又如何?咱们凭这张脸一样可以吃饭,不怕! 卢方立刻飞身上了草垛,抱着白团子跳下来。 白团子就用他白净又软乎乎的小手,搂着卢方的脖子。卢方瞬间父爱爆棚,激动得差点落泪。 “呦,团团飞起来了!”白团子开心道。 “是啊,飞起来了,回头大伯经常带你飞好不好?”卢方立刻笑问。 白团子开心地点点头。 展昭和王朝随后过来了,跟四鼠互相打了招呼。 白团子一见展昭,就伸开双臂,喊着要展大舅抱抱。 展昭每次见着这张脸都无法拒绝,开心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平凑过来问能不能让他也抱一抱,所以白团子又到了蒋平怀里。 白团子脸蛋圆嘟嘟的,睫毛特别浓密,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所以接下来,白团子就在四鼠之间流转被抱,个个都稀罕他,不想撒手。 晚饭的时候,白福在后花园设宴款待他们。 卢方、韩彰、徐庆和蒋平四兄弟就一起过去。 他们行至半路,韩彰伸出胳膊,挡住了大家去路。 韩彰示意大家赶紧往东看。 卢方等人便齐刷刷地看向东方,就见远处的房顶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再细看那小人儿,正是白团子。 卢方等人顿时紧张起来,这孩子怎么又爬高了?多危险啊! 他们立刻准备朝白团子所在的方向冲,但一转眼,就见白团子轻盈跳落在地,转身进屋了。 卢方:“!!!” 韩彰:“!!!” 徐庆:“!!!” 蒋平:“!!!” 小侄子的身手一看就不一般,动作利落,速度飞快,落地时身轻若鸿毛,说他是练武奇才绝不为过! 这一幕,不禁让人想起了苏园当年在开封府时,曾有过类似的情况。明明有一身高强的武功,却从不在人前表露,表面看起来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弱女子,惹得大家都去主动保护她。结果后来她一出手,震撼所有人。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江湖传言不可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來自火星、向来缘浅、欧欧、西瓜啊西瓜、珠海唐洁军、熊熊熊三、斯苍投喂的地雷,么么哒! 105、番外白团子(二) 次日一早, 卢方去后花园练武。 “呜呜呜……” 没错,又是那熟悉的哭声! 卢方循声而去,就看见白团子坐在丈高的梧桐树上, 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然后对他伸开双臂。 “伯伯救救团团。” 卢方:“……”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思想上,卢方只想扭头就走。但是听到白团子软软糯糯的哭声, 再看白团子那张粉雕玉琢的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闪着泪花, 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根本不忍心啊! 卢方几乎只是迟疑了一瞬间,就干脆地把白团子从树上‘救’了下来。 “呦,团团又飞了!”白团子欢呼。 “大伯知道了哦, 团团自己也可以飞, 为什么非要求助别人?”卢方不解地问他。 白团子嘻嘻笑:“娘亲说,做人要学会低调, 团团正在学低调。” 卢方:“……” 原来我就是你学低调的工具人! “喵——” 大橘猫迈着慵懒地步伐从二人跟前走过。 白团子马上跑去把大橘猫抱起来,大橘猫喵喵抗议地叫了两声。 “这是白圆子?当年我们离开东京城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小猫。”卢方感慨道。 白团子一边摸着猫一边对卢方道:“团团就是在跟圆圆学,圆圆爬高的时候,每每看到人就会喵喵地叫,那团团也可以。现在团团都和圆圆一样了,那团团一定很低调了。” 卢方:“……” 还好苏园当初养的是一只猫,而不是一头猪。不然他的小侄子为了学低调,会不会用鼻子拱土啊? 蒋平看着卢方抱着白团子来了, 就想试试这孩子到底有多聪明。 “来,告诉四伯。将来如果有一天你爹和你娘要分开,你是选择跟你爹还是跟你娘?” 韩彰瞪向蒋平, 马他这问题问得太无良。蒋平就把韩彰推到一边去,让他别捣乱。 白团子睁大眼睛,好奇问蒋平:“爹娘真的要分开了吗?” “我是说假如,就是做一个假设。” 白团子眼神里瞬间暴露出失望,“但凡你说的是真的,该多好。” 蒋平:“……” 韩彰:“……” 卢方:“……” 徐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蒋平已经吓得突然磕巴了。 “他们总黏在一起,不爱管团团,分开的时候,对团团照顾比较多。所以,团团盼着他们分开!”白团子答道。 蒋平等人细问白福情况,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苏园和白玉堂一起忙着查案的时候,就顾不上白团子。有时候只有一人忙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对白团子特别照顾。但如果俩人都不忙了,俩人便难得有机会独处,自然是不会让白团子掺和。 于是,小家伙就有了这种想法。当然,这只是童言无忌,白团子所谓的‘分开’跟蒋平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卢芳等人这一次来东京城,暂时就不会回陷空岛了。他们也会和白玉堂一样,供职于开封府。 下午,苏园和白玉堂回来了,便准备火锅,邀请开封府一众人等都来一起聚会。 大家一听又有机会吃手打牛肉丸了,没有时间也要硬挤出时间,赶紧来赴宴。 二十五岁的苏园依旧俏丽活泼,比从前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劲儿。白玉堂则冷峻如故,但与以往相比更沉稳了一些。这几年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出手也更狠了,武林人提起白玉堂尽是闻声色变,满心骇然。 包拯和公孙策等人刚抵达白府,就立刻逗弄起白团子,问他近来课业如何,是不是又顽皮了。 “团团很乖的,最近正在学《诗经》,包阿爷奖励团团,给团团喂饭饭好不好?” 白团子把脸贴在包拯脸旁,悄悄跟包拯比谁更白。 嗯,他果然白得不像话,不愧是姓白的。 席间,苏园见白团子窝在包拯怀里各种点菜,指使包拯喂他。包拯自己一口都顾不上吃,甘之如饴地伺候白团团。苏园有些看不下去了。 “过来。”苏园唤他。 “不嘛!”白团子不愿意,抱着包拯的脖颈撒手。 白玉堂放下筷子,冷瞥一眼白团子,“没听见你娘叫你?” 白团子这才委屈巴巴地从包拯怀里跳下去,乖乖走到苏园和白玉堂跟前。他垂着脑袋瓜儿,样子看起来委屈极了。 “你们可不准怪孩子啊,是我要喂他的。”包拯忙道。 苏园只好把白团子抱起来,安排他坐在她和白玉堂中间。夫妻俩一起给白团子夹菜,照顾他吃饭。 白团子很快就美滋滋地吃饱了,他满脸开心地告别了宴席上的长辈们,自己跑去玩儿了。 “其实这孩子在我怀里吃,也不耽搁什么。”包拯惋惜地感慨一句。 “耽搁大了,您可是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 公孙策怜悯地给包拯夹了一个牛肉丸。 “大人还没看出来?那小家伙其实是在故意指使你,就为了坐在他爹娘中间。” 苏园如今为了培养孩子独立,早就让白团子自己坐着,自己夹菜吃饭了。今天因为包拯,才破例了。 包拯:“……” “看来姜未必是老的辣,而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喽。”公孙策唏嘘感慨。 包拯:“……” 为什么要说破! 晚间,送走了宾客之后。 苏园一边对着铜镜卸妆,一边对白玉堂感慨。 “这孩子心眼太多了,不知道像谁。” 白玉堂帮苏园取下头上的白玉梨花簪,轻笑道:“大了就好了。” “大了就没心眼了吗?”苏园惊讶问。 白玉堂:“大了他就知道怎么隐藏得更好,我们就发现不了了,眼不见心不烦。” 苏园:“……” 白玉堂散开了苏园如鸦羽一般的墨发,从后面抱住了她,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孩子只要心地善良,心怀正义就好,别的只能由他成长。” 苏园勾着白玉堂的衣领,搂住了他的脖颈,半开玩笑道:“不然我们再生一个试试看?或许有不一样的收获。” 当当当!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苏园在开口之前,其实已经料到是谁了。 “团团想和爹娘一起睡!” 门外传来白团子奶声奶气的话语。 “进来吧。” 白团子便抱着自己的枕头,乖乖跑了进来。他马上脱了鞋,上了床,赶紧把床上两个紧密放在一起的枕头分开,将自己的小枕头挤进中间,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在中间躺好,一点都不闹。 白团子这样乖巧表现的目的,是为了以后还能继续有机会这样睡觉。按照娘亲的话说,这叫可持续发展。 白玉堂见状,凑到苏园的耳边悄声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再生一个估计也差不多,我可不想被两个孩子抢床。” 好不容易快把这个熬长大了,再来一个小的,那日子就没头了。 苏园笑着点点头,其实她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没认真。 白团子欢欢喜喜地趴在父母中间,觉得特别踏实,很快就睡熟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白团子懵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了? 果然他武功太低了,警惕性不够高,完全防御不了那两只狡猾的大人! 白团子来了气性,拿起他的小木剑去练武。 “该吃早饭了。”苏园来叫白团子。 白团子认真挥舞着小木剑,他身材虽小,但意气奋发。 “不吃,团团要练武!”奶音铿锵有力。 “你孙姨母带着妹妹来看你了。”苏园道。 白圆子立刻收了木剑,颠颠地跟在苏园身后跑。 花厅内,孙荷正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三岁的女儿在厅内乱跑。 “方方妹妹,团团大哥来啦!”白团子欢快地冲进门,去拉妹妹的手。 孙荷起身笑迎苏园:“老大,咱们可有半个月没见了,我可太想你了!” 四年前,孙荷因为父亲身体不好,便回去继承了东风镖局,又招到了一名自己挺满意的夫婿。俩人成婚后育有一女,如今正打算再要第二个。 苏园笑看一眼孙荷的肚子:“我看是你肚子里的馋虫馋了我这里的吃食。” “嘿嘿,还是老大了解我,快给我准备丰盛的一桌!我可不会客气,要连吃带拿,给我家夫君带一份儿,他最近跑镖可辛苦了。” 苏园应承,吩咐人去准备。 孙荷便问起苏喜的情况。 “他儿子今年有七岁了吧?当年苏大姐不是说想安排孩子跟老大和五爷学武吗?这再不送来可就晚了。” “早就试过了,那孩子不是习武的料。倒是很像他大舅,会算账,极聪明,如今已经会一边读书一边跟着他大舅学做生意了。年前便会来京,你便能瞧见了。” 孙荷高兴地应承,因听苏园提起了苏方明,便也问起了他的情况。 “这么多年,苏大哥就没想过娶妻生子?” “婚姻并不是所有人的归宿。于有些人而言,娶妻生子是幸福圆满,但于他而言,不娶妻生子才叫自在。别人的蜜糖,是他的砒霜。” 孙荷点点头,感慨是自己狭隘了。 孙荷随后笑着唤白团子过来,好一番稀罕他,感慨白团子越长越英俊。有父亲的冷峻,也有母亲的活泼。 “团团要不要跟着姨母去东风镖局玩一玩?” “好呀,好呀。” 白团子这一去,居然在东风镖局住了半个月才回来。 三月后,白团子每天总是频频地看向苏园的肚子。 今天吃早饭的时候,他还不忘问候苏园的胃口好不好。 苏园觉得奇怪,用手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儿,“胃口很好啊,可以把你那份早饭都吃光。你在乱想什么呢?” 白玉堂睨一眼儿子,倒是很了解了白团子的心思。 “别想了,没有。” 白团子立刻委屈巴巴地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放在苏园的肚子上,“这里真的没有弟弟或妹妹吗?” “没有呀。” 白团子更委屈地噘嘴:“那团团忍辱负重在镖局呆了半个月呢!” 原来是那天在门外,白团子偷听到了他们夫妻说话。 “团团活该。”白玉堂道。 “团团总要为自己的偷听行为和瞎想负责。”苏园跟着道。 白团子:“……” 趟上这样的父母,他就认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全订的小可爱们,别忘了给文章五星好评呀。如果有推荐的机会话,大家记得在外面多夸夸我呀,希望能有更多小可爱过来看文。 完结了,会抽奖给全订的发红包哈~~ 谢谢大家三个多月以来的支持,非常感谢你们的陪伴,鞠躬!举高高!么么哒!各种按摩安排到位!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