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盲盒生活秀》 第一章 小区的笑傲江湖 国庆刚过,蓉城市,人和新城小区,网球场,两老头正在决斗。 说是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事情是这样,人和新城位于蓉城郊区,紧邻双流国际机场。小区内绿水成阴,曲水环绕,游泳馆网球场一应俱全,里面的户型有独栋、联排、洋房三类,乃是本地一等一的高档楼盘。 以现今蓉城的房价,能住在这里的要么是富商大贾要么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社会贤达,至少也是个中产。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特别是这些成功人士,在单位在自家公司威风惯了,大家聚一块儿,难免分出三六九等,排个座次,也彼此不服。 前一阵子小区成立业委会,要选举二十名业委会代表,自愿报名,民主投票。很快,候选人名单出来了,有二十一个候选人。其他人还好,就川西老余和山东老王产生了争议,也就是说要在这两人中淘汰一个。 两人就开始了激烈的竞争,各自弄了十几个微信QQ群,阐述自己的执政理念,痛斥对手的昏庸无能和人品低劣。双方从学历、所从事的行业和为社会做出过什么重大贡献全方位比较。 川西老余以前是矿山老板,山东老王则是蔬菜种植大户,两人在退休前都是领导过上百员工,为地方财政和就业出过一份力的。他们以前又各自挂了乱七八糟十几个社会团体头衔,至于文化程度,彼此都是初中毕业,在这些方面,倒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掐到最后,两人不出意外地落到个人财务的攀比上。 川西老余直接来了一句,我是住独栋的,老王住联排,凭什么跟我争,又拿什么跟我争?别说欺负你,我这是以德服人。 山东老王那一代企业家因为时代局限没读过什么书,又爱面子,唯一自傲的是自己在商品经济地大潮中站在风口起飞一路扬帆。身家是他们的骄傲也是最看重的事物,川西老余这会心一击直接点到老王的死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老王就在业主大群里狠狠地跟老余干了一架,刷屏刷了一千多条消息。 川西老余干了一辈子矿山,拳打脚踢几十年,如何是伶牙俐齿的老王的对手,冲冠一怒,留言:“月圆之夜,西岭之颠,一剑西来,打你龟孙!” 可惜盆地本就多阴雨,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太阳天屈指可数,这才有蜀犬吠日的说法。太阳如此,月亮亦是如此。 待过得几日,二人死活等不来明月。今天在群里又拌了几句嘴后,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怒,也不去想什么仪式感的事, 于是,余大侠王巨侠约在网球场笑傲江湖,刀在手,就现在,跟我走。 听到这个消息,人和新城物业中心的金管家周山水听到消息,急忙赶过去。一看,倒是吃了一惊:好家伙,你们还真是武装到牙齿了? 只见,老余穿着一件跨拦背心,露出胳膊上黑亮的腱子肉,面如蓝靛,血盆大口,宛若庙里的金刚怒目,他脚上还穿着一双矿工用的翻毛皮鞋,若被踹中,怕是肋条也要断上两根,整个打扮极具攻击性。 至于山东老王,则是另外一种装束,他身着厚实的缀满金属钉的牛仔服,手上戴着真皮露指手套,脑壳上还扣着一顶自行车头盔,防护得周全。 老余是锋利的长矛,老王是坚固的盾牌,双方凑一块儿,火星撞地球。 两人对峙,旁边是二十来个老头老太太看热闹拱火,乱糟糟一团。 形势一触即发,结局将不堪设想。 报警是不可能报警的,实在有损人和新城形象也显得自己这个管家失职,周山水只能苦劝:二位嘿二位,大哥,爷,你们是我的爷,别闹了好不好。值此春和景明,万象更新,春暖花开季节,正该好好生活,打什么架啊?空气多么新鲜,人生多么美好,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既然聚在一起做了邻居,那就有缘。 有缘千里来相会,老余你从川西搬到咱们小区,老王你更远了,老家都在几千公里以外。好巧不巧,大家结识,这是什么缘分啊! 前世搞不好是什么关系,说不定是夫妻。只有夫妻,才会在这一辈子恨成这样啊! 周山水这么一说,众人都哈哈大笑。皆道,对对对,老余老王,你们怕是做了几辈子夫妻,这才积下这样的仇怨,要在这世打生打死。山水,你可真能说啊! 被他这么插科打诨,大家一笑,余王二人有点绷不住。 川西老余为人蛮横,不耐烦了,一拳打过去,正中老王的肩膀。 老王“嗷”一声,张开十指朝前胡乱挠去。 老余打架经验丰富,敏捷跃开,但旁边的池鱼周山水就惨了,脸上脖子上竟被抓出血痕。 他痛得咝一声:“老王,你来真的?” 正在这个时候,手中的电话响了,是个视频通话,屏幕显示“老婆,秒接。”正是前妻许润。 周山水心中顿时一凛,顾不得理论,下意识地接通。 屏幕那边露出一张清秀而愤怒的脸,劈头盖脸就一通呵斥:“周山水,你搞什么鬼,怎么不接我电话?” 周山水:“怎么了,我这里信号不好。” “怎么了,你还问起我来了?”许润更怒:“马上去梧桐树高中找高老师,你儿子出大事了。” “什么我儿子,飞扬不也是你儿子?”周山水看了看余王二人,有点为难:“许润,我这里正忙,你上班的地方离梧桐树近一些,要不你过去?” 儿子周飞扬是优等生、学霸,从小就乖,又懂事,活成别人家的孩子,他不认为娃娃会有什么事, 不料,电话那头许润却翻脸了:“周山水,我最见不得你这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吊儿郎当的模样。你可以没追求,可以只求三饱一倒,可以浑浑厄厄一辈子。但飞扬才十九岁,他的人生才开始,他遇到你这么一个父亲,我遇到你这么一个男人,前辈子不知道说做了什么孽,要来世上受这样的苦。你说,我们娘俩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生,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人生啊!” 周山水嘟囔:“我怎么了,当初你认识我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给不了你荣华富贵。再说了,当初是你追我的呀,我又不肯。” 许润:“当时我年纪小,不知道世界的险恶毒,不知道人性的卑劣,这才被社会的铁拳打成这样。我太幼稚了,就因为你嘴巴抹了油,就和你在一起,上了你的贼当了。我傻,我真的太傻了。周山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不想认识你……” 两人在电话里拌嘴,众人在旁边围观,就连老余老王也暂时偃旗息鼓,好奇地把脑袋探过来。 周山水被前妻埋汰,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感觉尴尬:“不就是学校请家长吗,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闹什么呀,多大的事啊!” 许润:“多大的事,你说多大的事,飞扬都逃学了?” “啊逃学,是不是弄错了?”周山水吃惊。 “没弄错,是高老师刚才打电话说的。”许润咬牙切齿:“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学习成绩好,表现好,又知道心疼父母,现在竟然逃学,肯定是他上周回家的时候,你什么地方惹得他不高兴。周山水,你要负责。马上给我滚去学校……逃学,竟然学人逃学,此风不可涨,此例不可开。得打一顿,周山水,你必须拿出做父亲的虎性,打他。” 许润继续唠叨:“以前都是我在管孩子,管得多了,孩子见着我就好象看到仇人。虎妈猫爸,这是不正常的。今天这事实在太大,你必须站出来,拿出做父亲的威严。不但要触及灵魂,还要触及皮肉。我今天出差,回来得晚。” “你直接说出差不就结了,讲这么多,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有必要吗?”周山水嘀咕:“你以前也没管啊!” 许润:“究竟去不去,打不打?” “打打打,必须的。”周山水忙不迭保证,然后对老余老王说:“二位爷,家里有事,必须走。看到我的面子上,你们别闹了行不行。” 老余和老王憋着笑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好,看着老周的面子上,咱们另外选时间。” 周山水又说了一声:“打架不好,打输的去医院,打赢的派出所,散了散了。” 就匆忙叫了一辆网约车赶去梧桐树中学。 第二章 你妈叫我打你一顿 梧桐树中学是本区名牌高中,虽然比不上蓉城的四、七、九这三所常青藤,但升学率却不低。每年高考,总能考中几十个清北复交,至于985、211,更是车载斗量,最差的也能考个二本。可以说,进了这座学校,一只脚就算是跨进了大学的校门。 周山水对儿子周飞扬的学业并不怎么在意。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老婆孩子也是普通人,普通人要有普通人的觉悟。有书念,弄个大学文凭,将来找个工作,可以自食其力就行。 在周飞扬中考的那一年,周山水和前妻许润闹离婚闹得如火如荼,也没精力操心娃娃的学业。 高中之前,周飞扬的成绩并不理想。 别的家庭,父母闹离婚,必然影响到孩子。但事情邪性就邪性在这里,儿子周飞扬不但没有受到打击,学习成绩反一飞冲天,以极其亮眼的分数考上梧桐树中学。在高中两年里,成绩更是长期排在班级前五,年级前二十的位置。 既然孩子如此优秀,那更不用管了。周山水和许润就稳定心绪离婚,折腾了一年多,终于在去年剪票下车,一身轻松,两面红光。 说起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到儿子的学校,以前但凡有事都是孩子妈来处理的。实际上,许润也就是每学期开学和放假之前来开一次家长会,平时他们两口子也不跟学校打交道。 知子莫若父,孩子每个周末回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埋头刷题,整一个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他是逃学的人吗,会不会弄错了? 时间是下午四点,正是放学的时间,学校里很热闹,操场上有一群男生在踢足球打篮球,花坛上坐着人在低头背书,小卖部里还有人在吃零食…… 十月的太阳明晃晃照在人头上,汗水如浆而出,周山水脸上和脖子上的血痕被汗水一滋,又痛又痒,好生难受。 他问了好半天,才走进班主任老师高小美的办公室,就看到儿子高飞扬那张英气勃勃,英俊得令人发指的脸。 儿子是周山水的骄傲,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娃? 周山水是典型的西南省七零后男人,个头不高,一米七五,长相也能打到七十分。但周飞扬却得一米八十的个儿,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蜂腰宽肩,宛若舞台上的模特。 如果不是因为前妻许润本就是个大美人,又是北方女子,将基因完美地传承到周飞扬身上,老周还真有点怀疑当初在医院抱错了娃。 此刻,周飞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见父亲进来,也不吱声。 在他身边则是一个个子小巧,小鼻子小嘴大眼睛的女生。虽然身上穿着宽大的校服,依旧能够看出这姑娘长得很好看。和周飞扬的郁闷不同,女生桀骜不驯地昂着头,目光斜视班主任高小美老师。 看到周山水,高老师吃了一惊:“飞扬爸爸,你的脸……” 周山水来得匆忙,大热天的还穿着一件蓝色西装,脚上皮鞋擦得能够照出人影子。一看就像是保险销售员或者是房屋中介,因为骗人,被受害人抓得遍体鳞伤。 周山水很尴尬,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忽然,有轰隆风声传来。 却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女子冲进办公室,一巴掌就抽到女生脸上。 这一掌含愤而出,还借用了腰力,深得力从脚生精髓,威力自然极大。 却见,那女生顿时被抽得转了半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响亮的耳光在办公室中回荡,众人都呆住了。 高小美老师喝道:“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女子朝她点了点头,微笑点头,伸出手:“请问您就是高小美老师吗,我是王安安同学母亲颜陆英,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高小美有点呆滞,机械地和颜陆英握了握手。 颜陆英又微笑地向周山水伸出手:“请问你是周飞扬同学的爸爸周山水吗,安安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话就深深地看了周山水一眼,似是想要记着他的模样。 这个叫颜陆英的女子穿着一件白色麻布裙子,显得很文静的样子。她个子也不高,却保养得不错,皮肤白皙得如同牛奶,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在发光。 周山水作为物业管家,长期为成功人士服务,一眼就看着这个气质优雅的女子身份地位颇高。 没想到这个纤细美丽的女子教育起孩子来,下手竟然如此之狠,周山水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颜陆英转头又开始骂女儿王安安,冷笑着说,好好好,好得很,知道使唤人了,晓得为富不仁了。大家都是同学,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你想喝奶茶,不知道自己去买吗,竟然出钱让人跑腿,你这是对同学的侮辱,你不觉得丢人吗? 还有,你让人跑腿就算了,竟然挑在晚自习的时候让人逃课,影响人学习。 如果因为逃了这堂课,周飞扬同学一个知识点没有掌握住,上了高考考场,恰好考得是这道题,没拿到分,没考上理想的大学,你这不是毁人前程吗? “你知道错了吗?” 王安安回嘴,说,我丢什么人,我花钱购买服务,周飞扬又有改善个人财务状况的想法,我们是商业上的合作,有错吗?一杯奶茶,又不涉及到资本增值,我又没有剥削他的剩余价值,我没错,我就没错。 小姑娘偏着脑袋,殷红的脸上有掌印慢慢浮现。 颜陆英冷笑,说,你读了几本半通不通的书,就说大话,还跟我起资本,扯起增值了?奶茶是能喝的吗,全是化学药品。 王安安叫道,我就是要喝,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跪下!”颜陆英又是一巴掌抽下去。 周山水叫:“别打孩子!” 扑通。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王安安猛地跪下去,尖锐地哭道:“打打打,你自己家庭不幸福,凭什么把负面情绪发泄到我头上,合着我是你的出气桶吗?你凡事要强。有你在,家里就跟南极洲一样,冷得很。我好冷,爸爸也好冷。凭什么我们都要按照你的想法生活,我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啊!” 颜陆英又要再骂,高小美老师实在是忍无可忍,喝道,大家别乱,听说说。王安安,你起来! 等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吸了一口气,酝酿情绪。可酝酿了半天,话说出口却干巴巴都是老生常谈的内容,比如:我们班的同学家境情况各不相同,有的人家境优渥,有的生活困难。但在学校里,大家都是平等的,要相互尊重互相友爱。这学期要将高中所有的课程教完,下学期就开始全面复习,学业如此紧张,可出不得里纰漏。奶茶饮料没有营养,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垃圾食品不能吃……云云。 周山水和颜陆英连连点头,说一定竭力配合学校配合老师,完成这最后的冲刺阶段……云云。 半个小时过去,几人正说着话,颜陆英的手机响了一声,有信息进来。她低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朝高小美微笑:“高老师,不好意思,失礼了。公司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而且,我情绪有点激动,估计也谈不出什么,大家都冷静冷静,先告辞了。” 接着,又朝周山水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先生,不好意思,安安这事做得很不妥当,我代表她向您道歉,我会好好教育孩子的。” 说罢,就如风一样走出办公室。 半晌, 王安安还在流泪,周山水心中不忍,拉了她一把:“闺女,别哭了,妈妈已经走了,回宿舍擦把脸!” 王安安抗拒。 正在这个时候,王安安的电话响了,是颜陆英的视频:“安安,做错了事就应该承受后果。老规矩,回宿舍跪一个小时,录象发我手机。” 十七八岁正是爱面子的年纪,对于一个女生来说,尤其如此。 …… 高小美老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摇头道,这种教育方式很不妥当,家庭不是公司,不能搞暴力。再说了,就算是公司里,也不能侮辱员工,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周山水附和,是是是,老师你说得对,这王安安妈妈实在不象话。多可爱的一个闺女啊,我如果有这么一个女儿,得宠到天上去,怎么能这么折磨……当然,我家飞扬也可爱。 周飞扬在旁边:“那是。” 周山水:“少废话,你妈叫我打你一顿,走走走,咱们出去说。” 第三章 挺好 打肯定是不能打的,棍棒 再说,也打不过。 周飞扬初中是校篮球队队员,身高臂长,体态匀称,能吃力大,周山水在他面前可不够看。 以前飞扬惹恼了他,作势要打,娃直接把可怜的老父亲抱起来扔沙发上,引得周山水哈哈大笑,自然也下不去手。 周飞扬平时住校,只周末回家。 即便是回去,他也是埋头做题,两人一个月下来其实也说不上几句话。 父子俩就这么默默走出校门,然后找了家麻辣烫小店坐下。 周山水知道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将五十多串牛肉塞进锅里,另外还拿了好多藕片、豆腐干和火腿肠,满得里面的红汤都漫了出来。 周飞扬呼哧呼哧地吃着东西,口中嘟囔:“妈让你打我,怎么不动手?” 周山水:“先吃东西,雷公不打吃饭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教育孩子。”时间还早,天光从外面投射进来,落到娃娃的青葱的脸上,线条柔和,甚至能看到面庞上的绒毛。 少年味十足。 他喜欢看孩子吃东西,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叫人心中欢喜。 周山水倒了两杯啤酒:“飞扬哥,来,走一个。” 周飞扬摇头:“学生不能喝酒,就算要喝,也得等高考之后。”上大学是重要标志,标志着一个男孩变成男人。 周山水喝了一口:“哟,还懂事了?既然懂事,怎么学人逃课。” “那是意外,王安安想喝奶茶,外买进不来学校,她就让我翻墙出去。男生嘛,就应该帮助女孩子,再说也有跑腿费可拿。鬼知道怎么那么多人排队,回去的时候就晚了。”孩子摇头:“意外,不可控因素。” 周山水:“你帮人跑腿能赚多少,少上一节课影响学习就不好了。咱们男人做事要分清孰轻孰重,要懂得取舍,反正这事我怎么看都觉得亏。” 周飞扬说,不亏啊,晚自习是评讲上次考试内容,他得了满分,所以听不听也不要紧。况且,王安安给了两百块。奶茶一百四十八,他还有五十二块利润,挺好。 什么奶茶一百四十八块一杯,金子做的吗?周山水吃了一惊,问,飞扬,你很缺钱吗,你需要钱跟爸爸妈妈说呀,如果有正当用途,我们哪次又短了你少了你的? 周飞扬:“家里什么时候没缺过钱?” 周山水语塞,许润的视频又进来了:“周山水,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打没有?” 周飞扬:“太太,出差回来了,你现在什么地方,要不要我去接?飞扬,来给妈妈打声招呼。” 看到前夫镜头里的儿子,许润一脸煞气:“肯定没有打,周山水你每次教育孩子,一看娃生气,就带出去吃馆子,还吃得忒好。别人教育孩子是打三棍子给一个枣。你倒好,打一棍子,给十个枣。孩子是越捣乱越有糖吃,换我也要胡闹。” 旁边,周飞扬扑哧一声,将口中的牛肉喷了出去。 许润更怒,咆哮,你还笑得出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高三上半期,所有的课程这学期都要讲完。逃学,逃学,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如果考不上好大学,你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你就赚不来钱。赚不来钱,你就找不到老婆。好好好,就算你能找到老婆,也找不到好的。 周飞扬顶嘴,爸爸当年也就是个委培,不也娶了妈妈你这么优秀的老婆。 “离了,离了,血淋淋的教训啊!”许润呵斥:“没大没小,周山水,你打不打,快动手。逃学,逃学,胆儿肥了。” 周山水无奈,伸出手在周飞扬圆滚滚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三记,说,打了,我可是当着你的面打了呀! 许润说,你这叫打娃? 周山水回答,我用的其实用的是暗劲,表面上看起来飞扬是没有受伤,可里面的脑花儿已经被震成豆腐脑。这娃完了,被打成傻瓜了。 “哈哈哈哈……”周飞扬大笑,叫,“老板,再来一份毛肚。” 周山水这次是彻底怒了,在他背上抽了一巴掌,骂:“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咱家底子就这点,可经不起你造。” 电话那头的许润气得满面铁青:“你们就给我献宝吧,两个活宝,宝器!” 晚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周飞扬一斤多牛肉下肚,又乱七八糟塞了许多东西。 周山水偷眼看他肚子,依旧平坦。不禁感慨年轻真好,吃石头都能化掉。又问,娃,你要不要钱,如果需要我转点给你。帮人买奶茶赚跑腿费的事可不能再干,你看,那王安安同学就被她妈妈打得跪在地上,闹出偌大乱子真没有必要。 周飞扬说不要,钱够用。周山水反问,你说钱够用,怎么还替人跑腿。 周飞扬闷着头不吱声。 这娃平时话很少,显得酷酷的,但此刻的沉默却显得抑郁。 周山水又踮起脚摸了摸儿子的脑壳:“飞扬,你是不是还在为我和你妈妈离婚的事情而难过,大人有大人的苦衷,你不懂的。” 周飞扬摇头:“没有,其实你们离婚也挺好,至少家里清静了。” “呵呵,什么事落到你口中都是挺好。走了,你妈今天出差,等下回来得晚,估计也没吃饭。我得琢磨着给她弄点什么好吃的,我跟你讲,这人饿了吧脾气就坏。只要把你妈妈给喂饱了,她就能心平气和,不会再让我打你。” 周飞扬:“爸爸,你和妈妈离婚后还一起生活,早知如此……这……有必要吗?” “这你就不懂了,没有婚姻的约束,我的心灵很自由,自由的感觉是世界上最棒的体验。所谓,离婚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挺好。”看着父亲匆忙登上公交车的背影,周飞扬不禁摇了摇头。 成年人的世界真麻烦,也真是莫名其妙。 但他们这样也挺好的。 第四章 成绩好一切都OK 梧桐树中学离周山水家有点距离,公交车四站路,要走二十来分钟。 在学校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等到了家,许润已经回来,卫生间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显然正在洗澡。 周山水隔着门喊:“太太,吃了没有,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帮你做点。” “不了,已经吃过了,你烧点水给我泡壶酽茶,今天晚饭太油腻。” “好的。”周山水应了一声,进了厨房。 此刻已是晚上七点,夏天的天还没有黑,但城市已经亮起灯火,一片灿烂的灯光的海洋, 有飞机从远处的天空掠过。 周山水家是老式小区,房龄三十年,面积很小,两室,建筑面积七十来个平方,使用面积无法可说。周飞扬一回家,三人挤一起,很憋屈。 不过,你也别瞧不起这房。这里是机场地区最热闹最精华的区域,房价贵得咬人。当年买房的时候,他和许润掏出所有积蓄才勉强上车,如今每月还要还四千来块按揭。 如今,许润普通白领,做销售。以前还成,最近几年受大环境影响,业务不是很好,月入就五千多一点。而周山水则在人和新城物业做金管家,月入也差不多这个数。 他们都是普通人,加上步入中年,事业谈不上,收入也开始走下坡路。除了还按揭,一家三口吃和拉撒读书高考,还得负担许润东北老家父母的养老医疗什么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在这种压力山大的都市里生活,普通人其实挺辛苦的。工作累了火气就大。两口子相看两厌,都觉得自己被对方给耽误了。闹了几年,终于扯脱。 只是两人还住在一起,分房而居。没办法啊,房子是不能卖的,得留给儿子。如果其中一方搬出去,以其收入,根本负担不起生活开销。事急从权,只能继续呆在同一片屋檐下,继续互相嫌弃。 刚泡好茶,许润洗完湿漉漉地穿着睡衣出来。 为了节约电费,客厅只开了一盏灯,显得昏暗。光线勾勒出她妙曼的身姿。 周山水赞了一声,“美,大美女”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今天去了哪里,累不累?” 许润一边大口喝茶,一边冷哼。说,还能去哪里,找这个月的KPI给完成了。你的工资是固定的,也就那么多点,没有进步的可能。我这边还好,绩效至少多劳多得上不封顶,还有希望。 听到她的指责,周山水却不生气,反笑道,是是是,太太你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 说来也怪,以前两人还有婚姻关系的时候,许润一说如番此类的话,周山水感觉男子汉的脸面受到极大挫伤,通常都会大光其火,最后演变成夫妻间的一场不可收拾的争吵。现在离婚,反觉得她的抱怨可以理解,因为无所谓了。 “什么全家,谁跟你一家人?”许润斜视前夫哥一眼:“说说吧,飞扬为什么逃课,你和老师交换的意见是什么。” 周山水忙把那事从头到尾汇报了一遍,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领导请指示。 许润:“混蛋周飞扬,竟然逃学,就为了五十块钱,钱和前程究竟哪一个重要?” 周山水说,娃娃还小,他这个年纪犯错也可以原谅。我教育了孩子,也打过了。就在吃完麻辣烫以后,抽了他一顿。孩子都痛得叫出声来,只不过没来得及录象。飞扬表示以后再不敢了,并做出深刻的检查,你就放心吧。 许润:“飞扬那边我们每个月都会给零花钱的,他从小都对钱没有多大兴趣,为了五十块钱就逃学,你觉得正常吗?” 周山水撇嘴:“什么没兴趣,是人哪有不爱钱的,那不是没辙吗?说是给零花钱,你也就给二十。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二十块顶什么使,坐一次车,和同学喝两瓶饮料就没有了。十八十九岁正是一个人最虚荣的时候,没钱在同学面前确实有点抬不起头来。” 许润:“二十块少吗,想当年我在地区念高中的时候,二十块是一星期生活费,还包括回家的车费。” 周山水顶嘴:“大姐,你说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现在都是新世纪二十年代了,他能一样吗?孩子每个月就那点零花,想想就叫人心疼。贫穷是能够激发一个人的志气,可也容易让人性格变得敏感和扭曲。” 许润忽然大怒,说,你心疼儿子,那你多给他零花钱啊。 周山水道,我的钱不是都交给你了吗,自己手上只留两百块,我都混到蹭同事饭吃的地步,哪里还挤得出多的钱来。 他们虽然离婚,但家里每个月这么大开销,特别是房屋按揭,那是迟缴两天就会被银行催收,记入征信,开不得玩笑。 许润冷笑着说,怎么了,你还埋怨我问你要钱了?周山水你搞清楚,这轻不是你给我的赡养费,我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供养。这钱是房屋按揭,是留给儿子将来成家立业的。你当我喜欢每天窝在这屋看你的鬼眉鬼眼。我是在等,等孩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有收入了,才说搬走的事。你这人手散,存不了钱,我就是要跟你住一起,监督你。 你自己没本事赚不来钱,给不不儿子体面生活,怪得了谁? 我自从嫁给了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说你蹭同事的饭吃,我呢?你看看我们办公室的女同事,谁不是一万两万的包提着,我却拿着银行发的布袋,上面印着“存款亿元纪念。”她们去喝下午茶,人均两百,我呢,我为报销十块钱的差旅费,因为没有车票,和财务大吵大闹,我不扭曲,我都扭曲成回形针了。 我也想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就是二十年前,认识了你这个害人虫,你毁了我的人生。 说到悲愤处,许润啜泣起来:“一想到这些,我就肝肠寸断。” 看到她伤感成这样,周山水很是没趣。前周太太就是这样,你只要一跟她说正事,她就能扯到自己庸碌无为,害了她全家上面。你和她扯吧,最后的结果是极大地伤害夫妻感情,最后走到了离婚这条不归路。 “咱们好好地说儿子的事,你没必要给我扣帽子吧……行了,行了,别哭了……”周山水扯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擦擦。” 许润接过纸抹着脸,不住抽噎,松散的睡衣里露出洁白的天鹅颈。 她四十多岁的人了,身材皮肤依旧保持得不错,在灯光中显得惊心动魄。 周山水心中涌动着一种说不住的情绪,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别气,别气,算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当许润习惯性地将头靠到他肩上时,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婚已经一年,但口中还是鬼使神差来了一句:“你有口气,臭死了。” 周山水惊喜,搓手:“打铁趁热,这不重要。不过,咱们已经不是夫妻,这样做不合法吧?” 许润冷哼:“我同意,就合法。” 于是,他们就非法了一次。 天气热,要节约电费,也没有开空调,两人都热得浑身大汗。 事毕,许润媚眼如丝,下指示:“混蛋周飞扬,还逃课了,这事不能这么完,周末回家再打一顿,我亲自动手,你在旁边配合。” 周山水:“已经打过了,再打也没有意义。马上就是半期考试,别影响娃娃的情绪。孩子就是喜欢钱,这是人性,加强引导,建立正确的金钱观就好。谁青年时代还不犯糊涂,这些都是小节……” 话刚一说出口,周山水就后悔了,什么正确的金钱观,就不该在许润面前提钱。如果让她借题发挥,自己今天晚上就别想睡觉了。 好在许润并没有想到这点,点头,说,原来要半期考试了呀,那就饶他一回。开空调吧,这天太热了,就没办法过夫妻生活。 “夫妻生活……”周山水无语,已经不是夫妻了呀! 其实,在他和许润看来,周飞扬逃课替女同学买奶茶这事确实不大。孩子学习成绩一直是班级前五,年级前三十,基本锁定双一流,努力一把就能够上清北复交。 家庭条件差,娃小时候他们夫妻一直为生活而奔波。到孩子长大,又忙着闹离婚。 对周飞扬,周山水和许润实行的是放羊式教育。 只要成绩好,一切都OK。 第五章 钻钱眼里了 梧桐树中学是一所有来历的名校,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的府学。据老一辈人说,在五十多年前,这里本有一座文庙,供奉着孔子曾子杨子孟子等一系列子,可惜后来因为城市建设被夷为平地,建成明亮的宽敞的大楼房。 再后来又经过陆续扩建,占地颇广,一口气塞进去四千多学生。每日清晨,书声朗朗,兰风馥郁,倒也不违背孔圣人倡明文化有教无类的初衷。 高中学生读书都苦,为了加强管理,绷紧那根学习的弦,几乎人人住校。从高一开始,他们就开始为高考做准备。每天六点起床,做早操、晨读,待背得一篇课文几十个单词,就去食堂吃早饭,然后进课堂早自习。 九点正式开课,上午四节,直到十二点。吃过午饭,休息一个小时,又开始上下午的两节课。然后晚饭,晚自习,到十点才上床准备睡觉。 可以说,除了午休和晚上睡觉时间,他们都是在听课、背书、刷题中度过的。 学生思想单纯、精力旺盛,除了时常腹中饥饿,倒不觉其苦。 没办法,十八十九岁年纪的孩子正处于体力的最顶峰,新陈代谢速度快。早上在食堂吃的稀饭馒头面条什么的,只一两个小时就消化殆尽。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学生们都饿得满嘴清口水,待老师说一声下课,几百上千男女嗷一声冲出教室,兴奋地朝食堂扑去,轰隆声中,楼板发颤,犹如地震。 梧桐树中学食堂挺大,有十几个窗口。菜式花样繁多。除了常规的米饭和炒菜还有水饺、米粉、年糕什么的。不常规的也有,比如炸鸡腿、汉堡包,甚至爆炒硬得可以把人脑壳砸出包来的五仁月饼。 周飞扬的午饭很便宜,一份莴苣炒肉片,一份免费的海带汤。食堂用的是学生卡刷卡,每月母亲都会往卡里充进去六百块伙食费,道,咱们就这个家务,闲时吃稀忙时吃干,不闲不忙半干半稀,你看着办吧。 肉菜自然是不能敞开了吃,那就多吃米饭,先来一斤。 他一边大口扒拉着米饭,一边拿眼睛在人群里找人。搜寻半天,就看到王安安正在排队,便挨过去,道:“吃完饭,后操场围墙边见,有话跟你说。” 王安安今天显得情绪很不高,道,你让我去我就去,你是我什么人。 周飞扬,真有要紧事,反正我就在那地方等到上课,来不来随便。 十月中旬的蓉城依旧是十天半月看不到太阳,头顶厚实的云层如同一口锅盖扣下来,闷得人心中烦躁。但后操场围墙处却有一座土丘,上面生了两颗大树。站在上面,远处的楼房尽收眼底,又有微风徐来,甚是清爽,竟是学校里难得的一处休息的好地方。 以往没事的时候,周飞扬就喜欢来这里背书。 刚才来的时候,他胳肢窝里夹了一本《化学》习题集。王安安来固然好,如果不来,倒能刷两道题,却不耽搁。 刚坐树下的石凳上不两分钟,王安安就蹦蹦跳跳过来。 这么快就吃完饭了?周飞扬问,没吃吧? 王安安哼了一声,说,吃了一两米饭,不能吃太多,否则会胖。 周飞扬说学业紧张,大脑消耗的能量太多,如果不多吃,人挺不住,也考不上好的大学。 王安安说,又不是人人都必须读大学,对我来说,长胖变丑这事比高考失利更可怕,你大中午的约我过来想说什么,赶快,我还要回去睡美容觉。 周飞扬道,你再补我二十块钱。 王安安疑惑,问,什么二十块,我不明白。 周飞扬说,上次你让我替你买奶茶,给我五十二块快递费,按说报酬也算优厚。本以为这只是一件简单任务,可谁知道会排那么长的队伍,最后竟然让我缺席了一堂晚自习,也给造成了一定的后果。我觉得,你应该再补给我二十块,这样才公平。 王安安火了,道,周飞扬你搞清楚,让你买奶茶事先咱们已经达成了口头承诺。我开出条件,你接受条件,现在却又来让我给你补偿,你还讲不讲契约精神,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 周飞扬悠悠地说,什么契约精神,你事先并没有说明情况,摆明了就是骗人。涉嫌诈骗,咱们的约定自然无效。今天也不一定非要你把那二十块钱补上,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在我心目中,你已经被列入黑名单。 最后,他又问了一句:“那天你妈妈让你跪一个小时,你跪没有,视频资料传过去没有?” 这话彻底激怒了王安安,声音大起来:“我跪没跪管你什么事。周飞扬,我不就是让你旷了一节课吗,至于这么挖苦人?我丢脸对你又什么好处,是是是,我丢人了,当着全寝室同学的面。可你呢,你替人跑腿、替人洗衣服,替人打饭,就是为了赚十块八块钱零花,你有尊严吗?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说你是大伙儿的跟班、书童,说你都钻到钱眼子里去了。” 少女时代思想还没有成熟,加上昨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跪了一小时,她感觉自己丢尽了脸面,哭了半夜。 到现在依旧是心头郁闷,说起话来也异常刻薄:“周飞扬,我听人说你爸爸是山里出来的农村娃,你妈妈是东北林区的,穷山恶水出的刁民才能生出你这么个见钱眼开,没有廉耻的人。” 换成别人被王安安如此人身攻击,早就暴跳如雷。 但周飞扬脸上的痛苦却只是一闪而流逝,瞬间变得平静,显示出同龄人少有的成熟。只是摇了摇头,说,你是富家千金,根本就不懂的,你不懂得贫困对于一个孩子的戕害。你小时候连续吃过一个月的方便面,吃到口腔溃疡吗?我有过。 我无意挖苦你,实际上也没那兴趣。王安安同学,我只是确认一下,你妈妈经常让你下跪,还发视频吗? 王安安大怒:“关你什么事?周飞扬,混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说罢,就气冲冲地转身要走。 周飞扬追上去,叫道:“等我把话说完呀,我的意思是,这事挺简单。我们可是准备一些素材,录好了,存手机里,以备不时之需。另外,我还可以设计一个小程序。 王安安站住了,面露惊喜:“真的可以吗,你会不会弄?” 周飞扬:“我的理想是考上清北复交的计算机科学技术系,我是学霸,而你是学渣。弄这么个小程序,你不行,我行。” 王安安的成绩其实不是太次,也就是班级到数十多二十名的样子,985、211无望,普通二本还是挺简单的。 她家中父母都是富豪、成功人士,对女儿的期望值极高。但因为工作实在太忙,教育手段也简单粗暴,尤其是母亲,一但孩子不听话,直接两耳光,然后罚跪。 在父母的高压政策下,王安安同学都落下童年阴影了。 从小到大,母亲都骂她是学渣废物,今天听到周飞扬也这么说,顿时大怒:“周飞扬,你再这样我翻脸了……真的……可以吗?” 周飞扬:“要不试试,挺简单的,捕捉几个动作,你电脑给我使使。当然,费用还是要给一点的,不能白给你扛活。” 王安安面露鄙夷:“又要钱,多少?” 周飞扬:“给两千块吧,反正你又不缺钱。两千块就是你逛一次街。” 王安安拂袖而去:“你一个学生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这是敲诈,这是勒索,好无耻。” 周飞扬追着喊:“知识是无价的,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你有这个需求,我有这个能力,考虑考虑吧!” 无奈王安安只是不听,土丘上又陆续来了好几个背书的学生。周飞扬只得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射到远处的高楼大厦,投射到更远处的西岭雪山上。 小时候,他总问父亲周山水:“爸爸,爸爸,大楼那边是什么,山那边是什么?” 父亲回答:“更大的世界,值得一看的世界。” 是啊,哪怕大楼后面依旧是钢筋水泥的鸽子笼,山后面依旧是荒野,也要去看看。 少年心事当拿云。 周飞扬喃喃道:“王安安,我是个什么人,做什么事,自有道理,也无须你来评判。很多事情,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女是不懂的。” 第六章 这里也是职场 物业这工作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就在小区大门站站,平时组织人手打扫卫生,然后向业主收物管费停车费那么简单。 首先,人和新城虽然是高档住宅区,里面多是别墅洋房,容积率低,但规模却不小,总住户已经达到四千六百之巨。 四千六百人是什么概念,周山水老家去年刚撤并的一个乡总人口也才六千。 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是一个小社会,物业作为服务机构,已经在某些方面替代了街道和社区的功能,卫生、防疫、治安、消防、志愿者服务都要落实到位。 因此,作为金管家,周山水可不只是坐在办公室等着业主上门交费那么简单。业主家中水管爆了,他要联络工程部的人维修;业主之间扯皮了,他要去做和事老;业主需要交水电气宽带费了,他要代收跑腿;甚至有年老的业主病了,一个电话过来,还帮着去药店买药…… 除了这些日常工作,总公司还经常搞一些让人困扰和无奈的事情。 周山水所供职的物业从属于一个颇大的集团公司,最近几年正在追求上市,管理异常严格。员工每天打卡不说,还得写工作记录,上传系统。每日的巡视还得录象留底,每周还得开总结会什么的。 物业管理中心有四十多个员工,其中金管家有十二人,各自管理不同的区域,对业主负责。 很快到了周五下午两点,周山水正在电脑前做门禁卡,物业徐经理就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山水,你来一下。” 老徐和周山水是大专时的同班同学,还睡过一个宿舍。 说起那所大专,还有一段故事。那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周山水因为是农村子弟,受到教育条件的限制,高考照例落榜。可他不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琢磨着怎么也得提高一下学历,好歹弄个文凭。 恰好当时各地都在教育产业化,老家地级市一所学校招委培生。和父母长谈一番后,爹娘一咬牙,说,机会难得,读,砸锅卖铁也得读。 于是,他就揣着全家一年的收入进了学堂。等进了大学才知道,这书就算读完也是不发文凭的,还得参加成人高考。 周山水从小就知道生活的苦,念书也认真,毕业那年总算顺利地过了关,也从此走上了打工人的不归路。 周山水来省城发展得一直不顺,干过销售,站过柜台,进过车间,坐电脑前当过小白领,一事无成。但好歹娶了许润这个大美女,生了周飞扬这个乖儿,也买了房子,勉强生存。 老徐倒是发展得不错,混到物业中心经理位置。 前些年周山水住房按揭、离婚、失业,一条龙霉运,压力山大,老徐就把他叫过来帮忙,算是解决了生活问题。 两人的关系那是铁到家的,周山水进了他的办公室,见旁边无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去翻人家抽屉找好茶叶喝。 老徐:“山水,别闹,跟你说个正事,上头刚推广的那个家宝加你晓得吧?” 周山水:“晓得,挺方便的。老徐你还别说,现在这网络时代就是好,为咱们减轻了好多工作量。” 所谓家宝加就是总部弄的一个APP,里面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公司各地物业的住房租赁出售信息,有业主们参加物业组织的活动的风采展示,甚至还有总部领导出席社会活动的新闻报道。 但这个小程序主要有两个功能,一是门禁,二是交物业费。 特别是交物业费这项非常好用,以往业主交费的时候需要来中心,许多老人腿脚不便要走半天不说,碰到人多排队挺恼火。现在好了,在手机上用手指轻轻一摁就OK。最妙的是,系统还自带提醒催收功能,不用管家们和业主面对面谈钱,搞得彼此尴尬。 前一段时间总部推广这个APP,周山水作为金管家挨个找业主大爷大妈们,口水说干,还手把手教授,好不容易才把这事弄妥。 老徐点开手机里的家宝加,指这其中一个地方说:“这里多了一个评分系统,和你们金管家的切身利益相关,不要大意了。” 周山水看了半天总算弄明白这个评分系统是业主根据金管家们的服务质量进行打分,最高分五分,最低分一分。 老徐在旁边说,这玩意儿是总部弄出来的。总部不是寻求上市吗,一切都要正规化制化。因此,各单位工作人员的考评拿出标准来。咱们管家的考评标准是什么,那可不能由你自己说了算,还是得看业主对你的服务满意不满意。 这个评分系统每月一次,计入月评、季评、半年和年终,直接和KPI还有你们的薪酬挂钩, 周山水忍不住道:“这就是简单地打个分,根本就就是业主自己说来算,太自由心证,也不科学。” 老徐道,上面弄出这个东西咱们执行就是,你管他科学不科学。其他的金管家们知道这事之后,已经在跟业主打招呼,希望到时候他们给自己打满分。我说你也不要大意,别到时候被人给了差评,排名最末,那就不好看了。 周山水问,如果排名最末怎么样,会扣多少钱? 老徐说,扣钱倒是其次。据说,各出物业的管家们的得分统一结算后,最后三名会在APP上示众。 周山水抽了一口冷气:“这就有点过分了,咱们说穿了就是门房大爷,至于这么弄吗?” 老徐:“还是那句话,总部寻求上市,管理必然严格,也容易出台匪夷所思的政策,这里也是职场啊。” “也是,有人的地方就是职场。”周山水摇头:“那我下来跟负责的服务对象说说,请他们给个面子打五分。” 说罢,正欲好好享受一下老徐的《蒙顶绿茶》就有一个业主因为买了太多菜回家,大约是年纪太大,到大门处就走不动了,说是一屁股坐在路边长椅上喘气。 如今已经进入老龄化时代,人和新城住了许多上一辈成功人士,老钱,老年人也多。 工作来了,周山水就弄了个超市里的手推车过去,帮大爷把菜运回家,确定老头心脏血压胆固醇没有问题,这才松了口气,又跟那个业主说了未来打分的事情。 业主大爷颤颤巍巍地拉着周山水的手,感激地说:“山水,你就跟我儿子一样,五分,必须给你五分。” “大爷,我谢谢您。” 电话铃响了,屏幕显示“儿子,秒接。” 周山水:“飞扬,爸爸正在上班,什么事?对了,今天周五,你什么时候回家。” 周飞扬:“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 周山水忽然好高兴:“怎么,想爸爸了,要跟我聊天,聊吧。”孩子话少,没事也从不主动联系自己。周山水总觉得周飞扬和自己隔了一层,他爱娃娃入骨,总想跟他多亲近亲近,无奈周飞扬总是回避过于亲密的关系,这让金管家老周有些不满。 第七章 爸咱家还有钱吗 周飞扬:“爸,有件事想问问你。或许我的问题会让你尴尬,但请你实话实说。” 周山水笑道:“你问吧,一问一答也是最简单的进入聊天环节的方法。当然,如果你要问我跟你妈为什么离婚,那就算了。” “不问这事,爸,咱家还有钱吗?” “钱就像海绵,挤一挤总是有的。”周山水瞬间提高了警惕,问:“你要用钱吗,多少?” 周飞扬:“爸,你刚才说了一问一答是最简单的进入聊天环节的方法,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山水回答道,钱都是你妈在管,不过就是你被请家长那天,等你妈睡着我偷偷查过她的银行卡,里面还有六千块。 说起这事,他有点得意,道,虽然不多,但马上就要发工资了。我和你妈的工资加起来一万多,扣去各项开支,我们争取存个四千块。这样,银行卡里就有一万了。哈哈,你妈的帐上好久没有出现过五位数了。 听到周山水高兴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周飞扬明显地沉默下来。 周山水疑惑,问,飞扬,你要用钱吗,花在什么地方?你跟爸爸妈妈说,如果有正经的使处,我们绝不吝啬。 周飞扬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想问问家里的财务状况,闲聊。周山水又问,飞扬,晚上想吃什么,爸爸去买。 周飞扬道,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去买什么,你们又没钱。 “臭小子,瞧不起你爹啊?就算要看不上你家的狗窝,也得等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月薪破万才有资格。” “没有没有。” 结束和老爹的通话,周飞扬烦恼地摸着下巴。他一直知道自己家里穷,却不想穷到这等地步。父母都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总存款也才六千,王安安一部手机都上万,上一辈人的人生真是无趣得很。 周末回家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说其实和在学校里也没有区别,该温习的功课要温习,该刷的题要刷,该洗的衣服要洗。 但每到周五下午,他的一颗心都被回家的念头牵引着,今天这个念头更是分外的强烈。 在周飞扬看来,家就是一艘在暗夜里飘在水上的夜航船,船舱里有黄色的灯光,有关爱自己的父母。关上舱门,里面固然温暖舒适,但这艘存款六千的小船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狂风一道大浪,就会散架覆辙。 他心惊肉跳,他想守在父母身边,保护他们。 这个十九岁的男孩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 刚跟父亲打完电话,王安安还是找到了周飞扬,期期艾艾问他所说那事是真的吗? 周飞扬故意装着不明白的样子,问,啥子事,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王安安很尴尬,欲要发作,半天才喝道,就是你说要给我弄个小程序,先把我……那个的时候的样子拍下来…… “什么那个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周飞扬咧嘴笑。 王安安气得脸都青了,好半天就才咬牙切齿:“你究竟想不想赚两千块,我给你。” “说这个我可就来精神了,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请让我为你服务。”周飞扬说完,又补充:“对不起,费用涨了,你得把那二十块补给我。” 王安安大怒,说,周飞扬你还念同学之情吗,你就是个奸商。好吧,依你,谁让现在是卖方市场呢!可以开始了吗,走,咱们去宿舍。 梧桐树中学女生宿舍,久违了的圣地啊!这里平时有宿管阿姨,管得极严。但周末因为学生都要回家,也松懈,周飞扬只说一声帮同学拿行李就顺利地混了进去。 接下来的过程其实挺简单,学生在学校都是一身校服,也不用换服装那么麻烦。 就是把手机放在下跪的王安安面前拍几个素材,捕捉几个动作。比如眨眼、挠头、抠鼻孔、吐气、抽噎…… 宿舍里还有其他同学,两人这么一通鼓捣,立即引起几位女生的围观,都站在旁边小声的笑着。王安安感觉丢人,负气说不拍了。周飞扬如何肯让这即将到手的两千零二十块飞走。忙道:“别动,好好好,就这样,双手合十。” 王安安疑惑:“双手合十?” “念阿弥陀佛。”周飞扬道:“跟我学,阿弥陀佛么么哒!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一千年……” 王安安咯一声笑得从下跪的椅子上跌落,擦着眼泪说:“周飞扬,你太搞。” “别擦,别擦眼泪,这也是个好素材。”周飞扬忙喝止。 整个过程不长,拍了十几个镜头后,周飞扬拿了王安安的笔记本电脑,两人朝校门口走去。 王安安还是有点不放心:“周飞扬,你真会弄那什么小程序。我妈最近一段时间精神状态很不好,动辄就打人骂人,跟阎王一样,别到时候弄砸了被她发现破绽,那我不是遭得更惨?” 周飞扬懒得废话,只道,东西做出来后,你可以试用,满意才付款。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于自己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早已经想得清楚。他家没有资本没有人脉,要想未来有个体面的高薪职位,就只能去学计算机。清北复交的计算机科学专业是他的终机目标。 他知道自己是个天才,以现在的成绩,努力一把问题不大。平时也有自学计算机,做个小程序也没有任何难度,所需要的只是时间。 “算了,我现在给你,成不成都无所谓。”王安安拿着手机转帐,又问:“周飞扬同学,你平时帮大家洗衣、买东西,赚了不少跑腿费。我看你也不花钱,零食饮料什么的都不碰,两套校服换着穿,那么多钱究竟花什么地方去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有点后悔。像周飞扬这种家境贫寒的同学自尊心都特别强,这个问题问得确实唐突。 周飞扬收了钱后大约是心情极好,往常沉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化学一直是他的短板,虽然课堂上也认真听讲了,下来之后也刷了很多题。但总觉得什么地方开不了窍/去问老师吧,老师也忙,毕竟要面对那么多班级那么多学生,也不可能掰开了细细地跟你讲。 他想报一个校外培训班,一对一教学的那种。要八千块钱,三十四节课。 家里穷,这钱自然是拿不出来的,只能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掏。 他从小就开始存钱,到现在已经存了快六千快,加上王安安给的这两千,够了。 王安安说,你说的那所补习机构我也报名了,好烦,都不想去。八千块也不多,也就是在酒店住一晚上。对了,暑假的时候,我和妈妈去富春山民宿住了一星期,好象也是八千一天。你费老劲就为这点钱,好无聊。 周飞扬说,王大小姐,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王安安说,《了不起的盖兹比》书和电影我都看过,周飞扬,我有点奇怪。换我如果生在你这样的家庭,不能天天吃哈根达司,不能出国旅游,不能买漂亮衣服,早就气死了。 “老天保佑,让我有亲爱的爸爸妈妈。”周飞扬淡淡道:“你不懂的。” 正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校门口的。 周五的中学门口都是开车过来接孩子的家长,堵得要命。 王安安的母亲颜陆英从汽车里探出头来:“安安,快上车,等下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 周飞扬忽然扑哧一声,忍不住道,刚才我爸爸电话里也问我晚上想吃什么,父母表达爱意的方式好象就是把孩子喂胖,阿姨您好! 看到周飞扬,颜陆英眼睛都亮了,急忙下车,握住他的手,问,周飞扬同学是吧,你爸爸叫周山水,你们老家什么地方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就劈劈啪啪问了一气,跟查户口的一样。 周飞扬一一做答,道,我爸爸是农民的儿子,他就是个农民,我也是农民的儿子。 颜陆英更高兴了,说,这孩子长得多帅啊,跟电影明星一样,偏偏又懂事,安安你可得跟飞扬学习学习。飞扬,听说你是班级里的大学霸,了不起,了不起,阿姨也为你高兴。 周飞扬却有点郁闷,说,才第五名,不拿第一就不算学霸。 颜陆英说,能考上大学就好,名次不重要。 周飞扬摇头,不得第一就是失败,我不可以原谅自己的失败,也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 第八章 钱多多 别的住校生周末回家,父母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桌,孩子有什么正当愿望都尽力满足。 但周飞扬先前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周山上却当了真,就弄了份莴苣肉片,两个素菜了事。 好在父亲周山水今天胃口不好,而母亲许润又要减肥,一斤肉炒的莴苣都落进周飞扬的肚子里。 吃过饭,周飞扬自回房间刷题,外面的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正在播放一部什么家庭伦理戏。那剧他在学习累了的时候陪母亲看过两集,说的好象是一个什么女白领刚到大都市工作的职场戏。 电视中说女主角从事的是公司中最基层的工作,收入低微,可住的却是高档公寓。 周飞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据他所知,这种高档公寓别说在北上广深,就算在蓉城也得四五千一个月,她凭什么租得起? 在电视的喧嚣声中,间或几声哈哈的怪笑,那是父亲周山水在刷抖音。 别的家庭如果有孩子面临高考,屋中怕是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进。他们却好,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对自己这个儿子准一个放羊式教育。 周飞扬已经习惯了家中的吵闹,静下心来飞快地做着作业。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闹腾,父母的对话传进他的耳朵里。 许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满,说,周山水,你的手机音量就不能开小一点,我都听不清楚台词,要错过故事情节了。 周山水嗤之以鼻,说,这种八点档家庭伦理剧的主要观众就是你们这种师奶用来一边做家务,一边杀时间的,一句话能够概括的故事能扯上一集。主角伤心了哭也要哭上一集,婆婆高兴了,笑也能笑上一集。错过几句台词,也没什么影响。太太,你也是大学生,对了,以前学的是土木工程吧?也算是有知识有文化有情操的知识分子,你看看你的同学。人家平时看什么,看的是《瓦尔登湖》《精英主义陷阱》《大江健三郎》《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你呢,俗气了。 你放屁,许润顿时恼了,喝道,你雅,你刷小视频笑得像个傻子。周山水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视频APP一打开,全是大胸,可见你这人心理是多么龌龊。 周山水辩解说,APP尽给我推送这些能有什么办法,又没看。 大数据不会骗人,许润冷笑,你现在嫌我俗气了,我每个月五千块工资,要养房子养儿子,你呢,你又能帮上什么忙。如果你周山水但凡和我大学同学那样有出息,我也不至于每天为柴米油盐而俗气冲天,你今天睡沙发。 周山水急了,说,沙发那么短,我都四十多的人了,颈椎腰椎统统劳损,躺一晚上老腰还不睡折了,还是挤挤吧,我可以为刚才的话道歉。 晚了,晚了,许润怒道,周山水你别想进我的屋,那天是我糊涂,把持不住,这才让你得逞。今天你如果敢违背我的意愿,就是违法,违法你知道吗,要抓起来。 周山水的声音听起来很尴尬,忙嘘一声,说,家里有未成年,说话注意点。好好好,我睡,我睡沙发还不行吗? 许润:“未成年?你也知道儿子回家了,你看看你自己,看H色视频,你还有点做父亲的样子吗?” “我看什么H色视频了,这是正经的视频网站。” “还说不是,周山水,我问问你,我比上面的妖艳女子差到什么地方了。你敢不敢坐飞扬身边去刷这些视频?” “又有什么不敢,我现在就去。” “你还真去,周山水,你给我站住,站住!”许润又惊又怒。 …… “未成年?”房间里的周飞扬禁不住苦笑。 他已经十九岁了,也成熟得早,什么都知道。 当初父母闹离婚的时候,周飞扬还很是痛苦了一段时间。后来忽然发现,这两人离婚竟然不离家。 二老只是不睡一张床,但平时收入也和在一起统筹开支,对了,他们时不时还钻进一个背窝,在家里留下可疑的迹象,婚姻的实质并没有丝毫改变。 这两人以前有婚姻关系的时候天天吵,现在离婚了还天天吵。老娘骂起老爹理直气壮,而老爹对老娘却是一口一个“太太。” 这有意思吗,还离什么婚呀,太幼稚了! 又过得了半天,外面就传来挪动桌椅子的声音,是父亲正在铺沙发床。 母亲的声音又响起:“你还真睡沙发啊?” 周山水:“对啊,太太,你不是说让我哪里凉快呆哪里吗,客厅不错。” 许润大怒:“还当真了,真不怕颈椎出问题。到老了弄个半身不遂,还得侍侯你,你这是给家庭增加负担。” 周山水上一个工作是在坐电脑前看单,一看就是好几年,把颈椎病看出来。平时还好,如果受了凉就会大脑缺氧头昏眼花。 他是没有白领的命,得了白领的病。 听出许润话中的意思,周山水惊喜:“颈椎如果出问题,那就是全身不遂……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你屋,太好了!太太,我换上了你最喜欢的睡衣。” 许润:“不许犯法。” 周山水:“一定克己守礼存天理灭人欲。” 许润咯咯低笑:“灭啥灭,咱们家已经出了个学霸,还要出个灭霸吗?” …… 周飞扬憋着笑,暗想: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啊,我碰到这种不靠谱的爹娘真是不幸。 不幸的人生需要改变。 穷则思变,怎么变,那就是读书。 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 周飞扬的房间很小,放下一床一桌后就不剩半点缝隙了。 他的桌上堆了一尺高的书籍和复习资料,LED台灯照得桌面一片明亮。 周飞扬的手速很快,钢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运动,发出轻微沙沙声。实际上,作业的内容他早已经弄懂,现在写的时候根本不用思考,只下意识而为。 就好象钢笔里藏着一颗小小的蚕,正在将心血一点点吐出来,变成纸上的公式和解法。 恍惚中,周飞扬感觉自己好象已经从身躯中抽离,从天花板上往下俯视。 就看到自己挺拔的身子,好象一只正要破壳而出的蛹。 又转过头,窗户外是万家灯火,那是集中了整个西南省财富的巨型城市。 但周飞扬一直对自己出生的这个地方有种疏离感,因为,这座城市属于有钱人,属于事业成功人士。 如果不成功,你只是个装在鸽子笼中的虫子。 我的理想就是做为一个破茧而出的蝴蝶,去飞! 别看父母平时不停问周飞扬学习情况如何,说,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将来月薪破万呀! 其实也是就是随口说说,他们平时工作忙,根本顾不上儿子。 放羊式的教育让周飞扬的周末比同班同学多了许多自由。 次日上午,父母吃过饭就去上班,职场竞争激烈,以前是996,现在已经进化到007了。 周飞扬也出了门,他要去校外补习机构报名。 昨天晚上他刷题刷到十二点才上床睡觉,其实,他做作业速度很快,往常不会这么晚的,问题还是出在化学上面。 学其他科目的时候,周飞扬有种灵魂抽离的感觉,感觉自己就好象是随风飘飞的仙人,内心中是无比的愉悦。但碰到化学,身体忽如被千斤重担压住,直接跌落凡尘土。 十几道题,竟是做得磕磕绊绊。即便最后检查的时候发现都是做对了,但总觉得这个状态不对。他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怎么办呢,补习呗。 补习机构位于世豪广场三楼。 最近几年因为受到网购影响,商场的店铺开一家倒一家,整一个日暮西山,但里面的几家课外培训机构却异常火暴。有高考攻坚的,有出国语言培训的,还有教画画儿和乐器的——那是艺术生在高考前冲刺。 王安安也来补课了,这次没有让妈妈送,自己打的来的。 她正在补英语,隔着玻璃门看到她坐在一个老师面前,抿着嘴,一脸郁闷,形如锯嘴葫芦。 据她说,家里一口气报了四门《化学》《数学》《物理》《英语》。周末两天的时候几乎都被占满了。就这样,王安安母亲颜阿姨还不满意,决定把《语文》也补上。看架式,那是门门都要补啊! 这里的补课费很贵,尤其是一对一教学,课时两百起步。 交费的时候,周飞扬手都在抖。这六千块学费除了王安安给的两千,其他都是自己平时攒下的零花钱、春节时收的压岁钱、从牙缝里抠出的饭钱……历时十二年……好长啊,这些钱就是我的童年、少年、青年。 授课老师是一个戴着眼睛的老太太,机构从外省请来的退休老教师。 才扬解了一道题,飞扬同学就抽了一口冷气,暗道:至少是王者五十星,所谓强者大约就是这样吧! 以往周飞扬学化学的时候,觉好象有副重担压在肩膀上。很多次都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要被摁进土里去了。 他试图挣扎,试图挺直腰杆。他累得气喘吁吁,五股汗流,心慌意乱。 但是这位老师却告诉他,放下! 对,放下,都放下,我们换另外的法子。 新思路,新解法,新的走路方式……那副重担被打碎了,揉搓成粉末,被风吹去。 周飞扬忽然有种两肋生翅,欲要飞翔腾空欢呼雀跃之感。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钱可以买来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物件,帅气的球鞋。还能买来智慧,对,智慧,智慧这种东西并不是与生俱来,它也需要后天的培养,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奈和残酷。” “钱多多女士,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第九章 不给人信任感 前头说过,周山水就职的人和新城的物业中心从属于一个物业集团公司。公司规模很大, 总部正寻求上市,一切都要走上正规化制度化。 其实物业的工作不是太忙,压力也小,挺适合周山水这种无欲无求的中年人。但最近单位的气氛骤然绷紧,先是总部派人下来大会小会地开,颁布了许多新规。 接着,然后又是各项问卷考核什么的。 上头还放话说,员工们的月评、季评、半年考核,年终考核都要搞,直接和KPI挂钩。到年底,如果你们的照片被挂到APP上丢人或许不要紧,但如果最后的考试是P0,那就不好意思了,只能请你走人。 金管家们这才紧张起来,纷纷联络所服务的业主, 周山水本就是个俗人,自然也没有面俗的说法。他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平凡,无论是学历背景还是能力,这辈子大约也只能做个普通人。这份工作其实挺适合他的,压力不大,收入勉强,关键是对年龄没什么要求,不像别的公司,一过三十五就要得提防被老板开掉。 他只希望自己能再平安混上几年,至少混到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混到家中房屋按揭还清。 下来后,老周一遇到自己的业主就热情地跟人打招呼,说了评分的事情。 还别说,周山水这些年在小区干得不错。他在管家当中年纪最大,脾气最好,人又细心,和老头老太太们也没有代沟。 众人都说,山水,没问题,一定给你五分好评。你如果真出了事被单位给开除了,咱们又从哪里去寻这么好的一个物业。 周山水笑道,什么开除,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你嘛……零分。”老余笑眯眯地说。 这一日,余金华打电话给周山水,说他家的水管爆了,水漫金山了,救命啊! 接到电话,周山水急忙开了中心的三轮电瓶车载着两个水管工,赶到老余家。 余金华居住的别墅是小区价格最贵的独栋,总面积有三百多平米,前后两个院子。 老余这人爱车,尤爱大越野,这也是他们那代矿山老板的独特嗜好,没办法,川西的自然条件道路条件实在太差,车如果不够霸道,那可是要死人的。 他有两辆车,前院也不种花种草,直接用来停车。 就因为车实在太大,挤得厉害,刚才倒车入库的时候,不小心把停车位旁的水管给压爆了。 周山水和两个水管工鼓捣半天,总算把水管接好。 这老余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每天早出晚归神出鬼没,根本就见不到人。打分的事情也不方便在电话上说,今天机会难得,周山水就留下来,拉住余金华,说了这事。 老余问了半天,待知道如果因为拿低分,年终考评要得P0,顿时惊喜,说出这句话来。 周山水大惊:“老余,刚才你说水管爆了,我可是一刻不耽搁就带人过来抢修,够意思吧?是是是,这是我职责范围,服务好你们业主是分内之事。但是,世界上的事总托不过人情二字。咱们好歹也相处快一年了,经常照面,也算是朋友。我又没得罪你,犯得着整人害人吗?” 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老余猛地收起笑容,一脸戾气:“你没得罪过我?呵呵,扪心自问对我做了什么。我余金华什么样的人,你去我老家问问。老子是跺一脚,乡镇地皮都要闪几闪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你不来问还好,今天既然开了口,正好问你要个说法。” 周山水反问,你问我要什么说法。 余金华道,我问你,这次成立业主委员会,我责无旁贷义不容辞,怎么半路杀出山东老王那个程妖精?你说,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老王?就财力和对社会所做的贡献,我可强多了。还有,咱们这个小区位于大蓉城地区吧? 周山水说是啊,咱们这里以前是郊区,现在早跟市中心连成一片了。 余金华又问,蓉城是西南省的省会吧,小区业主绝大多数是西南人氏吧? 周山水说是。 余金华一拍巴掌,道,那就是了。我是本省人,老王是外省人。你说,他一个山东人能代表西南省业主的利益吗?本地人还能本外省人给压一头,我凭什么不能进业委会? 周山水说,现在都还没有正式选举,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还有,业委成员是所有业主投票民主选举,你得自己去拉票,找我做什么。 老余喝道,这次成立业委会是你在主持的,你相当于是领导,我不找你找谁。 周山水心中叫苦,成立业委会的事情是社区的要求。街道和社区要求辖区内所有小区都必须成立业主委员会,做为一个政治任务来抓。 这事通知到人和新城,物业总经理老徐见天出门,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加上又偷懒,便对周山水说:“山水,这事你来负责吧!” 一来,周山水是大专同学,老徐自然非常信任;二则,周山水为和气,工作能力在一众女管家中矮子当中选人才,好歹也能拿得出手,至少不会弄出乱子。 周山水:“我算什么领导,说穿了就是一个打工的,因为工作的时间长,和大家都认识,这才来承头,怎么栽我脑壳上来了?” 余金华就是不依,嚷嚷,反正召集人开会的是你,在会上讲话的也是你,我不找你找谁,咱就要让你拿个说法。 周山水忍无可忍,说,老余你看哈。人家山东老王虽然是外地人,可他儿女都在蓉城安家,他全家都搬过来了,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你再看看你,你呢,你一个人住在三百平米的大别墅里,跟个光棍一样,未免给人不靠谱的感觉。 老余怒问,怎么就不靠谱了,难道我一个人住大别墅还错了。 周山水道,一个人住大别墅是没错,可是老余,不是我说你。前一段时间,你时不时带妇女回家算怎么回事,门岗登记的时候,你还跟人闹,要动手打人,这可是道德上的问题。业委会成员不但要有服务大家的热心场,对于个人品德也有一定要求。所谓,德行皆备。 余金华被周山水揭破这一点,顿时面红耳赤,说,我搬了新家,不就是找朋友过来玩,犯法了吗?什么妇女,都是姐妹儿。大家打打麻将犯法吗?少诬陷人! 周山水见他尴尬,缓和下语气:“你一个人住确实不给人信任感啊,怕就怕大家选了你,真到需要你服务的时候,你老人家又不见踪影,那不是误事吗?” 余金华急了,说:“婆孩子现在老家真的有事过不来。咱家的矿山现在被征地征用了,现在正在扫尾,需要老乡打交代。比如给工人发遣散费,复耕什么的。我婆娘是财务,这些活儿以前都是她盯着。我嫌烦,就当了甩手掌柜。这样,我把她们都接过来,那总该选我了吧?” 周山水:“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再说。” 在他看来,余金华矿山复耕和恢复植被,还有遣散工人什么的,没有一年也要两年,家属短时间都来不了。这事先拖一拖,拖过业委会选举,不管老余最后进没有进业委会,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评分的事暂且不论,业委会得尽快成立,不然自己没办法给老徐交代,老徐也没办法给街道和社区交代。 周山水这一忙,周末都在物业中心加班。至于儿子周飞扬放假回家,他就叮嘱说冰箱里有菜有肉。你妈妈如果在家,让她做。当然,你妈工作也忙,见天出差,大抵是不在的,自己弄。 儿子从小放养,生活自理能力强,周山水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甚至都懒得问他即将到来的半期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十章 卷款潜逃 周末,许润果然不在,她出门跑业务。年底了,该收的款项都必须到位,不然年终都拿不到。 自周飞扬懂事起,父母好象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就不多。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因为父母的户口还没有落实,他上不了公立幼儿园,没办法只能丢家里。 父亲出门上班的时候,就把他放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让他自己看,等中午的时候才抽空回家喂饭。 当时周飞扬住在公租房的七楼,看电视看累了,就趴在窗户上打量着外面那新奇的世界,他能够活到现在没有摔下楼去还真是个奇迹。 因为一个人独处惯了,养成了他沉默寡言的习惯, 今天上午,周飞扬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对付了早饭,就乘着公交车去了世豪广场。 《化学》已经补了半月,上了八节课,他感觉收获良多。 大约是性格使然,周飞扬性格倔,认死理。反映在学习上思维就不那么灵活,遇到难题,一味钻牛角尖,最后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补习老师让他放下,说,咱们换一个思路。 周飞扬的基础本就扎实,经老师这一指点,顿时豁然开朗。他感觉自己就好象是刚遇到马珏的郭靖,欢喜得几乎要腾飞了。 刚到世豪广场,就看听到有人喊:“周飞扬,周飞扬,等等我。” 扭头看去,却见王安安从一辆大面包车上走下来,道,周飞扬你是不是去补习,咱们走一块儿。然后对开车的一个中年男子说,申叔叔,我碰到同学了,你不用送我。 那个姓申的中年人是王安安母亲公司的副总,老板让送孩子,自然是要送到地头才算是完成任务,自然要跟在两个孩子身边。 王安安有点生气,说了一声烦得很,伸手拖着周飞扬朝里面走,又问他吃没有。周飞扬说吃了,你呢? 王安安道,吃过了,但没吃饱。妈妈怕我长胖,每天早饭就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和几粒水果,我饿。 就去买旁边店铺里的炸鸡排,还问周飞扬吃不吃。刚吃完鸡排,又买了冰淇淋和薯条。 大上午的吃这么油腻,周飞扬心中不耐烦,道,时间有点晚了。 王安安却哼了一声,说,咱们是一对一教学,出了学费就是顾客。顾客是上帝,老师等等我们又怎么了,难道不应该? 周飞扬说,师道尊严,要尊重老师。 王安安嗤之以鼻道,你说他们是老师,他们是吗?老师不应该在学校里授课吗,呆这里算怎么回事?韩愈说过,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他们传了什么道,授了什么业,解了什么疑惑?什么是道,是做人做事的道理,是世界观人生观道德观,他们教了吗?我们在生活中遇到问题,难免有这样那么的疑惑和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们给了咱们恰当的建议和指导吗? 是啊,他们是传授了我们课本上的知识,但也只停留在授业的层面上。就好象古时候的匠人带徒弟,扯不上师道。 我们花钱学习的只是一种技艺,是买和卖的关系,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你说,让他们等等又怎么了? 周飞扬觉得道理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闭上嘴巴。 王安安:“你这人很没劲,一说起上课就开心得不得了,读书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我妈逼我,鬼才念书?周飞扬,你说我就算考上大学,将来毕业上班,也就几千块一个月,又有什么意思。我不参加工作,也有钱花啊!你说,我还费这个劲读什么书呀?” 周飞扬道,你就算将来不去上班,也可以接手家里的生意啊,也需要读书。 王安安哼了一声,说,家里能有什么生意,我爸见天玩,只每月开一次董事局会议,年底拿分红。我妈的公司吧,亏了许多钱,都快倒闭了,我啊将来估计也要玩一辈子的。那你说,我还读什么书呀? 周飞扬感觉这位同学和自己就是两个世界的,摇摇头:“知识总是好的。” 世豪广场颇大,王安安走一路吃一路,走得颇慢,中途还想去试试一家专卖店的新款衣服,看周飞扬一脸的不满,才磨磨蹭蹭地到了三楼补习机构。 刚到地头,眼前的情形让三人俱是一惊。 却见,大约有几十个家长和学生挤在门口,乱哄哄地叫着。这些学生有一对一教学的,也有上小班的。 而往日人来人往书声朗朗的补习机构大门紧闭,透过大落地玻璃门看进去,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纸片的倒伏的椅子凳子,一片狼籍。 “怎么回事,门怎么关了,不是说好今天补习吗?” “打佯了,不会把,这大早上的。如果今天不开课,为什么不事先通知,害我们跑一趟。” “对,收了我们那么的学费,说不上课就不上课,岂有此理?” “打电话给老师。” “咦,电话怎么打不通?” …… 世豪广场三楼除了这一溜补习机构外,其他地方都是饭馆,来来往往的人也多,走廊本窄,被大家这一堵,顿时水泄不通。 大约是怕这群人影响生意,一个穿着西服的自称是广场管理方的经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喊:“大家别闹,这家教育机构已经退租连夜搬走了,你们没看新闻吗?” 顿时,周围一片惊呼:“退租了,怎么可能,什么新闻?” 管理方喊道:“现在国家出台了新政策,校外补习机构不合法,勒令全部关闭,如果有人胆敢顶风做案,一经查实,严惩不贷。也就是说,以后不许在校外补习了?” “啊!”众人又是一阵大叫。 “不许补习了,那孩子们读书怎么办?” 管理方:“在学校里念书呗,咱们小时候也没有补习一说,不一样读书一样上大学,一样长大成人……哎哟,你干什么,放开!” 说话间,一个家长已经抓住了他的领子,大吼:“既然这家补习机构关门歇业,为什么不退我们的学费。你们广场又为什么让他们连夜卷款潜逃,得拿个说法。” “对对对,为什么放他们走?”其他也在吼:“你们一定是串通了的。”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又有一人气愤地大叫:“我可是办了卡充了一年的会费的,总共六万快,才上两节英语课,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那人吃他抓住衣领,脖子上被抓出一条血痕,又惊又怒,骂:“我们就是租门市给补习机构,脚长人身上,要走,还能拦住?你们报警吧!” 众家长更气愤,又大吼,龟儿子你说什么,什么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广场一向是统一管理的,不找你们找谁? 像这种补习机构的学费都贵,小班一百多一节课,一对一起步两百,在场众人谁不是几万块扔下去。荣城虽然经济发达,有钱人不少。但一般人平均月收入也就四五千块,几万块很多人要存一年了,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给黑掉,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操蛋的是,孩子们的学习可是跟着补习老师的进度在走,现在人去楼空,那不是打乱了节奏吗? 一个脾气暴躁的家长跳起来,捏着拳头对着那个管理方就是一拳锤下去:“打死你这个混蛋,打死你!” 一夫首倡,百夫响应,场面顿时失控。 瞬间,落地玻璃门被撞开了,管理方那人瘫坐在地上,鼻孔和嘴角鲜血长流。 …… 王安安啃着一包巴西松子,见此情形,松子都惊得掉在地上。 申副总惊叫:“安安,你受伤没有。” 王安安一顿足,提气大笑:“太好了,补习不合法,以后不用补习了,自由了,彻底自由了。周飞扬,喝咖啡吗,我请。要不,咱们吃怀石料理去……周飞扬,周飞扬你怎么了……申叔叔,申叔叔!” 却见,旁边的周飞扬目光呆滞,面容苍白,形如泥塑木雕。 申副总以为孩子被吓着了,又跑他们被已经起了冲突的双方伤着,急忙拉着他们下了楼,回到车上。 还别说,这辆丰田面包车外面看起来挺普通,里面却很宽敞,内装饰也很漂亮。 申副总开了视频电话,联络颜陆英。 颜陆英看到屏幕里的周飞扬,惊奇:“飞扬你也在啊,快叫阿姨。” 周飞扬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颜陆英:“这孩子,腼腆。”又问申副总:“老申,现在都什么时候,怎么还没送孩子去补习?” 申副总:“颜总,补习出了状况,我正要向你汇报。” 旁边,王安安就咯咯地笑起来,用挑衅地目光看着母亲:“妈,补习机构关门了,跑了!刚才我在网上查到,国家出台了新法律,课外补习不合法,查出一起重处一起。你以后不能再让我补课了,不然,我举报你。哈哈哈哈,痛快,太痛快了,我是遵纪守法的小公民,啦啦啦!” 第十一章 我要读书我输不起 补习机构耍流氓,跑了! 在机构补习的学生大约五十来人,以平均每人消费四到五万计算,总额两百多将近三百万。国家叫停所有课外补习,这钱按道理应该退给人家。 大约是这家机构帐上没钱,又或者是居心黑掉这些补习费,索性连夜逃之夭夭。 申副总汇报完此事,问颜陆英要不要去报警。 颜陆英问,王安安还有多少课时没有完成,损失多少?申副总回答说,四科加起来有两百四十节课,六万多块吧。 颜陆英皱眉,道,咱们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报警,算了。对了,等下你们要去哪里? 申总:“颜总,我是这么想的,先送周飞扬同学回家。今天是周六,既然安安不用上课,干脆就送到王董那边去。王董昨天还联络我说,奶奶想安安了。” 颜陆英冷笑:“王泽元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关心过家人吗,现在寂寞了,想女儿了?还有安安奶奶,她一直说女孩儿终究要嫁出去,是外人。怎么,现在又想要天伦之乐了,你说,我和王泽元都闹到这份儿上,还能把孩子送过去让他们一家团聚?说不定,哪天就把安安给抢走了?” 这是老板的私事,申副总哪里敢说话。倒是旁边的王安安帮腔:“对对对,我才不要过去。爸爸就没在过家,我一整天陪着老太太,闷死了!” 她又转头问痴呆的周飞扬:“周飞扬,去不去吃料理啊,你倒是吱声啊!你不去,我约陆言轩和马智涵。” 陆言轩和马智涵也是周飞扬的同班同学,家境优渥,三大富家千金长期占据梧桐树中学高三二班福布斯排榜冠亚季军位置。 周飞扬还是不说话。 颜陆英想了想,道:“申副总,川音的孙老师和杨老师你还联系得上吗?” 申副总回答,联系方式还在,没变。 王安安脸大变:“妈,你想干什么?” 颜陆英不理睬女儿,吩咐申副总,说,那就好。我记得她们都在办班带学生的,你现在联系一下。上午送安安去跳民族舞,下午学钢琴。文化课补习的事下来再说,我再想想。 反正,不能让孩子闲着。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安安从小就被家人寄以厚望,从记事起各类补习就没有断过。文化课且不说,诸如游泳、钢琴、马术、舞蹈、美术等业务爱好,更是挨个地学了一遍,甚至连高尔夫球这种油腻中年男的标配运动项目也不放过。 可惜她从小顽劣,所有的素质教育一概学不会也培养不起来,除了爱吃,就没有别的爱好。 今天见补习机构关门跑路,安安同学简直就像是被取掉紧箍咒的孙猴子,想要上房揭瓦。 却不想,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她脾气顿时上来了,大叫:“我不去,死也不去。” 颜陆英喝道:“你凭什么不去,你这不学那不学,究竟想干什么,逛街吃东西吗?乱花钱的事情我先不说,你看看你的腰,都粗了。再吃下去,想变成猪吗,也不怕别人笑话?” “我怕什么胖,我怕别人笑?”王安安继续叫着:“你总是嫌我胖,在我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谁不是婴儿肥,非要把自己练成跟你一样的瘦骨嶙峋的白骨精?你让我学的东西,我真的不喜欢,也没有那天分。我学习不行,我学不会乐器,我跳舞的时候老是左脚绊右脚,我学什么都觉得痛苦。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吗?你让我学这学那,就是看到别人在学。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其实,你想让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也不知道。” 她越说越火,伸出腿对着前面的椅子不住踢着,将靠背后的液晶显示屏都踢裂了。 颜陆英面上青气闪动:“混帐东西,你看看你,还有个淑女的样子吗?你就是个野人,还教训起我来了?” “我就是不去,打死也不去!” “跪下!”忽然,颜陆英厉喝一声。, 大约是十多年来的拳头教育已经在王安安的心中烙下了深刻的阴影,听到这两个字,王安安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接着,她忽然哇一声哭起来:“颜陆英,我都十八岁了,你动不动就叫我跪。在家里跪,在老师那里跪,在宿舍跪。我也是人,我也要脸啊!” “你要脸,你成绩倒数第十,还好意思了?”颜陆英喝道:“我是博士生,我是学霸,就算你爸爸那个没脸没皮大渣男,人也是双一流硕博连读,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废物。你有脸吗,就算有怎么也得等到考上一个重本再说。王安安,我求求你,考个重本吧。不然,你没脸,我也没脸。” 王安安号啕大哭:“太痛苦了,我活得太痛苦了!我现在就死,我跳车。” “你死去,我今天就看着你死!” 眼见着形势不可收拾,忽然,坐旁边发呆的周飞扬一声大叫,凄厉而悲怆:“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正闹成一团的母女二人同时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他。 周飞扬抬头看着车顶,喃喃道:“我要补习,我输不起,输不起……输不起……” 颜陆英讽刺地看着女儿:“你看看飞扬,看看你哥,你看看人家,这才是人中龙凤,好好跟人学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安安在去学民族舞的路上全程下跪,申副总全程硬着头皮录象,然后上传给颜总。 周飞扬给安安同学弄的那个小程序没有用上。 跳舞怎么也比上补习班松活些,折腾一上午,安安同学也累了饿了。 中午和申副总跑去吃苏帮菜,干掉了一份蟹黄豆腐,一份火方、一盘响油鳝糊,一条松鼠桂鱼。点评,火方年份不够,豆腐用的不是井水,鳝鱼太粗条估计有两三岁大,肉质太老,不够鲜,勉强给个七十分。 她吃饱饭,心情顿时大好:“申叔叔,这顿我请。走,咱们学钢琴去。” 申副总心中好笑,暗道:女孩儿的心情犹如六月天,说变就变,前头还哭哭啼啼,饭一吃美就喜笑颜开。我五十多的人,要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请客,你有钱吗……哎,还真有钱啊! 据他所知,颜总每月要给女儿一万块零花钱。另外,王董为了讨好女儿,也会给一些。逢年过节,小丫头每次红包都会收个几十万。 相比之下,自己收入都没人一个月的零嘴钱多。 第十二章 太难过了 毕竟是小女孩儿,心情一时一变。因为校外机构都通通关门,王安安周末也没有补习课,周六就被母亲抓去上了几堂民族舞和钢琴课。 周日也不能让娃闲着,她又吩咐申副总带女儿去学美术。 说起学美术,那还是安安小时候的事情,报的是一个老国画家的课,小升初后就停下来。隔了这么多年,再去找,老画家就有点不高兴,说孩子早过了学这个的年纪,再折腾也没有意义。没有童子功,十六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 一通埋汰,申副总很尴尬。求告说,王董每年都会在您的画廊买上几副画收藏或者送人,咱们也算是老打交道的,你就算不搭理我也该看到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我就是个打工的,老板吩咐的事情如果不办好了,须不好交代。 经过一番哀求,老画家气也消了,道,是啊,我也不好砸你饭碗,罢,人我再收一次。 老画家是画国画的,姓刘,尤擅仕女,工兼写。画廊里挂了不少他画的《昭君出塞》《貂禅拜月》《西施洗衣服》,所以又被人尊称为刘美人。 学国画和西洋画要写生不同,首重临摹。 王安安也没有什么基础,老先生一边说着技巧一边在纸上画了个美人。说这就是嫦娥,让她学一个。 王同学是怎么画的呢,人体比例不对不说,嫦娥还大着个肚子,如同卡通娃娃。刘美人问,你这画的是什么,肚子这么大。土豪安回答,可能是缠丝兔儿吃多,长胖了。 看老师脸色难看,安安急忙提起笔改了改:“老师,不画美女了,我跟你画个鬼……算了,我还是画个黑夜吧!” 说吧,就将怀孕的嫦娥涂了,然后在天头的地方画了个月牙,如同被狗啃过的饼子。 刘美人:“你走!” 申副总:“老师……” “恕在下无能,教不了这种骨骼精奇的高徒。”刘美人怒不可遏:“你们走,都走。” …… 画自然是学不成了,颜陆英听到这事,对女儿发起了火,道,你一定是故意的,王安安,你凡事都想和我对着干是不是,你觉得这样我就能放过你? 怒叱了一通后,她又问申副总还有什么班可以报?申总抓了抓头,道,安安初中的时候报过一个游泳班,或许可以去试试。我觉得,游泳对形体还是很有帮助的。 颜陆英又问,安安,你的作业做完没有,功课复习和温习没有。 王安安回答前天和昨天晚上熬夜做完了。 颜陆英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又对申副总道,你看着办吧,把人送过去试试。另外,我正要要竞标一个工程,你是负责财务的,尽快把安安安排好了回公司,等着你和大家商量着怎么做标书。 其实,她并不是想一定想让孩子学什么,学成什么样子。只要别家孩子学的,王安安都必须学。还有,主要是不能让女儿闲下来。否则以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一但没有约束,鬼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 学游泳王安安可就喜欢了,游泳好玩不说,关键是那里有许多好吃的。 恒温游泳池位于一家超五星酒店里,里面的餐厅西点做得不错。 颜陆英星期都在忙着做标书,也没精力管孩子。 王安安终于自由了一天,玩得开心,周一满血复活,神采熠熠去上学。 马上就是半期考试,班里的学习气氛骤然紧张,即便是课间休息,所有人还是把头埋在桌上奋笔疾书。 土豪安的学习成绩一向排在倒数十名以内,是标准的学渣,即将到来的考试大概也不会有奇迹发生。她计算了一下,自己如果认真学习,大约只能考个二本。如果混天度日,也只能读二本。低谷到最低谷,就是再没有下降的可能,那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周六补习的时候又被母亲罚跪,这事传出去实在太没脸。 她就跑到周飞扬的身边,低声叫道:“周飞扬,周飞扬,周六那事你可不许跟别人讲,周飞扬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的眼睛……” 却见周飞扬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全是红丝,还有就是麻木、迷惘和悲伤。 周飞扬喃喃道:“我没跟别人说,没说,没说。” “没说就好,不然朋友做不成不说,咱们的业务关系也会到此为止。” “王安安,你说……那钱能要回来吗?” “什么钱?” 周飞扬:“补习的钱,八千块,我被人骗了八千块。王安安,你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呢,连学生的钱都骗。” 王安安嗤之以鼻:“才八千块就变成这样,至于吗你?我损失了六万又说什么了?对啊,那钱是我妈的,那就更不用心痛了,哈哈,哈哈。依我说,国家政策好啊,这种混帐的校外机构就是扭曲人性,就是戕害学生,早就该关了。周飞扬,你不知道我这个周末过得有多开心。” 周飞扬还在重复那句:“那钱我能要回来吗?” 王安安:“我怎么知道,就算知道,也懒得去管。即便是我妈,每年都有好几百万工程款收不回来。她说了,这算是正常的开支,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周飞扬眼圈忽然红了,里面含着一包泪水。大约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猛地趴在书桌上,把脸埋在双臂之间:“我们不一样,太难过了,实在是太难过了。” “怎么还哭上了,你是祥林嫂吗?”土豪安有点烦。 周飞扬哽咽:“你们富二代根本就不懂这八千块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一个月才二十块零花钱,你说得存多久啊?得拿回来,不然,我这一关过不去。我我我,我一整天都是晕的,跟坐飞机一样,腾云驾雾。老师在上面讲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你们学霸也有学不下去的时候?”王安安很好奇,又感慨:“一个月怎么才二十块零用钱,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二十年代目睹之怪现状啊!” 是的,周飞扬有点学不下去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做为一个住校生本不用出校门的。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上了公交车来到世豪广场。 不出意料,三楼的补习机构依旧大门紧闭,大落地玻璃们上还残留着被愤怒的学生家长砸出的裂纹。 他整个人都痴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第十三章 小风波 该死的业主委员会终于成立,也选出了业委会成员。 此事的过程是这样,物业中心总经理老徐就是个不管事的,特别是这种得罪人,容易激怒所有业主的活儿,他通常都推给了周山水。 道,老同学这事你来负责吧,咱们谁跟谁呀。 周山水有点急,说,老徐,我就是一个金管家,既不是领导,又不是管理人员,镇不住堂子啊! 老徐说,咱们物业中心又有什么领导,统共四十来人,二十来个保安,十二个金管家,两个厨师,工程部那边六个人,螺丝壳里做道场。你如果想当官,我任命你为管家经理。 周山水精神一振,问,涨工资不。 在听到说不涨工资后,顿时泄气,说,那算了。不加钱,顶着个倒文不武的头衔,还不被人笑话? 老徐说,山水,帮帮忙,我真不好直接和业主驳火。你去弄这事,如果出了问题,我再来协调,也有转圜的余地。 周山水摇头,这事我可不能背锅,再说对我也没好处。 真不肯?老徐笑眯眯地看这他,又道,还有几个月就要做香肠腊肉了。总部弄了个农场,养了不少生态猪,中干以上都有福利,到时候分你一些。 周山水眼睛发亮,问分多少。 老徐回答,分十斤八斤给你我拿不出手,给你半扇吧。 周山水大喜,满口应允,说,那这得罪人的事我干了。总座,卑职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老徐哈哈大笑:“山水,你还是这么贫。老同学了,说这些不是在埋汰我吗?” 周山水:“多给点肉,我随便你埋汰。” 现在的猪肉价格涨得吓人,尤其是年底,已经冲到三十。排骨更可怕,据说已经达到骇人听闻的六十五,钱顿时不值钱了。 有了老徐许诺的这半扇猪肉,今年过年的年货就有了。不然靠周山水和许润的工资,强行上车去做腊肉香肠,还不昏死过去。 前头说过,小区成立业委会,要选举二十名业委会代表,自愿报名,民主投票。很快,候选人名单出来了,有二十一个候选人。其他人还好,就川西老余和山东老王产生了争议,也就是说要在这两人中淘汰一个。 两人竞争所谓的比富炫富只是个笑话,小区业主谁没老钱。最后,还是得落实在所谓的“施政纲领”上面。 老余余金华和山东老王各自写了个材料,打印了,征集签名,准备越过物业中心递交社区,请他们秉公执法。 两人写的材料也发到业主群里,周山水看过。山东老王的倒也正常,内容不外是他如果成为业委会成员,当和其他委员通力合作,竭诚为业主服务,与物业中心加强合作和沟通,将人和新城建设成为和谐美好的阳光家园,云云。 余金华的材料就有点邪性了,里面说,他如果进入业委会,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查物业中心的帐目,尤其是维修基金,那么多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还剩多少,有没有被人黑吃。另外,咱们的每月的物业费是每平方一块五,已经达到了市中心区域的标准,这不合理,得降,降到五毛。 再,业主每月的水电费都得先交给业委会,而不是交物业中心。 利益动人心,他这个思路一出,倒是很能鼓惑些人。于是,在他的联络下,便有一群业主跟着摇旗呐喊,并说,还是老余想得周全想得深刻,是切切实实地为咱们着想,必须选他进业委会。 山东老王一看,要坏菜,秉着老余赞成他必须反对的原则,也纠集了相熟的业主在业主群跟老余对线。道,物业费交多少当初是经过物价部门核准的,你现在翻出来说,就是做无用功,你老余有本事去物价部门闹啊,怎么没这个胆子了?还有,咱们这里是高档住宅区。一分钱一分货,物业费交得高,物业的服务才好。如果单纯为了省钱,咱们还不如弄个门卫大爷守门,每月也就开几千块工资,物业费都省了。 两人一吵,其他业主也跟着扯皮。刚开始还能正常阐述自己的观点,发展到后面就成了人生攻击——世界上的事情大抵如此。 一时间,大伙儿也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互相问候起对方的直系女性亲属,又有好几对人要约架。 作为业主群的群主,周山水一看情况不好,他与人为善,劝了半天。说,大家怎么说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怎么能跟社会上的混混一样打架呢?再说了,咱们都是一把年纪,老不以筋骨为能,真闹出个好歹,也没地方买后悔药。 还有,老余你说水电费都先交给你,那还要我们物业做什么,干脆解散得了。 余金华喝道,解散就解散,另外请一个就是,世界上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 他又发了个呵呵的表情,道,你们物业光拿钱不干事。我如果进了业委会,第一件事就是开业主大会,把你们都赶走,另请物业。 和他关系密切的业主们都附和“对对对,解散物业,咱们另外请一家公司过来管理。不不不,咱们自己成立一家公司。” 余金华感觉这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兴奋地说,他以前办企业的时候,领导过几百号人马,小小物业公司也就几十号人马,还能管不下来?咱们自己成立公司,自己服务自己,自己人,怎么也被外来的物业贴心可靠,哈哈,哈哈! 听到这番话,物业经理老徐非常紧张,那不是砸大伙儿饭碗吗?这种事公司在外地的物业中心也发生过一起,搞得总部的领导大动肝火。骂娘,你们是怎么干工作的,都被人赶回来了,也好意思来见过,通通开除。 “山水,你去搞定。我的意思是选老王,如果老余进了业委会,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周山水大惊,说,不能被赶走不能被总部开除啊,我还要供楼,家里还有个面临高考的娃娃,没有工作,那是要死人的。可是老徐,民主选举,我既不能拦着老余不许他递材料,又不能按着业主的手让他们投老王。 老徐:“腊肉香肠,腊肉香肠。” 周山水:“这事我真搞不定。” 他不接招,山东老王却主动找到周山水。 老王很气愤,说,山水,我查清楚了。余金华已经开始准备筹建物业中心了。看架势,他不但要做业委会成员,还想搞钱。你想啊,每年大家交的几百万物业费,还有积下的维修基金,落到这个土匪手里,还不被他都给贪污了。我们不放心,你得想辙啊! 周山水很头疼,习惯性你摸了脖子:“老王,什么搞钱不搞钱的,没有根据不要乱说,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真的没办法,你另请高明吧。” 这一摸,恰好摸到当初劝架时被老王抓出的伤痕。余王那一架还真是动真格了,这老王枉是山东人,其实长得瘦小。落到余金华那种吃牦牛肉长大的汉子手上,还不被人锤扁。如果自己那天晚去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咝……余金华还真是一个棒客,跟棒客你就没有道理可讲。” 山东老王:“啥叫棒客,俺不太明白。” 周山水解释说,在西南方言中棒客就是土匪。古时候,本地土匪平日在家种地,遇到青黄不接吃不饱饭,就提根棍子出去劫道。 老王又问,那么什么叫撬杆。周山水又解释道,就是小偷,古时候西南地区都是木扳壁房子,小偷需要带根撬棍撬开别人的墙壁,才好摸进去行窃。” 山东老王感慨:涨见识了,你们西南的方言形象生动又不失诙谐幽默。 说着话,他若有所思:“对啊,姓余的就是个土匪,凭什么进业委会?我是个淳朴的农民,士农工商,农民是排在第二等的,他余金华就是下九流。” 周山水:“老王,过了,过了。” 对于余金华,他还真是头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料山东老王却搞出大事来。 第十四章 冲动的老余 山东老王干了什么呢,他把余金华给举报了。 老王在和周山水聊天,听到老周负气说余金华就是个土匪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个朦胧的念头。 他是什么人,人家当年可是蔬菜大王,手下几千亩蔬菜大棚,管理几百员工。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子女又到蓉城安家不愿意接班,这才跟过来退休养老。 能够混到他这种层次的都是人尖子。 下来一琢磨,豁然开朗:对的,余金华以前是搞矿山的,他们那地方民风剽悍,和山民打交道,难免会有冲突,在这上面似乎可以做做文章。 于是,山东老王就通过天眼查什么的把老余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 这一查,还真查出问题来,这厮在从业过程中因为和人产生经济纠纷,竟然当过一段时间失信人员。 老王也狠,直接写了一份材料,历数了老余数条罪状。这次,他没有把材料交给社区,而是直接递到街道。质问,这余金华就是个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敌人,虽然经过改造,已经洗心革面浪子回头重新做人。可是我想请问这样的人能够进业委会吗,他又能代表业主的利益吗? 他只能代表他自己,只能代表犯罪份子。 这事一传回小区,众皆哗然,说想不到啊想不到,老余平时看起来多么豪爽一个人,怎么就成罪犯了。 老王冷哼着说,豪爽,余金华对外面的妖艳妇女倒是豪爽?没看到人家别墅里见天三四个女人,喜笑颜开,甚嚣尘上,酒池肉林。那么多女人,还真得要买独栋啊! 他还为老余住独栋,而自己只是联排的事耿耿于怀。 众人都笑,心中又是感慨:身体好才会有幸福啊! 人和新城是别墅度假房,业主多是老人,对余金华五十岁的人二十岁的心脏且羡且妒。 在街道的调解干预下,声名狼籍的余金华自然失去了候选人资格。 又在周山水和社区同志的主持下,业主委员会选举顺利结束,老王水到渠成做了委员,得尝所愿。 把现在的物业赶走,另外成立一家物业公司的事情自然无人再提。 物业中心经理老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高兴地拍着老同学周山水的肩膀说:“山水,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你就是咱们班最机灵的一个。这事我就说你有办法,果然是。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让老王去摸老余的底,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妙极了。” “不是我,我没有。”周山水辩解。 他这人一向脾气好,这种揭人短坏人名声的事情可做不出来。 再者,做为金管家,你如果和业主发生冲突,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干? …… “周山水,你什么意思?”这一日,当周山水正领着工程部的人到门岗维修自动栅栏,余金华杀了过来,把他拦住。 周山水:“老余你有事吗?” “废话,没事能来找你。”老余一脸铁青:“山东老王举报我的事情是不是你指使的?” 周山水:“或许你误会了,这是你和老王之间的矛盾。按照物业的管理制度,业主之间如果起了冲突,物业不能介入。” “呵呵,不能介入,你可介入得太深了。”余金华破口骂道:“你们这些混帐东西就是不想我进业委会,免得我发动大伙儿把你们给赶跑。我一直认为你周山水还算是个老好人,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坏成这样。阴险,狡诈,蔫坏。” 周山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老余:“放屁,人老王都说了,查我底子的主意就是受到你的启发。” “启发,我启发了什么?”周山水愕然,这还真够冤的。 “狡辩,群里的聊天记录铁证如山,那么多业主都看到了。”余金华:“你伙同姓王的说我是罪犯,我可去你们玛得,我什么时候犯罪了。就说失信人那事吧,我矿山被当地村民挖了路,说是破坏了人家的风水,不给钱就不许开工。他们还派了十几个老头老太太过来,你好好跟他们理论,人家直接朝地上一倒,说被我打了,要赔钱。” “我们碰都没碰他们,凭什么赔钱,我就是不给。没想到,法院竟然判我输,我不服,我不服!” 余金华越说越怒,一张黑脸膛黑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一把抓住周山水的领子,吼道:“就是你,就是你让我名声扫地,失去自尊。你还我自尊!锤死你,锤死你个灾舅子!” 见他们要打起来,旁边几个保安一涌而上,急忙分开二人:“冷静冷静!”“不要动手啊!” 正当乱成一团的,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飞扬爸爸,飞扬爸爸。” 周山水回头一看,却是儿子周飞扬的班主任老师高小美。 他刚才被余金华一阵抓扯,衬衣扣子都被扯掉了,露出了胸肉,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众人好不容易才把暴怒的老余劝走。 周山水急忙用手掩着胸口,红着脸对高小美道:“高老师,不好意思,我这里遇到了一些状况,你怎么找到来了?” 高小美:“我刚下班,开车路过你上班的地方,顺便找你谈谈飞扬的学习情况。本来,这个家访早就应该做的,拖到现在。” “怎么好意思麻烦老师,应该是我去学校的。”周山水道:“高老师,要不我们去物业中心谈?” 高小美:“不用了,天气热,我不太愿意吹空调。你们这里环境真好啊,我们边散步边聊。” 她看着周山水,不为人知地皱起眉头。心道:周飞扬的爸爸每次出场怎么都这样,上次他被人抓伤了脸,这次更是直接跟人打架,看起来素质真的不是太高。 这样的家庭能够培养出周飞扬这样优秀的子女还真是个奇迹,或许是基因突变吧。 周山水:“好的,好的,高老师你请走这边,我带你看看咱们小区。” 两人走了几步路,就来到网球场旁边的池塘。 池塘碧绿波荡漾,水清见底,一群小鱼嬉戏水中,皆若空游无所依。 有蜻蜓上下翻飞,偶然点出几圈涟漪。 坐在水边的长椅上,高小美老师斟酌着语气:“飞扬爸爸,如果不唐突,我能问问你们夫妻感情现在怎么样?” 周山水笑了笑,道,离了有两年了,不过,我和飞扬妈妈还住在一起,没办法啊,双方的条件都不允许分出去单过。天地君亲师,师父师父,老师相当于孩子的父母。高老师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不唐突,不唐突。 高小美:“半期考试昨天已经考完,成绩和名次也下来了。” 周山水倒是放松下来,儿子的成绩从来就没让他和许润操心过,这次大概也不会例外。就随口问:“老师阅卷这么快啊,辛苦辛苦,飞扬考得怎么样?” 第十五章 大步下滑 高小美先不说周飞扬的成绩和名次,却道,飞扬爸爸,飞扬最近的学习和生活状态不是太好,我觉得学校应该和你们做家长的沟通一下。 周山水问,飞扬怎么了? 高小美道,周飞扬最近奇奇怪怪的,上课老走神,眼睛总盯着窗外。授课老师要喊他几声,才突然醒悟的样子。课堂上没有学到什么,他自己心里也急,下来之后就熬夜看书。 飞扬爸爸,你也知道咱们学校晚上十点就要准备休息了。熄灯后飞扬竟然跑去厕所复习,一熬就熬到夜里两点,白天就提不起精神来。 另外,飞扬在厕所里还背英语,声音很大,严重影响同学的休息。 现在已经是高三了,上半学习要把所有的课程上完,明年则全是复习。大家的学业都非常紧张,弦都是绷紧了的。 每个同学都有自己的学习习惯和节奏,比如有的孩子喜欢安静,有的孩子喜欢一大早起来晨读,有的同学睡眠浅。 飞扬同学这样熬夜背书,打乱了大家的节奏,已经有孩子反映都我这里来了。 听到儿子读书这么攒劲,周山水内心中其实还是有点小小的欣慰和得意。连声道,孩子学习刻苦,对自己有要求,这原本是好事,可如果影响了别人那就不好了,老师您批评得对。下来后,我会和他谈谈,聊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人是社会动物,生活在班集体里,还得考虑到别人,不能太自私。 “对了,飞扬考了多少分?” 高小美还是不说分数的事,道,这事只怕不是学习刻苦不刻苦的问题,离异家庭的孩子通常都比较敏感,最近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山水说没事啊,而且我和飞扬妈妈的感情好象也好了,我正琢磨着看能不能复婚。 说到这里,老周倒有点不好意思。 高小美也疑惑:“既然你们两口子的关系已经得到修复,也有复婚的趋势,这对孩子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可飞扬怎么就不正常了呢?高三了,大家都恨手头的时间不够用,这才选择住校。免得每天上学从家里到学校,放学的时候从学校回家,路上耽误了。同学们每天放学就开始做题,就连去食堂也是手不释卷。但我听人说,飞扬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出校门,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这中途两个小时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也从来不跟别人讲,这就很奇怪了。” “啊,飞扬每天都会出校门?”周山水惊呼,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高小美:“我想,这两个小时是关键,关键到可能严重影响到孩子的学习状态和学习成绩,我认为我这个做老师的应该和家长好好沟通,搞清楚飞扬每天放学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实际上,他这次半期考试的成绩已经大步下滑了。很多题他平时都是会的,怎么上考场就乱做一气?” 说着,高小美就掏出手机,把一份文档发给周山水,说是周飞扬这学期半期考试和平时的月考还有单元测验的成绩。学校给每个学生都做了个曲线图,你可以看看。 对了,飞扬半期考试的名次是班级二十一,全年级第三百一十六。 周山水脑袋里顿时“嗡”一声,感觉胸口好象被一节火车头撞中,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和许润对孩子实行放羊政策,其实是建立在娃娃成绩实在太优秀的基础上,这才偷懒。 高小美看周山水如此难过,叹息道,飞扬爸爸你要坚强,孩子应该只是短时在精神上出现波动,找出问题解决问题就好。班里这么多孩子,学校也管不过来。还有,以周飞扬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适合住校,要不你们先把孩子接回家去通学? 倒不是她推卸责任,实在是太忙。而且,这应该是一件很细致的工作,还得让学生家长慢慢找出原因。家人才是孩子最可倚靠的精神力量,这一点是老师所不能代替的。 实际上,周飞扬这次半期考试成绩急剧下降已经引起了校长和年级主任的注意。每个班的前五名都是学校的脸面,是老师的宝贝,自然是大家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也是高小美来家访的原因。 听到高老师的建议,周山水有点犹豫:“老师,我们家的情况你大约不知道,家庭经济挺困难,房子也小。也就两室一厅。虽然和我飞扬妈妈已经离婚,但因为客观原因都没有离家。平时一人住一间屋,井水不犯河水。飞扬周末回家,我都是睡客厅的。现在让娃通学……离异家庭,父母硬凑在一起已经很尴尬了,平时生活中难免有磕磕碰碰,哪天我如果又和飞扬妈妈吵起来,他还怎么学习。” 高小美:“高三了,在高考的压力下,就算再坚强的孩子情绪和思想上也会有波动。我也是做母亲的,我们家长在关键的时候应该给孩子无助的时候给孩子以依靠,在孩子彷徨的时候给予指导,还孩子情绪不稳的时候给予疏导。刚才你不是说和飞扬妈妈的关系已经开始修复了吗,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是维系家庭关系的纽带。孩子回家住,对你们复婚的事应该会有帮助。” 周山水:“这事挺大的,要不……我先和飞扬妈妈商量一下再说。” 至于复婚这事,老周同志也是随口说说,虽然他和许润偶尔还会住在一起,但那只是不受控制的彼此需要,其实招致他们离婚的原因一直存在,也解决不了,这是结构性矛盾。 果然,等周山水回家刚和许润说起让周飞扬通学,还没说原因,刚一开口,前妻姐鼻子里就发出轻蔑的冷哼。讽刺道,周山水,咱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看目前的情形,大约还有继续互相嫌弃对付着呆同一道屋檐下,这是命。 命运的安排我也无奈。 是是是,每个周末飞扬回家,我让你进屋挤挤。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都是成年人,难免会做出不道德的事来,但这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 第十六章 你这道理好古怪 周山水:“不道德,我是飞扬的爸爸,你是飞扬的妈妈,我们共同孕育了他的生命,怎么就不道德了?” 许润怒道:“那是因为我们以前有爱情,有婚姻关系,现在不一样了。周山水,人不是动物,不是雌雄两性凑在一起就可以的。” 这话难听,周山水不服:“又不都是我主动。” 许润呵呵笑道:“我也是把持不住和你一时苟且,其实心里也悔得很。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偶尔糊涂不要紧,但当初嫁给你,是糊涂到家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你这弱水三千,我再也惹不起。” 她一向伶牙俐齿,每一句都直接打击到周山水的自尊心。 周山水有点恼怒,道,咱们说事就说事,少扯到我的头上。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倒是孤独得很,你寡什么寡,离异又不是丧偶。 许润:“在我心目中,早当自己是个寡妇。” 周山水气得手都在颤,好半天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好,都是我不对,先等我把话说完好不好,飞扬的半期考试成绩下来了,很不理想,下午的时候高老师都跑单位找我家访了。” 说罢,忙掏出手机,点开高小美老师发给自己的曲线图给许润看。 现在的学校对学生,尤其是高三毕业班学生也进行数据化管理。不但班级有个大曲线图,就连每个学生也同样有一个。横竖两个数轴,横轴是时间,轴承是分数、名次,精细到从期终到半期然后再到每次单元测验。 周飞扬是学霸,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五,年级前三十,曲线很平缓,近乎一条直线。可就在这次半期考试,名次和分数的两条线却陡然下降,拉出几乎九十度的直角,这已经是断崖似的下跌了。 几条曲线如同从高空落下的大石,重重的压到许润的心上。 从班级前五到二十一,全年级更是落到三百名开外,这是何等可怕的情形? 许润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山水见她嘴唇都乌了,心中害怕,伸手去拽:“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啪!”许润一巴掌扇开他的手,忽然暴怒:“周山水,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就怪你,就怪你。” 平时孩子的教育都是老周在管。许润是销售,经常出差,一星期在家也呆不了几天。销售是个耗费大量体力和脑力的工作,她每次下班脸色都显得苍白和疲倦,实在没有精力操心其他事。相比之下,周山水的时间多些。 父亲带孩子最大的毛病是不够细致,到周山水这里,索性直接放养。 周飞扬小时候就是个捣蛋鬼,常常给家里惹出祸事。为他,许润没有少跟丈夫吵架,也想过自己教育孩子,无奈工作原因,实在是有心无力。 就这样,周飞扬一路放养到现在,表现良好,成绩优异。 不料高三了,他的成绩忽然下滑成这样,这怎不让许润又惊又怒又伤心。 女人都有点情绪化,许润更是遇事从来就是“不要抱怨自己,要谴责他人。” 许润大叫起:“都怪你,都怪你!就是因为你钻进我房间和我睡一个被窝,这才引起了孩子思想剧烈动荡,你是罪人,大罪人!” 周山水:“我怎么成罪人了?” 许润说,“你对我犯法就是罪人。” 周山水:“别的孩子看到离婚后的父母重归于好应该很高兴,应该以更积极更阳光的态度学习,他怎么反变得不正常了呢?” 许润:“就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但时不时还在一起。让孩子接受不了,是的,他接受不了,两个人,没有感情怎么能够在一起,这样是不道德的。他或许就这样开始怀疑人生,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以至无心学习。” 周山水瞠目结舌:“你这道理好古怪。” 许润说到难过处,啜泣:“飞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啊,父母没背景没本事,尤其是,周山水,更是一无是处。咱们家,可说是穷无立锥之地。” 周山水插嘴:“不是有房子吗?” 许润悲愤:“这算是房子吗,那么多按揭,还要还十五年。我都四十二岁了,十五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十五年,我的人生已经就得贴在这七十平方上面,我不甘心。周山水,你们小区环境多好啊,里面的房子多大啊!对,前天你还跟我说那什么矿老板,一个人住三百多平方。我们呢,我们一家三口人均三十平方都没有。你是人,人家也是人,人和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我在物质上没有给飞扬什么,我内心愧疚。还好孩子懂事,特别是高中以来忽然开窍了,学习成绩上去了。是啊,他得考上清北复交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也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是,就是你,就是你周山水,离婚不离家,依旧纠缠着我,侮辱和损害我,对我非法侵害,严重地伤害了孩子,扭曲了飞扬的心灵。”许润:“人说,一见周郎误终生。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是被你的甜言蜜语和帅气给忽悠了,陷进去了。结婚后才知道,你算什么周郎,你就是一头狼。周山水,你害了我,害了孩子,害了我全家。” 周山水没办法:“我有罪,你别哭了,别哭了,孩子究竟接不接回来呀,你倒是吱声啊!” “我不管,我不管。”许润哭得梨花带雨:“周山水,我头好昏,我透不过气来。” 周山水:“你累了,我扶你回屋休息好不好?” 许润愤怒吼到:“别碰我,从现在开始别想碰我一下。” 周山水讨了个没趣:“那好,我去儿子那屋里睡。” 人到中年,周山水感觉自己的精力和年轻时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外面上了一天班,头一沾枕头,就瞬间睡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被人掐醒。 睁开满是眼屎的眼睛看去,却见许润正两眼绿油油地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 周山水道被她这表情吓了一跳,瞬间清醒,问:“怎么了,还不睡?” 许润: “我心里难过,横竖睡不着,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这二十年来的人生历程。闪过你有备而来,来诈,来骗,来把我从一个懵懂青涩少女变成女人。闪过从怀着飞扬到他哑哑学语蹒跚学步,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人生多么短暂啊,可我短暂的人生竟有一大半被你毁了。” 周山水无奈:“我有罪。” 许润说周飞扬这次考试差成这样简直就是堕落,老师说得对,得先把孩子接回家,密切关注,找到原因,解决问题。可是,孩子一回来,你住哪里啊?但让你和我住一屋,我很屈辱。 周山水气愤,什么叫屈辱了,当我什么人了,许润,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违背妇女意愿的事儿。 许润又道,但是,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为了孩子,我受辱和你同处一室也行,可,我有一个条件。 周山水心中欢喜,道,莫说一个条件,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十个也应了。 许润:“你打地铺。” “打打打。” “另外,必须尊重我。还有,你把衣服给我穿好,男女有别,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呆女生寝室算怎么回事?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我只是室友关系。” “尊尊尊。”周山水忙不迭地应允:“一定和我亲爱的室友相敬如宾。” 许润再不理睬,转身回屋。 周山水:“等等我,我抱铺盖过来。” “站住,飞扬回家你才能住进来,还有,明天你去给我查清楚他下午放学离校那一两个小时究竟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蓬!”许润把门摔上,又反锁了。 周山水:“一定查,查他个水落石出。” 第十七章 关于早恋的猜测 得到前妻姐恩准,可以搬去和她住一屋,周山水很激动。他现在的心情还真有点像读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进女生宿舍,忐忑而期待。 内心中甚至觉得儿子这次成绩下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周山水又自责:哪有盼着娃学习下降的道理,呸呸呸,大吉大利。 他虽然偶尔对许润犯一次法,但很快就会被踢出卧室,灰溜溜去儿子房间,严格意义上也算是分居。 能够和她住一屋,也算是可喜的进步。 既然要打地铺,事先还得做些准备,钢丝床总得买一个吧! 他在网上搜索了半天,发现就算是简陋的钢丝床也得七百多块,实在太贵。还有,房间实在太小,再放一张行军床实在太占地方,不妨买个泡沫垫子,不用的时候也能收起来放门后。 接孩子通学并不是直接把娃带回家就行,其实还有许多事要做。当初每个孩子住校,家长都是要和学校谴一份责任书什么的。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有个好歹,学校可负不起责任。这次让孩子同学,周山水还得另外签和安全协议,承诺,如果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学生有什么事,家长负全责绝不跟学校扯皮……云云。 另外,娃在学校的床单被子日常用品还有书籍资料的也要带回家。 周山水打算周五下午再叫个车一道手脚把事都办了。 在此之前他先要弄清楚周飞扬每天下午放学后究竟去哪里了,又干了什么,这才是孩子学习成绩断崖式下跌的原因。 周飞扬成熟得早,有主见到倔强,偏偏话又少,从来不跟父母交流。你说十句,人家只在喉咙里哼上一声,直接问也问不出结果。 周山水决定跟踪。 人和新城业委会选举结束后,物业中心的工作量少了许多,那是因为秋季到了。最近几日秋雨绵绵没,气温骤然下降。盆地秋冬两季是标准的湿冷气候,魔法攻击的威力可不是开玩笑。小区的住户大多是老人,受不了这冷,很多人跑去海南和云南过冬,要等到来年开春才回来。 老徐和周山水是大学同学,私交极好。听他说起要请假的事,道,好说。 徐总感慨,这养儿育女真是一件要消耗大量心血的事啊!我孩子读小学的时候皮得很,见天惹祸,当年啊,几乎没过一两天班主任老师就会打我们两口子的电话说孩子又把同学打了,孩子又逃学了,孩子又抢别人的零食了……弄得咱们两口子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心惊肉跳,都落下病根。后来实在是没办法,我和老婆就轮流去学校陪着孩子上课,那经历,还真是不堪回首啊! 山水,你的心情我实在太能理解了,孩子的事大过天。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段时间就不安排你值夜班了,每天早点回去。 周山水去梧桐树中学后,找到班主任高小美老师,又去了政教处,刚把通学手续弄妥,就听到外面下课铃声,原来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他急忙出了校门,躲公交站台旁边的灌木后面。 果然,过得片刻,就看到周飞扬一个人出来站在站牌 周山水等孩子上了巴士,便叫了辆出租跟在后面。 车行几站路,就停到世豪广场,周飞扬进去。 周山水心中疑惑,娃娃跑这里来做什么,吃东西,里面的东西挺贵的,他平时很节约,从不在外面吃东西。难道是过来玩,看电影,玩游戏,不可能吧,飞扬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强。 世豪广场位于流双区和高新区之间,这里是蓉城的CBD中心,极是繁华。此刻正值晚高峰,累了一天的白领们都来这里吃饭逛商场买菜,里面人头挤挤。 周飞扬走得快,只几步就消失在人群中。 孩子找不到,他心中也是着急,没办法,琢磨孩子可能去的地方,挨个地寻过去。 他先是去了一楼的几个手机专买店。 周飞扬喜欢电子产品,喜欢玩手机电脑。还说将来上大学要学电子计算机,一是这个专业将来好找工作,收入高,更主要的是他确实喜欢干这个。不过,他的自控能力很强,无论是手机还是电脑,最多玩一个小时就会停下来,自觉地刷题做功课。 在手机专卖店没找着飞扬,周山水又去了二楼的书店。这也是儿子最喜欢来的地方,每次陪周山水和许润过来逛商场,都会在这里呆着,等父母逛完。 现在的书店生意也不景气,利润主要来自于饮料点心和教辅。飞扬也不点饮料,平时学习已经很苦,来这里自然要读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他看科幻小说,曾经还想过买一套《三体》回家收藏,但一看价格,就郁闷地书放回书架。 书店里还是没人。 商场实在太大,周山水不觉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肚子也有点饿了,就上了三楼,打算买小吃垫垫肚子。 刚上楼,就见到周飞扬呆呆地立在一排空闲的店铺前,眼圈红红的,面上的表情又是伤心又是失望, 在周山水印象中,儿子少年老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一脸木然,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 他也有点得意,说,自己生了个心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娃,此子将来必成大器。许润却嗤之以鼻,说,拉倒吧,什么泰山崩于前色不变,飞扬就是扑克脸,不善于表达而已,你这是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 周山水很生气,说,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合着飞扬不是你生的? 飞扬是他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极深。 此刻,看到娃娃想哭的样子,周山水心中忽然一痛,顿时难过得要命。 他也不去叫周飞扬,就躲在一边偷看。 又过得大约半个小时,周飞扬大约是知道等不到自己想要等的,失魂落魄地出了商场,乘车回学校。 周山水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也不声张。 第二日依旧按时来到学校,藏在公交车站台后的灌木丛中。果然,到点周飞扬就出来乘车,依旧去了世豪广场,依旧上了三楼,在那一拍空门市前站上一个小时。 第三天,还是这样。 “飞扬今天去世豪广场究竟想干什么,究竟在等什么?”周山水想不通,跟家里领导汇报情况的时候,烦恼地抓着头:“我这心啊,提心吊胆的,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马上就是十月份了,今天春节是一月底,比往年早。许润为了冲年底业绩,每天早出晚归,面容显得疲倦。人一累,心火旺盛,说话也冲:“还能等什么,等人呗,难不成等多啦A梦?” “等人?”周山水的神色凝重起来:“太太,这事要引起重视?” 许润:“孩子的成绩都大踏步下滑,你说我能不重视吗?” “不是,不是。”周山水犹豫片刻,才道:“太太,你说,飞扬等的会不会是一位姑娘?” “青春慕少艾,飞扬长得高长得帅,又是学霸,那么优秀,被小姑娘喜欢这不很正常吗?”许润说着话,霍然而惊,低呼:“什么!” 早恋这个名词如同一记大雷在周山水和许润心中炸响,震得二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山水是农村子弟出身,许润则来自相对闭塞的东北林区,两人都是七零后,加上生长环境的影响,思想相对保守。 在他们的学生年代,早恋简直就是品性不端流氓阿飞的代名词。如果让同学知道自己喜欢上谁,那可是要被嘲笑得无地自容的。 许润悲愤地叫起来,混蛋周飞扬,我每天上班那么辛苦,早上六点就起床,吃过完,乘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到公司,七点下班,又要乘一个小时车。到家后已经是八点过九点。吃过晚饭,洗洗刷刷,都十一点了,就得上床睡觉。 我每天都在打瞌睡,只要有一点时间,只想倒在床上迷瞪一会儿。 我除了去上班,就是在去上班的路上。 我已经没有个人的生活了。 你说,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混蛋周飞扬,你知道我过得多苦吗?我为了什么呀,我还不是想赚点钱让你有饭吃有房住。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早恋,你喜欢上一个姑娘,你连书都没心思读了,你想过我吗? 周山水听得不对劲,打断她,太太,我感觉你好象在说我,说儿子就说儿子,不带指桑骂槐的。 “我就是在骂你,怎么了??”许润伤心道:“你以为我想这么辛苦,我就不想做豪斯外妇,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可也得有这个条件吧?但凡你周山水有点出息,也不需要赚太多,一个月能拿两万块回家,我立即辞职回家,做个好母亲,好太太……不,我才不要做你的老婆,绝不。” 说到收入,周山水气短,嘀咕:“我就这样,你不都跟我离了吗?” 许润眼圈红了,哽咽:“山水,你说,还有大半年就高考了,以飞扬以前的成绩,考个名牌大学应该不成问题,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就早恋了呢?你说,我们那个时候多么单纯啊,十七八岁年纪,都不好意思和男同学说话,更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周山水道,我们以前什么营养条件,我顿顿红薯老玉米,一天到晚就是饿,哪里还有多余的能量去想媳妇儿。你家在林区日子好过些,可一周也只能吃一次肉,发育得也晚。 现在的孩子吃的是啥啊,飞扬一顿一斤肉可劲儿地造,牛奶当水喝。这样的生活条件,必须早熟。 现在的娃娃,正常情况下十一二岁就有朦胧的两性意识,儿子都十九岁了,喜欢异性实在太正常了。不像我,十五岁了才有第二特征,我们那代人实在太惨了。 “什么生活条件,咱家就没条件,你就没创造。”许润喝道:“你废话实在太多,马上去找老师反映情况,然后挖出那个女生,让对方家长管好自己孩子,别带坏了我家飞扬。” 周山水苦笑道:“这事怕是怪不到对方身上,我估摸着是飞扬单相思,一厢情愿要约人在世豪广场见面,人家根本就不来。他就痴痴地等,痴痴地等。” 许润更怒,厉声道,我家飞扬哪点不好,那么高那么帅,又是大学霸,她凭什么看不上,岂有此理嘛!山水,我心疼,我透不过气,我无法呼吸。你明天一定要问出那个女生是谁,我要找那个女生的家长,质问她为什么影响飞扬的学习,这不是毁人前程吗?不学好! 周飞扬苦笑,说,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具体是什么原因,再查查。 许润:“什么再查查,还有两个多月这学期就要结束,学业这样紧张,哪里还容得你慢慢来,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说罢,就长长地打了哈欠,自回屋补瞌睡。 第十八章 真相 既然知道儿子每天下午放学都去世豪广场,周山水第二天也不用那么急,干完手上的工作后,直接去了商场。 果然,不片刻,周飞扬就来了,径直上三楼。 周山水有点头疼,许润勒令他今天必须查出真相,解决问题。问题是,如果周飞扬今天估计也等不到人,等下又怎么开口问呢? 现在的娃都被家长和学校保护得很好,思想单纯到脆弱。十七八岁的孩子,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事。家长和学校一个处理不好,弄不好把事情搞得更糟。 “周叔叔。”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周山水回过头,就看到前面有一条熟悉的纤细窈窕的身影。 那人是谁呢,正是上次让周飞扬帮着买奶茶,还被母亲一耳光闪脸上,当众罚跪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却忘记了。 “叔叔,我叫王安安啊,周飞扬的同班同学。上次,就是上次在高老师办公室那个。”小姑娘手中端着一杯咖啡,嘴唇上还沾着泡沫。 王安安没有穿校服,一件素雅的连衣裙,脚蹬小白鞋,虽然不高,却显得青春活力。特别是笑起来,当真是明眸浩齿。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第一眼见着的时候虽然不给人惊艳的感觉,却越看越觉得美,相当地耐看。 周山水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古怪的念头:王安安好可爱,难道飞扬等的就是她……应该是吧,前脚娃才进商场,后脚安安就跟进来,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也对,这样的女孩子是人都喜欢,飞扬那么成熟,加上朦胧的两性意识觉醒,思想难保不会抛锚。 他问:“安安,你经常来这里吗?” 王安安:“这里的咖啡做得不错,我很喜欢,一周要来几次。”说着话,她吐了吐舌头:“叔叔,我偷偷跑出学校的事情你可不能跟老师说,不然又要挨打。” 周山水心中暗道:那就是了。 正要斟酌语气说,王安安同学,飞扬是不是对你有好感。叔叔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也能够理解。不过,你们现在是高三了,学业紧张。还有,我们家那条件,飞扬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爱情固然美好,但面包跟重要。物质决定一切,学业和事业才是一个男孩子个人价值的体现。可飞扬的性格很倔,认准的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飞扬,但叔叔恳请你把话跟他说清楚,如果能够鼓励他好好学习那就更好不过了。 还没等周山水开口,王安安忽然问:“周叔叔,你和周飞扬报警没有?” 周山水一呆:“报什么警?” “没报啊!”王安安说:“不就是八千块钱而已,小钱。我被骗六万多,也懒得过问。我妈说了,报警又是做笔录又是立案,太折腾。如果因此影响工作和学习,就不划算了。” “什么八千,什么六万?”周山水满头雾水。 王安安疑惑看着周叔叔:“周飞扬报了个一对一化学补习班,现在机构卷款跑了,他难过得要命,都哭了,这事你不知道?” “啊!” …… 真相大白。 周山水心中乱糟糟的,又是欣慰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欣慰的是,飞扬怎么这么上进这么懂事,他要补习,却知道家里实在拿不出这钱了,便将存了十多年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平时还帮同学洗衣跑腿赚钱,试问,现在的孩子又有谁能做到? 自责的是,自己实在没本事,给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创造不了象样的条件,以至以影响娃娃的前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父亲是不太合格的。 心疼的是,飞扬小小年纪竟然承受本不应该承受到一切啊! 想到这里,周山水看着儿子孤独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娃娃的肩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飞扬哥,可算找到你了,你每天都到这里来,我和你妈还担心你和姑娘约会呢!” 周飞扬看到他,瞬间知道父亲什么都知道了。身体忍不住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然后就把头低下去。 周山水知道儿子虽然话少,其实内心却非常自尊,尤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现在直接质问为什么瞒着家里弄出这件事,学习成绩为什么大幅度下降,不但没有任何作用,反会让孩子更加难过。 他温和地说:“是不是学习太累,出来散心?” 周飞扬抿着嘴,一声不吭。 周山水又道:“饿不饿,附近有家肥肠粉挺好,一起去吃。” “恩。” 商场外面有条美食街,以小吃为主,有千篇一律的炸鱿鱼,有臭豆腐,有冷串串。 今天的肥肠粉很辣,周山水只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而周飞扬则正是最能吃的年纪,要了半斤。十月底已经降温,小伙子吃得额头鼻子上全是汗,头顶有水气蒸腾而起。显然这种大油大荤很对胃口,他喉咙里全是快活的呼哧声,宛若正在护食的狗儿。 周山水最喜欢看儿子吃东西的样子,孩子是多么的单纯和快乐,只要一碗米粉,一杯饮料,甚至一句关心的话,就能让娃娃高兴一整天。 儿子高兴,他就高兴。 他忍不住扯出餐巾纸擦了擦周飞扬额头上的汗水:“半期考试的成绩下来了,还有你被补习机构骗了八千块钱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也许是热辣辣的米粉,又也许是父亲手上传来的温暖融化了心里的寒冷,周飞扬心中一酸,眼泪一滴一滴落进碗了。 周山水知道自家儿子心事多,有主见,遇到事你再怎么劝也没用,得让他自己转过这个弯,希望回家后,他能够在家庭的温暖中慢慢把这事忘掉,调整好心态,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 就道:“另外,我跟老师沟通的,以后你就别住校了,跑通学。” “恩。” 吃过米粉,父子两一前一后走着,再不说一句话。 坐了几站公交车,到家后,许润还没有回来,她工作压力大,早出晚归,作息规律挺乱。 因为飞扬回来的仓促,什么东西都没带,周山水就忙着给他准备牙膏牙刷毛巾还有换洗衣服等日常用品。 而周飞扬则从床下的箱子里掏出高二的数学练习册刷题。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一点半,周山水正要叫孩子去洗脚上床睡觉。忽然,大门被人粗暴踹响,外面传来许润高亢的歌声:“我的气质你模仿不来,这种感觉我与生俱乐来……开门呀,你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我跟你说,我可是有老公的,我还是一个十九岁娃的母亲……开门啊,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第十九章 我会升职加薪 周山水刚一打开大门,就有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却见,门外的许润一脸陀红,步履趔趄,看到周山水,竟是一呆:“对不起,走错门了,再见!” 周飞扬一拉住她:“没错,就是你家。” “胡说,我家哪会这么小,你看看,都挤得啊,跟火柴盒子一样。”许润吃吃笑着,指着拥挤的客厅,不屑:“大哥,你看看你过的日子,这叫生活吗,猪窝,猪窝。我跟你说啊大哥,俺家是东北那噶达的,;林区家里光院子就两百多平。你住这里,他不憋屈吗?” 周山水又好又好笑:“憋屈,憋屈,太憋屈了,你喝了多少,弄成这样。” “能有多少,就一瓶水井坊,我没醉,我没醉……啊……”许润忽然又尖叫一声,挥动着包不停砸来:“别碰我,别碰我,我是有老公的,小心他打你哟。流氓,你不能看我漂亮就耍流氓,我长得美是我的错吗,那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也很无奈啊!” 周山水:“我是周山水啊,就是你老公。” “放屁!”许润:“我跟周山水早就离了……啊,离了,那我就没老公了,我怎么那么惨……呜呜!” 周山水有点崩溃:“惨惨惨。” 父母这一通闹,正在饭桌上刷题的周飞扬哼了一声:“烦不烦啊你们?” “啊,帅哥!”许润眼睛亮了,一把抱住周飞扬,不停亲:“一米八的大长腿帅哥,太爱你,飞扬,妈太厉害了,生了这么帅的儿子,了不起,了不起,许润,我为你点赞。” 周飞扬被老娘亲得满脸都是口水,郁闷:“臭死了,爸,把妈拉开。” “拉开,凭什么拉开。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不要妈了?”许润忽然啜泣:“是不是嫌弃咱们家小,嫌弃我赚不到钱?你这个没良心的,狗还不嫌家贫呢?要怪你得怪你爹……呜,呜,周山水,你这个混蛋,你害了飞扬,害了我,害了我全家。” 周山水:“我……咳,我跟你个醉汉就没什么好说的,飞扬,搭把手,帮我把你妈扶回屋去。” “住手,别碰我,我能走,我走两步给你们看看。”许润又是一包砸来,逼退前夫和儿子,背着手在客厅里走起来,朗声道:“20XX已经结束,总结工作如下。今天公司继续了去年回款紧张流动资金严重不足的状态,时常出现货商付款艰难,销售员借款困难的情况……明年是我公司发展决定性的一年……推动公司全面可持续性发展……” 许润仿佛正在做工作总结的单位领导,颐指气使,意气风发,高跟鞋犹如马刺,踩得地板铿锵着响。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状若疯癫。 周家父子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许润做完工作报告,精神更加亢奋,喝道:“飞扬,我跟你说,妈要升职加薪了,妈要做部门主管了。知道一个月能拿多少吗,两万,年底还有绩效果。去年,我们部门的头儿就拿了八十多。咯咯,咯咯,我许润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总想着年薪百万,年薪百万,现在终于实现人生目标了。你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吃过多少苦吗,我受过多少罪吗?” 周山水很意外:“升职了,真的吗?” “少瞧不起人,我许润再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职场二十年,能力那是有口皆碑的,凭什么就不能上一个台阶?”许润又哭起来:“山水,我都四十二岁了,你知道吗,我好害怕。知道吗,和我一起进公司的那批人现在是一个都不在了。现在的职场上,人家要的就是二十来岁刚出社会,能闯能拼能熬夜加班的年轻人。我们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身体也垮了,偏偏工资还高,对老板来说就是个负担。” “老板看我们呀,就好象是在看小偷,薪水小偷,那目光我受不了。” “我每天一进办公室,看到那一张张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的脸,心里就慌。长江浪推前浪,我这道前浪说不定哪天就被拍死了。我死了不要紧,可家里有房子要供,有孩子要养啊!山水,飞扬,我如果被拍死了,你们怎么办,难道睡街上去。我放心不下,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脑子你就是你们的影子。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爱的两个男人,我难受啊!” “难受,难受,难受。”周山水附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当初他和许润离婚时闹得乌烟瘴气,其实,前妻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许润:“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做中干了,我年薪百万了,雨过天青了。这房子太小,换了,买套大的。这家具太旧,换了,换胡桃木,一水儿的。这儿子,千金不换。这老公……换了。” 周山水大惊:“换不得换不得,咱们是原配。” 许润忽然摸着他的脸:“不换,你我都要好好儿的,相亲相爱过完这一辈子。山水,我是不是有点膨胀了。” 周山水:“有点。” 许润哈哈大笑:“我都大公司中干,年薪百万了,难道就不能膨胀一下,我就是要膨胀。” 说完,她又高声唱起歌来:“谁不曾呀,拥有过梦想,前行的路上,太多风浪,勇敢的心……” 周飞扬忍无可忍:“我要学习,我要做题,爸爸,快把妈弄走!” “我走,我走。”许润摇晃着身体朝卧室走去:“儿子加油,清北复交!周山水你过来,我允许你对我违法。” 周山水尴尬:“孩子还在呢,别乱说话。” 许润公司聚餐,酩酊大醉而归,周飞扬被校外补习机构骗了八千块钱的事情自然没办法跟她汇报。 周山水扶前妻回屋,帮她洗了脸脚放床上,本打算第二天早上再跟她谈。 谁料,许润一大早就出了门。 周山水打电话过去,许润那边听起来很嘈杂很忙碌的样子,回答说,山水,我还有几个部门领导马上要跟大总去外省出差,现在已经在机场了。这次出门,估计要三五天,一星期也有可能。这次出差也是老总对她和竞争对手的一次考察,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成功了,就升职加薪,失败了,以我这个年纪,估计在公司也呆不了几年,必然会被吐故纳新淘汰掉。 最后,她又有点伤感地说,山水,我们当初之所以离婚,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一个钱字,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很多时候是我的不对,女人嘛,都有点情绪化。这次出差回来,我会郑重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周山水安慰她说,肯定能成功的,你是谁啊,你是天才,你还生了飞扬这么一个天才儿子,你是天才母亲。 许润:“好了,好了,领导正在喊我,有事下来说。” 就挂了电话。 周山水被打算跟前妻谈谈儿子,但这事不好在电话里讲,也数不清楚。再则,许润这次出差对她个人,对这个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家庭意义重大。她是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上,要保持良好状态,自然不能拿家里的事影响其状态。 我们的老周同志决定先按下不表,一切都太太回家后再说。 他先是去了学校,把儿子的被褥衣服书籍什么的拿回家,过起了照顾孩子饮食起居的生活。 补习的事情对周飞扬打击颇大,周山水不住安慰儿子,说不就是几千块钱罢了。飞扬,好好读书,等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但这话别说娃娃,就连他也觉得说服力不足。每次谈起这事,飞扬就是低头不语。 这种状态可不好,周山水更是担心,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第二十章 话多要坏事 “老徐,你说过咱们物业中心也是职场。那么我问你,在职场上,真的是一过三十五就没人要了吗?”这一日,周山水又照例跑到物业经理老许办公室蹭好茶叶。 老徐问他咋了,看起来情绪不是太高。 听周山水说到他前妻要升职加薪的事后,又笑道,年薪百万可是好事,记得请客。 周山水道,如果此事成真,自然是要请你麻辣烫的。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你说,全国十三亿人口,二十到三十五的估计也就一亿,难不成其他人都是废物,都没有用了,凭什么就要把人给开掉? 老徐扑哧一笑,说,你担心什么,公司又不会开掉你。你以前不是总说自己是门房周大爷吗,物业这个工作有其特殊性,对员工的要求是要细心耐烦要有亲和力——这却是被社会铁拳锤得没有脾气的中年人的特质——所以啊,你看咱们物业的员工,基本都是中年人。总公司在招聘的时候,要求的也是已婚有孩子。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干筋火旺,动辙跟业主闹,那是不能招的。 即便是保安,也要用年纪大的,不收小伙子。 听他说到这里,周山水倒是奇怪了,问,这保安的要求是身体好能打能拼,精壮小伙才能制服坏人,怎么就不能要了?弄老头字做保安,战斗力如何保证? 老徐,保安只是保安,又不是警察,没有执法权。就算碰到坏人你只能有限度拒止,实在不行就报警。不分青红皂白就跟人打,打坏了不但要赔钱,还得负刑事责任。 周山水笑起来:“那是。” 说到起妻子升职加薪出差的事,他心中忽然一动:“老徐,这都十一月了,距离今年结束也就几十天时间,年终的事有没有准信?” 物业集团公司的管理其实挺有人情味的,对于员工也不苛刻,往年年底都会给大伙儿发红包。 总部且不说,下面的各物业中心,像老徐这样的总经理,几万块还是有的,部门经理大约一万,而周山水等普通员工,三五千不等。 钱虽然不多,但最穷得每个月只有两百块零花的老周来说就是天降横财,可以保证一家三口过个好年。 听到他问,老徐有点苦恼,道,今年总部不是弄了个什么家宝加APP吗,绩效怎么考核除了要参考平时的工作表现,还要引入业主打分机制,上头都还没拿出章程,等着吧! 周山水说,那就等着呗,反正再迟下个月也能定下来。 老徐:“对了,总部新任命了一位总经理,是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说是要在一个月内把各处物业走一遍。明天他就要来,我们要做好准备工作,别被人三把火给烧了。” 他有点担心的样子。 周山水安慰:“咱们小区什么地方,和谐社区,文明社区,那是得到街道认可,授了牌的,老徐你担心什么的,还是等老总来的时候提下年终奖的事要紧。” 老徐:“俗气。” 周山水:“你如果每月只拿四千多块工资,怕是比我还俗。” 老周同志的话倒是提醒了老徐。 下来后,许经理琢磨了一晚上,和谐社区文明社区这个提法很有见地,大可依着这个思路向大领导汇报工作。 第二天,总部新任总经理莅临人和新城物业中心。 此人姓王名建国,四十来岁,名字很有时代感,人却显得相当的精神,巡视完小区后就召集所有管理人员开会。 与会人员除了老徐还有保安队长、工程部经理和十二个金管家 先是老徐汇报工作,对于他所说的和谐社区文明社区,王建国给予很高评价,说,和谐文明才是幸福生活的基础。咱们小区是高档楼盘,业主的层次也高。我所说的层次除了指他们的物质基础外,还特指其对于文化素养。我们物业公司说到底是服务业,主要工是为业主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这个环境除了硬件,比如小区绿化、安保、卫生之外,还有人文关怀……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看得见的服务是一方面,大家更应该在看不见的地方做好服务工作……云云。 反正一句话,业主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素质的,人家的要求也高,你们的意识也要跟上。 说完开场白,王建国又谈到将来总部IPO的事情,提出很多整改要求。 实际上,IPO的事情跟大伙儿也没有什么关系,周山水等人且听着,他们更关心年终奖的评定标准。 于是,大家都互相递着眼色,看谁能率先把话题引到这方面去。不料,老徐却怂了,耷拉着眼皮装看不到。 他这个当头儿的打退堂鼓,众人都有点泄气,又不愿意去做出头鸟。 王总又说了半天话,看了看手表,笑着站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除了人和新城,我还有跑几个物业公司,就不在你们这里吃饭了。” 他起身已经走到物业大堂,眼见着就要出门,而该死的老徐顾虑太多又不吱声,周山水便急了:“王总,请留步。” 王建国微笑:“你叫周山水吧,是这里的金管家,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周山水:“王总,听说今年的年终考评标准和往年不一样,我想问问王总这个标准是什么,比起去年是涨了还是降了,最重要的具体什么时候出结果,什么时候发下来。” 王总依旧笑眯眯地说:“方案还没有拿出来,待定。老周,现在才十一月,现在说年终的事是不是早了些?” 周山水:“不早啊,大公司的办事效率是出了名的低,现在公司又追求IPO上市,一忙起来,说不好就把这事给忘记了。咱们收入本就低,像我吧,每月好几千块房屋按揭,还有个要高考的娃娃,每个月的钱都是勒紧了的,多出一分都挤不出来。年底了,如果总部能够早点把这事定下来,我们也好做安排。” 刚才还和气的王建国皱起了眉头:“老周,我觉得吧,咱们职场中人,不要问公司为我们做了什么,要先问问自己为公司付出了什么?” 老徐见他脸色不善,急忙道:“山水,你少说两句。”心中叫苦,山水今天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屁话实在太多,话多是要坏菜的。 周山水依旧絮叨:“王总,我觉得我和我的同事们工作干得不错,也符合总部的要求。” 王总还真没到过这种不客气进行自我表扬的员工,气得笑起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总部觉得。对于你们的考评,公司有标准,一切靠数据说话。” “那王总你拿出标准啊!”周山水不服,正要继续说下去。 忽然,物业中心的大门本人一脚踢开,有两人闯了进来。为首那人大吼:“周山水,哪个是周山水,给我站出来!” 两人都是女子,一老一小。 老的那个中年妇女大约五十出头,个头不高,瘦得跟藤一样,皮肤黝黑,眼角带着深刻的皱纹,一看就是吃过许多苦,然后苦尽甘来。 这点从她的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 中年妇女浑身名牌,衣服上的LOGO很大很醒目。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十根手指也套着六颗戒指,富得浮夸。 至于她前面的那位姑娘,约莫二十左右,却是另外一番离经叛道的装束。 第二十一章 母与女 小姑娘怎么说呢,其实挺漂亮,虽然说大约是平时不注意皮肤保养,被太阳在脸上晒出两块高原红。 但她五官端正,仔细一看,却是个大美人坯子。特别是一双眸子,亮得吓人,竟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勃勃生气。 不过,她的穿着却有点让周山水这种老派人有点接受不了。怎么说呢……实在有点复杂。 姑娘上身皮甲克,下身牛仔裤带马靴,所有服饰上都挂着链子钉子什么的,走起路来亮闪闪叮叮当当,估计每天早上为了穿这身衣服就得花费不少时间。 最让人难受的是,姑娘竟然把满头秀发剃去一半,露出的半边脑壳连接着修长的脖子,脖子上竟然还有天使刺青。 这个极具强烈个人风格的打扮一出场,还真把在场的人都给震住了。 见没人吱声,女孩子又吼:“谁是周山水,不说话,那我可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由此产生的后果概不负责!” 老妇显然是被姑娘平时惹是生非弄怕了,拉住她哀求:“微微,微微,不要闹事啊,妈求求你!” 周山水“我就是周山水,请问你们是……” 那个叫微微的姑娘“哈”一声,喝道:“原来你就是姓周的坏人,看你獐头鼠目的,完全符合我来之前的想象,你就是一个杂痞。” 其实,周山水长得也是仪表堂堂,否则大美女许润当年也不可能看上他,一心嫁给周麻子。他脾气也好,当下也不发火,只问:“你们怎么进小区的?” 微微:“我们是业主,难到连家都不能回了?” 老妇忙道:“周山水,不好意思,我是余金华的婆娘宫小丽,这是我女儿余葳蕤。微微,你不要乱说话,快叫周叔叔。” 周山水:“啊,你们是老余的家属,什么时候搬来的?” 余葳蕤大怒:“叫什么叔叔,妈妈,姓周的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喊他个鬼。” 她一用力,从母亲的手里挣脱,指着周山水就骂:“姓周的,是不是你说我爸是犯罪份子,还写信向街道举报,说是要把我爹再送进去?我爸正直善良勇敢,敬老爱幼,平时也没多的爱好就喜欢捐捐款做做慈善,怎么就成罪犯了?” 周山水瞠目结舌:“我没有?”举报老余的是山东老王,怎么扯到自己的头上来,这不是冤枉吗?该死的老王嫌盆地冬天冷,已经跑回山东越冬去了,现在也没办法找他过来当面对质。 余葳蕤对她老爹的评价,大家都是不认同的,一个有十几座矿山在山沟沟里好勇斗狠几十年的人勇敢是勇敢了,但和正直善良可扯不到一块儿去。老余老而弥坚,自搬进小区来就惹是生非,现在看这姑娘的打扮和举止,果然是一脉相承,在场众人都低声笑起来。 余葳蕤:“不许笑。” 她又骂周山水:“我爸道德高尚,凭什么不能进业主委员会,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周山水:“业主委员会的成员要全体业主投票,民主选举,这事你得问全体业主。” “可你损害了我爸爸的名誉,我不找你找谁。还有,你还说我爸一人独居不靠谱还经常带客人回家,影响了小区秩序。笑话了,我们还不能带亲戚朋友回家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老余带的都是妇女,大半夜的好象也不合适。”有好事者插嘴:“现在好了,老余家属子女都搬过来,他也能收敛些。” 在场众人都哈一声笑起来。 老余妻子宫小丽听说丈夫经常带女人回家,脸色顿时大变。 “诬陷,这是诬陷,不许笑,不许笑!”余葳蕤看母亲难过,暴怒:“姓周的,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我锤死你!” 周山水愕然:“不是我说的。” 余葳蕤可管不了那么多,提起一把椅子就朝周山水砸去。 周山水急忙跳开,椅子砸在吧台的电脑上,“光当”有电火花闪烁。 坐在后面负责收费的两个女孩子尖锐地叫起来。 老徐:“保安,保安,快制止!” 余葳蕤已经完全失控,一不做二不休,提着椅子追打老周同志,将大堂的饮水机、电脑、文件柜砸得稀烂…… 宫小丽:“微微,微微,不要打架,妈妈求求你,不要打架啊!” 保安终于来了,把余葳蕤和周山水分开。 余葳蕤见今天没办法修理周山水,才住手,威胁:“周山水,我记住你了,咱们没完。别以为我爸年纪大了好欺负,现在我来了,咱们的帐慢慢算。” 这一通闹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就两三分钟,从头到尾都被王建国看在眼里。 王总满面铁青:“周山水,你搞什么名堂,混蛋!那位尊贵的业主,你也不用跟他慢慢算帐,我现在就给你个公道。周山水,你竟然跟业主打架,了不起,很了不起!可是开了我们公司的先例了,现在,请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给我滚蛋!” “啊!”周山水面上顿时失去血色:“王总,不要辞职退我,我还要供楼,我还有个正在读高三的孩子。” 王建国不理睬他,只吩咐老徐尽快完善辞退手续,把人给撵走。 余葳蕤咯咯笑:“恶人有恶报,痛快,痛快!” …… 从物业中心出来,宫小丽怯生生地对女儿说:“微微,刚才当官的说要开除那什么周管家,你看他都要哭了。人家也是可怜人,这么砸人饭碗不太好吧。” “什么不好,就得把这种坏人穷死饿死。”余葳蕤气势汹汹:“妈,你就是太软弱太胆小,这才让爸爸欺负了一辈子。” 宫小丽:“两口子过日子,夫妻中总有一方强点,另外一个弱点,彼此让一让都好。如果大家都要强,凡事都要争个输赢,那还不天天吵架,把家都给吵散了。” 余葳蕤冷哼:“你倒是让着爸爸,什么都听他的。他让你留到老家,你就留下。结果呢,他来蓉城花花世界享受生活,你一个人留老家喝西北风。现在好了,没听姓周的说,爸都带着女人回家了,你还让,再让这个家都要让给外人了。” 宫小丽摇头:“你不也说了,这是周山水诬陷你爸爸的吗?” 余葳蕤怒了:“我那是和姓周的吵嘴,难不成还对着那么多人说爸是渣男,你还真信了?” 宫小丽:“你爸不是那种人。” “你说我不是什么人?”余金华的声音传来。原来,母女说话间,已经回到自家别墅的院子里。 老余正在喂池子里的锦鲤。 宫小丽眼神显得惊慌和软弱:“没……没说什么?” 余葳蕤不可不怕父亲,喝道:“我们在说你趁我跟妈不在的时候带女人回家,鬼知道在干什么,我们在说,你是个渣男。” 余金华大怒:“放屁,我是跟人打麻将呢!” “你怎么尽跟女人打麻将?” “废话,现在男人都在上班赚钱,女人在家打麻将带孩子。我倒是想跟爷们儿赌钱,多痛快啊。可也得找得着吧!” “呵呵。” “你笑什么,老子的事情你管得着吗?”余金华大怒:“余葳蕤,你看看你这打扮像什么东西,剃个阴阳头。知道什么人才剃阴阳头吗,你爷爷和太爷当年被人整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样。丢人,你给我老余家丢大人了!还管起老子的事来,信不信我等下用剃胡刀给你刮个秃瓢?” “秃瓢……咝,有点意思。”余葳蕤心动:“剃个光头,在头皮上贴个夜叉,酷!我看看网上有没有夜叉文身贴,下个单。” 当下就掏出手机点个不停。 宫小丽大惊:“微微,不能再剃,再剃就没有了。” 老余锤胸顿足:“家门不幸,出此冤孽!孩子她妈,你怎么教育出这么个妖精来,我想死,我活不长了!” 说起余金华经常带女人回家,搞违反道德这事儿,那还真是冤枉他了。 正如老余刚才所说,西南省女性地位高,基本都是男人去外面上班赚钱,而女人则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农村尤其如此。 余金华本是山民出身,以往生意上的伙伴也都是搞矿业的,大伙儿都是草根崛起。朋友们都忙,平时也约不到人,只能叫上家属麻将长牌扑克玩个痛快。不料,落到物业那群混蛋口中,却说得如此不堪,真是岂有此理? 老余以前的生意做得很大,最颠峰的时候有十几座铅锌、石棉、石膏、高龄土、石灰石矿山。后来因为环保和国家工程建设,陆续关张。 辛苦了一辈子,赚下五辈人都花不完的财富,临到老了,也应该享受一下生活。和所以的农村娃一样,他从小就渴望走出大山,走进繁华的大都市。 因此就先一步来蓉城打个头阵,买房买门市置业。 至于老婆宫小丽除了在家里做矿山的收尾工作,主要是陪女儿余葳蕤读书。 余葳蕤如今正在老家一所技校念书,学的专业……恩,专业不重要,就是混个文凭。如今已是第三年。读完这一学期,下期就要实习,然后拿文凭。 此时正值寒假,两母女一合计,蓉城那边的房子已经弄好,又快过年了,索性就搬过来和老余团聚。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这才十一月初,技校怎么就放假了呢? 原来,老余老家是高寒山区,平均海拔三千五。十月份就开始下雪,到现在已经是见天暴雪,冷得要命,书自然是没办法念了。 这是高原的地方政策。 第二十二章 劳动很快乐 “山水,这这这……怎么搞成怎么样?” “周哥,你真的要走了吗?” “老周,你不要紧吧?” …… 物业中心乱糟糟地围着周山水。 周山水在人和新城物业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他为人和气,别人有事都很热心帮忙,人缘极好。今日受了无妄之灾,竟被王总开除,众人心中都是不忍。 而周山水耳朵里嗡嗡乱响,脑子里只翻来覆去一句话“房子的按揭,孩子的学费生活费怎么办,怎么办?” 是的,蓉城虽然大,工作机会也多,但那都是给年轻人准备的。正如前妻许润说过的,她每天一见办公室见到的都是一张张年轻人的朝气蓬勃的脸,中年人一个也无。 自己年纪也大,离开物业中心,要想再找这么一个轻松的力所能及的工作却能。人家一看自己的第一学历和年龄,直接就把你的求职信扔垃圾筒里。 周山水是农民子弟出身,再艰苦的日子都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都能吃。问题是,有的事情并不是你能吃苦就能得到解决。比如下个月的按揭款,比如孩子每天眼睛一睁就要吃要喝。 我做为家长,又该如何向飞扬交代? 他竭力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一边收拾个人物品,一边强笑道:“各位兄弟姐妹,和高兴和大家共事,我不要紧的,没有工作,大不了再找个就是,别搞得跟天塌下来一样。” 一个女管家眼圈红了:“山水,你以后记得常过来看看。” 她一哭,其他人都很伤感,顿时说不出话来。 周山水:“要回来的要回来的,到时候记得留我吃饭哟。” 忽然,老徐将眼睛对着众人一鼓,喝道,你们没事做是不是,都散了,都散了。然后拉住周山水:“山水,到我办公室一趟,有话跟你说。” 进了他的办公室,周山水强笑:“老徐你是要给我送别吗,也对,你的茶叶我挺喜欢,都给我带走吧。” 就要去拿人茶叶盒子。 老徐一把夺过去,骂娘:“你是鬼子吗,来我这里一回扫荡一回,要喝自己过来泡。” 周山水:“自己过来喝?我这一走要为一日三餐奔波,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来你这里喝茶,也得有那时间。” 老徐想了想,道:“山水,今天这事是个意外。就拿业主委员会选举的事情来说吧,那是街道和社区的要求,按说应该由我主持的。但我却偷了个懒推给你,结果搞成现在这样,责任在我身上。今天这事情,其实是你再背锅,如果就这样让你走,那我就太不乐教了。” 乐教是本地土话,意思是不讲义气,没有担待,令人不齿。 周山水:“哈,对了,这离职是不是要给我补偿,N+1,你快把钱算给我。” 老徐:“你这人怎么一提到钱就来劲,听我说完好不好。山水,你第一学历低,年纪又大了,离开我们物业要想再找同样的工作怕是不那么容易。我们这里虽然收入不高,却是正规单位,好歹五险一金都是全的。外面很多地方连养老保险都不负责,自己买,一年一万多块,压力实在太大了。” 说到未来的生活,周山水心中不好手,默默地从老徐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抽了一口,呛得厉害,又灭了。 老徐:“要不这样,你的离职手续我先拖着,等过阵子再说,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周山水:“这可以吗,那可是王总亲口说要开除我,你顶着不办,会受到牵连。” 老徐道:“王总现在的全部精力都放在IPO上面,日理万机,管得了那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没准过的几天就把你的事给忘记了。我这边先不忙给HR那边走程序,拖一天算一天。” 周山水:“还能这样?” 老徐:“但是,你的工作要停下来,工资也停发。” 周山水叫起来:“老徐,我一家三口要吃饭啊!” 老徐点头说,是啊,人活着就要吃饭,咱们每天眼睛一睁,房子、水电、宽带、煤气、交通费就钻出来,没钱你连人都做不了,毕竟咱们不是生活在空气中。你的事我是这么打算的,咱们物业不是把小区不少工作都是外包给别的公司吗,给你找个活路也是容易的。 人和新城地盘大,住户多,活儿也多。总部不愿意养那么多园丁和保洁,把这些工作都外包了。 老徐的意思是让周山水先去园林公司那里混上一段日子,那边的活儿比较烦琐,但收入还成。 不过,徐经理还是有点顾虑:“山水,你好好的一个金管家忽然变成零工,一身泥一身水的,我怕是自尊心受不了。还有,你的颈椎病撑得住吗?” 周山水顿时心动,立即拍着胸脯道,老徐,你我都是农民出身,小时候都挖过红苕摘过苞谷,还怕一身你一身水,要什么自尊心?钱给够,我现在就把化粪池给掏了你信不信?至于我的颈椎病,那叫病吗?那病就是成天坐电脑前坐出来的,正应该好好劳动,没准一干体力活就把病给干好了? 说起颈椎病,周山水上一个工作是在电脑前看单,一坐就是好几年,倒落下了这个毛病。 徐经理被他逗笑了:“好好的掏什么化粪池,那我就把园林公司的老郭喊过来了啊。” 老郭这人周山水也熟,他是本地土著。 手下的人马倒是不多,就十来个小工,多是中老年人,每天扛着除草机、花工剪在小区里忙个不停。 而他则每天物业这里来抽烟喝茶打屁聊天跟大家搞好关系,没办法,得在老徐这里找生意。 作为老徐的铁子,周山水和老郭经常一起喝酒吃饭,但牌却是不打的,陪不了。 老郭听徐经理说了这事,笑道,开玩笑吗,山水好好的大学生金管家到我这里来打烂零工?好吧,山水你既然瞧得起兄弟,就来过渡一段时间,当是个玩儿。 周山水正色,不是玩儿,是来赚钱的。老郭,我的情况你也晓得,孩子正是用钱的时候,有什么重活累活都交给我吧。 老徐和老郭二人都笑起来。 周山水的第一个工作是和两个妇女一个中年男人提着花剪去修剪小区路边的灌木,嚓嚓嚓嚓,被剪下来的叶子纷纷落地,看到灌木被自己剪得平如磐石,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这工作还真有点减压。 工作倒是不累,就是需要干很长时间。 他颈椎有点隐隐发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就只手因为长时间使剪子,虎口被磨得发热。 到了下午四点,中年男人吼了一声“收工”就要回家喝啤酒吃串串儿,另外两个妇女却喊:“钱,先把工钱领了再说,你快让老郭过来啊!” 于是,中年男人打了个电话,老郭就骑着电瓶车过来,打开包,一人递过去两张红灿灿的钞票,客气地说,三表哥,六嫂,幺嫂,山水,明天早点过来,手脚麻利点,这活儿都积在那里,中心要命一样催。 六嫂却不高兴了,说,才这么点钱,不来了。 郭老板不住哀求道,六嫂,不少了不少了,现在就这行情,大家好歹是亲戚,就当是帮我忙成不成。 好说歹说,这才让忿忿不平的众人把工钱收下来。 周山水没想到工钱竟然是日结,还不少,很意外。 仔细一想,却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在从前,这种私人小老板的信用都不是太好,工钱如果一月一结,拖你十天半月,甚至直接耍赖。工人被搞怕了,每次都不是见到钱不动工。 现在已经进入老龄化时代,人工非常昂贵,只要是用到劳动力的地方,没有一张红钞票都没人搭理你。就那整个大蓉城地区来说,一千七百万人口,最不缺的就是做办公室的大学生,最缺的就是能下苦力的壮汉。 周山水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还算有点结实的肌肉,忽然感觉得自己也算是稀缺资源了。 他心中琢磨了一下,每天两百,全月无休,一个月就是六千,却是比在物业上班多太多了……这活儿倒是不错。 包里揣着的两张百元大钞,老周的心情极好,决定加菜。 老婆许润出差,估计要一周才能回家,儿子现在通学,又是最能吃的时候,营养得跟上了。 周山水今日大起大落,心情跌宕起伏,决定买点好菜犒劳自己。 他打算在楼下烧腊摊子切点卤肉,恰好老板刚出锅一盘肥肠,这可是人间至味啊! 老周的目光落到上面,顿时就挪不开了,用夹子夹了一条:“老板,多少钱一斤,称称。” 老板回答说,九十一斤。 周山水吓了一大跳,嚷嚷,这不是抢人吗,要不了这么多,切一半……等等,还是多了,再分一半…… 老板看了看夹子上的肥肠,苦笑:“周哥,只剩一尺不到了,再切还没有一根火腿肠长,实在下不了刀。要不,你考虑一下耳朵,我这里的红肉耳片那可是有口皆碑。” 旁边几个也来买肉的顾客捂嘴轻笑。 周山水不以为意:“那就不买肥肠了,改吃耳片。选十斤,把肉剃了,只留其中的寸筋软骨,细细剁成臊子。” 老板笑得刀都掉在案板上:“我先剁了你。” 回家后,不一会儿,周飞扬就放学了,自己趴在饭桌上做作业,等到老周把饭菜端上来,喊:“挪挪。”这才不甘心地收了书本文具。 儿子依旧是那副心情抑郁的样子,周山水本想和他再谈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今天低头剪了一天花木,脖子酸得厉害,就倒了泡酒一边吃饭一边喝,舒筋活血。不觉喝多,迷糊中钻上了许润的床。 感觉很软和很温暖,久违了! 第二天,老郭开了破得四面敞风的大面包拉着工人,把他们丢在一条公路边上。 今天的活儿是给公路的边坡栽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有着坚硬细长叶子的草,搞绿化,算是政府工程。 队伍又增加了,总共八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干活自然慢,而且工作算的是天数和人头,也就是说你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钱,那么还费什么劲呢? 难得一个艳阳天,大伙儿心情都是极好,种了几株草后,就坐在旁边喝茶烧烟唠嗑。 上一辈人的龙门阵都荤,说着说这就扯到男女关系上。比如谁谁谁家的儿子拖了个姑娘回家,小两口不注意,房子又不隔音,已经严重扰民;谁谁谁家的媳妇出轨了,跟外面的男人跑了;谁谁谁,天天去夜总会,把一个家都败光,两口子打得那个头破血流啊…… 周山水坐在旁边听得不住笑,还真有点当初念大学读《三言二拍》的味道。 今天的劳动强度不大,太阳正好,暖风正好,荤段子正好,碧空正好,脖子也不酸痛了,真让人愉快。 但到下午四点发钱的时候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今天只有一百。几个老太太显然都是老郭一个村的长辈,很愤怒,骂,郭老三,你什么意思,别人给你干活都是两百,怎么给我们一百,你还讲不讲亲情了? 郭三狗,当年你跟人打架被抓派出所关起,还是我给你送的饭,现在就昧良心了? 依我看,得多关你几天,最好送到山上去劳改。郭老三,你就是个恶棍,你这个法外狂徒! 老郭被骂得秃顶都气红了,偏偏又不好发作,只得道:“懒得跟你们这些婆婆大娘说,明天有个大活儿,三百一天,去不去?” 大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问是什么活,算我一个。 老郭才道活儿依旧是种草,人和新城的池塘和人工溪流旁边长满了杂草,都要除掉,换上新草坪,得忙一天。去十个人,让山水带你们,他熟。 第二十三章 高级白领的职业病 他这一说,周山水才记起这事。人和新城算是本区的高档楼盘,当初请了设计师做景观,挖了池塘,还引来水弄了一条蜿蜒的人工小溪,颇有曲水流觞的味道。 今天夏天特别热,雨水又好,小溪旁边的野草疯狂生长,到现在已经有一人高了。夜里业主散步经过,感觉阴森森的,便有业主投诉到物业中心。 物业答应动用维修资金整治,也和老郭敲定了方案,无奈前阵子忙着成立业委会,耽搁了。 周山水立点头应允,说老郭你放心,这活儿我来带队。 今天虽然收入不高,只一百块,但玩的开心。 可等回家吃过晚饭后,他却感觉左肩胛骨里面有点不得劲儿,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厉害,左手还有点发麻。脑袋朝右边转倒是灵活,可一转到左边脑袋眼睛就阵阵发花。 周山水心叫一声:糟糕,颈椎病犯了。 估计是今天天气热,在太阳下晒发了热,脱过外套,被风吹着了。 他先是在沙发上躺了半天静养,发现没有效果,就烧了一盆热水端进卫生间热敷。 因为是后背,也够不着,就喊:“飞扬哥,飞扬哥,过来帮你爸爸敷一下背心,疼死我了。” 周飞扬正在复习功课,闻言急忙过来,一只手拿着热毛巾敷在父亲的背,一只手则拿着书依旧看个不停。 周山水:“我都快疼死了,你竟然没有任何表示,做事能不能认真点?” 周飞扬:“呃,” 周山水:“你爹颈椎病犯了,背心疼,脑壳晕。” 飞扬:“恩。” 周山水气道:“有这么敷衍事儿的吗,跟你说,我现在好歹也算是管理人员,办公室白领。管家也算是白领,他只要不干体力活就算。我啊,天天坐电脑前值班,又是收费又是看监控的,把脖子都看出毛病来。人到中年,身体这样那样的毛病就会钻出来,这是自然规律,也没有办法。要学会好好将息,与疾病为伍……嘿,我说你这娃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父亲,跟你说话呢,多少有点表示好不好?” 周飞扬这才抬头,用迷惘的目光看着父亲:“爸爸,我正在背课文呢,你说什么?” 周山水摇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去学习吧。” 飞扬:“爸,你肩膀真没事吧?” “好得很,非常好。”周山水为了免得孩子担心,站起来使劲甩了甩肩。 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忽然脑袋里嗡一声,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恶心想吐。以手扶墙休息半天,才缓过劲儿,才发现自己额上竟沁出一层毛毛汗。 旁边的周飞扬不住喊:“爸,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忽然晕了一下,现在好了,你去学习吧。” “恩。” 当天晚上周山水也不敢大意,开电热毯烧了褥子,铺盖盖得厚实,到天亮感觉肩膀好了许多。 三百块一天看起来是不错,但周山水和另外四个工人一开干,都觉得亏了。 那条人工小溪长约七百米,夹岸都是荒草,需要先用剪草机把草都除了,平地,然后再铺上草皮,一天弄下来还不把人累死。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干吧。 周山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担心自己的颈椎,动作幅度也小。干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大碍,就放开了。 他现在名义上还是物业中心的员工,员工有员工餐,午饭自然到食堂去吃。 好好一个金管家现在干起了花匠,换别人怕是有些尴尬,周山水却不在乎。大大方方道,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再说,收入还不错,见天三百块,爽歪歪。 众人笑道,山水也就是在那边过渡一下,下个月依旧回来。你在老郭那边看架势要月入过万,这边再领个四千多,要过个肥年啊! 周山水说,过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争取一下。 大家倒有点佩服他的豁达。 吃饭的时候,老周同志有点挂念儿子,就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飞扬哥最近两日情绪还是有点不对,他虽然有心开解,可娃娃心事重又内收敛寡言,就算想跟他交流,也是老虎咬乌龟——无从下口。 电话那边飞扬正端着饭菜堆成小山餐盘吃饭,腮帮子鼓得好象松鼠。 看到娃娃饭量如此之大,周山水心中欢喜,又笑骂,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挣钱不易的可怜的老父亲? 学生中午饭后一般都有半小时休息时间,没办法,吃太饱,全身血液都要用在消化上,再学也学不进去。 周飞扬面露关切:“爸爸,你肩膀好些了吗?” “没好,好不了。”周山水笑骂:“我昨天在卫生间差点昏到,你现在才想起问我,不孝的子孙,晚上想吃什么,爸爸好去买菜。” 周飞扬说食物就是那么回事,不外是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维生素,吃什么都不重要,随便。 “好,那我就去买随便。”周山水正要再跟儿子开两句玩笑,忽然觉得肩膀一疼,手中的勺子掉桌上,颈椎病又犯了。 飞扬:“爸——” 周山水:“没事,高级白领的职业病。” …… 这情形一丝不漏地落到周飞扬的眼里。他本是早熟聪明的孩子,如何看不出父亲的身体很不妥当。 吃过饭,他就拿起手机搜索起关于颈椎病的信息。这一搜不要紧,倒把他给吓得要命。国内最大的一个搜索网站上说,这病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也就是偶尔感觉到头晕被轻微疼痛。如果置之不理,到后来会发展到手脚蹿麻,大脑缺氧。最后甚至会高位截摊。 飞扬如何知道搜索网站搞的是危言耸听,目的就是想推销相关的产品。 他被彻底吓坏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无心学习,坐在座位上心神不知飘什么地方去。 放学后,他也没急着回家。 他干什么去了呢? 他要给父亲买颈锥治疗仪。 颈椎治疗仪结构很简单,就是个充气垫。使用的时候围在脖子下,利用气垫支持住颈项,减少颈椎所受到的压力。 价钱也合理,八十块。 飞扬刚在药店买了治疗仪,父亲周山水就打电话过来,说是正在加班,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家,让他自己先回家把剩饭剩菜热了吃着,明天再做好吃的。 “加班,爸你的颈锥……”周飞扬放心不下,想了想,便乘了公交车赶去人和新城。 第二十四章 这就是生活你只能接受 周山水确实是在加班。 今天的活儿实在太多,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把杂草剪完。 他和几个工人就运来草皮挨个地铺过去,估计要等到天黑才能弄完。 周山水中午的时候手因为用力一甩,颈椎病忽然发做,到现在肩膀处一阵接一阵痛,脑子晕忽忽的,恶心想吐。 其他几个工人见他身体不适,就说,周哥你脑壳昏啊,那就别蹲着种草了,负责推车吧。 于是,他就用一辆手推车将草皮一车一车推过去。因为不用弯腰低头,倒也能坚持。 正忙着,后面有儿子熟悉的声音传来:“爸。” 周山水下意识地扭头:“诶!” 这一转头却坏了菜,他左肩正在疼,头一转过去,估计是压迫到什么神经。只听得脑子里嗡一声,眼前就黑了。 车正好推到水边的斜坡上,里面装满的草皮是何等之重,顿时失去控制,拖着周山水就冲进溪水中。 等到冰凉的溪水灌进领口,周山水才清醒过来。 却见,飞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进水里来,扶着他大叫:“爸——你怎么了?” 岸上是工人们乱七八糟的喊:“老周,老周,你怎么了?”“快,打120!” 周山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气力,大叫:“别叫救护车,我没钱。” 周飞扬还在叫:“爸……你怎么了,别吓我,别吓我!” 周山水:“就是颈椎病,死不了。飞扬,你跳下来做什么,水里凉。” 一句“水里凉”让飞扬彻底破防,他号啕大哭:“爸,你说你是高级白领,怎么打起了零工?刚才我都听叔叔阿姨们说了,你都被开除了。” 周山水尴尬:“那不是还没走完辞退的流程吗,我还是白领啊。” 周飞扬:“爸,你过得太苦了。我明明还有钱,却想着去补课。这钱用来给你治病多好。我太自私了,我就不是个人。爸,这是我给你买的颈椎仪。” 说着,他拿着颈椎仪,湿淋淋地就朝父亲脖子上套去:“爸爸,我太不懂事了。书上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读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孩子,对我来说那是很远很远的事。真到那个时候,你也老了身体也因为操劳垮了,难道,我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晓得你对我是多么的重要?” 水里实在太冷,飞扬整个人都在哆嗦,不住地捏着开关要给气垫充气。 可是,他的手颤得厉害,怎么也充不进去。 周山水眼睛湿了,却笑:“儿子长大了,爸爸这病是好不了的,没治疗的意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被人骗了钱不要紧,作为一个男人,总会遇到挫折。现在不过才开始。今后我们或许会遇到考试失利、工作不顺,被老板辞退,碰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给她婚姻承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必须接受。” “咱们现在先不说女人啊姑娘啊的事,飞扬,爸爸现在就遇到倒霉事了。爸骗你说是高级白领,其实就是个烂零工,说谎不好,我做自我检讨。” 飞扬:“爸,你很了不起!我觉得一个男人无能遇到多么难的事,还能记住自己身上的责任,扛起事儿,才能成其为男人。我被人骗了钱,我只想着这么多钱啊,我存了十多年,我存得多辛苦啊,我没有力气了,我甚至连书都不想读了。但是,这点事比起爸爸你所肩负的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想着自己,我太自私了。爸爸,我会努力的,不但为自己,也为你和妈。” 看到儿子被泪水洗过的晶莹的眼睛,周山水内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那八千块钱的事已经翻篇:“对啊,除了清北复交,浙大也可以啊!别哭了,大老爷们儿,流血流汗不流泪。” “恩”周飞扬抹了一把脸,狠狠地看了周围的花园、洋房、别墅,咬牙切齿:“爸,我会孝敬你的,我以后要好好努力,好好工作,让你和妈妈将来也住上大别墅,我发誓!” 周山水:“好好好,儿子,加油。太冷了,咱们去物业换衣服烤火。” 就要走。 忽然,周飞扬在背后猛地抱住他,将脑袋靠在父亲背心。 就好象是小时候那样。 那时候,周山水每天骑着电瓶车让儿子坐在后面,叮嘱:“娃儿,抱着我,别乱动,摔下去可不得了。” 每次飞扬都紧紧地将双手圈住父亲的腰,把耳朵贴在他背心。 “咚咚”那心跳声是如此有力,给人强烈的安全感。 但是…… 周飞扬此刻忽然意识到:去他妈的,爸爸的心跳终有一天会停,终有一天会老会死,会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我得尽快成长起来。我所困绕的和痛苦的事物,跟爸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 父子二人冷得实在受不住,就跑去物业中心换了制服,又烤火吃饭,身上终于暖和起来。 他们有说有笑地下班回家。 刚出人和新城大门,周山水的电话就响了,一看,就笑着对周飞扬说:“飞扬哥,是你妈,她今天回家。这次出差工作任务完成的应该很完美,年薪百万啊,你我弟兄就等着做富二代吧!” 老周和儿子兄弟相称,没大没小,辈分都弄乱了。遇到这种不靠谱的老爹,飞扬哥很无奈,抿着嘴憋笑。 周山水接通电话,按了免提:“太太啊,你回来了,升职加薪了吗,吃了没有,想吃什么,我马上给你做,飞扬就在我身边,乖得很。” 那边好半天没有声音。 周山水喂喂了好几声,还是没有反应,就哼道,应该是误触。 正要挂掉后再打过去。 许润终于说话了:“山水,我撑不住了,心好累。”声音很小,很虚弱。 周山水感觉到不对劲,大起声音:“许润,你怎么了,现在怎么地方,我马上过去。喂喂,你说话呀,马上给我个定位。” 许润喃喃道,山水,你说,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乘一个多小时车去上班,加班到晚上八点,然后又是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等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洗澡吃饭后,就得睡觉,整个人就没有清醒的时候。我也想好好跟你说说话,可实在没时间。我每天跟蚂蚁一样,从城市这头到城市那头,我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就这么来来往往,往往来来,走啊走啊,就走到四十二岁。我什么都没得到,还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家庭和亲情,你说我图个啥? 我站在机场的出口,看着那么多年轻人忙碌进出,忽然想到,我曾经也跟他们那样对未来充满希望,幻想着今后的美好。 现在,我四十二岁,我已经没有幻想。 周山水脸都白了:“飞扬,快叫出租,你妈在机场,好象是够戗了……喂喂,太太,别挂,别挂,求求你,我是山水啊,我和飞扬在一起,我们马上过来。” 第二十五章 希望的窗户 周山水和儿子是在机场T2航站楼大门口找到前妻许润的。 她穿着家中最值钱的那件灰色羊毛绒大衣,那件衣服是儿子考上重点高中,两口子一高兴,倾其存款花费一万买的。 大衣很漂亮,许润平时都挂在衣柜中,只重大场合才拿出来穿上一次,比如公司年会,同学聚会,出席同事婚礼,跟周山水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她换上了最好的行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亮,这次出差意义重大。 只不过,一星期不见,大衣皱巴巴的,上面还沾了灰尘, 她呆呆地坐在拉杆箱上,盯着地下一层看。冷冷的风吹来,长发乱糟糟地飞舞,头发下的面容憔悴苍白,眼角竟带着一丝鱼尾纹,再没有往日的绰约风姿。 周山水和儿子被许润这模样吓坏了,同时冲上去,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 许润转过头来,看看儿子,又看看周山水:“山水,我刚才想过从这里跳下去。” 周山水:“不,你不想。” 许润:“我想。” 周山水:“你跳我也跳,没你我活不了。” 许润咯咯地笑起来:“你谁呀,你是我的前夫,咱们离婚后就是陌生人了,你跟着徇情算怎么回事?” 周山水:“我……” 周飞扬:“妈你跳,我也跳,我说到做到,绝不开玩笑。” 许润看了看儿子,眼泪扑簌而下:“妈不跳,你是那么帅,那么乖,那么优秀,妈舍不得你。飞扬,妈没用,妈说大话要做公司中干,要年薪百万,妈失败了,甚至连工作都保不住。让你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很抱歉。” 周飞扬红着眼圈摇头:“是我的幸运,妈,我们回家吧。” “家,哪里有家?没有工作了,没有钱了,按揭都还不起了。”许润呜呜大哭:“真是没用,许润,你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 她用手不住锤着自己脑袋。 周山水去拖,却拖不动。 周飞扬一把背起母亲就走:“怎么没家,有我和爸爸的地方就是家。出租车,出租车!” 许润的眼泪一颗颗滴进周飞扬的后颈窝:“太抱歉了,太抱歉了。” …… 在坐车回家的路上,许润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但她哪里有精神去接。 电话就打到周飞扬这里来,有许润同事的,部门领导的还是公司高管的。逐一接完电话,周山水终于还原出事情真相。 原来,许润所就职的也算是业界首屈一指的上市企业,这两年行业寒冬,业绩每况日下,很多部门都闲得无所是事。 唯一最忙碌的部门是人力,企业经营困难怎么办,那只能压缩开支。怎么压缩呢,就是将可有可无的人和可有可无的部门裁掉。HR见天找人谈话,说很抱歉,你已经不适合我公司用人要求。 被谈话的员工很多人都不能接受,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有人激烈地跟HR拍起了桌子,吼“我大学刚毕业就进了公司,一晃眼十多年过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嫌我年纪大不能加班就赶人走,还有没有人味?”有人则抹着眼泪哭道“我刚买了房子,刚买了车,刚生了二胎,妻子身体不好不能上班,失去了这份工作,我该怎么办啊?” HR还能怎么着了,她只能好声好气道,公司的情况摆在眼前,开销实在太大,市场行情也不好。你要这么想,离开我们公司,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发展,说不定也是一种机遇呢? 随着离职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公司都陷入恐慌情绪。 许润也不能免俗,她每次到公司,只要一看到人力,心脏就蓬蓬乱跳,生怕被人请过去喝茶,平时遇到有出差任务都抢着去。不出差在公司的时候,也是每晚必加班,她想告诉别人,自己还是有用的,还是能打能拼的,无能是身体还是精神。 也因为忙着工作,她忽略了儿子的教育,也因为高度的紧张让自己和周山水的婚姻关系走上了破裂之路。 许润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公司不可或缺的人才,并没有核心竞争力,这么挨下去,随着年纪变大,终有被淘汰的那一天。 但她不能被淘汰,想都不敢想。因为家里的房子还有十多年按揭,每月到点必须还贷款,不然一家人都得睡大街。儿子现在是高三,明年就是大学四年学生生涯,又是一大笔开销。就算飞扬大学四年毕业参加工作,他也要成家立业,也要结婚生子,买房买车,也需要家庭的帮助。 至于周山水那个混蛋,虽然没用,可离开了我,怕也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许润有太多牵累,她不能退,她必须咬牙坚持。 但是,看到公司里满眼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朝气蓬勃的脸,她却心虚气短。这样的青春风暴是何等的可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风暴给卷走了,摔成粉末了。 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苦熬了两年后,就在上周,部门主管离职,位置空了出来。本来,上头要从外地分公司调一个新主管过来的,但总部那边的意见却是要不从下面的老员工里挖潜。现在的行情不好,调动新人过来因为不熟悉情况,要想理顺业务关系,还需一段时间,太折腾。如果让老人接手,可以无缝连接,平稳过度。 双方开始争执,最后不知道那个促狭鬼出了个天才的主意,说,现在我们不是在跟某公司谈一个大项目吗,不如让外调的候选人和部门老人各自弄一个送过去,哪份计划书被看中,谁就是新任的部门主管。 大总想了想,道,就这么办。让两人各自弄个计划书,下周我亲自带队,让他们跟客户谈,是龙是虎,分个高下。 至于内部挖潜被选拔出的人选,则是许润。 许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都四十二岁了,还会获得这么大一个机遇。正如她酒醉后跟前夫和儿子所说的,只要拿到这个职位,年薪百万,房子车子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包括她和周山水的感情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试想,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也不可能和老周走到离婚那一步。 其实,周山水这两年也做得不错,说起来还真有点对不起他。此事若成,两人的关系或许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那么,许润啊许润,你支棱起来,为了飞扬乖儿,为了周山水这个混帐男人,加油! 许润立即行动起来,熬了几个通宵,把眼袋都熬出来,体重减了五斤,拿出一个个人感觉满意的计划书出来,跟大总、几个部门领导,以及竞争对手坐上飞机。 准备外调空降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此人长期主持一个分公司,精明强干,前途看好。他的计划书做得也非常不错,也有相当的可行性。 那么,一切都让甲方爸说了算吧。 甲方选中哪套方案,就用哪套,而计划书的作者就是新任的部门主管,负责全程跟进。 甲方爸爸看到两份计划书,不但不以为忤,反有点为公司的诚意而感动,道,那我们就开始评估吧。 一切都按照程序和流程开始商务谈判。 大约是老天爷为许润的精诚所感动,甲方在经常一星期的评估之后,选中了她的方案。说,许女士的计划书和另外一份都不错,实行哪一套都很好,但许润的计划书贵在详实朴实数据也准确。 她在这个行业十多年了吧,老人的好处是对行业门清,对接交流沟通也顺畅。 甲方爸爸拍板,许润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跑卫生间偷偷哭了一场。为工作,她背负得实在太多,忽略了儿子的教育,家庭破裂。好在拨得云开见月明,有了这个项目有了这个职位,失去的一切都能弥补回来,现在还不晚。 那么,就准备签约吧。 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又跟许润开起了玩笑,狠狠地捉弄了她一把。 估计是前一段时间熬夜太多,精神始终处于巨大的压力下,恰好又是每个月那今天。她也是大意没有提前做准备,痛经的毛病又犯了。一发作,满面煞白,背都直不起来。 偏偏她这痛苦经是在双方的酒宴上发作的,打翻了一钵佛跳墙,弄得身上汁水淋漓。 这可就失礼了,也坏了事。 甲方下来跟许润公司的大总沟通,说,就别让许女士跟进这个项目吧!职场上什么最重要,业务能力、工作经验?不,都不重要。业务能力可以锻炼,工作经验可以积累。一个人,就算资质再普通,只要站在平台上,总有起飞的一天。 职场上,最重要的是身体和年龄,身体是一切的基础,年龄是未来的保证。 许女士身体不好,她四十岁了吧,脸色很苍白,眼袋那么大……我们接下来的合作项目工作强度很大,她一个中年妇女,又是老公又是孩子,如果身体上再出问题,会严重影响进度的。我看你们做另外一份计划书的小伙子就不错,很有干劲的样子。 说完,甲方又开起大总的玩笑,道,你们公司的产品面向的都是年轻人,主打青春、运动、健康的生活态度。我也去过你们那边,都是二十多岁的精神小伙子小姑娘,许女士这样的中年妇女还真难得一见,跟保护动物一样,这可不符合你们的企业文化啊! 两人是私下交流,自然不讲政治正确。 甲方是爸爸,他的意见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大总很遗憾,只得无奈地说:“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最后,甲方用的是另外一份计划书。 人世界最惨的事莫过于给开了一扇期望的窗户后又狠狠关上。 许润彻底崩溃了,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家。 此刻正值大蓉城地区大降温,冬天来了,只穿着单薄羊绒大衣的许女士的心就好象这即将来临的冬季那般冷。 第二十六章 我不是你 接到许润领导的电话后,周山水气得眼睛都红了,跟人大吵一通。 骂道,人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才一周不到就变成这样了,我需要你们给个解释。我要找劳动监察部门,我要报警。 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狠狠地捏着拳头,道,我明天就去公司找你们,给我等着。 这一挥拳不要紧,眼前又是一黑,深吸了两口气才恢复过来。 那边,许润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在发泄完内心悲痛的情绪之后,她状若痴呆。 周山水哪里还敢接电话,忙跟儿子说,飞扬快去打盆热水。 热水打来,父子俩手忙脚乱地给许润洗了脸脚,送回房间。 折腾了这一气,时间已经很晚了,周山水就拿出买好的泡沫垫子打地铺。这个时候,许润的的痛经发作,捏着拳头低低呻吟。 周山水:“太太,你痛不痛,我给你冲红塘水。” “走开,你走开。” “太太!” “你走开,别烦我。”许润痛的嘴唇都在颤抖:“烦死了,周山水,你能不能少说一句话。” 周山水:“可是……” “滚啊,你滚啊!”许润把脸埋在枕头里,肩头不住耸动。 整整一夜周山水几乎没有怎么睡觉,他一会儿给前妻端水喂药,一会儿又装了热水袋捂在许润的肚子上,一会儿又用毛巾擦去她满头的汗水……好不容易,疲倦的许润终于沉沉睡去,未免打呼影响她的休息,周山水想了想,就缩在被窝里刷手机。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挨到什么时候,他猛地惊醒,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心叫一声糟糕,飞扬还没有吃饭呢,别迟到了。 还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飞扬发过来的信息:爸,我已经到学校了,妈起来没有?她身体不好,我有点担心。 周山水松了一口气,回复:飞扬同志放心,我会照顾好许润同志的。好好读书。你在那边读得越好,我在这里照顾得越好。 回完信息,他忙拿着毛巾给前妻擦了脸。 许润斜靠在床头,一动不动,犹如橱窗里的塑料模特,任由前夫哥鼓捣。 周山水又将鼻子凑过去,深吸了两口,笑道:“有口气了,太太你今天用什么牙膏,冷酸灵还是中华?” 许润脸色还是有点白,嘴唇都是乌的,她颓丧地摇摇头,喃喃道:“这不重要。” “那就冷酸灵吧,天气凉了, “这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周山水打来一盆水,将牙膏挤在牙刷上:“张嘴,喝,漱口,吐。哈哈,我怎么觉得像一个老头侍侯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伴儿。” 许润摇头,不说话。 刷完牙,周山水拿起梳子给许润梳头。 许润流着长发,烫了渣女大波浪,披散起来,当真是秀发如云。周山水口中啧啧称赞:“太太,你说你的头发怎么还是那么漂亮,一根白发都没有,跟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这太可怕了。如果再过二十年,我垂垂老矣,你还是少女模样,那不是老少配吗,我还怎么见人啊?” 许润:“这不好笑。” 周山水又打开化装盒:“太太,今天用什么色号的口红?” 许润喃喃道:“周山水,你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啊……” 周山水:“你这样子没办法去上班。 许润忽然厉声叫道,你觉得我还能去上班吗?我失败了,彻底的失败了。在出差之前,办公室的同事都在开玩笑地喊我许总,我连客都请了。现在回去,怎么面对她们?还有,新的部门主管马上到任,我们可是竞争对手,你觉得我还有脸在他手下工作吗? 周山水道,话不能这么说,工作是为了赚钱,为了生活,和面子有又什么关系,不做部门主管还不能活了? 许润道,脸面比一切都重要,我不是你,我也不像你! 她冷笑,你谁呀,你管得着我吗?你不停的催我把脸抹了不要去上班,为了什么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想让我赚钱养家吗,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把千斤重担压我肩上。 我是个女人啊,我累了,我老了,我精力衰退,我肚子疼得死去活来。 我还想着刚大学毕业的时候跟同学说过的豪言壮语,我说我要月薪过万,我要三年进公司管理层,五年别墅豪车。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能把天都捅破。 其实,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肩膀都快要被你被这个家庭压垮了。 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样的话周山水在和许润闹离婚的时候听她说过无数遍,这已经涉及到男子汉的尊严了。当时的他暴跳如雷,心中伤痕累累,此刻听来却只有无奈和担忧:“许润,你状态不好,就在家休息几天调整调整,我帮你给公司请假。” …… 周山水本就有颈椎病,这两天蓉城地区大降温,加上又落水受了凉,左手疼得举不起来。 儿子给他买的颈椎治疗仪效果是好,但毕竟是物理治疗手段,需要一个过程。 他有点犯愁,如果老郭安排活儿自己可干不下来。那可是两三百块钱一天啊,如果不做,怪可惜的。 果然,老郭就找到周山水,道,山水,听说你老毛病又犯了。 周山水说,老郭,我感觉你好象是在骂我。 老郭哈哈笑起来,山水,听说你颈椎病挺严重的。我刚接了个大活儿。 周山水问多大,在哪里。 老郭回答说,五十七栋卖出去了,业主这个周末就会搬过来。 周山水说,五十七栋啊,老刘的房子,他不是移民了吗,房子找到买主了,又是什么人不忌讳这个? 以前周山水做金管家的时候,并不负责五十七栋,老刘也不是他的服务对象,两人只不过是点头之教。 老刘这人以前是做小五金的,有个女儿,从小在国外读书。读着读着在外国找到工作,还把婚结了。 女儿一直想让父母跟过去,老刘两口子考虑到语言不通,去了外国那个大农村实在没意思,很是抗拒,就磨蹭着不肯启程。 拖了好几年,直到外孙出生,女儿女婿工作实在太忙,没办法照顾孩子,老刘没办法,这才跟老伴买了机票飞过去。 这次去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国内的产业都要变卖。 工厂、店铺还好,惟独在人和新城这栋别墅不好变现。一是房子太大,价格高,很择买主;二是57这个数字太操蛋,按照本地人的说法7就是气,生气的气,57,我生气。摊上这个数字,一家人难免气气磕磕,不吉利。 因此,房子挂出去半年,乏人问津。 老郭回答说新买主还真不忌讳这个,人家火头旺,镇得住。 第二十七章 这是我的态度 所谓火头,又是本地的一种说话,指得是人的运势。人有三把火,分别位于双肩和头顶。火头越旺,身体越健康,运气越好。 周山水可不信这个,笑问:“多旺?” 老郭,新搬来的这户人家可了不得,男的是上市公司董事局成员,搞无人机的,就是那种用来航拍的小飞机,叫什么“大飞。”我有买股票的,贵得吓人,股价都一百多了吧。 女主人同为董事局成员,自己开了一家建筑工程公司,专门修道路桥梁。金桥银路,建筑老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两口子,我估摸着每年起码好几千万收入。 女主人的建筑工程公司且不论,周山水对“大飞”无人机可说是久闻大名了,据说,去年的利润达四十三亿,总估值上千亿,乃是国内同行业的头部大哥之一。 大飞的董事局成员火头自然是旺的,别说57栋,就算是54栋44栋514栋他也镇得住。 老郭又笑着说:“业主两口子都是在国外留学,拿到博士学位的,喝过洋墨水的人对国内封建迷信那一套自然是不在乎。山水,事情是这样。人买到房子后,要把前后院子给平了,挖池塘弄草坪造景观。先是平整场地,就找到我。这有钱人,工钱自然是随便开。我估摸着这活儿说多不多,一个人就能干完。说少不少,却要弄上两天。咱们什么关系,本打算让你去弄的,但你肩膀不是痛吗?那就不安排你做活路了。” 周山水忙问给多少工钱,在听老郭说给一千块之后,顿时气急败坏,吼道:“老郭你什么意思,你不给我安排活路,那我可就没活路了。我没活路,就会挺而走险让你也没活路。” 老郭道,咱们这是在说绕口令呢,你真能做下来? 周山水道,老郭我什么人呀,我也是农民出身,小时候天天在地里干活,什么苦吃不下来?咱们农民下地干活,累了,身上难免疼上一阵,但睡上一晚上,气力又回来了。难道身上痛就不下地了,不吃饭了? 老郭小时候也是挑过粪担子的,深以为然,点头同意。道,山水,要不咱们去现场看看,如果你觉得能够干下来,那就干呗。 等周山水和老郭去了54栋,就看到有很多有工人将主人家的家具和日常用品运过来,里面还有保洁大姐在搞卫生。 57栋是独栋,上下四层,加上露台什么的,总使用面积都快五百平米了,里面还装了电梯,算是小区最顶级的豪宅之一。 房子前后有两个花园,前面是用来停车的,有一个小花坛,不用弄,后院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原来,老刘他们那代老人都有土地情节,看到泥土,总想着种点什么。因此,老两口就把后院的花坛什么的都敲了,运来黑土,种了苞谷和豇豆。 此时已是初冬,玉米秆和豇豆藤都黄了,乱七八糟密密麻麻,和乡下的庄稼地没区别。今日是个雾天,冷风吹过,令人瑟瑟发抖。 周山水道太冷了,这才初冬就冻成这样,要死了要死了。这活我接,得加钱。 老郭也吸溜着鼻涕,道,山水,你也是大学生,又是管理人员,却肯干这种力气活,能屈能伸,大丈夫。 他挺佩服老周同志的朴实刚健。 周山水却不以为然,干活拿钱,不丢人。 正冷得厉害,忽然,一条矫捷的人影从二人旁边掠过,又停下来,斜视着周山水:“咦,大叔你不是被开除了,怎么还在这里?” 这人却是剃着阴阳头的余葳蕤,她正在跑步,短衣短裤,还是露脐装,身上全是汗水,热气腾腾而且,给这个寒冷的冬季带来一抹阳光野性的健康的亮丽风景。 周山水:“我觉得,大家还是需要我的,为人民服务义不容辞!丫头,跑步呢,今天跑了多少米?” 余葳蕤:“我们聊得到一块儿去吗?” 她的打扮实在太惊人,老郭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奇人,上下端详:“山水,这是谁家女子,看起来很……很……” 余葳蕤不快:“很什么,你懂什么?” 周山水知道这女子脾气火暴,怕惹出事来,忙道:“老郭,这是72栋川西老余的闺女。” 老郭:“哦,老余家的女子,这头式对上了……不对,我听人说老余的女子脖子上用刀子刻了个纹身,上面刺着个婆娘,怎么见不着了?” 说着,又拿眼睛不住看。 余葳蕤大怒:“那是天使,什么婆娘,说话别这么难听。还有,那是纹身贴,一洗就洗掉了。我过两天就换一个,好看得很。” 说着,她背过身去:“你们看。” 周山水和老郭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却见,余葳蕤的背心处竟然贴了一个阎罗,血淋淋甚是骇人。 余葳蕤凛然道:“这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反抗,是一种态度,可我是个好女孩,你懂个鬼!” 老郭吃她一通呵斥,讷讷道:“女孩子家家的,你看你多漂亮啊,你这皮肤跟缎子一样好看,贴什么纹身啊,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你背心贴的就是个鬼。” 余葳蕤彻底的怒了,喝道:“我要反抗的就是你,就是你这种庸俗而没有意义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和社会秩序,我要把你们通通打倒。” 老郭缩了一下脖子:“别打我。” 周山水有点明白,这余葳蕤小姐正处于叛逆期,标新立异特立独行哗众取宠。 他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当年的自己也特别的中二,也能理解。 老郭成天跟婆婆大娘小工打交代,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小毛孩,两人的对话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有点鸡同鸭讲的味道。 他看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余葳蕤见周山水笑,以为他在嘲讽自己,更怒,喝道:“一个已经被开除的人还天天在小区晃悠,我觉得不太合适。周山水,我是不是应该去物业投诉?不不不,我投诉到你们总公司,反正你们刚弄的那个APP用起来挺方便。” 说着话,她就拿出手机,在APP上滴滴滴地按起来,打字速度好快。 周山水心叫一声糟糕,忙叫:“有话好好说,我真不是笑你。姑娘,别这样啊。” 余葳蕤晃了晃手机:“晚了,我不但投诉了你,连这个搞园林的也一起投诉。” 老周和老郭面面相觑,着声不得。 遇到这种半大孩子,你就没地方讲理去。 等余葳蕤离去,两人同时叫苦:“我们也是,屁话多过文化。” 第二十八章 被锤的牛 57栋这里的活说起来挺简单,就是先把地平整出来,然后拉来草皮盖上去。 工具也有,直接去物业那里领就是。 他计算了一下,日已经在老郭这里拿了六百块钱,再加上这一千,按揭款已经凑够一半,这不过才三四日工夫。等一个月干完,已经大大超过以前在物业的收入,手头顿时活泛起来。 想到这里,顿时肩膀也不痛了,头也不晕了。 第一天的工作不复杂,周山水弄了辆手推车,将后院子的苞谷秆和豇豆藤一一拔了,推去垃圾站倒掉。往返二十多趟,一整天也过去了。 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看着已经露出下面黑土的院子,周山水面上露出笑容。不过,早上被余葳蕤投诉的事情他还是放心不下,回家之前专门跑老徐那里看内部系统。 里面果然躺着一封投诉信。 周山水一看,就扑哧一声:“这写的是啥啊?文理不通,满篇病句错别字。老徐,咱们都是学的,这样的文字实在不能忍。” 余葳蕤的投诉信是这么写的: “遵敬的XX物业集团公司领导,您们好。今天我看到人和新城被开除的管家周山水在小区乱跑,他不是被开除了吗,开除了的人怎么能还进小区?他和搞园林的对我穿什么衣服汇什么头式乱说乱指,太欺负人。我要反抗他们,我要反抗这个世纪,你们快派人来把他赶跑!” 周山水憋着笑评点:“老徐,是尊敬不是遵敬,是你们不是您们,您不能用在复数人称上面。我要反抗这个世界,不是反抗这个世纪。” 徐经理叫苦,山水,你管人家怎么写,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惹一小孩子做什么。 周山水道,我吃饱了饭没事干吗,这事都怪老郭,我是受到牵连的,我很无辜。 老徐道,山水,这个系统刚上线,正在调试,也没有形成制度,未必就不能补救。我听人说,总部那边还沿用电话受理的方式。至于线上的投诉信,一周才统筹处理一次。要不,你去跟人好好说说,实在不行下个矮桩,求人把投诉给撤了? 所谓下矮桩就是低下身段向人赔礼求情。 周山水为难,他之所以被王总给炒掉起因就是业委会选举,经过老余家闺女这么一闹,两边的矛盾已经很深了,根本就没有化解的可能。 见他有点敷衍的样子,徐总提醒:“山水,你被王总炒掉的事我一直拖着没有走流程,想的就是以拖待变,说不定拖着拖着就有转机。说不定王总都把你给忘记了,现在老余家的女子把你投诉上去,如果恰好这事让他听到,咦,周山水怎么还没滚蛋,搞什么名堂?真到那个时候,不但是你,就连我要吃瓜落。老周,我的老同学,求求你,快去把这事给解决了吧?”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周山水只得道:“得,我试试吧。” 他本打算买点礼物去余金华家赔礼道歉的,刚出物业中心,就看到余金华一家三口开着大越野停在门岗的自动栏杆前刷牌照,估计要出门吃晚饭。 周山水连忙喊:“老余,请留步。” 车窗落下来,余金华大笑:“知道自己被投诉了吧?哈哈,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哈哈,我家微微真是个天才。姓周的,等下我也要写一封投诉信投诉你。你让我不痛快,我让你更不痛快!” 周山水一愣:“你又投诉我什么?” 余金华:“我不是要出门吗,你撵着我的汽车追逐嬉戏。” 周山水:“我没有。” 汽车后排的窗户也摇下来,余葳蕤朝周山水比了个“耶!”才几个小时不见,她的半边头皮上贴着一丛藤蔓茂盛狰狞的哥特式玫瑰花儿,花花绿绿,看起来有点吓人。 周山水:“……” 老周同志下班回家,却见儿子飞扬依旧趴在小饭桌上刷题。至于许润,则还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任前夫哥怎么逗她就是不说话。 周山水也是没有办法,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就蹲在客厅里择豌豆尖,准备弄份豌豆尖肉片汤。许润痛经,要吃清淡些。正在这个时候,老徐打电话过来说他刚才检查系统的时候看到了余金华的投诉信。 周山水:“投诉理由呢?” 徐经理:“老余投诉你因为和他有矛盾,追着汽车要骂娘,吓得他差点出车祸。” 周山水:“文理通顺吗,有错别字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开玩笑。”老徐:“信写得还行,声情并茂,就是话不好听,相当粗俗。” 周山水:“余金华怎么说?” 老徐:“老余说你是‘狗撵摩托不懂科学’人怎么追得上汽车?” 西南方言中,学字念xuo,三声,和摩托的托字压韵。 旁边正在刷题的周飞扬扑哧一声笑起来,周山水气得给了他肩膀一拳:“你爹都被人骂了,还笑?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一动手,有剧痛从肩上传来,周山水顿时出了一头虚汗,脸色都变了。 飞扬:“爸,你的颈椎病还没好呀,我做吧。” 周山水:“你那么多作业。” “反正明天周六,不用上课,来得及。”周飞扬扔掉手中笔站起身。 周山水想要制止,无奈肩膀疼得实在太厉害,也就罢了。 飞扬生活自理能力强,做饭对他来说也不算个事。不片刻,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桌来。 许润扒拉了两筷子,推说没有胃口,回屋继续睡觉。 周山水今天因为被冷风吹过,又干了一天农活,肩膀疼得厉害,就倒了二两白酒喝着。 飞扬:“酗酒不好。” “二两算什么酗酒?”周山水举起杯:“就算酗酒,那就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反抗,是一种态度。我要反抗的是那种庸俗而没有意义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和社会秩序,我要把这一切通通打倒。” 飞扬看了父亲一眼,又埋头默默干饭。 没有得过颈椎病的人不知道其中的痛苦,疼痛自然是无法避免的,最麻烦的时候因为颈部神经受到压迫,导致大脑缺氧。 吃过饭,周山水收拾好碗筷,就在卫生间洗衣。太太出差一星期,换了一大行李箱衣服,都要洗出来。 许润是典型的东北大妞,东北那地方女性地位高。因为小时候读书还成,家里人就让她好好学习,一点家务事也不让做,生活自理能力不太靠铺。 所以,在结婚后,所有的家务事都落到周山水一人头上,除了奶孩子这事无法代劳,许润这二十年可说是笤帚倒在地上都不带扶一把的。 有时候,周山水就想,许润之所以离婚不离家,估计是舍不得自己这个免费的家务机器,她还是依赖我老周的。 他和许润有过漫长的婚姻关系,有共同的孩子,剪不断理还乱,也没想过剪。 衣服实在太多,蹲的时间实在太长,周山水顿觉头昏眼花,肩上疼得都伸不直腰。看这个状态,明天是没有办法去干活了。他打算明天上午睡个懒觉,看能不能恢复过来。如果恢复不了,下午就去医院看医生。 老郭接到周山水的电话,道,山水你要保重身体,咱们四十多岁的人正是身体走下坡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有大麻烦。你也别遗憾啊,不就是五百块钱的活路吗,错过了,我再给你找一个就是了。 正说着话,飞扬就过来,接过老爹手中的衣服,默默地挂在窗外的晾衣架上。问:“爸,打电话的是不是上次你掉水里的那个工头。” 周山水:“对啊,就是那个老郭,我们在物业中心换衣他还过来问有没有事。” 飞扬:“爸,我这几天学得累了,明天要和同学去崇镇古镇玩。” 周山水:“去玩吧,学习这根弦绷太紧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断了,适当放松一下是应该的,劳逸结合嘛。要钱不,我转一百块钱给你。” 他最近帮老郭干活,工钱日结,手头顿时活泛。 飞扬:“用不了那么多,给十块的公交车就好,有土豪同学接待。” …… 许润还是那副颓丧的样子,坐在床上发呆。 周山水心中难过,打开电视,专门挑了个又臭又长的连续剧:“如果实在睡不着就看看电视。” 许润:“恩。” 周山水的肩膀真的好痛,热敷后也不怎么管用,时不时在梦中被疼醒,一晚上都没睡塌实。每次睁开眼睛,电视还亮着,许润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看,看着别人的欢喜和悲伤,看着别人的聚聚散散离离合合。 因为没有睡好,周山水是上午十一点才起床做饭。 许润依旧没有胃口,他也没有办法,说一声有事就赶去医院挂了针灸理疗科的号。 还别说,医生的技术不错,当他背心背心被针插满像个刺猬后,脑子里仿佛生起一股清气,顿时清明。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提示音响,一看,却是老郭转过来的五百块钱。 周山水回电话:“老郭,我活儿都没干你给什么钱,太客气了。” 老郭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山水,不是让飞扬顶班吗,你不知道?” 周山水大惊:“飞扬去你那里干活,我不知道啊。” 老郭:“还别说,你娃那身体,那气力,妈的,跟小牛犊子一样。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过这样的壮劳力了。山水,你娃是吃什么长大的?” 周山水:“什么犊子,你骂谁瘪犊子呢?以后不许再让我儿子干活了,那么小的孩子,能干体力活吗,岂有此理。” 老周同志忽然明白,儿子在偷听了昨晚他和老郭的电话后,今天悄悄跑过去打工。 周山水很生气,拨通孩子的电话劈头盖脸一痛骂,混蛋周飞扬,谁让你去郭叔叔那里干活的,你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打什么工?还有,你不是说要和同学去崇镇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飞扬在电话那头一直不说话,等到父亲骂完,才道:“爸,我心疼你。” 周山水:“谁要你心疼了,你心疼的是钱吧?多大点的孩子,就钻钱眼里去了,周飞扬,你的世界观人生观有问题,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飞扬:“爸,你活得好累,你不应该这样的。” 周山水:“咱们男人,就是一头牛,要用来锤用来磨的,累不应该吗?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飞扬:“你不是牛,你是我爸。” 周山水再说不出话来,他把头转到一边。窗外艳阳高照,气温不错,倒不怕冻着孩子。 第二十九章 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 的确,周飞扬是心痛钱。 昨天晚上他偷听到父亲和老郭的谈话,知道老爹今天干一天活有五百块工钱可以拿,顿时心动。五百块是什么概念,家里每个月光房屋按揭款就得四千多,这笔钱已经占到十分之一强了。 再说,父亲工作那么辛苦,母亲现在还颓丧地躺在床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 做为家里的成年男人,做为父母亲的儿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他们分忧。 一大早,周飞扬就乘了公交车赶去人和新城找到郭老板。说,郭叔叔,我爸让我来替他顶一天班。 老郭道,山水不是说不来了吗?周飞扬回答我爸觉得这钱还得挣,反正是周末,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我已经十九岁,郭叔叔你这不算是雇佣童工。 郭老板倒没想到那许多,只道,来了就干呗,就怕你吃不了苦。 周飞扬还真吃得了这苦,一干起活来,倒让老郭口中啧啧称奇:“现在的孩子像你这样有一把子气力的还真不多。” 他的力气确实大,除了父母遗传得好,和他平时的体育锻炼也有关。 飞扬小时候爱打篮球,还打得不错,小学初中都是校队的后卫。初三,他忽然醒事,知道这么一天天玩下去毁灭的只是自己的人生。球是不打了,比赛也不参加,只将数理化课本掏出来一遍一遍读,一遍一遍刷。读书累了,这才在操场玩上一个小时。 他可是能够在对方两条壮汉夹击下能够运球上蓝的,体能自然是极好。 周飞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先平整57栋后院的土地,他提着铲子将土地拍平,接着就用手推车推着草皮,一块块铺下去。 不片刻他就出了满身大汗,为了抓紧时间,他一路小跑,上百斤的草皮在他手下跟海绵泡沫一样轻飘飘。 老郭啧啧称赞,力气不小啊,跟牛犊子一样 青春,正如母亲许润说过的,年轻的周飞扬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感觉自己能把天都给桶破。 正忙着,“啊!”有人从楼里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烦死了,大早上的就开始闹,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周飞扬回头看去,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什么大早上,现在都十点了。” 原来,从楼里出来的却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现在勉强算是死党的王安安。 却见,王安安满眼眼屎,头发蓬乱,睡衣皱巴巴裹在身上,和平时的亮丽光鲜趾高气扬形成鲜明对比。 “啊,你……”看到身上穿着蓝色马甲,上面还印着“园林”二字的周飞扬,王安安张大的嘴巴里可以塞进去一颗鸡蛋。 周飞扬将一块草皮扔在地上:“有水没有,渴死了。” 王安安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朝屋里跑去,大喊:“妈,妈,快来看,周飞扬在铺草皮。他也没学习,你凭什么这么早叫我起床?偌大别墅,还放不下一张平静的大床?我睡个懒觉怎么了,又怎么了?” 周飞扬顿时呆住,他在王安安家干活跟安安同学周六睡懒觉又有什么关系,这也不是你不温习功课的理由吧? 王安安可算是找到比烂的对象了,很兴奋。她在客厅里咯咯笑了一气,就拎着一瓶可乐出来:“周飞扬,喝可乐,喝可乐。你来得太好了,凭什么你在玩,我就得去做题?等下还得去学游泳,烦死了,烦死了。” “我不是玩,我这是在勤工俭学。” “铺草皮挺好玩的。” “好玩?”周飞扬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着王安安,拜托,这可是重体力活。推一车一百来斤的草皮或许很好玩,推十车那就是折磨。 他渴得厉害,拧开可乐瓶盖,正要喝。王安安的母亲颜陆英端着一杯热水从客厅走出来,有点惊讶的样子:“飞扬来了,你爸呢,让孩子干这种活儿,不象话?” 又道“可乐喝多了容易胖不说,以后年纪大了要得糖尿病。还有,里面的碳酸还会导致骨骼钙流失,喝热水吧,我刚帮你接了一杯。” 周飞扬还真有点舍不得手中的可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还是放下了,接过安安妈妈递过来的热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谢谢阿姨,我爸颈椎病犯了,但这活儿是答应了郭叔叔必须完成的,就让我来顶一天。” 颜陆英疑惑:“物业也干园林的工作? 周飞扬神色有点黯然,道,爸爸上班的时候出了事,被领导停了工,说不好要被炒。但家里还得吃饭,就先在郭叔叔那里过渡几天……就详细地将家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边。 很奇怪,颜阿姨给飞扬一种无比的亲切感,再她面前,自己有一种强烈的倾吐欲,这或许就是女性长辈的慈爱吧,偏偏这一点从母亲许润那里是得不到的。 颜陆英微皱眉头,道:“是啊,家里还得吃饭。你爸爸病了没收入,妈妈大概也会保不住工作,挺难过的。不过,你还是个学生,学习要紧,干这种活累得下来吗?还有,粗重活儿会在手上磨出茧子,那就不帅了。” 周飞扬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带点炫耀地说:“阿姨,我每天要做几个小时作业,这三根手指上都被笔杆子磨出茧子了,再长一点也无所谓。” 颜陆英爱惜地捧着他的手:“真的啊!” 周飞扬:“阿姨,我先干活了。” “真乖,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乖的孩子呢?”颜陆英又摸了摸周飞扬的脑袋。 飞扬知道自己长得帅气,从小到大,别人都喜欢摸他脑壳,摸到十九岁,可把他给郁闷坏了,就默默地在旁边干活。 颜陆英却不走,反换了手套在旁边帮忙。一边忙着,一边跟周飞扬说话,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长辈们都还好吗? 周飞扬回答说,自他懂事,就没看到过奶奶,爷爷在他七岁那年去世的,老家也没有什么亲戚。就东北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还在,不过那地方太远,几年才回去一回。读高中后,学习太紧张,只有等到高考结束,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去看看他们。 颜陆英微笑道,对高考你挺自信的嘛。 周飞扬道,考是肯定考得上,就看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我想考清北复交的计算机专业,听说毕业后好找工作,工资也挺高的。家里就没富裕过,他想让父母也尝尝富一代的爹妈的滋味。 颜陆英叹息一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到你这么懂事,爸爸妈妈应该很开心。” 中午的时候,颜陆英亲自下厨,煮了白水鸡胸肉,烤了几片面包,又煎了牛肉,请周飞扬吃饭,味道嘛,自然是很糟糕的,王安安吃得叫苦连天。飞扬同学倒无所谓,累了一上午,就算给他一块树皮,也能吞下肚去。 吃过饭,休息片刻,周飞扬继续干活。 颜陆英显然也是喜欢园艺的人,一边栽花一边和周飞扬说话,又问,飞扬,你半期考试成绩有所下滑,这个月的月末考试冲上去没有? 周飞扬:“那叫什么有所下滑,那是断崖式下跌,当时我出了点事,心理有道坎过不去。后来想通了,一努力就追上去,很容易的。这次月末考试,我是班级前四,年级前五十。” 老娘把注意力放在周飞扬身上,王安安可就高兴了,美美睡上一觉后,就在后院煮起了咖啡,抬头看着难得一见的蓝天,云卷云舒,偷得浮云半日闲。 这次月考,王同学依旧在倒数十名以内不动如山,气定神闲。 颜陆英看到旁边庸懒的女儿,心中一股邪火就上来了,“啪!”地将手中花铲摔地上:“学渣,辣鸡,丢人现眼!” “你干什么,神经病啊!”王安安跳起来,悲愤大叫:“周飞扬你什么意思,好好地种草不好吗,提考试成绩干什么,你这是跟我过不去吗?我上游泳课去了,妈,我不要你送,我自己打的,烦死了,烦死了!” 周飞扬看活已经干完,道:“阿姨,我也要回家了。” 颜陆英再次摸了摸娃娃的脑壳。 周飞扬今天不知道被颜阿姨摸过多少次头,都被薅到郁闷。收拾好东西从王安安家出来后,就看到郭老板,忙说郭叔叔我的活儿干完了,工钱你打给我爸吧,以后周末有工作告我一声。 老郭道,你爸的颈椎病养几天估计就好了,读书要紧。 正说着话,有引擎声轰鸣而来,一辆大排量摩托停在二人身边。骑车的正是英姿飒爽的余葳蕤。 她看了一眼周飞扬,目光雪亮:“报上名来。” 老郭和周飞扬:“……” 余葳蕤:“帅哥,跟我谈恋爱吧。” 老郭:“……” 周飞扬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无聊。” 余葳蕤摘下头盔,脸上的两块高原红衬托出雪白的牙齿,像老家的雅拉雪山一样美。 第三十章 良药 周山水在医院扎完银针回到家时,周飞扬正趴在桌上做笔记,许润却不在。 他把头凑过去看了几眼,发现是一个什么总结:“飞扬,温习功课呢/,你妈呢?” “不知道,估计是出门散心了吧?”飞扬:“爸,我今天顶你班,看到颜阿姨了。” 周山水问,哪个颜阿姨。 飞扬回答还能是哪个,就是王安安的妈妈,她买了你们小区的房子,搬过去了你不知道吗? 周山水笑道,我都被开除了,晓得什么呀。 飞扬道,爸你说巧不巧,这活儿正是给王安安家干的,我还再她那里混了顿午饭,肉倒是不少,就是,阿姨做的是健身餐,太难吃了。 周山水说,肉管够就行,你还挑剔什么。 周飞扬又说道,爸,王安安的爸爸妈妈是不是要离婚?周山水问,你怎么晓得。周飞扬回答说,这次颜阿姨搬家,王安安爸爸没有一起过来,看样子是分居了。 周山水:“别人家的事与你无关,一个小孩子,管得倒宽?分居不等于就离婚,分了也可以合。就算离婚,也可以住一起啊,比如我跟你妈。这种事情很复杂,你不懂,也不到懂的岁数。” 正说着话,许润就开门回来,将包往沙发上一扔,就默默坐在那里发呆。 周山水看情形不对,忙挨过去问,太太肚子还疼吗,刚才你去哪里了,看医生没有? 许润只是不理,她面容苍白,眼睛里竟没有半点神采。 父子俩面面相觑,半晌,周飞扬收起文具:“饿了,我去做饭,爸,你陪陪妈。” 忽然,许润道:“我辞职了,就在今天下午。” 周山水头皮一紧,心中叫苦:老许啊老许,你怎么说辞就辞了呢?现在的经济形式如此不景气,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你一个中年妇女,上没有老,下有小,事情一大堆,精力不足加不了班,谁肯要?家里见天这么多开销,我也说不准哪天就被扫地出门,现在颈椎病又犯了干不了活,忽然没有收入,那不是坐以待毙吗? 不过,他还是牵着前妻姐的手,笑道,辞得好,难不成还让你在竞争对手下面干活,别说你,我想想这气也不顺,树要皮,人要脸,活得就是那一口气,太太,我支持你! 周飞扬从厨房探出头来:“妈,你是世界上最棒的,我也支持你!” 这孩子还真是不错,晚饭弄得像模像样,不住给母亲夹菜。 晚上,写完作业后,他还下楼去药店给老娘买了止痛药,冲了杯红塘水递过去:“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大不了再找个工作就是。” 周山水大惊:“就这点家底子,散不得,散不得。” 也许是因为吃了药,又或者是娃娃实在太乖,过得片刻,许润感觉舒服了许多:“我会找到工作的。前年有个猎头,叫什么来着,好象姓郑,叫郑重吧,挖过我,让我跳槽去竞品公司。说是可以独立带团队,收入也会上一个台阶。我当时也是糊涂,没有走,下来联系一下他。” 周山水:“加油,我想你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许润有气无力地说:“关你什么事,你失望不失望又关我什么事?” 老周倒是讨了个没趣。 第二日早上,周山水照例要出门去上班,虽然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总不可能成天呆家里吧,叫人看了像什么话。不妨去物业中心走走看看,名义上自己还是那里的工作人员。对了,老余父女俩投诉自己的事的尽快处理了。 正要走,许润叫住他:“周山水,我约了猎头见面说工作的事情,你说我用什么色号的口红,姨妈红行不行?” 周山水:“你病刚好,脸色还有点差,带闪亮的唇彩会更好,会提升整体亮泽感。千万不可选深色或大红色口红,那样会显的皮肤更暗沉。我看你那只肉粉色的就不错。” 许润鄙夷地看着他:“周山水,一大老爷们儿什么时候学到这种对你没用的知识了?有女朋友了?咱们已经离婚,如果有,法律和道德都不会制裁和谴责你,赶紧的,正大光明的。” 周山水惊出了一头冷汗,忙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每天对着你就够了。家有天仙,外面的庸脂俗粉一个也看不上。 家里,什么家里?许润忽然发作。喝骂道,你就是个庸俗的人,没准就喜欢外面庸俗的女人呢?周山水你别走,我话还没有说完,站住! 她这一骂,昨天还苍白的面庞顿时生起红润,目光也发亮了,显得神采熠熠,最后道:“山水,依你的,把肉粉色口红给我。” 女人是情绪动物,心中有事,得让她们发泄出来,哪怕是骂娘。 显然许润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周山水替她高兴的同时,嘀咕:“我没离婚被你骂,离婚了还被你骂,这婚不是白离了吗?合着我是你情绪的废纸篓,我是你的良药吗?” 抛开许润和猎头见面不表,且说周山水颈椎病发作,老郭那里也不方便安排活路,便重新穿起了西服,跟着物业的工作人员在小区巡视了几圈打发光阴,虽然没有工资拿,但人活着总是要工作的。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山水在老徐的办公室里倒腾半天,翻出一盒茶叶和一个礼盒装的干菌子,便去找余金华说情。 茶叶、菌子是总部发给部门经理门的福利,品质不错。 气得老徐在后面骂,鬼子进村啊,你不过就是仗着我们是同学,读书的时候钻过一个背窝就肆意妄为,岂有此理! 周山水和老徐当年就读的学校位于大江边上,西南省本就湿冷,大学所在的城市每到冬天更是冷得离谱,记得那年小寒,连续半个月大雾,可见气候恶劣到何等程度。 老周和老徐都是农民子弟,家里穷得徒有四壁,出来念书只带一床薄被子,实在扛不住,二人就挤到一块儿打个平伙,勉强把腊月给熬了过去。 说句实在话,要去见老余,周山水还真有点怵。 余金华就是个土匪,在老家跋扈惯了,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何况,两人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除非周山水让他业委会,否则说什么都不好使。 果然,刚见到人,老余直接将把周山水递过去的礼物给扔了出来,骂:“周山水,撤回投诉的事情想都别想,我就是要整你,就是要让你不高兴。” 周山水道,老余,我们在相处的时候或许我也有地方不对,服务没有到位,但你投诉我对你的汽车追逐纯粹是无中生有,我好好的追你汽车做什么。 老余说,你就追汽车了,你看到有东西跑就会下意识去追,如果不动,你嗅上两鼻子没准自己就走了。 周山水脸都气红了,道,老余,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余金华道,我就侮辱你了,不服你打我一顿啊? 这不是耍流氓吗,周山水差点发作,但关键时候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许润现在已经没有工作,自己不能再出事:“老余,我跟你打什么呀,至于吗?还有微微,她投诉我对她的穿着打扮品头论足,这是误会。是是是,微微的打扮是比较新奇。” 老余呵呵冷笑,道,你乱看我女儿,不尊重女性还有理了? 正闹着,余葳蕤从外面回来,看到周山水,忽然笑眯眯道:“周叔叔好,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我道歉!你的投诉我已经撤了。至于我爸那份,也撤了。” 老余大叫:“你什么时候撤的,怎么不经过我同意,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微微,你中邪了?” 余葳蕤激动地说:“爸,你吼什么,就你这态度,我就得跟你反着来,我要反抗你,反抗这个世界。我二十七岁了,我一定要在二十七岁这年死掉。” 周山水:“等等,姑娘你今年好象才二十岁吧?” 余葳蕤捏着拳头,挥舞着修长的胳膊,皮甲克上的装饰物叮当乱响:“我永远二十七岁,十九年前就二十七岁了,我永远的少年热血一出生就在奔流激荡。” 周山水抽了一口冷气:“老余,你女儿够戗了。” 余葳蕤:“说得好,我够戗了,我会在二十七岁的春天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余金华怒吼:“我家生了一个什么妖孽啊?” 不管怎么说,余葳蕤和老余撤回投诉是件大好事。 虽然周山水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撤诉。 这丫头疯疯颠颠的,好……象不太按常理出牌。 第三十一章 许润找工作 许润找工作的事情不太顺利。 当天晚上,等周山水“下班”回到家中,就看到前妻一脸烦躁地在客厅骂娘。骂那个叫什么郑重的猎头不尊重女性,对她极尽羞辱之为能事。 许润满脸紫红,面部肌肉扭曲,大波浪乱糟糟蓬起。周山水看她精神异常亢奋,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位姐,身体健康的标志就是在家里骂老公骂孩子骂阴险狡诈的同事和没有担待的领导,骂从窗外飞过呱呱叫的鸽子。 如果恹恹地趟床上,才让人担心呢! 周山水忍不住调侃道,太太,你现在这模样就是狮子,谁敢羞辱你呀? 许润骂道,混蛋郑重,前年来挖我的时候,说什么许女士你在这行干了那么多年,业务能力有口皆碑,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如果换个地方,没准会有更好的发展。只需点个头,一切都能安排好。 可今天呢,今天我找到他,旧事重提,你猜他说什么了? 他说,现在不同于往日。以前正是行业风口,别说像我这样的老人,就算是刚毕业的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大学生,相关行业都能开出高薪。你再看看最近一年,同行倒闭了多少。我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当年之所以找你,要的是你手上的销售渠道。现在大家都走网购,你那个渠道又能排上什么用场呢? 听到这里,周山水点点头,道:“太太,郑重说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许润:“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周山水:“可这也构不成对你极尽羞辱之为能事啊?” 许润骂:“是,我也知道郑重说得有一定的道理。就道,我现在个人财务压力挺大,需要一份工作。如果不能带一个团队,做个普通文员或者销售也可以。你知道郑重又是怎么说的吗?” 周山水问怎么说的。 许润道,姓郑的说,大姐,现在国家的法律很健全,女性如果生育,有一年的生育假,工资福利待遇要全发。有的地方招了一个女员工进个公司吧,好不容易把人带出来,人家怀孕了,要生孩子。产假休完,还没干两天活,又怀上了。得,继续休吧。搞不好,人家把政策福利吃完,一拍屁股辞职走人,你就相当于白养人母子三四年。所以,现在的用人方都学精了,不招女员工。 说完这段话,许润满面铁青:“我都快四十三的人了,我要生得出来才行。再说,我是单身,他在一位单生女性面前说这些,这不是羞辱人吗?” 周山水:“太太,你貌若天仙,身体健康,风华正茂,人家也是不能不防。” “住口!”许润:“我健康什么,我孱弱我脆弱,我从精神到肉体都被你给摧残了,摧残了二十年,我生不出来。就算要生,也不会跟周山水你!” 周山水有点生气了:“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不跟我生还能跟谁,许润,虽然说我们已经离婚,但我对你还是忠诚的。实话告诉你,我无法接受自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许润:“我单身,我再婚生育是法律赋予我的合法权利,你管不着。” 两人在客厅里隔着饭桌争执,中间,周飞扬一直埋头刷题。 半天,他才抬起头:“无聊。” 周山水和许润在意识到这么吵下去会影响儿子的学习,这才恨恨闭嘴。 最后,许润说:“没有了他郑屠户,我还吃带毛猪啊!我自己找地方,自己投简历。” 周山水附和:“对。” 许润道,山水,你是学的,帮我写一下求职信。周山水说,我又不知道你读过什么学校在什么地方上过班,获得了什么荣誉,有什么工作经验。许润冷笑着说,作为丈夫你对你曾经的妻子一无所知道,或许这就是咱们离婚的理由。这样,你执笔,我来描述。 两颗脑袋就凑在笔记本前商量起来,写着写着,许润的下巴就搁周山水的肩膀上去。 周飞扬又抬起头看了看老爹老娘:“无聊。” 前夫哥和前妻姐商量着把求职信写完后,周山水又提议:“太太,要不你明天去医院做查查妇科。痛经还是得治,另外你这个年龄,要怀孕估计很难,这点应该在病历上注明,附到求职信上。这是什么,这是你的核心竞争力啊!” 许润倒是抽了一口冷气:“山水,你的鬼点子还真多。不过,很多年没去个医院,都不知道该怎么看病。” 周山水道,我陪你啊。许润说,要不你也检查一下数量。周山水嗤之以鼻,说,我又不是决定因素,查我做什么。许润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对啊,你数量多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要生也不找你。 老周拍案而起,厉声道:“许润,不要太过分!” 许润将就周山水弄的求职信和自己的体检报告,投了十几个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 老周这几天除了陪许润去医院外,他自己每天下午也去针灸。效果还是很好的,头也不晕了,眼睛也不花了,就是左胳膊还不太灵活。医生的意思是继续治疗,再扎一星期。 周山水心疼钱,道,不用了不用了,大夫,我身上的穴道都被你扎烂,已经没地方下针。再扎,只能扎死穴上去。 医生这才罢手,叮嘱,冬天了,不能受凉,尤其是颈窝处。 许润那边等了几天,终于等到好消息,几个地方通知她去面试。 她倒是挑剔起来,选了半天,去了一家私企。公司不大,只三十来人,但开的薪水同行业最高。 老许人到中年,事业晚年,成就自我成就理想什么的也谈不上,一心奔钱而去。 不料,等她兴冲冲上门面谈,迎头就中了一击闷棍。 原来同时进面的还有另外一名女士,小公司没那么多讲究,竟把二人安排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让她们互相竞争,有点养蛊的意思。 那位女士二十六七岁模样,无论是容貌工作能力还是待人接物比许润都低一个段位。眼见着就要被淘汰,女士急眼,直接摔出一份体检报告。说,经过大医院诊断,我不孕不育,不用休孕期假产假,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我可以996,可以007。 体检报告一出,引起轰动。 在这样的降纬打击下,许润惨败,悲愤而归,又把周山水狠狠骂了一顿。 老周同学也是瞠目结舌,禁不住感叹:还能这样,我们提前准备的体检报告已经够绝的了,架不住人家更狠,真是走我们的路让我们无路可走。 许润这次求职的经历已经够离谱的了,但接下来的遭遇更离谱。 她以前干的是销售,能力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真的喜欢这个行当,这次求职自然也想周个同样性质的工作。 很快,又有一家公司通知她去面试,地点是郊区的某个小镇。有点远,坐地铁过去再转市内公交,单边就得两小时。如果顺利入职,每天光通勤就得四小时,确实有点麻烦。 但许润一想,自己要养房子、儿子,经济压力实在有点大,得尽快找到工作,不然,上一个工作的离职补偿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工作的收入还行,那就去看看吧。 公司在招工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年产值十几亿,有三百多员工,平均工资八千,含五险一金,双休……云云。 许润到地方一看,这家公司从里到外就透着邪性。厂区很小,有点几十年前乡镇企业的味道,里面静悄悄的,锅冷灶冷,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生产。但今天来的人却多,约莫百许人,都是四十来岁的家庭妇女和农村老太太,乱糟糟地聚在一起。 她今天过来见工特意打扮过,把自己收拾的整齐,也显得职业,落到一群婆婆大娘中间,有点格格不入。 以许润职场二十年的经验,顿时就觉得不对劲,但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再说。 很快,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就出来,把所有人叫进一间大会议室,开会,介绍产品。 眼镜在上面拿着话筒一番介绍,许诺了美好的远景,什么年入百万,什么名车豪宅,把气氛弄得热烈。 见大家情绪高亢起来,他就带着大家喊口号。 许润一看,这事儿有点不妙,借上厕所的机会溜了。 等出了厂门,她的一颗心还在蓬蓬跳个不停。 接下来,许润又去面试了另一处。这家公司是做装饰品的,没有底薪,全靠提成。她对自己的销售能力还是有信心,工作当中也舍得吃苦,信心倒足。 但办入职的时候公司却扔出一堆不知道用什么珠子串出的来的门帘、垫子,让她先掏钱买下来,至于将来你能卖多少钱,公司也不管。 许润一看,这珠子是塑料做的吧,产品从上倒下都透着廉价和丑陋,能卖出去才见鬼。她来这里上班本就是为赚钱,结果班还没上,先得掏几千块买产品,真被骗那就是自己智商有问题。 经济不景气,什么妖魔鬼怪都钻出来了,偏偏她遇到的都是这种鬼眉鬼眼的单位。 稍微正经的地方,要么是嫌她是女性,要么嫌弃她年纪太大,已经过了三十五岁,不符合用工要求。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雄心勃勃来一个树挪死人挪活,换一个地方没准又更好的发展。在经历过几次打击后,心气渐渐被磨没了。 再没有人通知许润去面试,即便他还在不住地投出简历。 许润就那么呆呆在坐在电脑前,半天不跟家里人说一句话,周山水她是不再骂了,实在没有精神。 有一天晚上,老周同志忽然从梦中惊醒,发现电视开着,许润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又长又臭的电视连续剧,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睡吧,睡吧。” 许润:“山水,我老了……” 周山水;“少胡说。” 许润:“一过三十五就是老人了,不中用了,没地方要了,你说,人的一生多么短暂啊,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停留在未来有无限可能的年纪。” 周山水心中难过,抱住她。 前妻的身上好凉。 接下来,许润似乎已经放弃了躺平了,又恢复整天呆在卧室里看电视的生活状态,直看得皮肤又白皙了几分。 第三十二章 家长会 一般来说,学校每年都会有两次家长会,开学后一个月一次,期末前一次。 高三上学期的学业实在紧张,老师也忙,加上开过学前动员会,所以这次家长会就放到半期考试以后一个月。 高小美老师打算将学生们的半期考试成绩和刚过去的月考做个比较,好让家长和学校协同对症下药。 为了不影响老师的教学以及学生的学习,这次家长会定在周六傍晚五点至七点。 看许润的精神状态,她是没办法去开会的,而且孩子教育的事情从前都是落到周山水身上。 老周还是有点不放心前妻,想了想,就将米饭蒸好,又将要吃的菜择出来,洗好,分门别类码好,叮嘱儿子等下把菜炒了叫你妈吃饭。 周飞扬道,老爸你就别鼓捣了,我会做饭。 周山水摇头,说,学习要紧,为做饭浪费时间就不划算了,我现在恨不得每天有四十八小时。 周飞扬却道,他倒是希望每天只有六个时辰,也好早一点读大学,早一点工作。反正自己现在复习得也差不多了,只愿明天就上考场,拖一天就多一天的熬煎。 “你这娃,爸爸知道你学习得辛苦,但还是要坚持。”周山水拍了儿子肩膀一记,背着包出门。 飞扬实在太优秀,老周两口子对娃娃的学业也不太关注,除了上次他半期考试的成绩断崖式跌落时,许润啜泣了几声骂了前夫一顿之外。下来后,他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甚至连家长群都屏蔽,只想起来才看上一眼。 如今,许润失业,周山水面临失业,自然再没有心思去过问孩子读书的事。 还好是周末,路上不挤,公交车人也不多,一路顺风。 刚进学校大门,就看到颜陆英从停车场走过来,笑吟吟喊:“飞扬爸爸,飞扬爸爸,等等我,你知道孩子们的教室在哪里吗?” 周山水哈一声笑道,你连孩子的教师都不知道吗,是不是工作很忙? 颜陆英尴尬地说,平时工作实在太忙,以前家长会她和丈夫都不来的,只下来和老师沟通。到现在不但不知道女儿的教室,连座位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刚才正着急想要联系高老师,恰好看到你。 周山水道,那咱们一块儿,安安的位置我也不晓得,问问其他人。 颜陆英更尴尬,说,连自己女儿的位置都不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真是失职,还真不好意思问。 周山水咳一声;“你们女人就是面薄,我帮你问吧,我脸皮厚。” “那就谢谢你了。”颜陆英急忙跟在老周同志的身后,很快就到了高三的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家长,黑压压一片,都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 学生的座位正常来说是按照高矮来排的,前面的矮,后面的高。但高三毕业班可管不了这么多,个子高矮不重要,学习成绩好才是硬道理。 周飞扬他们班有九排座位。 其中,前三排是学霸专属,班级前十名的的几位宝贝,大多会被安排在前三排,尤其是最中心的位置,以便耳提面命。 第四到第六排则是中等生的聚集地。 第七到第九则留给差生。 比如周飞扬就曾经坐过第一排正中心,恰好在讲台下面,老师伸手就能摸到他脑袋,来一个当头棒喝。 但他实在太高,把后面同学的视线都挡住了,这引起了家长们的不满,跟学校反映过几次。班主任高小美老师也是无奈,只得让飞扬同学逐步后移,移到第六排位置才停下来没办法再退。再退就退到学渣区去了。 至于王安安同学的座位,则在周飞扬背后。 王安安小小巧巧,典型的西南省小姑娘,现在却被弄到学渣聚集地VIP娱乐中心就坐,每天只能看着前方如周飞扬那样的大高个长人,泰山压顶,压力巨大,那就搞笑了。 颜陆英坐到女儿的位置上,立即意识到不对,一张脸变得铁青,手颤个不停。 周山水正转身和后面几个相熟的家长闲聊,见她表情不对,心中顿时一凛,忙道:“不气,不气,咱不气哈。” 颜陆英:“一个小丫头片子,一米六的个子,坐倒数第三排,有脸吗?” 周山水心叫一声:糟糕,王安安要挨打了,倒霉孩子! 他忙打岔:“孩子长得不高也不是她的错啊,安安妈妈,我看你个子也挺高的,是是不安安小时候生活条件不是太好?” 颜陆英忽然咬牙切齿:“都怪王泽元。他害了我女儿。” 王泽元大约是安安爸爸的名字,估计个头不是太理想,这是人家事,周山水就算再八卦也不方便问。 正在这个时候,班主任高老师进来,教室里恢复安静。 “很高兴各位家长在百忙中抽时间来参加这次家长会,人都的到齐了,咱们开始吧。”高小美道:“今天的家长会我说三点,一,半期考试和月考都已经结束,我会对同学们两次考试的成绩做横向对比,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二,还有两个月时间就回放寒假,学生要在本期学完所有的课本知识,能够掌握课本知识,直接关系到明年的高考;三,学生在学习中出先问题,我们该如何解决。另外,再宣读国家教委刚颁布的双减文件。” …… 时间一点点过去,前两点还好,第三点却让教室里的众家长嗡一声骚动起来。 国家刚颁布的双减文件带来了太多的改变,政策现在正在落地,所有的校外教培机构都必须停止学科类培训服务,网课下线,校区退租,门店关门……否则,抓住一起,重处一起。 这事说起来归根结底一句话:学生校外培训,学习唱歌跳舞体育项目,可以,但学语文外语自然地理数理化,凡是和考试沾边的都不行,都属于违法。 家长们很不满,道,我自己家的孩子想要补习,关别人什么事,凭什么就不能补课了? 又有人道,是啊,这上面管天管地关空气还管起我家孩子了。我儿子如果考不上名牌大学,他们安排吗? …… 高小美看到下面乱糟糟的,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用,苦笑散会。 对于孩子不能补课这事,周山水倒是无所谓,甚至很赞同。他两口子对周飞扬采取的是放养式教育,只要儿子能读个双一流就行,无论是清北复交还是浙大,都是一回事情。实在不行,南开同济也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没钱,校外补习,动辄两三百块钱一节课,家庭经济压力实在太大。 上次飞扬偷偷去补习,就搞得鸡飞狗跳,严重影响学习。 但这只是周山水自己的想法,别的家长却是另外一番心思。大家都很郁闷,散会后,都三三两连聚在操场议论。 老周同志腹中雷鸣,饿得实在顶不住,他对这事也不关心,正要回家,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艾林妈妈的视频。 艾林是个女生,学习成绩比较飘忽,状态好能摸着前五的后脑勺,状态低迷的时候能落到十名以后,属于努力一把就是清北复交,松一口气说不好就是普通985那种。 老周接通:“艾林妈妈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视频那边,艾林妈妈正和几个家长聚在一块儿。 “飞扬爸爸,你别忙回家,咱们几位家长想跟你商量一下孩子学习的问题。” 周飞扬为难:“这都七点了,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艾林妈妈旁边一位家长恼了:“飞扬爸爸,这饭每天都能吃,饿一顿也死不了人。但孩子如果高考考不好,那是要误一辈子的。吃饭这事还能重要过孩子的学习,重要过娃娃的高考,重要过子女的前程?” “对,咱们可不能这么做家长。”又有一人插嘴。 其他几人也是一脸谴责的表情,周山水经受不住:“好好好,我马上过来,在停车场是吧。” 第三十三章 第一学历 和艾林妈妈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位学生的母亲,分别是黄泽骏妈妈和金静汶妈妈。 三个女人一台戏,尤其还都是中年妇女,等周山水一过去,她们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他的脑袋都说大了一圈。 周山水:“哎哟,艾林妈妈,泽骏妈,静汶妈妈,不要急,一个一个说,我都听不清楚你们说什么。要不,艾林妈妈你先说?” 艾林妈妈道,飞扬爸爸,你家孩子是班级有名的学霸。周山水得意,故做谦虚说,哪里哪里,孩子的成绩也就班级第五名左右徘徊,要想朝上冲一冲,总觉得差了那么一口气。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掉些名次。上回半期考试,不就落到二十一名,还早这次月考又赶上来了。娃娃毕竟是小孩儿,心性不稳,尚需努力。 三位妈互相看了一眼,黄泽骏妈妈说,飞扬爸爸,周飞扬不过一个月时间从第二十一名重回前五,可见飞扬爸爸你在教育孩子上很有一手,也很有经验,我们是非常佩服的。 周山水更得意,继续谦虚,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金静汶妈妈接嘴道,飞扬爸爸,现在国家不允许补习了,咱们就算想给孩子补,拿着钱也找不到地方啊,这就让人头疼了。 周山水点头应道,是啊是啊,不过,对于国家这个政策我是举双手赞成的。孩子学习压力实在太大,老绷着这根弦也不是办法。而且,课外补习这事我看也不见得是好事。现在的校外补习机构实在太贵,三五百一节课,一年下来就得好几万甚至十多万,给家庭造成了巨大经济负担,最后反映在考试上也就提高三五分,实在没意思。 艾林妈妈不服,道,飞扬爸爸你这话就不对了,三五分他不是分吗?高考考场上,多一分不知道就把多少考生甩在后面。如果能让我家女儿多考三五分,别说几万十万,就算把房子卖了,我也心甘情愿。 “是啊,咱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孩子的人生才开始啊。”黄泽骏妈妈和金静汶妈妈同时点头。 周山水劝道,你们也不要担心,以前人人补习,水涨船高,等于人人都没补,大家还是处于同一条起跑线上;不许补习了,水落船低,大家还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看国家这个双减政策就很好嘛。学生精神压力小了,家长的经济压力也小了,于国于民都是大大的好。 艾林妈妈苦笑:“飞扬爸爸,怕就怕别的孩子不补了,而有的家长却偷偷给娃开小灶。特别是像咱们这种,孩子努力一把就够着清北复交,松一口气就落到普通985的,更是要警惕。清北复交和普通985在未来的就业和个人发展上面的区别,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的。” 其他两位妈也同时叹气,说,是啊是啊,我们才是最担心最忧愁的。 周山水:“艾林妈妈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我们的孩子不补习,别的家长偷偷开小灶,现在不是能补课了吗,那可是违法的。” 金静汶妈妈忽然说:“不许去外面补习机构不可,还不兴父母给自己孩子补课吗?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父母教育孩子天经地义,不违法。” 周山水好象觉察到什么,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的意思是……” 三位家长同时点了点头,说,我们自己给孩子补,要不,咱们四人成立个互助小组。 她们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好半天才让周山水听明白。 原来,这三位妈妈觉得现在正是高考冲刺的阶段。自家孩子十年寒窗,一路辛苦。为了培养他们,家里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现在不许补课,那不是跟百米跑最后十米忽然松下那口气吗? 孩子毕竟是孩子,玩心重,他们还意识不到高考对气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旦放松,后果不堪设想。 国家是不许学生在课外补习机构补课,那咱们就自己干。 “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就好象我当年学得最好的是外语,平日从事的又是外贸工作,一年中有两三个月会出国,英语没问题,可以给孩子补补,但数学却不成。毕竟,数学的逻辑和思维方式和外语不太一样。”黄泽骏妈妈道:“飞扬爸爸,咱们索性来个资源互补,如果你愿意的话?” 周山水倒是意动,但还是担忧地说,毕竟咱们都是四十出多岁的人,高考都过去二十来年,以前高中学的东西早忘光了。真拿到卷子做,得分未必比娃娃高,怎么好乱教,教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艾林妈妈咯咯一笑,道:“那咱们就学,把高三的课本拣起来重新学。说句不客气的话,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家长,水平都不低,否则也不可能教育出那么优秀的孩子。也不要所有的科目都学,大家按照各自的兴趣爱好和强项选一到两门科目。我先来,我是中山大学硕士研究生,当年高考数学拿了满分,平时陪孩子学习的时候也看过高中的几本数学书,上手应该很快。” 黄泽骏妈妈:“艾林妈妈是西南政法的硕士啊,请问您的第一学历是什么?” 艾林妈妈说她这就是第一学历,本硕连读的。 黄泽骏看艾林妈妈的脸色不太愉快的样子,忙道了声歉,说她没别的意思,毕竟这事关系到孩子们的高考,不能不仔细些。又道,自己的第一学历只是个大本,不过,学校还不错,是南大外语系,除了英语,还选修了西班牙语。如果孩子想学,她也能教。 艾林妈妈和金静汶妈妈笑道,高考又不考西班牙语,学什么学,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金静汶妈妈的学校也不错,第一学历中国地质大学,后来还出国留学四年。回国后一直在地质类单位上班,没丢下专业,理综上可以帮上孩子们的忙。 听到她们的学历,周山水倒是吓了一跳,都是双一流啊。看这三位姐斗志昂扬精力旺盛模样,在学生时代估计也是大学霸。学霸身上有一种特有的气场,作为学霸的父亲,老周同志自然是最了解不过。 她们如果重新把高中的课本拿起来,应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上手,给孩子补课应该不成问题。学霸的孩子大多是学霸,学习能力、学习氛围、学习方法这些东西确实可以传承和熏陶,这就是所谓的书香门第吧! 被放羊的周飞扬只能算是基因突变。 艾林妈妈:“飞扬爸爸,你读的是哪所大学,打算给孩子们补哪个科目?” 周山水一窒,顿时抬不起头来,讷讷道:“我是学师范的,XX师专。” 黄泽骏妈妈和金静汶妈妈面上的表情明显有点不满。 艾林妈妈强笑:“飞扬爸爸原来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啊,难怪能够培养出飞扬这样的孩子,教育毕竟是你的专业。虽然比不上咱们三个的学校,但术业有专功,这给孩子补习的事情说不定还得多请教您。” 周山水是她叫过来的,本以为这姓周的看起来文质彬彬,孩子又非常优秀,应该也是个知识分子。 却不想只是个师范,一个大专生落到三个双一流里面,怎么看都不对劲。 但为了自己的面子,艾林妈妈还是打起了圆场:“飞扬爸爸是学什么专业的?” 周山水更窘迫,低声道:“文秘专业。” “扑哧!”黄泽骏妈妈一笑:“没听说过这个专业,正经师范大学谁设这个专业啊?” 旁边,金静汶妈追问:“周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第一学历是什么?” 周山臊得一张脸红得像富士苹果:“我……我第一学历是高中,当时家里穷,条件有限……才念了个委培,不过,那也是国家正经承认的学历……” 两位妈妈可就不客气了,埋怨起艾林妈妈,说艾林妈妈你怎么回事,咱们弄这个补课互助组,原则上是互相帮助,知识分享,共同进步,每个人都要尽到自己的一分力量。恕我们直言,飞扬爸爸不太适合加入。 他一个高中生,能够给孩子们补课吗?真加入进来,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纯粹就是蹭课嘛! 周山水什么时候被人如此鄙夷过,心中郁闷,正借故离开。忽然旁边走出来一个人,说道:“这个补课互助小组的提发很有意思,要不让我也加入一个。” 周山水回头一看,却是颜陆英。 其他三位妈妈也认出她来,梧桐树中学的学生家庭条件都不错,每到周末接孩子的时候,校门外停车场上的一水儿BBA。 但开宾利的却只有颜陆英,再加上她本就是个大美人,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三位妈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道,不用了,我们还有事要走了。 颜陆英顿时急了,她刚才路过这里的时候,见到众人在说给孩子补课的事,便停下脚步,将大家的话听得囫囵,觉得这法子很有创意,很有价值。 见她们要走,忙拉住其中一位妈妈的手,道:“我可以给孩子们补理综,英文也行的,就是带着南方口音,数学,数学我也不错……” 被拉住的那人正是黄泽骏妈妈,这位女士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顿时不耐烦了,冷冷道:“补什么补,补成跟你女儿那样的学渣吗?刚才飞扬爸爸想蹭咱们的课也就罢了,毕竟周飞扬成绩好,你女儿……呵呵……” 颜陆英眉毛一样,忍不住问:“我女儿怎么了?” 黄泽骏妈妈:“你女儿是朽木不可雕。” 说罢就粗暴地甩开她的手。 三位妈妈自开车离去,只留周山水和颜陆英在寒风中满面通红遍体凌乱。 第三十四章 家有朽木 颜陆英气都手都在颤,要去抓旁边的塑料垃圾筒发泄。 周山水大惊,急忙拉住她:“冷静,冷静,砸坏了车我赔不起。” “我赔,放开我!”颜陆英气得眼睛里含这两泡泪:“太侮辱人了,我这张脸都被那混蛋东西丢尽了,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废物?” 周山水:“别气,别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普通人,你要允许别人,允许自己的孩子平凡。你没有错,孩子也没有错。” 颜陆英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抽噎:“太伤心了,我孩子是学渣,可我不是啊。” 接着,她又咬牙启齿:“一定是王泽元,一定是他教坏孩子,我的所有不幸都是从认识他开始的。” 王泽元估计是安安的父亲,别人的家事周山水自然不方便问,只道,颜女士,你情绪有点激动,不方便开车,要不我帮你开回家去。颜陆英说不好麻烦你的,我平静一下,会很快恢复过来的。 周山水职业习惯使然,加上又是热心肠,如何敢让她一个人开车。又开玩笑说自己本来就要去物业有事,还有,为业主服务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他拿驾照许多年,最贵就开过BBA,今天好不容易遇到宾利,机会难得,自然要过过瘾。尊敬的业主,你可不能跑了。 颜陆英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就点了点头。 一路上颜女士都神色抑郁,周山水道,你别气了,我比你更郁闷,好好地被人鄙夷是个委培生,第一学历才是高中。哎,只听说过比吃比穿比车子比房子比老公,今天竟遇到比文凭的,梧桐树中学风气不太好啊! 颜陆英说,比车比房比钱太俗,比学历不好吗,不愧是梧桐树中学,风清气正。 周山水问她是什么学历,颜色陆英回答说,大连理工精细化工,本硕连读,博士学位是在麻省理工拿的。她先生王泽元念的是川大应用数学,也是她在麻省理工时的同学。当时她也是实在太寂寞,才和王安安的父亲确定恋爱关系。 她说:“山水,按说我们夫妻俩的基因也不差啊,怎么到安安这里就发生了突变?” 周山水肃然起敬:“原来你们两口子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啊,刚才那三个女的竟然瞧不起你,那是她们有眼无珠,那是她们的损失。” 颜陆英若有所思:“山水,其实刚才那三个妈妈的话有点道理,校外补习机构都关了,但孩子不能不管,得靠家长自己。我当年读书的时候,理综是强项,但过去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拣起来?” 周山水:“先看看书,看能不能拿起来,实在不行再另外想办法,不是还有八个月才高考吗,时间上也来得及。” 颜陆英点点头:“行,先试试。”她又犹豫片刻:“山水,如果我这里有事,能不能找你帮忙,比如孩子教育补课什么的。” 周山水将胸膛拍得咚咚:“有事你说话,义不容辞。”也不想自己第一学历只是高中,凭什么给一学霸博士生事业成功人士的孩子补课。 很快,汽车就进了人和新城,停到她新买的别墅前。周山水感慨说,缘分啊,我在高小美老师那里见到你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成为我服务的对象。 颜陆英在路上说了好些话,心情变好,不觉眯缝着眼笑问:“房子漂亮吗?” “那自然漂亮,贵既是美。”颜女士给周山水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她就好象是自己认识多年的亲人一般。老周平日里本就有点话痨,又唠叨说他前番过来帮着平整后院已经参观过贵府,开眼界了。 颜陆英问他颈椎病好些没有,又道自己刚搬来的第一天就让飞扬帮着干活,那孩子还真是听话懂事。山水,你究竟是怎么教育出这么个娃来? 周山水感叹道,教育个啥,娃纯粹就是穷出来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你家安安也很好,长得好看,为人又热情,跟个小天使一样,看到她就叫人心中快乐。 看颜陆英眉毛一扬欲要发作,他急忙道:“安安妈妈,世界上最亲近的关系就是父母和子女。我家条件不好,飞扬跟着吃了那么多苦,偏偏又非常听话,估计上他上辈子欠了我周某人什么,今世还债来了。而你们家的那情况吧,估计是你上世欠了安安,这辈子要受她折腾。真遇到事,你不能生气啊!” 颜陆英一笑:“好,我不生气,她是我债主嘛,天大地大,债主最大。” 梧桐树中学高小美是个严厉的老师,今天的家长会对于排名靠后的学生家长来说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好在经过周山水一路的劝说,颜陆英的心情好些了。 老周是个豁达的人,所谓近朱者赤,颜总也小受了他正能量的影响。 不过,刚回家,看到屋里的情形,颜陆英却气炸了肺。 原来,颜陆英刚搬到人和新城的别墅后,因为没有保姆,加上她工作忙,一天三顿有两顿在外面吃。而女儿又住校,因此,家里却没有动火。 今天家长会,她就给安安点了外卖做晚饭。 这顿晚饭严格按照她制订的健康食谱,少盐少油,以素菜和水产为主。 此刻,外卖都没动,正在玩手机的女儿面前却乱七八糟地放着冰淇淋、螺丝粉、油炸土豆、可乐、臭豆腐、蛋炒饭……简直是垃圾食品中的垃圾食品。 颜陆英也不说话,冲上去抓起手机啪地就摔地上。 王安安身体一颤,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筷子,飞快地将营养餐朝嘴了扒,只扒拉得脸上都粘着饭粒。 好在母亲并没有要怎么她的意思,而是拨通电话:“王泽元,在什么地方浪呢?” 听到母亲给父亲打电话,王安安竖起了耳朵。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浑厚的带着磁性的男人的声音:“什么叫浪,我工作呢。” “你工作?”颜陆英忽然笑起来:“这个月我给你打了四回电话,每周例行公事一次,每次都是不同的异性接听。今天王董能够拔冗,我很意外。” 王泽元:“我承认我确实喜欢到处玩,让秘书处理日常琐事很合理吧?” 颜陆英:“有时间没有,见个面?” 王泽元:“没时间。” “如果是关于安安呢?” “安安的教育一直是你在负责,我插得上手吗?半期考试的成绩和排名秘书给我汇报过,已经止跌回稳了,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颜陆英肚皮都气破了:“她都倒数十名内了,跌无可跌,确实是稳得很。王泽元你真不管,那我可就要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了。到时候,真有什么事,不要怪我。” 王泽元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那行,没事我挂了。” 打完这个电话,颜陆英又联系另外一个人:“老申,帮我找一套高中理科的课本,还有教案,对,越全越好。试卷也要,我省历届高考理科卷子,复习资料也给我弄点。” 申副总:“我尽力,颜总你要这么多高考资料做什么?” 颜陆英:“家有朽木不可雕,但我还是不死心。” 正在吃饭的王安安感觉到了危险,脸色发白。 第三十五章 猎头 周山水开完家长会回到家,儿子周飞扬照例趴在饭桌上做题,而前妻许润则坐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看一边用纸巾擦着眼睛。 屏幕上是一部长得吓人的电视连续剧,女主角正和婆婆妈争吵,看架势还要吵上一集。 周飞扬说晚饭是他做的,留了饭,老爸你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山水觉前胸贴后背,满口都是唾沫。他一边热着饭菜,一边把今天的家长会的事情给娃娃说了。道,儿子,现在外面的补习机构都关了,也没办法补课。你说,还有大半年就高考,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个规定,那不是坏菜吗? 飞扬道,就算允许补课,家里也交不起补课费啊,所以对我也没影响。 周山水尴尬,道,话不能这么说,真到关键时刻,爸砸锅卖铁也得把钱凑够,只要你真的需要。对了,今天的会一开完,家长们都炸了锅,都商量着干脆大家组合成不同的小组,一人教一门自己做补习老师。 周飞扬停下笔,笑眯眯地看着老爹:“爸,你确定要给我补课,亲自上阵?” 周山水,你看什么看,我是你爹,我能不教训你吗?我读的可是师范,虽然是委培,也没资格拿教师证。 周飞扬说,爸,你想学什么,我教。 周山水气炸了肺,敲了儿子脑壳一记,骂,还反了你,小兔崽子,要尊重你父亲。 “呜——呜——”忽然,在旁边看电视的许润发出哭声。 周山水大惊,扭头看去,却见,电视里正在播放女主和男主正在互诉衷情,峰回路转,花好月圆。 他郁闷了:“太太,这剧情没问题啊,为什么伤心?” 飞扬道:“爸,别理妈,她这几天很感性,看什么都哭。悲剧哭,喜剧哭,历史剧哭,武打片哭,就连看动画片《熊出没》也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周山水:“飞扬,尊重你母亲。” 前妻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周山水也是没有办法,他因为颈椎病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没去老郭那里干活。至于物业中心的工作能否保住还是个未知数,虽然老徐一直拖着不走离职流程,可老这么拖着也不行,他还有点坐以待毙之感。 “我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去人力市场看看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别到时候全家失业喝西北风。” 这一日,周山水在人和新城前台帮一个业主查快递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陌生号码。 周山水:“喂,哪位?” “你好请问是周山水先生吗?” “对呀,是我,你哪位?” “周山水先生,我是郑重,咱们能谈谈吗?” “郑重,哪个郑重……哈,是你啊,我正要找你呢?”周山水记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前年挖过许润的那个猎头吗? 可恶的家伙,许润只所以搞成现在这副摸样,跟你有莫大关系。 还敢厚着脸皮来找我? 周山水和郑重是在附近一家咖啡馆里见的面。 郑重大约三十五六岁模样,戴着一副眼镜,说起话来面上带着笑容,显得精明干练而职业。 老周一看到他就来气,直接一通埋汰。说,听我太太说了,你对她极尽羞辱之为能事,什么以前挖她是看中她的销售渠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家都走网上,她已经被时代淘汰了,什么现在的公司都不招收女性,怕去了就怀孕生孩子休产假。是是是,我太太看起来是年轻漂亮,身体也非常好,可她毕竟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不是羞辱人吗? “你不来找我,我还想找你呢,今天得拿个说法出来。” 老周说到这里,出离的愤怒了。 郑重点点头:“是的,当时我的态度和措辞是有点问题,我向你道歉。” 周山水:“你跟我道歉又有什么用?” 郑重继续点头:“对的,光说一句对不起确实没意义。” 周山水心中忽然一动:“郑重,今天你来找我估计不会只为一声抱歉,大家都是成年人,直说吧,是不是有合适的岗位推荐?” 郑重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一叠资料,一边整理,一边介绍道:“有一家建筑工程公司要招办公室主任,这个岗位很重要,毕竟公司规模不大,办公室主任要兼HR、公共关系、后勤总务,十分要紧。对外招聘,老板也不放心,觉得还是业内同行推荐靠谱。” 周山水顿时坐直了身体:“公司总部,办公室地点在哪里?” 郑重回答说在海蓝office。 那地方周山水是知道的,位于本区CBD中心,交通方便,距离自己家也没多远,坐车只三站路十来分钟。如此,许润就不用花费大量时间在通勤上面。 她在以前公司上班的时候,每天光上下班就要两个多小时,睡眠严重不足,脾气烦躁,回家就骂娘,搞得两口子关系严重不和谐,最后走上离婚这条不归路。 周山水又问,待遇如何? 郑重说,那家建筑工程公司规模虽然不大,却很正规,五险一金,朝九晚五,双休,反正严格遵守相关的法律法规。至于薪酬,先定在两万,税前。 “当真!”周山水霍然直起身体,心叫一声骂了隔壁的,还有这种好事? 他暗暗计算了一下,两万块工资交一千五的个税后还剩一万八千五。家里的房屋按揭四千多,算五千吧,还剩一万三。 水电气通讯交通算一千,还有一万二。再扣除吃饭什么的,节约点,每月能存九千甚至一万,只需几个月家里糟糕的财务状况就能极大好转。 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略微酸楚,如果老许能够早点拿到这个职位也不会躺平天天对着电视屏幕哭,儿子飞扬也不可能偷偷去补习被人骗,搞得那道坎差点过不去。 现在好了,眼见着弹尽粮绝,前方无路,却柳暗花明。 他用力地握着郑重的手不住摇:“老郑,我家领导在行业能深耕二十年,能力出众,人才难得,你好眼光。要不怎么说你是最好的人力资源专家呢!什么时候见工?” 郑重:“现在就现在。” 周山水:“现在啊,是不是太仓促了,行,我马上通知许润。你也知道的,女人出门很麻烦的,光收拾打扮就得半天。” 郑重似笑非笑:“周先生,或许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用人单位看上的是你,而不是许润女士。” “我……”周山水瞠目结舌:“我算什么人才,第一学历才是高中。” 郑重:“周先生你是不是人才,你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用人单位说了才算。实话跟你说吧,是对方直接点了你的名,让我过来挖你的。周先生,今天有没有空,要不要先去那边看看?” 周山水讷讷:“要……要去的……” 第三十六章 见工 这事不但周山水一头雾水,就连郑重自己也能纳闷。许润他是认识的,也挖过。 许女士确实精干,是个人物,在销售上能战能打,性格也刚强。可惜是个女性,年纪又大了,不是太符合职场要求。而且,现在都是走网络,属于老一代销售人员的时代已经过去。 普通人的奋斗固然重要,却要受到大时代的影响。 很无奈。 周山水头昏脑涨腾云驾雾地跟着郑重来到海蓝office,上了大厦三十楼。 这一片是机场区的CBD中心,方圆十公里范围内都是办公室楼、仓库,时不时有飞机在远处起飞降落,一派忙碌景象。 见工的单位叫《腾云建工》,全称腾云建筑工程公司,倒符合周山水现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公司不大,办公室地点总面积也就三四百个平米模样。到地头,郑重把周山水交给前台的一位姑娘,自己走了。 姑娘说是周山水先生吗,老总正在办公室等着你呢,她时间安排很紧的,马上要出门,您请跟我来。 就带着他进了一间大办公室。 办公室还真大,起码七十平,有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从这里望出去,城市风景极好。 一位优雅美丽的中年女士正坐着办公桌后面忙着什么,见到周山水,她微笑地站起来:“山水,欢迎加入腾云大家庭。” “啊,是你,安安妈妈!”周山水蹬大眼睛。 没错,这腾云建工的老总竟然是王安安的母亲颜陆英女士。 颜陆英恬静地看着周山水:“怎么,看不上我这个小地方?” 周山水局促:“我就是一个看门大爷,配看不起你吗,我我我,我只是觉得很意外?” 颜陆英坐在茶座前,给周山水泡起了功夫茶,又问他抽烟吗。道,山水,上次飞扬在我家干活,我和他聊了许久,知道你家的情况。咱们也算是朋友,你出了状况,我觉得作为朋友,应该给予一定的帮助。 周山水忙摇头说,安安妈妈,你的好意我很感动,也心领了。但是,我觉得我不符合贵公司用人要求,说难听得,我如果做你的办公室主任,那是德不配位。 他心中也是奇怪,自己和颜陆英也不过是两面之缘,只算是熟人,还谈不上朋友吧,她实在没有必要对自己这样上心,这太尴尬了? 颜陆英看了看手表:“山水,我就问你需不需要这个工作。至于你能不能胜任这个工作,不应该由你自己来评判。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能量又多大,又能做成什么事,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马上有事要出门,这样,你先在我们看看,如果觉得好就留下来工作。” 周山水实在是太需要这个工作了,为了自己,为了许润,为了儿子。两万块,足以让温暖的家庭过上舒适而体面的生活。 人到中年,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欲望,要的就是个体面。 盆地省的人,死都不怕,怕就怕不体面不舒适。为了老婆孩子的舒服和体面,他什么都肯做。 许润匆忙离开公司后,申副总就过来带着周山水四处看,并介绍情况。 申副总对周山水很客气,说他见过飞扬,很乖很优秀的一个娃,孩子身上有一股子狠劲,将来必成大器。看到他,就好象看到颜总和王董刚创业的时候,他们夫妻也狠得很,对自己狠,对身边人也狠,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腾云建工规模不大,总部员工有五十来人,分为市场部、经合部、工程部、财务部、物资部和办公室六个部门。 七个部门都有单独的办公室,主管独处一室,其他工作人员则聚在外面的大堂里办公,以方便沟通。 市场部顾名思义就是跑项目的,经合部则负责审核合同,相当于法务,却要专业得多。 工程部则负责联络和监督多个项目经理处,工程部全程跟踪把控质量,说穿了就是监理。 物资部则管材料机械。 最后,申副总就把他领到办公室。 公司办公室的房间挺小,放上两张电脑桌,一个文件柜和一对沙发后有些拥挤。里面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员,姓柳,听申副总介绍了周山水后,忙叫了声“周主任。” 私营企业可不比国企也不能和大公司比,每天只收收发发和茶看报纸。办公室处于负责资料档安,还要负责人员招聘、工资审核,对外联络。每新开一个项目,还得负责给经理部配置人员和调动资源,极为重要,相当于人力资源总监。 以前这个工作是他负责的,不过,他是做技术出身,想到公司才决定外招一个办公室主任。 招过几次,觉得都不合用,最后颜总也烦了,直接点了周山水的名,让猎头去挖。 周山水虽然也是老打工人,体力活干过,白领也做过,但最大也就一个产品经理,自己领导自己,干办公室这种独当一面的工作还真有点底气不足。 等到申副总将最近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这工作怕是干不了。 新开一个项目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涉及到应该挑谁去跟新任项目经理配合,各人的工资、提成、奖励怎么核算,总部该如何监督。 这些东西,老周同志从来没有接触过,又如何看得懂,特别是其中几张工程图纸,对他而言犹如天书。 周山水并不是没有骨气的,混日子摸鱼,滥竽充数太伤自尊。 可是……两万块一个月啊! 那堆资料全是数字、公式、英文字母和希腊字母,周山水这个文科生根本看不懂,偏偏要装出成竹在胸模样,这实在太尴尬了,令他背心都渗出了毛毛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申副总再次过来:“好了,时间已经不早,我已经通知了各部门主管一起吃饭,算和周主任见个面,交流沟通一下,以后在工作中好配合。” 他那么热情,周山水也不好不去,就跟大家一块儿去了酒楼,边吃边聊,也得到了一些信息。 腾云建工是上前年新成立的,当时,颜总正和王董正在闹离婚,吵得不可开交。颜总和王董都是《大飞》无人机的创始人之二,两人这一闹,造成社会影响,严重挫败到公司的股价,令人董事会极为不满。 而且,两人家业实在太大,股权股债什么的纠缠交葛实在太多,一时间剪不短理还乱,离婚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拖到现在。 颜总和王董见天在公司照面,互相腻味,她一怒之下就不去了。却闲不着,弄了这家建筑工程公司。 刚开始的时候,腾云业务倒是不错,但最近两年每况愈下,有点破产迹象。 不过,颜总在大飞那边每年分红很不错,贴补腾云只能算是毛毛雨,权当打发时间就是个玩儿,也不在意。 她不在意, 你颜总哪天玩腻了,把公司一关,自回大飞做董事局成员,大伙儿又去什么地方吃饭? 众公司中干都很忧愁,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申副总就让服务生抬来一箱五粮液,问周主任喝酒不,周山水说喝的,最近颈椎病犯了,正好舒筋活血。又道,一箱烈性酒怕是喝不完。 申副总笑道,我也不知道周主任以前在什么上班,想来定是大公司,不然也不会长期伏案把颈椎都弄出毛病来。咱们路桥行当和大公司不太一样,公司的干部都是从跑工地干起来的,天天钻山沟,和老乡们打交道,不喝酒你就干不了工作,人人都有一斤的量。 说到这里,他又感慨道,自己喜动不喜静,现在周主任来了,正好下项目重操旧业。心里高兴,今天得喝个痛快。 周山水本就话多,喝酒的时候和大家相处得倒愉快。不过,大家喝着喝着,自然又聊到工作上,新任周主任又听不懂了。 他心中不觉丧气,自责:我这不成酒囊饭袋了吗? 各人都喝了大约半斤,正微醉,颜陆英就打电话过来,问大家还在不在,又说马上过来,给周主任接风。 颜总对周山水很重视,大家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腾云建工的办公室主任掌握公司核心信息,非老板的贴心豆瓣不能做,比如以前的申副总。 可惜老申年纪大了,干不了几年。颜总想到这位老干部跟了自己十多年,临到退休不能没个下场,就让他下项目挣点养老金。 果然,等颜陆英到后,提着一个大包,里面塞满了书籍资料。她直接坐在周山水的身边,说,大家都认识了,周主任是我好朋友,更巧的是他的公子和我女儿安安是同班同学。我以后一段时间估计会很忙,很多时间都不在公司。我不在的时候,有事找周主任,山水处理不下来,再跟我讲。周主任是值得信赖的,我相信他。 说着就敬了周山水一杯酒。 周山水喝完,心中一动,问,颜总下来真的打算自己给孩子补习功课? 颜陆英叹息道,不然还能怎么着,公司倒闭了还可以再开,钱亏了还能再赚。可孩子的高三就只剩这最后半年,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都毁了。山水,你怎么光喝酒,吃菜,吃菜。 就用公筷给周山水夹了块虾球放碟子里。 众人都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看颜总对周主任的态度,只怕不是亲信那么简单,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周山水有点受不了颜陆英这么对待自己,背心又有毛毛汗渗出来。大冷天的,他今天已经出了好几次汗。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儿子的视频。 周山水跟众人说了一声,跑去包厢外面。刚接通,那边是黑洞洞的客厅,竟没有开灯,周飞扬一脸焦急道:“爸,妈又哭了。” 周山水:“她看什么剧看哭了?” 飞扬:“妈正在看《新闻联播》。” 周山水:“新闻联播也能看哭?” 飞扬:“爸,妈这次哭和以前好象不太一样。” 说着话就把镜头转到一边,许润正在看电视,还反反复复重播一个镜头。 原来,现在的电视都是带盒子的,盒子有很多功能,除了能够连接WIFI之外,除了直播节目之外,还可以重播、点播。 许润正在点播节目,内容是记者正在采访接头群众,问“你幸福吗?” 群众的回答也是五花八门,比如某位耳背的大爷就回答说:“我姓冯。” 这已经成一有名的搞笑段子。 许润拿着遥控器反反复复地看着,口中颠来倒去嘀咕:“我姓许,许多的许。我有许多梦想,我想过要飞,给到天上去。只有在高处,我才能把想看到的一切看清楚。但现实有许多许多的不如意,鸟翼系上重担后,我飞不起来……我落到地上,只能蹒跚得向前走着,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这不是啊……” 客厅里的光线很暗,她满面的泪水如此醒目。 许润是个女人,她也有情绪化的时候,也有流泪的时候,但她内心中还是很坚强的,像今天这样以泪洗面尽显软弱还是头一回。 确实如飞扬说话,这次哭和以前好象不太一样。 刹那间,周山水感觉内心仿佛被人用刀子剜了一记,痛得要命。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对儿子说,爸爸现在有要紧事正在忙,你照顾好她,我会尽快赶回家的。 第三十七章 咬吐司的前周太太 等周山水红着眼圈回到席中,细心的颜陆英发现他的不妥:“山水,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周山水:“小事,我敬各位同事一杯。”工作要紧,许润这次离职,虽然有N+1赔偿,但家里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职位可说是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可自己干得下来吗? 还有,家里出现的问题,还有许润那边,真的是用钱就能解决吗? 她是那么心高气傲,那么的喜动不喜静,那么的不能容忍她自己成天呆在家里浑浑愕愕。 忽然间,周山水下了决心,他让服务生换了二两的大杯,斟满了酒,起身对颜陆英道:“颜总你想必知道我前一段时间工作上出了状况,家庭财务上也出了大问题。您请我来做你的办公室主任,是对我的关照,我周山水很感激。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罢,就一口将杯中酒干掉。 颜陆英微笑:“山水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 周山水这二两就下去,已经有点醉了,大着舌头:“颜总,我是学出身。原本以为做办公室主任不外是抄抄写写,收收发发,这也是我能胜任的。但到你这里一看,却不是想象中那样,说句实在话,我连资料都看不懂。你让我做这个办公室主任,那就是德不配位。如果厚着脸皮在你这里做个摆设,那我成什么人了,我也是有自尊的。” 众人都安静下来,一脸愕然地看着周山水。 颜陆英还是一脸的笑容:“山水,不会可以学。” “学不会的,公司不会允许我拿着高薪慢慢学习,这也不是我做人的原则。”周山水忽然掏出手机,点了半天,将一份文件传给颜陆英:“颜总,我给你推荐一个符合公司用工要求的人,那就是我孩子的妈妈,许润。咱们公司不是做路桥的吗,许润是唐院土木毕业的,专业对口。” 这份资料正是前一段时间他帮许润写的求职信。 颜陆英问:“推荐前妻顶替你的职位,你觉得合适吗?” 周山水点头说是,很合适。 颜陆英道,据我说知你们离婚有两年了,而且,许润在你们婚姻存续期间,家务事子女的教育一概不过问,甚至没有向你提供基本的情绪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是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你为了她,连工作都不要了,值得吗? 周山水道,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她更需要这个工作,我觉得值得。 颜陆英缓缓道,周山水,我认为你如果想家庭和睦稳定,首先自己就得站起来。男子汉得有个男子汉的样子,你很让我失望。 周山水:“她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啊,颜总,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已经醉了,他心中难过,他很急,顿时口不择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颜总你随意。这样好了,我自己罚自己,罚酒三杯行不行?” 说着话,他又满了一杯,咕咚一声吞下。 颜陆英:“别喝了。” 周山水又干了一杯:“你不答应我就继续喝。” 颜陆英终于恼了:“你……岂有此理……” 申副总也火了:“山水,你这样很不得体。” 周山水三杯总共六两酒下肚,脑中嗡一声,彻底断片,忽然抹起了眼泪:“太心疼了,我真见不得许润难受的样子,她喜欢工作,她喜欢做事,她不能原谅别人游手好闲,尤其是不能原谅自己……而我呢,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自己今天很不体面,但是,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妈,是我最爱的人啊……我心疼她,心疼我娃……” 众腾云建工的部门主管们尴尬得要命。 颜陆英沉默了半天:“老申,送山水回家,今天的事谁也不许提。” ……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投射到屋内周山水的脸上,又是一个好天气,又是新的一天。 他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上的床。到天明醒了,脑袋还是晕忽忽隐隐着疼。 腾云建工周山水是不可能去的,自己就是个纯粹的门外汉,到那里做中干,当摆设,丢不起那人。 生活还得继续,他有点反胃,身上没气力,就烤了几片吐司面包,让儿子就着牛奶吃完。 看着飞扬背着书包出门上学,周山水拿着毛巾给前妻擦了脸。 许润照例斜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周山水:“太太,你一天到晚老呆家里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也不是办法,要不出门逛逛?” 许润摇头,满面颓丧:“现在才八点,满街都是去上班的人,只我自己无枝可依无处可去。” 周山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门了。” 他要去人和新城,在管家岗位上他干得开心,那里是才适合自己的岗位。 正在这个时候,许润的电话响了,她刚一接通就破口骂起来:“郑重,你还好意思打电话给我,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欺负人也不是你这么欺负的……我也是昏了头,忘记拉黑你……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厚脸皮的人,以后不联系了……什么,有个岗位适合我,适合我的工作多了,你是第一天才知道的吗……什么,有工作,快说。” 忽然间,已经在家躺平一段时间的,已经蜕化成泥塑木雕,从上到下都显得庸懒的许润仿佛是被充了电,腾一声光脚下地:“马上去面试,现在……挖角还需要面试,这不符合行规。行行行,我过去看看……” 说着话,她又踢了周山水一脚,指了指梳妆台。 周山水会意,急忙拿起梳子给前妻姐姐梳起头来。 许润:“郑重,我跟你说,上次那事,我对你有看法,不过,那都过去了。这次是什么性质的工作,你也知道,我对行业前景有要求的,个人待遇不能太低,至少得八千起步,六险一金,双休不双休,无所谓,可以996……什么,两万税前,那……我不生二胎,我可以抛弃老公和孩子。算了,可以让男人滚蛋,孩子留下。我可以007……腾云建工,可以可以……” 她笑起来:“老郑,我跟你讲,我虽然是学土木的,可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搞销售。想不到兜兜转转二十年,现在又干回本行。要说压力,那肯定是有的,等于要从头学起嘛!但你可以让用人单位放心,我许润一生不弱于人。老郑,谢谢啊,下来请你吃饭。” 周山水在旁边听了,立即明白这是颜陆英答应了自己的恳求。 他内心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同时有感到奇怪,这颜总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呢,就好象……至爱亲朋。 真是无缘无故啊! 大约是走了神,正在接电话的许润叫了一声疼,厉声叫道:“你搞什么呀,连个头发都梳不好,以后还成得了什么事,没听到我去上班吗?上班,上班,我还有儿子要养,我要供楼,我需要这份收入……我是那么的喜欢工作,这代表着我的人生价值。许润啊许润,不就是一次小小的挫折吗,就把你打败了。不,没有人能把我打败,我的竞争对手不行,生活不行,你周山水也不行。” 周山水:“我打败你,关我什么事?” “和你结婚,就是我人生中最惨烈的败绩。”许润穿上鞋子,跑去客厅,拿起一片吐司面包就咬在嘴里,喊:“周山水,我的大衣。” “已经脏了,等下我送去干洗,羽绒服行不行?” “住口,才十一月份就穿羽绒服,我是小脚老太太吗,叫人看了像什么话,我还怎么去面试?”时间已经有点晚了,许润不耐烦,也不穿外套就朝门外冲去。 周山水哪里里还管得了那么多,飞快从衣柜中摘下一件风衣追出门去:“太太,周太太,等等,等等。” 咬着一片面包的前周太太的高跟鞋将楼梯踩得铿锵着响,气势汹汹,气势逼人,排山倒海。 她又恢复了斗志。 周山水将风衣披在咬着吐司快速奔跑的前妻肩上后,面上这才露出笑容。 许润情绪化不假,可她最大的禀赋就是不认怂不服输,任何打败她的事物她都要打回来赢回来,包括前夫周山水同学。 她跑起来真美,就好象当年的那位少女。 第三十八章 拔刀相助 这是班主任高小美老师第二次和王安安的家长颜陆英会面,此番见着,依旧在心中暗暗赞上一声:衣品真好,气质真好。 颜陆英个头不高,身型偏瘦,五官也很娟秀。这种清秀型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固然是美丽的小鸟,年纪一大,胶原蛋白一流失,就有点出老相。 可时光的流逝不但没能让她面容枯槁,反越发地唇红齿白,皮肤晶润——这大概就是钞能力吧——中年的保养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个人财务支持。 颜陆英身上的服装都是纯色,料子和剪裁都属上乘,也见不着任何LOGO,但看起来却显得异常的优雅。 高中两年,高小美开过许多次家长会,但奇怪的是王安安同学的家长都没有出现过。一问,只说工作忙,实在抽不出时间,要不让助理来开。 让助理来开家长会,这事是能代替的吗? 高老师很气愤,却又无奈。她也了解过,王安安的父母都是《大飞》的董事局成员,大飞是什么规模的企业她自然是清楚的。两位董事不说日理万机,百机总是有的,确实脱不了身。但孩子的学习也很重要啊!还有,你们这么干是不是太不尊重老师? 颜陆英见到高小美,说话很委婉。道,她今天来见老师,除了想了解一下女儿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外,还想和老师沟通一下能否把安安接回家去住。主要是想亲自辅导孩子的学习,这还有大半年就高考了,孩子的成绩实在不是太尽如人意,看能不能最后努力一把。 又是一个要接孩子回家的,高小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安安妈妈,都到高三这节骨眼上,那我就直说吧,像你这种让孩子通学的情况最近我们班有十多起,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原则上我是保留看法的也不赞成的。 颜陆英表示不理解,说,在读中学前,孩子不都跟家长一起生活吗,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高老师道,有的话虽然不能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能够考上梧桐树中学这样的重点高中的学生的家庭都付出了很多的资源,学生家庭条件都不错,父母都是成功人士,这一点我们不能否认也不能回避。孩子小时候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小学初中可以上各类补习班,其实,很多家长在期间并没有扮演适当的角色,他们只是作为一个资源的调配者而存在。如今接孩子回家,要亲自管理亲自给学生补课。是,很多家长都是非常优秀的,但术业有专攻,在教学上未必就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颜陆英笑笑,打开手机,说这是她的学历证明和履历。她是大连理工精细化工专业,本硕连读,博士是在麻省理工念的,在理综上可以给予安安一定的帮助。是,老师你说得对,术业有专功,我毕竟不教育专业人士。但我可以学,实际上,我已经收集了全套高中课本,正在以每天一本的速度温习。另外,我又弄了一套我省师大的教育类专业教材恶补。我想,我能做好安安的老师。 高小美老师看到她发给自己资料,脑袋有点麻,这颜陆英是玩真的啊,准备得这么完善:“安安妈妈,据我所知,你的工作实在太繁重,既是大飞的董事,又自己开了一家建筑工程公司,怕就怕你忙不过来。毕竟你我都是四十岁的女人,精力未免不足。” 颜陆英又发过来一份资料,说,她平时跑马拉松的,参加过国内和国外几个有名的全马赛段,这是比赛成绩,请老师过目。她的身体绝对没有问题,每天有使不完的精力。记得当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她又要勤工俭学,又要念书,常常是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不也扛过来了?老师,这是我的体检报告,血压、血糖、心率都很健康…… 高小美愕然无语,只得点头同意。 …… 下午放学的时候,周飞扬本打算直接回家的。他心绪不宁,午间休息的时候,母亲许润忽然莫名其妙地打电话过来说她找到工作,职位不错,收入挺高。 电话明显是跑到大街上去打的,那头传来嘈杂的汽车声音和老娘兴奋的声音:“飞扬,妈现在两万块一个月,管着好大一摊事,今后会非常非常忙,没办法管你。咱们家有钱了,你也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我一心一意读好书,考个名牌大学,我也能给你外公外婆交代。对了,你想吃什么喝什么买什么,跟妈说就是,等着做富二代吧!” 周飞扬心中好笑,月入两万就想让我当富二代,老妈你从哪里来的自信? 不对,我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妈还蓬头垢面躺床上看电视,怎么一转眼就说找到好工作了?难道……她精神出了状况…… 这一想,飞扬同学就担心得不得了,只想快些回家去看个究竟。 无奈刚放学他就被马智涵同学拉住,说今天有道物理题不会,周同学能不能帮我讲讲。 前头说过陆言轩和马智涵也是周飞扬的同班同学,家境优渥,和班里的王安安同学长期占据梧桐树中学高三二班福布斯排榜冠亚季军位置。 周飞扬以前帮马同学跑腿挣过零花,欠了人家情分,自然不好推脱。 等到题目讲完,已经有半个多小时过去。他下楼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几位男生正在打球,看到周飞扬,同时喊:“飞扬,过来打球,正好差一个人。” “行,算我一个。”周飞扬已经半个月没打球了,手痒得厉害,心道,反正回家已经迟了,再迟上一小时也不打紧。 正说着话,忽然间,就听到旁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回头看去,正是王安安和颜陆英。 王安安的胳膊被颜陆英狠狠拽着:“你给我站住,回家,给我回家。” 安安同学:“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人好好在学校住着,凭什么要跟你走?好说什么要亲自辅导我的作业,我就这样了,反正也考不上重点。我求求求,你让我安安静静地读完这个高三吧。” 颜陆英面如锅底,但还是强忍着怒气道:“呵呵,住在学校里你可开心了,天不管地不收,无法无天。我看你不是读书,是来养老的。王安安,咱们家不养闲人,实话跟说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我就是不,就是不!”王安安发出一声尖叫:“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都十八岁了,成年人了,我可以决定我自己想要干什么,轮不到你说话。” 颜陆英呵呵冷笑:“十八岁了,成年人了?你的吃穿零花,你的学费,是不是我交的?” “不是,不是,没有你,我可以找爸爸。我爸股份你比多,赚得比你多,我跟着他没准比和你在一起更快乐。” 她不提父亲还好,这一提,颜陆英就压不住火,抬手就一巴掌扇过去:“跪下!“ “啪!”耳光响亮,篮球上的几位同学也不打球了,同时看过来。 当着这种多人挨打,王安安感到无比的屈辱,大声号哭:“跟你回家又有什么好,没吃没喝的,早上是营养餐,晚上还是营养餐,我饿,我吃你做的饭想吐,不,你做的根本就是猪食。还有,我跟你在一起,我紧张,我经常在梦里梦见你,然后被吓醒。颜陆英,我太害怕了,我想躲得你远远儿的,你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呢,求求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找让我回家住,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我让你成失独老人。” “你还威胁起我来了?”颜陆英怒不可遏,又是一耳光抽过去,王安安鼻血狂喷。 旁边的周飞扬被颜陆英的暴戾惊呆了,等颜阿姨第二记耳光抽出去,他才回过神来,冲过去拉住颜陆英的手:“阿姨,别打了,别打了!” 颜陆英:“放开我,飞扬你别管,我要打死这个败家子,纨绔子弟。” 周飞扬:“阿姨,真不能打了。”别看飞扬同学平日里寡言少言,但骨子里却有股蛮性。当下也管不了那里多,搂住颜阿姨,又拖又拽把她朝校门口拖去。 颜陆英如何扛得住这种小牛犊子,忍不住笑起来:“飞扬,你把阿姨的胳膊都捏出淤青了,没轻没重的小东西。哎,都是一样的孩子,你怎么就那么乖呢,你妹怎么就那么渣呢?” 周飞扬:“阿姨,你如果实在生气就打我吧,消消气。” 颜陆英摸了摸周飞扬的脑袋:“哎,多好的孩子啊,我真的很嫉妒你爸爸妈妈。” 周飞扬的发型被颜阿姨薅乱,有点郁闷。 上公交车后,他对着手机上的镜子梳了半天,怎么也归置不好。 王安安的信息就进来,直接发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说是感谢周飞扬同学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周飞扬却没有收,道:“这不是钱的事。” 王安安却爆发了,发语音过来吼道,你是不是幸灾乐祸,你仇富,你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周飞扬:“不是,我只是有点难过。” 他忽然想:虽然家里实在太穷,虽然爸爸妈妈都不靠谱,虽然他们都离婚了,但我还是很幸福。老娘的精神状态好些了吗,千万别再弄出事来。 第三十九章 事业和目标 经过刚才这一耽搁,周飞扬回家已经有点迟了。 母亲不在,父亲周山水则在厨房做饭,狭小的客厅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飞扬同学放下书包,正要问老爹你前妻怎么不在,去哪里你,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大门门锁响了,接着,就看到一个白领丽人带着飒飒香风闯入。进来这人画了妆,杏眼柳眉面有桃花,行动宛若风中垂柳,不是老娘许润又能是哪个? 许润将手中包扔沙发上,原地转了一圈,叫:“老公,老公,你看看,我美不美?” 周山水将脑袋从厨房伸出来:“biu特否!哎哟,这是哪里来的未成年女学生呀,我就说咱家里怎么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青春气息。” 他屁颠屁颠地跑来,伸手在许润的肩膀上不住敲着:“老婆,第一天上班累不累,累你也要坚持,你是我们全村的希望。我炖了你最喜欢的冬瓜排骨汤,这就给你盛一碗。” 许润意气风发:“累,但充实。”又骂:“人要有追求,生命才能饱满。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周山水,你太庸碌了,你配不上我。” 周山水:“我有罪,我有罪。太太,蘸水里放葱、蒜泥和辣椒油吗,我怕你吃了有口气。” “放,都放,须知参差多态才是人生,才是幸福的本源。”许润嫌弃满身油烟味的前夫哥:“一个大男人,成天就是厨房灶头,这只是活着,而不是生活。” 周山水:“我有罪。” “饿坏了。”许润精神亢奋,大口吃肉,咕咚喝汤,骨头在面前的桌上堆起一座小山。 这锅炖排骨百分之九十落进她的肚子里,周山水父子只得了几片冬瓜。 看母亲是真的找到工作,待遇还不低,周飞扬彻底放心了,又暗自摇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遇到这样二货的爹娘。 吃过饭,飞扬去洗碗,说是坐了一天,活动一下筋骨。老爹掏出手机刷视频网站看美女,老妈则照例开始看又长又无聊的电视连续剧。 老妈看着看着就笑成一团,将头靠在老爹的肩膀上。大约是颈椎病还没有好,被那么大一坨脑壳压着很不舒服,周山水肩膀一耸,说“烦”把讨厌的家伙弹开。 许润恼了,就是要把头靠过去。 两人争执一气。 周飞扬在厨房里偷偷地笑起来,久违了,这温暖的家庭氛围。 电话有信息进来,是王安安的。 王安安留言:“周飞扬,你给我做的那个小程序这次可真是派上用场了。” 周飞扬正在干活,双手油腻腻湿漉漉,没办法打字,就用语音:“你妈又罚你跪了?” 王安安:“我都被打出鼻血来,你说能不跪吗?我妈让我在宿舍跪一个小时,你的小程序真好使,我现在一边开着程序一边洗衣服呢。” “富二代也洗衣服?” “你帮我洗吗,价钱好商量。” “不了,学习太忙,实在没空。对了,我妈找到工作了,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听她说是去你妈的公司做办公室主任。” “哈,那不巧了吗?”王安安:“你妈给我妈做办公室主任,将来我接她班,你也来做我的办公室主任吧?” “我才不要,侍侯不了你这种大小姐。我将来是要做程序员,赚很多很多钱。” “你做程序员也可以跟我干呀,我爸是做无人机的,他那边的程序员我估计得有好几千人。对了,无人机下面的云台好象要编程吧。咳,上班挺没劲的,我将来即不想修桥铺路,也不想做无人机。” “那你想干什么呢,人总要有点理想吧。” “我也不知道。” “你真的不想回家?” “不回家,我妈别想逼我,不然我死给她看。周飞扬,咱们还是谈谈理想吧,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 “好啊。” 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不过,对于王安安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说,她有什么愿望好象都能达到,她有点迷惘了,她的理想又是什么呢? 而周飞扬则不同,他想考清北复交,学计算机,然后进大厂做程序员,加班把自己熬成谢顶,赚大钱,在三十五岁前给爹娘买一套大房子,娶一个喜欢自己的而不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妻 老爹不就是娶了自己喜欢的人,结果大大地坏菜。 十九岁的周飞扬已经很成熟了,他目标清晰,步伐坚定。 有理想的人自然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洗了碗,周飞扬就拿着英语课本坐到窗户前对着夜幕大声朗读。 …… “太太,先前有飞扬在我不好问你今天头一天上班感觉如何,和安安妈妈,你的老板相处得如何?”夜里十二点,周山水从床底抽出泡沫垫子开始铺床。 而许润则早已经洗澡上床,敷着面膜看手机。 周山水不问还好,一问,许润就遏制不住心头的兴奋,一把揭掉面膜。道,她也没想到老板是安安妈妈,这不巧了吗,可见地球实在太小了。有个理论是怎么说来则,通过七个人你就能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其实,颜总对我挺严厉的,为了许多话,在听说我毕业后没有从事过相关行业,明显地皱了皱眉头,说先试用一段时间。 虽然说安安和飞扬是同学,人人情归人情,工作归工作,公司不养闲人,如果你实在不符合我这里的用人要求,那就对不起了。 “严厉吗?”周山水有点意外,经过他这几次和颜陆英接触,颜总对自己可是非常亲切和气的。在听到他说不懂业务怕干不好工作的时候,还鼓励说不懂可以学嘛,怎么在许润面前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许润道,任何一个公司都有马屁精,下面的那些牛鬼蛇神见老板对她态度不好,也来刁难,其中就有一个项目要配备人员,那人直接扔过了一大堆图纸,呵呵。 老许说到这里,禁不住冷笑道,他还真的以为能难到我,这些知识以前在学校都学过。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你周山水,我现在说不定就在干工程钻山沟,别人见了我都得恭敬地喊一声许工。 周山水气短,道,你这样的仙女钻山沟不合适。 许润又笑着说,前来找茬的人一看我是内行,也不敢造次。还别说,今天的工作太有趣了。我以前干销售,只知道自己口才还行,胆子大,意志坚定,(周山水插嘴,那就是脸皮厚呗)但这只是干公司交代下的工作,有确定的目标。现在做主任,统筹全局,什么都管,视野高度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忽然间就豁然开朗了。 她感叹道眼界决定高度,可笑当初还觉得自己也算是金牌销售,其实在职场中也就是寻常人,年龄一到,时代变了,很容易就被淘汰掉。不被淘汰,那就是不合理。 现在她宛若打开了一扇大门,见到新的世界。 周山水插嘴,什么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你这是当了官,瞧不起咱们普通工人。 许润道,领导岗和普通岗的区别是信息的获得渠道,还有能够锻炼出统筹全局的能力。就拿现在这个工作来说吧,没有人会告诉你该怎么干,但有事你必须马上解决,别人想到的你要想到,想不到的你也要想到。这其中还涉及到很多专业知识,比如土木工程、企业管理、甚至文秘,实在是太有趣了。山水,你以前读大专的时候的课本还在不在,给我看看。 周山水回答早丢了,许润鄙夷道,一毕业就丢掉专业,这就是你人生遗憾的原因。我以前总想着依靠自己的丈夫,结果跟着一起遗憾。 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只有离婚,要独立面对人生,你才发现自己的能量超乎想象。 “可见这婚离得好,非常的好。”许主任最后总结。 “我睡了,你继续美容。”周山水闹了个没趣,闭目不言。 生活走上正轨,不两日,许润果然弄来一套以前在大学所学的土木工程的教材,还有文秘专业书籍,慢慢啃起来。 书实在太多,卧室堆不下,就放客厅墙角。 周飞扬那边的教辅材料也多。 屋里是转角遇到尽是书,害得周山水同志都不敢去打麻将了。 许润常常是一读就读到半夜,就连喜欢的电视剧也不刷。 至于周山水的悬而未决的工作问题,则发生变故。 第四十章 电视里的商战和现实中的商战 前番说过,周山水的辞退手续因为一直拖着没办,他只能去老郭那里打点短工混生活。 最近因为颈椎病复发,干不了体力活,顿时没有了收入。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自然不肯呆家里。不然许润问起他为什么不去上班,那不是平地起风波吗? 所以,周山水每日还是去人和新城物业中心,有工作帮着干点,没事做就跑老徐办公室陪他吹牛冲壳子,日子倒过得充实。 老徐很无奈,调侃道,山水,你见天在我这么晃,我不给你发工资还真过意不去,你小子是不是贼着我的猪肉?放心,答应过你的事绝不反悔。 这一日下午,周山水帮几户业主跑燃气公司交完费回来,就被老徐喊住:“山水,有个事跟你说说。” 物业中心平时要帮业主交水电燃气费的,当然,跑腿费是要收一些的。 现在已经进入信息时代,水电费可以在城市生活APP上交,但燃气麻烦些,得自己去交费大厅排队。进入冬季,燃气消耗量大,加上每次充值都有限额。用地暖的业主充一次卡,烧不了半个月就得再买,很麻烦。如此,周山水倒是弄了些劳务费,不无小补。 周山水:“徐总,有什么吩咐?” 老徐:“山水,年底了,总部弄的那个APP评分制度你要多留心,联络一下所服务的业主,让他们给你打五星好评,免得影响年终奖。必要的话,挨个找找,不要怕麻烦。” 周山水:“业主爱打几分就打几分,没有精神去管,反正我的辞退手续早迟躲不过去。能拖到现在,我也非常感激你老徐。大不了我另外再找个工作,都是苦孩子出身,什么活儿做不了?” 老徐:“你还真打算在老郭那里干,颈椎病好了吗?据我所知道,这病不可逆。山水,你就别想着干劳力活的事儿,老实做你的金管家吧。” 周山水听出老徐的话好象有点不对劲:“你的意思是……” 老徐严肃脸:“让你卷铺盖滚蛋是王总的指示,但如果王总不在了呢?” 周山水抽了一口冷气:“王总怎么了?不在了,是不是碰到什么意外,他还那么年轻,年富力强,可惜!” 老徐憋着笑:“你想什么呢,好好地咒人死,王总辞职了。” 老徐说,公司不是一直在寻求上市吗,这才聘请了王总过来主持IPO的事情。 这事涉及到将来总公司的发展前景,何等要紧。相比之下,周山水被辞退的事情简直小的不能再小,老徐一直拖着没走程序,上头也没精力来过问,估计已经忘掉了。 王总的IPO搞得一直不太顺利,磕磕绊绊到现在都没有个定论。年底总部开年会,就有董事局成员质问王总,让他拿个说法,其中有个副董说话最难听。 上一代的企业家很多都是草莽出身,没多少文化,其中以余金华为代表。 显然那个副董就是这样的人物,而且,之前公司在选聘总经理的时候,他推荐了人选的。最后,这个职位却落到王总头上。 两人是有矛盾的。 副董抓住王总工作进度缓慢的由头,在大会上直接骂起了王总的娘。 王总脾气就算再好,当着这么多人被问候直系女性亲属也下不来台,当即二人就在年会上干了起来。 副董脾气火暴,按捺不住,冲上去和王总打成一团。 这可是当着许多财经口记者的面上演全武行,实在丢人。 董事局震怒,严肃处理,他们拿副董没辙,只得让王总拿一百万走人,换马。 …… 听完这段故事,周山水瞠目结舌,电视剧里的商战片中,敌我双方交锋,收买、刺探、妥协、联盟,甚至联姻。现实中的商战,直接捏着拳头上去一顿锤,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他又感慨:“老徐,王总被辞退了,还有一百万可拿,人和人真是不同啊。他这一走,也就是说,我的事……” “你不用走了。”老徐终于笑出声来:“新任老总是那个副董的人,以前王总所说的决策,无论对错,无论大小,通通都是要推翻的。我昨天去总部开会的时候,问过你的事,上头说,那是姓王的故意整人,不用管。也就是说,你从今天开始可以回来上班了。” 周山水心中一阵狂喜,他这几天颈椎病发做,有点头昏眼花。此刻,顿觉一道清气直冲脑门,说不出的爽利。也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老徐,不愧是老同学,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真的要被扫地出门生活无着了。这个推延战术,果然高明。” 老徐又叮嘱说,周山水同学你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年底家宝加打分的事情不能大意,毕竟这关系到他的年终考评,尤其是老余那里要做好工作,别被人打个零分。虽然一人的分数影响不了总分,但你被人打0分,开个先河,影响实在太坏。 周山水倒抽了一口冷气,上次余金华还投诉过自己,还还余葳蕤不知怎么的撤了诉。但老余和自己的矛盾一直没有得到化解。以老余那火暴的性子和小心眼,还真有可能打个零分。 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正说着话,几个金管呼一声冲进办公室,乱糟糟喊,山水,你不是要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大家共事这么多年,如果你走了,我们好舍不得。/ 一个感情丰富的女管家擦着眼睛说,山水你晓得吧,上次那王总撵你走的时候,我差点就哭出声来。这叫什么呢,这叫兔子死了,狐狸也跟着伤心。 周山水道,兔死狐悲吧,这可不是好词。 又有一个管家喊,山水,你前一段时间在老郭那里打工拿高工资,是不是应该请客? 还没等周山水说话,老徐就骂,人家挣的是血汗钱,把颈椎病都干出来了,你们也好意思让请客。要请我请,晚上火锅走起,当是给山水压惊。 这下,不但其他管家,就连周山水也发出欢呼:“徐总豪气!” 我们的老周同志立即拿出电话给前妻姐打过去:“太太,下班没有,火锅吃不吃,老徐请客。哪个老徐,就是我的老同学,顶头上司徐经理。哦,你们颜总有急事不在,你工作忙脱不了身,那好,我自己去。” 又联系周飞扬:“飞扬,放学没有。等下你直接来人和新城,徐叔叔请吃火锅。” 老徐笑道,山水,每次我请客,你都会叫什么老婆孩子,如果你岳父岳母在蓉城,是不是也要带上他们。 周山水正色说,那是肯定得带上的,难得打牙祭吃大户,就应该带上一大家子。你就说带不带上你干儿子飞扬吧? 老徐摸着鼻子说,那是必须带上的。 又在物业中心说了半天话,周飞扬就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了人和新城大门。一行人急忙驾了车浩浩荡荡出发。到大门口,周山水就看到儿子飞扬穿着蓝白两色校服,翩翩少年,英姿勃发;旁边则是骑着川崎大排量摩托戴着头盔的余葳蕤,黑色骑士飒飒爽爽。 余葳蕤一只脚柱在地上,腿长惊人。 两人好象正在聊着什么。 周山水耳朵尖,依稀听到儿子很不耐烦说了一声:“无聊。” 第四十一章 吃饭问题 王安安还是通学了。 这个周三下午,颜陆英给女儿下最后通牒:放学后必须打包所有行李在学校门口等,两母子一起回家。否则,因此所产生的一切后果自负。 安安如何肯回家跑通学,反问如果自己说不呢?颜陆英道,如果你想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挨打就试试。 母亲可是说得出做得出的,安安一路被老娘揍到十八岁,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说不害怕却是假话。挨打还在其次,关键是被不分时间场合的打实在太伤自尊,就悲愤地叫道:“我回家,我回家还不行吗?” 实在有点挺不住啊! 有时候王安安就在想,母亲是不是一直把自己当男孩养,可我明明是个女生诶! 她是真不愿意回家和颜陆英一起住,她喜欢不受约束的自由自在。 无法反抗的无力感真的很难受啊! …… 颜陆英在学校门口等了半天,看到女儿甩着两只空手逍遥地走出来,就问她的被子呢,床单呢,日常用品呢? 王安安回答,扔了,全扔了,反正不值几个钱。那么重,我拿不动,家里什么都有。 颜陆英厉声喝道,那么多东西你都扔了,好好好,好得很……这就不是钱的事,有你这么糟蹋东西的吗?当年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住的是地下室,大冷天的就一床被子,冻得瑟瑟发抖。那时候,一床被子可是能救命的。 安安故意把脸对着母亲的脸,继续激怒着她:“带回去做什么,一学期没洗,脏得都腻了。” “你是女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颜陆英怒不可遏地抬起手来。 没错,王安安是故意激怒颜陆英的,每当看到母亲气得浑身发颤的样子,她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可是当老娘的手掌抬起来,她却又害怕了——你被打你也疼啊! 眼见着这一耳光逃不过去,旁边有人叫:“咦,你们两个也在啊!” 母女二人回头看去,正是周山水站在旁边。 颜陆英一看到周山水,顿时眉开眼笑:“山水,原来是你,怎么也来学校了,我来领孩子回家通学呢!” 周山水忙道通学好通学好,这孩子的一上大学就得离开父母求学,毕业后就参加工作。也就是说,从大学开始,娃娃就不是咱们做爹娘的,而是国家和社会的,做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也就是说,我们和孩子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就这大半年。飞扬这段时间进步比较大,孩子谗黄辣丁烧豆腐,说见天吃家常菜口中淡出洪水猛兽,想下馆子,我就在这里等着。 颜陆英笑问,山水,你做菜难吃吗? 周山水抓抓头回答,不难吃啊,我做自从和许润结婚后,所有家务都是我包圆的,她也说我做的饭不错。大约是熟悉的地方没有好风景,娘俩想换换口味。高三毕业生嘛,合理的要求都应该满足,让娃娃保持良好的心情。再说,家里现在经济也勉强过得去,也可以适当改善一下。许润工作的事,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 颜陆英笑道:“客套什么。” 正说着话,周飞扬打通了周山水电话,说他肚子有点不舒服正在蹲厕所,要迟一点出来。 周山水嘀咕:“肚子不舒服还吃火锅鱼……安安妈妈,我先进学校看看娃。对了,娃娃毕竟是娃娃,不懂事才是正常的。遇到孩子捣蛋,咱不能生气,还是那句话,要让孩子高高兴兴学习,高高兴兴进考场。孩子在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学生,咱们家长其实也应该跟着一起成长,做合格的家长。颜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如何看不出颜陆英要打王安安,这是出言相劝呢! 话中隐约有些责备颜陆英动辄对孩子武力专政,简单粗暴,不是个合格的父母。 颜陆英的从小到现在顺风顺水,事业极其成功,骨子里自然生出一股“尽在掌握”之感。别看她平时和人说话温温和和,其实很有主见,其他人的话从来都听不进去。惟独却受周山水的劝,便叹息:“是啊,咱们都应该不停的学习新的事物。” 被周山水这一打岔,颜陆英心情大好,也没心思去抽女儿,让安安同学逃过一劫。 老周那句“咱们家长其实也应该跟着一起成长”深得颜陆英之心,是啊,在此之前,她和丈夫王泽元忙着事业,工作实在太忙。一周七天有五天在天上飞,另外两天都是在公司处理相关事务。回忆女儿成长的这十八年,他们夫妻都在出席没完没了的会议、酒会、技术研讨、产品试车,孩子的一切都丢给助理、保姆、司机…… 对于如何教育孩子,她内心中却是一片空白。 现在和丈夫分居,事业也走上正轨闲下来,也是到了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母亲迎接安安高考的时候了。 从何学习呢? 首先就是学做饭。 其实,吃饭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大不了请个保姆,让保姆做好一日三餐就成。问题是颜陆英这人很挑剔,劳务公司推荐的几个保姆她面后都觉得不合适。再者,现在又是年底,保姆们都不会找新的下家,一切只能到开年后再说——这些都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也就是说在未来两个月内,颜陆英要自己给安安做饭了。 公欲善其事,先必利其器,家里的锅碗瓢盆得都买一套。 颜陆英自己在家也会随便弄点吃的,但她吃得简单,不外是水煮鸡胸、煎鸡蛋,烤面包。安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些会营养不良,还是得弄中餐才扛得住。 买什么还呢,到了超市,看到琳琅满目的家伙什儿,颜陆英有点蒙,看了半天,沉不住气打电话给周山水。 周山水笑道,颜总,你找许润办就是了,她是你的办公室主任兼助理,你问我得发工资啊!别急别急,多大的事儿至于上火吗?什么,你问我家用什么炊具,就一口大铁锅。最便宜最普通那种铸铁锅啊。锅这玩意儿就是得最普通那种,好给孩子补铁……这样,我写个单子发给你。 颜陆英:“菜谱你也发一个给我,就你家每天吃什么,我照着做。” 周山水哭笑不得:“我家就是粗茶淡饭,你们吃合适吗?” 颜陆英:“你把周飞扬养得好。” 周山水:“我买的都是便宜菜,专挑品相不好打骨折那种。” 颜陆英:“你把周飞扬养得好。” 周山水很无奈:“那好,我每天吃什么就发一个菜谱给你/。” 老周家昨天吃的青红辣椒炒肉和白水煮菜花。 颜陆英照方抓药,不过,她却不会切菜。 但这不难,现在卖肉的都帮切肉丝的,至于辣椒,颜总挥动菜刀剁成几大块,锅热放油,一块乱炒,起锅,大功告成。 白水煮菜花更简单了,锅热放水,煮开,菜花往里一扔,三分钟后倒进钵中。 但……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 首先是炒肉丝,热油下锅的时候金黄透亮,现在却黑漆如墨。至于水煮菜花,更离谱,上面浮动着一层红红绿绿的油膜,看起来好恶心。 两份菜都有一种浓重的铁腥味,吃一口就上头。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颜总怕吃出问题来,只得将饭菜倒掉,又打电话给周山水,问怎么回事。 周山水听她说明情况,一阵无语:颜总,这新锅动火,先得醒锅。你问我什么叫醒锅,就是……恩,用之前先要用热油熬一下,倒掉洗干净里面的灰尘铁粉什么的。以前咱们农村买了新铁锅,先得烧热了,用猪皮在上面跑一道。你问什么叫跑,就是在上面擦一遍。猪皮遇热渗出油来,可以吸附锅里的脏东西。然后再用草木灰把锅洗干净了。 现在大伙儿的日子不是好过了吗,直接倒菜子油跑锅,然后用洗洁精洗就好。 你连锅都不跑就用来做菜,就不怕把娘俩吃出好歹来……这也太……太没常识了吧? 颜陆英:“啊,以前真没做过,涨见识了。” 旁边王安安叫了一声:“生活的低能儿。” “住口!”颜陆英恼羞成怒,抬起手。 电话那边周山水仿佛长了千里眼,叫:“不要打孩子,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颜陆英的暴怒瞬间化为平静:“好的,我不打娃,我听你的,这就去醒锅。山水,谢谢你。” 周山水得意:“咱俩谁跟谁,有事你说话。” 王安安同学通学的第一天晚饭是在一家星级酒店吃的潮汕菜,其中还有她最喜欢的花龙。 安安很开心,等厨师过来问吃得可好的时候,点评:“花龙的皮太韧,咬起来费劲,焖的时候火候不到。” 如果能够天天吃大餐,这通学倒是不赖。 她是开心了,颜总却在发愁:自己这才第一天学着做母亲,补为人母第一课就遇到这种情况,接来的吃饭问题让人头疼不说,其他要补的课还有不少。 第四十二章 楼长 这一日下午五点,周山水并没有急着回家做饭,而是去找余金华。 接待他的是老余的女儿余葳蕤。 余葳蕤很热情,啊一声:“周叔叔,你怎么来了?冷不冷,要不要喝杯茶,你是喝绿茶还是普洱。哎,喝普洱太麻烦,还是绿茶吧。” 说着就要去泡,周山水忙说不用不用,你爸爸妈妈呢? 余葳蕤回答说爸爸妈妈在后院干活呢,叔,你真不喝茶,那就吃水果吧。说罢,又将一大堆苹果和樱桃塞他手里。 周山水被小姑娘的热情弄得哭笑不得,这些川西来的娃娃,热情奔放,恨你的时候恨不得跟你打上一架。对你有好感了,却喜欢到骨子里,把握不好那个度。 和人交往,他还是习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方式。 同为小区最大的独栋别墅,老余的院子和颜陆英那里种了花木弄了草皮精致幽雅不同,显得粗犷和充满田园风情。 却见,后花园都已经被开辟成菜地,种了绿油油的青菜。老余的婆娘宫小丽正挥动着戴了六个金戒指的手给蔬菜施肥,口中喊:“微微,微微,等下解手的手你拉桶里沤肥。窝马桶里冲走,浪费水不说,怪可惜的。” 母亲当着周叔叔的面说这种话,余葳蕤摸了摸额头,有点崩溃。 至于老余,则正拿着馒头片喂水池里的鱼。 余金华家和颜陆英家都是有水池的。 颜总的水池是找专业人士做的,里面中了水草,弄了过滤,养的是锦鲤、食蚊鱼、淇鳅……有小石桥,有小灯塔有罗汉松。 余总的池塘直接就是一汪死水,里面养的是黑糊糊的鲤鱼,高兴了抄网一捞,下锅做红烧鱼。 周山水:“老余你喂鱼呢?” 余金华哼了一声,问他过来找自己做什么? 周山水把家宝加打分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诚挚地说:“老余,上次业委会选举真不关我的事情,是老王投诉的你,我蒙受了不白之冤。当然,或许有的话我说得很不得体,有得罪之处,向你道歉。上次撤回投诉的事,我很感激你。”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老余的脸就黑了,骂道:“我都成罪犯了,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撤回投诉信的事是葳蕤瞒着我干的,那事到现在也算过去了。我老余心胸开阔,不跟你计较,最后该给你打多少分就打多少分。” 周山水心里不塌实:“老余你还是在生我气呢,那你究竟给我打几分呀?” 余葳蕤忽然插嘴:“周叔叔必须五分啊。” 宫小丽也说:“老余,上回人家山水送过来的干菌子挺好吃的,给人家打五分吧。” 老余呼一声把手中的馒头片狠狠扔进水里,厉声骂道:“干菌子干菌子,咱们在老家的时候,山上全是松茸,顿顿吃早吃腻了,你还稀罕这东西?吃吃吃,你每天跟我说话的时候,除了说吃还是说吃,什么老头子,中午吃牛肉好不好;老头子,晚上吃红烧排骨还是海带炖排骨,吃鱼行不行?咱们家什么时候缺吃少穿过,看你一副饿痨鬼模样!你就不能说说其他,你看看小区里其他女人,人家平时在聊什么。人家说的是花儿该怎么种,今天穿什么衣服,等下去什么地方玩,龙泉的花开了,要不要去拍给视频发网上?人家那才叫生活,你就是活着。人不是光吃饭就叫生活,猪才一天到晚说吃。” “主要是没有吃过那种干菌子。”宫小丽颞颥:“老余,我要做饭了,你想吃什么?” 老余:“吃屁,吃空气,吃吃吃,吃得鬼眉鬼眼的。你看看你,皮肤那么黑,人那么瘦,跟个鬼似的。你不晓得,我跳广场舞的时候,那群太太们都是怎么笑话你的,都说你是弯脚杆,农二皮,是我们高档小区独特的风景。老子没面子,太没面子了!” 宫小丽喃喃道:“我长得瘦能有什么办法,当初你不就说喜欢我苗条吗?” “你那叫苗条吗,你那是营养不良。”老余今天看到周山水就鬼火直冒,将怒气发泄到妻子头上:“我当初不是瞎了眼睛,不是穷吗,一个穷人,有个婆娘就算烧高香,自然没办法挑拣。我也是悔,早知道就迟点搞对象。只需迟上三五年,老子的矿山挖出矿来,有钱了,城里的姑娘还不随便挑,也不至于被你祸害了一辈子。” 宫小丽眼泪滴下来:“老头子,你说话太伤害人了。” 看到母亲哭,旁边的余葳蕤就怒了,喝道:“余金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 余金华:“你喊我什么,你叫我名字?我是你老汉儿,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余葳蕤:“余金华,你敢骂我妈我就对你不客气。呵呵,你现在还嫌我妈长得不好看了,也不想想当初的你是什么样子。对,你就是个穷小子,整天在矿山混着,今天卸一车矿,明天和人打一架。饿了没饭吃了,就跑人地里掰两块包谷啃。累了,就找个草堆迷瞪一晚上,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烂龙,烂杆的烂,日龙包的龙。” 余金华暴跳如雷:“你才日龙包,你全家都是日龙包!” 余葳蕤继续骂:“当年村里可没人正眼看你一下,是我妈看你长得好看,这才一心跟你过日子。听人说,我妈为了跟你在一起,差点被外公外婆打断了腿。你们结婚后,没吃没喝,我妈就去外公外公那里偷米偷菜,连烧火用的谷草都偷,又被舅舅舅妈打。你说,我妈对你如何?” “呵呵,你说晚上几年你发达了,就可以娶城里的女人了。可是,当年的你都快饿死了,谁知道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一个穷小子,能有个女人跟你过日子就算是烧高香,更何况我妈对你又是铁了心的。余金华,你要做陈世美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呸,我瞧不起你!” 宫小丽终于哭出声来:“微微,微微,不要骂你老汉儿。老余,晚上你要吃什么,我去做,我去做。” 老余:“余葳蕤,你再唾一声。” 余葳蕤:“江湖上还讲个义气,讲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呸,呸,呸!” 老余大怒,捏着拳头就找女儿头上砸去。 奈何余葳蕤何等的敏捷,咻一声就跃开,捏着拳头头喝道:“打架吗,谁怕谁,敢骂我妈就不行。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你!” 老余:“嘿,还跟我动手了?” 周山水没想到自己来找余金华说打分,事情没有说好,这对宝器父女先要打成一团。 这跟谁说理去? 他急忙拦在二人中间:“别动手,有话好好说。老余,你跟自己娃造什么口孽?微微,老余是你爸爸啊,生你养你,怎么能不孝道?你们别打啊,看到我的面子上。” 老余斜视:“你谁呀,我为什么要看你面子?” 余葳蕤:“好,看到周叔的面上,今天就算了。”就转身跑回屋:“妈,妈,你别哭,别难过,有我呢!” 余金华尤自狠狠不平,不住口地骂忤逆。周山水是个热心肠,拿地余金华搁桌上的烟递过去一支:“老余你吸一口消消气,毕竟是自己的娃,亲生骨肉,至于打吗?十八岁的娃娃,那就是个孩子,不懂事的,咱们不能和小孩儿一样见识。” 余金华一边抽烟一边骂:“十八岁就是娃娃,老子十八岁的时候就独立门户钻洞子挖矿,有今天没明天,说不准就被塌方给压死了。我那个时候想的是什么,我想着人就这么一辈子,说没了就没了,总得要多整点钱把日子过好,不然我不白来了吗?你再看看我家这混蛋,就晓得花我的钱,摩托车三十多万一辆,说买就买了,一万多的衣服,穿一水就扔,我得在矿洞里挖多少石头啊?什么十八岁,都二十了。” “微微二十岁了吗?”周山水一楞,又劝:“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国家发展了,生活好了,也不需要人钻洞挖矿。你奋斗了一辈子,不就是想让孩子过上好日子吗?老余,你说娃糟蹋你的钱,我怎么听出有点得瑟劲儿?” 余金华倒被他说笑了,道,孩子学习成绩不成,不能读书,留过几次级,这才拖到二十岁还没有技校毕业,说起她的成绩我是提心吊胆,生怕她成绩过不了关拿不到文凭。现在好了,只剩半年实习期,学历本本儿算是到手。 经过老婆和孩子这一折腾,老余的火气也退了,却没有心思和周山水置气。抽了两支烟雾,最后道:“周山水,我给你五分。不但给你打五分,我还让所有人给你打五分,但有一个条件。” 周山水:“你不给我打零分就行,别人给我多少分那是对我工作的评定。” 老余说:“不行,所有人都得给你5分,但你得让我做楼长。” 所谓楼长就是管理楼栋,配合社区的网格员对辖区进行网格化管理的志愿者。 现在社区进行网格化管理,要求社区内各居民点、小区都成立业委会,还要选出网格员,作为一个重要工作任务来抓。 周山水一呆,说:“老余这楼长一个月才二百块钱,你又不缺这个钱,至于吗?” 老余道:“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代表街道对我小区进行管理。老王以为他是业委会成员就了不起了吗,就能骑到我头上拉屎?我要做这个楼长,我直接管着他。” 说到这里,余金华得意地笑起来,感觉自己想出一个绝妙的天才主意。 周山水无语,人老王现在老家猫冬呢,你也管不着他,至于耿耿于怀吗? 正在这个时候,老余婆娘宫小丽出来摘菜,插嘴:“是啊,不至于。” 老余怒了:“你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的妇女会,做你的饭吧。天天青菜煮腊肉香肠,我都吃腻了,就不能整点新花样?做了一辈子饭都做不好,要你干什么?” 宫小丽恼火地把青菜摔地上:“不做了,你自己出去吃馆子,我和微微饿死在家。” 眼见着他们又要吵起来,周山水忙道:“老余你少说两句,咱们继续谈事。” 余金华:“周山水,你就说这事能不能办吧?” 周山水想了想,最后道,这楼长就是个志愿者,自己去社区报名,居委会觉得合适,直接就能任命,不需要选举的。他前一段时间因为选业委会的事情和社区打交道混得熟了,跟他们沟通一下应该不难。 老余狂喜,握住周山水的手就不住地摇着。亲热地说,山水,我上次被老王顶了业委会成员的位置,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余金华什么人啊,这辈子就没输过阵仗,必须把场面找回来。这事就拜托你了,咱们以后是好朋友,以往有得罪的地方希望你不要放心上。 周山水被他晃得身子骨都要散了,苦笑,老余,你性子实在太烈,这做楼长是为大家服务可不是当官的,以后要和邻居搞好关系啊。 老余连声道,对对对,我要跟大家搞好关系,现在就搞。 他又扭头朝客厅吼了一声:“老太婆,明天咱们回老家一趟,开车去。” 宫小丽嘀咕:“这不过年不过节,又没事回老家做什么?” 老余:“你就说回不回吧?” 宫小丽:“回去,回去,这蓉城没山没水又看不到牛羊,没意思得很,我还真有点想回老家看看。” 第四十三章 妈妈的味道 周山水买了个电子秤,每天做饭的时候都会把切好的菜还有调料在上面称一下。 今天晚上他做的是水煮牛肉,很典型的川菜。 原料:牛肉一斤,切片;白萝卜半斤,切丝;老姜一块;辣椒面50克;花椒面50克;葱花二两;元荽二两;植物油三两;动物油一两;泡辣椒二两,切丁;蒜一两;芡粉若干…… 如此,这饭做得就有些慢。 许润便不耐烦:“山水,你是个麻利的人,怎么做顿饭就磨蹭成这样?” 她上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忙得要命,晚上也很少在家吃。今日刚从外地飞回来,又累又饿,不觉焦躁。 周山水笑道,我这是教你老板做菜呢! 他大概把颜陆英接孩子回家,需要自己给孩子做饭,并辅导功课的事情大概跟许润说了一遍。又道,颜总和你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事一概不会。别的还好,能够用钱解决,但吃饭问题却只能靠自己。不会做饭怎么办,学啊,就找到我这个老师。 问题是,颜总对做饭心里也没有任何概念,你跟她说辣椒面若干,盐若干。人反问你若干是多少,你怎么回答。怎么也得落实到数据上,还得精准。所以,我每次下料的时候都会把原料放称上称一下。 说着话,他又问:“太太,这次出差怎么样?” 一说起工作,许润就眉飞色舞。回答说她这次去的是H省,那里有个项目。别看公司总部只有五十人左右,但下面有十来个项目组。工程都是承包到项目经理头上,由经理自己找施工队启动,总部只对其进行监督……云云。 以往去项目检查的事情都是颜陆英亲历亲为,最近因为忙着孩子的事情,也没办法出远门。所以,很多工作都落实到许润这个办公室主任头上。 实际上,许润是今天中午十二点才下的飞机,一落地又回公司面试了十个应聘的应届大学毕业生,折腾到现在才回家,忙得有点精神恍惚了。 许润感慨:“一个月前我还在愁找工作的事情,一份接一份地投简历,一遍又一遍被人面试,想不到现在轮到我面试别人,人生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清楚。” 她打了个哈欠,又道:“是的,颜总的千金回家通学,这孩子正处于人生中最要紧的阶段,营养必须得到保证。天天在外面吃饭,大油大水不说,还不卫生,关键是饭店里的菜吃多了,营养不均衡。为老板服务是我的责任,你好好教颜总也是对我工作的支持。” 周山水:“那是肯定要支持的。” 称好原料发给颜陆英后,周山水开始做菜,全程录象。 不片刻,一盆热腾腾油光红亮的水煮牛肉出锅。 香气四溢,浓得化不开。 许润和周飞扬吃了都说好吃,皆曰:门房周大爷的手艺又进步了。 最后更是连汤底都用来泡饭。 至于颜陆英那边则是另外一种模样。 王安安母女看着那钵黑糊糊粘稠的水煮肉都傻了眼。 颜总:“不对啊,我是严格按照你周叔叔的配料做的,这勾的芡实也是用天平称过,怎么就变成糨糊了呢?” 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竟咸得喇了嗓子。 “好咸,怎么回事?” “不咸啊,都没味道。”安安说。 “不咸吗?” “真的不咸。”安安夹了一块肉递过去。 颜总尝了尝,果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有点迷惘了,感觉这做饭比解一道微积分还难。 中餐这活儿还真是玄。 看到母亲郁闷,安安心中忽然有点幸灾乐祸:“你不行。” 颜陆英恼羞成怒:“吃你的。” 王安安悠悠地说:“别人童年记忆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妈妈做的饭,而我的记忆中妈妈的味道就是一场噩梦,我们去酒店吧,老妈,我知道一家海鲜粥很棒的。” 第二日晚饭,周山水传过来的菜单是豆瓣鱼。当颜陆英手忙脚乱把大鲤鱼收拾好后,熬热油的铁锅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她愕然看着冲天火光,然后发出尖叫,一把抱住安安:“逃,快逃!快,打物业电话,快叫你周叔叔。安安,不能死,妈没有你活不下去。” 王安安没好气:“颜总,你这么抱着我那是要同归于尽的,你就不能把锅盖扣上,隔绝空气吗,还有没有基本的物理常识?” 第三天,周山水家吃的是大蒜烧团鱼。 颜陆英提着菜刀看着昂着脑袋,小眼珠子邪恶转动的,威武不能屈的大鳖,瞬间失去了勇气。打电话质问:“山水,你家怎么吃这么好,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不健康的,不可持续的,也不人道的。” 她有点气急败坏了。 周山水很无奈:“前一阵我个人财务出了点问题,生活质量下降得厉害,很对不起家人,这不是补偿娃娃吗?” 颜陆英:“我不管,你马上叫物业过来把这玩意儿弄走,我见不得它的嘲讽脸。” 说罢,顺手抽旁边的安安一记:“让你笑,让你笑!” 安安欢呼:“又可是去外面吃了,颜总,我想吃大铜锅。” “我看你就像大铜锅,今晚吃水煮鸡胸,水煮西兰花,水煮蛋。” 王安安面色大变:“我要控诉,控诉你虐待儿童。” 水煮鸡胸,水煮西兰花,水煮蛋才是妈妈的味道,很糟糕的记忆。 学着给女儿做饭这事,颜陆英彻底放弃了。 周山水很奇怪,说,颜总你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不都是自己做饭吗,怎么现在却被整不会了? 颜陆英苦恼地回答,她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都是在超市买切好洗好还配好料的菜,带回家用油锅煎一下,或者用烤箱烤一下就好。所有一切都可以数据化,不像中餐,全凭经验。 周山水担心道,娃娃正是身体的时候,你见天对付这这么吃,可不是长法。 颜陆英:“反正安安每天会在学校食堂吃一顿,晚上少吃点当减肥吧,她确实有点胖,这样也好。” 周山水:“不胖啊,挺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可爱吗?”颜陆英看到旁边那张圆嘟嘟的脸上尽是讥讽的笑容,心头火起,手又忍不住发痒了,呵斥:“快吃,快吃,吃完做作业。难吃吗,难吃就对了。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吃饭就好象吃药。对,这药治的就是你对自己没要求的毛病。” 王安安见母亲满面的杀气,被吓住,飞快地将饲料鸡胸肉朝嘴里塞。 第四十四章 老母亲很操劳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都额头光洁,脸庞饱满,这就是所谓的婴儿肥。 安安同学并不胖,她很可爱。 但脸上的胶原蛋白架不住母亲伙食的折腾,开始流失。 王安安午饭的时候通常都会在学校食堂大吃特吃,尽挑大油大荤可劲造。周飞扬同学每周会打两场篮球,平时运动量也大,倒能和坐自己后排的王同学吃到一块儿去。 王安安感慨:“真香啊,今天的回锅肉很不错,这才是生活。周飞扬,我真羡慕你,爸爸那么会做菜,昨天晚上吃的是东坡肘子吧,我都看到你爸发过来的视频了。而我,则只有水煮鸡胸肉,还是养殖场养的那种白羽鸡。” 她不说还好,一说,周飞扬喉咙里顿时发出阵阵干呕:“别说了。” 王安安:“那肉,还带着鸡毛味,实在恶心。” “别说了。”周飞扬捂住嘴:“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吃完这顿饭。” 王安安惊讶:“怎么这么大反应?” 周飞扬苦笑道他小时候家里穷,最穷的时候穷得全家人吃了一个月方便面,都吃出口腔溃疡。他是看到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能不能吃,该怎么吃,怎么做才好吃。 老爹一看,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下去不行,必须补充优质蛋白质,不然娃就废了。 那么,什么是优质蛋白质呢,肉蛋奶。 蛋和奶吃不起,肉上面可以想想办法。 于是老爸一到周末就会骑着电瓶车跑城外养殖场去买那种淘汰下来的蛋鸡。 当年,一只土鸡一百多块,而淘汰下来的蛋鸡却只需要二十元钱。 于是,老周家朝也吃鸡晚也吃鸡,凉拌、红烧、烧烤,变着法儿做,一年到头,家里始终弥漫着一股鸡屎味,都把一家三口吃出心理阴影来。 现在,周飞扬有点谈鸡色变的架势。 安安童年妈妈的味道是水煮鸡胸肉,周飞扬童年爸爸的味道也是鸡。 二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王安安郁闷道:“周飞扬,你小时侯是家里穷吃不到好吃的,但叔叔做菜的手艺那是真的好,现在苦尽甘来。而我,还得受我妈至少七八个月折磨。真恨不得现在就进高考考场,考完就能逃离她的魔爪。” 周飞扬:“世上无不是的父母,哪里有这样说自己妈妈的。” 王安安:“吃饭是另外一回事,关键是我妈要给我补课了。” “补课那不是好事吗,听我爸说你妈当年就是个学霸。不,应该说是学神,学的专业又是理科。这样的好老师,我是做梦都想要。”周飞扬想起上次补习机构卷款潜逃的事,虽然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他依旧有点耿耿于坏,忍不住叹息一声。 王安安气道:“你晓得什么,我妈就没耐心的,一道题她讲上几遍,如果我还不东,人家就上手揍人了。我只想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我随便上一所大学,获得我梦寐以求的自由。” 周飞扬:“考大学的事情可不能随便,我要读清北复交,我要念计算机专业,找个好工作做程序员,为爹娘买一栋好大好大的别墅,学错专业,那可是要毁一辈子的。我的理想,就是赚钱,赚很多钱。这不高大上,实际上,我这样的家庭也谈不上诸如拯救银河系那样的远大目标。王同学,你将来想干什么,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和少女呆在一起,通常会谈论未来,谈论理想。因为他们的人生才开始,有着无限可能。 前路光明,美妙,而令人神往。 不料王安安却是一呆,喃喃道:“我不知道。” 周飞扬有点奇怪:“怎么会不知道,人总会对某样东西感兴趣。比如有的人喜欢唱歌跳舞,想做明星;有人喜欢画画,想做徐悲鸿那样的艺术家;而我喜欢写程序,我喜欢那种让冰冷机械按照指令运动起来,产生智能的美妙感觉。” 王安安依旧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从小父母就让我报各类兴趣班,弄得我对所有的东西都非常厌恶,自然谈不上理想。 周飞扬忽然有点同情她。 一个人如果没有理想就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人生岂不很无聊? …… 小孩儿有小孩儿的理想,大人有大人的职责。 颜陆英的责任就是抓紧女儿高三这最后的几个月,努力一把提高她的学习成绩,让女儿考上一所985或者211。 王家的条件是非常优渥,不用为生计而犯愁。但是,正因为他们夫妻都是精英人士,对于孩子的要求也特别高。 她是博士,该死的王泽元也是博士,生的娃如果只是个二本,那不成商界的笑话吗,他们夫妻的颜面何存? 这次补做母亲这一课,颜总感觉有点小小的郁闷。 作饭这事她已经彻底放弃,直接用健身餐代替,但其他方面却很烦。 比如,每天早上让安安从热背窝里出来就是一件要闹腾半天的事情。 盆地冬天阴冷,常常是一连半月的大雾天,风刮身上,瞬间就把你吹透了。王安安正是前三十年睡不醒的时候,如何肯起。 颜陆英可管不了这么多,一把掀开被子,把冰冷的手伸进女儿的背心。 安安惨叫:“干什么呀,有你这么整人的吗?” 颜陆英:“起来跑步,马上。给你三分钟,三分钟后我要泼水了。” 于是,母女俩就穿好衣服出门跑步。 时间是早上五点半,天还是黑的,路灯中雾色滚滚。安安喘粗气,下下牙磕击,哀号:“我太冷了,我都要僵了,不活了,颜陆英这个暴君。” 颜陆英冷笑道,冷吗,冷就对了,冷能够让你清醒,让你动起来。当年我老家读高中的时候也是五点半起床,江南的冬天比这里毫不逊色,我手脚都是冻疮。我和你爸爸,那个大渣男在波士顿的时候,地下室的窗户都被雪封住了,我们也是那个时候起床跑步,我们的围巾上都结了冰。 “我们跑,我们飞快地跑,我们停不下来,因为前方是目标,是理想。” 王安安:“我的理想就是……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的理想就是:好汉饶命! 跑完步,时间还早,就到了每日背诵英文课文的时候。 作为有过海外求学和生活经历的人,颜总的英语超级强,就是带着德州南方口音。因此,英语是她为女儿补的第一课。 她一边做着早饭,一边和王安安练着口语,一边纠正。 遇到家中朽木出错,就横眉怒视。 朽木瑟瑟发抖。 吃过早饭,颜陆英就开车送女儿去上学。然后赶去公司上班,中午顾不得休息,继续上班。 大飞公司那边也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比如每周一上午的朝会,周五下午的总结会,每月月会。 年底了,还要开年会,董事会。 另外,还有无数的应酬。 两边都有干不完的工作。 但无论怎么忙,她必须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梧桐树中学校门口,等着接女儿回家,不能迟到。 一但迟到,中间就会被安安以喘息之机,鬼知道这丫头会在这段空闲时间里闹出什么事来。 必须无缝连接,把时间精确到分钟。 颜陆英感觉自己好象陀螺,每天眼睛一睁就好象被人上了发条,不住地转,不住转,直到晚上精疲力竭倒下。 她身体虽然非常健康,却也扛不住这样的操劳。 有一天她在校门口等女儿的时候,坐车里竟不小心睡死过去。 等到醒来,就看到安安正在那边的烤串摊上捏着一大把串儿吃得眉飞色舞酣畅淋漓肆无忌惮满脸辣椒淑女形象半点也无。 每天下午在学校门口接孩子就是一场混乱的战争,车位实在太紧张了。来得迟上片刻,你就得开车围着学校转圈圈——没办法,这里是交通严管区,停车三分钟就得扣三分,罚款三百——钱好说,分经不住这么扣啊! 有一次,颜陆英正在转圈,又看到女儿捧着一盒关东煮,再一次吃得兴高彩烈欢歌笑语花枝招展。 颜总怒不可遏,下车一把拍过去退了该死的王安安的神光,然后拿起电话《城管》《食药监》《心连心热线》《街道》挨个投诉。 因为这几次转圈的经理,颜陆英将接孩子的时间提前到了下午四点,早早地过去抢车位。 因为她的宾利实在太长,实在不方便,颜总给许润下指示:“买辆两厢微型车,现在立刻,加价,明天我要看到车出现在我面前。”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四点去学校,车位还是被占满了,有的家长三点半就来,把车停下,在车里玩手机打游戏刷剧听音乐。 有一次,颜总的微型车正在倒车进位,一辆车咻一声就钻了进去,先下手为强。 颜陆英气愤难平,上前理论:“这车位是我先占的,正在倒车呢,你直接开进去,合适吗?”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粗鲁的男人的脸:“什么你先占的,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你这婆娘莫名其妙,滚蛋!” 颜陆英什么时候碰到过这样的人,顿时愣住。 她坐在车里,忽然想起,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有一次和王泽元开车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横穿整个北美洲,路上所有一切都是渣男安排好的,她只需要欣赏风景就好。 那时候真的好快乐。 渣男真的让人快乐啊! 颜陆英眼眶忽然红了。 第四十五章 天才颜总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颜总经济实力强大,开门六件事对她算不得什么,但很多东西不是钱能解决的,比如洗衣服。 外套什么的还好说,可以送去干洗,但内衣内裤还得自己解决。 她家用的是一台新买的滚筒洗衣机,原本以为这玩意儿停智能的,把脏衣服扔里面,摁下开关就能搞定。 谁料洗衣机却出了状况。 这天晚上,管家周山水正在物业值班,忽然接到颜陆英的电话,声音听起来挺急:“山水,你快过来,我这里好象出了问题,洗衣机……洗衣机它……” “颜总你别急,洗衣机究竟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对劲,你说会不会漏电电死人?” 周山水大惊,忙叮嘱你们别碰机器,我马上过来,很快啊。 等他匆匆赶到颜陆英家,就听到客厅卫生间传来巨大轰鸣,而颜陆英则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台洗衣机不知道出了什么鬼,宛若活了过来,正在剧烈颤抖、跳跃。 滚筒洗衣机起码有一百来斤,这么大分量重重地夯在地上,当真是声势惊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安安也从搂上下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我靠,洗衣机成精了。” 周山水忙断了电,笑道:“应该是机脚没有调平,颜总你以前不是在国外留过学吗,我记得外国都用这玩意儿洗衣服的。” 颜陆英回答在国外的时候都是公用的,投币就成。 周山水弄好洗衣机正要走,颜陆英却叫住他,期期艾艾道:“山水,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下……我今天买了菜,不知道怎么做……天天去外面吃,安安都吃得上了火,脸上都长豆豆了。” “帮你做饭,没问题,我最喜欢做饭了。” 周山水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偷眼看正在卫生间收拾的颜陆英和安安。 却见这对母女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平复心情,看着洗衣机如同看到一头猛兽,战战兢兢,面容苍白。 他忍不住摇头:“这日子过得,现在的女人怎么都不会做家务,这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颜陆英和女儿王安安从婆婆那里搬出来,正式和丈夫王泽元分居后,没有保姆,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但在给女儿补课上,她却颇有心得。 前头说过,因为国家的双减政策,所有的校外补习机构都关停了,家长们都组团亲自上阵,自己给自己孩子补课。 颜陆英前番让老申给自己找了一整套高中的课本,连带着各类习题集,每年的高考卷子,还有诸如《黄岗密卷》《小题狂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考必刷题》……林林总总几十本,重约百斤。 每天在等安安放学的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从包里掏出高中的课本一页一页读着,时不时还刷上几道题。 这一刷,我们的颜总愕然发现题目竟然都会。 虽然距离自己的高考已经过去二十年,本以为早已经把以前的知识都忘记了。其实,那些东西都埋藏在记忆的深处,作为闲置资产封存,现在重新翻出来,吹去上面的尘埃,又变得鲜活。 她很惊奇,感慨人的记忆力是如此的强大。又想起自己高考的时候实在太苦了,那是江南初春,天气实在太冷。她每天都和现在一样五点起床,一边背书,一边跺脚御寒。她手指和脚趾上全是冻疮,一热就痒得难受。 到现在她还时不时梦见自己置身高考考场,卷子上的题目一道不会,然后浑身冷汗惊醒。 如此压力巨大和紧张的高三生涯,那记忆能不深刻吗,那学过的知识能不深印在DNA里无时或忘吗? 现在的颜总正在逐步减少社会和商务活动,全力以赴陪孩子读书。 正如颜陆英和办公室主任许润说过的话,生意不行了,以后再想办法,钱亏了,以后再赚回来。但女儿的高三只剩大半年,错过就错过了。 正如周山水和她说过的,安安一读大学就成年了要离开家庭了,她做母亲的日子屈指可算,错过了,将是一生的遗憾。 颜陆英现在正学习高三理科的课程,常常是看书看到夜里两点,刷题刷到手指痉挛。 她记性好,思维敏捷,加上又有成年人特有的总结归纳能力,经过一段时间的温习后,高三的课程飞快地拣了起来。 我们的颜总弄来本省去年的高考理科试卷,花了两天时间做完,号了卷子,打了分。 数学134,外语137,理科综合275,语文因为有作文弹性大,但估摸着应该在120到125之间,总分670+,顺利上岸985。 算出分数,颜陆英感慨比起当年高考所拿的分数还差一截。不过,这是在离开学校二十年后重头学起,怎么看自己都是个天才。 回想起自己这四十年的人生,好象都是一切顺利,无所不能,惟独……没有教育好孩子。 孩子的教育问题确实自己打的最大一场败仗。 失败了不用怕,那就学,学会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现在,可以开始给安安补课了。 …… 老余最近干了一件事儿,那日和周山水说到要做楼长之后,第二日就和老婆孩子开车回川西老家,带回来一车米粑,见人就送。 所谓米粑乃是老余老家的特产,原料很简单,就是普通的大米磨成浆,和上白糖,用粑叶包了,放蒸笼上蒸熟。 还真别说,这种米松软如糕,口感极好。里面混合了白塘的甜味和粑叶特有的清香,咬一口,当真是甜到心里去。 盆地人过年本有吃粑的习惯,老年间,每家每户都会在年前做上几百上千个,挂在屋檐下。每天早上摘下几个,放锅上一蒸,就是一顿简单的早饭。 除了上锅蒸,还可以用油煎,甚至可以炒着吃,自是另外一种风味。 不吃米粑粑,就不算越冬,就少了些年味。 只不过,现代社会节奏快,大家都是拼命工作拼命生活,自然没有那闲心做米粑,这份手艺渐渐地失传了。 第四十六章 自封楼长 最近几年国家不是提出乡村振兴计划吗,老余老家县里的领导也动起了脑筋,看能用什么法子为当地农民脱贫致富。 老家县都是大山,海拔落差从四千米直降到无三百,站在山底谷地抬头就能看到贡嘎和雅拉两座大雪山。 大山上全是碎石,树长不起来,庄稼也没办法种。在之前还可以采矿,后来因为环保,矿山都关掉了。 这么多人要吃要喝,怎么办呢? 因此,老家县就因地制宜发展旅游业,做水果种植。老余他们村前年开始做起了米粑,做过几次推广后,效果很不错。现在全村人都在做米粑,搞得很不错。 老余热情地给各业主送米粑试吃。 大伙儿一吃,都说绝了,是童年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余金华就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如果要买,说一声,我帮你们带。吃我的粑粑,就是关爱农民,就是扶贫。 接着,他又在业主群了发了许多视频和文字,介绍老家的米粑,道,我们的米粑用的是当地产的稻谷和粑叶,没有用过农药化肥,纯天然无污染。吃了我们的米粑,滋阴壮阳。男人吃了身体强壮,女人吃了肤白貌美。不信你看看我老余,再看看我女儿微微,那就是每天吃粑,吃出来的。 大伙儿心想,也对,老余虽然年纪大,粗鲁而狂妄,可仔细一看,倒是相貌堂堂的雄鹰般的汉子,其实老帅老帅的。至于余葳蕤,除了有高原红,穿着打扮怪异了些。但就五官和身材而言……如果装扮正常点,靠拢大众审美潮流,却是一个女神。 就是……老余的婆娘宫小丽,个人形象实在可圈可点。 老余接嘴,我家婆娘只喜欢吃肉,牛肉羊肉见天造,惟独不吃米粑,长歪了吧,长成钟馗了吧? 众人大笑,道,老余你连自己的婆娘都黑,那咱们还能说什么,买买买。 余金华老家村儿里的米粑确实好吃,就是太远,从省去开车去一趟,高速路就得跑四个多五个小时,太给人添麻烦了。还有,一个米粑也就五块钱,这过路费有钱一加上去,豆腐都搞成肉价钱,不划算。 老余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婆娘天天吼蓉城雾霾太凶,她想看蓝天白云,能够回老家,她高兴得很呢!咱们都是邻居,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要什么运费,我这是热心公益,无偿为大家服务。 既然他这么讲,大家还能说什么呢。 很快,第一批购买米粑的名单统计上来,有七家人,一共六百个米粑。 老余的大越野挺能装,就带上老婆孩子兴冲冲再次启程。 一来一回花了两天时间,人还没落屋,又有十一个业主报了名字,总共一千个米粑。 老余回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又发动了汽车引擎。 通过给大家带货,余金华和邻居们的关系渐渐亲热。 老余最终目的是做楼长,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便将这事在群里说了。大家都道,老余咱们什么关系,必须选你,不选你又从哪里去找你这样的热心人? 老余道,不用选,不用选,这楼长是社区领导任命的,应该就是过段时间的事儿。各位业主,各位同志,有事说话,我老余责无旁贷。 大家都调侃,今后一定紧密团结到余楼长身边,配合楼长的工作。 老余还记恨着山东老王,补充道:“至于业委会那边,你们也不用去麻烦他们,人家是谁呀,人家是官儿,是大老爷,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大家需要的是我这种跑腿的,而不是压在头上的地主恶霸贪官污吏。” 余金华有点飘了,对别人的“余楼长”称谓坦然接受。 他时不是会在群里发几个链接,什么《毒性最大的十种食物,你吃错了吗》《冬季喝水指南》《钱去哪里了》《如何活成精致女人》《雾霾天的三种呼吸方法》,林林总总,既有中老年养生指南,也有心灵鸡汤。 做为业主群的管理员之一,周山水很是无语:《雾霾天的三种呼吸方法》这是武功秘籍吗? 除了发这些东西,余金华将矛头直指业委会,历数业委会尸位素餐不作为乱作为,不能代表业主的利益。这样的组织就不应该存在就应该取缔。 山东老王沉不住气,在山东那边开始和老余对线,二人语音漫骂,把业主群搞得乌烟瘴气。 不少业主吃了老余的米粑,吃人口短,自然加入余老板的阵营,把老王骂得狗血淋头。又道,以后咱们有事直接找老余,业委会是啥,一边凉快去。 余金华架空业委会,狠狠赢了这场,意气风发,心结尽释,又兴冲冲地开着大越野回家给大家买米粑。 余老婆宫小丽却不高兴了。 这一日,老余正开着车满载米粑行驶在老家的山路上。已经是十冬腊月,外面是皑皑白雪。没去的川西的人无法想象那边道路的险峻。 旁边就是陡峭悬崖,落差上千米,又是雪地,车辆一个失控掉下去,人车都会摔得连渣都不剩。 宫小丽战战兢兢:“老余,你开慢点,咱们好不容易关掉所有矿山退休,正要享福,真把命丢这里划不来。” 余金华呵斥:“你也是山里人,坐我的车二十年,懂不懂常识。这种冰雪路上坡就得踩死油门冲上去,一慢,那不就陷住了吗?什么把命丢这里,呸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余金华从小没吃没喝,穷得只剩一条火炮摇裤。换别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或者在矿洞里塌方砸死。可我活下来了,还赚了五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命硬。我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天爷都不收的。你这种妇女懂什么,就不该叫你一起来。你坐车上,只会影响我的车速。” 宫小丽对丈夫一向百依百顺,被他一通喝骂,如果换做往常,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但今日却怪,她竟唠叨起来:“我说老余,这做楼长不当吃不当喝的,每月也就二百块钱,你图啥?” “大老爷们儿的事,你懂个屁,能不能别说话?” “我就要说。”宫小丽:“我气不过。” 老余:“你气不过谁?” 宫小丽:“气不过所有人,所有人都在耍咱们。” 第四十七章 你下车 听到妻子这句话,余金华不服。说道,什么都在耍咱们,这段时间,我天天帮大家代购米粑,大伙儿都是感谢我的,尊敬我的。这个世界不外是人情二字,情分到了,他们能不尊敬我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宫小丽就火了。道,老余,现在是网络时代,网上什么买不到。就拿咱们老家的米粑而言,人家是开了网店的。你帮老乡销售,帮亲戚朋友赚钱是好事。但也用不着亲自跑回家去拉啊!你只需要把网店推送给大家就行。 他们动动手指,付款,快递就能把米粑送到家门口,用得着让咱们来回跑折腾,还不想节约那几快钱的快递费。咱们小区的邻居们别看住得都是别墅洋房,开的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车,但一个个精得很,连几块钱的运费都想省。 这才是越是有钱,越抠门。 这些天咱们来来回回的跑,一趟往返就得两天,又这么冷,你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受这折腾,别人拿了咱们的米粑,可说过一句咱们的好? 宫小丽天天坐车,屁股都坐痛了。她是个农村妇女,也不讲究,不梳头不洗脸就是一天。但毕竟年纪大了,跑长途饥一顿饱一顿,生物钟混乱,心火旺盛,当真是满腹怨气。 余金华怒道,你也是劳动人民出生,这点苦都吃不下来?开车的是我,你坐车玩和你坐麻将桌上又有什么区别? 宫小丽继续唠叨,这能一样吗,老余你看这路多险啊,你是我男人,我得帮你盯着路叮嘱你注意安全。怕你打瞌睡,还得不停陪你说话,我心累啊,我比你开车的类多了。就说咱们那些邻居吧,人家拿到米粑,最多喊你一声余楼长,谢谢了啊,可有说问一句老余你身体受得了吗? 老余,我实在太了解你了。你在矿山干的时候,手下几百人,吆五喝六,威风了一辈子。现在矿山关了,成光杆司令了,你受不了这寂寞。你想管人,即便是一个每个月拿二百块钱的楼长。 说着话,车陷在雪地上,老余加了几次油冲不上去,只得倒车。被妻子说破心事,顿时火起,骂道,批婆娘废话多,你给老子住口! 宫小丽道,我就是要说,你就是不甘寂寞。当我是瞎子啊,每次你在群里统计大家要买多少粑粑的时候,你捧着手机笑得像个憨憨。还有,每次分发米粑的时候,人家一叫你“余楼长”你可享受了,你就差插上翅膀飞上天。你当别人是真的尊重你吗? 老余问,怎么就不是尊重我了,那是相当的尊重,非常尊重。 宫小丽说,你根本就没看到别人眼睛里的嘲笑,他们在笑你呢,笑你为了当个莫名其妙的楼长,低三下四讨好人。老余,你知道大家怎么说你的,说你是讨好性人格,性格有缺陷。 什么叫性格有缺陷,那不是说你有脑膜炎吗? 还有那个白老师,上次她明明只买了两千个粑粑,等货到,却说订购了三千个。还对你一通骂,说你老糊涂了。而你呢,你老余竟然赔着笑不住道歉,说下次补上下次补上。 咱们贴着油钱过路费,累成这样,结果还被人这样埋汰,就为你那该死的楼长。 老余犹豫:“当时也许是我真听错了,没办好事,被人说也应该。白老师是我牌友,大家天天在一起打麻将,牌桌子上互相骂娘都习惯了。” 宫小丽忽然恼了,呵呵一声:“老余,别人打你左脸,你把右脸伸出去,还习惯了。你当我不知道,别人都说你和白老师的事。” 老余问:“怎么说?” 宫小丽:“别人说你瞄上人白老师了。” 余金华大怒:“放屁!” 宫小丽:“白老师就不是个正经女人,老余,咱们都是要面子的。” 她口中的白老师是小区中的一位业主,不是老师。 白老师今年五十,挺美。老公以前是做餐饮的,赚下偌大身家,可惜身体垮了上前年因病去世。白老师也不闲着,谈了个比她小二十岁的小男朋友。 这在宫小丽这种老实的农村妇女眼里简直就是荒唐,是不要脸,她自然看不惯老余和白老师在麻将桌上打得火热。 老余刚才听妻子说了半天,有点醒悟代购米粑这事确实有点神经病,确实有点被人当笑话看的意思。说句实在话,宫小丽长得不好看,老余内心中未免有点遗憾。但毕竟是老夫老妻的了,也无所谓。再者,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人家就一心和自己同甘共苦,这感情自然是极深的。 但余金华在矿山打打杀杀一辈子,横惯了,容不得半个不字。 听妻子误会自己觊觎白老师美貌,顿时恼羞成怒,停下车,眼睛一瞪,大吼:“下去,你给我下车!” 老余毕竟是草莽出身之人,在古代未必不能成为一方豪雄,双眸全是精光。 宫小丽从来对他都是言听计从低眉顺眼,身体一颤,下意识地下了车。 等到老余气冲冲开车离开,宫小丽才哭着朝前追:“老余,老余你等等我,这荒山野地,几十里没人。老余,我怕……老余,我会死的!” ********************************* 这个周末,因为国家的双减政策,周飞扬星期六和星期天都放假。不像以往,毕业班周六照常上课不说,连周日也要读一上午书。 其实,对飞扬同学来说,周末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看书刷题,刷题看书。 一大早,周山水却道:“飞扬,等下跟爸爸一起去人和新城,估计要在那里呆上一天。” “诶。”周飞扬默默地在面前一大堆习题集你挑挑拣拣,看带哪本过去合适。 周山水:“你就不问问我让你去人和新城做什么吗?” “哎。” 周山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真是个锯嘴葫芦,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我话多,你妈一教训起人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我们怎么就生出你这个娃来,也不知道是随哪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徐叔叔答应过给我的半扇猪肉到了。晓得吗,那可是公司农场养的生态肉,都是粮食喂出来的,没用过半点饲料,那膘,三指厚了,那肉,红得像苏丹红,那味道别提多美,咱们今年的腊肉香肠有着落了。” 说到吃,飞扬的脸上露出笑容:“妈教训起人来是挺烦的。” 最后,周飞扬挑了一本《代数》习题集。 数学是一切的基础。 别的省过年是什么习俗周山水不清楚,但在盆地省,春节前两个月,也就是冬至之后,各家各户就要熏制腊肉香肠。 现代人讲究养生,腌制食品不能多吃,只是,大过年的如果不弄上几盘,总觉得少了些年味。 人和新城的业主大多是老人,老人老钱,自然要依老习俗。就在前几天,业主们纷纷开车回乡下收购猪肉拉回家,开工。 这里是郊区,允许熏腊肉香肠。但考虑到防火问题,物业就承头划出一块空带,用砖头搭了几个熏炉,又从老郭哪里弄来锯末柏树枝桠给业主使用。 这两日,熏肉区时刻烟雾缭绕,倒有点“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意境。 周山水看到业主们大干快上,而自家一片腊肉也无,心中着急,每天不住在徐经理面前混脸熟。老徐实在受不了,说,山水,答应过你的半扇肉我不会反悔的,等着吧。 周山水嗤之以鼻,道,拉倒吧你,当年读大专的时候,你每个月跟我借钱,说好了日子,最后你还钱了吗?你有前科,我不能不防。 老徐惊了:“二十年前的事竟还记得,你这人在金钱上真是过不了关。” 徐总经理说话算话,那半扇肉还真拉回来了。不过,老周同志却不高兴了,说没有猪头猪尾没有内脏,你太扣门了。 老徐恼火道,人家给的就这点,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就说要不要吧。 自然是要的,免费肉真香。 熏腊肉不能用明火,必须有人守在旁边。否则,肉上的脂肪滴下去,火头一起,你就等着吃烧烤吧。 周山水因为要上班,只能抓了儿子周飞扬的丁。 飞扬同学确实靠铺,小伙子到地头就摆开了架势。一凳一几,边听着旁边的婆婆大娘说荤段子,边伏案刷题。 还是不是抿嘴微笑。 周山水拍了他肩膀一记:“小孩子不能听。” 周飞扬:“世俗民情,人间烟火。” 但这人间烟火未免太乌烟瘴气了吧? 周山水回物业找上几个金管家出去巡视,半天,到中午的时候,正要去食堂给儿子打饭,电话响了,陌生号码。接通:“喂,我是周山水,哪位?”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慌急的声音,带着哭腔:“山水,我是宫小丽,我家微微……微微她正和老余吃酒呢,你快过来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周山水一楞:“吃酒,老余喜欢喝酒,父女俩小酌一杯陶冶清情操没什么呀?微微二十岁,成年人了,可以喝酒的。” 宫小丽哭出声来:“微微正在和老余喝血酒,按照我们老家矿山上的规矩,血酒一喝,就得有人流血。微微她……她她她,她要杀老余。” 周山水抽了一口冷气:“快报警啊!” 宫小丽:“来不及了,等公安到,人说不定就摆地上了。还有,微微那性子,一但和人杠上,那就是没完没了。山水,微微什么人都不服,就服你周叔叔。快过来劝劝啊,我都五十岁的人了,我不想丧偶,我不想失独。” 周山水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丧偶,什么失独,晦气!大姐你不要急,我马上过来,两分钟。” 第四十八章 血酒 喝血酒就要有人流血沿自余金华川西老家的风俗。 川西位于大横断山区,一条金沙江横亘期中。金沙金沙,说的就是古代这条大江的两岸出产沙金。再加上山区数之不尽的铁矿、煤炭、石膏、石棉、铅锌,当真是物华天宝。 财富动人心,为了争夺矿脉,那时候的人们互相械斗,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况,川西汉子英雄剽悍,不战至最后一人绝不言败。 就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先辈们就立下一个规矩。一旦起了争衅,双方头领亲自上阵,饮血酒,然后提刀对砍。死的,倒下,活着的,赢得矿山赢得一切。 真到了这一步,那就是不死不休。 那么,老余父女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老余这人自大成狂,临到老了,更是姜桂之性,眼中不能容人。但凡有人逆了他的意,按照本地的说法,立即就会给你敲然火。 且说那日余金华和妻子回家拉米粑,在路上来回折腾了几次的宫小丽心中不满,忍不住口出怨言,说大家都是在耍老余在看他们两口子的笑话。 其实老余心中也有点觉察,但嘴上却不肯服输。待宫小丽说他和白老师怎么怎么样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直接把妻子给撵下车去。 在回蓉城的路上,其实他也是提心吊胆,那么大的山,那么大的雪,几十里没有人烟,宫小丽会不会冻死在路上,会不会被雪崩给埋了,路上遇到狼怎么办…… 老余就后悔了,打电话,才发现妻子的手机掉车上了。 好几次,他都想调头去寻,但想了想,心中却发狠:“混蛋宫小丽,竟然说那么难听的话,完全不把我老余放眼睛。我老余是什么人,从一个乞丐烂杆奋斗到今天的地位,老子从来就没做错过事,错得都是别人,你凭什么说我,我就是不去找你,就是要让你晓得好歹。” 通常会有人说,我们在外面遇到不顺的事,受了委屈,都会回到家庭这个温暖的避风港,在亲情的抚慰下,治疗心中的创伤。但其实,很多人在面对最亲的人的时候,都会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因为不用为此承担后果。也因为这样,很多时候你伤害得最深的其实是你最爱的和最爱你的人。 老余心情混乱地回到家,余葳蕤见父亲一人回来就问:“妈呢?” 他闷了半天,只得道:“你妈说难得回老家一趟,要玩几天才回来。我不是要做楼长吗,业主们离不得我,大局为重,就先回来了。” 余金说老婆要过几天才回来,不料,宫小丽就在刚才衣衫褴褛,面带风霜出现在客厅里。 当时,老余正蹲在沙发上看电视,哼了一声:“回来了。”他又指指自己的肩膀:“有点酸,帮我捏捏。” 宫小丽上前提着拳头就对着余金华的肩膀轻轻锤起来,埋怨:“老余,我差点死了。我跟你说,昨天你把我丢雪山上,几只野狼大概是饿疯了,眼睛都是绿的,跟了我十几里路。” 她面上仿佛还带着惊恐:“我那个吓啊,一路拣石头打狗打狼。你看看我的手,都冻伤了,全是口子。我当时就在想,乖乖,今天还真要要喂狼了,那才是死无全尸,你们将来给我烧纸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老余:“几头狼?” 宫小丽:“三头。” “三头就把你吓成那样。”老余:“哼,没用的东西。对了,你手机在我这里,身上又没有带钱,怎么回来的?” 宫小丽得意地回答:“我路上拦了辆自驾游的车,说来也巧,他们正好要回蓉城,就搭了顺风车。老余,我这回也做了穷游背包客,你说厉害不厉害?” 老余又哼:“什么穷游背包客,叫花子而已。你就是废话多过文化,以后别在我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到旁边的余葳蕤耳中。 余葳蕤惊得寒毛都竖起来,厉叫:“余金华,你把我妈丢雪山上,还差点让她被狼吃了,你是畜生吗?” 余金华:“你吼什么,还喊你爸的名字,没家教,滚!” 余葳蕤眼睛都红了:“我差点没有妈了,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你。” 老余:“还反了你。” 宫小丽急忙拉开女儿;“什么没妈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老余,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 余葳蕤厉叫一声:“妈,你都差点死了,还替他做饭?余金华,我今天跟你没完。” 说罢,暴怒的她冲回房间提了两把英吉沙小刀,和两碗酒一道扔在老余面前。 余葳蕤拿起一把刀割开手指,各自滴了一滴血在碗中,喝道:“余金华,该你了。喝了血酒,咱们去外面说。” 余金华不屑,嘿嘿笑起来:“黄毛丫头,还在我面前耍横,老子在矿山和人打架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玩刀子,我行,你不行。” 余葳蕤:“少废话,你喝不喝,喝了仇人血,那就要用血来还。” 余金华拍案而起,也刺破手指把血滴进去,咕咚一口饮尽。 看到刀,看到血,宫小丽吓得哇一声哭起来,立在父女中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老余,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闹。微微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你们怎么互相杀啊,我还想过今天中午给你们做葱爆羊肉的,我给你们做,我给你们做好不好,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要找物业,我要找山水。” …… 等到周山水匆匆赶道,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见着雪亮的刀子和两人流血的手指,老周也是头皮发麻:“都住手,一家人动刀动枪做什么?” 余葳蕤悲愤地叫道:“周叔你来得正好,你评评理,余金华把我妈丢在海拔四千米的雪山上,差点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这是谋杀,我们大山里的人,别人爱我一分,我要回一座金山;别人欺我一分,我要用刀子还回去。我要反抗,反抗这个大恶人。” 周山水:“不要打,不要打,老余,你做的这事可不地道。” 老余:“周山水你让开,让我砍死这畜生。你让不让,不让我连你一起锤。”说着就撞了抱住自己的老周一记。 周山水也是农村子女出身,力气也大,但此刻却感觉好象是被牯牛顶中,天旋地转,趔趄地摔倒在沙发上。 余葳蕤大惊,提起刀子就朝老余砍去:“余金华,你是不是要跟我过不去,你打我妈不行,打我周叔更不行。” 她今天穿着川西山民的羊皮袍子,露出一条修长胳膊,当真是火辣飒爽。 见看着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周山水的电话惊心动魄地响起来,他下意识接通,是一个业主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业主喊:“山水快来,你家腊肉燃起来了。” 屏幕那边,周山水用来熏腊肉的棚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老周心痛,跌足叫:“啊,燃起来了,那可是一百斤肉啊。周飞扬你个混蛋太不靠谱了……啊,飞扬怎么了,有没有事,会不会被烧着?” “啊!”旁边,余葳蕤也发出尖叫,再顾不得和亲爹喝血酒动刀子,羊皮袍子卷起一道风,冲了出去。 “等等我……咳,飞扬,你这个敲沙罐的,你别烧着自己啊!”周山水也大叫着跑出去。 只丢下客厅中目瞪口呆的余金华和宫小丽。 半晌,宫小丽才问:“老余,吃葱爆羊肉不?” “吃。” “这酒?” “难道你还想让我喝,都滴了血,倒掉吧?” “酒挺贵的,三千多一瓶,要不我用来当料酒去腥。反正是自己男人和女儿的血,不脏。” “恩,气死我了,看看你生的什么孩子,敢跟她爹动刀子,你不懂教育,你是个不合格的妈。” 宫小丽满面愧疚,说,微微小时候咱们家的矿山不是正是生意忙的时候吗,我天天呆矿上收钱算帐,哪里有空管孩子。反正就往山上一扔,让她自己玩。老余,你别生气了,一把年纪,别气出个好歹,等下我再骂微微一顿给你消气。 老余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道:“是,我把你丢路上是不对,可你也不能在我面前说那么多废话,烦,我这人最怕烦。” “是是是,我话多了些,估计是更年期。老余等下我陪你喝两杯,这两天可把我冷坏了。” “别爆羊肉了,将就现成的弄点,饿了。” 宫小丽就热了点剩菜,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不片刻,夫妻二人就哈哈大笑起来。倒把刚才差点发生的家庭伦理悲剧爱恨情仇给忘记了。 第四十九章 颜总的补习班 听说自家的熏制的腊肉燃起来,周山水一是担心儿子周飞扬会不会被火烧着,二是心疼那一百来斤猪肉,不觉加快速度。 却不料,刚跑不了两步,眼睛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把他给弄吐,颈椎病又不合时宜的发作。 他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行道树,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等到了熏肉棚子,火已经灭了。周家的腊肉摆了一地,黑糊糊油腻腻,几位婆婆围着肉口中啧啧有声,面上尽是惋惜之色。 周山水喘着气问周飞扬呢,我儿子呢,伤着没有? 几人回答说,山水,你儿子在这里坐一屁股就跑了,没人看着,这火不片刻就烧起来。 周山水听说娃娃早就跑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怒骂:“看他干的什么好事啊,我还说这娃儿靠谱,混蛋,这不是混蛋吗?”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在做腊肉香肠,肉价涨得厉害,一百多斤肉变成这样,损失惨重。 周山水心疼得直哆嗦,完了,完了,这也只能当烧烤吃。 锤胸顿足半天,他又问众人娃去哪里了,看我等下打他一顿,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的样子。众人指着旁边一栋别墅,说,跑颜老板家去了。 “周飞扬去颜总家做什么,找安安玩吗,不会吧,这不是他的性格。”周山水心中奇怪,正如他先前说过的,儿子是一个可靠的人。家里有事,只交代一句,他就能塌塌实实地做好。像今天这样丢下一百多斤腊肉不管,中途溜号,造成严重后果的事儿还是第一次。 颜陆英家是小区最高档的别墅之一,位于人和新城中庭,旁边就是大家用来熏肉的小广场。 周山水疑惑地走进颜总的院子,隔着大落地玻璃就看到颜总家大得出奇的客厅正中竖起了一块小白板。儿子周飞扬和王安安正坐在凳子上,看着正讲解作业的颜总。 白板上写完了阿拉伯数字和公式,满满一版。 颜总的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 下面的两个学生则是另外一番模样,周飞扬眼睛里全是晶莹的光芒,目光深深地嵌过去,仿佛有钻进那些宛若天书的方程式中,化为其中一份子,跟它们一起徜徉、跳跃、飞扬。 而王安安则双目空洞不聚光,心思不知道飞到哪个爪洼国去了。 在落地玻璃后面,身着羊皮袍子,腰垮英吉沙小刀的余葳蕤则好奇地朝里面打望,目光中全是好奇之色。 周山水站在她旁边,愕然发现这丫头好高,只剩半边的长发好黑好亮。 大约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讲课的颜总。 颜陆英发现二人,走过来,拉开门,笑吟吟地看着余葳蕤:“我正在讲指数函数、对数函数,想学吗,进来听课。” 余葳蕤被颜总发现,又看到周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俏脸顿时变得通红。然后捂嘴咯一笑,飞快地跑了。 颜陆英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长得真美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古人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周山水:“孩子生得是不错,但她的打扮我有点接受不了。” 颜陆英“都是女孩子,人家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好看呢?山水,什么事?” 她不问好好,一问,周山水就发怒,对着孩子嚷嚷:“飞扬,你这个杀千刀的,看你干的什么事,咱家的腊肉都燃起来了。” “啊!”周飞扬大惊,一个骨碌跳起来。 …… 看着地上那对焦碳也似的腊肉,周飞扬愧疚地低下头,用雪白整齐的牙齿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他饭量大,中午在物业食堂的时候却有点食不甘味的模样,只吃小半碗饭就停下筷子。这回他不用再去看守腊肉,整整一个下午都呆在物业中心做题,写了满满一大本子。 损失如此巨大,周山水心中也是生气,却不理睬。 今天物业下班早,到四点半的时候,老周同志的气也消了,将烧坏的肉用口袋装了,招呼儿子回家。 周飞扬一把扛起口袋就要走,周山水:“十九二十岁正是长个的时候,压不得,让我来。”就伸手去接。 飞扬侧开身体,只低头朝前走。 周山水:“你这娃,做错了事还不兴人说了,给我吧。” 周飞扬还是不理,老周继续唠叨:“这么多肉值好几千块钱呢,等下让你妈看到,不知道会把咱们爷俩骂成什么样?钱不钱不要紧,住要是怕烦。,你也知道的,咱们男人,最受不了人烦,最受不了人叨叨。你妈每次抱怨的时候,我都心浮气躁,有时候真恨不得让她打一顿,至少得个痛快。” 飞扬:“你很烦诶。” 周山水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很絮叨招人讨厌,果然是年纪大了,自然规律无可抗拒。 周飞扬忽然道:“爸,我想去颜阿姨那里补课,颜阿姨教得实在太好了,太好了……我想学。” 周山水一楞:“去颜阿姨那里补课,给人添麻烦,不合适吧?” 飞扬:“你让我去,我就把腊肉给你扛。” 周山水:“那你继续扛吧。” 飞扬停下脚步,目光中全是哀求:“爸,求求你,求求你,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你就答应我吧!” 周山水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次,儿子并没有抗拒,反把头朝他那里伸了伸。 周山水道,飞扬,你是大人了,作为你的父亲,我觉得有必要传授一些做人的道理。家里前一段时间是什么情况你是清楚的,爸爸差点被开除,为了吃饭在郭叔叔那里当花工了。你妈妈从单位辞职,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我们全家都陷入困顿。 是颜阿姨让你妈妈做了办公室主任,帮咱家度过了这一难关,她对我们一家三口的恩情咱们得铭记在心。 人家为什么帮我们呢,还不是因为你和安安是同班同学,同学情分摆在那里。 但这不是我们理所当然不断提出要求的理由。 现在外面的补习机构都关门了,家长们都组成了补习小组,把孩子们组织在一起,自己给娃补课。你教语文,我教立体几何,他教英语……各尽其力。 颜阿姨的能力我们都知道,人家是留洋博士,教学水平自然是高的。而你爸爸我呢……你的课本我都看过,除了语文和英语,其他几门功课就好象看天书一样。就算是语文和英语,我的水平也低得很,怕是连你们班最后一名的同学都比不了,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这样的人,又凭什么给人补课? 补课是个长期的过程,距离高考还有那么长时间。你在颜阿姨那里听一节两节课可以,天天去听,不合适。 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是,不给人添麻烦。 周飞扬有点失落,但还是低声道:“爸,我晓得了。今天腊肉……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罚,当然要罚,你这个月的零花钱给我,别让你妈知道。”周山水搂住儿子的脖子:“你妈每个月只给我两百块,我都花光了。下周物业中心的几个管家要打平伙,飞扬哥,资助一下。” 便顺手接过了娃娃扛在肩膀上的口袋。 周飞扬不满:“你一个大人还要小孩子的钱,合适吗?” “保密啊,一定要保密。” “好吧。”看到穷得丧心病狂的老爹,周飞扬气得笑起来。 父子俩说说笑笑回家,许润却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公司有个接待任务,她要陪客户吃饭,迟些才能回家。 周山水急忙抬着肉进厨房,用菜刀削去烧焦的肉皮,分割好,塞进冰箱。 还好许主任不在,否则不知道会被她骂成什么样儿。 他在那边忙碌,周飞扬则趴在客厅做作业。 飞扬同学刷着题,心思却飘到今天上午颜阿姨的补课课上:“多么美妙啊!” 他以前在补习机构补习化学的时候,愕然发现,题目竟然还有这样的解法,宛若打开了一扇大门,跨入新天地。 今日在颜阿姨那里听了一节课,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怎么说呢,上一位补习老师只是引他入门,这回颜阿姨直接让他站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颜阿姨给他讲如何在三十秒内解开数学题,如何在看到题目的第一眼就对自己说:“这道题要用到分类讨论思想。”“这道题要用到方程的思想”“这道题要……” 周飞扬震撼了:“原来数学题做得原来也会如此轻松写意。” 他仿佛正在俯视着那些跳动的数字,活泼的数字,令人快乐的数字。 而这些数字则组成了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 可惜,我不能再去了。 爸说得对,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不能把别人的好意当做理所当然。” “可是……我实在受不了那种诱惑啊……” 周飞扬有点想哭。 第五十章 阴错阳差 知子莫若父,儿子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周山水。 他也是是无奈,知识无价,如颜陆英那种水准的老师放以前,至少三百块钱一节课。自家已经亏欠人家太多,再说补课的事情根本就张不开口。 半夜,正当周山水躺在床上看视频的时候,许润满面红光,带着酒气,提着包兴冲冲回家。 周山水一个骨碌坐起身:“太太回来了,又喝上了?要洗脚吗,我去打水。” 许润咯咯笑:“山水,你给我躺平。” 周山水倒下,疑惑地问:“怎么了?” 话还没有说完,许润就拉开包,将两迭红红的钞票刷一声撒得满床都是:“发工资了,我取了现。” 周山水摇头:“神经病,现在谁还用现金,都取了,明天还得跑银行ATM费劲地存进去。” 许润继续笑着说,我就是想看看两万块现金究竟是多少,山水月入两万是真的好。以前我逛商场的时候,一看到价格标签,就心虚气短,就手心出汗,就自怨自艾。我在网上购物的时候,只敢去拼爹爹,还不停找人帮杀价,闹得人人都怕我烦我。今天,我下载狗东了,我一口气清空了购物车,太爽了,太舒服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 山水,你说以前做穷人的时候真我怎么就不知道有钱的日子会过得这么有滋有味呢? 周山水笑道,你不是说钱不钱无所谓,关键是喜欢这个工作,喜欢挑战,成就理想吗? 许润回答理想的大树还需根值于现实的土壤,而你这片土壤太贫瘠了。 周山水:“你又来。” 竟有点郁闷。 许润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还不兴我说你?” “别扒拉我。” “我就,我就扒拉你。” “我可要反抗了。”周山水好烦,去挠前妻姐胳肢窝。 许润受不了痒,咯咯笑成一团,缩进前夫的怀里,目光迷离:“山水,咱们这个月违法几次了?” 周山水悚然而惊:“已经五次了,好有罪恶感。”这女人一旦生活舒适,事业有了起色,心情好了,那才是真的不好惹。 所谓,四八佳人体如酥,腰中长剑斩愚夫。 “生活要有仪式感,我同意你再违法一次。” 周山水今天颈椎病复发,有点撑不住,大惊:“求放过。” 许润气鼓鼓:“我就是不放过你,老实点,不许动。” 于是,二人又违反世俗道德一次。 正酣畅淋漓,外面忽然响起周飞扬的朗读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正是高三语文上半期的课文,庄子《逍遥游》。 周山水忙逃脱许润的控制,穿衣去客厅。 就看到儿子周飞扬坐在厨房的灶台上,捧书,一边大声朗诵,一边看着外面的夜空。 城市灯火通明,天上星河灿烂,都倒影到他的眼中。 少年沐浴在星星点点中,徜徉于命运的海洋,渴望着破晓时那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 是的,他在渴望,渴望着颜阿姨的补习课,渴望着改变人生的所有契机,渴望着“愿少年乘风破浪”的任何一次机遇。 周山水心中好象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很早很早以前,老周就认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和街上更多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对于生活,他没有太多的追求,只求得有房住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有一口饭吃。 人生的痛苦大多源自想法太多,而又实现不了,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求不得。 他早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变成一个平和的人,乐观的人。 既然许润和自己离婚,他也能坦然面对。但就在此刻,他感觉到了痛苦。 周山水悄悄回到房间后,许润已经沉沉睡去,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啊,自己甘于平凡,可孩子的人生才开始。他实在太成熟太优秀,成熟优秀得不像没心没肺的爹妈所生的娃。 让他降生在这么一个平凡的家庭中,真的很抱歉。 老周在床上躺了半天,颈椎病又发作,感觉肩膀疼得厉害,索性穿衣起床,准备收拾一下房间,把自己折腾累了再说。 现在家里除了书还是书,有飞扬的教辅材料习题集,有许润的专业书籍。 他一本一本地归类,忽然,一本满是灰尘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注》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自己上大专时的课本,学生时代的记忆瞬间鲜活起来。 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自己经历过恋爱、结婚、生子、离婚、失业,这书竟然没丢,跟着自己在蓉城兜兜转转。 周山水来了兴致,打开书,一页一页读起来,汉乐府、蔡文姬《悲愤诗》、曹丕《典论》、《周处》,这些玩意儿自大学毕业后,好象都没用上过。 但……知识总是好的。 飞快翻完,他又找到了《现代汉语》《古代汉语》《机关公文写作》《写作》,抚摩着书的封皮,心中更是无比唏嘘。 第二天上午,看到熊猫眼的周山水,老徐笑道:“山水,又和许润造口孽了?” 本地方言造口孽就是吵架的意思。 周山水说了一声“造孽”又道自己昨天晚上收拾房间,竟然找到以前大学时的课本,来了兴趣,看到凌晨,老徐,你的书还在吗? 老徐笑道,那东西不当吃不当喝,又压秤,携带不便,拿到毕业证那天就卖废品了。山水你好兴致,竟然还读起书来。 周山水感慨说,我读书的时候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块儿去上课,一块儿去食堂打饭,挤一个被窝,那时候可真穷啊! “等等,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老徐面上忽然变色:“山水,你不会又让我还钱吧?” 周山水:“那时候真是穷得快疯了,咱们每天都在说怎么赚钱,商量着假期去什么地方打工。对了,那年你我还被骗去洗棉花,干了一月,老板跑了。” “想起来了,我们可真惨,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步行四十公里。”老徐哈哈笑起来:“后来咱们一看,进厂这事不靠谱,也学精了,就去给人当家教。” 周山水说:“对对对,这个主意还是你出的,我们印了家教的传单满大街贴。” 老徐:“还别说,这个办法好,别人一看,师专的大学生啊,学的就是教育专业,就把咱们请去教语文,教小孩子写作文。却不知道,你我都是委培生,学得也不是教育专。对了,最近校外补习机构是违法的,全关了。我听人说,很多家长都自己给自己孩子补课。你不会也想给我干儿子飞扬补习吧,你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老徐讽刺周山水说,拉倒吧你,咱们小户有位业主装修,你上门去看有没有违建。业主问你阳台那个圆弧半径怎么算,是不是要用到勾股定理和完全平方差,你懵圈了吧? 二十多年没读书了,就你我这文化水平,怕是已经退化到小学程度,你凭什么去给学霸补课? 说到这里,他摸着脑袋感慨:“如果真的回到咱们读书的时候,去做家教,估计也只能教小学生。” 周山水还真动过心要亲自上阵给周飞扬补课,数理化不行,语文总可以对付一下吧。听老徐这么一讲,遂打消了这个注意。 不能误人子弟,尤其不能耽误自家孩子。 两人又聊了一气,老徐忽然道:“山水,我给你申请了一个福利,每月有两百块固定收入,该怎么谢我?” 周山水心中一喜,说,每个月有两百块固定收入啊,那感情好,许润给我的零花钱才两百。多了这一笔收入,那不是爽歪歪吗?如果你当我是兄弟,这事得瞒住我太太,到时候请你吃冷串串……不对,不对。 他心中一动问,是不是楼长每月那两百块钱? 老徐点头道,小区按照楼栋划分,报了十个楼长名单上去,其中就有你,社区也批准了。你抽时间联络下一下网格员,看今后的工作该怎么配合。 周山水呆住,问,你真把我报上去了,这不合适吧?做楼长的先决条件是小区业主,我又买不起这里的房子,让我做楼长,违规了,社区能批? 老徐:“不违规,山水你不要急,我问你,你是不是物业中心的员工?是吧。那我再问你,三十四栋洋房底楼1-2是不是物业中心的产业,物业中心是不是业主?” 他所说的三十四栋洋房底楼1-2正是物业的食堂。 人和新城的开发商正是物业公司总部的总部,乃是省内首屈一指的地产集团。 人和新城在开发的时候,总部就留了三套房子,用来做物业中心的办公地点。分别是32栋1-2、1-3,此处是物业大堂和经理办公室、机房。后面那的34栋1-2则做了员工的食堂。 如此说来,物业中心也是业主之一。 前一阵,周山水家出了不少事,搞得灰头土脸。社区现在要任命楼长,考虑到老周同志的家庭情况有点困难,老徐就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干脆把老同学也塞了进去,有两百块钱可领,好歹能把每月的水电费给对付过去。 周山水和同事们关系都好,且工作干得出色,做这个楼长倒也合适,大家都赞成。 就这样,他的名字就被老徐报去社区,得到任命。 周山水心中欢喜,正要说谢谢,忽又想起一事,急问:“老徐,我这个楼长是不是负责30栋到75栋?” 老徐;“正是。” 周山水面色大变:“糟糕了。” 这一片区域正好包含了余金华的别墅,也就是说,老余孜孜以求的楼长一职被自己抢了。 余金华为了做这个楼长,压山东老王一头,天天帮大家代购米粑,在群里又是发养生保健知识,又是发心灵鸡汤,一言一行以楼长自居,最后落了这么个下场。 以他的火爆脾气,还不把老周给撕了。 想到这严重的后果,周山水头皮都紧了。 无奈木以成舟,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躲得一时算一时,尽量不和老余打照面。 整整一个上午,老周同志都郁闷地呆在物业中心电脑前,帮徐经理做报表。 他却不知道,此刻儿子周飞扬又去了颜陆英家,坐在小白板前,以饥渴的目光盯着上面的一道道公式。 第五十一章 学费 周飞扬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颜陆英见那口袋里是大约一斤多五花肉,就问这是什么?飞扬回答,昨天熏腊肉的时候着了火,肉都烧坏了。家里冰箱实在塞不下去,爸爸就让我给阿姨和安安带一块过来,阿姨,今天上午补什么? 颜陆英看着孩子手中的肉,又好气又好笑,说:“怎么了,你听我的课还给束修?” 听到颜阿姨的调侃,周飞扬的脸红红的,也不说话,只将袋子朝她手里塞。 王安安打着哈欠:“你给我妈带什么肉,她又不会做,除了白水煮还是白水煮。” 周飞扬:“我可以做。”就朝厨房钻去。 “飞扬会做饭啊,了不起,了不起。”颜陆英:“你也别忙,我们正在上课呢。阿姨下午要去公司,上午补外语,快过来,快过来。” 颜总上午的课同样精彩,毕竟是有个海外留学经历的人,听得周飞扬眉飞色舞,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了英语词根的存在,第一次知道这英语考试并不是能读能写能背就成,其中还是有许多考试技巧。 学习方法和好的工具真的很重要啊! 可惜王安安同学大约是昨天晚上玩得太晚,不住的打哈欠,眼神迷朦,魂飞天外。 颜陆英对女儿还真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好几次眼见着就要发作,周飞扬急忙举手提问,这才消泯了她眼中的杀气。 英语补了两小时后,就开始补物理。 物理是周飞扬的强项,而颜阿姨今天所讲的内容的知识点他都掌握的稳妥的。说了一声我先休息一下,谢谢阿姨,就跑去厨房收拾起那块五花肉。 他在干什么呢,他要做午饭了。 周飞扬先把米饭蒸汽上,再将五花肉洗干净,扔锅里,放了生姜黄酒煮得半熟,起锅。 接着炒糖色,把肉块下锅控油。接着下各式调料,翻炒。 顿时,有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 颜陆英家的厨房用具还有各式调料都是按照周山水开的清单购入,飞扬平时在家也做饭的,自然用得顺手。 燃气灶上有两个炉子,一口做红烧肉的同时,另外一口也热了锅,溜起了糖醋白菜。 我们的飞扬哥知道颜阿姨是江南人士,吃甜的,所以今天的午饭都是甜口。 他在忙乎的时候,客厅中颜陆英对王安安的呵斥也是一声高过一声“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一句了吗?”“愚蠢,笨蛋”“你没睡醒吗,你一天到晚就在打哈欠,我看你清醒的时间不多。” 一改先前周飞扬听课时的和风细雨循循善诱润物无声。 午饭很快端上桌,醋溜白菜、红烧肉、凉拌黄瓜、紫菜蛋花汤。 颜陆英和王安安最近一段时间把日子过得一团糟,见天在外面吃饭馆。餐厅的菜大油大荤,调料那是不要钱似地朝里面搁,早就把舌头吃麻木。 今天见到这清爽的菜肴,面上同时露出笑容。母女二人也是饿了,顾不得多说,只呼哧呼哧地地扒拉起米饭,到最后,更是连红烧肉的汤汁都用来盖饭,神情更是说不出的满足。 周飞扬一边小心地吃着米饭,一边观察二人,此刻才问:“阿姨,我做的菜还成吧?” 王安安:“行行行,那是太行了。” 颜陆英赞扬:“真的是不错啊,有这手艺的,怎么也得做上好多年菜,想不到飞扬你还有这手艺,跟你爸学的吧?” 周飞扬回答说,以前爸妈工作忙,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就会把菜洗好切好,让他自己做了吃。刚开始的时候他做得好难吃,就跟着爸爸学,在网上查攻略看视频,做了许多年,总算可以勉强下口。 他又问:“颜阿姨,以后周末我可以来你这里听课吗?昨天和今天我听了阿姨的课,感觉有很多收获,我也很感激阿姨对我的教导。但是爸爸说过,那是阿姨你对我的客气,我们不能把别人对你的帮助当做理所当然。要想得到,就得付出,做事如此,做人也应该这样。阿姨,我以后可以给你做饭做家务用来抵学费。” 王安安插嘴:“可以,可以,你以后想来就来呗。” 内心中她是很欢迎周飞扬的,周同学一来,妈妈说话也温柔了脾气也和顺了,自己日子也好过了。就在刚才,飞扬一不在,老娘的暴风急雨就来,实在有点顶不住。 “你一个小孩儿,做什么菜,做什么家务?”颜陆英道:“什么时候都可以来,人多也热闹,安安听课也上劲些。还有一段时间就是寒假,阿姨准备天天给安安补课,你每天上午都可以过来的。” 王安安听说寒假要补课,神色大变,发脾气问,说好的去东南亚潜水跳伞晒太阳呢?我不补,我不补。 颜陆英只是不理。 周飞扬也不说话,收拾起碗筷就去厨房洗。 颜陆英跟过去,叹息山水的家教真好啊,怎么就教育出这么好的孩子来呢? 周飞扬回答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为你转过头去会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反倒是别人需要依靠你。你不能不成长起来。 颜陆英笑道,你不是还有爸爸妈妈,你还是个孩子呀! 周飞扬是个内殓之人,话很少。但不知道怎么的,每次在颜阿姨面前,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倾吐欲望。 就道:“阿姨,爸爸他有很重的颈椎病,上次被物业停职,没有了收入,只得去郭叔叔那里打工,一犯病还掉进水里去差点淹死了。爸爸病了,老了,将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老,我明年就要上大学,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如果能够一瞬间就让我读完大学参加工作,多好啊,我就可以养家,我就可以照顾我爸爸了。” …… 听周飞扬说了周山水那次掉进水里去的事后,颜陆英神色大变,心中竟是说不出的难受:“飞扬,你还有妈妈呢。” 周飞扬忽然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妈妈很好,但很……不靠谱,她太情绪化了。” 第五十二章 铜炉 “首先感谢阿姨给了我妈妈一个工作,至少让我们一家三口度过经济上的危机,这是雪中送炭,我是永远都会记在心里的。”周飞扬忽然鞠躬。 然后缓缓抬起头:“妈妈性格不好,她和爸爸已经离婚两年了。如果不是因为财产分割问题,不是因为分家后没地方住,早就不跟爸爸在一起了。她很要强,可惜事业上一直不顺,我看着眼里心里也难受,我能理解她,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成就自己的理想,妈妈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理想离她越来越远,换我如果人生遗憾,那是活不下去的。” 颜陆英说:“其实你妈妈的工作干得不错,有责任感,有能力。我给她机会,她也接住了。你不需要感谢我,这是你母亲凭自己的能力在我那里立足的。所以,你可以为你的妈妈感到骄傲。” 她摸了摸周飞扬的脑袋,柔声问:“孩子,当初你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你难过吗,看你好象并不在意的样子你爸说了,你从来不介入父母的婚姻状况,他还怀疑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周飞扬:“阿姨,其实我很痛苦。” 颜陆英:“孩子你……” 周飞扬的脸忽然变得抑郁:“我心里并不是铁石。”说着话,他抓过放在灶台上用来调味的花雕酒:“可以吗?” 颜陆英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温柔。 周飞扬喝了一口黄酒,慢慢说起来。 阿姨,我家的情况说糟糕吧,那是真的不尽如人意思。父母买房背下巨额债务,每月光还四千多块的按揭就要花去一个人的工资,另外一个人的收入要用来吃饭,对付水电煤气通讯交通……林林总总,几乎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其他人的日子不也是这样过过来的,我们只是普通家庭,对于这样的生活,其实我也是知足的。 一个人在苦日子里过得久了,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可以习惯的。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好孩子,阿姨,我读初中的时候是个差生,对于未来也没有什么想法,甚至有点厌恶读书。就说语文吧,学得再好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将来还去当作家;去菜市场买菜,难不成你还用上函数方程;好好一个中国人,学什么英语…… 我只想早点长大,进工厂找个工作,一个月拿上几千块钱工资,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给游戏充满值就充值。 读书多没意思啊,又累又无聊,我想无拘无束。 那一年,爸爸妈妈闹离婚,天天在家里吵,我好难过,我用头撞墙壁,撞得头上都是包。 我抽烟喝酒,我看谁不顺眼就动手锤他妈一顿。 “我太难过了。” 说到这里,周飞扬抬起脸,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滚落下来。 “阿姨懂,阿姨明白。”颜陆英温和地看着他:“后来呢,孩子,说吧,说吧,说了心里就好受了。” 周飞扬又喝了一口黄酒,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 那时候,父亲因为和母亲闹离婚,心情很坏,无心工作,被公司辞退。母亲见天闹,也不管家里的事。到后来,更是直接搬了出去。直到无力承担独居的生活成本,这才又回家来。 以前我每个月都有二十块零花钱的,我喜欢打游戏,我喜欢网吧里的热闹劲。一但手里有钱,我就会钻里面去,打衣服,升级…… 我记得那年我在网吧里被人传染了麻疹,高烧三十九度,满脸水豆,我都被烧糊涂了。 但病刚一好,我就又跑过去了。 我和一个在里面认识的人组队打,那人嫌我拉胯,就开始骂。 我知道我拖累了队友,是我的不对。 可是,他不该骂我是私娃子。 阿姨,这话在我们这里很脏的。私娃子就是私生子,就是没爹管没妈疼的野孩子。 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我不就没人管了吗,我受不了。 我跟他打,我们用烟缸、用板凳、跑网吧边饭馆去拿菜刀……那混蛋被我用刀划伤了胳膊,我们都被抓进派出所。 爸爸来了,哀求警察叔叔,说,孩子还小,马上就要中考,不能留案底。不然,前程就毁了。 颜阿姨,我就是个混蛋,我只想找个地方上班拿钱混日,我要什么前程啊? 警察叔叔说,是啊,就是个毛孩子,不能留案底的。不过,这事还得取得伤者的谅解,要不,我帮你们调解调解。 爸爸就去求被我打伤那人,说这事是我们的错,无论如何请你饶过他,你说你有什么要求吧,只要说出来,我都答应。 结果是赔钱,赔一千块。 但爸爸却没有,她每个月的工资都全部交给了妈妈,身上只有几十块零花。 爸爸就哀求说自己正在离婚,工作丢了,实在没钱赔,我向你道歉,要不让警察拘留我一星期……十五天也行。关十五天你总能消气了吧,飞扬明天还要上学呢!孩子的成绩很好的,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肯定能念清华北大。 那人见我们实在没钱,最后说了一句“果然是个私娃子,晦气,算了算了,你们这对讨口子都给我滚蛋吧”这才放过了我们。 我和爸爸从派出所出来,原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但是,爸一句都不说,就那么默默在前走着。回到家,他开始做饭。 家里已经没钱了,就蒸了一锅白米饭,然后用豆瓣酱和了,对付着就是一顿。 那饭真的还难吃,爸爸只吃了小半碗,终于说话了:“飞扬,爸没本事,老婆,老婆跑了;儿子,儿子见天闯祸,前途无亮。世如铜炉,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把人丢在里面翻炒熬煎,真的是很苦啊!” …… 周飞扬的眼泪流下来,对颜陆英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那天我饿坏了,我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然后跑回自己房间,用被子蒙了头结结实实哭了一场。我第一次感觉到痛苦,感觉到再不能这样下去,我拼命读书,拼命读,拼命读。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我用一学期的时间把初中三年落下的课都补了回去,我睡眠严重不足。有一天晚自习放学,我骑自行车昏头转向回家,前面有一堆煤炭,我直接冲了进去,摔得闭过气。” “我躺在煤堆上,看着天空,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我马上就要中考了,我还要考清北复交,我要学计算机,我要赚大钱孝敬父母呢!我不能死啊,我死了,他们以后再没有机会过好日子了。我不能让爹娘,尤其爸爸失望啊!” 颜陆英伸手拍了拍他周飞扬的肩膀,眼圈红了。 周飞扬忽然有点害羞,抹了抹脸:“我不该说家里的事情,给阿姨添麻烦了。” 颜陆英:“孩子,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你爸爸永远会为你骄傲,永远都不会失望。你想来阿姨这里补课尽管来,你来,我很高兴,至于做家务什么的大可不必。” 周飞扬倔强地摇头:“不,我要做的。” 第五十三章 快出去做作业 颜陆英下午要去公司处理紧急事务,就布置了作业让他们自己做,说等晚上回家检查。 她出了家门,打通周山水电话,得知他在物业中心值班后,就道,你到门口等我一下,说两句话。 等她开车过去,周山水已经等在那里。 颜陆英也不下车,伸出脑袋:“晚上帮我做饭。” 周山水笑嘻嘻问:“安安没人管?好,我去做,助人乃快乐之本。” 颜陆英:“从现在开始,每星期周六周日两天你都要来我家做饭。生活费我会转给你,你看着开支。但有一个原则,除了保证孩子们的营养之外,还得配合未来的高考。” 周山水一呆:“每周……等等……颜总,我也是有家庭的人,我也要给老婆孩子做饭的……” 颜陆英细声细气说:“飞扬周末都会来我这里补课,希望你能同意。” “补课?” 颜陆英:“孩子成绩好,还有提升的潜力,半年时间平均份提升三到五分问题不大,我有信心,他也有补课的强烈意愿,现在就在我家里。你猜他说什么了吗?” 周山水问:“他说什么了?” 颜陆英:“本来我可以免费的,但孩子有心气有自尊,不食嗟来之食,他要帮我做饭抵补习费。但他主要的任务的是学习,而不是锅台灶头,这事得你来干。” 周山水:“我……” 颜陆英打断他:“为人父母,在如此关键时刻,必须做出牺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就这样吧!” 周山水还是有点懵:“这个周飞扬,怎么还自己跑颜总那里去了?” 嘿,还跟人做家务活抵学费,这娃还真想得出来。 颜陆英:“山水,让你帮我和安安做饭,这事委屈你了。” 周山水:“不委屈,不委屈,除了飞扬能够免费得到名师指点之外,我和娃还有免费的伙食可吃,一个月下来能省不少的。你大概不知道飞扬的食量,一抓起筷子,就是一头饕餮。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老周同志不禁骂骂咧咧。 说起吃饭,记得上学期,小周说谗牛排了,如果期末考试得多少多少分,要让父母陪他去吃一顿西餐。 最后,周山水和许润心疼钱,说不爱西餐那玩意儿,就给了娃娃三百块钱让他自己去吃。两口子则跑旁边小巷嗉了一碗酸辣粉。 结果,三百块钱不但被小周吃光,还自掏腰包贴了二十。 周飞扬吃了什么东西呢? 一大块战斧牛排,一份罗宋汤、两块面包、一份冰淇淋、一份奶油蜗牛、一盘西班牙海鲜饭……看到儿子发过来的就餐现场,周山水和许润都替他撑得慌,这不是饭桶吗? “就这么说好了。”颜陆英就转过来一万块钱,说是这是几人的饭钱。 周山水道,钱太多,这个多钱要统统花光还真叫人头疼。颜总说保证营养尽量花掉,剩下部分你自己看着开支。 周山水本觉得用做家务来抵孩子的学费有点尴尬,有点想拒绝,但是他想起那天周飞扬失落的表情以及在厨房背书时的情形,心头一颤,却说不出话来。 他去菜市场逛了半天,琢磨着孩子们现在正是用脑的时候,得吃鱼。恰好有个买冷水鱼的尚家,看起来品质不错,就是卖太贵,是水库鱼的三倍。 老周和人砍价砍到火星撞地球,就差砍人,这才便宜了两块。 白肉有了,还得红肉,就买了一扇排骨。至于素菜,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口袋,这才喜滋滋返回。 来到颜陆英别墅,就看到两个孩子都呆在那大到离谱的客厅里。 里面开了地暖,周飞扬只穿了一件已经起球的毛衣,坐在桌前飞快刷题。 孩子平时很严肃少言,但在作题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微笑,眼神中还带着一种满足的惬意。金黄色的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落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逆光中,他的面庞上是一层软软绒毛,真是可爱而美好的青春啊! 至于安安,却是另外一种模样。 小丫头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一只脚还架在靠背上,没有个正形。 听到开门的声音,安安惊叫一声把手机扔沙发后面去,如触电般跳起来。 看是周山水,这才长出着气:“我还以为是我妈,周叔你走路能不能些微大声点。” 周山水:“以后飞扬周末会跟你一起补课,我负责你们的后勤。安安,这是我们的晚饭。”他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 “棒!”安安惊喜地跳起来:“周叔叔,我老喜欢吃你做的饭,老喜欢跟你在一起了。我妈就是恶魔,多看一眼就心悸生理不适应。” “安安,尊重妈妈,你妈妈是爱你的,只是方法用得不对。” 周山水正在厨房收拾的时候,周飞扬走进来帮手。 老周同志微笑:“你学习去吧,我和颜阿姨说好了,你尽管过来补习,我用厨艺来抵学费。你要相信你老子做菜的手艺,那是相当的厉害。” 周飞扬小声道:“爸,对不起。” 周山水骂:“混帐小子,居然偷偷过来补课,你知道我有多被动吗?” 周飞扬声音更小,竟是轻不可闻:“爸,你是爱我的,我也是。” 周山水装着没听道:“快出去做作业。” 老周边做家务的同时边和许润联系,说自己和飞扬在一起,晚上会在外面吃,问她什么时候下班,要在家里吃饭吗? 许润回话说年底工作实在太忙,就不回来了,什么事。 周山水道还真有事同你讲,电话上说不清楚,回家再聊。 许润:“好吧。” …… 且说,在腾云建工的办公室中,许润结束了和周山水的联系,放下电话。却看到小刘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唾了一口,骂道:“小六你是贼吗,还偷窥我的微信,胆儿肥了?” 小刘吐了一下舌头:“姐,我没有偷看,我近视。” 办公室的人员设置有四人,一个办公室主任,一个文员,还有两个前台。以前的文员柳大姐最近辞职了,大姐嫌工资低,和老公在蓉城生活艰难,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回老家渝州继承家业:一栋拆迁楼。 柳大姐走后,办公室缺员,许润面了好几个应届大学生后,就选中了小刘。 公司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以男性为主,光棍成群,听说要招新文员,众人都跑过来说许主任许主任,招个美丽的小姑娘吧,美色在前,大家工作起来也有干劲。 许润说,各花入各眼,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也没有标准。 众人都道,只要不是招前台那样的卧龙凤雏就行。 前台是一个公司的门面,一般都是美女。无奈现在这个社会美女都不太爱上班,且这两个前台都是颜总的关系户孩子,不招不行。她们不太会管理自己身材,脾气又坏,大家都很头疼,自然也不肯去搭讪。 许润招的这个小刘可比前台好看多了,为人活泼懂事,见人都是笑眯眯的口甜,且学的又是土木,简历意向是测绘。 我们的许主任见这孩子不错,就留在身边。 无奈娃娃一心要去工地,对于这个岗位有些不太乐意。 第五十四章 小六的八卦 大家都奇怪,你一个小女娃娃,竟然想下项目跑工地,还真是希奇了。小刘回答说说她见着城市的高楼大厦就憋屈,想看蓝天白云。再说,学的是这个专业,如果不用于实践,那不是白学了吗? 进了办公室,许润每天都在补专业知识,小刘也跟着学。 一学,才发现许主任的专业水平很高,还是唐院土木的老前辈,神色中尽是崇拜。说上交大、西交、唐院才是正经的土木,我这个二本只算是旁门左道,主任,你教教我教教我。 许润也很享受手下对自己的崇拜。 小刘什么都好,就是嘴碎话多,喜欢八卦,每天都能看到她和同事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法不传六耳,所以,小刘就变成了小六。 许润是真的喜欢这娃,又唾道:“你近视,看你那双眼睛亮得像猫,能近视?” 小六才道:“姐你跟谁聊呢,微信名字‘大帅哥。’啊哈,我好象明白什么了。姐,你是不是谈恋爱焕发第二春了?” “去去去,你这孩子说话就没个正经。”许润喝道:“我前夫,孩子的爹,说点家里的事。小六,我虽然和前夫离婚了,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住一屋,我也很无奈,你不懂的。” 小六虽然心中好奇得如猫在抓,却不方便窥探领导的隐私,道:“主任,我听到一个八卦,老朱那里要坏菜。” 许润皱眉:“做好你的工作,不相关的别乱嚼舌头。” 小六:“我……好吧……” 半天,许润才问:“哪个老朱,是不是S7项目经理部的老朱?” “哈,许姐你还说叫我不要八卦,还问?” “我八卦是因为我是办公室主任,需要了解公司情况。” “哼,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小六撅嘴,然后扒在许润肩膀上:“姐,我跟你说,这事可精彩了,老朱在工地上养小三了。” 许润继续皱眉:“你趴我肩膀上做什么,叫人看了像什么话?老朱有小三了,快说快说,等等,你先把办公室门关上。” 所谓的S7标段是高速路的一座桥梁,工期三年,刚开工打地基。许润前一段时间温习当年的课程的时候,也把那边的资料图纸什么的调出来看过,还和工程部材料部的同时测算过,另外也跟做合同的同事跑过几次工地,对情况也是相当的熟悉。 项目经理处的老朱说起来和许润有些渊源,他也从唐院毕业,高许润三届,算是学长。 与许润毕业就结婚干销售,和周山水一起混得灰头土脸不同,老朱的事业倒也顺利。 朱经理毕竟是男人,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工地上干,从测绘干到施工员,干到工程师,现在更是一处标段的项目经理,年入百万起步。 老朱这人专业水平不错,但花花肠子不少,每到一个工程段都会闹出风流韵事。 弄到后来,他的施工队伍一进场,当地的山民就用喇叭提醒乡亲们“施工队又来了,大家看好自己婆娘,别被工地上的混帐东西给拐跑了。” 老朱有钱,又因为天天钻山沟,身体强壮,在大山沟那种寂寞之地呆久了,只要是个女的落他眼里都觉得眉清目秀难以抵挡。 据说,他以前就因为勾搭当地农妇被老乡找到扯皮,每次都用钱平了事。 但今回却闹出个大乱子,老朱祸害了当地的一个未婚姑娘,人家一心要嫁给他朱经理。 听小六说到这里,许润抽了一口冷气,道,老朱年过半百,儿女双全,那不是要重婚了吗? 小六鸡啄米般点头,说,是啊是啊,朱经理感情丰富也不能丰富到人未婚小姑娘头上去啊! 许润一板脸,已婚得也不行,老朱道德真是败坏,可耻。 小六腹诽:许主任你离婚不离家,非法同居,好象也……也不太道德…… 小六接着说,朱经理被小姑娘的父母抓到过几次,还挨了打,说是要赔钱。 许润鄙夷,道,老朱年收入过百万,专干龌龊事,是得赔钱长点记性。 小六:“人家开口就问朱经理要三百万。” “啊,三百万……”许润正在喝水,惊得杯子都掉在桌上:“十万八万的老朱或许拿得出来,三百万那不是要命吗?说不定工程也要受到影响。” 做为腾云建工的办公室主任,加上这个工作的特殊性,可以说许润已经一只脚迈入核心管理阶层,立即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S7项目经理部位于大象岭深处。 大象岭是横断山区的一条大山脉,海拔平均两千米,乃是平原和高原的大分水岭。那是真正的高寒山区不毛之地,当地民风极其剽悍,可不是好惹的。施工队和地方群众的冲突每年都有,以至影响工期。 小六又道,那姑娘的父母不服,联络了亲戚朋友到工地闹事,砸了几台机械还把路都挖断了。说不赔钱,这事完不了。 老朱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又怕挨打,索性就躲了,到如今已是半个月没去项目经理部,而工地上干干停停,就要影响工期了。 许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忍不住摇头:“这事拖下去怕是要糟糕,颜总晓得不?” 小六:“颜总最近很忙的样子都不怎么来上班,老朱也是公司老人,谁把这事捅到颜总那里去,那不是给朱经理下眼药吗?所以,到现在颜总还不知道老朱摆了这么个摊子。许姐,你说这事如果落你头上又该怎么弄呢?” 许润更是鄙夷:“老朱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你拿我来打比方?” “不是不是,姐,我说假如你是他又该怎么处理?” 许润想了想,说,这事最后还得由公司出面,联络地方德高望重人士好好给人做思想工作。毕竟,我们公司去那边是帮山民建设地方繁荣地方。赔钱肯定是要赔的,但两百万是不可能的。有咱们腾云的情面在,稍微表达一些诚意就行。另外,应该把老朱调离S7项目经理部,换马,以免激化矛盾,也有了回旋的余地。 最后,她道:“下面的经理部的经理、施工员的生态和做事逻辑和总部就是两回事。工地上随时都有突发事件,按照程序走就是了。” 小六一脸的佩服,说,姐,我跟你可是真的学到东西了。既然老朱要调离经理部,要换人,姐你也是老人,为什么不在颜总那里争取一下呢,实在不行接收老朱的项目。 许润笑道干一个项目没那么容易,我也没有独立主持过一个经理处,就算去未必就能做好。再说,颜总肯定会有她自己的考量,我是办公室主任,做好辅助就行。 小六却不肯罢休,道,姐,我听人说你和颜总关系不简单,一来就进入核心管理层,是她最最亲信之人,接手S7项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少恭维我。”许润心道,什么关系不简单,那是没有的事。 小六说,据她观察,颜总对姐你很亲近,比对老朱亲近多了,每次开会你提的意见她都很尊重。去说说,未必不能成。 许润疑惑,颜总对她的态度挺恶劣的,基本没有好脸色,怎么反比老朱好近了? 再说,她其实进公司也才一个月,怎么比得上老朱这样的老臣子,当然,这句话她不方便和小刘讲。 小刘笑道:“姐,你就相信我吧,颜总对你真的很照顾的,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润一琢磨,确实,颜陆英虽然对自己态度不好,但在工作上却非常支持,自己干得也很舒心。 但她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却不肯在属下面前说破这点。 小六:“姐,干吧干吧,一个项目经理每年怎么也有上百万收入,关键是可以独当一面,多过瘾啊!姐你到时候把我带过去,我给你干施工员。天天呆在办公室里,憋死人了。” 许润一笑:“好好一个小姑娘,你还想钻山沟了,真是奇怪。” 她原本对这事不是太感兴趣,但小六一句“年入百万”却叫她大为动心。 是啊,家里实在太穷,开销那么大。现在才开始,要命的是儿子飞扬的学习成绩实在太棒,清北复交大约是不在话下。以后读完大学,去一线城市就业成家,问老爹老娘要钱买房子,自己又怎么拿得出来? 还是得多给孩子攒些钱,这是做父母应有的责任。 许润又想:我马上四十三岁,都快更年期了。再过得几年,精力就会明显下降,还不如趁现在年富力强,再拼搏一回。 可是,要想独自主持一个工程段,却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是没有资金,其次是没有队伍,再者是没有经验,这可是三头拦路老虎。 尤其是第一项,简直要命。 腾云建工表面上看起来好象规模颇大的样子,除了总部,下面有十几个项目经理部正在施工,在好几个省会城市也设有办事处,刨去总部五十个管理人员,下面的经理部办事处什么的和公司关系不是太大。/ 也就是是,真正属于公司的也就总部这五十来人。 一个工程是这么启动的,总部拿到项目,然后找项目经理接手。项目经理组织人马、机械进场。工程结束,总部再和工程段结帐。 至于各省会的办事处,其实就是个拉项目的。 总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是负责协调甲方、组织资源调配资源,把控质量监督施工。 所以,项目经理一进场,先期就得自掏腰包投入几百万,有一定的垫资风险。但收益也是极大,一个工程干完,怎么也能拿到三五百万。 前一阵子,许润和周山水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拿出这么多钱了。 相比起资金压力,至于施工队伍和工作经验倒不是太难。队伍可以组建,工作经验可以学可以积累,专业知识上许润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可是,这个机会多么难得啊! 一个下午,许润都在琢磨这事。 小六又跑过来来:“姐,颜总来公司了,现在办公室里,你快去找她呀。” 许润觉得倒是可以去探探颜陆英的口风,点点头站起身来。 小六追在后面,低声道:“姐,加油!” 第五十五章 反常的颜陆英 “你觉得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总经理办公室中,颜陆英听许润大概说了自己的想法,反问。 许润小心地说,大象岭民风剽悍,S7标段公司投入大量资源。他这事干得不太得体,我担心会严重影响后期进度,损害公司利益。 颜陆英打断她,道,没有发生的事不能追究老朱的责任,我相信他能够处理好。 许润说,颜总,这事怕不是那么容易处理好的。毕竟,人家是未婚姑娘,那性质又不太一样。据我所知道,老朱现在已经躲了,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天在蓉城,我认为他已经不适合担任项目经理一职。 颜陆英脸顿时难看起来,喝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换马?老朱跟了我这么多年,手下的施工员和他磨合的已经很好,你让我换,那不更影响工期?换谁,换你吗? 许润:“如果公司和颜总需要,我可以,我也有信心干好这件事。” 颜陆英勃然大怒,呵斥:“换你,你能做好?是是是,你在来我公司之前不过是一个销售,你可有领导过一个三五人的团队的经验,更别说那么大一个项目。S7特大桥项目总造价过亿,三十多台机械,上百员工,你行吗?许润,不客气地说,你的履历和工作能力,不足以说服我把S7交到你手上,你不要太自大太狂妄。你谁呀,雪山派掌门人吗,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许润很局促:“颜总我……” 颜陆英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火气特别大,对着许润就是一通呵斥,神色中甚至还带着鄙夷和反感:“许润,我提醒你,做人要本分。你在家里要扮演好为人妻为人母的角色,在公司要扮演好一个合格员工的角色,找准自己的位置,而不是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围着自己转,把别人对你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不要把别人对的好当做理所当然的话正是周飞扬说的,颜总直接安在许润头上。 她越发地激动,霍一声站起来,拉开办公室大门:“现在,请你出去,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去。” 外面几十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许润颜面大失,一张脸变得发白。 咬牙回到办公室,小六忙问,“姐,怎么了?” “出去,你出去。/” 许润蓬一声摔上门,眼睛里有泪花泛起:这实在是太屈辱了! ************************************************ 在省城的一座茶楼里,S7项目经理处经理老朱正在和两个朋友欢乐斗地主。 对于自己搞出的风流韵事,朱经理并不太担心。老朱的生活做风可圈可点,这样的事情他经历得太多,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解决掉。 正打牌打得高兴,一个电话进来。 朱经理接通:“喂喂,我是朱光发,恩恩,恩恩……恩恩,我晓得了,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行,我想办法解决。” 结束通话,他笑着对[牌友道:“二位兄弟不好意思,我这里恰好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今天先这样了,先告辞了,有时间再约。” 从茶馆出来,刚才还笑眯眯的老朱脸色变得难看,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粗鲁地骂:“臭婆娘,还打起老子的主意了?” 他立即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打了个哈哈:“老申啊,我的申总,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回蓉城?” 没错,老朱打的正是申副总的电话号码。 申总在那头笑道:“还能怎么样,天天泡在工地上呗。年纪大了,再过得几年就要退休。颜总考虑到我也跟了她许多年,临到老了让我下去干几个项目,挣点辛苦钱养老。我跟你说,我在海南这边挺好的,气候好,吃得也好,就是山大,进出山区一趟挺折腾,估计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呆两天,到时候见个面。老朱,你究竟有什么事,直说。” 老朱:“老申,咱们共事好几年,关系不错吧,向你打听个事,接替你办公室主任的许润是什么来路?” 申副总:“不知道,怎么了?” 他一问,老朱就怒了,大约把自己在工地上出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姓许的那婆娘是耗子别手枪——起了打猫心肠,想把我的项目抢过去。 老朱冷笑道,她还真以为我真的被山民打得不敢回工地,工作干不下去了? 申副总反问道,老朱,你工地上出的那事想怎么处理? 朱经理回答道,还能怎么处理,我先在蓉城躲一段时间,冷处理。等到双方都冷静下来,我再联络地方有威望人士好好给人做思想工作。毕竟,我们公司去那边是帮山民建设地方繁荣地方。赔钱肯定是要赔的,但两百万是不可能的,十万八万,实在不行给个一二十万的也行。有咱们腾云的情面在,稍微表达一些诚意,把事平了。 这话和许润先前在办公室和小六说的几乎是如出一辙,也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申副总苦笑道,也只能这样,我说老朱啊老朱,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这样的脏事儿你都干过好几起了,但弄得这么狼狈还是第一回。 老朱有点点恼羞成怒,喝道,老申,你说这个做什么,就问你那许婆娘是什么来历?呵呵,竟还想着抢我的项目,胆子还真大,真真是麻雀吃豌豆——嘴巴大屁股小——也不怕撑死。 老申很干脆:“不知道。” 老朱:“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以前可是办公室主任,管人事的。许婆娘接替你的位置,颜总肯定会问你的意见,说不定人还是你招来的。老申,你别装,给我露个底。” 申副总:“我真不知道,人是颜总自己定的。” 老朱呵呵笑起来:“申总,这可就没意思了,去年你两个开挖掘机的外甥没有活干,你只说让人到我这里过度几个月,我可是没一句废话就安排了,做人可不是你这么做的。我不就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不怕许婆娘来抢项目,我老朱什么人,是这行的老人,为颜总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没人抢得去。我只是不服,什么狗东西,敢骑老子头上拉屎了,这口气得找回来。” 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那边的申总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老朱,我劝你别去找许润闹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什么都别问。” 老朱不是一个笨人,听出申副总话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结束通话后,他莫名地感到紧张,整整一个下午都在不停地和人联络。 到最后,他竟有点神色灰败,狠狠地将手机朝地上一扔,骂道:“好好好,好得很,这是真的要整人害人了。许婆娘,你不让我好,我也要让你在公司呆不下去,咱们走着瞧!”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是不死不休了。 第五十六章 不许去 一个幽灵,流言的幽灵在腾云建工徘徊。 许润的所有同事都在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但等到许主任经过,却又都同时把头转过去,装出正在做事的样子。 我们的许主任进腾云建工已经满一个月了,工资也领过一次。总体看来,她的工作干得非常不错,招聘了几个新员工、为老申的项目配备了人员核算了工资调动了可用资源、一共出差十一天,陪颜总洽谈了几个项目,几乎有半个月是空中飞人。 许润干了半辈子销售,胆子大不怯场,思维敏捷,能力出众,又感慨自己在职场的黄金时间已经不多,工作不可谓不拼命。 她的能力,在很短时间内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许润生活和工作不顺利,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如今,这团烈焰找到出口,整个地燃烧起来,她在陧盘在飞腾在熊熊冲天。 但是,颜总好象对她有很深的成就,平时在工作上也非常严厉。 作为她的助理,许润觉得自己应该和老板搞好关系,如此才能更好为其服务——这也是她的工作职责之一。 无奈颜陆英对她都是拒人以千里之外。 许润也可以理解,人家毕竟是老板,无能从哪一方面看都没有理由和自己建立友谊,大家公事公办就行。 颜总虽然对许润无好感,可交的担子都交,该下放的权限一样不少,该给的待遇尽数给够。 许润做这个办公室主任,一是成就理想,而是改善个人糟糕的财务状况。老板大方,薪酬是最大的肯定,她也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状况。 可今天的颜陆英对她的态度和以往的情况却大不一样。 刚才颜总的神情不单单是严厉,而是极度的厌恶和鄙夷。 这让许润很难受,也接受不了。 她无心工作,只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耳朵却竖起偷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嘈嘈杂杂,许润感觉所有人都对自己指指点点,心里难过得要命。 小六进来,把门关上,神色慌张:“姐,不好了,不好了,老朱不停打电话过来摇人。” 许润:“他找什么人,想干什么?” 小六:“老朱不住问许姐你是什么来历,当初是怎么进的腾云,和老板是什么关系?” 许润有点愤怒:“小六,你别跟人乱嚼舌头,我最讨厌的就是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做人要堂堂正正。” 小六被她一阵呵斥,却不害怕,反吐了吐舌头:“姐,我听人说你以前就是个干销售的。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姐姐你的专业素质我是非常佩服的,那是真有水平。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一来腾云就做了高管,这没理由啊。” 许润一拍桌子:“你住口……” 接着她又喃喃道:“我是猎头公司挖过来的,其实我……” 其实她对自己为什么一来腾云就做高官也有点懵。 办公室主任也承担起外联和公共事务,晚间许润应约和街道一位工作人员谈公司食堂的事情。 腾云总部有五十来工作人员,中午会有工作餐,于是,颜总就在大厦一楼设了个食堂,请了两个厨师为大家解决后勤吃饭问题,这一块儿也归许润负责。 街道那边的意思是,现在天冷也就罢了,开年回暖,你们公司的食堂见天鼓捣,又是排污又是油烟的污染环境。还有,那么多人聚餐,出了卫生防疫事故怎么办?是不是考虑一下把食堂关了。 那位工作人员和许润在工作上也接触过两次,彼此脸熟。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说些好话,问人要个标准看怎么整改就成。 不料今天的许润心中实在憋屈,忍不住和人吵了起来。说这么多人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人食物中毒,现在却让关,我看你就是故意刁难。 那位工作人员也恼了,说,食物中毒还选日子?这么多年没发生不代表以后不发生,说不定明天就有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出了事谁负责任? 许润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把食堂关了,凭什么? 工作人员翻脸,道,防疫任务大如天,没有人情讲,必须给我关了。 两人大吵一顿,不欢而散。 那位工作人员前脚走,后脚颜总就打电话过来对着许润就是一通呵斥:“许润,你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办不好。我问你,这么多人吃饭问题如何解决,你给我个办法。” 许润也知道自己今天情绪不对,把事情办砸了,但口头却不认输:“要不给大家发伙食费,吃外卖。” 颜陆英很恼火:“好,好得很,这就是你的办法。许润,你太让失望。或许你并不能胜任办公室主任一职,我会对你的工作能力做出评判。项目跟进、人事、外联和社会社会事务那边的工作你先停下来。” “喂……颜总,颜……” 放下电话,许润的脸色有点发白。项目跟进、人事、外联和社会社会事务涉及到公司的核心决策,这也是腾云办公室主任在公司管理中有很大权限的缘故。可以说,办公室主任只差一步就是副总高管,现在颜总这一句话,几乎是让她变成了一个普通文员。 她心中郁闷得要死,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扑通一声就坐在沙发上,半晌也不说话。 周山水屁颠屁颠跑过来,问,太太你工作辛苦了,你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熬白了头,吃过饭没有,喝茶吗。 就手脚麻利地给前妻姐烧起了乌龙茶,前一阵,许润公司发给她一套茶具,老周也喜欢上了这玩意儿,每到老许回家,就会帮着弄一壶。两口子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倒也乐在其中。 许润不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周山水没有发现许润的不对劲,他还沉浸在让儿子拜入颜总门下补习功课的欢乐中。 “太太你应该是吃过工作餐了,哎,你这一忙,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越来越少。对了,我们在颜总家吃过了,是我做的饭,很成功。知道我们吃什么吗,红烧冷水鱼,糖醋里脊,安安和飞扬吃得那叫一个开心。你们颜总平时要健身,不怎么吃饭的,今天晚上破例干了两大碗,就一干饭人儿。成功,今天的晚饭太成功了。” 许润的的脑袋往下移,目光落到前夫脸上:“你和飞扬去了颜陆英家,为什么去?” 周山水很得意:“补课,我用做饭抵补习费。” 他一边喝茶一边把今天的事详细和许润说了一遍,又看着儿子卧室的房门,小声说:“孩子今天补课累了,早早就上床睡觉,一张一驰文武之道,弦绷紧了得放一放,免得绷断了。哎,孩子懂事,一直想到颜阿姨那里补课,可却开不了口。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事我替他办了,老徐,你说我干得漂亮不?” 许润忽然咯咯笑起来:“你是佣人还是男保姆,你还要不要脸了?” 周山水愕然:“太太你这话说得,什么佣人,什么保姆,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份,都是干活拿钱,正大光明。颜总给咱们娃补课,我干活抵学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怎么落你嘴里就那么难听?” 许润忽然发作,骂道:“我是颜陆英的办公室主任,是她的助理,每天天一亮就去公司为她服务,泡茶擦桌子做会议记录安排工作日程,替她飞到外地联络办事处工作人员,活动的时候安排她的住宿出行,吃饭的时候还替她挡酒,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被她榨干了。现在,她还把手伸向你,让你给她做家务,当我们什么人,我们是她的家臣吗?她又凭什么侮辱和损害,作践我们糟蹋我们,就因为有几个臭钱?” “作践人糟蹋人?谈不上吧。”周山水颞颥。 许润:“周山水,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去颜陆英那里。她不是有钱有势吗,可以去酒店吃,可以去吃私房菜,去吃米其林啊。她就是想看到咱们在她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的样子,满足她的变态心理。” 周山水:“不至于,不至于。” 许润忽然崩溃,尖叫:“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老周心胸开阔,在前妻姐面前一向是逆来顺受,但这次却一反常态地不退让,因为这关系到儿子周飞扬的前程:“许润,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咱们谈谈。” 许润:“没什么好谈的。” 第五十七章 逆水行舟 周山水耐心地解释说,太太,飞扬现在的成绩是不错,长期维持在班级前五名之内,表面上看起来,将来考清北复交不在话上。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怕但是二字。 你我都是从高考过来的,考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或许你平时准备得已经很充分了,但一上考场却遇到怪题,顿时就蒙了圈。考试时间就那么点,可没工夫让你慢慢回过神来。 还有,你平时成绩是很好的,怎么算分数都能达到录取线。但一开考,人偏偏出的题目就是你知识的盲点,又找谁说理? 正因为变数实在太多,在最后这半年的备考期间,却是万万不能大意。 知识的盲点,自身的弱项都要补上。还得通过刷题把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怪题难题都给刷了,见得多了,再不会在考场上踩坑。 这个时候,一个好老师那是真的真的太重要了。 我当年不是个好学生,连大学都没能考上。但据飞扬说,安安妈妈的课讲得真的很好,并不逊色于专业的教师。而且,颜总的解题思路给了他很多启发。 好学生还需要好老师。 许润却接着吼道,不许去,反正不许去。周山水,如果让我知道你带着儿子去补课,我跟你离婚。 周山水愕然道,我们都已经离了,人不可能离两次婚,否则也太不严肃了。 许润:“那我可以离家出走。” 周山水讷讷道:“不至于吧。” 许润精神亢奋,咬牙切齿:“混蛋周山水,当初我离婚不离家,那是因为我收入低,我给不起房租承担不了独立生活的成本,还有就是舍不得周飞扬这个小混蛋。我这才忍受和你同处一室,一次次受到你肆无忌惮的侵犯,委曲求全,夹缝中求生存,身心受到极大摧残。我活得憋屈,活得羞耻。” 周山水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水:“这这这,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许润:“现在不同了,我有收入,收入还不低。周山水,我实话同你讲,离开了你,我没准能住上更大的房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周山水:“是是是,我觉得也是,但你不是舍不得我们吗?可是,现在没地方补课啊,你给我个章程吧。” 许润喝道:“每年那么多考生,人人都靠上清北复交,人家就不读书不生活,不成就自我了?就算是颜陆英,她也上的也是大连理工,对了,颜陆英的丈夫王董,他念的就是咱们省大的应用数学,人家不一样很成功。周山水,话我撂在这里,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 她情绪很激动,当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半天。 周山水本欲也跟着钻进背窝,结果被一脚踢去睡地铺。 老周同志觉得打地铺睡硬地板也不错,对颈椎很好的。第二天早上,肩膀和脖子竟舒服了许多,就是睡眠有些不足。 他一晚上都在想着孩子补课的事,愁得要命,旁边床上前妻姐在梦中又咬牙切齿,一会儿好象在骂着什么,一会儿又好象正在和人争辩,一会儿又嘀咕:“小六,收拾东西,我们去爬山……” 天亮,吃过早饭,周山水因为和儿子顺道,两人上了同一辆公交车,一个去上班,一个去读书。 周飞扬明显地显得神色抑郁,周山水还能说什么了,只跟着发出一声叹息,却不知道该怎么给孩子解释。 父子俩心里都清楚,许润性格冲动,说的话作出的绝对不容违背。如果二人去补课,她说不定还真离家出走,这一家三口不就散了吗? 周山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孩子,只得掏出手机翻看各微信群的聊天记录,掩饰自己的窘迫。 老周同志社会关系简单,总共也就加了五个群:工作群、业主群、高中同学群、大学同学群和家长群。 工作群平时没什么动静,平时都是经理老徐用来发通知什么的,下面的各部门主管还有金管家们一片“领导英明”“保证完成任务”“紧密团结在领导周围”歌功颂德了事;高中和大学同学群刚建立的时候热闹了几天,然后就彻底死了。但业主群和家长群却非常热闹,一天到晚好象没消停过。 那么,两个群究竟在说什么呢? 业主群也就那样,反正他们就没有对物业的工作满意过。一会儿门禁不灵,开车进小区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撞花杆、露天乒乓球台都落满了灰尘,怎么不找人定期擦干净、196栋老熊上次修围墙的时候怎么占了公共绿地……云云,常常是吵得不可开交。 周山水等几个管家实在受不了那烦,索性把群屏蔽了,只没过一两小时看上两眼,免得漏过有用信息。 至于周飞扬同学的家长群,周山水也屏蔽了,反正老师如果有事会发公告,爱特所有人。 对于这个群,老周同志是有怕看又喜欢看,因为里面有很多关于学生高考的有用信息,很多信息还是非常宝贵和实用的。 比如:来年估计会有哪所大学自主招生。 比如:明年我省的高考政策会有什么什么样的变化。 比如:今年清北复交南浙人会根据考生所获得的什么奖项提前签约。 又比如:今年我省高考的文体生加分政策。 …… 全班五十多个学生,一百多个家长在群里交流着正式消息或者小道消息。你一言我一语,如同信息的河流汇聚于此,激起阵阵波澜。 这些信息实在太重要了,不管是真是假,你都要当做即将发生的事情认真对待。因为,孩子的高考就一次,哪怕是偏听偏信,提前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不同于蓉城四、七、九三所常青藤名校,只要进了那三所高中,双一流基本锁定,考个普通985就是失败者,梧桐树中学却比较尴尬。 说起周飞扬就读的这所高中吧,省重点是没问题的,可总觉得比起那三座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总少了些底蕴差上一口气。学校的生源素质和家庭出身也是参差不齐,即有王安安这种超级富豪俱乐部家的千金公主,也有周飞扬这种寒门子弟;即有清北复交稳拿的学霸,也有二本都够戗的大学渣。 每年高考,应届考生每班所考上的大学也从五六个清北复交,到十来个双一流,再到二十来个普通985、211,再到二十多约莫二十来个二本,金字塔型稳定分布,排列有序、高低错落。 怎么说呢,你进了梧桐树中学,大学是有得上的,但上什么大学将来又有什么造化那就不好讲了。 另外,梧桐树中学又有着优秀的师资力量,只要你肯学肯努力,在最后阶段冲刺一把。说不定二本就变211,211变双一流呢? 虽然有一句话是这么讲的“文凭只是敲门砖”但是你首先得拿到那个本儿,名牌大学和普通二本在就业市场上做找到得岗位和待遇却是大大的不同。 这其中,有个家长就现身说法,道,她是机场某物流公司的HR,每年都会招聘不少应届大学毕业生。双一流毕业生坐办公室到管理岗,将来的上升通道也顺畅;普通二本,对不起,到一线去,至于未来,他就没有未来。反映到工资上,双一流每个月比二本要多一千三百块钱,如果是研究生还要多两千。 还有什么比职位和收入更赤裸裸,更直指人心呢? 对于孩子未来前程的担忧,使得焦虑的情绪在群里酝酿发酵然后迸发。 所有的家长都达成共识,必须抓住最后这半年的时间节点,让孩子的成绩再上一个台阶,努力向上走,向上靠。 那么,怎么办呢,补,往死里补。 现在校长外的不补习机构都关停了,于是家长们就组成了互助教学小组,赤膊上阵,言传身教。 据周山水观察,周飞扬所在的班级五十来个学生就组成了大约十多个家长互助小组,每个周末都会各自聚在一起上课刷题。有的家长甚至一口气加入了三个互助组,比如上次在停车场羞辱过他的黄泽骏妈妈。 这娘们儿和群里几个学历高职位高的家长打得火热,还不断厚着脸皮找人帮一些与孩子学习无关的忙,比如帮去医院挂个专家号、买房的时候要点折扣、请人在出国的时候帮自己带点几个包什么的……这引起了某位家长的不满,讽刺她是交际花。 金泽骏妈妈大怒,就在昨天晚上,她和群里某人吵了一晚上,不分胜负。 周山水对孩子一向实行的是放养政策,也懒得看。至于给孩子补课的事儿,自己也就是个大专委培生,属于家长群食物链生态位最低层,就算想加入补课互助小组,也没人收留,遂闭群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老周同志平日里挺八卦的,此刻坐公交车无聊,索性就掏出手机点进家长群,看金泽骏妈妈和仇人是否决出雌雄。 正瞅得津津有味,一片阴影笼罩到他头上。 周山水转过头去,却见到是周飞扬在偷窥,便唾了一口:“小孩子不能看。” 周飞扬忽然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颜阿姨的课我还得去上。” 周山水摇头:“不行,你妈已经撂下狠话,咱们敢去安安妈妈那里,她就离家出走。” 周飞扬:“我要补,我不管。” “孩子,别死心眼。” “我要去。”周飞扬似在发狠。 周山水心里有点慌:“飞扬哥,爸爸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再不能受二茬罪,给个面子啊!” 第五十八章 偷偷地 周飞扬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父亲:“爸,求求你。” 周山水心中忽然一颤,孩子心事重,在他面前基本不怎么说话。因此,父子之间中觉得隔了一层什么。中国人讲究的是严父慈母,周家虽然是虎妈猫爸,但他们都是爷们儿,缺少女性特有的细腻情感,也不善于表达自己,这大概是所有父子的通病吧。 “求求你”这三个字,周山水在以前只听儿子说过一次。那还是在周飞扬读小学的时候,娃娃想买一台电脑,在家里磨了一星期,甚至还流下了眼泪。 周山水一是觉得这玩意儿就是台游戏机,买之无用,二是实在拿不出这钱,自然是不肯的。不过,别的娃娃都有手机电脑,而周飞扬没有,他作为一个父亲,内心很羞愧。 此刻听到周飞扬说出这三个字,往昔的记忆又浮现心头。 老周也不和儿子开玩笑了,道:“你妈妈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觉得吧,家庭和睦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又何必惹麻烦呢?你的成绩已经足够好,补不补习,我相信都能考上好大学。” 周飞扬摇头道,爸,现在的问题是别的同学都在补课,我不补那不是要被别人抛在后面了吗?我根据我们学校过去三年高三毕业班高考成绩排名以及他们所考上的大学做过一个表格,你先看看。 说着话,他便把几张图表发给父亲。 接着说,据这张图表分析,能考上清北复交数字信息化电子计算机相关专业的考生几乎都在班级前五,误差也就一两个名次。 也就是说,我要想上这四所大学,学习相关专业,高考名次必须进入前七,保险起见得进前五。 是,根据我现月考的成绩来看,是进了前五,前五和前十的分差却不大,平均每科三到五分。一个不小心就落到前五名之后,甚至落出前十。 …… 周山水没想到孩子准备都这么充分,听到这里,便道,飞扬,爸爸相信你能稳住名次的。再说,这也就是几个表,不用太在意。 周飞扬摇头,回答,大数据能够直观地说明一切。现在的问题是,别的同学都在补课,而且据我观察,同学们的进步很大。也许期末考试,一个不小心就冲上来了。爸爸你以前说过一句话,人人补课,水涨船高,等于人人都没补。可又有一个问题来了,人人都在补,只我不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别人都在勇争上游,我却原地踏步,甚至后退,未来不堪设想。 周山水,说,这仅仅是你们学校三届高考的排名和录取名额,取样数据有限,并不能说明什么。 周飞扬道,是,仅仅我们学校的取样确实比较小,但我省比梧桐树中学更优秀的学校多了去,你猜别的考生会补课吗?我是缺乏更多的数据支持,但如果把这个数据放大,竞争只会更激烈而不是相反。 周山水忽然有点怕了。 当年家庭困难,也没有什么教育资源,这才只读了个委培大专。出社会后,被生活折腾得灰头土脸,自然知道文凭的重要性。 自己吃过的苦,自然不能让儿子再吃一遍。 沉默了片刻,周山水咬牙:“安安妈妈那里还得去,课还得补。” 周飞扬:“你不怕妈妈?” “怕,怎么不怕,你妈妈的问题就是太情绪化,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歇斯底里,分不清轻重缓急。”周山水:“这事先瞒着,等有恰当时机再交代吧。反正也就周末两天,到时候你就说去同学家写作业。” 周飞扬:“马上就要放寒假了,颜阿姨说她那边估计每天都会上两节课,纸总包不住火的。” 周山水:“走一步看一步,学一点是一点,哪怕高考的时候因为补课多拿一分也是好的。对了,飞扬哥,我可是冒着被老婆打的风险和你沆瀣一气,记得保密哟!咱们拉钩。” 说着就伸出了小指。 儿子飞扬的小指又细又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力量感。 周山水忽然发现娃的手比自己大一码,孩子长大了。 父子两都小声笑起来。 有了共同的小秘密,以往隔在他们中间的那层东西似是薄了许多。 …… 对于隐瞒前妻姐带着儿子去颜陆英那里补课这事,周山水毫无心理负担,如果将来被她抓住,也只能自认倒霉,作为一个男人,谁没有被老婆训斥过,早习惯了。 记得他刚和许润结婚的时候,小两口子实在太穷,每个月的薪水除了租房吃饭交通就所剩无己。许润心气高,要攒钱买房,对周山水的个人财务盯得很紧。 当年的小周同学喜欢麻将,喜欢和哥们儿弟兄吃饭喝酒,喜欢那股子热闹劲儿。常常是一得空就溜出去和朋友们玩,他还没有进入婚姻状态。 许润就出去找,和他吵,吵得多了,小周就积累起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脸皮厚,意志力强大——大不了在老许那里陪个笑脸,做出深刻的自我反省,事情不就过去了? 所以,对父子二人偷偷去颜总那里补课做家务这事,老周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为了孩子,他什么事都敢干。 今天物业的工作挺忙,尤其是对周山水这个徐总的得力干将而言更是如此。 年底了,很多工作要总结,很多积压的活儿要处理了。 他先是和两个工作人员去了某套别墅那里,业主反映进门地方的台阶破了。 这没啥说的,拍照存档,然后动用维修维修基金,让工程部的人给人补好。 另外,上级要求人和新城物业中心做个展示板,把物业今年组织业主搞了什么活动都展示出来。 这事情也不能请外面的广告公司,得自己弄。 老徐就落实到周山水头上。 周山水先是让工程部的人做了个板立在物业中心门口,然后把“重阳节”“中秋节”“端午节”业主们的活动照片贴上去,分别标注上说明文字…… 正干得热闹,老徐忽然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山水你先停一下,进来说话。” 等周山水进办公室,老徐把门窗都关上,神色严峻道:“山水,大事不好了,今年考评,你被业主打了零分。” “啊!”周山水大吃一惊,急忙打开手机里的家宝加APP,一看,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 第五十九章 你出名了 前头说过,今年总部寻求上市,公司管理逐步正规,就弄出了这么个APP。 此应用程序功能颇多,既可以用于业主交费,又可以用来做公司的信息发布,领导个人风采展示,甚至还可以用来购物、集团内房产交易什么的。 物业工作人员觉得这玩意儿倒是挺方便,至少不用通知业主到中心交物业费,你还得跟人开发票那么麻烦。 只是,里面的评分系统让大家很是困扰。 APP里的这个评分系统主要针对金管家,有月评、极评、年终考评,分数和奖金尤其是年终奖直接挂钩。 很不幸,周山水被人打了零分不说,还一口气拿了二十一个零分。 这不仅仅是尴尬,而是非常的丢人。 前一段时间,金管家们为了拿到满分5分,不但纷纷打电话给自己所负责的业主,甚至还带上小礼物登门拜访,说,大家相处也有好几年了,天天照面,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如果我以前有做错的地方,今后一定改善,还请多多包涵。这个评分真的很重要,希望能够给个面子打个五分,谢谢谢谢。 云云。 周山水也不能免俗,挨个拜访,送出去不少春联、线做的门把手什么的。 他觉得自己一想于人为善,工作中也是耐心细致,怎么也得得到大家的好评。却不想,事情和预想的出入如此之大。 老徐有点恼火:“山水,你可出名了。整个集团公司那么多物业那么多金管家,几乎是人人五分,只你一人得了零分,还得了那么多。知道吗,你这个分数一出,已经引起轰动了,你知道多少人在打听周山水是何方神圣,竟然和二十一户业主闹到十仇八恶?” “这……怎么会这样……”老周有点崩溃。 接下来,老徐的话让他几乎跳起来。 老徐说,虽然总部的IPO很不顺利,但新任的CEO还是对各部门各地物业的工作做出高度评价。又考虑到今年公司收益不错,请示董事会后,决定给大家涨年终。别人就不说了,像你这样的一线工作人员,估计能破万,准备过个肥年吧。 但是,你得了那么多零分,年终就别想了。看架势,你的估计有得个P0,搞不好工作都保不住。 说完,老徐痛心疾首:“山水,你多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啊,怎么弄成现在这样,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搞你。评分马上要截止了,你快去想想办法,让人把分数给改过来,再迟就来不及了。是是是,我是能保你一时,可保不了一世啊。上回你被王总辞退,我已经冒了很大风险顶了那么长时间。这次怕是再帮不了你,毕竟,你……出大名了……” 周山水点点头:“老徐,我很感激你,咱们是好朋友,这件事确实挺大的,自然不能拖你下水,我大概知道是谁在搞我,会处理好的。” 老徐:“尽快。” 不用想,这事肯定是余金华干的。 老余为了做楼长可谓是用尽心思,他不顾自己六十多岁年纪,顶风冒雪给大家买米粑。 从省城去他老家一来一回就得两天,光过路费和油钱就得倒贴进去一千多块不说,关键是其中有一段路不好走,且危险。 前一阵子,余金华两口子几乎都是在路上度过的,累得七荤把素,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为此,老余婆娘宫小丽满腹怨言,就因为抱怨了两句,还被丈夫赶下车去,在雪地里走了一天,差点喂狼。 万万没想到,他付出了这么多,最后楼长一职却落到了周山水头上。 一腔心血付之东流,这个打击实在太大,换周山水是他老余也承受不了。 老周同志其实也是很无奈,他又不是小区业主,按说也当不了楼长。可老徐一片热心,他也是没有办法。 现在楼长已经正式任命,周山水感觉自己亏欠余金华太多,内心羞愧,平时都不好和人打交道,两人已经有好多天没打过照面。 可是,现在得了这么多零分,不但关系到年终奖,搞不好还要被公司开除,周山水若不做些什么,那不是坐以待毙吗? 现在最麻烦的是那个评分系统是匿名,你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你打了零分,只能挨个去问。 周山水打电话:“黄阿姨,阿姨,你是我亲妈,想问一下,那个评分的事,你给了我几分呀?” 黄阿姨:“5分啊,山水,你对我那么好,我能给你零分,那还是人吗?” 周山水:“谢谢,谢谢。” …… “刚哥,我是周山水啊,你叫我小周就好。对对对,是问打分的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小周啊,你烦不烦了,一个月前就说过打分的事,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墨迹?打了,给的5分啊。” “谢谢,谢谢,你是我亲哥。” …… “姐,我的李姐,我的好结界,你还记得上次我帮你送孩子去上学吗?就是上次你感冒了,不能出门不能吹风,可孩子要读书啊。没办法,我就亲自带着娃送进学校亲手交到孩子班主任手上。我想问问……” “你说打分的事情啊,做人得有良心,我是给你0分的人吗?”李姐是天津人,口音重,为人也热情。 “那……” “山水,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你打的差评”李姐豪爽地说:“放心吧山水,我帮你查查究竟是那些小人给你0分。” “我谢谢你,谢谢你。” “里面肯定有余金华,要不,我现在就冲上门去和他吵一架。”李姐是个家庭主妇,静极思动,跃跃欲试。 周山水大惊:“别,别,求求你,饶了我吧!” 李姐那暴脾气,冲上门去,非和老余打起来不可。 …… 周山水就把自己所负责的业主的电话都打了一遍,除了余金华。 所有的人都失口否认说这事不是他干的。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老周同志得了二十一个零分,年终奖无望,将来搞不好要被公司优化,向社会输送人才。 忙碌一天毫无结果,周山水正一边给老婆孩子做饭一边生闷气的时候,李姐又打电话过来说,她打听好了。 第六十章 另一种攀比 周山水精神一振,忙问她查到是哪些人没有,把名单报过来,好登门拜访,做做思想工作。 李姐回答名单是真交不出来,真给你打零分的人也不会承认,不然大家以后还怎么见面?但这事是怎么弄出来的,却打探出个大概。 周山水苦笑着说,姐姐,怎么弄出来,还不是因为我做了楼长,而老余误会我耍了他。 李姐道,山水,你知道余金华是怎么干的吗。前一阵子他不是无偿帮大伙儿代购米粑吗,听到说你做了楼长,他却落选,老余气得又骂了宫小丽一顿。然后挨个去找业主,让人给你零分。 别人不好驳他面儿,只口头说好的好的,等下就弄,一定给山水你低分。谁料余金华也是脸皮厚,直接让人掏出手机,还一手一脚指导人怎么进入APP,怎么给你打领分,也不怕人烦他。 “人还说了,就要给联络所有人给你零分,把你从物业中心撵走。你一走,楼长的位置不就是他吗?” “啊!”周山水抽了一口冷气,气得一口心血几乎吐出来。 这个老余那是居心不让他过个好年啊。 李姐最后道:“山水,姐保证给你打的是五分,但别的人可就不好说了。这事姐是真帮不上你的忙,要不,你带上礼物,一户一户去找,也学余金华守在旁边让人给你弄成满分。” “算了算了。”周山水自知自己为人还算不错,可在工作中未免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未必人人都肯卖他的帐。而且,负责的业主实在太多,一户一户找过去,工作量实在太大,真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李姐:“山水,你这是坐以待毙吗?” 周山水沉默。 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李姐着急:“山水,要不你直接去找余金华,这事是他搞出来的,最后还得由他来解决,实在不行,你把楼长让给他。毕竟只是个虚名,一个月也就二百块钱,还不够吃一顿简餐,何必呢?” 周山水拿着电话不住摇头,这是能让的吗?楼长是社区直接任命,代表的是居委会的尊严,朝令夕改,那也太不严肃了。物业中心长期和社区配合,惹火了他们,以后还怎么工作? 楼长一职不能让,但老余那里还是得走一趟,哪怕被他骂狗血淋头。 吃晚饭的时候,周山水没有食欲,懒洋洋动着筷子,心中琢磨着明天怎么和余金华交涉。 许润情绪也相当不稳,只扒拉了两筷子,就和朋友出去听音乐会,票是一周以前的订的,说是要演奏一个什么司基还是什么维奇的交响乐。 老许拿到高薪之后,又是公司高层,社交圈子自有不同,渐有小资倾向。 周山水对于这种生活方式一向嗤之以鼻,有那票钱还不如给孩子加几个菜,非得要去剧院坐上一两个小时,被那些提琴锯得脑壳痛——他骨子里还是个农民的孩子,即便在大都市生活了二十年。每天眼睛一睁,想的就是衣食住行和怎么养娃娃。 许润出门,老周在家里翻出一个新的电饭煲,准备明天给老余带过去。这玩意儿是前一阵腾云建工发的福利,据说价值七百多块。 好家伙,一个电饭煲就这么贵,周山水舍不得用,束之高阁。虽然说这东西土豪老余也不稀罕,但至少拿出手。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有人在业主大群里爱特他。 爱特他的还是李姐,群里正在吵架,这位姐招呼他来看热闹。 那么是谁在吵呢? 周山水看了好几分钟才把几千条聊天记录看完。 吵架的正是山东老王和川西老余。 山东老王受了不了盆地一个月见不了几天太阳的湿冷,回老家享受暖气猫冬,准备等开春才回来。 他人在齐鲁心忧天下,时刻关注着人和新城,尤其是人和新城的业主大群。但凡老余一露头,他就会瞬间出现,挖苦打击上几句。 余金华联络了二十一个业主给周山水打了0分之后,自觉姓周的过完年就会被物业开除,自己做楼长顺理成章。沉寂几日后再次露头,发了一篇震惊体小文章《拔火罐拔出的究竟是湿气还是毒素?答案令人震惊》,并摆出楼长姿态对大家的养生进行指导。 吃过他米粑的业主自然是一通恭维,说,还真没想到,如果不是老余你,我们的养生还真是走进误区了。 他一震惊,震动了老王。 山东老王可就不客气了,上来就对他一通驳斥,说这是伪科学。又道他儿媳妇是医生,人说了,火罐拔的既不是湿气也不是毒素,就是毛细血管破裂产生的淤青,和被人用棍子胖揍一顿没什么区别。余金华你误导群众残害百姓,如果出了事是要负责任的,抓你这个犯罪分子去劳改。 “犯罪分子”是老余心中永远的痛,于是,二人就在群里掐起来。 老王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把话题引到楼长这件事上面去。挖苦道。余金华你就是个农民,和我没有什么区别。我是农民,没文化我认了。可你呢,你还学人附庸风雅发心灵鸡汤汤人生理想了,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人啊,要有自知之明,别以为自己在事业上获得一点成功,住的独栋就高人一等,其实不过是吃了时代红利。如果换成现在这个社会,像你这种人,估计是混不出头的。 老余大怒,骂,我怎么也比你混得好? 老王,呵呵,比我,你哪里来的勇气,我好歹也是高中毕业,就算去打烂零工也有人要,你老余那文凭,人HR连简历都不会看一眼。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还想做楼长,也配? 余金华喝道,我不配,你就配啊? 老王说,我自认没那水平,肯定是不配的,但山水配啊!你凭什么跟人山水争,你什么文化,人山水什么文化。你文盲,山水大专。 余金华:“你……你TM是跟我过不去了?” 看成功把老余骂住,老王心中大快,继续讽刺,开始把他和周山水进行了全方位的比较。道,是是是,咱们受时代的局限,家里实在没有条件接受高等教育,你我就说说子女教育,这直接反映了一个为人父母的责任心和能力,总跟社会没关系吧? 山水家的公子什么人,大学霸,将来是要念清华北大的;你女儿,技校学渣。 再过得十来年,咱们都老了,退出江湖了,未来是属于青年人的。 山水家的公子必然是国家栋梁,必然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你女儿呢,你是土匪,你女儿将来也是土匪。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靠钱的,钱是买得来很多东西,却买不来社会地位和别人的尊重。 这已经是人生攻击了。 老余气急败坏:“文凭就能说明一切吗?” 老王:“你女儿是学渣。” 老余:“我女儿长得好看,她是珠穆朗玛女神。” 老王:“你女儿是学渣。” 老余:“我女儿会继承我的事业。” 老王:“继承你的独栋别墅一事无成混天度日耗尽家产?” 余金华:“我女儿可听话了,乖得很。” 老王:“你女儿是学渣。” 余金华:“我马上买机票飞山东,杀死你。” 老王:“子不教父之过,你这么个野人只能教育出一个学渣女儿,凭什么做楼长?你女儿是学渣。” …… 两人这样不停说着车轱辘话,余金华被老王一口一个“你女儿是学渣”弄崩溃了。 周山水一边看着聊天记录,一边心中大苦。 他正琢磨着明天找老余好好聊聊,看能不能达成谅解,没想到半路杀出老王这个程咬金。 老王你和老余互相攀比说自己就行,怎么扯到我周山水头上,让我跟余金华比子女教育,这有意思吗? 周山水感觉自己和余金华的过节是彻底化解不开。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老天老王老余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第六十一章 给的太多 余金华聊天的时候正泡在浴缸中,他老家多地热温泉,从小泡汤,即便搬进大都市,也改不了这个生活习惯。 在群里和老王吵了一夜,被人骂得心中有一口淤血不住朝喉头翻,咽不下又吐不出,郁闷地躺在那里发呆。 宫小丽就是个农村妇女,不怎么和邻居打交道,业主群也是不加的。 见丈夫在浴室一呆就是两小时,不觉担忧,走进来伸出一根手指在老余鼻下试了试。 余金华大怒:“我还能呼吸。” 宫小丽唠叨,老余,我听人说这泡温泉时间长了也不好,毕竟压迫到心脏和肺,会出事的。 “出什么事,谁在乱说?”老余反问。 宫小丽:“你说的,发朋友圈里的。” 老余气愤地拍出一团水花:“我说的也不行,你不能信这些有的没的。” 宫小丽没想到丈夫反应如此激烈,有点害怕,道,老余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你忘记了,咱们村的五爷,就是在泡温泉的时候断了气。等发现他的时候,人都翻白肚子了,我这不是担心你才进来看看吗? 余金华:“你是不是咒我死,我死了好继承家业,一事无成混天度日耗尽家产?” 宫小丽:“我……老余你吃枪药了吗?” 忽然,有奇怪的音乐自楼下传来,还开了重低音,直震得楼板都在微微颤动。 不用问,音乐源于女儿余葳蕤房间。 余金华刚才被山东老王骂了半天“你女儿是学渣”,听到这动静,心中的火再压不住,腾地跳起来,披上浴袍就冲出去。 老余虽说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身材管理地极佳,又因为是吃牛羊肉长大的,浑身上下都是肌肉,在夜里宛若一头黑豹,气势汹汹,直欲择人而食。 宫小丽:“老余,你要做什么,不要。” 刚推开余葳蕤的房间,迎面就是惊天动地的古怪音乐,又是钵儿又是謦儿一通乱敲,间或竹管长声吆吆吹着,如同一把钻子在人脑汁里搅着。 至于余葳蕤,则是另外一种情形但见,这个长腿小姑娘身上穿着男式的短衣短裤,头上戴着黄色宽檐草帽在屋中一边唱一边跳着,还把五角星模样的飞镖一通乱扔。按说,女着男装,自有一翻英姿飒爽的风采。 不过,余葳蕤面上却画着很浓的妆,眼影如同熊猫,嘴似血盆,就好象是从庙里跑出来的阎王。 余葳蕤见到老爹,吐了一下舌头:“我要把这家伙打得远远的吗?” 余金华铁青着脸扯断音响线,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余葳蕤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也不生气,笑嘻嘻:“老爹,这么暴躁?” 老余指着女儿:“你你你,好好一个女子,打扮成这样,不男不女,妖魔鬼怪。” 余葳蕤不屑:“我着是才COSPLAY路飞,你不懂的。” 老余:“是是是,我是什么都不懂,可你呢?你天天在家里呆着,混吃等死,还活出滋味来?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吗,说你是废物学渣文盲女土匪。你为什么不能读书学习,为什么要在家里装神弄鬼。” 他越说越气,抓起旁边书架上的女儿的课本就一本一本地砸过去。 余葳蕤尖叫:“余金华,你疯了……哎哟……” 却是不小心额头中了一记,被打得眼冒金星。 余葳蕤什么脾气,顿时火了:“你究竟在干什么,我,我要反抗你。”说着就拿起手中飞镖要反击。 老余一把捏着她的手:“反了你,还打老子,忤逆!滚去看书,看书,看书!” 巨大的愤怒使得他已经声嘶力竭了。 余葳蕤不住挣扎,叫道:“我都毕业实习期了,看什么书?余金华,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这个世界!” 余金华大骂:“反抗,你还敢反抗我?你吃我的住我的,有种你别花我的钱,你娃儿还嫩。” 父女俩这一折腾,屋中乱成一团,书籍落得满地都是,音箱摔扁了,笔记本电脑变成零件散于各处。 直到宫小丽哇一声哭出声来:“老余,你这是做什么呀?葳蕤,葳蕤,别胡闹了好不好,妈的心脏疼得要停了。”两人才住了手。 老余厉声喝骂:“你疼个屁,三头野狼都吓不住你,你心脏跟沙锅一样大,会疼?看看你女儿,你是怎么教育的,你无能。” 宫小丽抹泪:“葳蕤不也是你女儿。” “现在不是了。”老余:“余葳蕤,我要断你的奶,我要扣你零花钱。” 余葳蕤大怒:“你敢,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你!” 老余:“我说到做到,你的过年钱没有了。” 和女儿吵了这一架,余金华倒把自己气得心口疼,一晚上没睡塌实,鼾声打得满屋雷鸣。 宫小丽实在睡不着,就跑去客房,偷偷给余葳蕤转了一笔钱。 余葳蕤打电话过来:老妈你这么大气? 宫小丽忧愁地说:你爸不是要断你奶吗,马上要过年了,你没钱使又要闹。我这心脏哟,坚持不了几天了,当花钱买命。 余葳蕤很气愤:老爹在外面受了气凭什么撒我头上,我还是反抗他,妈你别管。 宫小丽哀求:“微微,你让妈好好过个年成不成? 余葳蕤:不行,这是我的态度,是我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 宫小丽心中发慌:微微,你说的话妈都听不懂,我再转点钱给你吧,别闹了行不行? 过不片刻,余葳蕤很不高兴的样子,埋怨:虽然我不想放弃斗争,但妈你给得实在太多了。 宫小丽:你不闹就好,那种奇怪的衣裳就别穿了,看得人头皮发麻。乖幺女,我的幺幺,咱好好过个年。 次日早饭的时候,当宫小李看到下来吃饭的的女儿的穿着打扮,差点哭出声来。 女儿一身单薄的大红裙服,露胳膊露腿,白皙的闪瞎人眼睛。她手里还捏着一把扇子:“妈,你什么表情,这是不知火舞。” 宫小丽急忙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啥火舞,火起,我看到你就鬼火一朵朵起。微微,你就可怜可怜妈妈吧。” 余葳蕤:“你们怎么都这样,没意思,很没意思,做人就是要特立独行,我不想做普通人。” 宫小丽:“微微,能不能把你的阴阳头剃了,妈妈看了心里堵得慌。” 余葳蕤:“不剃,那是我的人生态度。如果连发型都不能自己做主,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会死去,在二十七岁那天。再此之前,我要尽力燃烧。” “你……又开始说疯话……”宫小丽心里忽然害怕。 老余从楼上下来,嚷嚷:“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孝敬爹娘,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纯粹的人。而不是继承家业,一事无成混天度日耗尽家产。” 余葳蕤不理老余,只拿着手机和人聊天,不片刻就发出嘻嘻的笑声,俏丽的面庞上竟带这一丝红晕,宛若二月山上的桃花。 那是人间的美好。 第六十二章 书包里的玫瑰 还有一周就是期末考试,至此,高三理科的所有科程都已经教完,下学期将进入全面的复习阶段。 这次期末考试意义重大,正好检验同学是否牢固掌握中学所学知识。优势要继续加强,错漏的地方也要补上。 通过考试的成绩,学生们最后能够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就能够知道。 “好累,还好再累上一周就解脱了。”班主任高小美老师笑着对旁边的语文老师李平说:“师傅,春节在家过吗?要不约一下,咱们几家人开车去XSBN晒晒太阳?” 李平:“去不了,我父母在外省,得赶回去团聚,路上就得跑两天。不像你,和爹妈住一快儿,拉了直接就能出门自驾游。” 高小美是南师毕业的,当年分配到梧桐树中学并没有授课,而是去了政教处。在那边干了两年,这才走上教学岗位。 当年李平也在政教处,高小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后来在如何教育学生上,李平也给不少有用的建议。 高小美:“师傅,你不会无缘无故过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平:“还真有个事,高老师你发现没发现周飞扬最近情绪好象有点不对劲?” 说起周飞扬,那可是老师们的宝贝。小伙子长得帅,学习成绩优异,早早地锁定了清北复交,自然是学校重点关注的目标。 实际上,如周飞扬这样的优秀学生在校长那里都有个名单。每次开会,校长都会把这些人的名字拎出来说一遍,感慨道,现在优秀学生生源难得。每年中考,不但四七九,就连绵样中学这样的地方名校都在抢人。相比之下,咱们梧桐树的的名气还差点火候。 要想抢到好学生,靠什么呢,靠的就是每年的名牌大学升学率,特别是清北复交。各班级的前五就是咱们中学的名片,各位班主任老师,把人给我盯紧了。务必用尽一切办法,保证把他们稳稳当当地送进高校校园。如果有哪个优等生掉队,我可要让你们这些班主任拿话来说。 听李平说周飞扬不对劲,高小美心中一惊,忙问怎么了? 李平回答说周飞扬现在上他的课堂老走神,整天盯着窗外的那株花儿看。 高小美问,是不是那株腊梅。 李平说是。 高小美道,现在花儿开得正好,香得厉害,哪又怎么了? 李平说,周飞扬有一次走神的时候,他偷偷走到小周同学身后定睛看去,却见到他本子上写着一行字“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高小美笑道,周飞扬同学一向是理科思维,做起题来逻辑性很强,就是语文有点够戗。你不是常说他的作文章法像模像样,可惜就是少了些灵动之气,老气沉沉如同八股。孩子正是青春年少,人年轻的时候谁不伤春悲秋?不过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为赋新诗强说愁。师傅你当年也是个文艺青年,飞扬现在忽然变得文艺,不正和你的胃口,说不定他作文文采不佳的毛病就此扭转了呢? 李平皱眉,道,高老师你还不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这诗说的就是青梅竹马,我怀疑周飞扬在早恋。 高小美抽了一口冷气,说,腊梅不是青梅啊。 李平道,你管他什么梅,心境一到,即便是狗尾巴草落到恋人眼中也是青梅。 高小美气愤,下学期就是全面复习阶段了,关键时刻,怎么能恋哪里有工夫去恋?就算要恋,好歹也要等到大学? 李平说,这事是能等的吗,烈焰燎原,焚心如火。 高小美:“谁?” 李平摊手:“我怎么知道,这不跟你这个班主任反映情况吗?” 高小美心中火起,口头却说:“师傅,你太文艺,喜欢乱联系,或许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呢!” 下午的时候,艾林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高老师,我要想你反映一些情况,我觉得周飞扬不对劲。” 又是周飞扬,高小美皱起了眉头。 艾林的学习成绩比较飘忽,努力一把能进前五,考上清北复交。一放松,就落到十名以后。 她一度丧气,甚至还想过出国留学,逃避高考内卷。 为此,高小美和艾林父母操碎了心,也做过许多思想工作。劝说她,现在不同于前些年,出国留学等于镀金。现在的留学生也是要看学校的,不是斯坦福、麻省、哈弗、剑桥、牛津,其他学校根本就比不过国内的清北复交,也谈不上什么前程。咱们再努力一把行不行,你不努力就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高考的时候如果分数不尽如人意,咱们再考虑留学的事情也不迟。 艾林想了想,答应留国内参加高考,但提出一个条件:要当班干部,最好是纪律委员、生活委员,能管人的那种。 艾林同学的父亲是外地某县的处级干部,受到家庭熏陶,她有一定的管理天赋。 高小美答应了,却让她做了学习委员。 这下就麻烦了,艾林的成绩不上不下的,做学习委员也不能服众,被高老师架在火上烤,很尴尬,只得拼命读书。 最近两次月考,孩子的成绩突飞猛进,倒是稳固在前五以内。 艾林喜欢和老师沟通打小报告,同学们都有点烦她。 她告诉高老师,周飞扬最近不太爱理睬人,酷酷的样子,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在休息的时候经常在QQ空间里写东西,发表后不几分钟就会转为个人可见。他是既想让大家知道他的心事,又不想给太多人知道。 艾林义愤填膺,说,马上高三下半期了,不好好读书,玩手机,乱写东西,影响了学习对得起家长吗,对得起老师含辛茹苦的培养吗?这是不懂得感恩的自我毁灭。 “没那么严重。”高小美:“艾林你知道周飞扬写了什么吗?” 艾林:“我只看过一篇,截了个图。” 她发给高老师的是一首舒婷的诗: 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 高小美老师警惕起来,细心观察起周飞扬同学。 果然如别人所说的那样,飞扬同学在上课的时候经常会抬头看一眼窗外的腊梅花,面上露出羞涩的表情,还真有点“他在丛中笑”的意思。 盆地湿冷,常常是满天纷细雨。课间十分钟,周飞扬都会跑到外面独自一人散步,寻寻觅觅,等到上课铃响,才愕然惊醒,一溜烟跑回教室。 高小美很生气:好你个理工男周飞扬,还学起人文艺了,你对得起父母吗? 窗户外的腊梅花枝桠都砍掉了,一树花儿做为福利发给老师们。 那段时间,每间办公室都弥漫着梅花的清香。 周飞扬转头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干,神情越发呆滞。 第六十三章 老余的钞能力 高小美老师下来还是和周山水沟通过一次。 不料老周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可能不可能,老师你是不是弄错了。 高老师对周山水的大而化之很不满意,道,飞扬爸爸,还有几个月就是高考,飞扬的成绩你是知道的,进一步清北复交,海阔天空;退一步普通985,人生自又不同,怎能大意?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希望家长能够严肃对待。 周山水这才意识到在老师面前这样笑不太合适,一整面皮和她探讨起来。 在他看来,飞扬哥成熟得早,为人也稳重,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情现在做,什么事情以后才能做,拎得清清楚楚。想当初,自己和许润闹离婚闹得天翻地覆,娃该上学上学,该拼命刷题拼命刷题,准一个八风吹不动,安坐莲花台。 这娃有一颗处警不惊,大如磐石的大心脏,会因为恋爱而影响学习? 高小美沉不住气,反问,学生早恋还对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周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道,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哈,飞扬穿得简朴,一天到晚都灰头土脸的。头发乱糟糟,打篮球打得浑身臭汗。平时又不爱说话,坐那里半天都闷不出一个字,这样的男孩子可谓人憎鬼厌,有人喜欢才希奇了。 在他看来,姑娘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候是十八十九岁,春光正好,二八佳人。男孩这个年纪,却是最丑的时候。不会打扮,不会说话,有的娃还满面青春豆,油腻的头发,嘴唇上一圈绒毛,观感实在是不成的。 高小美心中反驳,也不能这么说,飞扬挺帅的,跟偶像明星一样。这个年纪正青春明媚,确实叫人喜欢,这大概是男女审美的不同吧。 对于飞扬爸爸的不在意,老师非常不满,道,那你说孩子最近行为奇特究竟是怎么了? 周山水确实不太关注孩子的动态,据颜陆英说,娃娃已经把高中三年的知识都学完了,她也拿卷子测验过,成绩很不错。 他对高小美说,少年心事,总是有伤春悲秋中二的时候,我年高中的时候不也二过一段时间。当时天天看录象,什么《赌神》《还我至尊》《至尊无上》,书都不想读了,只想闯荡江湖。扒火车出去玩了几天,江湖是没找着,被饿回家,乖乖下地挖红薯。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我想飞扬能分得清轻重调整好自己的。 “高老师,要不这样,等飞扬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再说。”周山水道:“就算是病人,送进医院,医生不也要观察观察再出治疗方案?况且,你说飞扬早恋也只是猜测。” 高小美有点后悔来找周山水,这个飞扬爸爸就是个不靠谱的。自己先后和他不过见了三面,第一次见面,周山水被人抓得满脸血痕;第二次更是直接和业主打架;这一回,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来,此人的素质实在不是太高,难怪其他家长的补课互助组都不带他。 不过,飞扬爸爸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现在主要是没有证据,也许周飞扬没有那回事呢?秘密就埋藏在周飞扬QQ空间里面,可她又不知道密码。打不开私秘空间。 周山水说他连孩子的QQ号都不知道,更别说密码,上次加他微信好友也是磨了好几天,飞扬才给了可怜的老父亲一个面子。 老周这是不管了,高小美他的放羊式教育非常不满,决定联络许润。关键时刻,还是得虎妈,猫父不顶用。 …… 周山水是男人,也中二过,自然晓得男孩子在那个年龄段会有点愣,这是自然规律,根本就不用再意。 他现在还有更烦的事,那就是老余又开启了疯狂代购模式样,试图扩大影响,赶老周出物业中心。 许润领了一个月高薪后,家中经济得到极大好转,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也例如春节购物清单。老许因为工作需要,要换笔记本,要买包,另外,她的高根鞋漆面破了,也得换新还得是名牌。 周飞扬的衣服要买一套。 春节了,周山水还得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给去世的父母上坟烧纸,走走亲戚。至于许润老家那边,因为太远回不去,但岳父岳母和大舅子那边得寄些年货过去,这些都是一大笔开销。 别忘了,还有四千多块的房屋安揭款。 这么一算,许润和周山水的工资凑一块儿都不够。 他计算了半天,好想过个好年,还得靠物业中心的年终奖。 可是,老余根本就是和他过不去,一口气打了二十一个0分,奖金怕是要黄。 周山水着急上火。颈椎又开始不舒服,头昏目眩,脚下发飘。 这一日下午,他继续和两个工程部的工作人员弄那个展示板,更大的噩耗传来,他的0分又多了两个,现在已经变成二十三。 周山水抽了一口冷气,他本以为二十一个0分已经是谷底,没想到底下还有底。 他急忙打听,忙拉住路过的李姐问,又是哪两个坏蛋把自己的分数改成零的,究竟是为什么要置我老周于死地? 李姐也很生气,说这就不是人做的事,山水,我也不知道是哪两个缺德鬼。但是你最近一定要小心,只怕给你0分的人数还会增加,搞不好要破50。 周山水叫苦,说,我总共才负责一百户人家,我的人品大家都是知道的,自认为和大伙儿相处得还算不错,怎么可能有一半的人恨我要撵我离开? 李姐:“那可不好说,知道吗,余金华今天又从老家回来。” 周山水:“又给人代购米粑?” 李姐:“不是米粑,是虫草和松茸,直接送。” 周山水:“啊!” 李姐说,老余这几次回家买了一大堆虫草松茸回来,见人就派,一户五十根虫草两斤干松茸。 两斤干松茸价值几百块钱且不说,就虫草而言价格已经高得离谱,都三十块钱一根了。 余金华这是发动钞能力了? 偏偏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让周山水无从抵抗。 第六十四章 吃饭吃饭咱们兄弟喝两杯 周山水无心干活,索性跑去老徐办公室守在电脑系统前,时刻关注着那个打分系统。 根据墨非定律,可能发生的坏事他一定会发生。 做不了片刻,他的0分开始增涨,23、24、25…… 老周彻底地麻木了,端着茶一杯接一杯的喝。 徐经理实在忍无可忍,直接下手撵人:“你还是去找余金华吧,守我这里也没用,等死吗?”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不然人明天又要开车回老家,你又去找谁?综合评定下周就结束,跟我干儿子飞扬的期末考试同一天,快来不及了。” 周山水这才霍然惊醒,急冲冲出门朝老余家而去。 才走不了几步就看到余金华的大越野车,他急忙张开双臂大喝:“站住!” 老周有点气急败坏了。 老余沉着脸跳下车:“想打架,来来来,等得就是你。” 看到眼前这条雄鹰般的汉子,加上自己颈椎病复发,周山水喃喃道:“我跟你打什么,一动手就会被公司开除。老余,咱们前世无冤后世无仇,犯得着这样吗?楼长一事真的是个误会,社区直接点的名,我也很无奈。如果打我一顿能让你消气,那曲就来吧。” 老余不屑:“周山水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 周山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也想和你痛快打一场,但是不行,毕竟我不是生活在空气中,我也是有家庭的人。” “呵呵。”老余骂道:“周山水,你还说你我没冤仇。是是是,你这人是不错,跟刘备一样心胸开阔,能容人所能不容,我其实挺佩服的。业委会和楼长两件事已经触及到我底线,涉及到我的尊严。在我们山里,一个男子汉最重要的是尊严,他比生命更重要。挑明说了吧,我就是要整你,直到你从我身边消失。你如果是男人,最好自己辞职,免得我继续搞下去让你更没面子。” 周山水可管不了余金华怎么呵斥自己,只不住地说,老余咱们再商量商量,多大点事,你今年是在小区过年还是回老家,等下我给你贴一副对联…… 老余被他一阵缠,暴脾气起来,捏着拳头就要打。眼见着拳头就拉落到老周管家头上,忽然,一阵澎湃的马达声在身后响起。 正是骑摩托车过来的余葳蕤。 微微姑娘摘下头盔,露出标志性的发型:“周叔好,周叔你别理我爸,他就是个没文化没礼貌没素质的野人。” 她不说野人还好,一说,老余就想起那天在业主群里被山东老王骂的情形。顿时光火,喝道,你又出去,就不能老实在家里呆着。成天在外面疯,你才是真正的野人。你马上就毕业了,就不能找个工作自食其力,我要断你的奶。 余葳蕤说她还没毕业,现在是实习期。 老余骂,实习实习,你怎么不去工作。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都钻矿洞下坑道挖赚钱养活一家人了,你呢,你看看你像什么话? 余葳蕤反驳,你跟我一样大的时候天天和人喝酒打架,一星期进一回派出所。 老余说,我是也造孽,再养你半年,等你毕业,直接赶出家门。 余葳蕤大怒,说,我拿到毕业证就离开你,将来我只和妈妈一起生活,再不管你,让你没有人送终。 余金华:“我要你养老吗,老子能吃能睡,你这样一个废物靠得住?” 余葳蕤:“你有三高,你脂肪肝酒精肝。医生说了,再不戒酒,会肝硬化,会得肝癌,到时候会死的。当然,我二十七岁那年肯定会死,肯定会死在你前头。”说着又对周山水一笑:“周叔,你别理我爸,他就是个病人,我给你赔礼了。” 说罢,戴上头盔骑了摩托一溜烟走了。 老余气得锤胸顿足:“造孽了,我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妖孽,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余金华就这么一个女儿,爱得跟宝贝似的。他以前工作实在太忙,为人又粗豪,表达自己爱意的方式就是给钱,继续给钱,给更多。几万手办,买;几十万的原版JK服、洛丽服,买;几十万的摩托,买;诸如其他乱七八糟的穿起来跟鬼一样的服装,买…… 但两人凑一块儿,两句话不对就开始吵,吵得那叫一个翻天覆地。 平时吵也就罢了,今天女儿却咒自己得癌。老余忽然就哭了,他很沮丧,很难过。倒不纯粹是因为女儿今天这句难听的话。 老余当年在矿山的时候手上几百员工,跺一下脚,十里八乡地皮都在颤,可说是当地的社会贤达头面人物。 现在因为环保,矿山关停,加上年纪大退休,到蓉城养老。 不到大都市不知道这里的人多钱多,就说这人和小区吧,经济实力和他仿佛怎么也得几十人。而且,就社会地位、脸面和能量,比从山沟沟里来的的余老板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余金华掉进大都市的人海,瞬间被淹没,不甘、苦恼、郁闷,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时代不同了,年纪也大了。 属于他们那代人的世界已经成为过去时。 这也是他一心要做业委会成员,做楼长的原因,他不想被时代所抛弃。 刚强如牦牛,快活容雄鹰的汉子竟然在自己面前哭泣,周山水顿时手足无措。 老余哽咽道,我从来没有哭过,就算那年我三天没吃饭,我跑我小叔家,站在饭桌前只拿眼睛去瞄桌上的包谷粑。我叔叔硬是装看不到的时候,我心里难过的要命,感觉自己要死了,人生怎么这么苦啊,我也没流过一滴眼泪。但这次我却忍不住,好好的一个女儿咒我死。 我太难过了,这不是我的性格,姓周的,你如果想笑,你就笑。大家都是男人,别当伪君子。 余金华哆嗦着手点着香烟,道,我的晚年很失败,事业没了,孩子没教好。别看我不停给大家送东西,又是虫草又是松茸,几万块眼睛不眨就扔下去。其实他们都在嘲笑我,笑我堂堂余老板,连个楼长都当不成。我是野人,我全家都是野人…… 周山水说,老余,我是这么看的,人要经历过很多阶段。咱们那个年代,小时候家里没吃没喝,就想着吃,想着快点长大,好帮将你干活。到读书的时候,识字了,懂道理了,又知道,地里刨不出黄金,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是要一辈子饿肚皮,要想改变,就得读书,就得走出去。到成家有孩子了,又想,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孩子的人生才开始,得把这个家弄好,让他们不吃我们吃过的苦,走我们走过的弯路。是啊,到我们这么年龄,我们心中只有孩子,别的都不重要了。 老余哭的满面都是泪水,只不住点头,继续哽咽:“但我还是要让人给你0分,这是原则,这是恩仇,这是江湖规矩。” 周山水苦笑说,理解理解,只不住从车里拿抽纸给余金华擦脸。 余金华第一次哭,还是在仇人面前,感觉很尴尬,转身上车,欲走。 周山水忽然心中一动,拉住门把手,问:“老余,上回老王在群里说我儿子是学霸,微微是学渣那事我挺不好意思的,如果因此伤害到你,我可以道歉。” 老余:“你别说了,我不爱听。” 周山水:“老余,你想不想让微微读个大学?” 老余刚发动汽车,闻言霍地转头,目光里全是雪亮的光芒:“你有路子?” 周山水:“我……这事我是这么看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余金华就大喝一声:“走,吃饭吃饭,咱们兄弟喝两杯去。” 第六十五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周山水:“不了,不了,上班呢,喝酒会被开除,我靠这个吃饭的。” 老余邀请了半天,见老周实在走不开,二人这才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聊起来。他问周山水刚才所说的读大学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路子把孩子塞进大学?如果有,需要什么尽管说话,十万二十万你顺便开支。我对娃也没有什么要求,清北复交就算了,离家太远我不放心,孩子还是要留在身边。省大就不错,听说是985,牌子硬。 周山水好笑,道,老余,知识可不是钱能买来的,用钱去读大学,那是犯罪。现在什么年代,都是有学籍的,逢进必考。我就是个打工人,可没有这个能量。还清北复交,还省大,你以为你是谁,还由着你选大学了? 余金华脸色难看起来,问,你是在调戏我? 周山水摆手道,不不不,老余你听我把话说完。 余金华道,我听得下去吗,你说的都是废话。 周山水苦笑道,老余你别急,说句得罪的话,微微初中毕业后只上了个技校,想来成绩是不成的。省大985就别想了,至于其他211,甚至二本,也没有可能。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走另外一条道路。 余金华道,快说,快说。 周山水的意见是,孩子成绩肯定是不成的,真上高考的考场估计只是一个笑话,正经大学没可能。那么,我们是不是考虑一下高技?你也别瞧不起高技,高技属于国家承认的大专学历,这名字里带着一个大字,他就算是受过高等教育。 老周和物业中心经理老徐当年读的也是委培大专,念的是师范文秘专业。毕业后,同学们各自从事着不同的职业,有着不同际遇。 其中混得最好的是他们的班长。 班长大专毕业后走得很顺,先是参加成人高考拿到文凭。接着又来了个专升本,考了教师资格证,现在外地一所高技做教师,和老周老徐平时也有联系。 从他那里,周山水倒是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 周山水说,像余葳蕤这种初技毕业生要想更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考高技,最好是考本校本专业。一是本专业可以无缝链接,二是录取分数也低,难度不大。 余葳蕤似乎可以走这条路。 说到这里,周山水问:“老余,微微学的是什么专业,她们学校有大专班吗?” 老余:“微微学的是《老年管理》,就是负责管理老人院那种,下学期实习。不过,以娃那贪玩好耍的性子,实习肯定是不会去的,毕业等于失业。至于大专班,那专业本来是没有的,但今年刚设了一个。” “那不巧了吗,考,就考这个。”周山水感慨,想不到余葳蕤这个一个特立独性的摇滚青年竟然学的是这个:“我马上问问我们班长那个专业的录取分是多少。” 说罢,他立即掏出电话和班长聊起来。 等老余半包香烟抽完,周山水的班长查到余葳蕤学校的老年管理专业的大专班录取信息,反馈过来。 周山水一看,彻底惊住了,连声道,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希了奇了…… 他一直以为技校本校本专业升专录取分数很低,没想到竟低到突破人的想象了。 余葳蕤所在的技校本专业升专科,专业课不用管,只考三门:语文、数学、外语。 录取线:120。 也就是说,平均40分就能读,还是国家承认的高等学历。 周山水有种不可思议之感,120分……周飞扬上学期期末考试,光英语一门就拿了141。 自己和老徐参加成人高考的时候,读书读到崩溃。老徐一口气熬了三个通宵,鼻血哗哗流,流得面如金纸,也就勉强踩线过关。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险,如果当年稍微一放松,只怕现在还在老家种地,在工地上做小工呢! 假如当初高技只需要120分就能读,还用得着那么苦读? 现在不是流行“内卷”这个词吗,说起来,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才是真正的内卷,卷到惨绝人寰了。 不得不说,余葳蕤是周山水所认识的女孩子中长得最好看的,虽然她的打扮和言行举止实在太离经叛道,让人无法接受。 但美的东西总是好的,老周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心中不觉替她高兴。笑着对余金华嚷嚷:“老余,这下好了,才120分,每科平均40,闭着眼睛都能考上。” 他又开玩笑道,高技也是高等教育,大专毕业也算是大学生,到时候山东老王就没办法再说微微是学渣,不能说你没教育好孩子。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120分读大专的事,你能不能把那些0分都取消了。 老余忽然不说话了,继续闷头抽烟。 周山水:“老余,怎么了?” 老余:“考不上。” “怎么会,录取线这么低。” “我说考不上就考不上。” “那……微微上学期这三门功课的分数是……” 老余神色黯然:“语文26,数学43,英语6分。” “我算算总分多少……总分75……咝!”周山水长抽一口冷气:“这……还真是典型的学渣啊!” 岂止是学渣,简直渣中渣。 周山水所认识的娃娃中,飞扬哥就不说了,那是闪光的存在。就孩子班上的同学们,都是以清北复交、双一流为人生目标。即便是大家口中的差生王安安,那怕就此放任自流,闭着眼睛去考,也能考一个二本,也是碾压余葳蕤的存在。 都是一样的孩子,微微怎么差成这样。看来这老余在教育孩子上面,确实是失败到家。 老周同志,想笑,又怕触怒余金华,憋得很辛苦。 看到周山水的表情,老余恼了,道,周山水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撤回那些0分了。我明天就回老家,拉一车虫草回来。 我再杀一头牦牛,见人就送。 周山水:“别,别,别,我认为孩子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咱们合计合计。” 第六十六章 抢救余葳蕤 老余气道:“怎么抢救,我家那女子已经是病入膏盲,无药可救。” “是病入膏肓。”周山水纠正。 余金华:“我管他是膏肓还是膏盲,反正是没办法。” 周山水:“老余不要放弃,我是谁呀,我读的是师范学院,虽然学的不是教育专业,可怎么教孩子上还是知道一些的。你看我儿子,那就教得很好嘛。” 余金华:“在教娃上面,我服。那你说,像我家女子那种废物,怎么整。” 周山水:“突击训练,补课,往死里补。” 老余说,现在不是没有校外补习机构了吗,就算想补,他也没地方找人。 周山水道,学科类是不许补课,不过,那主要是针对正经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和高中三年,对付的是正经的升学考试。余葳蕤好象不属于这个范围吧? 老余生气,周山水,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周山水道,没有,没有,这样,我觉得你应该打听一下哪里有好老师,好歹也得让孩子念个大专。实在不行,我帮你问问,我毕竟比你获取信息的渠道要多一些。 老余口头还不服输。说自己有用不完的钱,孩子读不读大学都无所谓。 周山水道,多读点书总是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老余说听不懂。 周山水解释说这人多读书,有知识有文化,气质会变得优雅。 老余道,拉倒吧,在我们山上,优雅那玩意儿没用,你得能打能杀才能混出头。我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老王凭什么说我是土匪,说我女儿是土匪,说什么你我就说说子女教育,这直接反映了一个为人父母的责任心和能力,我就得培养出个大学生出来,让他看看我的能力,就算用钱砸也得砸出来。我先依你的法子去请老师过来给葳蕤补课,如果孩子能考上大专,咱们的梁子就算是揭过了。 周山水叫苦,老余,马上就要过年,等开年后葳蕤考上,我早被人开除了。 老余说:“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 和周山水聊完,余金华心情大好,晚上喝了几杯酒,对余葳蕤说了这事,喝道:“过两天我会请三个老师给你补课,半年,半年后你给我考上大专。” 余葳蕤:“没兴趣。” 老余:“没兴趣也得给我考上,这关系到我的脸面,关系到咱们老余家的脸面,由不得你。” 余葳蕤怒气冲冲,欲要拍案而起。 余金华:“如果考上,我奖励你一百万。” 余葳蕤道:“金钱有什么用,财富对我又有什么用,我会在二十七岁那年死掉,一切都是浮云。” 宫小丽哀叫:“微微,你怎么又说疯话,你饶了我吧!” 老余:“我管你什么时候死,活着就得给我长脸,不然,我断你的奶。” “你爱谁谁,当谁搭理你似的?”余葳蕤不屑。 “老子,老子……”老余把拳头捏着咯吱响。 宫小丽吓得浑身都在颤抖:“老余,老余,你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可是你自己个儿的,吃不吃腌蟹,我给你开一瓶。微微,你听爸爸的话好不好?听话,妈明天给你买你最喜欢的那啥科比的签名球鞋。” 老余大怒:“五六万块钱就为买一双白胶鞋,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关键还没办法穿。你就惯她吧,慈母多败儿。” …… 又过得两日,这天下午。 正当余葳蕤在家里鼓捣刚买的电吉他,弹得母亲宫小丽脑袋嗡嗡响时,一个六十岁老头摁响了她们家的门铃。 老头看起来挺气派,穿着花格呢大衣,大背头整齐地梳到脑后,眼睛里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他自我介绍退休前是骡马市中学的数学老师,姓金。 宫小丽连忙说金老师你好,又奇怪地说好好的老余怎么请了个家政,这家里的活儿自己就能干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必要吗?对了,金老师,老余说了给你多少钱一个月? 早年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微微妈妈一向节俭,属于价格敏感型消费者。 金老师道,钱倒是不重要,关键是老余很有诚意,就过来看看。封了个三万的红包,礼数实在太重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宫小丽吓了一跳,这做家务的也能拿三万一个月?那我也可以去兼职。 接着老金又问:“孩子呢,余葳蕤同学呢,叫出来见见。” 宫小丽这才省悟,金老师是来给余葳蕤补课的。 原来这金老师是周山水从儿子家长群里打听到,并推荐给老余的。 国家现在禁止学科类补课,虽然老金已经退休,但还是有所顾虑,。 余金华登门拜访了好几次,态度很诚恳,甚至还红了眼圈,说孩子就一个技校生,将来怎么适应社会,那不是成国家和家庭的包袱了吗?/ 金老师可怜天下父母心,加上老余给的实在太多,琢磨了一下,就顶着个家政的名义过来。 他这个家政不扫地不洗衣不做饭,只为挽救失学儿童。 说来也巧,正在玩电吉他的余葳蕤今天的打扮倒也日常,头上还戴着一顶NY棒球帽,遮住标志性的阴阳头,看起来美如仙女,且神色中还带着好奇,点漆双眼晶莹乱转。 金老师一看就喜欢,笑着说,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娃娃,你的情况老余说过,基础有点差,但并不是不可以抢救。要不,咱们从二元一次方程开始。 余葳蕤感觉到不妙,神色大变:“请加大药量,从五元一次方程开始,毒死我吧!” “那个你可学不了,万丈高楼平地起。”金老师打开包,把初中数学课本逐一朝外掏:“这些东西学过以后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但知识总是好的。这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对宇宙万物的描述和解释,作为人类,我认为我们都应该了解,数学是多么迷人的学科啊!” …… 与此同时,周山水正开着颜陆英新买的微型车去接送俩孩子。 娃娃正在期末考试。 颜总这两天很忙,实在脱不了生,就把车钥匙扔给老周。 周山水拿驾照已经有些年,一直蹭老徐的车开。现在负责接送孩子,过足了车瘾,心情大好。 他很快乐,因为余金华已经把那二十三个零分改成了五分,见到他也一口一个兄弟地喊得亲热。 老周管家的工作保住了,年终奖保住了,终于可以过个肥年。 在停车场等了半天,王安安和周飞扬就有说有笑出来。 周山水:“两位大学生,快上车。安安你妈妈今天不在,我已经给你做好了晚饭,回家后你自己热热吃吧。飞扬,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老周开门,把孩子连人带书包塞进车里,又问他们今天考得怎么样,能拿多少分? 紧张的期末考试来了,关键时刻,周山水也不好问儿子早恋的事情,免得影响飞扬哥的状态,就把这事憋在心里。 王安安笑嘻嘻道,反正就那么回事,不关心。 周山水一边开车一边道,怎么能够不关心,都马上高三下半学期了。对了,颜总给你们补的功课考了吗? 安安一脸迷惘,看架势,她这次考试根本就是腾云驾雾。 周山水不好评论,又问周飞扬。 周飞扬想了想,郑重回答:“前五没问题,可以争取一下头名。主要是年级排名,希望能进前二十。” 周山水心中欢喜,说,好孩子,过年多给你一点压岁钱。 周飞扬嘀咕道,上次你借我的钱还没还呢,大人也不能说话不算话。 第六十七章 说说风波 周山水对孩子的期末考试其实并不担心,娃娃在学习上从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特别是在经过颜总的补习之后。 在他看来,孩子就是武侠中学会降龙十八掌的郭靖。去颜陆英那里补习,相当于学九阴真经。学成还是学不成,都是一流高手,只不过是郭大侠和郭巨侠的区别。 对于孩子的学习,他从来不过问,实在是插不上手。毕竟,真要类比,自己大概相当于里的江南七怪,干涉太多,搞不好就误人子弟了。 因此,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教育孩子则从另外一个方面着手,培养孩子的生活自理能力,完善娃娃的人格建设。 对于飞扬哥早恋的事情其实周山水心里憋得难受,早就想和孩子谈谈。但这几天是期末,未免影响考试状态,只能忍了。 而且,作为过来人,周山水知道早恋这玩意儿对老实孩子是何等要命。 这事儿就是洪水猛兽,不能不小心。 回到家后,周山水就叫周飞扬去厨房帮自己择菜。 高三毕业班和其他年纪不一样,要迟半个月放寒假,开学也要提前一星期。/因为,整个假期也就十天左右。 马上就是春节,许润最近天天加班到夜里九点,一周要飞去外地出差两天,后家后倒头就睡。大约是累了,她变得暴躁易怒。周山水和前妻姐生活了二十年,又养育了周飞扬这个共同的骨肉,对她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在这个时候,最好是别理,等忙过这一阵她就好了。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会忽然点燃她心中的怒火,把家里闹得一塌糊涂。 周山水今天要给孩子做豌豆尖煮肉片汤,父子俩就蹲在地上干起活来。 老周:“飞扬,QQ加个好友呗。” 周飞扬:“有事电话,或者微信。” 周山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儿子一眼,道:“老子问儿子要联系方式不可以吗,你QQ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周飞扬一楞。 周山水:“那就是有了,怎么,怕被我看到?” “没有。” “那就加呗。” “好吧。” QQ好友终于顺利加上。 十点半的时候,许润终于下班回家。 周山水照例铺好地铺,钻进背窝,点开孩子的空间,发现里面就几张以前父子俩去龙泉看桃花,去锦城湖骑自行车的照片,连文字说明都没有。 而且最新发表的说说,已经是两年前的了 “这娃肯定是隐藏了什么,最新的说说肯定是转为私密。”周山水见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抓耳挠腮,着急上火。 “什么私密?周山水你一晚上都嘀咕个不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许润刚洗完澡,上床睡觉。 她居高临下看下来,灯光在剪影,身肢妙曼。 周山水本要和她说说孩子可能已经早恋的事,但一看这位大姐面上的煞气,顿时警醒。前妻马上就是生理期,会痛经。她一发作,那可是什么都不管,非把这家给掀了不可。 这事还是暂时别告诉她为好。 怎么也得等过了这两日,等孩子放假,等她身体恢复正常。 便笑着将手机扔一边:“太太,要喝红糖水不,我帮你冲一杯。” “我刚刷了牙,喝什么红糖水?”许润最近几天实在太累,加上又被颜总一通训斥,在同事面前大大丢脸,心中的一股火无处可撒。一看到周山水手机里父子亲密合影,就发作了。 她腾一声跳下地,激情喝骂,周山水你什么意思,你拿这些照片在我面前反反复复看,究竟想干什么? 周山水愕然道,我看看儿子的说说好象没惹到你吧? 许润叫得周山水耳朵里一阵嗡嗡响,她说,怎么没惹着我了,你看看这些说说的发表日期,正是咱们离婚的后的第一年。我一中年妇女,四十岁了,失去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我都痛苦啊。不,失去你我很开心。但你再看看你们,你们游山玩水,欢歌笑语,风兮舞雩。你没良心,周飞扬也没良心。 周山水不服,当年吼离婚的是你好吧,我们拍照不笑,难道还哭? 许润忽然哽咽,说,周山水,我工作多累了,我受了多少委屈啊,我为了这个家操多少心啊?没有每月那二万块钱,我们这个家就得崩溃。可你呢,你关心过我吗,痛惜过我吗?我大半夜才回家,你却拿着以前的照片来刺激我。 周山水忙道,我不是,我没有,你误会了。 许润说,你就有,你看看这些照片上都没我。那个时候,飞扬十六岁,正在中考。你是不是想说,在孩子成长的关键阶段,母爱缺失? 周山水愕然:“老许,你可不能这么乱联想。” “什么我乱联想,你分明就是指桑骂槐。”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不行,要不要热水袋?” 周山水手脚麻利地给前妻姐装了个热水袋,放在她的小腹上:“太太,捂捂。” 许润现在好些了,正在手机上处理工作上的事,顾不得和前夫置气,道:“放水鳖不错,肚子暖暖的……走开,没看到正忙吗,别烦我。” 看她终于不闹,周山水松了一口气:这位领导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这下,周山水更不敢把周飞扬可能早恋的事情说出来。 他默默地试着周飞扬的QQ密码,先是飞扬哥的生日,不对;接着是家里的电话号码尾数,也不对。 然后是怎么123456、888888、66666……还是不对。 周山水甚至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都试了,还是不对。 折腾到半夜,只得放弃。 俩孩子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依旧是周山水开车去接。 老周管家现在除了帮颜总做饭,还当司机。 周山水还是有点忐忑,问:“飞扬,考得究竟怎么样了?” 周飞扬:“好象很完美。” “什么好象,那就是了。”周山水哈哈大笑,又问安安怎么样了。 安安打个哈欠:“完美。” 颜陆英视频过来,问周山水接到孩子没有,又道,她寒假制订了一个完美的补习计划,准备给飞扬和安安来一个全面的复习,把课程从高一拉起,让他们心中有个通盘全面的概念。 周山水:“刚放假,能不能让他们先休息两天。” 颜陆英:“不了,年三十和初一休息也不迟,这几天要麻烦你来我家做做饭。” 周山水:“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周飞扬面上露出笑容:“谢谢阿姨,我不需要休息的。” 安安郁闷:“周飞扬你很讨厌,妈你很讨厌,周叔叔你很好。” 颜陆英的脸黑下去,周山水忙道:“颜总我开车呢,挂了,挂了。” 考完第二天,颜陆英的补课班算是正式开始,每天上午两节课。下午她则要去处理工作,却给两个孩子留了海量作业,待晚上回家才修改。 安安做得叫苦不迭,周飞扬却越发地神采熠熠。 还有几天才出期末考试成绩,短暂的寒假开始了,不用担心影响孩子的考试状态,倒是可以和孩子谈谈早恋这件事,某日中午,周山水和飞扬哥在颜总那里吃过早饭,特意把娃送去乘公交车 父子俩一边走路一边说话。 周山水:“飞扬哥,这两天补习得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体会。” 周飞扬回答说颜阿姨正在系统地给他和安安补高中的所有课程,主要是在心中建立一个大体的框架。如此,不管题型怎么变,万变却不离其宗。 周山水话中有话地说,学习也不用这么刻苦,不是放假了吗,该找同学玩还是可以去找找的。比如下午,你就可以做为锻炼身体和社交时间。放心吧,爸爸很开明的,不会像其他家长一样,看到自家娃一刻没坐在书桌前就觉得孩子欠了自己一万块钱似的,非得把儿女的头摁在书本里才安心。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周飞扬点点头道,最近对付考试还有补习,没怎么运动,明天开始每天出去跑跑步,活动活动筋骨。打篮球就算了,凑不齐人,一个人玩没意思。 周山水装着不着痕迹的样子说,跑一身臭汗也懒得洗衣服,你也可以约女同学逛逛街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 在这里他给飞扬哥设了个陷阱,如果娃娃说好,并兴冲冲去跟女同学约会,那么不好意思了,先锤一顿再说。现在都是时候了,还有一学期就高考,你竟然早恋不学好? 周飞扬哼了一声,说,有的女生唠唠叨叨跟唐僧一样烦,有的女生娇气得很,一不小心就把她们给得罪了。出去逛街又都是男生买单,我才不当冤大头。 周山水继续给娃下套,曰,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可喜欢跟女同学说话了。 周飞扬:“那是你,我觉得颜阿姨的补习更有意思。” “比姑娘更有意思?” 周飞扬想了想,说:“是。”又道,爸,我前几天读到一篇文章,上面说。人生是短暂的,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有让人快乐的事物,做令人快乐的事情并不可耻。青春的快乐有许多,爱情、友情、游戏、音乐、阅读、对于未知世界广阔天地的向往,对于长大成人的渴望。而我,我觉得知识真的很让人愉悦啊,超过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读书是一件痛苦的事,知识本应该让人快活,而不是相反。 老周同志忽然觉得这娃成熟得有点让他跟不上趟。 这次试探也以失败而告终。 周山水本就在人和新城物业上班,每天中午抽时间去颜总家给孩子做个午饭倒没什么,有时候周飞扬也可以搭把手。但他还是担心儿子天天过来,会引起许润的注意,如果让她知道,事情可就糟糕了。 但许润这几日心情好象很不好的样子,也不过问孩子一整天一整天不在家究竟去了哪里。 许润的生理期到了,她心情本就抑郁,现在一发作,更是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背心全是虚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六十八章 说破 看到许主任痛得面容苍白,办公室小六急忙倒了杯热水过来,又找出芬必得送到她手上:“姐,你要紧不,歇一会儿吧。” “没事,老毛病了。”许润将药丸扔进嘴里,和水服下。痛经确实是她的老毛病,从读初中开始,当时父母也带她看过医生,西药中药轮番吃,效果也不是太好。 据医生说,她这种毛病是原发,和身体里的激素水平有关。根治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调养,关键是要保持放松和愉快的心情。 但这又谈何容易,生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常常要比男人要负担得更多。 许润小时候读书是很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考上唐院土木。高考的时候,她因为心情紧张,很是疼了一段时间。大学毕业后干销售,业绩的压力下来,这毛病也时不时会犯上几次。然后是结婚生孩子,养育子女,买房子,闹离婚,精神上痛苦引起身体的严重不适。因此,一到每个月那几天,她都紧张到不行。 对于自己这个老毛病,许润也很烦恼,有点丧气地说:“我倒是愿意早点到更年期,女人的痛苦大多来自生育。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零件,也少了许多困扰。” 小六看了看许润,忍不住扑哧一笑:“姐,你好美,就好象是一朵盛开的花儿,只怕在过二十年也更不了。” 确实,别看许润已经四十多岁,却皮肤白皙细嫩,身材没有丝毫的走样,甚至连眼角也看不到半丝皱纹。她就是一朵开放到极至的牡丹,艳得让人眼花。 许润的病痛和心情有莫大关联,被小六一通恭维,她好受了些,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马上就要过年,各部门的年终要核。 最近颜总大约是社会活动实在太多,已经有好多天没来公司。 腾云建工因为规模的原因,把好几个部门合在办公室,因为,办公室主任的权限很大。按照公司制度,各部门人员的工资和奖金由办公室定。 可惜前一段时间因为许润把主意打到S7项目上去,触怒了颜总。颜陆英把那些权限都收走了,如此,许润这个主任变得有名无实,和普通文员没什么区别。 这次为大家核年终奖算是她所站的最后一班岗,老许心情很恶劣,这两天肚子疼得厉害,性格变得暴躁。 正忙碌着,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粗暴撞开,就看到S7项目经理老朱气势汹汹冲进来,喝道:“许主任,你什么意思?” 许润心中正坏,但还是站起来,微笑:“老朱来了,你可是难得来总部一回,快坐,快坐。” “我能不来吗,再不来,只怕都要被人赶出腾飞了。”老朱常年在野外,看起来很粗鲁的样子,喝道:“许主任啊许主任,我们这些一线的在前面拼死拼活为颜总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他也疲劳了。没想到咱们一年到头在山沟沟里钻,家却被人偷了。我能不回来,敢不回来守着吗?呵呵,还好颜总没有听信某人的谗言。要不怎么说颜总英明呢,有这样的老板,我服。” 他这已经来骂架了。 许润按捺住心中的不快,给他泡了一杯茶递过去,公事公办:“老朱你有什么事吗,请讲。” “不喝,谁知道你这茶水里放了什么?”老朱从包里掏出香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许主任,我想问问,今年的年终你给我们项目部是什么核的,怎么比去年少了三个点子。” 三个点子就是百分之三十,比如老朱年终是一百万,被许润这一核就平白少了三十个W,损失何等之大,朱经理知道这事后眼睛都气红,当下按捺不住杀上门来。 许润不急不躁道,朱经理,公司的年总考评要综合考虑三个因素:已验收工程进度、回款情况,人员出勤。 据我所知你们项目经理部和当地山民产生纠纷,工期一拖再拖,以至为公司造成不小损失。另外,因为这起纠纷,甲方意见很大,回款情况也很不理想。至于你朱经理,上个月三十天有十二天呆在蓉城,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老朱你究竟在躲什么?老朱,你也是做爷爷的人,你觉得这样得体吗,合适吗? 这话已经在讽刺朱经理欠下风流债。 许润最反感的就是这种油腻龌龊男人,再加上这阵子心情恶劣,说话也难听起来。 老朱顿时有点说不出话来,面上又红有白,只不住抽烟,把狭小的办公室弄得烟雾腾腾。 小六很不满,劈劈啪啪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 老朱见她如此不客气,更火,拍案而起:“你什么态度,我跟许润说话,你摔什么脸子?” 小六可不怕他,回嘴:“颜总说了,公司内不许抽烟,要扣钱。” 老朱:“你一小婆娘,滚边儿去。” 这已经是说爆粗口了,小六一呆:“你骂我,你骂我?” 老朱:“老子骂的就是你。” 办公室这一通闹,外面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 他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粗话,许润也火了:“朱经理,年终我已经核完。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去找颜总,你冲一个小孩子说脏话算什么?另外,你在办公室抽烟违反公司规定,罚款一百,等下我会出通报。” “咯咯咯咯。”老朱忽然怪笑起来,笑得烟灰落了一裤子。 许润沉着脸:“你笑什么?” “你们,一个老婆娘,一个小婆娘还行市了?”老朱把烟头扔地上,狠狠踩上一脚:“老子跟着颜总打江山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这公司我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我也有一份心血,还轮不到你们两个新人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奉劝你们一句,找准自己位置,弄清楚自己立场。更老子玩办公室政治,你还嫩了点,别最后自己把脸都丢尽了。” 许润:“正因为老朱你是公司老臣子,更应该注意自己言行,现在,请你出去。” 老朱:“赶我走,呵呵,我知道你想赶我出公司,好拿到S7项目,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少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真以为自己是谁啊?你以前就是个干销售的,人憎狗厌,现在还沐猴而冠了。实话跟你说,你这个主任本来是你男人的。” 许润一呆:“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小六大惊,忙叫道:“老朱,老朱,你先出去吧,求求你。年终的事情我们办公室只是核算,如果有不同意见,你可以和颜总沟通,求求你,求求你。” 她既想关上办公室大门,又想去拉朱经理,顿时手足无措。 许润忽然一声大喝:“小六,你给我住嘴!” 小六震住了。 许润铁青着脸:“朱经理,话别说一半啊,竹筒倒豆子,赶紧的,别藏着掖着。”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许婆娘,我同情你。”老朱冷笑着说:“人颜总看上你家男人了。” 小六尖叫:“别说了,别说了。” 朱经理:“颜总想提携你男人,对了,你男人叫周山水吧?颜总想让他做腾飞办公室主任,做自己助理。不过,你男人好歹也是个重情分的,把办公室主任一职让给你。这一点,周山水比你这个恶毒女人强多了,他才是真正的爷们儿。你不过是走了裙带关系才进的公司,真当自己是不可替代的人才。许婆娘,你头上绿了,绿油油王八乌龟一只。” 许润气得浑身发抖,我呸,少造谣。 老朱说,你呸我也没用,周山水和你是不是离婚了,人家和别的女性交往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至于颜总,在此之前和王董感情破裂,正式分居,估计年后就会离婚。两人在一起,合理合法。这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就瞒了你一个人。呵呵,偏偏你还一天到晚颐指气使威风八面,可笑,可笑。 许润忽然醒悟,自己和周山水确实已经不是夫妻关系,山水如果真要谈恋爱,确实没人有资格管。 她后退了几步,颓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瞬间,整个腾飞公司万籁俱寂,几十双眼睛同时看过来,神色古怪。 老朱大获全胜,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发出几大声大笑,得意而去。 第六十九章 不可原谅 许润被老朱骂成头戴绿帽的乌龟王八蛋,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肚子顿时绞痛。 等老朱离开之后,许润趴在桌上浑身颤抖,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须臾就在桌上积出一滩小水汪。 小六慌忙把门关上,道:“姐,你别哭啊姐,你都已经离婚两年了。就算周哥和颜总有什么,也合法。” 许润:“周山水,畜生,他这是背叛。” 小六:“姐,算不上背叛吧。” 许润泪流满面,咬牙切齿:“混蛋周山水,他离婚不离家,还我和钻一个被窝。我也是意志不坚定,小六,成年人的事情你不懂的。我是个成熟女人,我也有软弱的和需要一个坚实肩膀依靠的时候。我每个月都要被周山水侮辱五六七八回,甚至十多次。我我我,我太屈辱了,我太痛苦了。” 痛苦,怎么可能痛苦?不过,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小六也是有男朋友的,怎么不懂。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十几回确实太过分,周哥他……确实是背叛,简直不可原谅。” 小六接着说道:“是啊,虽然你和周哥没有婚姻关系,但现在这种同居状态也算是男女恋人。周哥这么干算是劈腿,渣男!如果换成我男朋友跟别人那样,天都塌下来了,我无法想象。姐,你别难过了,求求你,别哭了。” “我和周山水还有共同的孩子,我辛苦工作,养孩子养房子养他,结果落到这么个下场。”许润哭道:“不能就这么算了,小六,你知道吗,当初和渣男离婚的时候,我都没哭过,因为我知道我很强大,我离开了他我会过得更好。但这次不同,我才知道我的工作岗位,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原来都是渣男的给予,是渣男渣女的怜悯和施舍,这恰恰是不能容忍的。” 小六听到这话有点害怕:“姐,你的才华和能力是得到大家公认的,我也非常佩服,你既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师傅和亲姐。” 许润已经有点崩溃,尖笑:“小六你是不是早已知道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六:“姐……我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润:“周山水背叛了我,你小六也背叛了我,滚吧,滚啊!” 是的,她本觉得自己很强大,她也很努力。她认为自己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心血付出后该得到的,是这个世界对他的肯定和应许。 但今天老朱的一席话却粉碎了她的自信和尊严。 …… 此刻,在颜陆英别墅中,我们的颜总正在小白板前给两个孩子上课。 她自然不知道腾云建工刚才发生的一幕,这事实在太隐私,下面的人没这个胆子打电话汇报。 还有几日就是年三十,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业务上的关系户要约了见面,大飞那边的年会、董事会要开。另外,婆婆那边还得准备一份礼物。 虽然自己已经和丈夫王泽元已经正式分居,但两大股东闹离婚的事情如果传出去,要影响公司和其他股东利益的。因此,这事两口子暂时保密,也瞒住了老太太。 大过年的,礼数还得走到。 而所有这些事和女儿的教育问题比起来,都不重要,更别说小小的腾云建工。 她现在都不爱去公司总部,有事电话上说一下就是,该怎么远转下面的人遵照执行就是。 颜陆英早年和王泽元创业,风里来雨里去,顾不上孩子,就把娃丢给婆婆。这隔代教育的问题是老人家对孩子实在太溺爱,以至把娃养成了废物,现在连考个二本都够戗。 颜总着急上火,亲自上阵给娃娃补课。渐渐地找到了做母亲的感觉,母性倒让人挺快乐的,特别是看到周飞扬这个优秀得不象话的男孩子,她感觉这才是自己的亲儿子。 飞扬哥多乖啊,一个题目,你只需要讲一遍,人就能举一反三,还能和你探讨半天。名师遇到高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而安安,则从早到晚都是一副没睡醒的的样子,眼神空洞无物。 但等你说“休息十分种”那空洞的眸子瞬间恢复神采,家里的空气顿时鲜活充满生气。 每次问起安安期末考得怎么样的时候,她都是“完美,非常完美,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也不知道她的自信从何而来? 颜总感觉学渣王安安就是渣男王泽元派来给她添堵的冤孽,是让她恶向胆边生的那一口戾气,是涌上喉头吐不出吞不下的逆血。 颜陆英急于想知道自己的补课成果如何,每天至少要点开家长群看上几十遍。高小美老师说,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后,她会第一时间把分数和名次发到群里,各位家长可以依据孩子的学号自查。 马上就是大年夜了,成绩还不出来,她很急,也很不塌实。 又到了“休息十分钟”的时候,王安安一声欢呼,伸手:“妈,手机给我。” 颜陆英不理,自去楼下客厅喝水。 王安安又把主意打到周飞扬头上:“周飞扬,把你手机给我上个号,领个奖,农药今天在做活动。” “好吧。”周飞扬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考试成绩怎么还不出来,我说安安同学,我们对过题的,你的卷子做得好象不太完美。到时候,阿姨那关可不太好过。” 王安安:“不然怎么样,直接跟我妈说考砸了?自然是回答说非常完美,快乐一天算一天……咳,你这手机太破了,卡得动不了,不弄了不弄了……你爸怎么还不来做饭,饿死了。扣钱,扣钱,扣钱。” 周飞扬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三十,比往日确实迟了。 周山水为什么迟到呢,他正在劝架——老余和余葳蕤又吵起来,为补课的事情。 金管家老周每天早上七点半就出门了,先是去菜市场逛上一圈,买新鲜的当季蔬菜,然后去上班。到九点的时候,儿子周飞扬也来了,跟他打一声招呼就去颜阿姨那里上课。 到十一点的时候,周山水干完工作就会去那边择菜做饭。 老周喜欢做家务,尤其喜欢烹调。颜总给的伙食费实在太多,巧妇周山水终于可以不用做无米之炊,每天变着花样给孩子们做饭,大鱼大肉可劲儿的造。 周飞扬每天下午会去跑步,而颜陆英母女早上也要长跑,体能消耗大,新陈代谢速度快,倒不怕。周山水自己反把自己喂肥了一圈,很郁闷。 第七十章 鸡犬不宁补课忙 就在刚才,周山水正打算去颜陆英家给三人做午饭。余金华家刚好位于物业中心和安安家的中途,他刚经过老余家大门,就看到“家政”老金铁青着脸出来。 后面,宫小丽追着喊:“金老师,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你别走别走啊,今天的课堂还没有上呢!” “对不起,这个学生……你们的家政活儿我做不了。”老金本是个儒雅的老头,此刻的他头发蓬乱,眼镜镜片上还带着水气,面上又红又白,满是见鬼般的惊恐。 老金是周山水介绍给余金华的,当初也是亲自带着老余登门拜访。后来余葳蕤上课的时候,他心中不塌实,还过来看过两眼,自然认识。 便一把拉住老金:“金老师你怎么了,是谁把您气成这样?” 老金喝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师择徒,徒弟也选师傅。余大小姐水平武艺高强,我能力不足,胆子小,教不下来,只能告辞,你们另请高明吧。” 余葳蕤怎么就武艺高强了?周山水心中疑惑,赔笑:“金老师,话还没说清楚呢。微微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她毕竟是个小孩子,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实在不行,我向你道歉。” 老金:“要你道什么歉,这是小孩子干得出来的事吗?这事没得商量,放开!”老头脾气也坏,一巴掌抽周山水手上,怒气冲冲走了。 这一巴掌好疼,周山水被抽的一时回不过神来。他苦笑地看着宫小丽:“咳,这老头还真不暴躁,大嫂,这究竟是怎么了,至于吗?” 宫小丽忽然伤感:“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一个技校生又有什么作用。好不容易请了个老师回来,微微竟然把人给气走了,我我我,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啊?” 看她郁闷,周山水安慰:“小孩儿嘛都皮,大嫂,微微究竟怎么了,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 他不问还好,一问,宫小丽更难过:“微微她,她,她……她” …… 原来,余葳蕤从小在山里长大,又遗传了老余的狂放不羁,让她安静听一节课简直就是要老命,对于补习自然是异常抗拒。 老金每次过来上课,余葳蕤都直接把门给反锁,把音乐放得山响,来一个闭门不见。 或者直接跑了。 老余夫妻只得去追,去劝,但每次都又父女俩的一通大吵而收工。 金老师是个资深老教师,桃李满天下。他所教的都是优秀学生,上课的时候你只需要说一句,娃娃们就能举一反三,根本不费劲。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野人般的孩子,好几次都想要甩袖而去。无奈老余态度实在诚恳,给得又多,只得按捺下心中不快留下。 但那个混帐学生越发过分,今天老金正在教余葳蕤计算一个三棱锥所成角的正切值。无论老师怎么教,学生就是听不懂。 老金讲得口干舌燥,心气浮动,不觉骂起了娘。说我这辈子就没有遇到过这么笨的学生,三生不幸才来给榆木疙瘩开窍。 余葳蕤被他骂得鬼火起,回嘴,你再骂一句试试,我要反抗你。我不学了,我要出去玩。 老金喝道,严师出高徒,你自己做不出题目,还不兴人说了?今天我把话撂这里,如果这道题解不了,就别想踏出房门半步。 余葳蕤也不废话,忽然轻盈地跃上窗台,如同一片流云跳了下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花丛中。 金老师吓坏了,立即给老余夫妻提出辞职。说这种巾帼奇女子他教不了,再教下去,娃娃出个好歹,自己怕是要去吃牢饭,那不是晚节不保吗? …… “跳楼了,伤着没有?”周山水看了看老余家的别墅,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余金华家的房子有四层,从上面下来,那是要死人的。 宫小丽:“从二楼下来的,没事。孩子就是属山羊的,小时候在山里爬坡下坎,不知道摔过多少次,结实。” 周山水:“大嫂,你家客厅挑高五米,从上面下来也不行啊……数学且不说,一般人学起来都痛苦,微微其他两门补得怎么样了?” 宫小丽回答说,英语老师暂时还没找到,倒是请了个教语文的,但人上了几天课就辞职走了。 语文老师倒不是周山水推荐的,而是老余自己去请的。 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姓李,为人活泼开朗,因为年龄差距不大,倒和微微聊得到一块儿去。 不过,这位大李却不是教师,人家以前是省报记者,负责文艺版的,有记者证有作协会员证的。现在传统媒体日子不好过,大李老师个人财务困难,手头紧张。 老余不知道怎么认识了这么个人物,觉得人家是记者,干的是文字工作,发表的作品多了,手上十几个荣誉证书后各类会员证,不比普通语文老师强。 语文考试中占分最多的就是作文,都六十分了。微微只要学会作文,拿个四十分,不就能读大专了。至于其他题目,即便不著一字,也能尽得风流。 要说写文章,还有什么人比记者厉害? 大李一听说补课一月就有三万,自然是肯了。 他刚开始教课的时候还按部就班,从记叙文开始,时间、地点、人物;起因、发展、高潮…… 不料上了几天课,大李就说要走,不教了。 老余大惊,问大李好好儿的怎么想着要走,是不是微微得罪了你? 大李回答说,微微挺好,我们是好朋友好弟兄。我只是想去看看微微所说的雪山草原牦牛,我想去看看蓝天白云,正视自己的内心需求。 是啊,我这三十年都按照家长和社会的要求努力工作、挣钱、买房、买车,背负了许多,失去得更多。我忙忙碌碌,就好象是蚂蚁一样在大都市的钢筋混凝土中穿行。我以为我活得还算不错,但现在回头一想,我就好象在抓一捧沙,越是用力,漏下去的更多。 是时候停下来,接受心灵的指引。 “人生苦短,必须性感。要反抗,反抗本不属于我们人生的附加的毫无意义的事物。”说这话的时候,大李老师已经换上了一身皮袍,满面笑容,准备徒步去阿里,写一篇人生的大作文:“若回不来,便不回来。” 这位大李也是个糊涂人。 …… 听宫小丽说完这段话,周山水瞠目结舌:连老师都能被她反向洗脑,余葳蕤,奇女子也! 远处,余金华父女怒吼着揪扯在一起回来。 周山水急忙冲上去:“冷静,冷静,不要啊,不要啊!” 劝了半天,才把气呼呼的二人分开。 看起来,通过补习让余葳蕤考上本校本专业大专好象不太行得通。 第七十一章 真心话和大冒险 周山水今天给两个补课的孩子准备的伙食是黄鳝,青春笋烧鳝鱼。里面搁了炒熟的霉干菜,油渣。勾了油汤,把黄鳝煮熟之后,上面浇上明油,又撒了香菜、藿香、葱花、香椿、花椒面、辣椒油,那滋味鲜得人把舌头都咬掉了。 颜陆英只吃了两筷子,就赞道,山水的厨艺真是了不得,你是不是入错了行,应该去当大厨的。 金管家老周心中得意,谦逊道,不能比,不能比。这做厨师要的是手脚快。在咱们乡下,合格的男人要一个人能对付一桌人的饭菜。我这种慢工出细活,一小时弄不出两菜,非得让客人把招牌给砸了不可。 现在家中一切顺利,周山水心中快活,禁不住话多。又道,李白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人这一辈子啊,只适合做一件事。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要知足常乐,要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攀比不要有非分之想。比如上次你让我去做助理,我想了想。两万块一个月的工资,谁都想拿,可你得有那个能力。咱们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果牵扯到工作,牵扯到现实利益,那就没意思了。 “朋友……”颜陆英笑了笑,点头:“是的,朋友,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山水你真是一个豁达的人,你的心胸还有为人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 周山水:“别别别,我就是个凡人。平凡地生活,平凡的快乐。” 说罢,他拍了正在猛吃的儿子周飞扬一巴掌,喝道,吃相稳当点,你要积极向上,不能甘于平凡,我们老周家还指望这你光宗耀祖呢! 也许是黄鳝太辣,周飞扬正在喝王安安点的外买奶茶。 颜总很反感女儿喝奶茶,这杯饮料被没收后自然便宜了飞扬哥。 周飞扬赞叹道,奶茶真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众人都笑起来,颜陆英心中忽然感慨,好热闹啊,自从周家父子来后,这家好象有了活力,有了温度,真好! 吃过午饭,颜陆英说要出门给婆婆妈准备春节礼物,还要带上安安。 又问安安和周飞扬需要什么礼物。 周飞扬道,谢谢阿姨,每天过来补课已经给阿姨添麻烦了,爸爸说了,不能轻易接受别人的礼物,即便是好意。 颜陆英笑了笑,说,山水,你孩子教育得真好。 吃过午饭,颜总母女去买礼物。周飞扬则在物业中心做颜陆英留的作业,一气刷到晚上。 许润最近很忙,早就给周山水打了招呼说她一星期都不会在家吃晚饭。因此,我们的老周同志倒是轻省,索性和孩子一道吃食堂。 晚上周山水就遇到麻烦事,他帮一户业主充的电费卡死活刷不进去,估计是卡上出了问题,这事只能等明天电力公司营业部开门后人工处理。 业主不依,说这天儿实在冷,家里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用着,还开了热油汀,一个昼夜就得上百块电费,现在表上只剩二十,你这是想冻死我一家人啊! 不行,现在就得解决。 这位业主大大是急性子强迫症,遇到事就得马上搞定,不然就会急得难受。 周山水没有办法,只得让孩子先走,他则亲自去找电力公司,折腾一气,才算把这事搞定。 等下班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周飞扬已经睡了,许润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面前的饭桌上还放着带回来的卤菜,开了一瓶酒。 见到周山水,许润忽然倒了两杯酒,缓缓开口说,周山水,你来陪我喝两杯。所谓,酒后吐真言,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 周山水说,我哪一次不是坦诚对人? 他也没感觉到危险,坐下来,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筷子菜,说了一声“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酒有肉,这日子美得很。” 许润陪着喝了一口,又说,这次不一样,我希望你能够开诚布公。你知道的,我是办公室主任,经常组织团建。团建中有一项是拓展训练,也就破冰。 周山水笑笑,我们物业中心可不玩虚的,有那功夫还不如去吃火锅,喝两杯玩玩真心话与大冒险。 许润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那么,我们就玩玩真心话和大冒险。 周山水提高了警惕,忙道,很晚了,你还是看看电视吧,哈哈,今天这剧不错,靳冬演技真好,太太,他是你的偶像吧? “是,靳冬是我的偶像。”许润:“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现在换我。” 周山水一呆:“这就开始了,我可没答应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你耍赖。” 许润:“周山水,我的问题是,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你会动心吗?” 周山水:“年轻漂亮,世界上哪里还有人能比你漂亮?” “我老了,中年妇女。” “你是永远的少女,我周麻子一心就跟你过了。” 许润冷笑:“那可说不准,毕竟我们现在没有婚姻关系,你是自由的,你也可以放飞自己。好好好,就算那个女人没我漂亮,但如果她温柔如水呢?你们男人,都不喜欢温柔贤惠的解语花吗?” 周山水心惊肉跳,连忙摇头说他喜欢的女孩子是风风火火虎里吧唧那种,忸忸怩怩的妇女最让人心烦。 许润继续问,如果那个女人不但长得美貌,又有钱,相当的有钱,还有身份有地位,文化素质也高。和你周山水有说不完的话,每句话都说到你心坎里。然后又死心塌地要和你在一起,你会动摇吗? 周山水道,你说的这种女人只存在于中,比如射雕英雄传中黄蓉,倚天屠龙记中的赵敏。 许润忽然咯一声笑起来,说,我明白了。 周山水愕然问,你明白什么? 许润,那些都是你们男人写的,写的自然是你们男人的幻想,是你们的梦中情人。人说女人慕强现实,其实男人现实起来慕起强来,我们女人八匹马都撵不上。周山水,你老实回答我,如果哪天真有这么一个女人出现在你生活中,你会拒绝吗? 周山水觉得前妻姐今天有点不可理喻,不想惹她,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许润忽然叹息,你喝酒了,你不想回答了,你被我说到心坎里去了。你周山水穷了一辈子,不得志一辈子,表面上看起来淡薄名利随喜安乐。可别忘记了,你是个农民的儿子,从小吃苦,想的就是要出人头地,想的就是有钱,你只是无奈,其实还是很不甘心的。 周山水说,我我我,我就是随便喝一口,你这不是莫须有吗? 许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约是酒太辣,她眼圈微红。说,别忘记了,你现在是单身,没有人可以对你的感情生活指指点点,你是自由的。我知道你被我骂了二十年,你心中憋屈了二十年。之所以还和我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们都穷,只能勉强呆在一起,苟且活着。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可以正大光明重新组织家庭。那我还和你在一起做什么,做你的情人小三还是小妾? 周山水:“你真是走火入魔了。” 许润:“从现在开始,你睡沙发。” 第七十二章 茁壮抽穗 这是真心话与大冒险事件后的第三天,周山水足足睡了三个晚上的客厅,感觉颈椎病有复发的迹象。 他家客厅和饭厅是连在一起的,很小,放下饭桌后小得走路都困难。因此,沙发又短又窄。 周山水一米七十五的朝天汉子摆在上面,两只脚丫子就会露在外面。寒从脚下生,先得顾着那头,但脑袋却悬空。 没办法,只能放一个凳子垫着。 老周睡得痛苦不堪,又无可奈何。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许润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本来和和美美的家庭,就因为那混蛋的真心话与大冒险,一切都变了。在这三日中,许润依旧是早出晚归,回到家中总板着个脸。 周山水脾气本好,以往和许润闹矛盾都是一通嘻嘻哈哈,把太太给逗笑后就雨过天青。 但这次无论老周如何插科打诨扮丑,老许只是不理。 周山水不敢多说话了,只默默地给前妻姐留出个人空间,闷头打扫卫生,迎接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但一抬头,却看到许润在旁边斜视着自己,延伸中又是愤恨又是鄙夷。 他心中一颤,感觉这次和往常似乎不太一样。 和在家里呆得如坐针毡不同,周山水去上班和到颜总那里却异常快乐。 人是社会性动物,需要和人接触交流。人和新城住了那么多人,每天都会发生许多新鲜事,遇到状况也需要他去处理,在这个岗位上,周山水感觉自己活得很有精神。况且,每个月还有几千块工资可拿,钱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至少是自己个人价值的一种体现。 至于颜总家,周山水现在扮演的就是个厨师的角色。他每天为两个孩子整治出一桌香喷喷的饭菜,看到娃娃吃得满面红光,他很满足。 看到儿子坐在明亮的窗户前,聆听颜陆英讲课,眼神里全是对知识的渴望,周山水很幸福。家里日子过得不成,飞扬哥从小跟着自己吃了许多苦。作为一个父亲,没能为他创造优渥的生活条件,他羞愧。 还有半年就是高考,以周飞扬的学习成绩肯定能上名牌大学,从此远走高飞,也不在需要父母的任何帮助。这大概是老周最后为孩子服务,为孩子加油的机会了。 他每天都开动着脑筋为两个学生琢磨第二天的食谱。 飞扬、安安和颜总运动量都大,需要高热量的食品补养,需要糖分、脂肪、蛋白质、维生素。但这四种物质的配比必须精确,如果三人因此吃胖,颜值下降,自己的责任就大了。 周山水开始计算每样食谱的热量,务必使其达到平衡,他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 颜总每个月给周山水一万块钱伙食费,这如何用得完。周山水把剩余地钱退给颜陆英,颜总却说不用,你留着使。 周山水虽然穷,却是个有志气的,他知道这是颜陆英在帮助自己。但在这事上纠缠却没有意义,于是,老周就把大家的伙食再提了一个档次。在食谱中加入了大量的水产品,且都是野生绿色生态无污染。 一有空,他就开着颜总的微型车朝乡下跑,去农民家买自家吃的没有用过农药化肥的蔬菜;见人家养的鸭子和大鹅,也顺手带上两只;去野河边问钓友收购新鲜钓上来的野生黄辣丁、翘壳……有一次他跑了空,看到旁边一条山溪中水清如琉璃,兴头一起,便脱了裤子跳下去摸了几斤螺蛳。 他实在太爱俩孩子了,这种至爱超越世界上的一切。 有时候他在想,自己虽然在大都市生活了二十年,但思维依旧和一个老农民那样。喜欢动起来,操劳起来,喜欢吸着旱烟蹲在田埂上看着孩子一天天茁壮抽穗。 这两天,安安忽然想吃包子,说是她很少吃这种玩意儿,主要是妈妈怕外面的早点铺用了不好的肉。 周山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不怕你吃,就怕你不吃,这事包在你周叔叔身上好了。 他便从超市买了面粉,发了一夜。又将肉细细剁成臊,加了酱末葱花和成陷。 接下来就是和面,老周洗了手,把袖子挽到胳膊处,劈啪劈啪地干起来。和、糅、摔、压……颜陆英家大到离谱的厨房里满是轰隆声响。 听到里面的动静,课间休息的颜陆英过来:“山水,你搞什么,烟雾腾腾的。” 周山水笑道:“做包子呀,安安要吃的。颜总,你别急,里面肯定搁了肥肉,不然总觉得少了滋味。你也不要怕孩子长胖,小孩子圆鼓鼓的才好看。大过年的,你就让娃吃一口吧。” 颜总摇头说不行,不健康。 周山水哀求,给个面子啊,就一回,安安好可怜的,饭菜里都不许有油水。 颜陆英扑哧一笑,说,安安都没急,你先急了眼,你比她亲爹还亲爹,爹味太浓。 周山水喜道,颜总你这话的意思是让安安做我干女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女儿,贴身小棉袄多好啊! 颜陆英说,什么贴身小棉袄,黑心棉。不过,安安不能拜谢给你的。 周山水忽然醒悟,人家是什么家庭,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这有点非分之想了。 顿时沉默。 颜陆英指了指他,说,你袖子溜下来,都粘上面粉了,我帮你挽挽。 周山水说,好的好的。 袖子挽起来,在右小臂处有一道小小的伤痕,颜陆英有点好奇,问这是什么伤。 周山水回答,被飞扬咬的,初中的时候。小伙子天天泡网吧,我就去逮。坏蛋周飞扬竟然和老子闹,我们两爷子在大街上揪扯了半天,他一口咬我这里。我说,你是属狗的吗,狗娃,想咬就咬吧,如果以后能够不来这里玩,如果能够好好念书,我把这一百多斤舍给你都成。颜总,教育娃娃真的需要耐心,你动则就对安安一顿暴打,不好。况且,她还是个小女孩,更要面子的。答应我,期末考试成绩下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动手。 颜陆英脸一变,说,你的意思是她考砸了,是不是飞扬和她对过题。山水,你不许瞒我。 周山水说,没有没有,哎,你怎么还发作了,放轻松放轻松。 颜陆英忽然摸了摸他手上的伤疤,伤感地说,你是个好父亲,飞扬有你很幸福,安安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周山水道,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生,你不能把所有的好都占了。大人如此,小孩子也是如此,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两人说着话,却没发现躲在远处树从中朝这边偷看的许润。 自从听了老朱的话,她感到无比的失落,开始留意起前夫,跟踪他。愕然发现儿子也每天去人和新城,去了颜陆英家。 今天周山水更是和颜陆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老朱所说的果然是真的。 许润崩溃了,这个颜陆英不但要抢走山水,她还想抢走我的儿子啊! 以她往日的性格,这个时候本应该冲进屋去,对着渣男周山水一通打骂。 可是……可是她和周山水已经离婚了啊,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干涉前夫的生活。 强烈的失落感和悲伤涌来。 她本以为自己和周山水已经没有了爱情,否则也不会离婚。之所以还在一起,那是因为离开家,彼此都无力承担独立生活的成本,况且大人再怎么闹也不能让正在面临高考的孩子居无定所啊。 至于为什么还和周山水钻同一床被窝,那是周山水厚颜无耻,而自己作为女人也有需要,这才忍气吞声被其羞辱。 可今天看到眼前一幕,许润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刀,鲜血淋淋。 上次离婚的时候,她满心都被愤怒充盈。而这次,却是痛楚。 第七十三章 不能输 按照周山水以前的说法,许润这个来自东北林海雪原的奇女子很虎。遇到事情,情绪上来,那就是不管不顾冲上去一通闹。 此刻的她自然是不能容忍负心人周山水对自己的背叛,即便里面是自己的老板。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尖锐的铃声使得厨房里面的周山水和许润同时转头看过来。 树丛后的许润莫名其妙地心虚,转身跑了一段路,电话还是契而不舍地响着。 许润身为腾云建工的办公室主任,日常需要处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务,见许多人。职业习惯使然让她下意识地接通电话:“你好,腾云建工办公室,请问你是哪里?” 里面传来男性充满磁性的声音:“请问是许润许主任吗,我是王泽元。” 许润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王泽元的人,加上心情正在激荡:“你又是谁?” 那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前夫是不是周山水。 许润问,你说这个做什么? 对面叫王泽元的人道,听说你和周山水离婚快三年了,依旧在一起生活,你们有共同的子女,这说明你们是有感情的,这说明你不愿意失去你孩子的父亲,这说明你也想给孩子或者给你自己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庭。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这说明”令许润愤怒了,叫道,我和姓周的是什么关系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没事我挂了。 王泽元道,别忙挂,听我把话说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安安的爸爸,也是颜陆英的丈夫。虽然我和你们颜总感情上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暂时不能得到解决,但至少从法律意义上我们还是夫妻。 颜陆英吃了一惊:“你是颜陆英的丈夫王董。” 王泽元:“今晚七点是《大飞》的年会,我已经发了邀请函,现在已经已经放到你办公桌上,希望许女士你能参加。” 颜陆英:“我为什么要去?” 王泽元:“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在今天有一个姓朱的人联系上我的助理,说他是腾云建工的项目经理,又谈到你。我认为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S7项目部老朱?”许润吃了一惊,喃喃道:“我们又有什么好谈的?” 王泽元:“许女士,如果你还爱着你的前夫,还想给你孩子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庭就来找我。补充一句,我依旧爱着我的妻子和孩子,况且,我和你们颜总的婚姻状况关系着公司和股东的利益,我需要给董事局一个交代。如此看来,我们都有着共同的利益。” 许润刚才遭受重大打击,精神本就崩溃,大叫:“不爱了,我现在只恨不得姓周的死掉。” 王泽元:“许主任,我已经从侧面了解过您的情况,你去腾云之后,工作能力出色,是个不错的职场中人。任由情绪控制我们的思想那是不对的,请职业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在我看来,出了问题不用怕,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也有信心处理好。” “对,解决了,必须解决了。我绝对不会让姓周的好过的,绝对不。”许润泪眼涟涟:“姓周的吃我的吃我的用的,现在攀上高枝了,凭什么把我一脚踢开。就因为我徐娘半老、青春不再,昨日黄花?狗男女!” 王泽元:“许主任,你这是在评价我的妻子,我女儿的母亲吗?请注意你的措辞,请得体。” 许润不服,正要开口骂人,远处忽然走来一个金管家。见着她,惊奇地喊:“嫂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找周哥和飞扬。” 许润心虚,挂了电话,支吾几句,慌忙离开了人和新城。 王泽远的邀请函果然放在腾云建工办公室的办公桌上,用一个精美的封皮包着。 许润整整一天都无心做事,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见王泽元。 王董的心思许润自然知道,人家毕竟和颜总是正式夫妻,混蛋周山水第三者插足,已经严重地侮辱和损害了这个可怜的丈夫。 大飞是国内无人机行业的龙头,王泽元是董事会成员,首席科学家。且不说在商界有着响当当的名声,在学术界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这样一个大人物妻子出轨,消息若是传出去,那才是没脸见人了。更何况,资本市场如果因为这个八卦而受到影响,后果也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王董今天联系许润的目的,我们的许主任心中自然清楚,那就是大家见面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这事处理了,无论如何,得把事态控制住不造成社会影响。 “那么,去还是不去……”许润有点犹豫。 大飞是何等高大上的企业,可想今天晚上的年会规模也超乎想象。许润并不怯场,她只是有点心虚。毕竟自己和周山水已经不是夫妻,她也没有立场干涉他的感情生活,即便姓周的做下违背公序良俗人神共愤的事儿。 可是……可是……想起先前在颜陆英别墅所看到那幕,许润怒火滔天的同时心中忽地一凛:我这是要失去周山水了吗? 是啊,周山水和自己已经离婚快三年了。 他们的婚姻状况很奇怪,离婚不离家。周山水依旧腆着脸照顾找她们母子的饮食起居,工资卡也放在她手里,两人依旧亲亲密密,和普通夫妻没有任何区别。 许润性格不好,动辄对周山水都一通讽刺挖苦呵斥,而姓周的则低眉顺眼言听计从。 老许已经习惯了有老周的日子,在她看来,这种生活还会继续下去,永永远远,到自己训不动周山水,到两人都老得不象话,然后在ICU病房手牵着手咽气为止。 但是现在,陈世美周山水要跑路了。 就因为姓颜的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有钱比自己说话温柔。 “我失去山水了,我失去飞扬了,我失去我的家庭了。” 许润忽然被吓住了,她惊慌地站起来,将邀请函紧紧捏在手里。 她要出门去洗头、美容,换上自己最贵的那件该死的羊绒大衣,她要去见王泽元。 她不能输。 第七十四章 你需要的是什么 大飞年会何等重要,吃过包子后,颜陆英和女儿安安就要去试早已经定做好的晚礼服。 后天就是年三十,颜陆英说明天飞扬就不用过来了,春节大家都放个假,初七学校正式开学。开学后,依旧是周末补两天。也就是说,这次寒假补习暂告一个段落。 安安就欢呼起来:“玩了,玩了。” 颜陆英忽然冷冷道:“你的期末考试的分数今天就能查到,飞扬应该和你对过题,到时候你才是真的完了。” “没完,题我对过,考得不错。”安安很自信。 旁边的周飞扬禁不住看了看她,心中倒是佩服。期末考试刚结束,他就和安安对过答案,王同学错得一塌糊涂,成绩一下来,颜阿姨那顿打估计是逃不过的。 问题是王安安好象一点都不害怕,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周飞扬很佩服这位同学的大心脏。 都大如沙锅了。 王安安又笑嘻嘻地说:“妈,等下年会我能不能穿小白鞋,高根鞋太难受。” 颜陆英:“不行,你是我和你爸的事业的继承人,你要注意公众形象。” “那好吧。”王安安说:“妈妈,爸等下在不在。”在得知父亲王泽元也在,她高兴起来,道:“会吵架的,会吵架的,我要看。” 周山水忍不住笑起来,嘿,这孩子,还盼着自己父母吵架,你没心没肺吗? 安安说,周叔叔,你不知道我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可好玩了,他们那就不是争吵。他们引经据典、诘诎聱牙,跟开会似的,笑死个人了。 看到颜陆英冰冷看过来的目光,王安安感觉到不对,面色大变,立即捂上了嘴巴。 颜陆英道:“山水,晚上你还有飞扬也和我一起去。” 周山水:“我们去不合适吧?” 颜陆英说等下年会她要穿礼服,高跟鞋没办法开车,而她也没有专职司机,不太方便。至于飞扬,他不是想学计算机专业吗?大飞公司的人工智能运用在国内是第一流的,让孩子去感受下气氛,提前进入状态,这对他的成长也有好处。以后读大学,也可以去大飞的研究所实习。 周飞扬闻言一脸的渴望。 颜陆英拍拍他的肩膀:“生子当如周飞扬。” 旁边,王安安脸都气青了,老半天没有理睬飞扬同学。 既然颜总这么说了,周山水自然帮忙做司机,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下豪车瘾。 下午,他陪着这一对母女去试晚礼服。 还别说,这种私人高订单看倒不觉得什么,上身效果却出奇的好。母女两代大美人往那里一站,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周山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管家西服,又看了看旁边儿子那件磨得起了毛的,一道大红色钩子商标横亘整扇前胸的防寒服,不觉感慨道,贵的衣服自然有他的道理。 周飞扬酷酷道:“一个人的价值不能体现在物质上面,尤其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更是如此,被社会所需要才是我们更应该追求的,那才是最美妙的感觉。” 周山水倒是佩服孩子的豁达,口头却不肯服输:“如果一个人为社会必需,想不做有钱人都难,老爸我爱钱,我就是这么个俗人庸人。生儿当如周飞扬,娃娃你要加油,老爸等着享你的福,别墅豪车美女。” 周飞扬正色道:“别墅豪车可以,美女不行。” 旁边颜陆英笑起来,难得地呵斥道,你们父子乱说什么呀,一个正经的老古董孩子和一个没正形的父亲,绝配。 不愧是《大飞》,年会地点在省会展中心。 刚下车,周山水就看到了久违的大飞公司董事局成员,首席科学家,颜陆英的丈夫王泽元。 王安安个子不高,是玲珑的小美女。 记得周山水开学前参加儿子的家长会和颜陆英聊到安安同学身高的时候,颜总咬牙切齿,说孩子之所以这样,全怪王泽元。 当时周山水以为王泽元应该长得不高,甚至有点矮小。女儿像父亲,自然将基因完美地遗传到孩子身上。 但此刻见到安安爸爸,他却吃了一惊,心中疑惑:这就是王泽元,不对吧? 在周山水想象中,王首席应该是衣着邋遢不修边幅的科学怪人,最好长成钟楼怪人那样才有科幻感。 眼前的王泽元高高瘦瘦,戴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花格呢西装,扑面儒雅风采。符合任何一个怀春少女对于胸有诗书气自华的书生的想象。今天天气很好,夕阳染红了天边。光影投射到他脸上,使得王泽元显得安静从容,有种掌握一切的淡定。 王安安一看到王泽元,高兴坏了,猛地跳到他背上:“老耗儿你来了,想死我了。” 王泽元哈哈笑起来:“什么老耗儿,说普通话。” 安安换成吴语:“阿爹,囡囡想你了。”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不停亲着后脑勺。 王泽元和颜陆英都是江南水乡人氏,平时在家里都是说吴语的。听到女儿软软糯糯的乡音,他笑得眼睛都弯了:“别亲脑壳,要亲就亲脸der。” 安安:“哈,老耗儿你也讲本地话,还说我呢!” 颜陆英喝道:“安安下来,你身上的衣服都弄皱了,都是大人了,还这样,成何体统?” 安安哼了一声,这才不甘心地放过父亲。 王泽元忽然有点生气,忍不住道:“陆英,你就是见不得安安跟我亲。” 颜陆英笑笑:“泽元,你这是在说我嫉妒吗?” 王泽元:“哪里有母亲嫉妒女儿的道理?哈哈,陆英,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长时间了。” 颜陆英:“你一直在这里等?泽元,我知道你这个人很有目的性,从不做无用功。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王泽元:“刚才在等你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咱们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日子。” 颜陆地看着她,道:“泽元你身为大飞董事局成员,首席科学家,一思一想关系着来年的新产品,关系着几千员工,上下游百余家企业,能抽空想想我,老实说让我很高兴。” 王泽元:“我想起当年创业时一穷二白傻高兴穷开心的日子,那时候我怎么就那么快乐呢?” 颜陆英:“鸟翼系上黄金就不能飞翔,我最近把在麻省留学时读过的泰戈尔又翻出来看了一遍。泽元你最近读什么书,推荐几本。” 王泽元看着夕阳中颜陆英美丽的面庞,说:“正在读曹植的《洛神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颜陆英:“泽元你真招女孩子喜欢,这话我爱听。回到令你感觉不开心的话题上,这事说来也简单。” 王泽元:“还请教。” 颜陆英用发亮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丈夫,说,你这人吧,虽然学的是应用数学,但内心中是浪漫的。记得在国外的时候,我们谈的是莎士比亚,聊的是百年孤独,我们开车去科罗拉多夜里被皑皑白雪冻得差点死去,就为看峡谷的日出。我们看盐湖的海鸥,我们去阿尔卑斯越野跑,一跑就是三天,被冷雨淋得浑身湿透,我们都在打着哆嗦,我们拥抱在一起欢呼胜利,我们相爱了…… 你虽然学的是理科,还是严谨的数学,但骨子里却浪漫到极至。 你说过,数学就是诗,一篇描述世界和宇宙的大诗。 你折腾,不住折腾,你要飞,你说生命的意义在于折腾。 你的阈值越来越高,所以,你不快乐。 王泽元:“不愧是你,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太太。要不咱们说点接地气的的话,新房子弄得怎么样,有照片没有,发几张给我。” 颜陆英发了几张过去,又问,泽元你痛风好些了没有,饮食上要注意些,少吃高蛋白高嘌呤食物,酒也要少喝。我的健康顾问挺不错的,推荐给你,请他给你量身定制个营养食谱。 王泽元苦着脸说他平时应酬实在太多,什么食谱都没用,除非退休。但咱们这样的人,退得了吗?对了,过年要去给你爸爸妈妈上坟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颜陆英笑道只怕二老不想看到你,王泽元也笑道由得你,再说这边也走不开。 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聊天,状若密友,其实彼此内心也清楚,他们的感情已经没有了。 电视里的离婚,那是要闹,要打,要哭天喊地,要地动山摇。现实中二人的感情破裂,却平静如水,彬彬有理,请客吃饭,绣花,做文章。 看完别墅照片,王泽元忽然说:“房子不错,很大,过完年我和安安奶奶一起搬过去。” 颜陆英:“泽元,以咱们现在的状况,你觉得合适吗?” 王泽元:“我认为很合适,我需要正常的婚姻状况,需要正常的家庭生活。” 颜陆英的神色忽然变了:“王泽元,你没发现我们的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吗?每次有事,你都是你觉得,你认为,你希望,你需要。你有没有问过我需要什么,我想什么?不不不,你需要的不是正常的婚姻状况正常的家庭生活,你需要的是给股东给社会一个交代,你需要稳定资本市场的情绪,我知道董事局给了你很大压力,你需要的是你的事业,你可曾想过我?我认为你缺乏对我起码的尊重。” 第七十五章 颜王对 这已经是斥责了,王泽元皱眉:“那么,我们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颜陆英正要说话,就有两个人路过,准备进会展中心,同时打招呼:“颜董、王董你们都来了?” 显然,这二人正是来参加大飞年会的。 正剑拔弩张的颜王二人同时微笑颔首,道,你们好,等下就进去。 等那两人离开,颜陆英的笑脸变得冰冷:“泽元,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源在什么地方,难道你心里不清楚?我认为你我婚姻的危机来自于你的母亲。” 王泽元:“什么我母亲,那也是你妈。” 颜陆英:“是你的妈,不是我的,至少在感情上我不承认。王泽元,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安安奶奶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我们这么多年的婚姻这么多年的爱情和亲情,就是被她老人家的胡搅蛮缠,一点点耗费殆尽。问题出在她那边,归根结底出在你身上。” 王泽元不快,道,老年人在受教育程度和生活的年代限制,必然和我们在思想上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所谓代沟指的只是观念和生活方式,既不是反目成仇的理由,也不是我们不孝顺老人的原因。你们需要互相包容,互相理解,互相适应。 颜陆英淡淡地说,包容,理解,适应?我包容理解适应安安奶奶十多年了,结果如何? 王泽元反问,如何? 颜陆英正要说话,又有几人经过,喊“王董好,颜董好。” 王颜二人立即又换成笑容,道:“你好你好,快进去。” 颜陆英接着道,一代人又一代人需要面对的世界需要做的事,但你的母亲依旧停留在二十年前,甚至三四十年前的那个时代。她希望的是对家庭绝对的掌握,包括你。她需要的是全家人对她的服从。 王泽元被颜陆英一口一个“你母亲”说得有点冒火,反驳道,孝顺孝顺,首先就是要顺。妈妈是家长,她含辛茹苦抚育我长大,在她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我们听她的话错了吗? “错了。”颜陆英摇头:“泽元,我们的工作量都很大,特别是前几年,大飞正处于高速成长期,而我的腾云建工正在草创,我们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需要家庭这个温暖的港湾里喘一口气。但是,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我只感觉到紧张,因为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她敏感多疑、牵强附会、焦虑烦躁,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错都我犯下的。泽元你的事业很成功,但我颜陆英并不输于你。你要翱翔,我也想站在高处鸟瞰这个世界,我也是有尊严的。而你是怎么做的呢,遇到我和你母亲产生矛盾的时候,你只是唯唯诺诺,只是下意识地回避逃跑,你很令我失望,你已经失去我的信任甚至爱情。” 王泽元脸色变了,发作道,颜陆英,你态度有问题。 眼见着他们要吵起来,又有大飞的员工经过。两人只得暂时休战,和人点头致意。 他们夫妻火星撞地球争执,旁边的周山水很尴尬,下意识地退到一边,装着视而不见。 而周飞扬则惊讶而好奇地看着前面的一幕,忍不住喃喃道:“安安,阿姨和叔叔能够结婚,当初应该是相爱的,怎么会这样,爱情不应该是可以战胜一切困难的力量吗……呜……” 他话还没有说完,口中已经被王安安塞进去一片口香糖。 王安安不在乎地咀嚼着香口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我奶奶就是个老妖婆,做得很。早上要让我妈亲自去她房间请安,还得把早饭送床上去。一不高兴了,又哭又闹的,好好的,就得让我妈必须马上回家去陪她,也不管人是不是在上班,是不是有要紧的事脱不了身。别说我妈,就连我也受不了。至于我爸,遇到事,就说要出差,直接躲了,奶奶说话可难听了,说我妈既然是王家的媳妇,就得尽到做媳妇儿的本分。她能有今天,全靠我爸。” 周飞扬摇头:“不理解,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王安安:“其实,大飞创业的时候,我妈也是团队成员之一,做的贡献并不比我爸少,股份也一样。所以,妈可不是靠我爸才有今天的。老妖婆真讨厌,让我爸妈闹成现在这样。我每天在家里被看到老妖婆欺负我妈,好生气好生气。我和妈搬出来就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周飞扬犹豫着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尊重你的奶奶,毕竟是长辈。” 王安安生气了:“就是讨厌她又怎么了,再和我说这种话,翻脸了。” 周飞扬:“可是,你爸妈要离婚啊,关键的问题在你奶奶身上,我认为你应该做些什么?” 安安不住吐着泡泡,浑不在乎:“父母离婚不很正常吗,男女之间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分开,多简单的一件事。就拿我们班上来说吧,六十个同学,其中有二十个的父母都离婚了,你周飞扬的爸爸妈妈不也离了?那我问你,你爸妈离婚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怎么做的?” 周飞扬顿时无语,想了想,忽然觉得,其实爹妈离婚也不算什么。当年爸爸妈妈闹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天都塌下来。结果呢,周山水同志和许润同志还住在一起,卿卿我我,蜜里调油,害得他白伤心一场。关键是,自己自由自在的问题儿童当不成,耗费心血做了学霸,过得实在太累了。 欺骗小孩子感情,不可原谅。 等到旁边没人经过,王泽元反问:“陆英,你为什么会紧张,不应该。我们结婚的时候,妈妈说过要拿你当亲生女儿看的。是是是,她事是多。可是你别忘记了,爸爸在她三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妈妈本来可以再婚的,但为了我,她一直守寡,含辛茹苦养育了我。我来蓉城读大学本硕连读,又去国外留学攻读博士,在这十多年时间中,她一个老人忍受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寂寞。换你做空巢老人,你能不敏感能不感情脆弱?陆英,我亏欠妈妈实在太多了,我想过的就是无论如何要报答她的恩情。你能不能理解理解妈妈,理解理解我?” 颜陆英火了:“你妈妈是个母亲,我也是个母亲,我还是你的妻子,要照顾全家人的起居,我还得工作,我有我的事业,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你妈妈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王泽元,你要孝顺父母是你的问题,这个问题不是我的。” 王泽元火了:“你做为王家媳妇,你不应该孝顺母亲吗?” “那是你妈妈,不是我妈妈,我妈已经死了。”颜陆英喝道:“是是是,结婚的时候你妈说过要拿我当亲生女儿看。但是,我没感觉到,我只感受她的敌视。对的,她敌视我,她认为我抢走她的儿子,还生了孩子加入到抢劫你的队伍。她不但仇视我,还仇视安安。我是女人,我懂女人;我是母亲,我懂母亲。而你,王泽元,你什么也不明白。” 王泽元:“颜陆英,你真是疯了。” 旁边王安安兴奋起来,低声对周飞扬说:“吵起来了,吵起来了。” 周飞扬摸了摸额头,感觉有点发热,喃喃道:“你也不正常。” 颜陆英:“是是是,我疯了,王泽元,你并不是自大,你只是在逃避,你遇问题并不想解决。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年会开始了,咱们进去吧。” 说着就伸手挽住王泽元的胳膊,无论他们之间有任何问题,在董事局在股东在员工面前还得做做姿态。 王泽元强硬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过完年我和妈妈会搬你那里去的,一家人需要团聚,老人家会喜欢她的新家的。” “她的新家?”颜陆英忽然放开手:“不是,那只是我和安安的家,与你和你母亲无关。王泽元,你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吗?你仅仅是想给董事会给股东一个交代,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你不也是董事局成员,你不也需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如果我们的婚姻关系出现问题,对股市的影响你是清楚的,到时候,大家的利益受损,又该怎么解释?”像大飞这样的巨无霸集团,一个波动搞不好就是几十上百亿的资产蒸发,没人承受得起。王泽元焦躁起来:“搬家的事妈已经说好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就这么办吧。” “你妈说好了?”颜陆英彻底怒了:“如果我不同意呢?王泽元,你妈如果敢过来,信不信我敢把她的行李扔出去,这已经触及到我的底线了。” 王泽元别的都好说,惟独母亲是他的逆鳞,顿时铁青着脸:“你敢,颜陆英你可以试试。” 这下,两人的谈话再不像开会做报告,再不温文尔雅,再不引经据典诘诎聱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撞击出电光石火。 须臾,颜陆英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王泽元沉不住气:“你笑什么?” 颜陆英忽然一把挽住旁边当了十来分钟尴尬看客的司机周山水的手,挑衅式地看着丈夫:“我的事情你想必已经打听过,山水现在照顾我和女儿的饮食起居,他对安安比亲女儿还亲。王泽元,你和你妈搬过来合适吗?” 周山水吓得寒毛都竖起来:“颜总,你放过我吧,我好不容易才和许润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我不想死啊!你和老王赌气,不能拿我出来说事刺激他吧,害人也不是你这么害的。” 第七十六章 他失去了她 这下旁边的两个孩子都惊呆了。 周飞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而王安安吹出的泡泡啪一声破了,糊在脸上。 安安一把扯掉口香糖,感叹:“酷!” 周飞扬悲愤:“这可是你妈出轨我爸,酷个鬼!” 安安:“你才放屁,是你爸勾引我妈,你爸才出轨呢。” 周飞扬:“你才放气,我爸和我妈已经离婚了,他谈恋爱很合理。你妈和你爸可是处于婚姻关系存续期,这很不道德。” “也是啊!”安安兴奋:“我妈无视腐朽没落的封建道德伦理,好酷。周飞扬,我这几天正在读家春秋,好看死了。” 周飞扬伤心:“咱们都要失去自己的父母了,哭吧。” 周山水试图甩开颜陆英的手,躁得满面通红满头大汗:“泽元,王董,误会,误会啊,我是无辜的。” 颜陆英紧紧抓住他:“哥,不要怕,你不用害怕王泽元,一切有我。” 周山水脱身不得,哀叫,颜总,颜总,玩人也不是这样玩的。我对你不错吧,我对安安不错吧。我每天给你们做两顿饭,我帮你接送孩子。是是是,飞扬是在你那里补习,我是欠了你的情,但你也不能这么整人害人吧?苍天啊,我也是有家庭的人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王泽元不理睬他,只定定地看着妻子。屈辱、不甘、无法想象、荒谬……诸多情绪涌上来,他的心仿佛被人用人机关枪打成筛子。 刚才他还在夸奖颜陆英“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是的,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人生伴侣,自己的老同学,自己的精神上的好友。 但此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她。 那位美丽的洛神,已经飘走了。 王泽元惨笑:“就他,一个小小的物业管家?” 颜陆英:“他心地善良。” 王泽元:“他生活贫困。” 颜陆英:“他的心里有黄金。” 王泽元:“很丢人,很不体面。” 颜陆英:“我为他骄傲。” 王泽元的眼圈忽然红了:“我竟然被这样的一个人打败了。” 颜陆英:“是的,很郁闷很失落是吗?但我觉得痛快。”忽然,她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事情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优雅的她,当着这么多人痛哭还是第一次,所有的人都是手足无措。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走过来。 来的正是许润:“颜陆英,我想我们之间有问题需要处理一下,用女人和女人的方式,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颜陆英点点头:“好。” 周山水急忙说:“太太,太太你来得正好,不关我事,我是冤枉的。” 许润忽然愤怒得像一头母狮子:“你——滚!” 周山水:“我我我。我招谁惹谁了?” 旁边,周飞扬忽然问:“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方式是什么/” 安安:“揪头发,抓脸啊!” 周飞扬:“不行,不能这样,呜……”又被塞进去一块口香糖,他愤怒地吐出来:“王安安你疯了,你妈和我妈要打架。” 安安:“要不要赌赌输赢,我押一百块。” 王泽元急忙冲上去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叫道:“许润,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许碰陆英。你是我叫来的,你得听我的,我命令你。” 许润怒吼:“你什么东西,边儿去。我管你是王董还是王八,再废话一块儿揍。” 眼见着一场大混战就要开始,四人的手机同时丁冬响了,有信息进来。 颜陆英和王泽元日理万机且不说了,许润和周山水因为工作性质,每天电话信息也是不断,一条也不能错过,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问题。 吵归吵,闹归闹,对待工作还是要职业。 长期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们下意识地摸出手机,一看,顿时呆住。 原来,消息是从一个群里发出来的。群是安安和周飞扬的班主任高小美老师新建的,里面就周山水夫妇和王泽元夫妇。 高老师发来的是一条语音:“不好意思,打搅四位家长了,今天这事与周飞扬和安安有关,很重要,也很复杂,我一条一条说。你们都在吗?” 四人同时回复:“在,给老师添麻烦了,请讲。” 高老师:“期末开始的成绩出来了,名次也排下来了。” 听到这个语音,王安安感觉不妙,偷偷朝后挪动脚步。 颜陆英霍地回头:“站住!” 娃不敢动了,脸色变得苍白。 高小美老师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让已经失控的场面瞬间冷静下来。 孩子的教育问题是四位家长最着紧的事情,高三上半期的期末考试是对娃娃整个高中学业的一次检验,关系到未来的高考。可以说,这次考试的成绩可以做为未来高考的参考。 一时间,两对夫妻都低头在手机上和高老师聊起来。 高小美告诉他们,这次期末考试,周山水考得很好,总分数全班第二,仅次于班长,超过了学习委员。在全年级,已经排面第十二。这个成绩固然了令人欣喜,但最让老师高兴的是,从飞扬同学的卷子来看,他的解题思路和从前相比,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而不仅仅是偶然的超常发挥。 作为带了十多年学生的优秀教师,高小美自然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在她看来,现在的周飞扬同学如果在下学期不掉链子,清北复交已经锁定。学校和专业顺便挑。 听她说到这里,周山水忍不住捏着拳头叫了一声:“我儿厉害。” 就连许润面上的愤怒和杀气也冲淡了许多,只依旧咬紧牙关,恨恨地看着颜陆英和周山水。 至于安安,则败走麦城,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一,基本锁定从前的三本,如今的二本。 不对,王安安同学高中三年都是从一场失败到另外一场失败。败走须濡口,败走江夏,败走赤壁……直到麦城,跌落谷底,再没有下降空间。 这次期末考试和高考一样,总分750,安安同学433,刚好过二本线。和周飞扬同学差了两百,都是一个学校,同样的老师教出来的,且都是颜总一手一脚补习过来的,怎么一个是橘一个是枳? 颜陆英悲愤:“这么渣成这样?我没补课前都500分,怎么补了反下降这么多。王安安,你就是是这么对我的吗?你给我跪下!” 安安腿一软欲要跪下去,旁边的周飞扬一把拽住她,感觉这位小女生浑身都在颤抖,心中不觉得怜悯。 颜陆英怒发冲冠,正要上前狠狠给女儿一耳光,高老师的语音又过来。 “飞扬爸爸妈妈,安安爸爸妈妈,接下来我说的话只是一种猜测。我怀疑飞扬和安安在早恋。” “啊!”这下,不但四位父母,就连周飞扬和王安安也惊讶地叫出声来。 周飞扬嫌弃地甩开王安安:“我们早恋,可能吗?好无聊。” 王安安还是怕得要命:“我我我……我没恋啊,妈,不要打我,周叔叔,你快劝劝我妈?” 第七十七章 周飞扬社死 对于高小美老师说飞扬和安安早恋这事,周山水很不认同。知子莫若父,孩子虽然前一段时间好象是喜欢上某位神秘女生,他和老师沟通后也想过破解孩子的QQ密码,但试过几次之后就放弃了。 作为一个文科生,学的,周山水又因为工作原因天天和人打交道,可谓人情练达。男女之间是否有感情,他只需要瞄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安安和周飞扬见天凑一块儿补习,他们的思想有没有抛锚,也瞒不了人,老周还能看不出来? 根本就没有的事情嘛。 而且,刚才高老师数孩子的考试成绩很好,那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高小美却道,正因为周飞扬的期末考试这么好,前途一片光明,那我们做老师和家长的更不能大意。周飞扬的成绩是上去了,但安安最后一名怎么说? 在恋爱中,女孩儿总比男孩子敏感,也更容易受到情绪的控制,显然她是被影响了。 是是是,周飞扬同学是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可万一呢,高考对于孩子的人生的重要性我想也不用多说。我只想问,万一呢? 我,还有飞扬爸爸飞扬妈妈,都承受不了这样的风险。 飞扬更承受不了。 …… 旁边,周飞扬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对王安安道:“怎么把咱们硬凑一起,莫名其妙,你自己考差了,别牵扯我呀。” 王安安还在打哆嗦:“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想办法跑,周飞扬,等下我逃命的时候你拦住我妈,她最喜欢你了。” …… 周山水忽然有点不高兴,说,高老师,我相信两个孩子都能分得清轻重,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说,我要小小地反驳你一次。 高小美回答说,我有证据,我找学生拿到了周飞扬的QQ密码,现在发过来,四位家长可以看看他说说里的内容,其中和王安安同学有关。 周飞扬大惊,掏出手机就要改密码。 四位家长同时喊:“不许动,给我站住。”然后又瞬间把两孩子包围在垓心。 王安安好奇:“周飞扬,你写了我什么?” “我我我……”周飞扬一张脸红成猪肝色, 就在这样,我们的飞扬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QQ说说,里面的内容直白地暴露在家长的面前,瞬间社会性死亡。 周飞扬在空间里写了好几篇日记,记录着自己的心情,写的是诗。其中有两首最有代表性,也很能说明问题。 其一: 《补习》 人和新城人和新, 我去那里补学习。 男耕女织乃我意, 红袖添香趁年轻。 其二是一首现代诗: 《太阳》 我独自走在这条漫长而又漫长的小路上, 盼望着,盼望着看到那位住在小楼里的姑娘。 她有着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她有着阳光一样的温度, 她融化着冰冷的空气。 我走进去,看着她眼睛里的金黄色的光,我被她的暖风吹拂, 仿佛是沐浴在春风里, 年轻就应该是那树上的新绿, 萌芽,成长,舒展叶片,迎接那光。 她, 就是, 我的太阳, 我爱的太阳。 …… 王安安惊喜:“周飞扬,我是你的太阳吗?尼采说,我就是太阳,世界应该围绕着我转。酷,太酷了!” 周飞扬臊得大冷天的满头都是汗,脑袋低得快要钻进地里去。喃喃道:“孔雀开屏,你想多了,我我我……” 这太丢人了,他有点想哭。 “这也是诗?”不但周飞扬,就连周山水也感到抬不起头来。作为一个学的,老周对文字很敏感。虽然自己不能写,但一篇文字的好坏还是具备一定鉴赏力的。 第一首不是古诗,而是顺口溜。至于第二首,仅仅是分行文字,跟文学艺术不搭界。 人说,女儿是爸爸的前世小情人。 虽然这小棉袄经常漏风,里面还絮了黑心棉花,但她却是王泽元生命中最珍贵最重要的事物。 老王看到这两首诗,顿时气发冲冠,抬手就要朝周飞扬抽去。 许润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手,喝道:“你干什么,敢打我儿子?” “干什么,我要打死他!”王泽元声嘶力竭:“许润,这就是你的家风。你丈夫出轨,你儿子勾引我女儿,你们一家子这是要置我王泽元于死地吗,我究竟怎么你们了?” 许润:“就凭两首诗就诬陷我儿怎么怎么你家女子,你这是捕风捉影,你这是诬陷。王泽元,如果敢乱来,我对你不客气。” 王泽元叫道:“事实胜于雄辩,你儿都要红袖添香,都走进小楼去找美丽的姑娘,寻找他灿烂的青春了。你儿每天去我家补课,那不就走进小楼,走进我家姑娘的心扉了吗?” 周飞扬:“我没有。” 王安安撇嘴。 “你第一首诗都写了‘我去那里补学习。’还不承认?”王泽元怒急而笑,不住挣扎着:“咯咯,咯咯,好好好,好得很。周飞扬啊周飞扬,你还真是一头狼啊!颜陆英是怎么对你的,看你家经济困难,帮你妈妈解决了工作。你要考名牌大学,她帮你补课。你呢,你爸爸勾引她,你勾引我女儿。你还写诗,呵呵,真想不到你还有写打油诗的才能,你谁呀,你是张宗昌吗?老子,老子打死你!” 周飞扬忽然抹泪抽噎:“我没有,我没有。” 许润还在用力拉住王泽元,怒吼:“孩子我自己会教,但你打他就是不行。” 周飞扬:“我没有,我没有。” 眼见这场面不可收拾,忽然,颜陆英发出一声大哭:“安安,你和飞扬不能在一起,妈妈求求你了。飞扬,阿姨对你很好吧,你不能做出这种事啊。” 周飞扬也发出哭声:“阿姨,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不是安安,真的不是安安。爸,妈,你们冤枉我了。” 王安安哼了一声:“我又不喜欢周飞扬,你们硬诬陷我们,真没劲。” 和王泽元一样,颜陆英也有点失去理智的模样:“我不信,我不信,我冒不了这个险。安安,飞扬,你们真不能在一起。因为,山水和我是亲兄妹,你们是表兄妹。天啦,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惩罚我!” “啥玩意儿?”许润放开了王泽元。 王泽元气得又笑起来:“颜陆英,你是不是看八点挡家庭伦理剧看魔障了,你出轨周山水被我质问,就说你和他是兄妹,编出这么个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 颜陆英泪如雨下:“泽元,这事是真的。我本不愿意说这事的,可是我怕安安和飞扬做出不好的事来,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王泽元:“颜陆英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今天是年会,你很不体面。” “等等,都别吵。”许润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王泽元你给我住口,现在我来问问题,你们一个一个回答。” 不愧是来自林海雪原的女子,这一声呐喊,大家都安静下来。 许润对颜陆英说:“山水是抱养的孩子,我知道他另有生母。你是我婆婆妈后来生的孩子?” 颜陆英点点头。 许润:“那么,我婆婆妈叫什么名字?” 颜陆英:“我妈叫黄秋枝。” “啊!”周山水发出一声大叫,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去一颗鸡蛋。 “山水,你安静。”许润又问颜陆英:“你要拿出证据来。” 颜陆英抹着泪水哽咽道:“妈妈当年的户口迁移证明,户口薄、身份证、后来去世时的死亡证明我都有保留,放在家里,等下可以给你看。我手机里有她和我的老照片。” 说着,就打开手机图库给众人看。 里面存了好多老照片,众人都同时探头过去。 第一张是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婴儿。 王安安:“是外婆和妈妈小时候,啊,你们快看,外婆和周叔还是周飞扬好像。” 许润也叫出声来:“对,是婆婆。” 王泽元回头看了看周山水父子,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妈真的好象……周山水和飞扬。” 却见岳母年轻的时候鼻梁挺拔,眉毛浓黑,眼睛明亮,额头饱满,竟是个大美人儿。眉目和周山水也仅仅是依稀仿佛,但和周飞扬却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这大概就是隔代遗传吧? 照片一张张翻动,都是颜陆英和母亲的合影,颜总也从婴儿到小孩,再到少女时代和为人妻为人母。 一桩关于上辈人的往事也在她的叙述中逐渐清晰。 第七十八章 跟往事干杯 没错,周山水是抱养的孩子,他本不姓周,而是姓林。 事情还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西南地区的某座位于大山深处的小村里,一个叫黄秋枝的少女说起。 村子不大,只三十来户人家。这地方虽然偏僻,生态却好,可谓是绿水青山。正因为有这一方好山好水,却孕育出黄秋枝这么个眉目如画,身肢窈窕,的美丽的小姑娘。 小黄姑娘一直在读书,且学得不错。 从小就是大队小学的班长、优等生,任何题目,老师只说一遍,她便会了。 黄秋枝的初中是在公社中学念的,依旧优秀,后来更是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但到高中后,她的成绩虽然依旧不错,但因为小时候农村教育条件有限,再加上当年的大学录取率低得令人发指,高考时不出意料地落了榜。而家里因为太穷,实在无力供她继续复读。 当时有一句是这么说的,“榜上无名,脚下有路。” 其实这话没有什么意义,对于一个大山里的孩子,还是个姑娘,只有回家种地一条路可走。 黄秋枝读了十多年书,早把自己读得细皮嫩肉,娉娉婷婷,刚一下地,就闹出了打谷子把自己打进拌桶,挑粪把自己随带着滚下坡去,弄一身金黄的糗事。 爹娘也是唉声叹气,说读这么多书又能怎么样,最后读出个废物。早知道就留在家里干活,十多年锻炼下来,练得膀大腰圆,全劳动力抵不上,怎么也能当半个汉子使。现在好了,只能尽快找个人家嫁人,打发出去了事。 于是,她父母就张罗着让媒婆给女儿说亲。 但小黄却名声在外。 没错,姑娘是长得好看,在那个年代,大伙儿吃饭都够戗。每天吃的那几两苞谷面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热量,对于身边的美丽风景自然是视而不见,甚至觉得这女子没啥意思:腰那么细,力气也弱,娶回家去怕是挑不了粪担子干了不农活,那不是请回去一尊菩萨吗? 媒婆介绍了十几次,都没把事弄成,最后也放弃了,对她父母说,你家女子就是个废物,这辈子怕是要砸手里了。 女儿交接不出去,父母也没办法,只得留她在身边混吃等死。 但在这个时候,黄秋枝却闹出个大新闻——她怀孕了。 事情是这样,当年不是还没有包产到户吗。全体社员每天都会在队长的安排下敲钟下地,鸣金收兵。赚取工分,年底按照工分多少分粮。 小黄姑娘干了一阵子农活,肩也磨破了,屁股墩也摔伤了,身上的肌肉从月初酸痛到月底,就没有舒服过一天。 她实在有点忍受不了,就跑去找林队长,说地里的活儿她实在做不来,能不能换个轻松点的事。再这么下去,要死的。 林队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长得倒是仪表堂堂,就是脾气不太好。 他问,小黄你究竟想做干什么活。 黄秋枝回答说,能不能上山放牛。 放牛多好啊,牛自己会去吃草,不用人喂,也不用出劳力,坐旁边草地上就能混一天。 林队长说,生产队的牛都是孩子在放的,又没有工分,你要去干也可以,但年底可就没粮食分了。 黄秋枝却道,不行,怎么可能不给工分,不但要给,还得按照全劳动力的标准给,不然我就不依。 林队长顿时毛了,骂道,你谁呀,你说放牛就放牛,你说给工分就给工分,我是你爹吗?就算我是你爹,也不敢这么弄,这是贪污,这是违法,抓到了要被批斗的。 黄秋枝说,你想当别人爹,也得有那个能力。 这话彻底激怒了队长。 原来,林队长人到老年,他和妻子膝下却没有一男半女,也不知道是他还是老婆的问题。乡下人的嘴都毒,况且,队长掌握着生产对派工派粮和分配实权,得罪过不少人,于是就有难听的话传开了,说队长是阉割过的公鸡,是被锤的牛,是被骟的猪,老林家要绝后了。 队长霸道惯了,一耳光抽过去,骂道,打不死你这个娼妇。 黄秋枝被这耳光抽得眼毛金星,她屈辱,她愤怒,她想要报复。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便一把抱住队长,高喊队长耍流氓要侮辱他。 林队长被彻底惊住,此时正值严厉打击犯罪分子期间,这个罪名背上那可是要死人的。急忙跳开,可惜因为被黄秋枝缠住,两人就顺着山坡骨碌碌滚进旁边苞谷地里去。 当时正是夏天,小黄姑娘穿得单薄,衣服口子都被扯掉,露出白花花的脖子。 队长脑袋里嗡的一声,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就失去了理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队长才晓得害怕,不住道:“放牛,你明天就去放牛,工分按照全劳力算。你要不要洋芋,我给你五十斤,要不要谷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算是天上的月亮……秋枝,你太好看了,你就是天上的神仙。” 黄秋枝哭起来,又怕被别人看到,只用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 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小黄姑娘也是意志不坚定,加上实在是干不了地里的活儿,第二日就赶着牛上了山。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和林队长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小树林里、苞谷田中。 而她所提出的要求,队长都是无一不满足。 出工的时候,黄家分到的都是最轻松的活儿。队里分粮食,分油盐的时候,黄家都是拿最大份儿。 当时的小黄姑娘正青春健康土地肥沃,一不小心就怀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大到变成西瓜。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黄家父母知道这事后,怒不可遏,带着亲戚冲进林队长家一通打砸,骂道,好你个畜生,看起来仪表堂堂,其实是个大流氓,我黄家的声誉都被你毁了,血债必须用血偿。 于是,黄家人就把队长扭送执法机关,报了案。 当时正在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本着从重从快原则,林队长被判了死刑。 枪决那天的时候,黄秋枝抱着刚生下的婴儿去送队长最后一程。 林队长被倒捆着双手,背上还插了个打着红叉的牌子,垂头丧气地立在解放牌汽车车厢中。 看到挤在最前面为婴儿换尿布的黄秋枝,队长眼睛里有了神彩,一声大喊:我不是被锤的牛,我也能生娃,我们老林家有后了,我对得起地下的父母,这辈子值了! 黄家人被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给彻底激怒了。 自家女子做了丑事,生了私娃子,他们已经在十里八乡抬不起头来。 按说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家里实在太穷,实在负担不起多余人口,这个娃娃应该还给林家才对。 但黄秋枝的父亲却怒了,骂道,姓林的畜生睡了我女子,还想要个后人,美得他?这娃,他老林家想都别想。 恰好,邻县一户姓周的老年农民夫妻没有生育,小黄父母就把婴儿送过去。 周姓夫妇一看孩子就喜欢,便留了下来,取名周山水。 至于黄秋枝,因为名声坏了,自然更没有媒上门提亲。又因为天天被父母打,实在挺不住,扒火车离家出走。 时间一年年过去,时代发展了,当地山民纷纷出门去东南沿海地区务工。据回乡的人说,好象在那边看到过秋枝,据说在夜总会上班……云云。 又过得几年,又有村民回家说看到过秋枝,好象嫁人生孩子了,丈夫是个当地老头。 这个秋枝,一辈子都和老头纠缠不清了。 黄家人更觉得丢人,权当这个女儿从来没有生过,或者已经死了。 …… 至于被抱给邻县周姓人家的周山水,养父母对他非常好,也不隐瞒他的身世,逢年过节还带娃娃过去走亲戚。 周山水也是在那所谓的爷爷奶奶家见到过自己生母的照片,因此刚才颜陆英点开手机相册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过,养父母对他实在太好,在养育他的过程中吃过许多苦。 在周山水看来,养恩大于生恩,更别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母,也不认那边的亲戚。 不过,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所谓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生父被枪毙、生母已经病故,养父母也驾鹤多年。 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烟消云逝,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和周山水也没有任何关系。 第七十九章 周飞扬的指责 颜陆英说,她的老家是经济发达地区,但当地巨额的彩礼就如同一座高山压在适龄青年头上。 也如此,她父亲一直打着光棍,拖到年过半百,直到国家改革开放。 改革了,社会人口开始流动,大量中西部农民到东南打工。因为向往美好生活,许多打工妹选择结婚留下来,母亲就是在那时出现在父亲面前,在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她。 颜陆英说,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年纪实在太大,因病去世。而那个时候,当地经济已经发达。靠着集体经济,母亲已经能够供养她读书和出国留学。 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年,家中的房子也拆迁了。而那个时候的她刚好结束留学生涯,和王泽元一道回国创业。 靠着这笔拆迁款以及王家的资金入股,她把事业干得风生水起。到如今,大飞民用无人机已经是国内同行业的TOP3。 颜陆英说,她和王泽元事业圆满,除了积累了以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财富外,还收获了无数的社会荣誉。比如市、省两级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是各大财经节目和杂志的坐上宾……云云。 而这些社会荣誉又促进了自己事业的发展。 但是,但是……母亲年轻时的不光彩的人生经历会影响到她的社会声誉,会让她抬不起头来。 现在是信息时代,一个公众人物的身世只要有些许瑕疵,就会被网络无限放大到人尽皆知,《大飞》的形象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母亲当年在西南山村的事本就有点丢人,跑到东南地区后,更是从事过不道德的职业,这些旧事如果被挖出来,她承受不了后果。 颜陆英泪流满面地道,她小时候因为母亲是外地女人,加上父亲在当地又是最没出息的老实人,常受到同学欺负。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羡慕别的女生有兄长的爱护和保护。 等到她听母亲说自己在遥远的西南还有一个亲大哥后,就想着有一天要找到哥。只有找到兄长,才是完整的一家人。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因为西南地区的人工土地便宜,加上蓉城正在打造西部数码城有许多优惠政策,大飞总部落户盆地。 颜陆英和王泽元也到蓉城安家,离兄长周山水又近了一步。 她就开始寻找周山水。 在大数据时代,要想找一个人是非常简单的,更何况颜陆英的社会地位摆在那里,要做这件事轻而易举。 一查就查到了周山水。 不过,还是因为母亲的不名誉往事,颜陆英也不敢和周山水相认,只在背后默默关注着他。这才有让许润去她公司做办公室主任,给侄子周飞扬补课的故事。 说到这里,颜陆英喊了一声:“哥,你和飞扬还有安安是我最亲的人,今天我之所以鼓起勇气说这事。那是想提醒两个孩子他们是兄妹,他们不能在一起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这番话讲完,夕阳已经下山,路灯亮起来,周遭一片朦胧。冲击是巨大的,而上一辈人,特别是周山水和颜陆英母亲的风流韵事实在不好启齿,大家既震撼又尴尬,竟说不出话来。 良久,忽然…… 安安忽然扑进周山水坏里,一声嚎哭:“舅舅,我亲爱的舅舅。我就说怎么每次见到你就感觉特别亲。原来我们真的是最亲最亲的人,舅舅,我也一直想要个舅舅,你和我梦里梦见的一样。舅舅,我想死你了。” 小姑娘把眼泪和鼻涕一把一把地抹到周山水的胸口上。 看到这么可爱的一个外甥女,周山水心中既然甜蜜又惊喜,且酸楚:“安安乖,安安乖。别哭了,别哭了,咱们一家团圆了。”他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安安继续哭:“舅,我期末考试考差了,最后一名,我难过啊!” 周山水摸着她的脑袋:“考差了不要紧,好好补习,下回把分数拿上去就是。” “姑妈。”周飞扬喊。 这一声姑妈让颜陆英又哭起来,她伸出双臂,把周山水父子还有安安抱在中间。 她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她要保护他们,她要永远和家人在一起。 王泽元站在一边没人理睬,感觉自己受到严重的排斥。今天这事儿闹的,本来他是来质问妻子和周山水的,质问颜陆英为什么背叛婚姻,质问周山水为什么破坏别人家庭。不想闹到现在,周山水却成了自己的大舅子。 他喊了一声“山水、飞扬”也伸出手想抱。 不料,颜陆英回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与你无关,走开。” 王泽元的手僵在半空。 颜陆英说:“哥,我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们说,我要把这四十多年的事都告诉你。” 周山水鼻子发酸,却喃喃道:“陆英,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讲。可是……咱们先解决飞扬和安安早恋的事,这这这……这太操蛋,都弄成《血疑》了。” 《血疑》是周山水和颜陆英他们童年时有名的电视连续剧,说的就是周飞扬和王安安这样的情形。 当然,这是属于七零的记忆,周飞扬和王安安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只是感觉这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不然一向温和的老周管家不会说出“操蛋”二字。 周飞扬也意识到如果任由这个误会下去问题很严重,他面上露出特有的严肃表情,说,爸妈,姑妈姑父,我和王安安没有那事。你们觉得我会喜欢这么一个学渣,我会对自己未来的人生伴侣没有要求? 王安安恼了,叫道,周飞扬你少瞧不起人,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不就是学习不好吗。 许润平时虽然不管孩子,但这是建立在周飞扬学习优异的基础上。这次期末考试,孩子虽然得了全班第二,成绩又上一个台阶,却早恋了。作为过来人,她自然知道恋爱对于一个半大孩子所产生的影响。自己当初不就是因为爱上了周山水这个混蛋,以至误了终生。 小屁孩一旦爱上了,如果情绪一个波动,忽然来一个万念皆灰,不爱学习了呢,那不是自我毁灭吗? 她说,飞扬,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爱情,要过几年成熟了才行,你懂什么呀? 周山水插嘴说,太太,不是安安,我看得出来。 许润道,不是安安问题更严重,他和安安是表兄妹,如果真有朦胧的情感,知道这层关系自然就分了。现在的问题是,周飞扬究竟和谁谈恋爱,不挖出来,问题总归是得不到解决。混蛋周飞扬,你给说不说。 周飞扬说,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是成年人,谁也管不着。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规划。我将来要结婚的对象,必然是优秀到足以打动我,给我心跳的那个人。 许润大怒,喝道,哟,还婚姻自由了,你还想着结婚的事儿,丢不丢人?你说说那女生是谁,我倒要看看她多优秀,我要看看你们的爱情和憧憬的婚姻是什么样子?不学好,小小年纪早恋,那女孩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周飞扬忽然愤怒了,昂起头,以难得的倔强说道,她是好女孩子,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即便你是我的妈妈。我们只是彼此欣赏,单纯而快乐,我认为我找到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这就是我所想象的爱情。而不是你和爸爸,为了多年夫妻,为了一点点柴米油盐就离婚,你们有没有想过会不会因此让我对婚姻产生恐惧对人世间最珍贵的情感产生怀疑。还有姑妈和姑父,我听安安说过你们的事情。安安成天大大咧咧的,你们就以为她不痛苦不难过。你们之间有问题,解决掉就是,为什么不处理好,要拖到分居,下一步是不是要分家了?我都没家了,安安马上就会失去自己的父母。你们说我小,什么都不懂。但你们懂吗,你们的人生经验对我又有什么用?我想,对于你们口中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我会比你们处理得更好。这个年会不参加了,我要回家,我还有作业没做。 他的每一句话就如同针戳到在场四个大人的心里。 周山水、许润、颜陆英、王泽元尴尬无地自容,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成熟的娃娃。站在周飞扬面前,离婚不离家的周许,和离家不离婚的颜王,倒像是做错了事的任性小孩。 年会自然是开不成了,周颜兄妹相认,预料中的执手相看泪眼,互相诉说这么多年各自的人生经历也没有发生。 当天晚上,许润没有赶厚着脸皮跑进卧室的前夫哥。 睡到半夜,许润忽然一脚把踢到周山水背上,咬牙切齿说,你教的好儿子,还教起我们是什么爱情什么是婚姻,我不是他娘,他才是我亲妈,他恨我们当年离婚。 周山水被踢醒,感觉到危险,说,太太你别乱想,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 许润忽然抹泪,哽咽道,我们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在我们那时候,所谓的坏学生就是抽烟喝酒谈恋爱。干这三件坏事的学生,都是躲着人的,混蛋周飞扬竟然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对我们的婚姻状况横加指责,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和勇气。 周山水不服气,什么我教出的好儿子,他不遗传了你的“不要抱怨自己,要谴责他人”的秉性吗?太太,今天我们和妹妹一家人认了亲,多好多幸福的事啊,不聊这些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许润咬牙切齿道,说起你妹妹的事情,周山水我还没找你要个说法呢!我不是让你们别去她那里吗,你们是怎么做的,背着我偷偷过去补课,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周山水解释,那不是为了孩子的学习吗? 许润道,周山水,挖出那个女生的任务就落实到你头上。 “挖挖挖。”周山水一骨碌坐起来::“这事确实不能马虎,你说,会是谁呢?” 于是,二人也不争吵了,从手机里调出周飞扬所在班级的学生花名册,逐一排查。 名单上,人人可疑,却又查无实证。 折腾到下半夜,许润终于坚持不住,打着哈欠说,我们这么胡乱推测下去也没有用处,反正还有一星期就开会,孩子的教育是你在管,你给我好好打探。现在睡觉,明天开始,准备过年,你给爸妈买的东西寄出去没有? 周山水回答,早就寄出去了,应该已经到了。是是是,新年大节,咱们就不说哪些烦心事,走走亲戚串串门。 许润忽然冷笑道,走亲戚,我可不去你妹家。我跟你什么关系,早离了。刚才你们一家人哭成一团抱着一团的时候可想过我,你看看你妹,伸出手来,只抱了你们父子和安安,却把我抛到一边,我在你们心目中就是个外人。” 周山水:“你怎么这么小气?” 许润:“你少跟我说什么只要在你妹妹公司上班,以后不会被人辞退,不会中年危机。是是是,我许润进公司是沾了你周某人的光,但我在岗位上干得很好,我对得起那份工资。你不要做出一副施舍的面孔,你别想侮辱我。” 周山水苦笑:“没有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算了,不去就不去呗。陆英家的事情看起来也很麻烦,都快离婚了,我们却也尴尬。孩子的事情你放心好了,等开学我再和老师联络一下,好好查查。” 第八十章 谢谢你山水 查? 怎么查? 周山水总的来说是个老派的人,在他的读书年代,和女生说句话都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会被扣上喜欢和女孩子玩娘娘腔的恶名,会被小伙伴嘲笑半天。 不想社会已经进步到现在这等程度。 周飞扬的QQ密码已经修改,要想再偷看他的信息也没有可能。而且看架势,飞扬哥已经废弃了QQ,转战微信。 老周同志既想问他聊什么和谁聊,又怕影响孩子的情绪,只能在旁边暗暗着急。 正因为社会发展得实在太快,老一辈的人生经验已经无法给予孩子指导。更何况自己的婚姻生活也是一团糟,也受到了飞扬同学的指责。每次老周钻进前妻姐的房间,总感觉儿子在后面默默地看上一眼。 他心虚气短,失去了做家长的尊严。 没办法,正能等到开学再说,再慢慢观察周飞扬和哪个女生不正常。 今年的春节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不外是一家人吃吃团年饭,看看电视,走走亲戚朋友。许润春节要值班,周山水也要值班,不波不澜,六天假期飞快过去,周飞扬也开学了。 说起来高三毕业班还真有点惨,抵拢春节才放假,春节刚过就得去报名。 对周山水带孩子去梧桐树中学报名这事,周飞扬有点抗拒,说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多大点事还让家长送,自己就能搞定,完全没必要兴师动众。 周山水笑笑,说,下半年你读大学要去外省,我和你妈工作都忙,估计送不了。虽然说你在父母眼中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娃娃大了,当撒手时要撒手,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报名,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既然老爸这么说了,周飞扬也只能默默不语。 和老周一样,其他同学的家长也都带着孩子来了学校,挤得厉害。 周山水仔细观察,发现孩子已经是那副清水脸,和其他同学也不怎么热络,话说得也少,倒看不出他和哪个女生关系密,看样子挖出幕后女生的任务不是那么好完成。 正如上次研究学生名单时一样,他感觉人人可疑,正烦闷,王泽元就过来叫了一声山水。 周山水见到他,心中奇怪,道,咦,泽元你送孩子来学校啊,今天怎么有空?在安安成长过程中你一直缺位,现在来弥补遗憾有点迟了吧。 他得了这个便宜妹夫本是件好事,但王泽元和妹妹闹成现在这样,春节期间倒不方便走动。 王泽元尴尬地说,他和颜陆英分居后约定,每周陪孩子一天,今日恰好,而且,陆英有事出差,只能由我带安安过来报名。 周山水听到这话,心中却不愉快。忍不住道,你们夫妻闹矛盾归闹矛盾,怎么还分居了。分上几天也就罢了,还弄出个孩子的探视日。我看你们就是不想好了,怎么,还打算离婚啊? 作为一个老派的人,周山水对于离婚这事挺抵触。当年和许润分手,那是前妻姐太强势,自己抗拒不了。再说,自己离婚可以,妹妹毕竟是个女人,真走到和王泽元成陌路不见,安安不就没爸爸了吗,他感情上接受不了。 王泽元说,我和陆英是有感情的,爱情这东西是有保质期的,不然也不会有七年之痒的说法。所谓婚姻生活就是把爱情转化为亲情,夫妻俩相互扶持相互照顾,携手白头,我们也在努力做到这一点。 周山水挖苦道,努力到分居了?王董,你事业很成功,你比我有知识有见识,你好象无所不能,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处理不下来?你说你已经成功地把你们的感情转化成为亲情,很遗憾我没有看到。 王择元忽然叹息着说,山水,亲情并不单指夫妻,还有父母和子女。我的母亲和陆英都是很倔的人,老一辈的人和晚辈在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上区别很大,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见天冲突。是的,我承认在这事上我没处理好,我是少爷性格,遇到事第一反应是躲,是逃,以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但是,那毕竟是我的妈妈,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的妈妈啊!山水,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养儿方知父母恩。试想,如果你的父母尚在,和许润产生矛盾,你又会站在哪一边,你又该怎么办? 这一连串质问倒让周山水楞住。 他抓了抓脑袋,心中想,要说强势,许润这个来自林海雪原的女子可比颜陆英凶多了。据说王家的老太太性格奇葩,每每有古怪的行为。换许润是颜陆英,怕是一天都忍不了,自己更是会疯掉。 王泽元又问,山水,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你说? 周山水说,我哪里知道你该怎么办,我知道也不会和许润离婚了,说起来在处理夫妻矛盾上我也很失败。反正,我不希望看到你和陆英离婚,不希望安安成为离异家庭的孩子。父母离婚,娃娃会很痛苦的。你们现在这么分居也不是办法,都快三个月了。夫妻还是得生活在一起,不然感情会越来越淡,最后走上不归路。 王泽元眼睛一亮,握住周山水的手,着急地问,那么说来,山水你是赞成我搬去和陆英住一块儿全家团聚的。 周山水回答,那不废话吗,谁希望自己的亲妹妹两口子闹离婚? 王泽元说,那我就趁陆英这两天出差,说干就干,我已经和妈妈收拾好行李了,等下就搬过去。 他兴奋地搓着手,道,最近外间有很多关于我和陆英的谣言,资本市场上波动不小。今天开市我们大飞的股价就跌了些,我压力还真是有点大。既然有山水你的支持,那就没事了。 周山水大惊,喝道,等等,我什么时候支持你?好好好,就算我支持你找陆英好好谈谈,重新在一起生活,那也只能徐徐图之,你这不是蛮干吗?还有,你母亲和陆英关系本就差,现在连她一起搬过去,这不是把事情搞大了吗?还扯起资本市场了,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王泽元道,不冲突不冲突,还请一定帮忙。陆英最肯听你的话,这事只要你出面,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候我就跟她说是你请我们和妈妈过去的。 周山水摇头说,原来你已经计划好了,泽元,你这么干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王泽元忽然动了感情,说,山水,事情总得解决啊,我不能再拖下去了。倒不是因为资本市场和董事局的压力,主要是安安的年纪一天天大了。你想啊,还有四个月她就要高考,要上大学远走高飞。孩子是父母感情的寄托,是维系一个家庭的纽带。现在安安还在家,我和陆英之间还可以因为孩子的事情坐在一起,一旦她走了。以我和安安妈快要破裂的感情,那才是真的永无修复的可能了。 周山水气愤地说,王泽元你不但拿我做人质,还让安安绑架陆英,你太过分了。 王泽元道,不然怎么样,你准备等到安安读大学后,眼睁睁看着陆英把一纸离婚协议拍在我面前。我想,她大约已经准备好了,她是那么的有主见,坚钢不可夺志,她做得出来。 周山水闷了半天,喃喃道,我自然是不愿意看到你们分手的,你们又没有做出过对不起对方的事儿,就因为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闹得要单过,实在没有意义啊!离婚是不好的,离婚是不能接受的。不管你最后是处于什么目的要和陆英复合,我都是赞成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你妈妈和陆英已经水火不相容,根本劝不住。 王泽元说,山水,时间紧迫,我也是急了,咱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这不来和你商量吗?我是关心则乱,你是旁观者清,你给我出个主意,你行的。 周山水苦笑着说,我也关心,我也乱得很,我不更没有主张吗? 王泽元说,那可怎么好呢? 两郎舅站在停车场长吁短叹。 正无计,有几个报完名的家长带着孩子边说话边过来,都是妈妈。 鸡娃的家长句在一起自然会谈孩子的教育问题和未来的高考。 那位家长的谈话清晰传到周山水耳朵里。 “智涵妈妈,智涵上学期的数学考得不错。以前智涵的数学是短板,这次竟然提高了那么多分数,都够上211的分数线了,快告诉我你用了什么法子在最后阶段突击了一把?” “哎,是啊,别看孩子挺聪明的样子,可看到数学公式那模样就好象死了人一样。不然,分文理科的时候,也不会要死要活选文科班。现在这个社会,文科毕业和折业范围终归是窄了些。” 原来,这几个家长的孩子都是文科班的。 “智涵妈妈,你还没说怎么把孩子的数学成绩提上去的,会不会是请了家教。咯咯,现在国家明令不许补课……放心好了,我们不会举报的。不过啊,那个好老师你得推荐给我。” “对的对的,推荐一下。”几位妈妈都小声地说起来。 智函妈妈忙道:“真没请家教,真没有。” “没请孩子的成绩能提高这么多?”其他人都是不信,面露不悦:“智涵妈妈,咱们相处快三年了吧,以前有好的补习班好的老师好的教材我们可都是告诉了你的,你现在这样就有点不地道了。” “对对对,不讲义气了。” “智涵妈妈,别藏着掖着了。” 听到众人的谴责,那位叫智涵妈妈的妇女急了,说:“我是那种不念情谊的人吗,实话告诉你们吧,孩子的数学是她爸补的。孩子爸爸是数学老师,前些年都在高原支边。那地方你们是晓得的,呆的时间长了,身体会得病,男的五十岁就可以提前退休。孩子爸爸回来没事,就拿起课本鸡娃。现在国家不许补习,让孩子爸给你们的娃娃补课,如果被举报,搞不好要降低退休待遇。再说了,一个闲得没事的男人丢到你们这群妇女堆里,我也害怕啊!父母给孩子补课不违规吧?” 众妈妈都扑哧一声笑起来,皆道,我们是狼啊,还能把你老公给生吞了?哎,早知道我们当年也找个教师老公,现在也不用那么操心。 大家说说笑笑,各自开车带着孩子回家。 周山水听到这番话心中却是一动,问:“泽元,你是学数学的?” “对啊,应用数学,后来还念了博士。” “你的数学比起陆英如何?” “专业不同,我大概要强上一点点。” 周山水说:“安安上学期的成绩全班倒数第一,陆英很痛心,很自责。” “我明白了。”王泽元顿时精神焕发,握住他的手不住摇:“山水,谢谢你。” 第八十一章 理想就是吃喝玩乐 周山水忽然甩开妹夫的手,喝道:“泽元,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家的事我略有耳闻,你工作忙,又是个喜欢玩的人,一周七天有六天不在家。剩下一天,要么是出门玩要么躺床上睡懒觉。家庭对你来说只是驿站,只是酒店,更别说照顾陆英给她温暖和参与进安安的成长。正如你所说,时间紧迫,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能想清楚,改掉自己身上这样那样的毛病。” 王泽元在外面是威风惯了的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斥责过。脸色一变,但还是恢复了笑脸,说,成,我努力吧。 周山水又叮嘱道,泽元,你还是得跟陆英好好谈谈。孩子的教育问题是个契机,也是你们现在能够坐在一起聊的点。抓住这个点,问题未必没有转机。你为了孩子要搬过去住,这事可以谈,我认为做父母的为了孩子做点小小的牺牲也是应该的。陆英那边,我可以帮你做做工作。 “还是那句话,不要蛮干,我想你也不是蛮干的人。”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但王泽元在董事局和市场的压力下还是乱来。 就在当天下午,周山水就看到颜陆英别墅浩浩荡荡好多人在搬行李。有钱人搬家可真是好家伙,真叫人涨见识了。 光各类家具都满满装两车,还有乱七八糟几百件瓷器。 另外,王择元还带来了四辆自行车和一辆三轮摩托。 王泽元的一个助理还拿着相机不停地拍。周山水上去问他做什么,回答说王董乔迁之喜,得拍下来发到公司的公众号上展示。 周山水又道,搬个家也展示,这太不严肃也莫名其妙。 助理回答说,搬家是不方便展示,但王董联络了人和新城所在的街道居委会,两个单位合作,要搞个自愿者公益行动,到时候,搬家的事附带发个照片,提上一嘴不就顺理成章了吗?不就能够消除王颜二位老总感情危机的谣言和平息股东的恐慌情绪了吗? 周山水无语。 王泽元好歹是他的妹夫,人这次搬过来,他怎么也得去搭把手。 安安正在外面玩老爹带来的无人机,这小妮子实在让人头疼,她干了什么呢? 她把两根烟花梆在无人机击。 周山水大惊,忙喊,快降下来,小心火灾,弄伤人可就麻烦了。 看娃的心情很好,周山水又笑着问,安安,现在你们一家团聚了,高兴不高兴? 安安扁着嘴,老爸过来我肯定是高兴的,但老妖婆也来了,等妈妈一回家,那才是火星撞地球,有的闹了。 说着话,一向古灵精怪的她面露忧愁,舅舅,你能不能劝我妈把爸留下? 周山水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安安,尊重你奶奶,毕竟是长辈。你爸爸妈妈的事情挺复杂,问题还得他们自己解决,你爸爸既然回来,那就是不想再逃避了,其实我也挺高兴的。安安,咱们不说这些不愉快的。我听飞扬说过,你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你感到迷惘。舅舅可以给你建议,今天看你这么喜欢无人机,以后干脆也学计算机,接他们的班。 王安安道,我才不喜欢无人机呢,我就是闲着无聊玩玩。学什么计算机,又考不上,其实我也是郁闷,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读理科,太痛苦了。 周山水问,那你喜欢什么呢,你又有什么人生理想。 王安安说,我和周飞扬也聊过这件事,对的,人生是应该又个理想,有自己喜欢和想做的事,不然日子过得多无趣啊!我想啊想,想了好久,终于想明白。 周山水:“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王安安:“舅舅,你晓得吗,我每年最高兴的时候是寒假和暑假跟着妈妈全国各地跑,住最好的酒店民宿,潜水,骑马,坐游艇,躺沙滩上晒太阳。我喜欢吃,喜欢玩,喜欢到处逛,我喜欢吃喝玩乐。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大概就是我的人生理想吧?” “这……也太……那个了……”周山水就差说一句纨绔子弟,遇到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你还真没办法。 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一个老太太怒气冲冲从那头跑过来,喝道:“干什么干什么,开什么飞机,还放炮,要不要人休息了。安安,你枉自名字里带这一个安字,你就不能安静安静?” 不用问,这位老太太就是安安的奶奶,姓曹。 曹老太太看模样是个农村妇女,穿着朴素,颇胖。年纪虽然大,却身体很好,精力旺盛的样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安安撅嘴。 曹老太太继续喝道:“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没规没矩,你妈是怎么教的?” 安安:“我怎么就没规矩了,我自己在外面玩,又没惹着你戳你眼睛。只要没在家,你就管不着。这里隔家里那么远,你都听到了,也太神经过敏了吧?” 老太太怒道:“说到没规矩,过年的时候给我准备的什么礼物你忘记了?” 安安:“我送了你一张卡片啊,上面写着,祝奶奶春节快乐。” 老太太更生气:“别的亲戚送我的礼物要么是好看衣服,要么是金银首饰,要么是保健品,你就一张纸,谁稀罕,没见球过。” 她一急,竟冒出了刚学会的本地方言粗口。 安安委屈:“奶奶,那卡片可是我一手一脚做的,上面的花儿是我的画的,金字是我烫的。我费了多大的劲儿啊,怎么到你那里是一片纸?” 曹老太太喝道:“那不是废纸是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 周山水看安安伤心,忙道,曹阿姨你好,我是陆英的哥哥周山水,我们家的事情想来你也晓得了。安安送你礼物的事,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家条件好,衣服鞋子首饰什么的对安安也不是什么问题,花钱就能买倒,费不了什么精神。但安安却自己做,这份心却是难得。我认为,这比什么都珍贵。 曹老太太哼了一声,反问,你是安安妈妈的大哥,刚认的?我们家这条件,在旧社会那就是豪门,你们这种穷亲戚啊心里想的什么,我清楚得很,你也没资格过问我的家事。 周山水苦笑道,阿姨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呢? 老太太刚才正在休息,被无人机吵醒,心情极坏,现在可算是逮着周山水发泄了,正要吵。 忽然,她瞳孔收缩,指着前面尖叫:“死人了,死人了。” 周山水转头看过去,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却见,远处老余家的别墅上,余葳蕤正从三楼窗户处顺着煤气管道朝下爬。 听到曹老太太的惊叫,余葳蕤朝三人挥了挥手,又朝下一溜,到二楼的地方,一跃而下,跑了。 曹老太太好象是被吓坏了,捂着胸口,软软朝旁边靠去。 周山水急忙把她扶住:“阿姨,阿姨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回家?” 余葳蕤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老余。 余金华大吼着追出来,看到外面的周山水,发出一声喊,猛地抓住他:“周山水你给我个说法!” 第八十二章 只服我舅舅 周山水被余金华扭住,苦笑着问,老余,你抓住我做什么? 余金华嚷嚷道,混帐丫头片子心已经野了,让她坐下看两眼书,就跟要了她命一样。我依你的法子,请了老师过来补课,结果呢,结果文化文化没补多少,钱花出去不少,还把老师给吓住了,害得我们两口子给人赔了不少小心。我老余人大面大,响当当的人物,什么时候这么第三下四求过人?反正孩子技校已经毕业,成人了,大不了找个工作干着把日子混着。却信了你的鬼,要让她读个大学,结果搞成现在这样。周山水,我不找你扯皮还能找谁? 他这么一说,周山水倒是好奇。问,老余,娃娃又不听话了?哎,据我所知,孩子从小就是放养,又因为你们老家教育条件的限制,微微才弄成这样。我认为,对于孩子咱们得有耐心。、 余山水骂,耐心,耐毛的心,我两口子都快被气死了。 周山水,你别急,微微最近又干了什么事? 大约是刚才余葳蕤跳楼的举动太惊人,曹老太太心中好奇,站在旁边听八卦。 原来,自上次数学老师被余葳蕤吓跑,语文老师更是被小余姑娘给蛊惑着步行去高原旅游之后,老余又给女儿请了几个家教,结果又闹出事来。 以前余葳蕤住二楼,老余觉得二楼还是太矮,关不住娃。就大手一挥,找来施工队,在三楼露台架了间玻璃阳光书房,画地为牢。 结果还是关不住余葳蕤,人家直接顺着煤气管道朝楼下爬。这丫头就是属于羚羊的,爬山涉水,飞檐走壁是天生特长。 至于老余请回来的家教,也被余葳蕤折腾得够戗。 余金华土豪一个,早年女儿出生的时候,他的事业刚起步,穷得要命,自然忽略了孩子的教育。现在有条件了,肯定要给余葳蕤最好的。更何况,在人和新城这种富人圈里,花钱少了,他面子上挂不住。 接下来要请外语老师了。 老余琢磨了两天,直接请个英语老师太普通太寻常,也显示不出他余老板的经济实力。要请,就得请外国人,还是在高校教书的那种。 多方打听,还真给他打听到唐院也就是许润的母校,有个外国来的女教授,叫海伦,毕业于牛津,人家是英国人,又是高知,这水平总比普通中学的外语老师强吧? 海伦老师为人倒是严厉,也喜欢余葳蕤这个如同卡门一样美丽的女孩子,全程外语教学。 可怜余葳蕤一个字都听不懂,腾云驾雾。加上海伦老师教学很严厉,惹恼了她。 余葳蕤便寻思报复。 她干了什么呢,她去把人家给举报了,说海伦非法打工。 相关单位来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但海老师是彻底怒了,说,鄙人才疏学浅,如此高徒实在是无福消受,一别两过,各自安好。 …… 听到这里,周山水好奇地问:“这海女士怎么还整出古文来了?” 余金华:“人家就是这么说的,管得着吗。” 周山水:“你说,你说。” “这个外语课是补不下去了。”余金华说:“英语书一翻开,我是一个字也看不懂,跟天书一样,娃娃念起来确实太苦。我琢磨着,要不放弃算了,在语文和数学上多花点功夫。” 周山水插嘴:“老余你说错了,英语恰好是这三科中最简单的。就拿微微考四十分就能过关来说吧,只需要死记硬背几千个单词句型,花上几个月时间。上了考场,缺牙齿咬虱子,怎么也能咬中几个。” 余金华:“我说话你究竟在听没有,你懂什么?” 周山水:“你说,你说。” …… 余金华想了想,英语是天书,数学太难,抢分这事还是得靠语文。 上次请的那个记者就是个青沟子小毛孩子,自己都没活明白,还想教育余葳蕤这个女野人? 这次得请个严肃的有威望的心理强大的。 于是,老余又花下重金,请了个退休语文老师来家里给女儿突击。 那位老师挺不错,国家级优秀教师,正高职称,获奖无数,教余葳蕤还不手到擒来。 先是背课文,什么“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余葳蕤吓坏了,这字都认识啊,怎么就看不懂了呢,这还是吗? 非礼倒是知道,就是耍流氓。 非礼勿视,就是别人耍流氓的时候你不要在旁边看热闹,免得被波及,好孩子要注意安全。 余葳蕤背得痛苦不堪,一星期都拿不下来。 至于作文,人坐在书桌前两小时,硬是只写了三十来个字。比如那篇《最难忘的事》,余葳蕤是这么写的:“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盆地一个月才一个晴天,真是一件让人难忘的事啊。” “我的作文写完了。” 老师有点绝望,提醒老余说,你家女子是不是有点弱智,要不要去医院测测看看,别耽误了病情。如果真大脑发育不全,我建议把孩子送去接受特殊教育。 老余大怒,你说我孩子是弱智那不是侮辱人吗? 两人大吵一通,老师以后也不来了。 …… 周山水听到这里,吃惊地问:“孩子不会真有事吧,不对,微微看起来多么机灵个人儿。” “谁说不是呢!”老余气愤地说:“我倒是留了心,带孩子去省医院测了智商。微微当时还不肯,我答应给她买东西,才同意了。” 周山水倒有点担心,问:“最后多少分数?” 老余:“110。” 周山水松了一口气,说,IQ200是满分,正常人在90-110之间,在120-140之间就属于较高智商了。超过140的叫做天才,微微没任何问题,就是皮。 旁边曹老太太听得有趣,插嘴说:“也是个没规矩的孩子,那谁,你得给孩子立规矩。” 老余说,下来后他又给女儿请过两个老师,最后都闹得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现在,他实在是想不出辙了。 讲到这里,余金华怒了,对着周山水喝道,就是你,就是你让我送微微读大学,读个屁大学。我现在逢人就说我家里出大学生了,我家也是书香门第了。弄成现在这样,你让我面子朝什么地方搁,你说我不找你还能去找谁? 周山水叫苦,说,事情弄成这样,我也不想的。 余金华冷笑道,周山水你听清楚了,还有一个月你们那什么APP又要打分了,别指望我能给你高分。反正你们每季度都有一次评分,咱们有的是时间玩。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周山水就火了,道,老余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迁怒于人。 老余道,我就迁怒你了,你啃我两口。 周山水气愤地说,你还讲不讲道理。 两人说得上了火,都红了脸,眼见这就要闹起来。 忽然,旁边的安安道:“舅舅,余叔叔,你们别吵好不好,微微是我的好朋友。她也跟我说过补课的事情,我想,余叔叔你给微微补课的方法从一开头就错了。” 余金华:“错了?” 安安点头:“对,错了,错在你请的老师水平太高。” 余金华:“我给孩子请最好的老师还害了她不成?” 安安说余金华请的那些老师都是国家级优秀教师,人家以前带的都是火箭班的学生,上课的时候只讲重点难点,只讲怎么对付考试,一切以备战中考、高考为目的,至于基础,根本就不讲。因为,能够进火箭班的任何一个学生,基础早就打牢了。微微下来跟我聊过,说自己在补课的时候,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坐上两小时跟坐牢一样。 最后,她建议余叔叔说,还是请个普通点的老师从最基本的知识一点一点讲起吧,水平不要太高,但要有足够的耐心。 听她说完,周山水深以为然,道,老余,安安说得有道理,打个比方,你家女子就是郭靖,如果一开始就送去周伯通那里学空明拳双手互搏,那是绝对要坏菜的。还是得让江南七怪一点点把基础夯实了,从扎马步打沙袋学起。 余金华:“我家女子是黄容,你儿子才是傻蛋郭靖,你懂什么?”心中倒是认同了王安安的想法。 他一口一口“你懂什么”惹恼了安安。 外甥外甥女和舅舅最亲,看到周山水被余金华这样欺负,王安安怒了:“我舅怎么就不懂了,他是学师范的,学的就是教育。” 余金华:“他是委陪生,崴大学,学的也不是教育,没水平。” 王安安:“舅舅没水平不正好教微微吗,你给够钱让我舅舅教,说不定比什么特级教师好使。微微别的人都不服,只服我舅舅。给钱,给钱,一个月两万。” 小姑娘知道舅舅穷,有心让他赚上一笔。 老余“啊”一声,抓了抓头,忽然道:“对啊,我家女子好象只听山水的话,要不你来教她吧。山水,你不是穷吗,你外甥女都在替你拉生意。就这么着了,你来教,等到微微考上大学,我另有大红包。如果考不上,呵呵,那就别怪我余某不客气了。” 周山水大惊:“我这水平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余金华恶狠狠地说:“这事是你引起的,你替我解决。不然我让你在物业中心呆不下去,你信不信?” 周山水很生气地说:“不陪你疯。” 老余可管不了那么多,拿着手机,滴滴滴摁了半天,就给周山水发过去两万块钱,留言说这是下个月的学费。 周山水自然是懒得理睬。 但下班回家后,许润检查周山水的微信信息还有通话记录的时候,看到余金华转帐,直接点了接收,又把钱转给了自己。 年前,许润误会周山水和颜陆英有私,闹了一气,结果闹出个狗血剧情,平白多了个小姑子。 颜陆英本就是许润的老板,而小姑子天然对大嫂又有血脉压制,双重dbulff,老许很憋屈。 不过这事倒是给许润提了个醒,周山水年纪还不老,又是未婚。男人嘛,人到四十一朵花,鬼知道他会不会有花花肠子,更何况没有婚姻的约束。 因此,每天回家,许润总会拿起周山水的手机查上半天。 周山水倒是豁达,说,我光明正大的,你要查就查吧。还有,太太啊,我就是个小小的管家,月入几千块,房贷,儿子教育,一系列压力下来,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搞外遇。因为我身上有着中国人特有的美德,那就是贫穷。 贫穷是最好的避孕药。 许润道,那可说不好,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你,我是替儿子查的手机。你如果在外面做出不道德的事情,让孩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周山水笑笑,我接受组织的监督。 今天看到许润把老余的钱收了,周山水忙道,太太,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看到钱就收,老余这钱烫手,真收了,那可是要出事的。 许润说,不好意思,习惯了,山水你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周山水便把今天上午遇到王泽元,下午王泽元和曹老太太搬家,然后遇到老余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苦笑道,今天的事儿还真多。 许润点点头,对周山水的所作所为表示赞同。道,是啊,颜总和王总分居其实也就是日常生活琐碎的矛盾积压在那里,到最后来一个总爆发。说到底,就是婆媳妇关系处理不当所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最后还是需要面对。 颜总和王总都没有做出过对不起彼此的事儿,他们还是应该住在一起。 比如说王总是颜总的丈夫,丈夫,丈夫,得让他在一丈之内。夫妻之间不能分开,一分,时间久了,感情变淡,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挽回。用补课这个办法,让王泽元和你妹妹修复关系,办法真不错。 周山水插嘴,太太你说得对,不但夫妻,咱们就算离婚了也得住在一起。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许润点点头,说,其实,你去给余葳蕤补课挺好的。 周山水笑道,补啥课啊,我根本就这心思和想法,关键是老余这人惹不得沾不得,我现在见着他都是绕着走的。 第八十三章 最后一次机会 许润道,是啊,这种人能离远点就远点,降层次。 周山水摇头道,也不能说,老余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自大了些,凡事都要让别人围着他转,有点雪山派掌门人的味道。 许润扑哧一下,把钱还了回去。 周山水苦笑,前妻姐现在把钱还给自己又有什么用,余金华肯定是不收的,他赖上自己了。 这只能下来慢慢想办法。 最近一段时间周山水心情非常好,和妹妹认了亲,忽然多了一门亲戚,孩子已经进入全面的总复习,如果思想不抛锚,名牌大学稳拿。当然,抛锚不抛锚,还得挖出隐藏在背后的小女朋友。 他现在和许润的关系也好了,两人的话也多起来。今日吃过晚饭,正是二人唠嗑拉家常的时间。周山水就调侃说,太太,看你刚才退钱不心甘不情愿的样子,你那么高的工资,还能缺钱? 缺,怎么不缺?许润道,房贷利息又涨了,已经五千一个月,你们两父子吃喝拉撒四季衣服,家里的水电煤气通讯,加一起还得几千。另外,飞扬大学还得给两千生活费,将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成家立业,你还得给他买房子,不然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咱们现在不多赚点,以后日子难过啊。 周山水摇头,这许润想得也太远了,是,人无远考虑是不太好,但这样不是给自己平添压力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可能为他安排好一生。周飞扬名字里既然带着飞扬二字,将来是要飞出去的,飞出去了你就管不着。 “看到娃一天天长大,想到还有四个月他就要高考,然后远走高飞,远大前程,我真的好羡慕。”周山水叹息:“可惜人无少年时间,花无重开日。” 许润点头,说,是啊,真羡慕年轻人未来无限的可能,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混天度日,对自己也应该有点要求。 周山水下意识感觉到不妙,忙道,太太,我就这能力,也只能做个普通物业工作人员,干其他的也干不好。 许润看他误会,忙解释说,山水,我不是说你,这事我也想通了。其实,两口子在一起,更多的是生活上的陪伴,心灵上的慰籍,和你在一起,过得自在高兴就行,我是在说我自己。 周山水松了一口气,笑着调侃:“太太何事有感而发啊?” “S7项目出大事了,你妹颜总这几天出差就甚至为了那边的事。” 周山水:“S7项目经理部,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老朱。” “对,就是老朱那个老流氓。” S7项目出的这件事比较离奇。 前头说过,老朱这人一辈子在山区干工程,寂寞得久了,见到任何一个异性都觉得眉清目秀,就要去撩拨,也因此弄出过许多龌龊事来。 他以前在山沟沟里,勾引农妇,被人抓住,闹过,打过,最后都是赔钱了事。 朱经理年入百万,收入是非常不错的,但有一大半花在吃喝玩乐和偿还风流帐上。 但这是在S7项目经理部却踢到了硬石头,把一个当地一个未婚女青年给那样了。人家是一心要嫁给朱经理,要个名分,赔钱?可以,那就不是十万八万可以解决的。 这就不好办了。 老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惹不起就躲了,一个月有一半时间藏在蓉城不露面,已经严重的影响了工作。 好在当时是年底,工地上的工程技术人员,民工都要回家过年,机械也撤了回去,只留两个老头看守工地上的材料。 因此,老朱这笔风流帐也只能等到过完年,正月十六工地开工再算。 腾云建工拿项目经理部的事情也很头疼,准备按照许润的建议,等开年后联系当地头面人物从中斡旋,看能不能达成共识。实在不行,就按照人家的要求,赔个几十万了事,总不可能停工不干吧? 因为过年停工,那女子的父母来工地上又闹过几次,但没找到人,也只能悻悻而归。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就在昨天,S7项目出大事了——受害者父母带着当地村民来工地上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烧得也是希奇。不烧仓库,不少堆放在空地上的材料,只把项目经理部办公地点,一栋租赁的农民房子付之一炬,变成瓦砾废墟。 听到看守工地老头打电话回公司汇报的时候,腾云建工还奇怪,受害者父母这是想干什么,这火放得好无厘头。 紧接着,房屋主人,也就是公司准备请他从中斡旋的地方头面人物,当地的族长打电话过来了。说,我好好的祖屋租给你们,准备就被烧了呢,得赔。 赔肯定是要赔的,工程还得干两年,将来大家还得继续相处,今后依仗族长的地方还有许多。 腾云建工也大方,说,你不要着急,我们找人来计算一下损失多少,该恢复恢复,该得多少就多少。 按照预计,像这种农村木板壁老房子,一栋也就三十来万。 不料,那族长却冷笑道,三十万?,少了。 腾云建工又问,你说得赔多少。 族长回答,一个亿。 公司顿时惊了,说,你是在开玩笑吗,你那是金屋? 族长道,你看那只是一间破烂农村屋,可房子有上百年历史,已经是文物了,文物是无价的。还有,你管我是金窝银窝还是狗窝,反正不给够一个亿,你们的工程就别干了。你们的人如果敢进场,我见一个打一个信不信? …… 听许润说到这里,周山水吃惊说,一个亿,你们的工程就算顺利完工,工程款如数如期结算,纯利润也没那么多吧? 许润点头回答,这个工程因为是才开,公司垫资不多。也才一千多万。等到两年工期结束,毛利也就三千个左右。如果赔人一亿,那就是尽亏七千。 周山水替腾云愤慨,道,我怀疑这事是那什么族长借老朱坏了村中一女子的名声,唆使女子父母带人过去放火,行敲诈勒索之实。你们S7经理部没有装摄象头吗,看工地的老头也可以佐证啊! 许润摇头说没用,来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是全村出动,一到经理部就把看工地的老头控制住,手机都缴了。至于监控,也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现在是查无实证,说什么都没用。 现在已经成了死局,颜总这几天出差就是去S7项目经理部。 听到这里,周山水感到一阵痛快,道,老朱不是在公司欺负过你吗,他现在摆下这么大个摊子,陆英会饶了他? 许润:“你妹妹很生气,开会的时候说了,公司如此大的损失,按道理要追究老朱责任。但考虑到他是自己的老部下,这事算了,但人必须走。” “开除了?” 许润:“让老朱自己辞职,不然,鬼知道他以后还会闹出什么乱子。只等颜总处理完项目经理部的烂摊子回来后,再走流程。我作为办公室主任,已经开始做准备。” 周山水:“我相信陆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问题不大。” 许润忽然有点犹豫:“山水,你说我去接手S7项目经理部怎么样?” 周山水吃惊:“你离开蓉城去钻山沟?一把年纪了,你身体受得了吗?” 许润:“山水,你是知道我的,我学的是土木,我当年的成绩很好的。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么不尽人意,毕业后我一直在做销售,兜兜转转二十年,现在又干回老本行。其实,我很喜欢这个职业,我喜欢看到自己所绘制的图纸一点点变成现实中的高大建筑,那种成就感不是在办公室里收收发发写写算算,沟通上下,联络左右所能代替的。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关键是我们穷啊,山水,是的,我现在的收入还不错,但一年也就二十多个,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做为一个干惯了销售的人,我不喜欢赚看得见的钱。我想最后努力一把,我要干工程,为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条件,也成就自我。” 老朱做项目即便再胡闹,一年也有一百多万收入,许润不认为自己比他差。 她指着房间里堆放的资料:“山水,我一直在准备着,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去找颜总说这事。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和颜总的关系仅仅是飞扬的母亲。等到项目经理部失火的事情搞定,我会给颜总提出申请,我要凭自己的实力争取到这一机会。如果你打算用亲情绑架颜总,我的自尊受不了,也不能接受。” 周山水点头:“太太,我知道你自从和我结婚后都很郁闷,你有理想有雄心,只不过被生活中的繁杂琐碎束缚住了,我不会做你的绊脚石,孩子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一切有我。其实哈,飞扬也不需要我操心,给他做好每天两顿饭就行。” 许润:“山水,以往你的钱都交到我的手头,现在还存了一点,接下来我估计会动用。” 是的,就算一切顺利,接收S7项目组,她也需要一大笔启动资金。 腾云建工的管理比较独特,一个项目拿到手后,几乎都是全盘交给项目的项目经理。让项目经理自己去组织工程技术人员,组织机械设备施工。总部只负责质量把握、验收和收款。 正因为如此,项目经理收入颇丰,但自己也要投入一笔。 这个数字还不小,通常在两百万左右。 但这钱,许润却拿不出来。 她这两日想着项目想着资金的事情,脑子里就没空过,刚才看到周山水帐上的两万块钱,就好象饥饿的人看到面包。 “我四十三岁了,痛经,过几年就会绝经,我快要老了,这大概是人生最后一次机会吧。”许润心里这么想。 在老余家,正在吃晚饭。 看到周山水还回来的两万块钱,余金华可不会收。、 拿人手短,反正钱我已经给你了,敢不来? 先前安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自己女儿就是个草包,就是黄河四鬼那种角色。基础实在太差,你请王重阳来教就是不对路。还是请江南七怪做师父吧,从新手村练起。 飞天蝙蝠周山水周大侠,我看好你。 余葳蕤正在玩游戏,坐饭桌边上老半天不动筷子。 老余有事要跟她说,也不发火,反将头伸过去观战。 余葳蕤打游戏和她为人一样很刚烈,她选的是坦克,直接冲进敌群,一对四。 小余手指不住动着,口中大叫:“完了,完了,被包围了,我的闪现已经交出去了,要死,要死。啊,敌人的控打空了……好,我逃回塔下。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吗?”老余问。 余葳蕤:“刚才这情形,换你也怕。” 余金华沉声道:“人啊,总有怕的人和怕的事,那么,微微,你怕什么呢,你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余葳蕤看了父亲一眼,说:“我可不怕你,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所有的秩序,反抗这个世界,这就是我的理想和人生态度。” 老余:“你怕不怕周山水?” “我为什么要怕周叔叔,周叔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余葳蕤又埋头手机,把残血英雄传送回泉水。 余金华:“微微,你马上就要考大专了,现在天天玩也不是办法。我牛皮都吹出去了,说你是大学生,如果考不上,叫你爹妈的脸往哪里搁?先前安安说过,爸爸给你请的家教水平实在太高,他们的课你听不懂。话说得很有道理,那么,我就请个说话你能听懂又听得进去的人来教,周山水学的是师范,我让他做你家教。” “啊,让山水来教微微?山水为人和气,说话也挺有水平的,他能答应就是阿弥陀佛。”宫小丽连声说好。 余葳蕤脸色变了,捧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半晌,气愤地大叫:“你太过分了,我的事情凭什么由你来管,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你!” 看到女儿惊骇的表情,余金华心中却是奇怪,她为什么很害怕老周的样子,这不对啊! 不过,这女子能够害怕一个人还真是少见,或是是她就服周山水那副药,一物降一物,天生相克吧? 所谓严师出高徒,这个周山水我是请定了。 老余笃定了让周山水做余葳蕤家教的心思,第二日又去找,周山水却竭力推脱,反正就是不肯。 同时,余葳蕤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在家里生气砸东西。 老余什么时候见过女儿这副失态模样,心中得意:“知道厉害了吧,知道就好。我家有的是钱,你随便砸,砸了我再买新的,毛毛雨。人活着为什么,为的是一口气,为的是面子。你不当大学生,这关就过不去。” 余葳蕤大叫:“我要死,我要在二十七岁前死去。” 宫小丽:“微微,你又说傻话。” 余金华:“慈母多败儿,看你教的好孩子,你让她去死好了,只要死不了就给我往死里学。宫小丽,你生了一个疯丫头,你基因不行,和你结婚是我人生最大的败笔。” 宫小丽很委屈,道:“老余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当年如果不是和我结婚,你早饿死了。” “饿死了也好,倒也痛快,不用被你女儿折磨死气死。” “那不也是你女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基因。” “我的是好基因,你的是坏基因。” 老余大发雷霆,对老妻一顿斥责,却拿余葳蕤没有办法。 下来后,周山水每隔二十四小时就退一次钱。 老余不收。 周山水不愿意教,余葳蕤不愿意学。 事情就这么僵住。 话说颜陆英去S7项目经理部两天,那边的事情挺麻烦,一时也处理不下来,只得打道回府。 刚进家门,她就吃了一惊。里面多了好多东西,好多人。 渣男王泽元,婆婆妈,搬过来了。 第八十四章 已婚同居 颜陆英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做为《大飞》创业团队中的一员,现在又是董事局成员,那边的工作已经占据了她大部分精力。当年弄腾云建工的时候,那是因为她刚好拿到一个项目,随手而为。 不想最近两年,腾云经营每况日下,有点奄奄一息的味道。 按说,建筑工程公司的业务量在她个人事业中所占的比例是很小的,实在不行倒闭就是了。可颜陆英外柔内刚,信奉的是,一件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如此,腾云竟牵扯了她大量的精力,搞得很恼火。 特别是工地失火那事,对方摆明了就是敲诈。无论颜陆英如何说项,开出了几个解决方案,人家就是死咬着天文数字的赔偿金额不放。 耽搁两天,她身心俱疲,一回家,就看到屋中灯火通明。婆婆正在厨房熬中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苦味。客厅中,分居已经三个月的丈夫王泽元正在和女儿安安一边吃东西,一边聊着什么,哈哈地笑。 我们的颜总习惯极简的生活方式,屋中的陈设尽显MUJI风格。但此刻,家中却乱七八糟放满了东西。比如厨房里,就乱七八糟放着婆婆标志性的一米五高的大泡菜坛,灶台上则是六七个罐子。至于客厅,当面就是一辆自行车。自行车旁边是王泽元的椭圆机划船机,沙发上是婆婆看电视时搭腿的小被子,一双袜子还丢地上。 茶几上面更不得了,堆满零食:松子、巧克力、小饼干、蜜饯果脯、大麻花…… 颜陆英喜欢整洁,顿觉头皮发麻。而且,看架势,王泽元和婆婆是搬过来不想走了。 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面上浮出笑容:“泽元,你和安安在聊什么呢?” “回来了?辛苦。”王泽元:“我再和安安聊我大学时的导师,柯老你后来见过的,中科院院士,很有趣的一个老头。我不是要教安安数学吗,提前让她进入状态。数学学起来其实挺好玩,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痛苦。” 颜陆英还是得体地微笑,反问:“然后聊了一晚上,安安其他作业做没有,谁让你过来辅导她的?” 王安安面色大变:“我去一下卫生间。”就逃了。 颜陆英转身走向电梯:“泽元,谈谈,去我房间。” 二人沉默地上了三楼,然后爆发出如下的谈话: 颜陆英:“王泽元,你终究还是来了,趁我外出的这段时间,你认为合适吗?” 王泽元:“陆英,你我之间确实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以至你和我提出分居。你说孩子要高考,怕我们的事情一闹起来影响孩子的状态,你和安安都需要空间,一切等考完再说。可结果呢,一学期下来,安安不进反退,现在更是全班倒数第一,这就是你的辅导成果?” 颜陆英:“你是在指责我吗?” 王泽元:“我指责你又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安安的学业。我认为,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颜陆英:“合格不合格是由你说了算吗,王董?” 王泽元:“我说了是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数据说了算。安安的成绩还不能说明一切?你合格了,你觉得什么才是合格。把孩子培养成为最后一名,然后告诉我,安安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就是学习成绩差强人意,大学估计只能读个二本,然后在别人问起孩子念什么大学什么专业的时候,支支吾吾报出一个从来没有听说的野鸡大学的名字,沦为笑柄?” 颜陆英:“你!” 王泽元:“我们都是经过艰苦创业过来的人,在商场上,在职场上,个人情绪毫无用处,你骂也好,闹也好,解决得了问题吗?不客气地说,你不合格,是该我出面的时候了。至少,在数学上,我比你强,你认为呢?” 颜陆英:“呵呵,你现在想着要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不外是受不了资本市场的压力,你要和我做出一副模范夫妻的样子。可是,我不想陪你演戏。还有,你说要亲自教育孩子,就是这么教育的。满桌的零食,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 王泽元:“陆英,不可否认,我搬过来或许有资本市场的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一,我确实想和女儿在一起,二,妈受不了寂寞,妈想孙女了,想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平时工作忙,一个月在家呆不了几天。妈妈又不用保姆,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她身体又不好。” 颜陆英:“我明确地跟你说吧,我和妈合不来。我们的观念和思想差别很大,融洽不了。现在,请你们离开我的家,还我和女儿一平清净。等高考结束,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谈。” …… 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曹老太太冷着脸进来,厉声呵斥:“颜陆英,你这是要赶我老太婆走吗?这里也是我的家。” 颜陆英:“安安奶奶,我正在和泽元说事呢,请你回避一下。” 曹老太太更怒:“说什么事,是不是想离婚,凭什么离?咱们做女人的,相夫教子,做好男人的闲内助不应该吗?你不就是嫌泽元工作忙不落屋没怎么陪你,见天看我老太太不顺眼吗?我又怎么了,你做错事的时候说你两句难道不应该?做媳妇的,要守好本分。这房子是你们婚内共同财产,泽元有一份,安安也有一份,你只有三分之一,老太婆我住到天老天荒也应该?我还真就不走了。” 王泽元脑袋有点大:“妈妈,妈妈,你不闹了行不行。” 老太太骂起街了:“做女人,哪怕社会地位再高,赚再多钱,她也得做人老婆,做个母亲,这才是本。要说这赚钱,泽元赚的不够你和安安花吗,你要出去上班,你要外面风光,你风光给谁看,你连自己的本都丢了。” 颜陆英沉着脸不说话,这样的谈话她以前经历得实在太多,都麻木了。老太太满脑子封建思想,好象是生活在五十年前的人。 她实在太累了,累得都没气力和人争吵。 等到王泽元好不容易把婆婆劝走,颜陆英说:“择元,我一整天都在和人打电话说事,脑力透支,开了七个小时车,我只想睡觉。至于你,自己找一间屋住下。” 王泽元点点头,道,你好好休息。 他跑到客房住下后,就给周山水打了个电话,说了刚才的事情,道:“山水,你怎么看?” 周山水在电话那头气道,泽元,你搞什么,你是不是有病?你跑去和陆英住一块儿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和她重归于好,回归家庭。你就应该好好和人说一些好听的话,比如我想你了,我放心不下你和孩子,尤其是放心不下你。孩子的成绩下降的厉害,这不是你的责任,怪我,怪我没有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我认为,教育孩子的责任不能推给你一个人,让你独自承受,现在我过来了,一切有我。 另外,陆英辛苦了几天回家,你说什么正事。应该问人吃饭没有啊,没吃啊,我给你做;太太,你用浴缸吗,我马上去给你放水;吃水果吗,我给你削……你应该先在生活上关心她啊! 王泽元连忙回答说忽略了,他和人说事的时候,习惯单刀直入,语言的作用是什么,是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图。 周山水苦笑出声,说,你真是……领导和老板当惯了,用管理公司的方法处理家庭问题、夫妻感情,泽元,你听我的好不好? 王泽元反教育起周山水,道,山水,想来你在家里就是这样和太太相处的,最后呢,最后还不是离婚了?可见你的办法不行。 周山水语塞,半晌才道,我和许润的事情主要是因为个人财务状况恶化所致,其实我们的感情还是极好的。虽然离婚了,但我们和正常的夫妻有区别吗?只是许润刚进陆英公司,工作实在太忙,没时间考虑之事,我想,我们会复婚的。泽元,你和陆英是有感情基础的,家庭物质条件也非常优渥,问题出就出在家庭日常生活上面。这些矛盾都是可以克服的,我觉得你也能改变自己,反正听我的就没错。还有,安安的学习怎么样? 说到女儿的学业,王泽元忽然有点丧气,回答说,数学需要天赋,很遗憾安安没有天赋,语文她没有天赋、理综也没有天赋;外语,好象也没有……可见,班级最后一名实至名归。 周山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起来,自己当年因为教育条件限制,只读了个委培,其实读书还是很厉害的。颜陆英大学霸、王泽元首席科学家、周飞扬大学霸,怎么到安安这里就基因突变? 王泽元觉得周山水的话很有道理,决定在生活上给妻子关心,他决定明天早上亲自下厨给颜陆英做一顿早餐。 但等他起床后,老娘已经摆了一桌子饭菜。 没办法,一家人只能闷头默默吃饭,吃完各自上班上学。 第三天,王泽元起个大早。不料,母亲起得更早,已经做好了饺面。 第四天,王泽元索性五点半起来。母亲已经在厨房里和面做蟹黄汤包了。 老年人瞌睡少,比起早你比得过吗? 王泽元只得无奈提醒母亲说,妈妈,能不能让我做饭给孩子吃,这是家庭感情生活的一部分。 谁知道曹老太太大发雷霆,骂,你好好的男儿,做什么家务,这是你应该做的吗,都那么大公司的董事了,事业才是一个男人的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是想讨好颜陆英。当我是瞎子啊,我就是不让你如愿。 除了做饭,王泽远还想过给妻子洗衣服什么的。可是,颜陆英的衣服都是不洗的,外套穿脏了就丢。内衣内裤什么的,一个大老爷们上手也不太文雅。 他少爷脾气,也就罢了。 颜陆英每天回家,要么就是给孩子检查作业,要么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处理工作。 王泽元工作也忙得要命,早出晚归的,和颜陆英也捞不着几句话说,更别说聊天拉家常了。 至于孩子的学业,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王泽元是搬过来了,可和没搬过来区别不大。 很快到了清明节,因为本地有烧纸祭祀先人的风俗,怕引起火灾,物业中心决定在小溪旁边开辟出一块空地给业主使用。 周山水过去实地探察,感觉这里的土地有点松,年纪大的业主如果不小心踩虚掉下水去就不好,就拍了照,准备去请示老徐,看能不能在这里搭几块板儿。 正忙乎着,老余就走过来:“山水,山水,有话跟你说。” 周山水:“老余来了,我也要找你,快把钱领了吧?” 那两万块钱两人已经反复拉锯一个多月。 老余:“钱给了你就拿着,世界上还你这种有钱不赚的道理?” 周山水:“钱我肯定爱啊,可实在没半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你就饶了我吧!” 余金华:“钱的事情下来再说,我有个问题请教你。” 周山水:“老余你说。” 余金华道:“我听人说过,你妹妹颜总以前带安安去学过美术音乐什么的,还都是我省有名的大艺术家,能推荐推荐吗?” 周山水:“有这么回事,怎么,微微要学,她想学美术还是音乐?” 余金华兴奋:“有教唱歌的老师没有?不是微微,是我要学?” “你学?”周山水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这位老哥。 余老板相貌堂堂,矫健如虎,声如破锣,唱什么歌,这不胡闹吗? 老余不耐烦:“究竟有没有,我要最好的老师,多少钱一节课都行。” 周山水想了想,道:“我听陆英说过,安安小时候跟音乐学院声乐系的一个老教授学过一段时间唱歌,当时好象是三百一节课都过去十年了,怎么也得五百以上,人家也未必肯收。” 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老余这嗓音条件,教唱歌,实在是砸人招牌。 周山水:“老余,怎么想着唱歌了?也是,老有所乐,陶冶下情操也好。” 老余回答:“混蛋山东老王回来了,他见天和十几个老头老太太在KTV唱歌卡拉OK。我一时心痒,跑过去凑热闹,被人说五音不全,赶跑了。” 他一脸愤怒地说,我怎么就五音不全了,是,我唱歌难听,可不就是找个乐子吗?我就是要唱,我还得找最好的老师教,我要把他们都给压一头。 第八十五章 老余要学唱歌 原来,蓉城终于暖和起来。清明时节雨纷纷,但今年天气却干燥,见天大太阳。 怕冷的山东老王再三确认后,终于回来了,他还是舍不得这里的热闹劲儿。 老王为人活泼,按照本地人的的说法就是喜欢“裹群。”以往就爱和老头老太太们一起跳广场舞、约上三五钓友到处打窝、开车和老伙计去爬雪山,一刻都闲不住。 最近一段时间人和新城的老人们喜欢上了唱K。 小区附近有一条街都是KTV娱乐城,竞争激烈,商家便在每天下午生意清淡的时间段搞起优惠——一个大包唱上四个小时只需要二十快——人家赚的就是酒水钱。 老头老太们一看,才二十快,四舍五入等于免费。于是,人和新城业主火速成立了好几个文艺团队,浩浩荡荡驻唱。《送战友》《红梅赞》《2002年的第一场雪》《香水有毒》搞起来,极富年代感。 至于酒水,别看大伙儿都有钱,却是不消费的,就连区区二十块也AA,弄得KTV老板很是被动。 作为老王的天敌,只要有他的地方,余金华自然要出现,自然要争个雌雄胜负。 老余觉得自己以前在矿山上喊号子、骂娘,也算是声带磁性,在吼歌这事上怎么也不可能输给矮小柔弱老得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的山东老王,自然是要狠狠镇压他一回,在小区洋气老太面前出一番风头。 不料,却踢到钢板上。 山东老王的老家位于鲁西南,风俗与河南略同,人家从小就是听豫剧,唱“刘大哥哥讲的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长大的。 二人同台竞技的那个下午,山东老王在唱了整整一页点歌机的刀郎,唱得那就叫一个豪迈、沧桑,又柔情如水,听得老太太们泪眼涟涟,不禁回忆起自己青春艰苦岁月,小受了些须艺术熏陶。 但等到余金华一开口,众皆愕然。 余老板那声音当真是高亢入云,然后又像巨石瞬间落下,把人打蒙。 众人耳朵里仿佛破锣敲,砂轮磨,鬼狼嚎……调子也是飘忽不定,一会儿C大调,一会儿F大调,又瞬间改做E大调。 所有人都愕然,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一位美貌阿姨更是笑得眼泪都笑来了:“老余,打住,打住,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 梗虽然老,却很伤人。 这场决斗,山东老王在熟悉的领域轻取老余。 从此,大伙儿都不带余金华玩了,主要是大家老有所为,想着提升一下个人修养。你老余这莎士比亚(沙嘶劈哑)的声音一吼,把大家的耳朵都给弄坏了,艺术境界平白跌落两个层次。 余金华可是个想进业主委员会,做楼长的人,按照大家的说法就是想当官儿,想抖威风。现在个人形象受到极大损害,沦落为大家的笑柄,这断断不能接受。 在什么地方跌倒,就要在什么地方爬起来。 他不但要赢回来,还得碾压式地赢。 所以,老余这才来找周山水说起想找个声乐老师学唱歌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至。 听这事,周山水上下打量着他,半天才犹豫地说:“老余,算了,算了。” 余金华:“怎么了,我不就是想学唱歌吗,又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你介绍个好老师怎么就那么难?” 周山水:“不是,老余你听我说。你中气是足,不过平时又是抽烟又是喝酒的,嗓子早就被糟蹋了,怕是学不出来,那学费不就是白丢了吗?” “我钱多得使不完,我愿意丢又怎么了?我嗓子哑又怎么了,歌星阿度的声音比我还哑。”老余说:“就是唱你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那个。人家能唱,我怎么就不能唱?” 周山水:“不能这么比,不能这么比,还有,你五音不全,这问题很严重,属于天生没有乐感。” 老余打断他:“我如果五音全还找什么老师,直接上场跟老王干。” 周山水无语,正待再劝,心中忽然一动,自己不是想着把那两万块钱退回去吗?既然余金华死心塌地要找音乐老师,我就替他找个最好的,然后把这两万块钱当学费交了,这样,老余就不会缠着我给微微补习。 微微小丫头虽然长得好看,可性情古怪,朽木不可雕,教起来吃力不说,关键是要想让她顺利考上大专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旦落榜,以老余的性格,非把物业中心给掀了不可。 周山水觉得此计甚妙,便笑道,那是不能输给老王,放心好了,我马上去帮你联系,很快的。 等到老余满意而去,周山水搞完手头的工作也回物业中心。刚走不了几步,就看到余葳蕤从那边丁丁冬冬浑身闪亮过来。 见着老周,小余面色大变,转身就要跑。 周山水喜欢逗孩子玩,促狭心起,大喝一声“站住!” 余葳蕤不动了,面容发白,口吃:“周……周叔叔……我我我,我不补习。” 周山水笑道:“你别紧张,我又没说过当你老师,这事也没有答应你父亲。” “真的吗?” “我会骗你这个小女子?” 余葳蕤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然后捂嘴咯地笑了一声,如羚羊般跑远。 看到她仓皇逃跑的背影,周山水有点疑惑:我多么和气一个人啊,这妮子怎么就怕我呢,没道理的。 老余要学唱也不是什么难事,周山水先前就听颜陆英说过安安小时候学音乐的事情。 安安从三岁起就开始各种乱七八糟的素质教育,光音乐就学过小提琴、钢琴、声乐,无一例外学无所成。到现在,家中还有三把小提琴放角落吃灰。 从颜陆英那里问到那位音乐学院的老教授的联系方式之后,周山水打通了她的电话,说明自己来历和目的。 老教授道她现在年纪大精力不足,走路都够戗,实在教不了学生。 周山水心想,老人家估计身体不好,听人说老余的歌声杀伤力实在太大,别把老太太听出个好歹来。 忙说算了算了。 老教授听出周山水有点遗憾的样子,就说,她虽然教不了学生,但还是可以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人是她的学生,今年三十来岁,事业不太顺利,个人财务状况不太好。但水平是极高的,自己常给他介绍小学员,当做是对爱徒的扶持。 又问行不行。 周山水连声道,行行行,太行了。 第八十六章 我艺术了 老教授所说的这人姓石,并不住在蓉城市中心,而是隔壁区县,距离人和新城三十公里,却是不远。 石老师是正经学声乐毕业,有童子功,有名师指点,在圈内小有名气。无奈这年头搞纯艺术实在是吃不起饭,他就改通俗,参加过乱七八糟的选秀比赛什么的。 赛了十多年,歌星没有当成,当把自己赛成评委老师。 石老师大前年买房,大前又当了爹,手头颇觉紧张,就开班授课共克时坚。 还别说,他的水平确实挺高,教出的学员倒出了几个人才,在《XX好歌声》选拔中获得不错的名次。 当周山水见着他时,石老师有点犹豫,说,这么大年纪的学员……大多比较固执,不好教啊。 周山水道,人年纪是大了点,却有一颗追求艺术的心。早年因为生活所迫,一直在为生计操劳,现在退休了,想要完善一下自己,还请老师念在他一片诚心的份儿上,收了吧。 石老师想了想,只得说你把人带过来让我看看,如果行就收。 他在艺术界也是有名有号的,珍惜羽毛。 于是,周山水就带着余金华去过去。 石老师家里挺热闹,来来去去都有学生。现在国家禁止学科类校外培训,但文艺类却不在范围内。更何况他的学生除了小孩子,尚又不少成年人。 老师看到余金华的模样明显有点吃惊,他也不是没有教过老年学生。实际上这两年他的学生中有不少老文艺中老年,其中又不少还能玩到一块儿,有点亦师亦友的味道。但眼前这条憨子看起来甚是猛恶,教他唱歌,那不是让张飞绣花吗? 闲话少说,石老师就问老余要学什么,民族、美声还是流行? 老余回答道,我也不懂什么美声还是民族,反正KTV里大伙儿唱什么我就学什么。说罢,更是掏出手机调出图片给石老师看,说这是他拍得歌但,就是前一阵子小区邻居唱的,你挨着顺序教就是了。我一张嘴他们就嘲笑我,这太丢人,必须把场子找回来。 石老师顿时苦笑不得,心道原来你是想当麦霸啊,老小孩老小孩,这人年纪一大就跟娃娃一样。 “那就是流行歌曲了。”老师便坐在钢琴前面弹了一段前奏,说:“那你先唱《XXXX》,我也好看看你的程度如何。” 老余就唱,唱得那叫一个长声吆吆,根本就没有踩在调上,节奏也乱。 石老师忙配合他换了个调,道,四二拍。老余反问,什么是四二拍。 石老师有解释了半天,老余好歹理解,但还是唱得满嘴漏风。又过得几句,他的调子又变了,没办法,钢琴只得又换了个调配合。 但老余的调子又变了。 石老师刚开始的时候还竭力配合,到最后直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满面痛苦之色。做为一个音乐家,他对声音极其敏感。余金华这声音杀伤力实在太大,听得久了,耳朵都要被听坏了。 老余这人最大的特点是中气足,一唱起歌来,当真是振聋发聩。一时间,石老师家不大的房间里满是他的嘶吼,当真是荒腔走板。 屋中还有另外几个学员,余金华普一发声,他们都是满面惊骇。渐渐地,众人都哄一声笑起来。 周山水虽对余金华的钻脑魔音略有耳闻,但这却是第一见着其施展歌喉。只感觉如同有人有一把毛哈哈的刷子在自己嗓子眼里不停搅拌,心慌意乱,极是烦闷。 老余被众人笑得恼火,不唱了,回头对着几个学员怒骂:“我如果唱得好还来这么,笑什么笑,谁生下来就会唱莲花落?” 被这个长相猛恶的男子用凶狠的目光逼视,几人畏惧,纷纷躲避他的眼睛。 但其中有位阿姨却不服,喝道:“你凶什么凶,我生下来声音就好听,人人都夸我是百灵鸟,我就笑你了,怎么样吧?” “你笑老子,你敢笑老子?”老余捏着拳头暴跳如雷。 “怎么,还想打人,我不怕你。”阿姨大约五十出头,长得斯文白净,很有文艺老年的气质,风韵尤存。她刚退休没有两年,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坯子,被大伙儿惯着哄着,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顿时卷起了袖子要跟老余干架。 周山水大惊,急忙拉着余金华:“老余哎老余,怎么三句话不对就跟人掐,大姐大姐,实在对不住,我这老哥就是这德性,您别生气。石老师,今天就这样,我们先回去。” 经过余金华这么一闹,石老师这个培训班大约是上不成了。周山水有点郁闷,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轻轻叹息。 “你叹什么气啊?”余金华冷哼:“那婆娘实在可恶,如果不是女人,今天非暴打她一顿不可。” “老余你还真是姜桂之性啊,我下来再看看能不能另外找个老师。” “不行,我还真要跟石老师学唱歌了,我见不得那几个人笑我的样子,尤其是那个婆娘,我要赢回来。” “何必呢,何必呢,就算你要学,人石老师未必愿意教。所谓,徒择师师亦择徒。” “我怎么了,我唱得不好吗?我看就好得很,非常好。” 周山水不想和他争执,正要闭目养神,石老师的电话就打进来。 他忙道:“石老师不好意思,刚才给你添麻烦了,我代表老余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对学生有要求,老余这基础确实不太好。如果你不愿意教,又没有合适的老师推荐?” 石老师说,老余这种基础让我教确实不太合适,他心中就没有节奏和旋律的概念。其实,他最好是找个小学音乐老师,幼儿园老师也行。 周山水好奇,问什么叫旋律。石老师说了一通,见他听不懂,只得解释,简单说来就是几个音符不断重复组成一段好听的音乐。至于你说的让我推荐其他同行,估计也没人肯收。 周山水哭笑不得,是啊,余金华这声音实在太吓人了,谁受得了啊! 石老师却忽然支吾道:“其实,老余吧……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周山水狂喜:“老师你的意思是收下老余?” 石老师有点尴尬:“两百一节课,老余刚来,要打基础,课程要排得密一些,一周六节课,学上一月后,每周两节就可以了,你看学费……” 周山水:“好,先上一百节课,谢谢你,谢谢你。” 挂掉电话,他老实不客气地将两万块钱学费转过去,算是甩掉了这口大包袱。然后笑道:“老余,石老师收你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就说你行的。”老余很高兴,伸出一只手使劲拍着周山水的肩膀,笑道:“看得出来石老师是有本事的,我学了,我余金华不服老王,我要让他听到我的天籁之音。” 周山水被他拍得颈椎病都要复发了:“老余,注意安全,好好看车,我还要养老婆孩子的。” 余金华:“拉倒吧,你婆娘的收入是你十倍,谁养谁?” 周山水顿时憋屈。 老余第二天就去了石老师那么学唱歌,鉴于他的基础实在太差,就从气息和发音练习开始。 发音就是要学会用丹田之气发声,胸腔共鸣颅腔共鸣什么的,石老师教他发音之后,又坐在钢琴钱每弹一个音就让他跟着唱一声“啊啊啊啊”纠正他的音准。 至于气息练习也奇特,就是打嘟和短促吸气六次然后缓缓吐长一个长气。 余金华做事一向用力过猛,只见他腹大如鼓,下颌膨胀若蛤蟆,一张脸憋得像朱砂。 这事实在太枯燥,老余实在受不了,不住嚷嚷,老师,让我唱两句吧,你气息练习感觉好象是在练什么邪功,说不定下一刻我就要天魔解体了。 石老师:“先打基础,先打基础,不然唱了也不好听。” 老余不服,又要闹,旁边那为和她起过冲突的大姐火了,道:“不积小流,焉成江海,万丈高楼平地起。这是水磨工夫,你急什么呀?所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今天的练习,才是我们明天成功的基础。” 看得出来大姐挺有文化,说的话老余也听不懂。他本想和她争辩,忽然心虚。 不得不说,石老师的教学手段效果还是不错的。渐渐的,老余的声音不再那么跑调了,自然那把老师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石老师有点不好意思,说,还得加强练习。你中气足,气息不成问题,就是容易跑偏。不过不用担心,以后每次到我这里来用键盘正音,一段时间后就好了。 余金华说每次到你这里来太麻烦,干脆我也买一个。 旁边的大姐来了精神,插嘴说她一位姐妹就是开琴行的了,要不给你介绍一下。 老余还生她的气,喝道,介绍个什么,谁认识你呀? 大姐说我姓熊,今年五十四,退休前在区工会工作,现在咱们认识了,老余,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余金华买了钢琴,斯坦威,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接下来,他每日便在家里乒乒乓乓打铁一样的敲着键盘乐:“多来米发唆拉西多,多西唆发米来多……”直如杜鹃泣血巫山猿号。 宫小丽实在经受不住,叫道,老余老余,我血压上去了,我这脑子里整天嗡嗡的,我喘不过气来。 余金华惊喜:“这么大反应,是不是很震撼,这是艺术,打动人心的艺术,是不是比老王的声音好听。” 宫小丽:“老余,你再这么唱下去,我会死的!” 话音刚落,余葳蕤抱着一把吉他一边扫弦一边吼:“我会死,我会在二十七岁前死去,请把我埋在春天里。” 宫小丽:“我……我真受不了啦,你们饶了我吧!老余,中午吃什么,我去做。” 石老师除了教授学员,平时也跑乡下承接红白喜事的演出。他是主唱、乐手和总导演,至于其他演员责由学生充任。 老余是个喜欢热闹的,提出要去,说自己好歹上了几节课,可以出道了。如果叫上他,路上费用全包,还提供车辆。 余金华的歌杀伤力实在太大,他若登台,非被主人家打跑不可。但石老师舍不得余同学的钞能力,想了下想,道,老余你声音大,又不怯场,要不做主持人吧? 余老板当年事业干得大,领导着几百号人马,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一登台就散发出成功人士的强大气场,宛若换了一个人,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倒把气氛搞得热烈。 几次演出都相当得成功。 余金华忽然喜欢上了在红白喜事上祝福一对幸福新人和坟头蹦迪的活儿,他本是农村人,和乡下的老哥老嫂们聊得来,感觉比成天呆家里面对“我二十七岁就会死”“老余你吃什么”的娘俩有趣多了。 他日次过得充实,这一充实却闹出乱子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熊大姐登门拜访余总。 看到熊大姐,余金华疑惑:“咦,你怎么来了?” 熊大姐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道,老余你怎么回事,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老余说,哪里,哪里,你事先又没联系,就这么直接上门,我只是感到奇怪。 熊大姐解释说她有个亲戚住这边,约了见面。记得你说过住人和新城,反正顺路就过来认门。老余,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余金华道,哪里,哪里,大家系出同门,师兄妹的关系,那是同气连枝,快进屋。 熊大姐却不进去,在院子里左看右看,说,这房子可以啊,买成多少钱? 老余道,咱们都是干艺术的艺术家,谈钱俗了。 熊大姐咯咯笑,身体微颤,风韵动人,道,这房子得过千万了吧,前后花园我挺喜欢。 老余:“你不喜欢关我什么事?” 熊大姐妙目流转:“老余你还大企业家呢,说话这么直接,你这干脆的性子倒是挺……独特。也对,你们那一代企业家都是草根出身,文化少了些,但这不是你们的错。” 老余没好气:“你究竟想说什么?” 熊大姐:“老余,我最近也在做发音练习。你也知道的,我是事业单位退休,老伴生病去世前已经花光了积蓄,可买不起钢琴,就想到你这里里练练,咱们共同进步。” 老余不耐烦:“什么共同进步,我进步速度快得你追不上。” 熊大姐笑颜如花:“你说话真是,气死个人。还好你是单身,不然夫妻俩还不天天吵嘴打架。” 第八十七章 就今天解决问题 婆婆和丈夫搬来人和新城让颜陆英感到严重的不适。 她和丈夫母子二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三人一起互相扶持,经历结婚、生子、教育安安成长、创业的人生各个重要阶段,按说已经磨合好了,大家在一起本应该非常自在随意才对。 大约是闹过离婚,彼此感情中已经产生裂缝。再加上经过这几个月的分居,颜陆英忽然感觉其实一个人生活中有着以往所体会不到的轻松和自在,这次婆婆和王泽元过来,大家都感觉隔了一层,感情也淡了。 曹老太太是个挺能折腾的人,常常在儿媳妇和孙女面前吹嘘说她们王家的祖上是出过状元帝师的,太湖王家晓得伐,在明朝的时候做过宰相。我们家泽元事业之所以这么成功,那是状元公的保佑,是书香门第的余泽。 我儿泽元就是千金之子,他从小都是被我照顾长大的,吃不得半点苦,你也应该侍侯好他。 颜陆英听得心中腻味,她身世挺苦。母亲是农村女子,还有不光彩的往事。父亲是农民,一辈子老实憨厚,从小就生活困苦。换别人处在她这种情况,早就泯然众人,甚至就此沉沦。但她不甘心,加上又肯用功读书,从一个农村女孩子奋斗到今天,养成了她外柔内刚的性格。 每当婆婆说起家史的时候,她都不以为然:这都五六百年前的历史了,说起来又有什么意义。渣男王泽元能够走到今天,靠的读书,跟祖上的血统可没有任何关系。 婆婆喜欢说家史,喜欢抖家长的威风,喜欢所有人都顺从她,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提出不合理要求。 比如,王泽元和颜陆英正在开会说事的时候,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说自己的豆浆机坏掉了。颜陆英回答说,等会下班我去商场给你买一个新的,要不,我在网上给你订一个。婆婆却怒了,说她每天早上都要喝豆浆的,现在就要。什么,去外面早点铺喝,外面的东西是能喝的吗。你这什么态度,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对对对,你喊我是妈,可拿我当过妈吗,我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比如,曹老太太一件衣服脏了,却说自己老了,行动不方便,陆英你能不能帮我搓了,我今天就要穿。颜陆英说,妈,我真的很忙,我工作挺累的,你又不是不会用洗衣机,里面有轻柔洗、丝绸洗、烘干,为什么一定要使唤人呢?要不,你请个保姆吧。 老太太就骂开了,说,我老了,用不了洗衣机。再说了,大家的衣服都在洗衣机里搁着,多脏啊,怎么比得上手搓塌实。请什么保姆,为什么要请,我们什么家庭,我家在旧社会那就是豪门。家里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如果被保姆偷了呢?你没看新闻吗,好多保姆手脚都不干净的。什么使唤人,谁使唤你了,你还委屈了,搞得好象谁欺负你一眼? 安安妈,我嫁到王家后,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洗洗刷刷都是我在操持,我怎么就不喊累?你说你工作忙,忙什么呀,你要搞清楚了,你有今天这种地位,全靠我家泽元,没有泽元你什么都不是。 你以前有什么啊,一个农村女孩子,你高攀我家了。 做女人的,要知足,要感恩。 听到这伤害人的话,颜陆英再忍不住道,妈,我能有今天,靠的是读书。是,我是农村的女孩子出生,但我读大学靠的是分数。我出国留学也是公派,我的生活费都是在餐馆一个碟子一个碟子洗出来的。后来我和泽元一起创业,我的工作一样辛苦,我连续熬了六个通宵,我熬得都吐血了,我又靠过什么人?我和泽元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们互相爱慕,我们是有感情的。但你要说谁依靠谁,那对我是不公平的。我是一棵树,和泽元并排而立的大树,不是攀附在他身上的藤蔓。 在以前,因为知道婆婆性格古怪,颜陆英多有忍让。但老太太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却伤了她的心。我们的颜总心高气傲,别的都能容忍,惟独不能忍受自己的奋斗成果被轻视,被当做依附丈夫的产物。 她一回嘴,曹老太太就不依不饶,抢天呼地:忤逆啊,媳妇虐待婆婆了,大家来看啊,咱们书香门第出了狐狸精了。 颜陆英难过得要命,拉住王择元质问:泽元,我觉得我们应该开个家庭会议,你需要跟妈妈说清楚咱们家的股权结构,说清楚我们能够有今天是共同奋斗的结果,而不是你王某人一个人的努力。还有,妈妈这样胡闹,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和心情。 王泽元却说,妈妈就是那样的人,她那么大年纪了,你让让她又怎么了。一点小事,你烦不烦。 他遇事喜欢逃避,每次妻子要谈家务事都说要出差,躲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终于量变产生质变。有一天,当妻子再次说到母亲和她争吵的事情后,王泽元终于火了,怒喝道。爸爸三十多岁就去世,妈妈怕我被后爹欺负,一直单身,她为我付出得太多,我们孝敬她不应该吗?她就是话多,说两句忍了就是,你还不依不饶了,闲的?让你洗衣服,你洗就是;让你买东西,你买就是;让你每天早上把饭送到床头,你送就是。一个女人做做家务很正常的事情,你颜陆英都跑马拉松了,又不是弱不禁风。还有,妈妈说你要相夫教子,我不需要你辅助,但安安呢,看你把她教育成什么样子,都成学渣了。 这是王泽元在逃避几年后第一次说出心理话,颜陆英接接受不了。说,想不到你王泽元是这么想的,还是觉得我事业就算再成功,也应该回到厨房厅堂,你这是对我对我的事业的极大不尊重,你很让人失望,我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婚姻关系。 就这样,颜陆英买了人和新城的房子,跟安安一起搬了出去,和丈夫分居。 不料王泽元因为经受不住社会结合董事局的压力,和婆婆也跟了过来。 比以往更加糟糕的生活开始了。 王泽元住进这里的借口是给孩子补数学,他是怎么补的呢。 每次颜陆英在给安安讲课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抬杠。说你这样讲是不对的,太没有趣味,孩子接受得了吗?数学本应该是一件有趣的学问,应该是让感到快乐,而不是反之。 颜陆英火了,说,那好,你来讲。 王泽元上场,带着孩子出门玩自行车,玩三轮摩托,玩无人机,说是要寓教于乐。 搞得孩子现在给爹爹亲得要命。 颜陆英严重怀疑,王泽元这次过来是跟自己抢孩子的,而不是要修复夫妻感情,这断断不能容忍。 至于婆婆,又做起了妖。 老太太的一天是这么度过的。 早上五点,她准时醒来,躺床上看电视,音量开到最大,严重影响大家休息。 严陆英知道婆婆妈饿了,要吃早饭了。就给丈夫发信息:妈妈的早饭你做一下,记得磨豆浆。 王泽元回信:不会。大早上的,你发什么信息,还让不让我睡个安生觉? 颜陆英大怒:你妈在闹你不说,怎么反训斥我? 王择元:因为她是妈。 颜陆英:混蛋。 这一闹,她也没办法睡觉,只得叫醒安安,母女俩出门跑步。 颜陆英有心不搭理婆婆,但邻居却来投诉,说噪音扰民,再这样他们要报警了。 虽然别墅区各栋楼间隔远,却也架不住曹老太太这么闹。 颜陆英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把豆浆磨了,把早饭做了,让安安送去奶奶房间。 上午,老太太出门散步,和小区的婆婆大娘唠嗑,历数儿媳妇的不孝顺,说儿子是个趴耳朵,怕老婆。 中午,曹老太太约着几个老太太进城吃馆子。 下午,和大家在茶馆喝茶打牌,一边打牌,一边骂儿媳妇虐待自己。 晚上,老太太一声不响地吃完颜陆英做好的晚上,说了一声“猪食”又出门和小区其他太婆跳广场舞练太极拳,继续控诉颜陆英虐待她,只给她是白水煮鸡胸,白水煮白菜,白水煮鸡蛋,白水煮牛肉,白水煮豆花……反正万物皆用白水煮。 最后,老太太说,还是周山水好,安安舅舅的菜做得真好吃啊,我就指望着山水的饭活着了。 原来,新学期已经过去一半,周山水依旧如往常那样,每个周末送孩子到姑妈这里来补习。他也不闲着,挽了袖子下厨房,不片刻便整治出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刚开始的时候,曹老太太对这个金管家颇有敌意,对人说,我儿媳妇这是要当扶弟魔了。我们家虽然是豪门,可也挡不住内贼。 渐渐的,老太太倒和周山水聊得到一块儿去。周山水为人热情,性格也好,又八卦,无论安安奶奶怎么讽刺挖苦,他都是笑笑,捡最近小区有趣的事儿说。 从他口中,曹老太太都是知道了不少小区业主的秘闻,大呼过瘾,对他观感顿时变好。 至于周飞扬,他可是人见人爱,老太太每次见了,都忍不住要去摸摸娃娃的脑壳,说:“青年有干劲,你们周家有希望,国家也有希望。” 老太太成天说儿媳妇虐待她,但看她长得白白胖胖精神矍铄的样子,显然是养尊处优,邻居们心中就是嘀咕,这老太太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 恰好小区里有个省医院精神睡眠科退休的女大夫,她上次给余葳蕤做过智力测试,最后,娃娃IQ分数110,挺不错。 周日下午,因为周飞扬来补课,周山水要过来做饭。曹老太太有饭吃,就没进城,就约了一群阿姨大妈在小区中庭健身器材那里锻炼身体。 女大夫恰好在,就把老太太拉一边,做起了心理咨询:“曹大姐,你是否经常感觉生活没有希望,个人活得没有价值,很痛苦,很郁闷,觉得没有需要追求的目标。” 曹老太太本就是表演型人格,看到旁边这么多人,立即来精神,号啕大哭:我连饭都吃不饱,长期受儿媳妇虐待,你说我能感觉生活有希望吗?我追求的目标就是活着,勇敢的活着。我太痛苦太郁闷了,我的痛苦和郁闷是因为我儿子眼瞎娶了颜陆英。 她靠着我儿子做了大老板,还不知道感恩,你们说这凭什么呀? 她不就是长得好看,当年把我儿子迷住了,一个狐狸精。 跟她妈妈一样都不是好人。 我那亲家母你们晓得吗,以前是干那个的。 “干什么的?”众听众感觉到有文章,同时提起了精神。 曹老太太只图口快,只想着报复儿媳妇,哪管得那么多,张嘴道:“发廊你们晓得吗……” 正要说下去,忽然,颜陆英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沉着脸:“妈,该回家了。” 原来,曹老太太在这边做心理咨询做到号啕大哭的事早有好事者告诉了颜陆英。 颜陆英一听不好,老太太这样闹下去有点不象话了,急忙过来寻,恰好听到婆婆妈要说出自己母亲的隐私。 曹老太太:“吃什么饭,还早着呢,山水都买菜都还没回来。” 颜陆英铁青着脸:“走。” 曹老太太火了:“你让我走我就走啊,你是妈还是我是妈?” 颜陆英:“要不让我泽元来请你,妈,我开个家庭会议,我们讨论一下我和泽元的事儿。我觉得,这事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说罢,转身就走。 “哟,你还想怎么样,离了我儿,你什么都不是。”老太太跳脚,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院子,曹老太太口中继续骂:“离婚离婚,你还提出离婚了?你什么出身,我儿子什么出身,我们王家什么门第?一个夜总会发廊妹的女儿,配得上我儿子吗?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这话实在太伤害人,王泽元本悠闲地坐在院子里喝茶,顿时惊得茶杯都掉地上,吼道:“妈,你疯了?” 颜陆英呆住,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王泽元心中发慌:“陆英,陆英,我妈老糊涂了,你别生气啊。” 颜陆英推开他:“离婚吧,我马上通知我的律师,你也叫上你的法务,就今天,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因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我可以辞去董事局的所有职务。” 第八十八章 咱们家出败类了 王泽元:“陆英,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如果我打算离婚,我会带着妈妈搬来你这里?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永远都不能分开。” 颜陆英冷冷道:“一家人,一家人会说这种伤害人的话?安安爸爸,你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你我之间缺乏的是起码的尊重。我们本应该是平等的,但今天却受到了羞辱。对一个人,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重,起码的尊重。” 王泽元知道事情不好,一向镇定的他竟有点口吃:“不不不,不能这,这样,陆陆陆,陆英你听我说。” 曹老太太叫起来:“我的尊重是给予值得尊重的人。” “妈,你能不少少说一句,你真的要毁到我的家庭吗,拆散我和妻子女儿吗,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王泽元悲愤地叫起来。 “离婚又怎么样,她根本就配不上你,至于安安,你要争取抚养权。她们颜家什么家风,别带坏了孩子。就算打离婚官司,上了法庭,我也会跟法官说安安外婆当年干过什么脏事。” “你给我住口!”王泽元眼睛都气红了:“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能不能走啊,让你搬过来是我糊涂好不好。” 老太太哭号起来,指着王泽元骂。忤逆啊,天打雷劈的!当年我为了你三十多岁就做了寡妇,怕的是再结婚后爹对你不好欺负了你。三十多岁的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多辛苦啊!我也长得好看,我也有喜欢的人和喜欢我的人。但是,我都拒绝了。 我在厂里打工,我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你读书上。后来家里拆迁了,分钱了,本以为有好日子过了,你又要留学。 孩子要留学需要钱,怎么办,读,必须读。 我把所有的拆迁款都拿出来,你在外国吃洋面包,喝牛奶,我呢,我喝粥,我吃米饭和霉干菜。你在国外那几年,我瘦了二十斤。 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你,为了你们老王家,我是王家的媳妇,我要尽到本分。 后来啊,你赚钱了,我们大平层大别墅住着,想吃什么凑能吃什么。可是妈已经老了,漂亮衣服穿不了,也没有什么胃口吃好东西,我只想你好好过日子,过得体面,你竟然要赶我走,你的良心呢? 说到激奋处,老太太忽然冬一声倒地上,脚就不停蹬着:“我要死了,我死的啦!” 王泽元急忙扶助母亲:“姆妈,你这是做什么啊?“ 她这一阵哭号惊动屋中正在做作业的两个孩子。 看到妈妈被奶奶欺负,安安跳出来,尖叫:“什么没胃口吃好东西,你吃东西可厉害了。光早上的汤圆就能吃十六个,还让我给你送到床边。没漂亮衣服穿吗,你的衣服都装了一个房间,光鞋子就六十多双,还有,逢年过节就让我们给你买首饰,不合意就哭就闹就骂,你这个老妖婆太欺负人了!” 颜陆英喝道:“安安,尊重你奶奶,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老太太被孙女这一骂,愣了楞,又大叫:“大的忤逆,小的忤逆,王家的家风败坏了。” 王泽元也恼了,伸手出就一巴掌朝女儿扇去,啪一声抽在脸上。” 旁边的周飞扬急忙抓住他的手,不住摇头。 王安安昂着头:“周飞扬放开他,让王泽元打。姓王的打完马上给我滚,滚,滚!” 看到女儿脸上清晰浮现的掌印,王泽元忽然想起孩子每次和自己在一起玩的时候都会趴在自己背上亲热地叫道:“阿爹,囡囡想你了。”“阿爹,你想不想囡囡。” 此刻她却满眼睛倔强和仇恨,甚至不愿意喊一声“阿爹。” 王择元眼睛红了,有泪花在泛动。 眼见着场面不可收拾,院门开了,周山水就提着一口袋蔬菜进来:“怎么了,这是?” 看到他,刚才还字地上打滚的老太太一跃而起,哭喊:“山水,山水,快管管你妹夫,他要撵我走,他虐待老人。山水,你说我走不走法律途径,我要起诉畜生王泽元严陆英夫妻,我连王安安一起起诉。” 得,在曹老太太口中,虐待自己的变成了儿子王泽元。却不想是她先欺负颜陆英,却向儿媳妇娘家人控诉。 周山水有点懵:“什么虐待,不至于,不至于,飞扬你接住我买的菜。哎,还忘记一件事了,这个是安安的快递,放在物业中心,我顺手取了。” 说罢,就将一份EMS递过去。 王安安面色大变,接过快递,慌张地朝怀里塞。 但颜陆英还是抢先一步抓住,刷一声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看。 安安感觉到不妙,转身欲逃。 忽然,颜陆英沉声喝道:“跪下!” 如聆谛音,王安安瞬间失去力气,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周山水愕然:“怎么了?” 颜陆英“唰”一声把里面的文件摔在地上:“山水,妈、泽元,你们看看,都看看,咱们家出败类了。” 几人围过去,拿起文件看起来。 一看,所有人同时都抽了口冷气。 文件是一份录取通知书,被录取的是梧桐树中学高三理科王安安同学,录取单位XX高级技术学校烹调专业。 XX技校可有名了,见天在电视上打广告,社会影响很大。 在电视上,一个扮演过丞相的著名演员神采飞扬地对学校雄厚的师资力量和学员毕业后良好的就业前景强烈推荐:“学挖掘机哪家强,XXXX找XX。” 背景是几十台挖机挥动机械臂刨着地球。 画面一转,场景更强大,上百个头带厨师帽的学员颠大勺。 “学厨师哪家强,XXXX找XX。” 实际上,这种技术学校对分数的要求很低,相当地好考。 比如余葳蕤要读的那个专业,只考三科,平均四十分就能顺利上岸。 王安安的成绩在班级是最后一名,学渣中的学渣,但进那个考场,却是矮子当中选人才,金榜提名状元及第。 混蛋王安安,竟然报了技校,还被顺利录取了。 第八十九章 快两肋插刀 王安安搞了这么一出,彻底地激怒了大家。 倒不是说读技校不好,将来做厨师不好,干什么工作都是社会分工,劳动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站灶台也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但是的但是,王泽元和颜陆英都是国内同行业TOP5大公司的董事局成员。对于女儿将来要走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夫妻俩早有计划。 先是按部就班接受完高中教育,然后考上一所常青藤名校,念相关专业。 大学毕业后,娃娃估计是考不上研究生的,也不想读。那就进大飞公司从基层干起起,一点点积累经验走进管理层。待到成熟稳重,他们也老了,安安就可以继承父母的事业进董事局决策圈子。 有的人天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一切,前程锦绣,不用为自己将来的人生而彷徨苦闷。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 王安安要读技校,要做厨师。想起她将来工作了,在餐厅上班,喜滋滋地跑到客人面前问:“各位先生女士,可吃好了,对今天的菜品还满意吗?”而顾客却指指点点议论说,这就是大飞王董和颜董的女儿,不想却做得一手好菜,绝了,时的情形,颜王二人就觉得丢人,就不寒而栗。 王泽元喃喃道:“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弄成这样?陆英,你真是教的好孩子。” 颜陆英爆发了,又是一记耳光抽到安安脸上,鼻血都打出来了:“好好好,有主见,让你读让你读。” 曹老太太也哭起来,不住抬手锤着孙女的背心:“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不争气的。安安,你这是要气死奶奶吗?你去读技校,我们王家的脸朝哪里搁,我们太湖王家可是做过明朝皇帝的宰相的,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安安昂着脸大哭:“我要读,我就是要读,你们管不着,管不着。” 看她们打得实在太凶,王泽元急忙扑到女儿身上:“别打了,别打了。” 安安:“阿爹,你让他们打死我吧,我活着也没有意思,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自己决定过自己的事,今天要做主。” 王泽元听到孩子终于叫自己“阿爹”眼泪不住流,口中只翻来覆去叫:“你们打我吧,打死我吧。家里这样,我活着才是真的没滋味。” 他忽然一跃而起,跳上自己价值三十多万的三轮摩托,就朝外冲:“我不活了,我过得没滋没味,我要去跑龙泉山,我要飙车,我撞死得了。” 摩托冲出去不两步就撞墙上,王董顿时跌得头破血流。 周山水和周飞扬急忙扶起他,。 “陆英,把车给我,先送泽元去医院。”周山水终于怒了,平生第一次骂粗话:“颜陆英我警告你不许打安安,不然跟没没完。他妈的,你真要出人命来才甘心。是是是,我知道你委屈,但各人也有各人道理和难过,为什么就不能互相让让,非要把这个家扯散了才甘心,莫名其妙,神经病!” 曹老太太适时哭喊:“我也神经病了,我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找不到人生目标,我抑郁了,医生都是这么说的。” 周山水:“你也别说话,不然我以后不跟你摆龙门阵聊天唠嗑。” 颜陆英性子倔,本要反驳,看到兄长满面铁青,还是发动了汽车。 还好王泽元脑袋只是破了点皮,只缝了五针,抹点药水回家完事。 安安还在院子里长跪不起,她的脸上已经肿成一片,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周山水做好了晚饭,拉她起来,安安挣扎,不肯。 周山水心疼得要命,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安安,舅舅帮你跟妈妈说一声,不罚你跪了。人总有叛逆期,舅舅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叛逆过,看父母看老师看所有的一切都不顺眼,都要反抗。但是,舅舅穷啊,舅舅一天到晚都觉得饿,实在没有力气叛逆。现在想起来,当年因为中二蹉跎了好几个月,挺后悔的。 年轻人叛逆很正常,也可以理解,但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啊。闹闹得了,明天还是回学校读书,准备高考。 王安安道,舅,我是认真的。 周山水说,认真个啥啊,你还真的打算去做厨师,开玩笑嘛你?你能切萝卜丝吗,你能把莴苣切成纸一样薄吗? 安安说,舅舅,我每天看你在厨房做菜,觉得这事很有趣。你的菜做得太好好吃了,能够把一件事做得这样完美真的很厉害。舅舅你上一次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有什么理想。你说,人啊总得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样人生才会幸福,具备寻找幸福的能力也是好事。 我喜欢看你做菜,我觉得你挥动菜刀和铲子的模样好帅。我喜欢吃,喜欢咀嚼食物时那美好的感觉,我想当厨师,我觉得我这样会很幸福的。至于你说我的连菜都不会切,我可以学,我是成年人了,我要决定我的人生。 舅舅,其实,我真的很爱你,我以你为人生的榜样,你不要再劝了。 周山水不知道该怎么办,叹息道,你虽然是成年人,可你还在读书,你是个学生,你爸爸妈妈那边怎么办,你会让他们伤心的。 王安安咬牙:“他们打我骂我无所谓,我从现在开始不会再说一句话,反正我一开口就会被打。舅舅,安安一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就会去学厨师,我有存款,我能自己交学费生活费。” 周山水道,将来不管你何去何从,先吃饭。 王安安还是不肯起来。 周山水无奈,又去叫颜陆英一家吃饭。 这个时候,颜陆英显然已经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在自己房间流泪。而王泽元却郁闷地站在三楼书房,坐立不安的看着楼下罚跪的女儿,神色中竟显得凄凉。 至于曹老太太,依旧在客厅抢天呼地,她这次不说儿子媳妇不孝了,只不住骂家门不幸,子孙堕落。古人说,富不过三代,咱们太湖王家,怎么才做了几年豪门就要中落了。我不甘心,我接受不了,我想去洗。 周山水楼上楼下跑得腿软,话说得口干,也没有办法。气道,一个个都绝食了吗,不吃算了,我先回家,看你们坚持得了多长时间。 他刚从颜陆英就出来,迎面就被余金华拉住:“山水,借一步说话,兄弟落难了,快两肋插刀。” 周山水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余金华尴尬:“山水,你能不能把我给你的两万块学费转给我?” “究竟怎么了?” 余金华:“我被婆娘女儿赶出家门,手机缴了,汽车也没收了,如今眼前耳目下,穷得叮当响,晚饭都还没吃,我饿。” 第九十章 冤枉啊 周山水吃惊:“这么严重?” 余金华将身体背过去,气愤地嚷嚷:“你看你看,我刚才差点被砍死,能不严重吗?” 此刻正值农历三月倒春寒,按照本地的说法就是“小孩小孩你别夸,还有三月的桐子花。”每年这个时候,盆地气温就会下降七八度,如此,桐子花才开得出来。 老余以往的事业都在高寒山区,习惯穿厚实衣服,今日上身一套黑色皮甲克。却见,背心一纵一横两条尺余长的刀痕。皮革反卷到一边,露出里面红色毛衣。 若非他躲闪及时,已经被人两刀拿下。 老周同志抽了一口冷气:“微微这脾气……真是……过分了,过分了。老余,怎么弄成这样?” 余金华老妻宫小丽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具备中华民族所有的传统美德,这两刀显然是余葳蕤所为。 听周山水问,老余尴尬:“这事涉及到隐私,不方便说的。” 周山水本就八卦,看到老余的表情,更是心痒难搔。一连问了几声,见他死活不开口,作势就走:“不说就算了,我还要回家个老婆孩子做饭呢。” 老余追上去:“山水,你等等,那两万块学费能不能给我?江湖救急啊,不然我今天晚上就得睡大街。” 周山水脚下不停,笑道:“你老余多么威风霸道一个人啊,能不管钱?” 老余哭丧着脸:“咱们这里的风俗都是女人管家的,我小时候穷惯了,知道赚钱的不易。公司所有的帐目都是给宫小丽的,现在连手机都被缴了,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啊。” 周山水:“那两万块钱我都交给石老师了,老余,你好好练歌。” “啊,全交了。” “对,一百节课。” “你……”老余闷了闷:“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友情赞助一点。” 周山水回答说他身上还有二十块,要不要。老余怒喝,二十块能干个屁,连小旅馆都住不了,谁让你给我报那么多节课的,你这是自作主张。 周山水道,学海无涯,这钱是花在你身上的,又没有人贪污,可找不到我头上。要不,你找石老师退点? 老余咆哮,我去退钱还不被师兄弟师姐师妹笑话,脸往哪儿搁? 说话间,二人互相纠缠着上了公交车,余金华指着周山水说,他买票。 周山水一愣,你怎么还跟着我。老余说,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怪你,不跟着你跟着谁,你不把那两万块退我,我就盯上你这个老赖? 他这一叫嚷,加上一身战损版服装,引得人人侧目。周山水无奈,说,你这人真是的,要不先去我家把晚饭解决了再说。 带着余金华回到家中,周飞扬和许润都在。 飞扬哥已经做好了晚饭,忧虑地看着父亲。周山水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过问,姑妈家里现在有点乱,但暂时不会有事,我明天会再去看看。好好复习,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分不得心。 周飞扬完美地继承了母亲许润的学霸体质和做饭难吃的特长,今天的晚饭也简单,就是腊肉香肠煮牛皮菜。 年前徐经理送的半扇猪被烧后,周山水二次加工,勉强能吃,满满塞了一冰箱,从正月吃到现在。 “呼哧,呼哧。”不愧是老余,吃相和周飞扬有得一拼,他大口大口扒拉着米饭,直吃得鼻子和额头上都是汗。 周山水有心打探他的隐私,难得大方一回,把许润带回家的剑南春开了,跟他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转眼,半瓶酒下肚,余金华忽然发出凄厉的叫声:“冤枉啊,六月飞雪啊!” 周山水不动声色又给他斟了一杯,诱导:“物不平则鸣,人有话得说,不然会憋出内伤。” 老余:“混蛋宫小丽,混蛋余葳蕤,怀疑我出轨,我是那样的人吗?她们在发神经。” “出轨?老余,你说这个我可就有精神了,瞧得起兄弟就干了此杯残盏。” 在老余接下来痛不欲生的讲述中,周山水大概弄清楚情况。 话还得从今天下午老余同门师妹熊大姐突然造访余府说起来。 熊大姐这人颇有文艺细胞,她早年在区里一家国营宾馆做前台。那时候机场区还是蓉城的郊区县,大街年轻时长得也是好看,身材窈窕,声音清脆。每次县里有文艺表演什么的,都会把她叫去。 后来国企改革,大姐就调去区工会工作到退休。 熊大姐的丈夫去世了,儿女又都在外地工作,一个人呆在家里挺孤独,就重拾了年轻时的业余爱好——唱歌——便报了石老师的班,进行专业化正规话培训。 到石老师那里学习,她可是开了眼界了,才弄明白什么叫气息练习,怎么练声,什么时候换气,这个地方应该用颅腔共鸣,这么地方要用丹田发力……合着自己以前都是瞎唱啊! 前头说过,国家严厉禁止学科类校外辅导,但文体培训却是允许的。石老师的学生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艺考生,他要带着学生考级,帮助他们应付专业考试;另外一类则是如老余、熊大姐这种退休后重起拣起年轻时爱好的老人。 其中尤以后面这类人最多。 人是社会性动物,老人若是呆在家里看电视很容易就看出老年痴呆,还是得走出去,和同龄人在一起。石老师的培训班就是一个社交舞台,更何况,他还经常组织大家参加红白喜事演出,参与其中也算是老有所乐老有所为。 老学生们都可谓是志同道合,彼此都成了好朋友。 另外,这些老人们都有个特点——单身。 毕竟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老太,人到晚年,肯定会一方先走;另外,这些六零年代生人的青年时代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度过的,老实说那年代的人思想挺混乱的,不少人都离了婚。尤其这这群文艺老年,多愁善感,感情丰富,更是离婚重灾区。 老人们文化素质都比较高,老余这种粗人落在文化圈里,有时间连人家所说的话都听不懂,感觉格格不入感觉有点低人一头的样子。 这恰恰是自大成狂的他所不能接受的。 于是,余金华开始学着打扮自己,花衣服穿起来,导演扣头上,平光金丝眼镜戴起来,过滤嘴香烟也改成烟斗,竭力做出老艺术家模样。 但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他心里是清楚的,一开口就是“日码倒娘”还不被人鄙视一万年? 老余开始读书,读《文化苦旅》《通俗哲学》《平凡的世界》虽然一翻书就打瞌睡,好歹也记住几个名词不至于被大家排挤。 至于婚姻状况,每当别人问起的时候,余金华回答“丧偶。” 作为文艺工作者,艺术家,你不丧几次偶不离几次婚,就没有文艺细胞,没有对美的敏锐的嗅觉,你就不配站在舞台上光彩照人。 他一“丧偶”就引起了熊大姐的注意。 实话说,虽然老余没文化人也粗鲁,可那也是快人快语的男子汉气概。而且,这位雄鹰般的汉子身高一米八十,五官立体,走路带风,眼中带光,特别是上舞台主持,那气场简直迷死个人。 至于个人经济条件,更是没话可说。大家出去演出的时候都是老余提供交通工具,两台价值百万的大越野。 熊大姐也是有心,偷偷看过行驶证,是余金华的名字不假。 她又听老余说还有个女儿,今年二十,马上毕业参加工作。 老余人帅多金,女儿成年,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无论怎么看都是合格的人生伴侣,他就是个香饽饽,如果下手迟了,没准就被别的老太太给勾走。 于是,熊大姐平时多与老余亲近,两人混得也熟。 可惜余金华余总就是个钢铁直男,他哪里晓得熊大姐的心思,只感觉这老娘们话多,老往自己跟前凑有点烦。 熊大姐撩拨了几次,发现这老头有点不解风情,决定以用老余钢琴练习发声的借口直接登门,占领老余的家庭生活空间。 看到有客人登门拜访,热情的宫小丽很高兴,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丰盛饭菜。 熊大姐自然是一通,夸奖,说,老余你家的保姆虽然长得不好看,身体很弱的样子,但手脚倒也麻利。对的,这保姆丑一点好,网上新闻中不是常有保姆贪图主人家产,勾引老人的事发生吗?老余,你这样做是对的。 宫小丽被人当成保姆,一呆,但看到丈夫眼睛一鼓。长期养成的服从让她闭上了嘴,黯然地退进厨房。 外面传来老余得意的笑声:“我谁呀,我正直得很,我正直一辈子了。整日只知道打熬筋骨,对于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又开始习惯性吹牛。 熊大姐咯咯笑,伸手拧他胳膊:“最近在读《水浒》哪个版本的,金圣叹的不错。” 老余哪里读过水浒,电视剧倒是喜欢看,只道:“唱歌,唱歌。” 悠扬的钢琴曲响起来,接着是熊大姐清脆的歌喉。她唱流行的,《片片枫叶情》,还招呼老余跟二重唱。 熊大姐:“片片叶儿随梦去,倾刻飘远,相看对泣竟默然,片片叶儿携着我此生所爱,一飘再飘,梦更远。” 老余:“远远夕阳,陪着你此刻归去,心中爱火怎复燃,远远夕阳携着,我此生所爱。”竟是难得地没跑调,两百块一节课还是有效果的。 熊大姐回头含情脉脉看着老余,余金华心中一个激灵,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才看到老妻红着眼睛出来说饭做好了,熊大姐吃好喝好啊。 余葳蕤是个没有什么心计的女孩子,家来来了个健谈的阿姨,她也很高兴,和人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就感到不对劲,就不说话。 这位阿姨文化素质倒是挺高的,说得话也不太听得懂,什么“老余最近有个交响乐团来我市演出,维瓦尔弟《四季》听过吗?”老余“听过,好听得要命。”熊阿姨:“我也很喜欢尤其是《夏》暴风雨前那段小提琴独奏,把那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和压迫感表现出来了。对了,作曲家还为这曲做了十四行诗,你读过吗?”老余:“那是必须要读的,不读就理解不了体会不了。” 熊阿姨:“那我念给你听,所谓,高山流水诗千首,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她便站起身,在宫小丽母女愕然的目光中朗诵起来。 大约是被自己亢奋的情绪所感染,熊阿姨激动了,道:“老余,你虽有名车豪宅,但你的精神是孤独的,你就好象是一个行走在茫茫荒野上的旅人,你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老余:“孤独孤独。” “你现在不孤独了,因为你有我。”熊阿姨大胆表白:“老余,我感觉得出来你还想着纪念着去世的妻子,我尊重你这分情感,也能理解。不这样,我还瞧不起你呢!正因为你是如此有情有义,才值得人爱慕。金华,你俘虏了我的芳心。我会好好对微微,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乃敢与君绝?绝!”周山水听老余完此事,噗一声把口中酒喷了出去,哈哈大笑:“你俘虏了我的芳心?哥,咱不要这么腻好不好?” “哈哈,哈哈。”旁边的许润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着眼睛道,山水,我早听你说过余老板的大名,没想到他是这么有意思一个人。 就连一向清水脸的周飞扬面上也露出微笑。 周山水:“想不到啊想不到,浓眉大眼的老余你也做渣男了。” 余金华一张脸红得发紫,怒喝:“周山水,你这是在嘲笑我吗?再这么,我还怎么跟你处,怎么跟你交心?” 周山水:“你说你是丧偶,你还把女人带回家,你说你不是渣男还是什么,你完了。” 许润插嘴问,老余,你身上是怎么被砍的。 老余郁闷地回答说,熊大姐的话音刚落下,宫小丽和余葳蕤就不声不响地起身走进厨房,各自提了一把刀就朝他身上砍来。 然后一路追砍,把双立人都砍断了。 若非他身手矫捷,今日就交代在那里。 说到这里,老余彻底愤怒了,拍案而起骂,凭什么砍我,我没出轨,是姓熊的发花痴,神经病。我对她可从来没有什么想法,问心无愧。宫小丽就算要杀,也得杀熊大姐,砍我干屁? 许润道,砍你就对了,砍你名正言顺,谁叫你说自己丧偶。换别人咒你死,你又做何感想? 老余说不出话来。 周山水:“老余,你真没精神出轨?” “我没有,真没有。”老余悲怆地叫道:“我余金华什么人,顶天立地的汉子,好歹也是个人物。是是是,我是不太讲道理,但我们那地方离婚和偷人是最可耻的。偷人也是偷,是小偷,要砍手的。我最受不了的是被人看不起,我会做这种事?” 第九十一章 书香门第 周山水:“不是吗?” 余金华急眼,气到脸红,一阵赌咒发誓。 老周只表示不信。 许润笑道,行了,行了,山水你别逗老余。他不是这样的人,作为一个HR首要是知人识人,我相信他。像老余这样的人吧,那是真正的大男子主义者。你让他和人置气使性子,精神百倍。若是丢女人堆里,还不得烦死。不像山水你,一和婆婆大娘磨牙,比过年都高兴。你们吃着,我还有点工作要忙。 老余忙道,对对对,还是嫂子了解我,知己啊。 周山水摸摸下巴,道,怎么又扯我头上? 二人又喝了两杯,老周问余金华,老余,你打算怎么着? 余金华回答还能怎么着,我被撵出家门,手机都没了,身份证银行卡一概没带身上,如今已是不名一文,你得把那两万块给我。 周山水说那钱不是给你交学费了吗? 老余说,那我不管,石老师是你推荐给我的,鬼知道怎么在他那里遇到熊大姐这个灾星,你是始作俑者,我只能找你论理。我现在没地方吃住,只能呆你这里。 周山水笑起来,道,始作俑者都出来了,老余你可以啊,文化见涨。不过,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个法子跟宫大姐和解。 老余嚷嚷,和解,怎么和解,我都被砍了? 周山水说,这样,我明天去你家打探打探,下来再想想办法,先住下吧。 吃完饭,周山水见他衣衫褴褛实在狼狈,就找了儿子的一件衣服给他换上。金管家老周虽然不矮,但比老余还是矮半个头,倒是周飞扬和他有点依稀仿佛,两人站一起,一个玉树临风,另外一个高大挺拔,倒更像是父子。 老余穿上周飞扬洗得发白的外套,又不满意了,说衣服实在太破,怎么好出去见人?叫朋友看到,还以为我余金华破产了呢! 周山水不满,道,老余你都混到被老婆孩子赶出家门,人生尽毁不相当于名誉破产了吗? 周飞扬正在厨房刷碗,闻言将头伸出来:“余叔叔,我觉得一个人的社会价值并不能体现在衣着打扮上,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 老余大喜,对周山水说,娃教育得不错,对我胃口。飞扬,叔叔今天穿了你的衣服,改天给你买套新的还你。如果考上大学,再包个大红包。 周飞扬:“不用,大学肯定能考上,还是最好的。” 老余:“霸气,有我年轻时风采,能成事。”这是他第一次到周山水家,不竟好奇地观察起老周的家庭生活。 这一看,倒觉得新奇。 还有两个月就是高考了,周飞扬照例征用了客厅的饭桌,将一尺高的书本子什么的堆在上面,埋头唰唰做题;许润在卧室里看伏在绘图板前画图纸,画着画着,就掏出计算器敲上半天,计算数据。或者从墙角堆放的书籍里找出一本书,翻上半天就扔到旁边,用手支着下巴思索。 至于周山水却是另外一种情形,他踮着脚,像猫一样在家里走着。一会儿擦窗户,一会儿和面,一会儿蹲卫生间里洗袜子。 一会儿又剥个橘子,分别塞进老婆孩子嘴里。 等到做完,就呆沙发上拿出手机默默看着,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丝声音。 余金华有点憋气,说:“山水,你家里静得人心慌,太没有烟火气了。” 周山水大惊,忙:“嘘,娃要复习,我太太要工作,别影响他们。就这两个月,就这两个月,过了就热闹了。” 怕老余生出事来,周山水弄来严陆英送周飞扬的平板电脑塞他手里,又低声说,老余你自己玩着,今晚委屈你睡沙发,小心别感冒。 老余一挥手“感冒什么呀,我以前挖煤的时候,出洞子朝煤炭堆上一倒,又是泥又是水就能睡上一夜,没那么多讲究。” 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头,老余躺沙发上,被子一盖,很快就迷瞪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醒来,看到周围的情形一时间回不过神:“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客厅里到处都是书,墙上的挂钟显示是夜里十二点四十。 客厅的等已经关了,但厨房还亮着。 周飞扬坐在灶台上,小声背诵:“为了鉴定筛选出菌落中是否含有正确插入目的的基因的重组质粒,拟设计引物进行PCR鉴定……” 周山水轻手轻脚走进去,小声问洗脚刷牙没有。 周飞扬点点头。 周山水摸了摸他的头,说,别熬夜,充足睡眠才养脑。 周飞扬还是点头,却不动。 周山水笑笑,说,再给你十分钟。说着就走回卧室。 他的声音又从卧室隐约传来:“太太,你也别熬了,早点睡,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了,也不急于一时。” 许润:“正因为我都四十多岁了,更应该抓紧。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运气不好,两个都不到。人不能只图安逸,人生就是爬山,我宁可倒在向上的过程中。山水,我想要的很多,我想要成就自己,不留遗憾。这个S7项目,我想接手,我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不然了,我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那我给你热杯牛奶。” “不了,饿着好。除了能减肥,还能保持大脑的清醒。” …… 他们这一折腾,老余睡意全消失,心中忽然想:山水这家里的日子过得真是清贫,物资生活一概也无,换成我过上一天都憋屈。但是……但是,这三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劲儿,往上冲的劲儿。人啊,只要有这样的劲头,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或许这就是书香门第吧。 余金华很羡慕。 又过得片刻,周飞扬终于做完功课回屋睡觉,而许润也弄完手头工作。 主人家卧室传来周山水夫妻说话的声音。 周山水:“今天我妹妹家的事情你知道了吗?陆英很难过,S7项目的事情估计会押后一段时间,你也别急着弄计划书。” 许润:“听飞扬说了,打孩子是不对的。不过,安安这么干,那不是拿自己前程开玩笑吗?山水,你得想想办法。你怎么这表情,你不会不管吧?” 周山水:“我怎么会不管,那可是我的亲外甥女亲妹妹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之一。” 许润:“安安也真是,好好的去学什么厨师。一个千金大小姐,戴着厨师帽,系着围裙,烟熏火撩,浑身油腻,她干得下来吗?还有,王董和陆英什么社会地位,让自己知道自己的独生女儿是个掌勺师傅,面子往哪里搁?” 周山水:“你说这话我就不服了,干什么工作只是社会分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孩子干得高兴就行,个人价值并不一定要用金钱、地位来衡量。” 许润:“话是这么说,道理也对。但你真认为安安就喜欢做厨师,她只是叛逆,只是中二。陆英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动辄打骂罚跪,娃的自尊心都被伤了。她要叛逆,她要做出父母受不能容忍的举动来抵抗,来引起爹娘的注意,这才是她的目的。山水,你我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难道还想不明白?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一点时间厌学情绪严重,当时不是流行武侠片吗,我还想过跑武当山出家做道姑,学绝世武功呢!爸妈现在还经常拿这事开我玩笑。” 周山水笑起来:“你那脾气,就算学成武功,估计也是为祸江湖的女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太太,我今天就要除魔卫道,不跟你讲江湖规矩了。” 两人嬉笑了一气,许润又低声道:“别,老余还在客厅呢!说正经的,山水,安安犯糊涂要去学厨师的事,你必须管,安抚好娃娃的情绪,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开不得玩笑。陆英家的家事早点安定下来,我才好去说S7工程,为这件事我一直在准备。” 周山水:“你现在弄的就是工程的计划书,对了,经理部不是因为失火正在扯皮吗?” 许润:“那边的事找了地方上的人沟通,正在谈,肯定会赔点钱,但不会是一亿那么离谱。我估计,给个三两百万意思一下就行。这跟做生意一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周山水:“朱经理不是祸害了人家的女子吗,这才是矛盾的根源,解决没有?” 许润回答说,老朱私生活不检点,给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已经被公司解除了劳动合同。另外,S7经理部和公司签定的合约也废除。程序已经走完,赔偿也给了。 这样,就把老朱从公司里摘了出去。 至于那个女子的家人,已经撵到老朱家里,正闹着呢。 少了这个矛盾点,只谈失火的事儿,也好协商。 项目搁置只是暂时,毕竟工期实在太紧了,必须另外安排人手重建项目组。等我弄好所有资料,写完计划书,会正式向公司向陆英提请。 “山水,虽然飞扬是陆英的侄儿,但我们早就离婚了。你可以带话给陆英,一切按照公司制度办,不用搀杂私人感情,我要凭自己能力拿到这个项目。但是,就算做了项目经理,我也要先期投入很多。” 周山水叹息:“是啊,需要好好好多钱,我们实在没钱,要不……” 许润:“不用,不用去找陆英,我要堂堂正正靠自己努力赢,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做安安的思想工作。多好的孩子,不能毁了前程啊!” 是啊,那可是两百万的启动资金,就算把周山水卖了也凑不出三斤钉。没错,老周本想过去找妹妹谈谈资金的事情,问能不能从她那里借点。 可周山水也是个有自尊的人,前脚才兄妹相认,后脚就说钱的事,岂不是让这份纯粹的亲情变质? 他不是这种人,也说不出这种话。 周山水苦笑的声音传出来:“老余那边我要去做和事老,安安这里又得我去做,难办啊!” 夫妻俩叹息几句,各自睡去。 一夜无语,第二天早晨,余金华拿了周山水挤奶水一样挤出的二十块零花钱,坐了公交车进了蓉城市中心,找朋友借了一辆车和几万块钱。 因为没有身份证,只得又赖了朋友包了个五星酒店的房间住下,这才回血。 房间里有座机,尚不至于和外界失去联络。 他第一时间就和周山水通话:“山水,我老婆那边你去说没有,怎么样,她气消了没有?” 周山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我去谈过了,搞不成。” “怎么搞不成了呢,不可能啊?山水,你不是很能说吗,娘俩都很尊重你的。” “这次不太对劲,老余,你还是亲自回家一趟吧,大嫂说要跟你离婚。” “离婚,还反了她?”余金华愤然而起:“山水,你是不是在调戏我,宫小丽不是那样的人,也没那个胆子。” 周山水:“老余,我感觉吧……嫂子好象是变了一个人。” “什么叫好象变了一个人,她还能变成三头六臂?” “反正就是性情大变,有点吓人,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回来看看就清楚了。” …… “神经病啊,离婚离婚,离个屁婚。”等余金华开车回到人和小区,周山水已经在大门处等着他了,老余被折腾得有家不能归,睡了一晚上沙发,火气本大,忍不住骂起娘来:“老子最珍惜羽毛了,正直善良勇敢了一辈子,出个屁的轨。山水,我跟你说吧。我事业很成功,以前和商业伙伴也不是没有去过夜总会什么的,但每次我都是一个人坐旁边喝酒。因为,我认为大家都是四五十岁的老爷们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着一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姑娘实在太丑。另外,平时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来扑过我,我也不是没有动过心。可转念一想啊,人家找我这么个老头子,图啥,还不是图我有钱,而不是为我这个人儿。” “想当年,我老余年轻的时候穷到讨口,怎么没别的女人来扑?最后还不是宫小丽死心塌地跟我过日子。” “冲我钱来的那些女人,口口声声说爱我老余,爱个屁,那不是耍我吗?说不定人家背过身去就骂我土财主傻帽。” “我最见不得的是被人耍。” “我又没和别的人女人怎么样,我守身如玉了一辈子,宫小丽凭什么要离婚,好大胆子!山水,还是你家好,就算两口子吵架,也是文质彬彬,有理有据有节,不愧是书香门第。” 余金华一通发作,旁边的保安们都低声笑。 周山水:“我们两口子吵架也一样X妈倒娘,一样干筋火旺,人间烟火饮食男女皆是如此。” 第九十二章 他们的秘密 余金华说,他之所以在学音乐的时候说自己是单身,那是想融入那个集体,别人有的他也应该有,别人是浪漫的独身主义者,他也得独身浪漫。艺术嘛,允许虚构,宫小丽凭什么小题大做,还跟自己离婚。 周山水说,老余你态度有问题。是是是,或许这只是一场误会,但你缺少的是对大嫂起码的尊重,你伤害她自尊心了。 余金华说我没错反正没错。 周山水反问道,没错吗,你这样我可没办法做大嫂思想工作了。 两人争执着来到老余家中,宫小丽正坐在院子用簸箕晒刚蒸出锅的胡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本地农村风俗要做豆瓣酱。做法挺复杂,先是将干胡豆放太阳下暴晒几日,然后用菜刀去壳上蒸笼蒸。 蒸熟后捣成蚕豆泥,静置发酵生霉。再晒干,去霉,和上辣椒、水、放太阳上继续暴晒两月,即可食用。乃是本地人做烧菜、回锅肉必不可少的调料。 老余两口子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现在退休进城,生活习惯也改不了。他们搬来蓉城,大车小车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簸箕、风斗、连枷、锄头、石碾……就连后花园和开辟成菜地。 此刻的宫小丽坐在太阳下,又黑又瘦,就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 簸箕里,胡豆正冒着热气,有种醉人的甜香。 老余大大咧咧走过去:“做豆瓣酱啊?” 宫小丽不理睬。 余金华也么没有那么多讲究,用手抓了一坨就往嘴里塞:“香,真香。我小时侯最喜欢吃蒸胡豆了,每到家里做酱的时候,我就去偷吃,还被老娘打过几次。你手艺不错,和我妈做的一样。喂,中午吃什么,我饿了。” 宫小丽这才恨恨地看着他:“你没吃饭啊?” 老余:“这不到饭点了吗,外面的馆子作料放太多,吃多了嘴苦,还是家里的好。” 宫小丽道:“那啥熊大姐没做给你吃吗?一定是吃了,看你,小脸红扑扑的。” 老余急了:“我跟那姓熊的又没有任何关系,你少诬陷人。” “你把人都带回家了,当着我们女子的面,人家都说了要跟你搞对象,还不承认?” “我……” “余金华,想不到你临到老了,还焕发了第二春,还离家出走私奔了?” “什么私奔,我不是被你们砍出家门吗?” “怎么,那啥熊大姐没有收留你?是不是看你现在身上没有一分钱,觉得榨不出油水,又后悔了。你老余没钱吃饭想着回家,当我是什么人,保姆。对对对,你那亲爱的熊师妹都说我是保姆了。” “我说了,没有的事。”老余焦躁:“等下吃什么,饿死了。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正经吃过东西,山水家除了腊肉就是香肠。” “你现在不就吃着吗,不还说和你妈做的一样。对对对,余金华,自从我收留了你,我就跟你妈一样。洗衣做饭帮你管钱,家里的笤帚倒了你都不带扶一下。我还替你生孩子,我比你妈对你还好。你嫌我蒸的胡豆不好吃,你别吃呀!”说到激奋,宫小丽忽然呸呸呸对着那一簸箕蒸好的胡豆吐起了口水。 旁边的周山水呆住,忙道,大嫂别糟蹋东西啊。我跟老余谈过,他真跟那什么熊大姐是清白的,我也相信老余的人品,我能为他担保。微微呢,要不,你们一家三口坐一起,把事情解释清楚。 宫小丽道,山水,你我是相信的,但这就不是余金华和姓熊的有没有勾扯的问题,这是余金华拿我不当人,他甚至不肯对外人说我是他老婆,嫌我老,嫌我没文化,也不想想二十多年前,他余金华不一样是个两腿黄泥的农民,甚至比农民还不如。我要和余金华离婚,我不让他看女儿,以后微微结婚有孩子了,我不让他看外孙外孙女,我要让他孤独一辈子。 “你好大胆子跟我离婚!”余金华暴跳如雷:“我没出轨,我没错。”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楼上的窗户哗地拉开,一把菜刀擦着老余额角飞过,直接插地上。 余葳蕤痛下杀手。 周山水惊出一身冷汗:“老余,大家都在火头上,你先回避,等冷静了再说。”就护着余金华狼狈离逃了。 老余再次被撵出家门,肚子又饿,火冒三丈,不住口地骂娘。 周山水有点生气,说,老余,你这态度根本就不像是来解决问题的。女人嘛,在气头上说几句重话你忍了就是,干嘛和大嫂吵。 老余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后悔,道,我就这脾气,你说可怎么好? 周山水道,看来大嫂心头的火一时消不了,你先回去,明天在来继续说好话。明天不行后天,反正就是放低身段,好好赔礼,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天会取得大嫂谅解的。 老余却担心,说,宫小丽我是了解的,人老实,我缠上一段时间,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但微微那里有点麻烦,只怕小丫头片子不肯让我回去,我还真怕她的菜刀,真被砍了也是白砍,谁让她是我的闺女,世上最亲的人呢? 周山水叹息道,是啊,微微那性格确实不好办。 老余畏惧地说:“山水,让我每天回家迎接宫小丽的暴风骤雨可以,但微微那关过不了,我怕啊!要不,你每到饭点的时候都到我家去等着,保护我?” 周山水又好气又好笑:“我去你家等着做什么,还在你那里吃饭?我也是有家庭的人,我也有老婆孩子。再说,我每天呆你家,名不正言不顺。” 余金华忽然眼睛一亮:“要不你还是跟微微辅导功课,你是她的老师,天地君亲师。师父师父,老师就是爹,你说不许砍人,微微就不敢动手弑父。” “什么弑父,有这么说微微的吗?”周山水:“荒唐,我不能误人子弟。” 好说歹说把郁闷的老余劝走,周山水决定去颜陆英家看看,刚走不几步,余葳蕤就过来叫住他:“周叔叔,我有话跟你说。” 周山水停下脚步:“微微,老余纵有千番不是,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对长辈要尊重。” 余葳蕤:“恩,是的。” 周山水又道:“微微,我跟你父亲谈过,他和那熊阿姨真没有事,是对方一厢情愿,他保证以后再不去学唱歌,也不会在和熊阿姨接触,这你总该放心了吧?一家人应该和和睦睦,家和才能万事兴。离婚这两个字轻易不能提,一提,就伤感情了。叔叔当年和飞扬妈妈离婚也是一时冲动,现在想起来很后悔。还有,大人的事情,晚辈最好不要介入,要相信他们能够处理好的。” 余葳蕤却道,周叔叔,昨天晚上妈妈哭了一夜,这就不是爸爸出轨不出轨的事,而是在爸的心目中只拿妈当保姆当老妈子,而不是爱人和老伴,这已经严重地伤害到妈妈。 妈妈抱着我,流着眼泪说,微微啊,我看得出来你爸和那姓熊的女人没什么。可是,你爸爸却不肯介绍说我是他的老婆,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我老我丑,而是我土,我就是一个农村妇女,给他老余丢人了。 你看看他们两人坐在钢琴前面唱你爱我我爱你,那个高兴的样子,那个享受,我没想到你爸爸还有这一面。 你爸进城了,变了,他开始看书。他和那姓熊的女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我和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微微啊,人还是得读书,还是得有文化。 特别是两口子,差距不能太大。 不能一个人大踏步地朝前走,进步了,另外一个人则原地踏步。 或许男人不会嫌弃你,但终有一天,他不会再尊重你。他只拿家庭当旅馆,拿你当保姆。 “读书,是很重要的。”余葳蕤说到这里,眼圈红了:“我要读书,我要考大学,周叔叔,你能帮我吗?” 周山水心中难过:“书肯定是要读的,微微你才二十岁,人生都还没有开始,你有这个想法,叔叔很高兴。叔叔可以帮你找好老师,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一定会考上。” 余葳蕤摇头:“不,我只拜你为师。” 周山水为难:“谁教不都一样,再说我又不是学教育的,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教呢?” 余葳蕤:“周叔叔,因为我怕你。” “怕我?”周山水感觉莫名其妙。 余葳蕤:“换种说法,周叔叔你在我心目中有很高的威信。我最清楚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在山里野惯了的,心定不下来,什么都不怕。但我怕你,我知道,只要你朝我面前一站,我就能安静下来,我只跟你学。” 周山水温和地说:“叔叔的事太多,飞扬也要高考,你许阿姨最近要争取一个大项目,我得为他们搞好后勤,实在没时间。”另外,妹妹颜陆英家也闹得鸡飞狗跳,也需要他去调解。 余葳蕤却倔强地说:“周叔叔,要么你教我,要么我就不考了。” 周山水:“可是……” 余葳蕤:“周叔叔,要不,我提个条件。” 周山水笑笑:“我还跟你一小孩子谈判吗?” 余葳蕤:“周叔叔,你让我考上高技,我就告诉你周飞扬的女朋友是谁?” “微微你知道是谁吗?”周山水心中顿时一惊,前番为了周飞扬早恋的事情,他和许润着急上火,拷问了孩子半天,结果娃意志坚定,威武不能屈,死不吐口。 许润屡次三番给他下最后通牒,让老周务必把那混帐女生给挖出来。 周山水也不是没有动过脑筋,他甚至悄悄问过安安,道,安安,舅舅和你亲吧,你告诉我周飞扬的女朋友是谁好不好?咱们商量一下,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舅舅都满足你。 安安却道她什么条件自己都能满足,也不想要什么。至于周飞扬的女朋友是谁,她知道,但绝对不会说,。因为她答应过周飞扬守口如瓶,这是做人的原则,舅舅你想都别想。 周山水询问无果,加上最近太忙,此事也就放到了一边。 余葳蕤:“我太知道了,周叔叔,我和安安还有飞扬是好朋友,飞扬每个周末过来补习,我们都在一起玩的。你如果给我补课,等我考上高技,就告诉你。” 周山水心中肯定不愿意给余葳蕤补课,摇头道:“既然你不愿意告诉叔叔,那就算了。我们做家长的之所以反对孩子早恋,那是怕影响学习,影响高考。现在周飞扬还好,学习成绩不但没有下降,还提高了名次,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余葳蕤笑道:“周叔叔你这话说得不对,周飞扬成绩是好,考大学是没有问题。但他女朋友究竟是谁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不好奇吗?我知道你和许阿姨都关心周飞扬,恋爱婚姻可是大事,难道你们就不怕周飞扬女朋友和他在一起不合适?周同学很单纯的,你们就不怕他在感情上吃亏上当受骗?” 周山水倒是成功地被她弄得焦虑起来,道:“你让叔叔再考虑一下。” 余葳蕤:“周叔叔,别考虑,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来拉钩。拉钩,上吊,一辈子不许变。” 周山水苦笑:“你这丫头,要不……你先把发型改改,叔叔年纪大了,有点接受不了,看着头晕。” 他毕竟是师范专科学院毕业的,虽然只上委陪。但当年目濡耳染三年,受到影响,难免会有教书育人的情怀。 不觉跃跃欲试。 时间尚早,等周山水到了颜陆英家,妹妹妹夫还没有回家,安安也在上学。 曹老太太虽然和颜陆英水火不容,对周山水这个儿媳妇的灾舅子却很有好感。 忙请他进客厅坐,说她刚炖了一壶冰糖燕窝下火,昨天晚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她心里有气,让周山水你吃一碗。 周山水说不了不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泽元和山水什么时候回家,安安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能打骂,甚至罚跪。曹阿姨,我可要口头批评你一次。 曹老太太恨恨道,山水,你是兄长,长兄当父,得管好你妹。我们什么家庭,就算要离婚,也得我们提出来。她倒是不依不饶了,成何体统。 周山水心中生气,说,曹阿姨,我要反驳你。 老太太却不和他争执,道,对了,泽元今天发了帖子请客,定到明天晚上,你和你老婆也来,我帮他们请你。 周山水疑惑,请什么客?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不会是当众宣布离婚吧? 老太太怒了,喝道,离婚那么丢脸的事还能摆宴席?实话同你讲,出席的宾客都是我们家最亲近的人,要给安安做思想工作,劝她不要自我毁灭。读什么技校,学什么厨师,我们太湖王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周山水:“那倒是得去,昨天晚上是什么情形阿姨你说说。” 第九十三章 倔强的孩子 曹老太太说她和王泽元搬来颜陆英这里住,主要是考虑到王家的声誉。堂堂一家大公司董事离婚,社会影响太坏,经济损失太大。以后自己回来家探亲,别人问题儿媳妇呢,难道要回答说已经分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面子朝什么地方搁? 山水,你不也希望他们两口子依旧在一起过日子? 周山水点头道,是啊,谁希望自己亲妹离婚呢,对大家都不好。还有,阿姨,你性子实在是可圈可点,你和陆英有了矛盾就不能互相让让? 见老太太要发作,他有忙问安安怎么了,跪到什么时候? 老太太说,王安安跪了一会儿,她爸爸心疼,就让回屋休息了。这个王泽元,太宠孩子。娃娃都要学当火夫了,得管,得打。 周山水苦笑,道,这事明天我们不是要做她的思想工作吗,说说泽元和陆英怎么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拉开了话匣子。 曹老太太年纪大,瞌睡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中还是郁闷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半天烧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楼上的颜陆英走下来,进了儿子王泽元的房间。 颜陆英这栋别墅总共有四层,一楼是客厅、厨房、饭厅、储物间。二楼是书房、娱乐室。三楼则是几个次卧、保姆房、客房。四楼主卧、露台。 王泽元母子不告而来,自然住三楼。 老太太听到颜陆英进了儿子那屋,知道两口子要扯皮。这两人平时但凡有矛盾起了冲突,都不会当着外面的人发作。而是择一个没人的地方,关上门理论。 当然,吵架这种事情,男人是掐不过女人的。 曹老太太心中气不过每次儿子都被媳妇压一头,立即披衣起床跑去助拳。 刚到王泽元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隐约说话的声音。 她也不忙着进去加入战团,而是把耳朵贴到门缝处偷听。 便有如下谈话: 颜陆英:“王泽元,我想了半夜,死活也睡不着,眼前横竖都飘着毁灭两个字。” 王泽元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睡意:“怎么扯上毁灭了,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 颜陆英:“怎么就不是毁灭了,你女儿都要去做厨子了。不不不,我并不是说做厨子不好。我只是觉得。咱们为她创造了多么好的条件啊,她只希望按照我们设定的道路走下去,将来事业成功家庭美满,人生也就幸福了。阳关大道摆在面前,她为什么就不走呢?” 王泽元:“小孩子懂什么,安安也就是一时使气,等过一段时间想通了,也会为自己的幼稚而羞愧,我觉得你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要睡了……啊,你扯我被子做什么?” 颜陆英:“什么一时使气,人家的录取通知书都发过来了。我也在想办法引导她教导她,希望她将来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一切都进行得很完美,可就是你,是你突然搬过来,打乱了我所有的教学计划。你说你要教安安数学,结果呢,结果是你带着她到处玩,你让她的心都野了。现在,她更是要去做厨子了。女儿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的性格我最清楚,这次是认真的,她是真的要乱来了。王泽元,你这个反作用可真好,你要负责任的。” 王泽元:“我没来之前你又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天天在家一对一辅导,最后呢,孩子都班级倒数第一了,这就是你的成绩……你拉我被子做什么,你这样很不礼貌,很不得体。” 颜陆英:“你别躺下装死,今天我们必须好好谈谈,不把道理说清楚谁也别说。” 王泽元:“颜陆英你别胡搅蛮缠行不行,这不是你,你不应该这样。” 里面一团混乱声音,估计是在扯被子。 外面的曹老太太听得大怒,正要冲进去。 忽然,颜陆英的哭声传来:“王择元,你说孩子怎么这样了。我太难过了,安安才十八岁,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怎么就想着去做厨子,太幼稚,幼稚得令人发指……我就算有千般不对,就算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可以向我提出来啊,她为什么要采用这种过激的方式?” 王泽元:“安安敢提吗,只要说上一句话,你就一记耳光抽过去,你的性格有缺陷。” 颜陆英:“孩子不听话就不能打吗,王泽元,你不知道你女儿现在都可恶到什么程度了。你再看看她看我时的样子,那眉眼,和你这个渣男一模一样,我见到就恨……王泽元,呜……你别抱我,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你的安慰只会让我生气……你走开……老王,你头上的伤怎么样?” “还好,不痛,你别摸,一摸就疼。” 曹老太太是个八卦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和喜欢与人的聊天的周山水甚是投缘。 老太太描述能力挺强,这一番话竟说得绘声绘色。 到最后,她有点气愤道,该死的王泽元意志不坚定,看到颜陆英哭,态度软化了,竟做了许久的自我批评,赔了小心。 最后,她说:“我儿没错,错的是你妹妹,她竟然还气势汹汹找我儿子理论,岂有此理?” 周山水沉吟片刻,问:“陆英什么时候离开泽元房间吗?” “什么什么时候离开,根本就没走,她哭成一团,怎么能走?我瞌睡来了,听到后面不耐烦,就回房睡觉去了。天亮的时候,泽元说安安要做火夫的事情太混蛋,不能听之任之。孩子的教育是头等大事,他和颜陆英的矛盾先放一边不提。先把亲戚朋友请一块儿坐坐,看能不能做做安安思想工作,劝一劝。” 周山水忽然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明天晚上我一准去。” 第二天许润却没有去成,公司加班。最近颜总家里一塌糊涂,也不管事,不少工作都积压在那里,办公室许主任忙到飞起。而且,她的计划书还有一部分内容需要完善,对其他事也提不起精神。 晚宴的地点挺不错,是家私房菜,环境幽雅,曹老太太没去,老人家性格不好,和孙女相处得很差,都被安安私底下叫“老妖婆”她去了会起反作用。 来宾中有王、颜二人在大飞创业团队的哥们儿,有安安的干爹干妈,有颜陆英的闺蜜,也有王泽元的结拜兄弟。几家人平日里经常聚会,都是看着安安长大的。 安安现在对父母有强烈的抵触情绪,颜王二人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那么,请其他长辈来帮忙说说也是一种办法。 于是,众人就开始逗安安了。 说“安安小姑娘又长高了,成大姑娘了。”“泽元,你女儿越来越漂亮了,像你,像你。”“安安,你怎么这么瘦,最近是不是在减肥。小孩子怕什么胖啊,婴儿肥晓得伐?等再大上几岁,体重自然而然就下去了。” 寒暄了一阵,酒过三巡,大家便把话题扯到安安将来要读什么大学,干什么事业上去,算是对娃娃的一种引导。 首先说话的是大飞创始团队的一位叔叔,他直接说,安安学计算机啊!学成后到我这里来上班,叔叔带你上道。你数学不好啊,没什么,管理一个团队又不需要专业知识。外行领导内行未必就不行,关键是思路,是格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好象去打仗,主帅不用冲锋陷阵的。 接着是王泽元的大学同学上下铺的兄弟,某偏远地级市的领导。他笑了笑道,不管干什么,在我看来都是一个工作,首先是要干得愉快。安安性格活泼,你让她去搞研究,不合脾气。不如将来考个公务员,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 安安的干妈反驳,甘书记,你这话我就不认同了。安安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女生啊,难不成还考你们市去钻山沟下基层?女孩子生活就得精致,学金融吧,将来到我那里去上班,做风投。这行干起来挺简单,关键是要有资源,安安又不缺资源。安安,你不是喜欢我的大办公室吗,我让给你。 王安安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飞快地挥动筷子,奋力吃喝。 不得不说,母亲做的营养餐实在太难吃,把孩子都给饿坏了。也只有舅舅周末来时的那两天,可以大快多颐。 她一边,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叔叔阿姨们的话,心中阵阵烦躁,甚至不满。他们所说的人生自己是一点也没有兴趣,试想将来如果从事这些职业,会很痛苦很郁闷。此类话他从小就听父母听大家说过无数遍,耳朵都听得生出老茧来。似乎所有的人都想安排她的一切,她只需要点点头。 她感觉自己就好象是大家写好的一段程序,只需要开机运行就是。 又好象是一列放在钢轨上的火车,道路只有一条,你除了向前,别无他法。 还是继续吃吧,吃饱拉倒。 万安安大口吃着松鼠桂鱼,吃着火方,吃着金花菜炒河蚌,吃着醉虾,吃得满脸都是汁水。 颜陆英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气,混蛋王安安,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她抬起了手掌要一记耳光抽下去,安安却将脸一扬反迎上去,目光满是倔强仿佛在说:“打吧,打吧,麻利点。” 周山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右手,低声劝道:“冷静,冷静。”另外一边,王泽元也感觉到不妙,抓住妻子左手。 二人一左一右将其挟持,这才不至于让我们的颜总当场爆发。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最后在王安安惊天动地的饱嗝声中结束。颜陆英兴师动众的思想工作彻底失败,回家路上,她厉声骂道,王安安你是故意的,但你别忘记了,你十八岁成年了,你丢的是自己的人而不是我。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要以沉默对抗我吗? 王安安忽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 颜陆英继续骂,做厨师做厨师,你连菜都不会切,你就是个废物。 周山水和泽元急忙又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 颜陆英气极了:“放开,你们干什么?王泽元你这个渣男,周山水,你也是渣男,放开我!” 安安“咯”一声笑起来,伸手右手做菜刀,在舅舅背上剁了几下做切菜的姿势。 到次日早晨,颜陆英才明白安安这个动作的意义。 女儿一大早就起床,转进厨房,她要做饭。 厨房里响起剁馅的声音,然后是婆婆的骂声:“太湖王家出火夫了,家道中落了,滚滚滚!” 安安开始学习厨艺,在网上下了许多视频,学习苏菜。 她做了什么呢? 她把别人送颜总的伊比利亚火腿剁成块,扔进锅里烧腌笃鲜,把好好的食材做成了煮腊肉;她择菜花,把嫩苔都扔了,弄了一锅咬不动的菜秆;她拿着菜刀切肉丝,肉丝很粗,直接切成薯条粗细。 “你这是肉丝,肉坨吧?”颜陆英怒喝:“你没有厨师的天赋,滚回去做作业。” 戴口罩的安安回头看了颜陆英一眼,又低头切肉。 颜陆英的火再压不住,一耳光抽过去,让女儿的脸更肿:“让你不说话,让你不说话。” 菜刀割破了手指,安安默默地把手放在水龙头上冲着。 颜陆英还要再吼,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哽咽:“你态度有问题,你太让人失望了。” 后面,曹老太太也喊:“打得好,不争气,不上进,丢人!” 颜陆英原本以为安安只不过是发脾气,打上两顿就好。 不料,孩子这一沉默就彻底不说话了。 你给她补习,她听,但眼神空洞无物,神思不知道飘什么地方去了;你布置作业,她做,但不保证对错。 她每天按时去读书,按时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钻进厨房,拿着菜刀,见什么都切。冰箱里的肉、菜、鸡鸭、甚至豆腐和奶酪…… 颜陆英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又是一巴掌抽过去。 有一天,当老师正在讲台上神采飞扬讲课的时候。 面上还带着伤痕手上贴满创口贴的安安忽然腾一声站起来,抱着放在书桌上的书籍就冲到走廊上,将书本扯得粉碎,不停朝空中撒去,尖声大哭:“不学了,不学了。太苦了,我是学渣,我给全家人丢脸了。我想说话,我想说话。” 与此同时,周山水的补习课已经上了一阵子,他有点小激动和小小的成就感。 第九十四章 你努力的样子很酷 周山水之所以去给余葳蕤补课,既不是因为老余,也不是因为微微所说的只要考上高技就告诉他周飞扬女朋友是谁。 老周是个山里孩子,四岁起就跟父母一起下地干活。扯猪草、打柴、挑水挑粪、春种秋收。他感激父母对自己的养育,但凡家里有活,绝不偷懒。自有记忆开始,他的肩膀上就长着厚实的肩,身上的汗水就没有干过。 但老家的山实在太大,土地实在太贫瘠。就算你付出再多心血,到秋天也收获不了多少成果,整年都是在半饥半饱着度过的。 那个时候的他就想着如何走出大山,走到繁华的大城市里去吃顿好饭。眼前的连绵起伏的山就好象是一道高大的门槛,要想跃过去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小学、初中、高中,他获取的知识越多,眼睛越明亮,心志越坚定。 也因为眼界开阔了,他才得以来到这座大都市,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子、房子。即便比不上所谓的成功人士,可对自己的人生还是很满意的。 他有今天,除了感恩父母对自己的养育,还感谢学校老师的教导。 对于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他是非常向往的,特别是就读师范学院以后。 可惜他是委培生,毕业后也因为现实生活的原因,没能走上教师岗位。 此番给余葳蕤补习,也算是圆自己一个给人传道、授业、解惑的人生理想。 答应微微之后,周山水先把她在技校两年半的《语文》《数学》《英语》教材抱回家,大约看了一遍。高技考试考的就是这三套教材上的内容,出题范围也在其中。 这一看,老周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什么呀,也太简单了吧?”就算换他上,只需复习一个月,轻易就能过分数线。如果是周飞扬这种学霸,甚至不用专门准备直接进考场,闭着眼睛都能考中。 先说英语,周山水本以为技校好歹也算是高中,教材应该和人教搬版高中外语区别不大。谁曾想,一翻开书,人家直接从ABe去是go开始,全是日常短语,连完整的文章都没有。不像周飞扬他们都是大段大段的文章,什么《内森黑尔》《我有一个梦想》《狄更司》,被复杂多变的语法弄得脑壳开裂。 余葳蕤她们就是从头开始,从零开始,就是大都市小学的课本嘛! 周山水仔细一想,立即明白这个道理。老余老家是老少边穷地区,受自然条件和教育条件限制,很多学生用普通话和人交流都够戗,更别说外语了。技校的很多学生小学初中都是混过来的,学校为了培养出合格的学生,适应工业化时代,只能回锅再造。 看完英语书,周山水心里塌实了,也有了教学计划:死记硬背。 接着是数学,也都是初中代数和几何的内容。 老周是文科生,当年的数理化也只是马虎,这次要教余葳蕤,信心有点不足。但好歹高技录取分数不高,勉强给小余姑娘补上一两个月,让她拿个十几二十分就算完成任务。缺的分数,只能从语文上找补。 说到语文,那可是周山水的强项。 老周当年在老家念初中高中的时候才能尚未显露,等进了大学,因为老师要求大量的课外阅读。加上也穷,没钱打游戏没钱看录象,就成天在图书馆泡着。舒婷舒童、郭鲁茅巴、海明威、川端康成、陈忠实、王小波,一气乱七八糟读下来,阅读量上去了,文章也写得颇有风采,甚至还让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同学给表白了。 可惜当年的周山水吃饭都够戗,加上那位有姑娘的女同学见花流泪对月伤心生活自理能力为零。周同学一想,那不行,太浪漫不能当饭吃,还是得找个强一点的独立女人。 周同学成熟得也早,对于爱情这件奢侈品没有丝毫浪漫的想法。 这话却扯远了,说回到余葳蕤的教材上面。 最近几年国家倡导中华民族伟大复习,传统文化伟大复习,语文教材里加入了大量的传统文化内容。古诗词古文占的篇幅极大,已达七成,这玩意儿也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还是一个字“背”狠狠地背。 然后就是作文了。 作文的在考试分数中的占比很高,大作文小作文加一起六十分。 作文好弄,他也有信心教好。 周山水把所有教材粗略地通读一遍后,心中有了定数,就开始给余葳蕤上课了。 第一节课,小丫头的出场让周山水吃了一惊——好陌生。 余葳蕤那碍眼的阴阳头剃了,剪成小男头。 她上身一件白色短袖,下面穿着牛仔裤,运动鞋,青春活力蓬勃而出,一米七十二的身高,简直就是电视上的模特。 这样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呢? “周叔叔,你看我的打扮还行吧?”余葳蕤看周山水上下打量自己,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还没等周山水说话,宫小丽从外面进来就惊咋咋叫起来:“微微,你怎么剃了个光头,跟庙里的尼姑一样?” 余葳蕤:“我要削发明志,接舆髡首。” 周山水:“可以啊,连接舆髡首都知道。” 余葳蕤抿嘴笑,妙目流转:“别人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周叔叔,这是不是骂人的话儿?” 周山水:“想知道吗?我教你,咱们从语文开始。” 考虑到传统文化的占比很高,周山水直接从课本中的《春夜喜雨》从“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女儿,未解忆长安。”从诗的时代背景开始说起,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讲解。 接着是“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邻人曰,不筑,必将有盗。” 他本以为余葳蕤乃是不可雕的朽木,今日这一讲,却发现娃娃记性挺好,很多东西只说一遍就明白,就能背下。 微微刚开始的时候显然是有点畏惧,正襟危坐,渐渐地就沉浸在新知识中,眼睛明亮了。 夕阳一点点西移,春晖落到她脸上,有点毛茸茸的感觉,和儿子周飞扬一样满满的青春。 周山水布置完作业,道:“两首古诗,你都抄一遍,古文翻译一遍,然后背下来,我明天下午过来检查。今天算是热身,让你感受一下学习氛围。下来要加一节英语和数学,有作业也要背诵,学业有点紧,以后你就没有玩的时间了,加油吧!” 孩子真可爱,周山水下意识地想伸手摸摸她脑袋。 手停住了,人家可是大姑娘啊,成年人了。 宫小丽问,山水你不留下吃饭吗,这学费我得给你多少?周山水说不用不用,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宫小丽忙道,微微,送一下老师。 余葳蕤一反常态不说话,亦步亦趋跟在周山水身后。 周山水倒有点奇怪,说,微微,你不是话多吗,怎么不开腔了? 余葳蕤捂嘴嘀咕道,我不知道。 周山水逗她:“微微,你一直说二十七就会死,究竟怎么回事,能告诉叔叔吗?” 余葳蕤抓了抓头:“周叔叔,我说你你可别笑。我喜欢摇滚乐,很多摇滚明星都是二十七死的,好酷!我已经准备好为摇滚去死了。” 真是个中二的年轻人,周山水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好笑,道:“二十七岁去死并不酷,要说酷吧,你今天就很酷。” “我酷吗?”余葳蕤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是不是因为头发?” “不是,是因为你安静地坐在课堂里听课学习知识。” “那能是酷吗?” “为什么不酷?”周山水微笑着说:“微微,你读书的时候你们同班同学学习成绩应该都不好吧,应该没有人会背书做作业。平时课余,大多玩手机、逛街、吃东西,穿好看衣服。对你们来说,学习是一件很枯燥很难受的事?” 余葳蕤:“是啊,不都是这样吗?” 周山水:“你的同学和朋友觉得读书太痛苦太痛苦了,她们觉得读书考上高技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但你做到了,你忍受无数的枯燥和烦躁,你战胜了自己,这是多么的了不起啊!你努力的样子真的很酷!” 余葳蕤呆住了,停下脚步。 周山水:“好好背书,明天抽查。” 余葳蕤:“周叔叔,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 “如何时候的努力都不晚,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真酷!” 余葳蕤抄完了两首古诗,又把“宋有富人,天雨墙坏”这篇文章翻译了,就骑着自行车到小区里活动筋骨。 脑子里忽然想起周山水白天时给她讲的“今夜鄜州月”的历史往事,忽然理解了什么是分离。 她现在和某个混蛋小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分离,思念,也很酷啊! 这月亮从唐朝到现在都一直在天上亮着,照耀了一千多年,丝毫没有改变。 她背下来了,再也忘不掉。 周山水给余葳蕤补习的课程是这么安排的,每天下午四点物业中心下班,他会去老余家上一个小时的课。遇到值班的时候,可以加一节。 再碰到微微姑娘学习遇到坎的时候,中午可以再加一节。 余葳蕤的高技考试在一个月后,比周飞扬和安安的高考要早三十天,这娃要先接受挑战。 时间紧迫,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夯实基础没有任何用处,必须速成,必须想办法抢分。 第二天,周山水直接给孩子讲代数方程,再讲几何中的圆周率。 余葳蕤野惯了,这次听得腾云驾雾,不得要领。 周山水就说,数学也简单,你用学习语文的方法,给我把公式背下来,然后套到题目上,多做多练就是了。反正你们这次考试多是基础的东西,不可能出怪题难题,把例题看懂就成。 余葳蕤没办法,只得背公式,背例题,囫囵吞枣,把理科当文科学。 至于英语,也是背和写。先背单词,再背句型,然后做题。 枯燥肯定是枯燥的,效果嘛,可圈可点。 周山水倒有点急了。 他按照余葳蕤的基础估摸了一下,一个月后,小丫头的数学大约能拿二十来分,英语大概也是这样。 录取线总分是一百二十,这两科的缺口得在语文上找补。 也就是说,语文她得考到八十分,这个任务真艰巨。但……也不是不可能完成。 还是余葳蕤以前的补习老师说过的话,得从作文上着手。 周山水一边给小丫头补课,一边教作文。 所谓小作文,就是应用文写作。这玩意儿说穿了就是篇说明文字,三五百字就OK,分数还不低。 他找了许多药瓶子和家电说明书为余葳蕤看,道,说明文说明文,就是把一样东西的功能说清楚。文彩什么的都不要紧,关键是让读者看懂,文字要简单直白。 余葳蕤悟性不错,学了两天,把说明文写得像模象样。 但她的大作文却卡住了。 技校的教材的作文其实挺简单,不外是记人记事。作文题目除了《难忘的一天》就是《难忘的一件事》。 周山水结合着课文给孩子讲中心思想,段落大意,讲起因经过发展高潮结尾,讲起承转合,讲时间地点人物时间,感觉自己就在教一个小学生。 但是这个小学生却是榆木疙瘩,比如今天的作文题目是写景,写夕阳,余葳蕤坐在书桌前一个小时,只写了干巴巴的一行字,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周山水一看孩子这么下去不行啊,就道,别写了,咱们出去逛逛,去看看夕阳。 他就开了老余的车,带着宫小丽母子来到一片大湖边上,指着波光说,微微,你看那浪像什么呀?宫小丽说,像浪花。 周山水说,你看,像不像鱼鳞,大红鲤鱼的鱼鳞。你再看那天上的云像什么? 余葳蕤想了想,说,像羊。 对对对,是羊。周山水说,好多好多的羊,你们家乡的草原上,成千上万的羊儿在漫步在吃草。今天的作文是写景,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写到那里算那里,放松些。这不是作业,这是是写出你心里想说的话而已。 “写出心里想说的话儿?”余葳蕤想了想,念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对,就是这样,古人就是这样写景的。”周山水兴奋:“你背下岳阳楼记了?” 余葳蕤:“很好背的。” “年轻人记性就是好,了不起。”周山水:“如果你想说什么,就写下来,作文并不难。” 余葳蕤:“我想写了。” 周山水:“那就去写。” 第九十五章 写长就好 余葳蕤就翻开本子写。 她写自己小时候每天傍晚都喜欢躺在山坡上看天上的云,风很大,云在天上来去不定,变幻着各种形状。有的像奔马,有的想牦牛,有的像羊儿,有的则像是追着撵着咬着它们的骜犬。 而她则站起身来,用皮绳扣着一块石子,狠狠投出去,口中喊着“哟喝喝喝!” 她想和狗子一道把牛羊赶回家去,因为这些大牲口买了钱后就可以给妈妈和自己换一件新衣裳。有了钱后,就能给爸爸的汽车加上油将一车车矿石拉出山去。 余葳蕤写,家乡的夕阳真红啊,特别是当它投射在山上,投射到爸爸的赤铁矿上,整座大山都好象是融化了,铁水在奔流。 爸爸的脸也被染红了,他把自己抱在手上朝天上扔,然后接住,再扔上去。 整个红色的世界都在旋转,在沸腾。 她又高兴又害怕又激动,尖声发出大笑。 而母亲则在后面惊恐大叫:“金华,金华,你在干什么,你想摔死微微吗,快放下来!” 父亲哈哈大笑:“死不了死不了,我余金华的女儿就是一头老鹰。” 是的,大地是一只翅膀,天空是另外一只翅膀,余葳蕤感觉自己真的是在飞翔。 “晚霞多美啊,城市里的夕阳和家乡的夕阳都美,我爱这个美丽的傍晚。”余葳蕤最后写道。 等下完这篇作文,余葳蕤感觉手指发烫,浑身都在出汗。 夜已经很深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三十。窗外树影婆娑,清风送来不知道是什么鸟儿的叫声,高一声低一声。 余葳蕤实在太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喝了热牛奶也不抵事。没办法,只得又刷了两道数学题。 上午,余葳蕤依照周山水说的办法把所学英语单词和句型用美工笔写在本子上,拿手机拍照。时不时掏出来,看上一眼,口中念念有辞“书,book”“路上,on the ;said.。”“give a gss of ;please.,请给我一杯水。” 只要背下来就好,死记硬背最简单了,不用像做数学题那么难。 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爱玩是天性。背上几个单词,便烦了,想去听音乐,想去骑摩托。就在这个时候,周叔叔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你努力起来的样子真的很酷。” 对啊,骑车、玩游戏、看电影、穿好看衣服,别的同学都会,但能说好外语,能做数学题,能写一篇好作文的又有几个? 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不酷。人就是要,特立独行,哗众取宠。 为了酷,我什么都肯做。 下午,等周山水过来的时候,余葳蕤把自己的作文交过去。 旁边的宫小丽探头看了一眼,叫道:“微微,你写的什么狗爬搔字?” 周山水说孩子小时侯没临过帖,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让我看看这篇作文。 周老师一看文章,余葳蕤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叔叔,我写得实在太多太乱了。昨天晚上,我没控制住,一写起来就停不住。” 高中大作文要求是八百字,她竟写了一千五百多字,满满六大页。中心思想,主题,立意,结构什么的,一概都谈不上。有点离题万里,不知所云的味道,这样的文章进了考场,估计也拿不到分。 周山水:“写得不错。” 余葳蕤惊喜:“周叔叔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周山水微笑:“我骗你一小孩子做什么,真是写得不错。” 他解释说,小孩子写作文最大的问题是提起笔不知道该写什么,往往是坐上半小时一小时,也就几行字。他们最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话儿,完全没有概念。 所以,学作文的第一步就是不顾一切写下去,哪怕是写废话写梦话,首先得把篇幅拉长。 人的思维就好象是一个关上的抽屉,你首先得想办法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只有把文章写出来,写长了,才谈得上提炼总结归纳,才谈得上修辞手法。 这些我都可以教你。 当然,应试教育的作文对修辞也没有什么要求,将事情说清楚就好。 微微,你写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心里的话儿什么也说不完。没错,想什么就写什么,你有这个天赋。 就你的作业而言,其实可以拆开弄成三篇作文。分别是《夕阳》《最难忘的一件事》《我的爸爸》 正说着,宫小丽不高兴了:“余金华又有什么好写的,呸,我要跟他离婚。” 周山水作为一个外人,对于他们两口子的问题自然不好评论,只道,上课上课。 下午要上的是代数,余葳蕤有文科天赋,这课上得艰难,也没有丝毫的进度。 周山水也不急噪,反正这个学科他个人是准备战略性放弃的,余葳蕤能学一点算一点,能多拿一分算一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宫小丽已经做好了晚饭,过来是说,山水,一起吃饭,喝酒不,我开瓶茅台。 周山水啊一声道,都五点了,我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你们家晚饭这么早啊?我们家都是六点半吃的,有时候还是七点。 宫小丽说当年陈世美在矿山忙起来的时候,中午吃饭马虎,常常是两个冷馒头一碗方便面对付,到下午四点就喊遭不住,所以家里晚饭都早,二十多年的习惯了。 “你说陈世美,有这么说话的吗?”忽然间,老余从外面,一屁股坐在饭桌前。 他终于回来了,借周山水给女儿补课的机会。 余葳蕤和母女要发作,周山水记得老余前番对自己的嘱托,又担心他们闹起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老余,饿了吧,吃饭吃饭,一家人就得在一起吃饭。老余,外面馆子里的菜怎比得自己家养人。” 说着话就把宫小丽刚才递给自己的那副碗筷放老余面前。 余金华还真是吃腻了外面的馆子,盆地潮湿多雨,川菜辛辣,吃上一顿两顿还好,天天吃,人受不了。 他立即大口扒拉着米饭,说,山水你说得对,我已经习惯了家里的伙食。 宫小丽冷笑道,你要吃家常菜,让你那熊师妹做啊!怎么,她不肯?人家缠上你个土财主余金华是来享福的,怎肯侍侯胡子拉茬的暴眼子老汉。我也是傻,给你姓余的当了一辈子老妈子,现在,我不侍侯了。 说着,她起身,对着桌上的菜又呸呸地逐一吐上唾沫。 老余彻底怒了,捏着拳头,满面铁青:“宫小丽,你恶心不恶心,老子……老子……” 第九十六章 社会地位高得很 余金华气得浑身颤抖,面如蓝靛,状似凶神。 宫小丽却不畏惧,叫道,怎么样,你要打我吗,来呀!我不怕你,我就是要跟你打,跟你离婚。 周山水看情况不妙,忙劝,老余,冷静冷静。 余金华甩开他的手,喝道,山水你别管,我又没错,我今天就是要跟宫小丽把话说什么,还反了她? 周山水:“老余,微微进厨房去了,快跑!” 余金华这才意识到不好,被周山水拖着狼狈地逃出家门。 跑了一段距离,老余才擦着汗骂,山水,微微是不是去厨房提菜刀了。我这人吧,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有点怵家里那小丫头片子,她疯劲儿一上来,可是什么都敢做的。 周山水叫苦道,老余,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去给你家女子补习,你就摸回家去陪小心。有我在那里,你们一家三口好歹也有个缓冲,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呢? 余金华嚷嚷说,山水你又不是没看到,宫小丽都开始对着饭菜吐口水,这实在是太侮辱人。还有,我就没错,她凭什么说离婚,我听到离婚两个字就冒火,就上头。 周山水说,反正你以后不许再跟人闹,大嫂无论做出什么举动,你都得保持安静平和的心态,如果你不想离婚的话? “我肯定是不会离婚的,死都不离。山水,你不知道这两天我的日子过得多烦。”余金华:“你让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好,但是,我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实在是压不住。” 周山水:“压不住也得压。” “对不起,我做不到。” 周山水:“这事本就是个误会,我想大嫂心里也清楚你和那什么熊大姐之间没什么。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莫须有的婚外情上,而是你对大嫂缺乏起码的尊重,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我想你能弄懂这个道理的。还有,夫妻之间真不用争个输赢,输了又怎么样,赢了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闹得大家不痛快,双输。” 老余不屑:“你倒成感情专家了,当年怎么和飞扬妈妈离婚的?” 周山水顿时无语,讷讷道,我两口子的事情比较复杂,不好说,不好说。 正说着话,山东老王和几位老头老太太唱K回来,脸红朴朴的,很高兴的样子。 见着老余,老王停下脚步:“哟,这谁呀,这不是歌星老余吗?我听人说你找了专业老师学歌,想的就是压我一头,统一人和新城歌坛。现在歌坛没有统一,自己的家庭先分裂了。” “你不说话会死?”老余暴躁,捏着拳头要上,周山水急忙把他抱住。 山东老王:“我不跟你这个粗人一样见识,我也不会和道德败坏的家伙置气,失身份。” 他得意地发出大笑,唱着歌离开:“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已骗自已,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男的女的在做戏……” 这已经是嘲讽拉满。 余金华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周山水待要再劝,电话铃响了,是周飞扬打过来。 周山水只得放开老余:“飞扬哥有什么吩咐,后勤总管,金管家周山水为你服务。” 周飞扬话少,不理睬父亲的玩笑:“爸,安安出事了,就是刚才。你快到学校来,不然等下姑妈一到还不得打死她。” 周山水预感到问题有点严重,一边快步朝小区外走,一边问究竟怎么回事。 周飞扬说就在刚才,安安忽然大哭,说她不学了,把所有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都扯碎扔下楼去,她说她要做厨师,她就是要让家里人丢人,她要和姑妈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一起毁灭。 周山水大惊,跌足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我马上就去,你妈呢?还在上班,好,你先回家做饭先跟你妈把饭吃了。不要担心,爸爸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也不要担心,该做作业做作业该复习复习。 放下电话,老周发现老余还跟在自己身边。 余金华显然是偷听了这对父子的电话,忍不住插嘴说,孩子要学厨师也没什么,现在一个好厨师挺值钱的,传统饮食文化大师,非物质遗产传承人,很牛的。 周山水摇头,说,老余,如果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学厨师也不错,可问题是我妹妹妹夫就不是一般人。好好的上市公司董事局成员,孩子去学做饭,还是个女孩子,象话吗,爹娘的面子往哪儿搁?老余,你们那一代企业家的都是草根出身,和现在的新兴高科技从业者不一样的。 老余不服,什么不一样,新兴科技产业就高人一等了,不也是干活赚钱,你还瞧不起人了?厨师怎么了,人都是要吃饭的,只要下了厨房,人人都是厨师。 周山水苦笑道,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我们还是不得不承认,职业和职业的区别,从业者和从业者的社会地位的不同,这是现实。 老余更不服气,说道,我没退休前,咱们去省里开会,与会代表中就有个星级酒点的行政主厨,人家都不知道在国际上拿过多少奖,社会地位高得很,很多大领导都来找他开会,咨询餐饮业的情况。 周山水摇头,说,反正我妹妹妹夫是不可能同意女儿做厨师,不然会没面子。 “咦,你跟着我做什么?” 老余期期艾艾问:“山水,我明天还回家吗?” 周山水:“回呀,我去给微微补课的时候发消息给你,记得按时回家吃饭。但是有一条,你如果还是今天这种态度,神仙也帮不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样,忍着呗。” 老余忽然愤怒:“难不成你还叫我吃宫小丽吐了口水的菜?” 周山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得保持平和心态,把脸皮厚起来,把脾气按下去,拿出诚恳的态度,这样我才好劝大嫂和微微。” 老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反正就是杵在那里当泥菩萨。可是……我这脾气啊,实在忍不了……” 周山水:“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况且,此事是你的错。” “什么我的错,我没错,我没错。” 第九十七章 完美方案 周山水预感的外甥女这事比较严重,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挤公交而是叫了网约车,不住催促司机跑快点。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得厉害。还好那位土著司机熟悉路况,在各条不知名的小巷迂回穿插的同时,还见缝插针和老周聊上几句天气和物价,发泄几句对于平台的怨愤。 最后比往日还快上几分钟。 周山水不好意思,取消定单付现,多给了五块钱聊表心意。 他是在高小美老师的办公室看到安安的,出了这么大事,高老师惊得面容有点发白,她递了一杯水过来,手在微微颤抖。 安安则是满面木然,眼睛里没有半天神采,只呆呆地看着窗外。 周山水上前牵住她的手,柔声问,安安你怎么了,怎么把书都给扯了。 安安艰难地翕动嘴唇,回答道,不想读了。 周山水又问,怎么就不想读了呢? 安安说,反正就是厌倦了,没有目标了,觉得人生没价值。 周山水道,傻女子,你才多大点,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对未来充满憧憬,感觉一切都是新鲜的有意义的年纪,怎么可能厌倦。 安安吃吃道,反正就是累,想睡。 周山水握住她的略微用力,说,人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是啊,高三毕业班学业实在太紧张,舅舅在你这个年纪,天天苦读,天天熬夜,也烦躁得要命。但想想,如果考上了,人生又有不同。即便考不上,也是对心志的一种磨练,成为将来我们人生中的宝贵财富。经历过高三那个学年后,舅舅也是把一切都想开了,觉得所有的困难都不算是个事儿。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再坚持六七十天就好。 安安摇头,说,舅舅,我们不一样,你是有目标的,我没有,我只是混着。我现在已经是全班倒数第一,我抬不起头,我不喜欢读书,我度日如年。 …… 周山水还是不住劝说,包括旁边的高小美老师也加入到针对她的思想工作中来。但安安只是说没劲没意思,她就好象是一座已经被搬空的房间,无论你怎么循循善诱怎么把道理掰碎讲,最后只获得阵阵空洞回音。 正当他们两人说得口干舌燥,颜陆英就风风火火冲进来,抬手就要打。 周山水急忙用身体护着孩子,叫道,别打,别打,陆英你在干什么呀,安安都是大人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颜陆英愤怒得像一头老虎,喝道,山水,你给我让开。别的事我可以依你,但今天这事不行。都撕书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忽然,安安掏出口罩戴上,从周山水身后把脑袋探出去,示意母亲动手。 周山水把她的小脑袋按了回去,气道,干什么,你这是想激怒你妈妈吗,傻不傻啊? 安安不和母亲说话,却回答了舅舅的话。她说,让我妈打,早打早完事。 颜陆英眼睛都气火了,手上更用力。 周山水护着外甥女,不住用身体去挡,三人在办公室里转起了圈,又是骂又是尖叫,场面一团大乱。 高小美老师忽然哭了。 往日里这个威严的不苟言笑的优秀教师哭得眼泪长流。 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同时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她。 高小美哭道,安安妈妈,我也是个母亲,我的孩子正在读初中,叛逆期,他学习成绩也不好,见天给家长闯祸,我的心都快要碎了,我真的真的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当年高考选专业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考哪所大学,将来干什么。就在那时,我重新读了鲁迅的《藤野先生》,我就立志做教育。 家长们把顽石璞玉似的孩子交给我们,在我们的细心打磨下一天天成型,一天天焕发光彩,那是何等有成就感的事情,我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道,是做人做事的道理;业,是文化知识;惑,是学生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和迷惘。 可是,我没能让孩子的学习成绩提高,没能给学生必要的指导,我甚至连自己的娃娃都教不好。 我不是个合格的老师,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 今天王安安的激烈举动而可怕,高小美老师一想新闻上那些因为经受不住高考压力而寻短见的学生,彻底吓坏了。 高老师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安安妈妈舅舅,你们带着孩子先回家,不要再打了,我哭哭就好。 高小美奔四的年纪,五官相貌都非常出挑,是位精致女性,当着这么多人哭泣,哭得妆容凌乱,她很尴尬。 她这一流泪,周山水没有办法,只得默默带着颜陆英和安安出了学校。 他既担心安安,又担心妹妹,主动担任了司机的角色。 路上,周山水打电话给许润大概说了这事,道,自己今天大概会迟些回家,说不定会在陆英家住一晚上,你们自己做饭吃。 同时,颜陆英也在跟丈夫王泽元通话,说明了情况,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大家开个家庭会议。 王泽元啊一声,说,怎么弄成这样,我出差了,飞机刚落地,要不等我后天回家再说。 颜陆英质问他出差怎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孩子现在这种情况,是能等的吗? 王泽元显然在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口气不是太好,反问,我和你都不住一起,出不出差需要跟你说,跟你说你理睬我吗?还有,前一段时间我教安安数学的时候她好好儿的,高兴得很。你却说我只知道带着孩子玩,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你不让我管,那我不管就是。 颜陆英气极了,这就是你的态度,你反指责我了。是,我是说你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你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压我肩上,那安安还需要你这个父亲做什么,这不就是丧偶式婚姻吗,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离婚,必须离婚! 王泽元说,你一会儿让我管孩子,一会儿又不让,究竟要怎么样? 曹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事,一顿乱骂,骂家门不幸,出此废物,又骂儿子当年是瞎了眼睛,怎么娶了这么个老婆。现在好了,下一代毁了,再下一代也毁了,我们太湖王家完了。离婚,必须离婚! 周山水听得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曹阿姨,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陆英,那是不对的,我觉得我必须站出来。婚姻是两个人互相爱慕走到一起,家庭需要全家人共同建设,并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事情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陆英固然有责任,难道泽元没有,阿姨你没有? 曹老太太愣了一下,忽然抢天喊地闹起来:忤逆了,儿媳妇伙同娘家人欺上门来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说罢就倒在地上,两腿乱蹬。 周山水很崩溃,说,阿姨,你别这样,快起来吧! 颜陆英喃喃道:“我做错了什么,太累了,扛不住了!我先回房间休息,我需要休息。” 就坐电梯上了楼。 不片刻,就有她号啕大哭声从上面传来,虽然隔着三层楼板,依旧清晰可闻。 “哈,热闹,热闹。”安安忽然笑起来:“我喜欢。” 周山水怒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混帐,不可以这样。” 安安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眼睛里有泪珠转动:“舅舅,你打我,你是那么那么的疼我?” 周山水出手后心中也是难受:“安安,今天你是真做错了。这事不好玩,真的不好玩。是,妈妈做事也有错的地方,但这不是你伤害她的理由。” 安安:“可是……我真的不想读书了,舅舅,我不想读啊,我要学厨师。” 曹老太太在旁边骂:“火夫,丢人。” 周山水心中忽然有个念头,不搭理老太太,用手握住安安的手:“安安,我能够理解你,我来想办法,但你需要给你妈妈道歉,用你觉得合适的方法。” 安安面上露出惊喜:“舅舅,真的可以……让我去学厨师?” 曹老太太大惊:“你敢!” 周山水点头:“我试试。” 老太太:“你想干什么?” 周山水:“不然呢,安安现在已经不读书了。你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结果呢?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上了四楼,轻轻敲着颜陆英的房门,见里面没反应,索性推门进来。 颜陆英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桃子,胸膛不住起伏,已经泣不成声。 周山水:“我已经答应安安做她的说客。” 颜陆英不理。 周山水叹息着说,你和泽元都是从艰难生活中过来的,你们都知道,一般人想要达到你们今天这种成就,天时、地利、人和,个人的艰苦奋斗缺一不可。 正因为你们已经给孩子打造了一个很高的平台,可以让安安少走许多弯路,一开始就站在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如果安安不按照你们设计的人生道路走,那你们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是孩子想要的吗? 周山水见颜陆英不说话,继续说道,我这几天正在给老余家的女子补课,看到孩子一天天进步,我很高兴,很有成就感。 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想要达成什么愿望,弥补什么缺憾。我想了又想,想明白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和高老师那样去考师范学院,然后做个教师。我真的真的好喜欢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那一双双渴望知识,渴望长大眼睛。 我享受把自己的知识和想法传授给别人的那种感觉。 而不是是升官发财有车有房什么的。 如果人生只追求三饱一倒,那也太无趣太没意思了。 做自己想做的事,把爱好变成职业,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陆英,你希望安安将来快乐一生,幸福一生吗,那就让她干自己想干的事,成就自己的理想。 颜陆英接过周山水递过去的纸巾擦了擦眼睛,哽咽道,道理是对的,但说服不了我。 周山水笑道,是啊,堂堂颜董和王董的独生女儿去做厨子,面子上确实有点挂不住。不过,老余和我聊过这个问题。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呀,你别小看厨师,社会地位挺高的。 他把老余的话大概说了一遍。 但颜陆英听完还是摇头。 其实她这个态度早在周山水的预料之中,接着道,陆英,我们换个思路,安安将来如果不做厨师,而是做行政主厨或者星级酒店的董事长呢? 颜陆英愕然:“我不是太明白。” 周山水缓缓道:“安安现在这中情况厌学情绪严重,已无心高考。咱们不妨这么安排,送她出国留学,学酒店管理,兼修厨艺。等孩子学成归来,你和泽元收购一家大酒店交给孩子管理。安安如果不想管理酒店,也可以聘请一个职业经理人。她都是酒店老板了,想进厨房系上围裙做菜,那是她的兴趣爱好,别人见了,这会说这位王董有情怀,一心宏扬各国美食文化,乃当世袁枚。你也别小看安安,说不定人给你写一本《随园食谱》出来呢?” 这倒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颜陆英呼一声站起来,立即拨通自己助理的电话,吩咐道,你马上去了解一下去瑞士学习酒店管理的资质条件,对了,瑞士是说德语的吧,在什么地方学你也要去了解一下。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要看到所有资料。 刚打完电话,安安就端着一碗面进来,放在母亲身前的小桌子上:“毛细、过桥、免青,你喜欢的。” 面是爆鱼面,有点凉了,显然安安已经在门外听舅舅和母亲的谈话很长时间。 她已经有些天没有跟母亲说话了。 颜陆英心中余怒未消失,不理。 王安安端起碗,塞到她手里,忽然嘀咕道:“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赌气,你象话吗?我在厨房里忙了好久的,我手都破了,你吃一口行不行。要不,我喂你好了,摊上你这个小气鬼妈妈,我很无奈的。” 颜陆英:“你的手?” 王安安:“你还是先心疼自己吧,吃不吃,不吃我倒了。” “吃。”颜陆英吃了两筷子,是家乡的味道,眼泪成串地落到汤里。 安安撇嘴:“再难吃也是你闺女的孝敬,你什么态度?口头批评一次。” “好吃好吃,真的很好吃。”颜陆英一把抱住女儿,哽咽:“是妈妈的错,妈当着你舅舅的面承诺,以后不再打你了。” 感谢老天爷把这么个好女儿赐给自己,虽然这孩子有的时候气得自己想去死,但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啊! 安安:“我都要出国留学了,你想打也打不着。妈,我出国了以后想你怎么办,我会偷偷飞回家给你惊喜的。” 周山水在旁边偷偷擦泪,他年纪大了,情感越来越敏感,最见不得这种。 第九十八章 我幸福了 等到妹妹家的乱劲儿终于雨过天晴,周山水才放心回了家。 许润最近几天又到了痛经的日子,额上有青筋突突跳动。这种情况每年都会来几次,老周见惯不惊,给太太拿了药,倒了杯水,就乖巧地缩进被窝刷手机——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许润倒先是忍不住问颜陆英家里怎么了,山水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想以沉默对抗我吗? 周山水这才把大概情形讲了一遍。 许润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孩子可以学自己喜欢的专业,颜总王总也不用丢面儿。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女孩子也怕入错行的。就好象我,理想是去山里修桥铺路,看到以前的不毛之地变得车水马龙,那种成就感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安安不喜欢接班父母的事业,你硬要她去做,行吗?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两月,安安这么成天跟家里人闹,鬼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现在好了,孩子高兴了,大人也解脱了。哎,颜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在公司看起来多么优雅的一个人,打起孩子来怎么那么粗暴。孩子多可爱啊,怎么能打,你看我从来就不打咱们家飞扬。 周山水插嘴说,主要是打不过。娃个子高,力气大,你还没动手,人家直接就把你抱起来扔出房间。 听他说到这里,许润忍不住笑起来。 夫妻俩笑了一气。 许润又道,我当年也是被你骗,留在蓉城干销售,一干就是二十年。我真的不喜欢那个职业,我干得非常痛苦。周山水,是你,是你毁灭了我的青年时代。 周山水听到前妻姐的指责,心中一寒。忙打岔,问,太太,你那个计划书弄完没有,什么时候递给陆英,要不要我去跟她说说。 “跟她说什么,让颜总把S7项目交给我?然后再告诉她,我们没钱,这启动资金还有两百万的缺口,要不你可怜可怜我们,看到你和飞扬的面子上借点?”许润冷笑:“你开得了口,我许润丢不起这个人。传出去,好象我许润有今天,靠的就是她,靠的就是你周山水。我们什么关系,我们离婚了。” 周山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太太,其实咱们当年离婚那是在气头上,我们都是吃糊涂油蒙了心,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要不……我们复婚吧?” “复婚?”许润忽然生气:“周山水,你是不是想借S7项目的事逼我复婚,你这是蓄谋已久了。” 周山水愕然:“你误会我了。” 许润肚子疼起来,喝到:“我很不舒服,现在请你住口。” 当天晚上,许润想起S7项目的事,想起那两百万启动资金,翻来覆去竟至失眠。 这个项目的非常难得,可说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成就理想的机会。她人到中年,感觉身体和精力已大不如前,在职场上属于无人问津,可以退休那种。 可是她不能退,家里就这种情况,孩子还要读书将来还有成家立业,家中的房贷还要还。 她现在工作稳定,按照计划,可以再干五到十年。 可是,五至十年后又能怎么样呢,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那我的人生不就完了吗? 理想就这么消磨掉? 夏初到了,远方的夜空中有些微电光闪烁,借着光芒,许润看到脚那头化妆台上倒印着自己那张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 像一朵挂在枝头的白玉兰,虽然依旧那么美那么娇艳,但一场雨后就会凋零。 镜中,身边的周山水睡得酣畅淋漓没心没肺。 许润几乎忍不住要一脚踢过去:这就是一个失去理想的人儿。 哎,周山水这个混蛋好象就没有个理想。他只想着刷手机看短视频笑得像个傻瓜,只想在厨房做饭,在客厅扫地擦桌子,只想每天送孩子去上学,然后接他回来。 或许他觉得日子过得快乐,但是我不想。 闪电更亮,雷声隐隐,照得屋中通明。 老周好象被惊动了,换个肢势继续睡。 房间好小,跟螺丝壳一样,许润感觉自己和周山水就好象壳子里的两只虫儿,明明柔软渺小,偏偏要背负着沉重的一切。 房子……许润忽然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住。 卖掉房子,启动资金不就有了吗? 不不不,我不能这么做。 可是,我不想和理想说再见啊! 许润心中翻江倒海,乱糟糟地想,还有两个月飞扬就会去读大学。可以住在宿舍里,四年大学毕业,他可能会读研。将来参加工作,到去什么地方上班,到哪座城市落户谁也不知道。家中房子买了,对他影响不大。 至于我,拿到项目后,可以钻山沟,住工地。 混蛋周山水呢,难道让他睡大街? 这对他不公平。 不不不,不能这么干。 许润失眠了一晚上,身上疼,脑袋也痛,最后决定暂时不管资金问题,先把计划书交颜陆英那里,拿到S7项目再说。 接下来一段日子,许润开始关注起蓉城的房市,中介的联系方式留了不少,也聊过几次,也没谈出什么结果来。至于S7项目经理部那边,颜陆英动用了她和王泽元的人脉,又请动了地方上的头面人物,终于和那什么族长达成协议,赔偿了一百多万,又帮其重建了一栋两楼一底的楼房,人家才也许机械和施工人员进场。 老朱被开除后,S7经理部要重组。 前头说过,腾云建工的管理采用的是项目经理负责制,待遇和分成都非常优厚。老朱这一走,不许项目经理和公司中干都来竞争。 许润把自己的计划书递上去,开诚布公地和颜陆英谈了一次,说自己想要竞争这个项目经理的职位。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不满意,怨我和山水离婚。在平时的工作中,你对我也诸多不满,但我自认为自己的工作干得不错,尽职尽责,是合格的优秀员工。这次请你仅仅把我当成申请人之一,而不用去考虑个人情感因素,我需要的只是公平。 颜陆英点点头,说,不可否认,我对你是有看法的,我心疼山水,心疼飞扬。但我现在作为腾云建工的董事长,作为你的领导,可以承诺,会公平对待你的申请对待你的计划书。毕竟,我也是想要把S7项目干好的,在事业上,我们都不能搀杂个人情感。所交上来的计划书,会有专业人员审核评定,我不会参加。 且说,周山水第二日下午去给余葳蕤补课的时候。刚坐下批改前一天留下的作业,余金华就闷着头跟了进来。 周山水抬头看去,却吃了一惊。 却见老余剃着平头,脖子上挂着一米长的佛珠,那些珠子油光锃亮,大如鸡卵。 周山水:“老余你搞什么,打扮得跟沙僧一样。” 余金华:“我幸福了。” 周山水:“你幸福了?老余,你都被赶出家门,幸福从何而来呀?” 余金华分辩:“我是说我信佛了,信任的信,佛祖的佛。阿弥陀佛,周施主你好。” 周山水哈一声笑起来:“你叫我施主,我穷得浑身癞子没地方擦,可没有香油钱给你。” 他一笑,旁边怒容满面准备动手撵人的余葳蕤也扑哧一声,眉宇间的杀气消失。 第九十九章 不动如山死皮赖脸 宫小丽听到丈夫的声音,怒气冲冲过来撵人,见他如此奇形怪状,很是惊诧:“这……这是干什么呀?” 余金华继续阿弥陀佛宫施主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你要尊重我,因为佛在灵山莫名远求,灵山只在我心头。所谓,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即为有佛,若尊重弟子。又所谓,须菩提,若菩萨以满恒河沙等世界七宝,持用布施。 孩儿妈,我饿了。 宫小丽倒被他吓住了,怯生生问周山水:“山水,他是不是糊涂了神经了?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周山水忙道,没事没事,大嫂你别搭理他。 宫小丽说,不对,姓余的这是出家了,故意用这事来和我对抗,故意来气我。 今天下午周山水给余葳蕤补几何,他讲解了一道计算圆锥体体积的题目后,给孩子布置了作业,就拉了余金华到院子里,问:“老余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老余回答说,山水你不是让我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还需再忍。我就是这脾气,改不了的。后来我又想了想,不改,我这不是完蛋了吗?我跟你说过要像泥菩萨坐在那里,也对,索性就当个菩萨,念念经学学佛,修身养性。 咱们一起玩的朋友中就有参禅学道的,跟他们读了几页经,还别说,我这心绪就平稳了。 山水,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我又不出家当和尚。不然折腾这半天,不是白费了吗? 周山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老余你这样也好,心平气和才能一家和睦。再说,人到你这个年纪,如果再乱发脾气,对身体也不好。我先去检查作业,等会儿咱们一起走,我请你吃食堂。 老余道,走什么走,去哪里? 周山水说,阿弥陀佛,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他反被自己弄笑了。 老余急了,吼道,我就这么跟萤火虫一样回家闪一下就走,那还有什么用处,怎么也得把饭吃了才行,一家人就是得在一起吃饭。山水,求求你,你也留下吃饭,有你在,那娘俩怎么也不会当场发作。以后你都在我家吃饭吧,行不行,你吱声啊!咱们什么关系,你得讲义气啊! 周山水想了想,觉得道理很对。又为难地说他要回家给老婆孩子所饭,家来还有个马上要高考的学生,不能饿着。 老余不依,说我家吃饭早,你家吃饭迟,不耽搁的。山水,我虽然现在星级酒店住着,可怎么比得上在家,你看看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周山水定睛看去,却见这才两日,老余身上的衣服都脏了,眼角还有眼屎。不禁大起怜悯之心,这老余被宫大嫂照顾了一辈子,弄得生活能力等于零,确实可怜。 就点了点头。 有周山水在,宫小丽余葳蕤不便发作,只横眉怒眼地盯着老余。 余金华念了一声佛,道,善男人,善女人,可见如来,就伸筷子去夹红烧牛肉。 宫小丽一筷子敲过去,说,学佛之人不能吃肉。 老余大怒,喝道,这桌上除了牛肉就是东坡肘子基尾虾,全是荤,除了一碟泡菜是素,这饭吃起来跟吃药一样。 宫小丽道,吃药一样就对了,治的就饿死人的病。 老余欲要发作,周山水忙道,老余,心平气和,泥菩萨,泥菩萨。 余金华着才忍了,扒拉了一碗米饭,又去扯餐巾纸准备擦嘴。 宫小丽继续一筷子敲过来,喝道,你吃素的要擦什么嘴?吃完了吗,还不滚,死皮赖脸呆这里做什么?呵呵,别以为当死狗我就心软让你回家,做梦,等微微考上大专,忙过这一阵,我就跟你离婚。 老余道,我这不是找山水玩吗,当我稀罕看到你。如果不是山水在这里,俺才懒得过来。 余葳蕤的数学题都做错了,周山水抓了抓头,感觉也没办法,这娃在这方面就没有天赋,基础更是半点也无,很让人丧气。 不过,孩子在语言上好象挺不错,英语的单词和短语都背下来了。 周山水说晚上你把今天的英语单词和句子都抄一便,便和老余一起出了门。 我们的老周道:“老余,你今天表现得不错,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很了不起。” 老余有点得意:“我谁呀,我与我佛有缘,饿死了,这饭吃了跟没吃一样,要不,咱们去整顿小烧烤。” 周山水:“你都修炼了,吃什么肉,要戒,戒生定,定生慧。” 正说着话,山东老王出来和老太太们跳广场舞,见余金华如此打扮,呷呷大笑:“余金华你什么时候断情绝欲出家当和尚了?不就是出轨被赶出家门,至于吗你?” “你才绝育,你都不用绝。”老余暴跳如雷,捏着佛珠就要抽过去。 周山水忙劝:“老余,心平气和,泥菩萨,泥菩萨。” 老余深呼吸:“老王,我不跟置气,我信佛了,我明心见性。” 周山水:“还是得吃素。” 就这样,老余每天跑回家蹭一顿晚饭,然后跟老婆孩子没话找话。当着周山水的面,宫小丽不便发作,只出言挖苦。 余金华嗜荤腥,无肉不欢,每当他把筷子伸向荤菜,宫小丽就冷笑道,怎么,饿了,想吃好菜,你让外面的狐狸精做去。啊,你那娇滴滴的师妹不会做饭啊?对对对,人家是唱歌跳舞莺歌燕舞襟飘带舞的有文化的,才不会下厨房呢! 老余一呆,你说话怎么变得有文化了? 宫小丽,我听微微背语文书听到的,余金华你不是喜欢浪漫吗,还不找你师妹去,去唱歌呀,用你的歌喉打动她的芳心。 老余很屈辱,叫道,我现在已经不去学唱歌了,我认输行不行,那两万块学费就当白丢了。 宫小丽哟一声,道,两万块,你这场风花雪月的浪漫还真昂贵啊! 余金华崩溃,叫道,宫小丽,你果然是性情大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你太尖酸刻薄了,我受不了啦! 周山水很同情他,道,老余,泥菩萨,泥菩萨。 宫小丽给了周山水一个月两万块学费,老周本来不打算收。但架不住她的诚意,再这么纠缠下去也没意思。 他给余葳蕤补课,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是真的享受授业的过程。但拿钱上课,才明正言顺,这样彼此也不尴尬。 也就大方地收了。 同时,安安的的事情也弄妥,家里已经帮她联系了瑞士一家名牌大学,资料递过去后,对方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办理签证和过语言关。 按照流程,孩子得先学语言,至少得能够日常对话。出国后,还得读一年预科。 颜陆英工作实在太忙,就把那辆微型车扔给周山水,请安安舅舅带孩子去补课。 周山水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给周飞扬做饭,然后送儿子去上学。接着,又送安安去学德语。再回去上班。 到中午,他去接安安回家,然后在物业中心吃饭。 下午四点,去老余家给余葳蕤补课,陪老余一起吃宫小丽的受气饭。 再然后,就匆匆去学校结周飞扬,再回家做饭。 遇到物业中心值夜班,他还要去给余葳蕤再补一节课。 日子过得充实,也累得要命。 许润拿到了S7项目,她的计划书赢了其他竞争对手。 第一百章 流动的节日 这个时候正是五一劳动节,周山水轮休。而腾云建工也用这个节假日评估了各人的计划书,最后S7工程花落许润。 这天下午,周山水刚从外面买菜回家,就听到许润在房间里接电话,“恩恩,恩恩,计划书通过了,我可以去S7经理部……好,谢谢。”半天,然后低头面无表情出来。 周山水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喜悦,就钻进厨房忙碌起来。 许润跟了进来:“别做了,出去吃。” 周山水扬了扬手中那条罗非鱼:“刚杀的,得趁新鲜,冻一晚上就没意思了。” 许润:“我说了,出去吃,就现在。” 周山水:“这才四点,飞扬还在学校呢,要不我们等等。” “就你我。”许润:“发个红包给飞扬,让他自己解决。”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出去吃什么?”周山水嘀咕。 “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老周没有办法,只得跟了出去。 许润建议不开车,散着步去饭馆。 盆地的天气照例是大阴天,不冷不热,河边的柳树长得茂盛,在风中摇曳,在水面点出朵朵涟漪。许润说,山水,你还记得当年追求我的时候吗,咱们也这样走过很长很长一段路。 周山水道,我们一起散步的时候多了,你说得究竟是哪一回? 许润说,就是我大学毕业后的头一年,回东北老家那次。当时,我已经干了一段时间销售,感觉工作得很不快乐,就联系了老家的一家路桥公司,准备入职。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工程师,当时心中还是非常兴奋的。 周山水一拍脑袋,道,你说的是那事啊,想起来了,当时我还追去了东北,见着了爸爸妈妈。 许润笑笑说,二老可不想见到你,尤其是爸爸,你想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养到二十多岁,却被你这么个傻小子给骗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你的人品怎么样,会不会是坏人呢?但是你就撵过去了,坐了四天火车,坐得浑身都是酸臭,好象刚从潲水里捞出来一样。 周山水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啊,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你那次去东北就不会再回家了,我不甘心,我难受,我得把你追回来。 许润点头,说,是啊,你找到了我,然后,咱们就在这么一条小河边上走着。你什么也不说,就低头默默走着。 周山水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叫你回去吧,可老家那么好的工作就没了,我知道你的理想。如果因为感情放弃理想,试问我个人是做不到的。 “但是我做到了,这或许是咱们女人和你们男人的区别。”许润叹息。 周山水:“太太,当你答应和我一起回蓉城的时候,我很感激,我发誓一辈子要对你好。可是,我没有做好,让你吃了那么多年苦,很抱歉。” 说着话,他眼眶有点热。 许润忽然说,人总有不顾一切投入到一桩感情的时候,那真的很美好。山水,你还记得我们那天在河边散步的时候,爸爸远远跟踪在后面,像个间谍时的情形吗?我拉着你的手就跑,我说,快快快,快甩掉那个糟老头。山水,抓住我的手,咱们一辈子不分开了。 …… 二人已经来到一家位于河边的小西餐厅,许润就找了个露天的座,点了两个套餐。 看着热气腾腾的铁板牛排,她感慨道,我不顾爹娘的反对回到了蓉城。那时候我们真穷啊,你在一家饮料公司做库管,工资三百多块,成天呆在地下室,面色很苍白。我在跑销售,卖水管阀门,底薪八十,全靠偶尔的提成活着。 我们早上自己下面条吃,臊子没有,油没有,葱花没有,就搁点酱油胡乱对付着了事。晚上回家,我们都累了,累得一身散架,我们就去街边吃肥肠粉。你心疼我,把所有的肥肠都挑给我,就连汤面上的红油都篦给了我。 你说我每天在外面跑,需要吃油水,吃了油水才有力气。 你说,小姑娘小姑娘快快长,长大做厂长,开桑塔纳住大楼房。结果呢……山水,你说,当初咱们吃得那么差,我怎么一年之内就长了二十斤,都变成小胖墩儿了。 周山水听得哈哈大笑,道,是啊,是啊,咱们结婚那一年你好胖,肚子上都长出了一层肉,我就用手去捏啊捏。说,真好啊,这么大肚子,不花钱长得出来吗,这是财富晓得吗? “每次拿了提成,我都会和你一起出来大吃一顿。”许润:“尤其是牛排,这么大一块肉,真过瘾。” 许润说,那些年她的嘴实在太谗了,什么都想吃,什么都觉得好吃,手头的钱几乎都被吃掉了。虽然晓得一个家庭没有存款,那是非常糟糕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有点后悔,如果手稍微紧一点,没准提前几年买房了。 周山水笑道,人也就那十来年的年轻时代,虽然每天眼睛一睁开,摸摸口袋还是没钱,但我们真的很快乐啊!太太,九十年代的时候,蓉城商家搞的节日也多,什么情人节、圣诞节、复活节、万圣节,反正一句话让大家出去玩,出去消费。你还记得吗,那年圣诞节你刚怀了飞扬,咱们从洗面桥穿过那条长街到了广场,好多人正在那里庆祝,得好几万人吧!所有人手里都拿着充气的塑料锤,见人就敲。我怕伤着你,就把你抱在怀里,那天,我不知道头上被打了多少次。 你一直在咯咯地笑,直到烟火升起来,把整个蓉城都照亮了。 太太,你说,现在怎么不允许燃放烟火了呢,让节假日少了好多味道。 “是啊,那时候的节目真多,那时候真的没钱,但我们很快乐。”许润说:“山水,我之所以选择回来,跟你在一起互相折磨,互相嫌弃,最后离婚,是真舍不得这里的热闹。如果你年轻的时候生活在蓉城,那么在以后一生中,无论你去哪里,蓉城都会让你留连忘返,因为蓉城是一个流动的圣节。山水,你就是我的节日。” 许润说到这里,眼圈红了,道,我也没想到,我们后来会走到那一步,真的很抱歉。 周山水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说,我很感激你,太太,你带给我爱情。很多人一生都体会不到爱情这件奢侈品,体会不到自己心动的感觉。很多人结婚生孩子上班过日子,只是活着,约定俗成活着。但你带给了我生活。我或许百无一用,但我希望你快乐。太太,我偷看过你的手机和所有聊天记录,很羞愧,我道歉。我知道你承受的压力,知道你想要在最后如当年圣节时,天空中的烟火再爆发一次,璀璨一回。 我能理解。 把房子抵押出去吧,我会签字。 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太太,能和你结婚,我很幸福。 …… 许润将头靠在周山水的肩膀上,泪水成串落下。 他和她说了很多话,怎么也说不完。 第一百零一章 会成功的 许润开始忙起来,她在半个月内组织好自己的团队,带着工程技术人员,带着机械入场。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公司,她的电话就没有断过。争吵、商议、劝解、妥协……商场上的事大抵如此。 现在的许润已经正式成为S7项目经理,她跟小六在蓉城和大象岭工地来回跑。 每次回家,和周山水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明显地看得出来我们的许经理走路都是带风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只是面庞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有点黑。 这一日,她正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就接到周山水视频电话。 老周问,太太现在工作如何啊,情况好不好,咦,你们那里的山好大,信号怎么那么好? 许润见身边无人,笑眯眯地说,山水,我这边一切顺利,如果按照现在的进度,到明年这个时候大约能够还清贷款,我养你啊! 周山水道,别别别,我需要你养什么。人啊,到一定年纪,也就三饱一倒,拿那么多钱干什么,只要工作顺心就好。 许润感叹着说,独立主持一个项目,真的很过瘾。山水,你固然对物质没有什么要求,但孩子将来需要钱,我会努力的。对了,飞扬还好吗? 周山水回答,我这不正给你说孩子的事情吗,学校让填志愿。 许润感慨,都到了填报考志愿的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其实也没有是好填的,他想考哪里就考哪里,反正也能考上。 周山水一愣,笑道,倒也是,这娃就没有让父母操心过。太太你可不知道,这几天家长群里可闹翻了天,都在讨论孩子报志愿的事情。又是看书,又是交流小道消息,从早说到晚。那谁的妈妈,还弄了个上万字的攻略,把人眼睛都看花了。现在最省心的就是我了,根本就不参与。 他又继续跟家里领导汇报,马上就是高考了,飞扬也不去陆英家补习了,反正也补不了几节课。孩子说了,前一阵子的补习,他收获很大,现在先停下来,自己先全面整理一下,调整好状态。 至于安安,一直在上语言班,还别说,这德语真难学啊。安安毕竟是个小孩子,学几天就厌了,还逃学呢! 许润吃了一惊,道,出国留学安安可是同意的,她也想去国外学酒店管理和厨艺,现在怎么掉链子了? 周山水回答,小孩儿马,心性不稳。意志力薄弱,可以理解。前天我去语言班接她的时候,老师说娃娃没去,逃学了,把我急得,这事如果让陆英晓得,不定生出什么事来。我就到处找,终于在一家咖啡馆找到她,准点把小丫头片子送回家,这才没有曝光。 我也严厉地批评了安安,你猜娃娃怎么说的。娃娃不停哀求说,舅舅,你别跟妈说,我最近心有点乱,进入不了状态,你等我缓缓。一个黄毛丫,心应该纯洁如水晶,乱什么呀? 许润想了想,说,会不会是跟她父母的事情有关,你晓得的陆英和泽元一直在闹离婚,再夹杂了婆媳矛盾,必然影响到孩子,山水你得留意。 周山水不以为然:“安安马上要出国留学,她一走,家里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不知道,能影响什么呀?” 许润:“不可大意,对了,你给余葳蕤的补习怎么样?” 周山水:“过瘾,相当地过瘾,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我倒是想去升个本,考个教师资格证。” 周山水说,余葳蕤虽然基础差,但人有想要好好学习,考个高技的强烈愿望,读书那叫一个刻苦。 就拿外语来说吧,人采用的是笨办法,直接把课文一篇篇背下来,走路在背,吃饭在背,睡觉的时候也背,嘴巴一刻都没停过。 至于作文,也一样用笨办法,背范文。一篇篇背下来,然后按照我的分析,按照结构临摹,还别说,娃的作文倒写得生动。 就是数学够戗,死活过不了关。 太太,我跟你说,前几天我弄了份卷子给微微做,你猜她拿了多少分。 周山水说,余葳蕤数学拿了二十六分。 许润扑哧一声,道,还真是学渣啊。 周山水严肃道,太太你不能这么说,微微毕业考试的时候,数学才八分。现在二十六已经很了不起了,哪怕是一点点的进步,都是孩子通过努力获得的,我为她感到骄傲。 她升高技要求的是四十分,这缺的十四分可以从另外两科上补。 微微的音乐五十四,圆满完成任务。语文就相当了不起了,六十六。 分数够了。 许润想了想,道,你自己弄的卷子和考卷又有不同,而且,上了考场,紧张的气氛也会影响孩子发挥,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说不好。 周山水不满地说,太太你着是怀疑我的能力,你别忘记了,这三份卷子是我从飞扬那里拿到的期末试卷,那难度是高技升学考试能比的吗?当时就连飞扬的同班同学做起来,也喊脑壳痛。微微能拿到这么多分,已经相当厉害了。我预感,这女娃子会给咱们一个惊喜的,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关键是,人宫大嫂给了那么多补习费,我得对得起这份酬劳。 许润感叹道,是啊,咱们现在真的太缺钱了,尤其是这工地上,见天天文数字的开销。山水,还真别说,你给我的那两万块补习费真派上大用场,让我资金链不至于断裂。 周山水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许润:“山水,我会成功的,我们赚很多很多钱的,我一年能保证一百万以上的收入。” 周山水:“钱不钱不重要,一家人高兴就成,你也别累这样和自己。不说了,我要去接安安。” 说到安安,许润道:“山水,安安的事情你也要留意,如果你妹妹和妹夫的关系处不好,孩子也没办法安心准备留学。” 周山水抓头:“我也是郁闷,没想到怎么让他们重归于好。这两口子的事情,外人也不清楚,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第一百零二章 你为什么就不用我操心呢 日子不波不澜,很快就到了五月中旬,高考一天天临近。 在周飞扬跨入考场之前,其他两个孩子要先一步迎接人生中的重大挑战。 先是安安进行了德语考级,考场并不在蓉城而是江城的一个什么机构。严陆英和王泽元工作实在太忙,带娃娃去考试的事情自然落到舅舅周山水头上。 老周是平生第一次做坐等舱,感觉新奇,打算好好享受一下VIP服务和美味的飞机餐,但座位实在太舒服,一上机就睡死过去。等到睡醒,就已经到了地头,有点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意思。 这次到江城周山水别的感受没有,就是觉得城市实在太大,每到一个地方,地铁都要开老半天,坐得人气闷,这里大概是全国面积最大的省会城市吧。 金管家周山水是个细心的人,他早早预定了考场附近的一家酒店,当天晚上睡得也不塌实,次日凌晨五点就醒了,起床泡茶。到七点,就砸开安安的房门,把小妮子从被窝拎出来。又拧了热毛巾,对着外甥女的脸一通乱抹:“刷牙刷牙,牙膏已经挤好,你倒是精神点啊!快快块,吃完饭咱们就赶过去,如果早高峰挤在路上那可就糟糕了。” 安安依旧迷糊,懒洋洋坐自助餐厅座位上不动弹。老周也管不了那么多,西式中式点心满满弄了三大盘,又倒了杯极浓咖啡过来,喊:“张嘴,喝下去!” 安安:“舅,我要吃冰冻果汁。” “不许,吃凉的等下拉肚子怎么办?” “舅,我不吃羊角包,我要吃热干面。” “不许,太辣,吃了拉肚子怎么办?安安,你以后要一个人在国外生活,现在这个状态可不行。” 安安怒气冲冲:“舅,你太烦了,跟我妈一样烦。” 她这一发火,倒是精神了。 考场不远,几步路就到,里面是什么情形周山水进不去自然不知道,他只能等在外面担忧地刷着手机,心中好象有蚂蚁在爬,担心到不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安出来了。 周山水迎上去嚷嚷:“怎么样,怎么样?” 安安抓头:“不知道,我昏得很,舅舅,太难了。大概过不了,舅,我不留学好不好。” 周山水笑道,胡说,现在你都不参加高考了,再不去留学,那不成失学儿童了吗? 安安说,我是大人了,什么儿童? 周山水道,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个孩子。走了,走了,下午一点半的飞机,咱们回家。 又过得一会儿,颜陆英的电话打过来,问安安考了哪些题,说出来听听。 颜总前一段时间也跟着女儿学德语,她是自学,不愧是学霸,倒有点入门,和安安水平依稀仿佛。 这一对题,母女俩就在电话里吵起来。这个说你做错了,另外一人说我就是做对了,你才错了。 周山水听得脑壳都大了一圈,叫道,别吵别吵,要误机的。考都考完了,过几天看结果吧。 回家后,就是查分,和另外也带着孩子考级的家长交流心得。 那次考级,周山水被好几个留学小孩子的妈妈搭讪,大家都交换了联系方式,又拉了个群。平时没事就在群里聊孩子将来留学,到地方后房子该怎么租、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平日交通是坐公共交通呢还是买个车,当地有没人熟人接应……林林总总。 老周倒是留了意,把聊天记录一一截图发给颜陆英,说,孩子到国外和应该学个车,再买一辆。对了,她毕竟是个小孩子,饮食起居怎么办? 颜陆英看他实在担心,回答说有个同学就在瑞士,搞高能物理的,已经嘱托过她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不用担心。又道,山水,安安是个大人了,自己应该对自己负责,父母管不了一辈子,总归是要自己走出去。 周山水说,怎么能够不担心呢,我担心得都快失眠了,陆英我瘦了好几斤。 颜陆英笑起来,说,你家就有个马上要高考的学生,还是多担心点飞扬吧。 周山水看了看旁边的周飞扬,感觉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润去S7经理部之后,家中只剩爷俩。老周忽得自由,感觉海阔天空,晚上睡觉脚也不洗了,手机一玩就玩到半夜,家务事自是不干。 这人一但懈怠,那就是彻底地把日子过得自在潦草。 飞扬哥看父亲突然放飞自己,也很无奈,只得一边背书一边给老爷子做饭。 周山水问:“飞扬,准备得怎么样?” 周飞扬:“十二年寒窗,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老爹,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迟?反正就是正常去考。/” 周山水:“我这段时间一直操心安安那个不省心的,忽略了你。哎,你自己就没有让我操心过呢?” 周飞扬侧头想了想,回答:“我已经习惯了你们对我的放任自流,我们班有不少同学父母工作很忙,没办法,只能由一个人来管孩子,这叫丧偶式婚姻。至于我们家,你和妈妈是彻底不管我的,这简直就是父母双亡式教育。”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周山水气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安安的考试一塌糊涂,虽然母女俩对题对得大吵一通,但她的德语考级成绩还是踩线达到留学标准,可以启程了。 考试结果是周山水通知她们的。 母女俩得到消息,同时叫出声来,相拥少女跳。 接下来就是给娃娃收拾行李,准备日常用品——零食。 孩子喜欢吃,尤其喜欢零食,考虑到国外的饮食估计够戗,安安就把舅舅当苦力使,让周山水推着手推车跟在后面,自己则不停把货架上的东西不住扔过来。 她每扔一件,颜陆英就拣起一件塞回去:“这个不能吃,热量太高。”“这是垃圾食品。”“你都胖成这样了,吃吃吃,王安安,你能不能管理好自己的身材?”“辣条?我看你才像辣条。”“这个不许买。” 又是一通争吵,闹得不欢而散。 虽然行李一再缩减,但还是满满装了三大箱。收拾东西的时候,王泽元终于平生第一次和母亲曹老太太闹起了矛盾。 王泽元这人怎么说呢,喜欢玩,讨厌烦,精致浪漫,这些家中俗务他都是不管的,包括女儿的教育也都是直缺位,他和颜陆英就是周飞扬口中所说的丧偶式婚姻。 第一百零三章 爸爸的给囡囡的成人礼 矛盾的缘由是因为曹老太太生日礼物的事情。 老太太今年六十九岁。 往常,她过生日,儿子和儿媳妇都会在酒楼摆上几桌,请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 今年却不巧,首先是王泽元和颜陆英闹分居,即便后面考虑到社会影响,她和儿子厚着脸皮跟过来,但那两口子心中的梗还竖在那里。 王泽元虽然和颜陆英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各住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感情有点淡,再提祝寿的事情未免有点尴尬。 最最重要的是,老太太的生日恰好在安安准备出国,收拾行李的关头。 王泽元虽然平时闲云游鹤一只,但这日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安安已经十八岁了,她这次出国留学要读四年,就是二十二。再读个硕士,等到回国,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大人。这次出远门,那是彻底离开父母,走她自己的人生道路。孩子走了,实现她的理想,以后也不会再呆在自己身边,再不会趴在他背上,奶声奶气地喊:“阿爹,囡囡想你了。” 王泽元感觉好象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他心中难过得要命,一反常态,不再置身事外。 安安不是喜欢吃吗,王泽元就带着孩子一路吃下去;安安在国外要自己开车,他就弄了个封闭的大场地,教孩子驾驶。 安安要走了,王泽元主动带着她去办签证,把孩子的日常用品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逐一放进行李箱。 这么一忙,母亲的生日寿宴自然是弄不成的,他就和颜陆英、安安各自买了一件礼物送给老娘。 王泽元给母亲买的是一只新手机,颜陆英买的是一件褂子。 安安因为有了春节时送卡片的教训,这次学了个乖,直接给奶奶上珠宝。奶奶生肖属牛,她就买了个青玉牛雕,贺道:“祝奶奶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曹老太太忽地勃然大怒,骂了起来,什么长命百岁,我今年六十九快七十的人了,你的意思是咒我只能活三十年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的心肠坏透了。 骂到激愤处,老太太抓起那头牛,啪一声就摔地上,说,谁要你的破东西,这玩意儿有钱就能买,我家又不缺钱。你根本就没心,你心里有过我这个老太婆吗? 牛儿碎了,众人愕然。 安安气得眼睛红了,回嘴,奶奶,过年的时候我亲手做卡片给你,你说不值钱。好好好,我就给你买珠宝,你现在又说我没心,你究竟要怎么样,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个大麻烦。 曹老太太尖叫,把矛头对准颜陆英,说,看看你教的好女儿,你毁了我们王家,你毁了三代人,你要行家法,不打不成器。 颜陆英皱起来了眉头,正色道,妈,凡事得讲道理,孩子如果做错了事,是要给予适当的惩罚,但是今天这事安安并无大错。还有,我承诺过以后不打孩子,说到就得做到。安安马上就要出国,一个孩子忽然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独自求学,这样的压力我感受过,也能理解,咱们就别闹了,让安安以好心情走向她新的人生好不好? 老太太骂,你说孩子没错,那就是我错了?呵呵,都是你教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今天的生日宴,你怎么不办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要和我儿离婚了,连场面都不肯跟老太婆我敷衍了?颜陆英,你太势力了,你变脸比翻书还快。 颜陆英说,妈,我们和泽元的关系与此事无关,无论我们两口子将来走到哪一步,你毕竟是安安的奶奶,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之一。是,你的生日宴我们是忽略了,我可以向你道歉。安安要出国了,家里的事实在太多,我们一忙就忙得忘记了。还有,老家不是有种说法,男人过九,女人过十,要不明年。明年无论我和泽元离不离婚,我都给你风光大办。 所谓男人过九,女人过十,指的是老人摆宴,男只在五十九、六十九、七十就这种逢九之年才能操办,取个长长久久,不可太满的意味。 至于老太太,则过十,寓意十全十美。 这是男女的不同,民间习俗。 颜陆英不说还好,一说,老太太再控制不住自己,骂道:什么过十不过九,刚才安安小蹄子不是说我只能再活三十年,我六十九岁摆宴怎么了,你们就见不得我长久了吗?你打不打,不打我打了? 曹老太太提起巴掌就要朝安安扇去。 她们争吵的时候,王泽元早已留意,他看到女儿已经捏起了拳头,处于爆发边沿。 忙一把架住母亲的手:“妈,别闹了行不行,你回屋休息吧。” 老太太:“你放开,我今天就是要打安安着混帐丫头片子,什么东西,都被她妈妈教坏了。不,被她那坏蛋外婆教坏了。不打,将来就会变成她外婆那样的人。”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分,王泽远面色冷下来:“妈,说话要过脑子,有的话说错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也再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 这是百依百顺的儿子第一次对自己这样说话,曹老太太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泽元:“你说什么,你造反吗?放开,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两个贱人!” 就竭力挣扎着要去抽安安和颜陆英耳光。 王泽元彻底愤怒了,一用力把母亲推开:“你……真是不可理喻,你真想把这个家扯散才甘心吗?陆英和我已经这样了,我马上就要和安安分开,这一分开就不知道多少年,我和孩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屈指可数,我舍不得她,我要珍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我想高高兴兴的把安安送出国,这也是我给她的成年礼。” “妈,我当初就不应该带你到陆英这里来,明天你搬走吧。我都快五十的人了,不是孩子,我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 老太太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呆了半天,才歇斯底里大哭:“你撵我走,你撵我走?苍天啊,儿媳妇不孝顺,孙子不孝顺,现在连儿子也忤逆,我们太湖王家完了,我愧对列祖列宗,我不活了!” …… 王泽元心中堵得厉害,回到房间后,闷了好久。 直到女儿进来,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阿爹,你好厉害!你送的成年礼,囡囡很喜欢,谢谢!” 王泽元心中甜得像是要化了,口头却喝道:“尊重你祖母,我希望你能给奶奶道歉。” 安安却不动,将下巴搁在老爹背上:“阿爹,你别让我道歉好不好?要不,我再亲你一下。” 第一百零四章 余葳蕤的高考要来了 还没等王安安出国,余葳蕤就迎来了她的“高考。” 她报名、领准考证等一套流程都是周山水帮忙弄的。 老余惨被撵出家门,每天也就是晚饭的时候回来逛上一圈,蹭顿没盐没味的素斋吃。等周老师前脚走,他便后脚跟了出来。说是实在看不得女儿那杀气腾腾的目光,受不了老婆的冷言冷语,再呆下去怕是老命都要丢在家里。 余金华过得凄惶,微微考试的事情自然是顾不上。宫小丽只得找到周山水,说,山水,这事只能麻烦你了。 周山水说报名拿准考证熟悉考场什么的也简单,大嫂你可以自己弄,你看我这里的事也多,实在脱不了身。 宫小丽很尴尬,道,她以前虽然打理着老余十几个矿山企业的帐,其实也就是管钱的出纳。帐目都是有专门的会计做,老余让收她就收,让支出就支出,准一个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现在考生报名都得在网上,又是填表、又是上传资料,又是认证什么的,把脑壳都弄昏了。还要啊,微微这次考试可是大事,如果考上了,那是咱们家五代人当中第一个大学生,光宗耀祖了。 我们家是不缺钱,就算微微考上大学也不会变得更富裕。 可有了文凭,就有了脸面,以后也不会被人骂成山棒子。 高技他也是大学。 这事实在太要紧,如果让我来弄,表填错了呢,地方找不到了呢,那不是误大事了吗? 山水,你是微微的老师,是她最尊敬的叔叔,你又细心能干,有你在我心中就塌实了,一定一定要帮忙啊! 周山水拿了人家补习费,所谓拿钱就得办事。抛开他确实喜欢微微这个小姑娘不说,内心中还是很愿意看到娃娃考上心仪的学校,这让他也会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 就笑着应下来。 接下来老周就给微微办了相关手续,考试前一天熟悉考场。 前头说过,余葳蕤在老家技校学的是《老年人管理》专业,她的考卷和课本周山水一时兴起,看过。 比如其中有两道题是这么出的:1,请叙述养老机构管理要求的“四无”“七知道”的内容?2,请简要叙述在养老机构中发现传染病老人时紧急处理方法和流程? 不用问,学这个专业的学生将来的就业方向是进老人员做管理者。 余葳蕤和周山水聊过,等她高技毕业,就在省城办一家养老院,自己做院长。 孩子有理想,周山水自然是非常鼓励的。他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微微这么一个摇滚青年,摇身一变却要做耐心细致的养老院长,对比实在太强烈了。 余葳蕤的母校本没有设大专班的,因为这次要考的是省城另外一所高技,考场就设在那里。 头一天,周山水就开车带着微微去熟悉考场。 来考的人颇多,人头蹿动,竞争激烈,一向无法无天的余葳蕤难得地紧张了,脸有点白,手指因为用力捏得指节发白。 周山水:“怎么,怕了?” “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余葳蕤忽然低下声音,喃喃道:“还真有点。” 她以前的胆大妄为是因为没有目标没有追求的混不吝,现在有了目标,难免患得患失。 周山水:“精神点,记住你的座位,明天别走错了。” “好的,好的。”余葳蕤机械的点着头。 等出了考场,周山水忽然站住,盯着她:“你看着我,听我说。今天来的人我数过了,一共一百六十三人,这一期学校要招两个班,共计六十八人,也就是说,三人当中录取一个,很容易的。想当年,高考的时候,十个当中才录取一人。你许润阿姨念的985,全班五十四人只走了五个。比较起来,这次考试只是一件简单任务,平均四十分就能上岸。” “现在说放松心态和平时一样正常发挥的话也没有意义,我想你也听不进去。但是,你补习了这么长时间,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以你的成绩,肯定能考上的。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别多想。” 余葳蕤还是不说话,只掏出手机,默默地背起单词。 周山水知道但凭自己这几句话也说服不了孩子,想当年自己高考的时候头两天就开始失眠,头发大把大把掉。 虽然最后还是遗憾落榜,可尽力而为的感觉真的很好。从那里时候开始,周山水接下来无能做什么事都豁达了,不害怕不为难了。 车默默前行,余葳蕤忽然放下手机:“叔叔,明天后天你会在考场外面等着我吗?” 周山水:“怎么,还是害怕?” 微微:“叔叔,有你在外面,我心里就塌实了。” 周山水笑道:“微微你都二十岁了,还依赖大人?行,明天后天是周末,我放假,可以送你去考。” 余葳蕤:“叔叔,我小时候家里穷,爸爸妈妈都忙着干活赚钱,也管不过来。我从七岁起就一个人走山路去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去考试,一个人住校。我们农村的孩子和城里的娃不一样,从来就不会有家长接送,也不会有一个人等在升学考场外面为你的考试成绩牵心挂肚。你考上了,家长大不了再供养你三年。考不上,出去打工,家里还多一个挣钱的劳力。” 周山水心中忽然明白,孩子想要的是什么,她要的时候被人惦记被人重视,被人宠爱。她想做小公主,而不是放飞出去自生自灭的鹰/ “好,叔叔明天后天都会等在考场外面。现在,你能不能把书放下,好好休息。” “好的,叔叔。” 他送余葳蕤回家后,正要走,宫小丽却叫住他:“他周叔,微微晚上吃什么呀?” 周山水回答,平时吃什么就吃什么。 宫小丽摇头说,山水,考试多么重要啊,怎么可以乱吃。我以前没有管过孩子,现在都有点乱了。你家飞扬小升初、期末、中考一路下来,怎么也比我有经验,这两天的饭你得给我拿个主张。 周山水心中好笑,这老余家的还真是,怎么连娃娃吃饭都要我来管:“大嫂你别乱,没什么大不了,我看看厨房,咱们定个菜谱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旗开才能得胜 周山水就进了厨房。 其实宫小丽准备都已经很充分了,买了虾,买了黄花鱼,买了排骨和藕,另外还有一大块五花肉和蒜苗,说是要做回锅肉。 排骨和藕已经炖进沙锅,虾也破开,挑了虾线。 周山水好为人师,就道,黄花鱼是冰冻食品,小心不太新鲜吃了拉肚子,就不做了。回锅肉也不行,太油腻,吃了会脑壳不够用,影响孩子发挥。这两天凉拌菜也别做了,蔬菜都要煮熟煮烂。水果先停下来,鬼知道是不是凉性的,吃了肠胃不舒服就糟糕了。 宫小丽说,微微平时不怎么吃素菜的,现在又不吃水果,上了火怎么办? 周山水:“宁可上火,宁可长豆,也不能拉肚子。还有,不能见风受凉,空调关掉,衣服长裤长袖。” 宫小丽愕然说,这不跟坐月子一样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周山水得意地说:“努力了那么久,现在是出成绩的时候。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理想喷薄而出。” 他说一句,宫小丽就点一下头,表示记住了,又叹息着说,这次如果不是周叔叔,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老余那混蛋,就指望不上,他有多远得滚多远。 说老余,老余就到。 余金华提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兴冲冲跑进来,塞妻子手里:“快块快,换上试试。” 宫小丽:“你干啥,什么东西?” 老余喜滋滋地打开袋子,掏出一件旗袍。说这是他提前为宫小丽订做的旗袍,赶到今天做好了。老夫老妻了,你的码子我都晓得。人现在高考的时候,做妈妈的都要穿旗袍,寓意旗开得胜,快试试,快试试。 宫小丽突然反脸,一把将旗袍扔地上,呸一口唾过去:“这什么不正经的衣服,胳膊都露外面不说,叉还开这么高,都漏摇裤了。” 摇裤是本地方言,就是内裤的意思。 土话中,内裤还被叫做火炮儿,火把摇裤,第一次听到确实不容易理解。 余金华一楞,回答说,挺好看的呀,不信你问山水。 周山水也是个农村子弟出身,为人保守,尴尬地说:“叉开得实在有些高,这种传统旗袍就这点不好,后来都改良了的。” 宫小丽更气,呵呵冷笑着说,余金华,要穿你让外面那娇滴滴的小师妹穿啊,你让她漏摇裤给你看啊,你不是喜欢吗? 余金华气得满面通红,犟嘴,谁喜欢看了,我堂堂七尺男儿看妇女摇裤像什么话,会长针眼的,丢不起那人。 周山水忙劝道,老余,修身养性,泥菩萨,泥菩萨。 余金华捏了捏脖子上鸡蛋大小的佛珠,瞬间宝相庄严:“世人辱我谤我笑我,且由他,过几年再看他。东西我买了,也送过来,穿不穿在你,我跟山水喝茶去了。” 说着,就拉周山水去到外面院子里。 “呼!”装旗袍的袋子扔了出来,正中余金华脑袋。 老余:“你——” 周山水:“由她,由她。” 老余:“我由得下去吗?” 不片刻,浓郁的香味从厨房传出来,余金华大力吸着鼻子:“山水,我这婆娘虽然长得不好看,现在脾气也坏掉了,可做饭的手艺真没话说,跟你弄的一样好吃。你看,把我家微微养得多好啊!今日有好菜,等下开瓶我珍藏了十年的沱牌,你我弟兄好好喝一台。” 周山水:“老余你都皈依我佛了,喝什么酒。” 老余:“有你这么个好兄弟在,我可以还俗一天。” 可惜他大吃一顿的念头落空,宫小丽实行分餐制。其他人都是一盘子大鱼大肉,老余的盘子里就几条泡菜和一勺老干妈。 余金华大怒,骂娘,你这是故意的,我好不容易还俗一天,就吃这个? “你不说出家还好,就算不出,我也当和你离婚,是个外人了。既然你是外人,凭什么在我家蹭饭?爱吃不吃。”宫小丽呸一声又将唾沫吐老余盘子里。 说来也怪,往日父母拌嘴的时候,余葳蕤都会帮妈妈,动手把老余赶走。今天她却一副沉思模样,听到这一声呸,才如梦方醒,喃喃念道:“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她在背书,在临阵磨枪呢! 五月底的天气非常热,特别是在蓉城。 蓉城位于盆地之中,夏天里如同蒸笼,再加上热岛效应,更是让人难熬。 明天要考两场,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数学她是战略放弃了的,虽然平时补习的时候也刷题,无奈基础太差,加上本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就那样。 要想抢分,只能靠语文和英语这种下笨力死记硬背就能出成绩的学科。 余葳蕤把学校三年的课本都摊开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背上一段,又看上一眼。 她对周叔叔非常信任,即便大热天还穿着长衣长裤,也不开空调。 汗水如泉水一样流下来,身上的速干衣一会能湿透了,一会儿又干得显现出白色的盐花花儿。 不过,微微还是小小地违背了周叔叔让她早点休息放松心态的嘱托,泡了一缸浓茶,熬起了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水已经变得寡淡无味,腿上竟长了好几个大包,很痒。一想,才发现自己今天晚上至少喝了三公升水,有点水中毒的迹象。 虽然浑身都感觉到累,但脑子里却异常兴奋。 她便到了楼下院子里慢慢走着,头顶忽有一点亮光划过,也不知道是流星还是飞机的夜航灯,管他呢,先许个愿。 余葳蕤默默祈祷了几句,脸却红了。 显然祈求的不单单是考上大专。 她还有其他心愿。 少女时代,是那么的美好,有了理想的少女时代,更美。 考试当天,周山水开车来接余葳蕤。 早饭很简单,油煎饼,除了糖、盐,葱花、肉沫什么的一概不放,上火就上火吧,总比健健康康落榜好。 余葳蕤因为熬夜眼睛里全是血丝,吃着吃着就流起了鼻血,周山水就把娃拎到卫生间,用冷水拍着她的后脑勺:“熬夜不好,不要把自己熬垮了,你必须好好休息。红色代表喜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余葳蕤抬起头笑道:“叔叔,我勇敢吧?” 老周:“那是自然,出发,今天肯定顺风顺水。” 宫小丽还是换上了老余给她定做的旗袍,露出干瘦的两条胳膊。当然,她在里面还是套了一条长裤,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叔,我觉得,为了孩子好,还是得穿上这件褂子,有点丑,见笑了。” 余葳蕤:“妈,真的好好看。” 周山水:“走咯,走咯。”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场 天气很好,红日当头,万里无云。 虽然说余葳蕤这次中技升高技录取分低到令人发指,三科总分一百二就能上线。但你得考虑到考生们都是从老少边穷地区来的,很多娃娃在读技校之前就没有走出过大山,连中文都说不囫囵。 他们有着强烈的走出山区,融入到外面更大世界的愿望。 你不能让他们掉队于这个时代。 所以,一旦考上,国家承认学历,考试制度也非常严格。首先,每个考场都做了电子屏蔽,学生进场都要严格核对身份,考前半小不能提前交卷,上厕所还有考官陪同……云云。 周山水提前了解了所有流程,也做了准备。 在余葳蕤进去之前,他把娃娃拉到一边,反复叮嘱道,这是b2铅笔,是用来填机读卡的,就是做选择题填空题的,我给你准备了三支,三阳开泰。 另外,签字笔我也准备了三支,用来写作文。记住了,作文要用这笔。千万,千万不能用铅笔写,否则会得零分。 微微,你看着我,跟着我说,铅笔用来做选择题,签字笔写作文。 余葳蕤想笑,说,好的,晓得了。 周山水急了,道,你复述一边, 跟着我念, 铅笔做选择题, 签字笔写作文。 余葳蕤没有办法,只得复述了一遍。 周山水接着说,如果你的文具在答题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比如签字笔不出水,可以举手报告监考老师, 考场应该准备了几支。 余葳蕤笑道, 咳, 早知道考场有准备,周叔叔你就没必要提前去买, 我甩着两只空手来多好。 周山水板着脸说,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咳,我准备了三支笔, 就算一支不出水, 其他两支应该都没问题, 我也是过于担心。 余葳蕤看周叔叔有点紧张的样子, 继续开玩笑道,对了叔叔, 我看往年高考新闻上说,有考生买了不合格的铅笔,考的时候好好儿的。但过几天, 做好的卷子就褪色了,看不见了, 最后得名落孙山,也不能不防。 周山水顿时脸色大变, 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我是专门到梧桐树中学门口的文具店买的铅笔和签字笔。老板跟我保证了,说每年中学的高考学生都是在他那里买的,绝对出不了问题。如果笔是崴的,大可砸了他的招牌,他也愿意负法律责任。” 余葳蕤:“如果我没考上,就算你砸人招牌也没用。” 宫小丽拍了女儿脑袋一巴掌:“你这死女子竟然开起周叔叔的玩笑,快滚进去。” 余葳蕤发出银铃般笑声,迈着长得惊人的双腿跑进了考场,洒落一地阳光。 太阳升得越发地高,将地面晒得发白。宫小丽站了片刻,就热得不行,说,她周叔叔,娃娃已经送进考场,咱们先找个阴凉的地方喝茶,到时候给微微发个定位,让她过来寻就是了。我看过导航,附近有个茶馆,要不……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周山水就摇头道,我还是在这里等着为好。 老周的理由很简单,微微虽然已经二十岁了,但毕竟是个娃娃。进了考场,鬼知道会出什么事。比如往年高考,就出现过考生因为紧张晕厥过去,或者中暑发烧肚子痛什么的,有家长在,可以马上和考官沟通, 现场处理。现在走, 真有事那可就抓心慌了。 “大嫂, 要不你先过去占座儿,等下我和微微过来和你汇合。” 宫小丽劝了半天,见周山水不为所动,又好气又好笑。说,山水,你怎么比我这个做家长的还紧张。其实,微微读大学就是老余死要面子,她能不能考上真不重要。 周山水神色严厉起来,道,大嫂,这我就要批评你一下。孩子还小,她的人生甚至还没有开始。你并不知道,高等教育对一个娃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东西不是用钱就能弥补的,错过了,将遗憾终生。 宫小丽看到他的样子,忽然感觉有点害怕,喃喃道,我没有文化,我不懂,她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微微遇到你这个好老师是她的幸运,混蛋老余,究竟死哪里去了,我要离婚,必须离婚。 周山水:“离婚不好,离婚不好,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但宫小丽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上午都在反复咒骂余金华。 语文考试终于结束,在出来的考生中,周山水一眼就看到余葳蕤,这女子长得实在太高了。按照宫小丽的说法,就跟电线杆子杵那里一样,丢人。 周山水:“怎么样,怎么样,选择题都会吗,就算不会做也不能空着,只要涂了疤,好歹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成功率。作文写好了,是不是用的签字笔,题目是什么,写了多少字,还记得自己写的是什么吗。” 余葳蕤:“叔叔,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我回答不过来,渴,渴死了。” 周山水急忙把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早准备好的金银花。 余葳蕤狠狠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成了。” 周山水:“什么叫成了?” 余葳蕤:“成了的意思就是能拿高分,叔,我饿,想吃东西。” “想吃就好,走走走,找地方吃饭,边吃边聊。” 三人来到宫小丽所说那家茶馆,开了个包间,怕孩子感冒,也没用空调,只开了窗。 盆地的茶馆很独特,独特之处在于来的人并不喝茶聊天,而是打麻将。不少人都是一大早来这里,从早打到晚,三顿饭都在里面解决。所以,茶馆老板除了泡茶,还提供零食、水果、毛巾和帮做饭。 饭菜清淡,可口。 余葳蕤一边吃,一边说,语文基础题部分大多是古诗文,前些日子都背熟了,全做对了,四十分的总分估摸着能拿二十几,甚至更多。 周山水问,作文怎么样,题目是什么。 余葳蕤道,小作文是写一篇求职信,以前在技校的时候老师让同学们写过许多次,她还记得,抄一篇就能对付过去。 说着话,就把小作文大概跟周山水念了一遍。 周山水琢磨了一下,小作文好象还成,能拿十七八分模样,加上基础题二十来分,四十分,已经过线。但这里有个问题,需要用大作文的分去补英语和数学。 余葳蕤的数学极差,能拿二十分就算是烧高香。这里,需要从大作文那里分出二十分来。至于英语,周山水也没有什么信心,拿四十分都勉强。为了保险起见,还得从大作文那里分十分过来补上。 也就是说,余葳蕤的大作文要拿三十分以上才能考上高技。 她行吗? 周山水:“微微,大作文的题目是什么?” 余葳蕤:“写人,《我最敬爱的人》要求字迹工整不写错别字,不能出现真实的人名地名,不少于六百字,除诗歌外文体不限。” 第一百零七章 小小的魂儿 “我,我最敬爱的人啊,简单。”周山水笑笑,这样的题目大多出现在中考考场卷子上,不是写人就是写景,很容易对付:“微微你写的是谁呀,是不是写妈妈啊?” 无论写谁,反正不会是老余。 余葳蕤:“叔叔,我写的是你。” 周山水哈一笑:“写我做什么,怎么写的?” 余葳蕤念道:“大概是……我的叔叔是一名老师,身材魁梧,头发花白,大大的脑袋里藏着很多智慧,常常让我大吃一惊……你别以为叔叔只是一个家庭妇男,只会买菜做饭洗衣,其实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会打篮球、会画画,会书法……他耐心地辅导我的学习,他说,孩子啊,我教你的古文和数学,虽然在现实生活中用不上,但知识总是好的。胸有诗书气自华。你获取了知识,整个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得到改变,得到升华……在我眼里, 叔叔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我崇拜我的超人叔叔。” 周山水倒不好意思了, 这种彩虹屁他有点承受不了, 摸头:“我什么时候头发花白了, 胡说八道。不过,艺术来源生活, 高于生活,你虚拟的这个人物不错,文章写得好。” 到这个时候,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这篇总分四十分的大作文,余葳蕤拿三十来分没有问题,超额完成任务,接下来两场的压力也不那么大了。 余葳蕤看着周山水:“不是虚拟的, 叔,就是你。” 周山水:“吃饭吃饭,吃完在沙发上午休一小时,保持精力, 下午还要考数学呢!” 折腾了一上午, 大伙儿都有些累了。包间里的长沙发自然留给宫大嫂和余葳蕤,老周着趴在麻将桌上迷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猛地醒来, 抬头就看到余葳蕤正坐在旁边拿着笔刷题, 而宫小丽还在打鼾。 周山水拉住余葳蕤的胳膊:“不用再学了,好好休息, 保持状态。” 微微挣扎了一下, 转头看着周山水,眼睛里的血丝更多, 小声道:“叔叔,我还想努力一把。” 周山水见她实在太疲惫,心中恼了, 低喝:“别这样, 临阵磨枪没有意义。” 余葳蕤:“叔叔,我从来没有想现在这么渴望过想要一件东西。我家条件好, 有钱, 自从我爸发财后, 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还兴奋几天, 但热情一过,却觉得好无聊好没有意思。我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我甚至想过二十七岁那年就去死。现在,我想读书,我好喜欢我努力起来的样子,我享受这种努力带来的痛苦疲惫,我太喜欢了。” 周山水轻叹:“微微,叔叔也喜欢看到你努力起来的样子。” 两人的谈话惊动了睡觉的宫小丽,她一个骨碌起来:“呀,一点了,走了,走了。” 下午的数学不出意料的考得一塌糊涂,没办法,基础摆在那里。 余葳蕤情绪倒是稳定,说自己拿到卷子后就是蒙的,很多题都看不懂,更别说做。数学不同于语文和英语,努力一下就能飞快提高,真郁闷啊! 周山水安慰她说,微微不要气馁,以最坏的情形打算,你大约能拿二十分,大不了从语文那边分二十分过来就是。余量充足,问题不大。恩,加油! 余葳蕤捏着拳头:“余葳蕤,加油啊!” 周山水提高警惕:“晚上不许熬夜,大嫂,你盯着微微,让她早点睡。” 从事非法校外补习周老师完成今天的送考陪考任务后,终于浑身大汗地回家, 接过周飞扬递过来的筷子就呼哧呼哧吃起来:“飞扬哥,今天一天是怎么混过去的?” 周飞扬:“还能怎么着, 早上起来出门跑了两千米, 洗澡, 趁着上午记性好背书。中午休息一小时, 下午刷数学和物理题。对了,晚上我要刷化学。爸,你热成这样,一身都馊了,衣服脱下来,等下帮你洗。” “不用,不用,你还是去刷题吧,马上就高考,耽搁不得。对了,卫生间的马桶刷一下,里面脏得很,你妈回家会骂我的。” 周飞扬忽然问:“余葳蕤今天考高技,怎么样?” 周山水:“还能怎么样,你老爸我什么人,天才老师,教的学生能考不上?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飞扬:“我只是担心你,余葳蕤学习基础差,别名落孙山,砸了你老的招牌,以至于晚节不保。” 周山水:“我就一个物业,能有什么招牌可砸?倒是你,老实交代,有女朋友没有,是谁,是哪个瞎了眼的,把人给我交出来。” 周飞扬色变:“马桶你自己洗。” 第二天早上周山水起身,看了看窗外,天空乌云满天,如同一口灰色铁锅扣住整座城市,没有风,闷得要命。 气温再创新高,只走了两步,他便热得一身都湿透了。 再次看到余葳蕤的时候,老周吓了一跳,喝问,怎么搞成这样,又失眠?大嫂,我不是让你管好孩子的吗? 却见,余葳蕤脸色有点白,嘴唇也发乌。但眼睛却红得像个兔子,显然是一夜没睡。 她的脖子上还长了一层痱子,因为不开空调,热出来的。 宫小丽郁闷地回答,孩子实在太倔,说数学考差了,为了保险,她得从英语考试上把分挣回来。微微一晚上都在看书背书,叽里呱啦,跟念经一样,我这脑壳哟,我脑壳都被念痛了。 “这孩子性格像她爹,怎么说也不听。”宫大嫂气愤:“混蛋余金华,基因有问题,他害了我乖女。” 说到这里,正在吃饭的余葳蕤忽然捂着嘴跑进厨房,对着水池“哇”一声就把刚吃的早饭吐得干净。 呕吐后的余葳蕤眼中带泪,满头热汗,软弱无力。 周山水:“微微,坚持住,坚持一上午就好。叔叔不是心恨,但这场考试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余葳蕤点头:“叔叔,我知道,我能坚持,死也要死在考场上。”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周山水叮嘱,所有的题都要做,不许空着。如果不会,你就选C。如果遇到对错题,你就选对。 余葳蕤:“我明白的。” 上午实在太热了,周山水和宫小丽搬了个板凳坐在校门口的街边,默默地朝考场方向眺望,不说话。 半晌,宫小丽忽然伤感道,山水,微微这场考试弄得跟高三学生高考一样,以往我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考生的家长也是跟我一样穿着旗袍,跟咱们一样抬着小板凳坐考场外等着。我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就为了一个高技,折腾成这样。 周山水:“大嫂,高考并不仅仅指高三考大学,生活本身就是一座大考场,每天都在考。这是微微的高考,出来后,她就成年了,是大人了。” 宫小丽:“她叔,如果没有你,微微现在不定还怎么样,就拿她以前穿得那身奇怪的衣服吧,看了心中就有火。还有她那阴阳头,鬼眉鬼眼,我心脏病都气出来了。自从你教了她,微微现在终于像个姑娘了,我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我我……” 她声音有点哽咽。 周山水看了看手机,皱眉:“还有十分钟考试结束,微微昨天的数学都是提前交卷的,因为不会,坐考场里也难受。今天怎么还不出来?” 正说着话,学校里面一团大乱,就看到好多人跑过来,乱糟糟喊:“谁是考生余葳蕤的家长,你家孩子不好了。” 周山水一个激灵跳起来:“我是,我是,怎么了?” “孩子生病了。”里面的人喊着,就簇拥着面色煞白的余葳蕤出了校门,却见,孩子的脸上心口上全是血。 宫小丽惊天动地大叫:“微微,你怎么了,怎么了,呜呜,呜呜……” 周山水上前一步接过余葳蕤:“这么多血,出什么事了?” “流鼻血。” 在众人乱七八糟的喊声中,周山水和宫小丽才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因为怕孩子吃错东西拉肚子,这几天余葳蕤吃周山水开出的食谱上了火。加上两天两夜没睡觉,刚才在考场里的时候,忽然鼻血狂流。 这情形把老师们给吓坏了,简单处理后,急忙把她给扶了出来。 又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用,孩子是累的,血不流了就好。”周山水感觉手中的余葳蕤身体很软,且在剧烈颤抖,就问:“微微,卷子交没有?” 旁边的监考老师说,“交了,交了,题都做完了,没有空着的。” “那就好,咱们回家,宫大嫂来搭把手。” 三人默默地走着,太热了,天上的云更黑,眼见着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街上空无一人。 走了一段路,余葳蕤的眼泪忽然落下来,她拉住周山水的手:“爸爸,爸爸!” 她是个很高的女孩子,但此刻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却显得很小,宛若一颗小小的魂儿。 “爸爸,爸爸,我累,我想吃好吃的,我想吹空调,我想好好睡一觉。呜,呜,呜……” 宫小丽一边哭一边大声咒骂:“混蛋余金华,女儿都考成这样了,你还不来,我要离婚,我不跟你离婚我不是人。” 第一百零八章 绝交 “回来了?”等周山水晚上到家,儿子周飞扬刚从外面打了篮球回来,浑身湿淋淋的。 周飞扬:“打了一小时,爽!考得怎么样?” 周山水用菜刀削着莴苣:“爸爸这两天忙着余葳蕤考试的事,没顾的上你,今天做点好吃的,莴苣烧鸭子。咦, 你好象很关心这件事的样子?” 周飞扬淡淡道:“这回是老爸初出江湖教授学生,余葳蕤是你的掌门弟子,估计也是你的关门弟子。关系到你的江湖声誉,你说我能不关心吗?” 周山水说,言之有理。可惜啊,咱这个亲传弟子基础实在太差, 考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周飞扬却道,努力过就好,努力过了,人就有精气神,就会积累成人生最重要的财富。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你不努力就不知道自己多么的强大。 周山水一愣,这娃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竟然能和自己这个快五十的人无障碍交流,这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娃娃应该有的面貌。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他放下菜刀,将莴苣头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不管怎么说,余葳蕤考完了,我算了一下分,踩线过关还是有可能的。这样,我那两万块补习费也拿得心安理的。” 正在这个时候,老余的电话打进来。 余金华首先对周山水教导自己女儿表示感谢,接着又问微微考得怎么样,能读上大专吗?我在小区里把牛皮都吹出去了的。 周山水忽然生气,讲了余葳蕤今天的事情, 骂道, 老余,我们是朋友,是弟兄家,难听的话我本不打算说的,但现在怎么也憋不住。这次考试,微微紧张得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上午的时候鼻血哗啦啦的流,都差点叫救护车了,那个时候,作为一个父亲的你怎么不来。 你猜微微考完后在说什么,她在喊“爸爸爸爸。” 没错,你家的条件是好,孩子以后就算什么都不干,也可以保一世衣食无忧。不不不,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生活得更好。可我看得出来,微微这孩子虽然平时离经叛道言行举止古怪,可她是有心气的,不愿意在家做米虫,她想寻找到生活的方向,实现个人价值。 前番微微和我聊过,她这次考大专不是为了你老余的面子,而是想学成以后开一家养老院,她不愿意再这么混下去了。 但她毕竟是个孩子,她也有软弱的时候。尤其是平生第一次想要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她紧张,她害怕,她焦虑,她需要父母在身边支持她鼓励她陪伴她。 但这个时候你在哪里呢,我又不是没有跟你说过微微考试的事情,怎么不来? 微微都在叫“爸爸”了,她需要你。 听到周山水的这一通咆哮,余金华什么人,他可是自大惯了的,怎么能忍?也在电话里吼,我这不是跟宫小丽闹吗,平时在家,我被她骂上几句,我伏低做小,那是在自己家里。如果去考场外等着,当着那么多陪考的家长又被宫小丽骂,我面子往哪里搁,我就是不去。 周山水气得堵心:“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微微的学业重要……你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以后别处了。反正微微已经考完,我也不用去你家。” 老余也骂:“不处就不处了,又有什么了不起,拉黑你!” 周山水:“我也拉黑你。” 两朋友就此绝交。 周山水心中郁闷,正骂着娘,周飞扬走进厨房,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面无表情说:“平稳情绪,身体要紧。” 周山水摇头:“怎么会有老余这样的人呢……咦,奇怪了,余葳蕤自是他余金华的女儿,别人家的事情我怎么气成这样,我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周飞扬:“也不是,毕竟是关门弟子,衣钵传人嘛。” “出去,去洗澡,臭死了。” “诶。” “等等,回来,志愿的事情你考虑好没有,准备报哪里?”周山水叫住儿子,问。 周飞扬:“想好了,打算去读清华计算机科学与技术,毕竟那里是我国这个专业最强的大学,等高考成绩下来就填。上海交通大学和浙大备选。”他忽然有点郁闷:“爸,别的同学考什么大学都是爸爸妈妈操心做主,你怎么就不管不问?” 周山水道,我们做家长的经常会犯自以为是的错误,觉得自己是做父母的,必须掌控孩子,用自己的人生经验给予娃娃必要的指导。但是,如果孩子平凡普通,这些经验或许用得上。问题在于,我们很多家长本身都是凡人,日子过得寡淡甚至一地鸡毛,本身就相当的不成功,又凭什么给孩子以建议。 就拿你们班来说吧,这次高考清北复交应该能走五六个,985和211走二三十人没问题,超过一半的人已经胜过自己的父母,爹娘的建议有价值吗? 飞扬,你比我和你妈妈都优秀很多倍,你是爸爸妈妈的贵子,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你的事情自己就能做主。 周飞扬笑了笑,说,爸,你和妈妈在我心目中都是最优秀的。 周山水摇头,飞扬哥,爸爸不合格,我知道我和你妈当年离婚深深地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周飞扬又笑,爸,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一切都要向前看,向前走。对了,说件好玩的事儿。最近你看家长群没有,好玩得很。我们班不是有个叫孙浩然的同学,他父母离了婚又各自组建了家庭的。 周山水讶异,问,怎么了。 周飞扬说,孙浩然父母离婚后他跟着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的,学习也都是他俩在管。最近孙浩然的亲生父亲听说孩子成绩滑坡,一个不小心就会考不上211,落到二本去。 孙浩然的父亲愤怒了,说是要从现在开始关注孩子的学习,加了家长群。 一进群,孙浩然爸爸见前妻和丈夫也在群里,更愤怒,让老师把他现在的妻子也拉进家长群,说是作为孙浩然的继母,孩子的学习她也有权力过问。 于是,孙浩然爸爸妈妈,孙浩然继父继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们在家长群里互相指责是对方没管好孩子,让娃在高考关键时刻掉链子,四人捉队厮杀,闹得不可开交。 这事传到同学们耳中,大家都开起了孙浩然的玩笑,说他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好幸福,搞得孙同学都抑郁了。 听完,周山水顿时抽了一口冷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这四家长不是添乱吗?飞扬,你做一下饭,我看看聊天记录。 说着就把菜刀递到孩子手里,斜躺在沙发上捧着手机看得眉飞色舞。 周飞扬很无奈,老爸什么都好,就是太八卦。 第一百零九章 纽带和羁绊 ,盲盒生活秀 果然如周飞扬所说,群中孙浩然的四位家长正在大战,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无论班主任高小美老师劝解,都控制不住局面,偏偏人家都是法律层面上的家长,都有监护权,你也不好把他们都踢出去。 最后,高老师也抑郁了,索性不再说话。 学生家长在群里的名字取得都简单,比如周山水就是“周飞扬爸爸”许润则是“周飞扬妈妈”一目了然。 但孙浩然同学有四个家长,这问题就难办了。 他爸爸妈妈自然是“孙浩然爸爸”“孙浩然妈妈”但继父继母怎么办,总不可能是“孙浩然后爸”“孙浩然后妈”吧?这实在太难听,也有点侮辱人。 最后,四人的群名片变了“孙浩然亲妈”“孙浩然亲爸爸”“孙浩然妈妈”“孙浩然爸爸。” 混乱到一塌糊涂,醒目到闪闪发亮。 八卦的周山水一口气看了几千条聊天记录,把孙浩然同学家的**窥探得明明白白。 孙同学好惨。 正看得过瘾,许润的视频电话就进来了,听到妈妈的声音,在厨房做饭周飞扬急忙跑过来,母子聊了几句后,她就说,山水,飞扬,安安明天出国的事情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周山水忙道,是凌晨两点的飞机,飞行时间八小时。安安睡一觉就到了,那边也有人接。飞扬因为要上学,没办法去送,就由我来当司机。 许润又道,安安可是你的外甥女,飞扬的表妹,这次出国咱们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些,礼物准备没有? 周山水回答说,都是自家人准备什么,那么大点娃娃拖着三口大箱子,可怜呐,我就不再送礼物了,免得增加行李重量。 许润埋怨,你啊你啊,象话吗?算了,我马上给办公室打个电话,委托工作人员兑换一千欧给安安包个红包。就说是你这个舅舅刚赚的补习费,祝孩子学业有成鹏程万里。山水,这笔钱可排上大用场了。 周山水回答,应该的,应该的,就是一点心意。 许润问家里一切都好吗,周山水说自然都很好,娃娃听话,老公勤劳善良,就等你赚钱买米下锅。太太,我不想奋斗了。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看父母聊得开心,周飞扬识趣起缩进了厨房。 周山水忽然感慨道,这次安安出国留学,王泽元表现得不错。孩子的签证都是他一手一脚跑下来的,包括瑞士那边的吃住都委托了朋友,希望通过这件事,两人的感情能够都到修补。 许润却叹息着说,只怕今后会更糟。 周山水大惊,道,怎么会,不可能吧,我看他们为安安的事配合就很好吗,有商有量的。 许润说,山水你不懂的,孩子是父母感情和家庭的纽带。以前颜总和王董二人无论怎么闹,孩子一旦有事,两口子还是会坐在一起讨论解决。人和人是需要接触的,夫妻二人,能够多说一句话总是好的。现在孩子飞走了,二人之间的羁绊消失,那才是相见争如不见。 更何况还有安安奶奶和颜总的婆媳矛盾摆在那里。 没有孩子在,这家要完。 周山水不以为然,太太,我要小小地反对你一下,泽元这几天表现得很好,立场是占在陆英那边的,他都打算让安安奶奶搬走了,陆英的家庭还是可以挽救的。 “让老太太搬走,搬了吗?”许润感到意外。 “哪有那么容易,老太太正在闹呢,还告到我这里来。”周山水苦笑:“我这两天不是忙着带微微去考试吗,顾不上那边,再说这事也管不了。” 曹老太太究竟是怎么闹的呢? 她那天一时气愤,说了过激的话,属于是人身侮辱了。 当天晚上,颜陆英就偷偷哭了两场。 这是原则性问题,也关系到一大家人的脸面,王泽元很生气,说出了让老太太搬走的话来。 曹老太太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愚孝子竟然变成这样,就歇斯底里闹起来。 她肯定是不会搬的,除了骂儿子天打雷劈之外,还在躺在沙发上不吃不动,说就要死在这屋里,让社会舆论谴责你们两口子,让你们一辈子生活在负疚和羞愧中。 我死了,也要变成鬼魂儿天天来找你们。 什么,鬼魂是没有形状的,就算来了也看不到? 那好,我就附身于院子里的野猫,每天晚上来叫,吓死你们。 王泽元少爷脾气,劝了几句,劝不动,就说,妈你要躺就躺吧,我还有重要会议要参加,先走了,饿了你自己出门吃馆子。 老太太尖叫,我绝食是认真的。 等儿子儿媳妇一走,她却一骨碌爬起来,打车进城吃淮扬菜。 然后和小区的老人们聚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媳妇不给她饭吃,她已经两天水米未沾牙,低血糖昏迷过去两次。苍天啊,都新社会了,竟然还发生饿死人的事,我命苦啊!为了孩子,我守寡三十多年,最后却得了这么个结局,我死得不甘心。 众人见她中气十足红光满面,不像是饿殍模样,自是不信。但人都是有八卦之心,便有好事者挑唆道,是太不象话了,还大老板呢,还博士生呢,竟如此忤逆。曹阿姨,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讨回公道。你儿子儿媳妇是有钱,社会地位是高,可也不能凌驾于道德和法律之上,人间自有正义在,肯定有人管得他们。 老太太更是精神,就去找楼长周山水让他行使楼长的权力,狠狠揭批两个小人。 周山水很奇怪,你和陆英泽远起了冲突,却找儿媳妇的娘家人做主,这……什么思路? 他实在是忙,也不想管,曹老太太就去找居委会,找妇联,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搞得颜陆英很是狼狈也很恼火。 但考虑到安安马上要出国,现在闹也没有意思,便忍了。 现在,夫妻之间的冷战还在继续,婆媳之间的热战正在进行。 可想颜陆英心情难受到何等程度。 许润听周山水说完这事,哎一声,说:“山水,老太太喜欢你,明天安安出国,你千万千万维持好局面,让孩子高高兴兴起飞,安安心心学习。” 她满面都是忧愁:“安安是父母的感情的调合剂,是一家四口人的黏合剂,她这一走,陆英的家要散了。” 第一百一十章 你不想解决你在逃避 周山水是晚上十一点到的颜陆英那里,他还真有点担心曹老太太人来疯,在这关键时刻闹起来,搞得王安安一路坏心情。 谁料颜陆英家一片安静,只出入户玄关那里堆了一地的行李,王泽元正满面不痛快地用抹布胡乱擦着拉杆箱。而颜陆英则最后检查行李,看有东西忘记带没有。 她手中拿着一张清单, 口中念念有辞:“护照、身份证、钱包、羽绒服、保暖内衣、袜子、电脑……” 王泽元嘀咕道,都检查好几遍了,又开箱,烦不烦?就算东西没少带,被你这么一打开,说不顶就弄丢了。 颜陆英哼了一声,说, 安安所有的行李都是我准备的, 整整一天你都袖手旁观。孩子离家万里去读书, 作为一个父亲却置身事外,你认为合适吗? 王泽元道,不就是八个小时的飞机,也就是国内航班一个来回的时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孩子一高兴了,随时可以飞回家,咱们想孩子了,也可以飞过去。地球很小,距离已经不是问题。还有,你给孩子准备这么多东西有必要吗?缺什么,大可在当地买就是,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颜陆英神情又是伤感又是气恼,道,安安自己在外面买的和父母亲自为她准备的东西能一样吗?这箱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包含了我的情感。不像你,王泽元。 王泽元回嘴, 我怎么了? 颜陆英说,我知道你怕烦,每次出差,从买机票到订酒店,一日三餐都有助理打理,甚至连行李都有人提前预备好了,你只需要背着两只手就出发了。可这次不同,王泽元,孩子已经是大人,你有没有心,她能感觉到体会出来。 王泽元不服,说,陆英,你最大的问题是喜欢赋予一件普通的事以特殊意义,但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仪式感,需要上纲上线,成为你无端指责他人的理由。 眼见着二人就要吵起来,周山水忙笑着打圆场:“多大点事,还争个输赢?赢了怎样,输了又怎么样?陆英你先停一下,我口好渴,给杯水。” 就把妹妹拉到一边,免得那两口子越说气性越大。 周山水问安安奶奶呢,颜陆英说婆婆闹了有一天,折腾累了,已经睡下。 曹老太太现在见天闹,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闹,谁拿她都没办法。不过她有一桩好处,就是身体好。 老太婆长得胖,却没有三高,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别的人到她这个年纪通常都会有失眠的毛病,但她睡眠质量极高,晚上十一点就上床,鼾声如雷,一梦到天亮。 周山水欢喜:“睡了就好,睡了就好,免得她跟去机场,弄得一家人不开心。陆英,你别跟泽元置气,免得惊醒奶奶。” 颜陆英这才醒悟,道,说得对,那我就不和王泽元说废话了,咱们出发吧。 别的孩子在十八十九岁年纪,还是父母的掌中宝,没有长大的孩子。忽然要出国留学,独自一人面对陌生世界,也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但王安安好象完全不害怕的样子,都到有出发的时候了,她还坐在电脑前看剧,无论父母如何催促,只是道:“等等,等等,等我看完这集,又不忙这几分钟……干什么,你关我机做什么……舅舅,你来了。” 周山水:“走了,走了,我瞌睡都来了,早点把你送走,我早点回家睡觉。这娃终于长成大人,可以脱手了。” 王安安不高兴:“说得我跟讨债精一样。等等,我的手机正在下音乐。” 周山水可管不了那么多,拔了线就喊:“走了,走了,下次回家再下载吧。” 一行四人便开着大面包车一口气赶去机场T1航站楼,取登机牌,排队过安检。 眼见着安安就要站在入检口的位置上,周山水怕颜陆英控制不住情绪,急忙一把扶住她。 不想,颜陆英只淡淡道:“好好读书,别以为出国就没人管。我一有时间就会飞过去检查。如果让我知道你荒废学业,后果自己考虑。我答应过你舅舅不打你的,但要收拾你有的是一百种方法。快进去,别玩手机,小心走错候机室。” 安安面色大变,气道:“妈,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我断你的奶,扣你生活费。” “你敢!” 周山水一看不对,跌足叫道:“都什么时候,还吵,有意思吗?” 忽然,旁边传来抽噎声。三人愕然回头,却看到王泽元在抹眼睛:“安安,爸爸舍不得你,咱们不走好不好。安安,爸爸的安安。” 颜陆英大怒:“王泽元,你扰乱我的军心。” 周山水推了外甥女一把:“快进去,快进去,不然你爸妈又要吵。好好读书,把中餐、意大利餐、法餐统统学会,舅舅老了,舅舅还等着住你开的大酒店,吃你做的菜呢!” 安安撇嘴:“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我成导火索了?再见,再见!” 说完就推着如山行李,高高兴兴消失在安检口。 从航站楼出来,颜陆英不高兴了,郁闷地说,这孩子怎么就没有依依不舍的感觉呢,难道她就这么想独自生活? 周山水心道,这不废话吗,经常挨打,你们两口子天天冷战,老太太见人就骂,这压力实在太大,换我也想离家出走。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只道:“鸟儿翅膀长硬,就要飞走,这是自然规律,也是生物本性。如果她不肯离巢,着急的怕是你跟泽元。” 颜陆英看了王泽元一眼,冷哼道:“他才会管这些呢,他只想有人陪在身边,哪怕孩子将来是个废物。” 王泽元出人意料地没说话,只是伤感和不舍。 颜陆英却不放过:“你怎么不说话?” 王泽元喃喃道:“我能说什么?” 颜陆英淡淡道:“女儿长大了,我们做父母的责任已经完成,安安将来有什么造化,全凭自己努力。到现在这个阶段,你我似乎不用在维持表面婚姻,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你妈既然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来,已经触及我的底线,已经不能被原谅。我们还是通知各自的法务,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也会承担相应的责任,甚至可以退出大飞的董事局。” 周山水大惊:“不要离婚啊!” 王泽元:“陆英,我不是让妈妈搬走了吗?” 颜陆英:“她搬了吗,没有吧!你王泽元也就是口头说上几句,说过就算,没有实际行动。只要我们存在婚姻关系,就不得不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和你妈住在一起,我难受,我会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我心里的伤疤会被血淋淋揭开,我受不了。” 王泽元焦躁:“你要我怎么样,直接一脚把我妈踹出门吗?她是我妈啊,生我养我,牺牲了自己整个人生成就了我的妈啊!陆英,做人要有良心。” 颜陆英:“她是成就了你,她是你的亲妈,可你想过我的亲妈吗?我妈为我也付出了许多,她也被生活侮辱和损害过。她虽然已经去世了,不能说话了,但我不能任由别人践踏她。王泽元,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知道,你更知道,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解决,你在逃避,这恰恰是我不能容忍的。” “不要离婚啊!”周山水还在劝。忽然,他惊呼一声:“车呢,陆英,泽元,车不见了,难道被交警拖了?不对,这里是正规停车位。难道碰到了小偷……这可是两百万的汽车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别怕有我 没错,停面包车的地方空空荡荡。 车没了。 正剑拔弩张的颜、王二人同时楞住。 不可否认,他们是财务自由的富豪,可平白损失两百万还是挺心疼的,再说,这大半夜没有车,打的很麻烦。 周山水开过几次那辆面包车, 挺喜欢,现在车无故消失,他也极度郁闷。就掏出手机报警:“喂,110吗,我的车不见了。不不不,是我妹妹妹夫的车, 停在t1航站楼停车场, 我报车号啊……” 正打着电话,一个声音传来:“山水,车是开走的。” 周山水抬头,就看到安安奶奶怒气冲冲从阴影处走出来。 他忙道:“对不起,弄错了,车是自家人开走的,对不起。” 挂掉电话,急问:“安安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卷起一阵风冲过来,戟指颜陆英,大叫:“你这个坏女人,王家子弟出国留洋,我这个做奶奶的来送一下不可以吗?竟然不叫上我,竟然趁我年纪大迷瞪过去,偷偷跑来机场,你当我是什么?每次我找你们说话,你们都不理不睬, 说是有事要出门,说是要去上班, 当我是摆设吗?今天我让人把车开走了, 咱们不把问题掰扯清楚,谁都别想走。” 曹老太太就好象一堆已经点着了的篝火,此刻火焰正燃到最旺处。她惊天动地地骂道,那么多客人过来送安安,又是请客又是吃饭的,你们就不叫上我,撇下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太一个人呆家里面。怎么,嫌我丢人。我丢人吗,我好歹也是太湖王家的老人,系出名门。不像死了的某人,乡下人,舞小姐。 颜陆英知道婆婆在背后说过自己还有去世的母亲很多坏话,但当面这么骂娘还是第一次。 她屈辱得眼睛里全是泪水,惨笑着看着丈夫:“王泽元,你妈说的话可听清楚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离婚的事情刻不容缓,明天就去办手续。” 周山水:“不要离婚啊,陆英,你别犯糊涂。” 王泽元知道妻子这次是铁了心的要离,一向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他终于慌乱,口吃:“不不不,陆英,别。是妈妈不对,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曹老太太气愤填膺:“王泽元你这个没出息的,怕老婆怕成这样,你就是个废物,枉我教养了你几十年,你是太湖王家之耻。离就离,还了不得了,一个舞小姐坏女人的女儿,说出去我都丢人,她配不上你。” 周山水彻底地怒了:“曹阿姨,你混蛋!” 颜陆英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凄然笑道:“好好好,今天咱们是彻底撕破脸,我既不跟你们吵,也不跟你们闹,我配不上王泽元,我走,我自己走。” “不不不,陆英,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走。”王泽元急忙追上去,拉住妻子的手。 曹老太太也追上去,怒喝:“王泽元,你给我站住,妈今天就是要赶这个坏女人的女儿出家门,你如果是男人就给我离婚,然后跟妈一起回家。” 王泽元眼睛都红了:“这是在干什么呀,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你走开,走开呀!” 他已经彻底崩溃,脑子里嗡一声,伸手推了母亲一把。 不料,老太太身坯何等结实,仿佛是推到轮胎上。 王泽元竟被弹得退了一步,和颜陆英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老太太歇斯底里哭号:“大家快来看啊,儿子打妈了,忤逆了,快报警啊!” 王泽元手忙脚乱地去扶妻子:“陆英,陆英,你不要紧吧,摔着了吗?” 颜陆英的脸白得没有血色,一把拍开丈夫的手,朝周山水喊:“哥,我肚子痛,我流血了。孩子,我有孩子了,高龄产妇很危险的。” 周山水寒毛都竖起来,一把背起妹妹就朝航空站楼入口停出租车的地方跑:“坚持住,坚持住,没事的,没事的。” 颜陆英双手抱着大哥的脖子,虚弱地说,哥,和我想象的一样。 周山水问,和什么想象的一样。 颜陆英说,妈妈当年为了生活,做过很不名誉的事,我并不为此羞愧,我只是心疼妈妈,她太不容易了。但在小时候,我却受尽了同学的欺凌。他们每天都在校门口堵我,嘲笑我,说我是舞小姐的女儿,将来也会是个小姐。我太难过了,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和别的同学一样有个高大威武的哥哥站出了,揍那些混蛋一顿,然后背起遍体鳞伤的我回家,跟我说,妹妹别怕,有哥哥我呢!今天,我哥终于背着我。 周山水:“妹妹,别怕,有我,一切有我。” 他感觉有眼泪不停落进自己的后颈窝,那么的凉。 远处,王泽元已经彻底痴了。 老太太也不闹了:“怎么就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王泽元度过了刚才冲动,有点丧气,喃喃道:“大概是那次,陆英很脆弱,我安慰了她一晚上。你也知道的,都是成年人,就忍不住。原本以为陆英都四十多岁了,不可能怀上。再说,仓促之间,也没办法采取措施。那天晚上以后,我又被赶去睡客房。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了。实在是太意外,太意外。大概是……她身体太好的原因吧。” “赶得好。”老太太忽然抚掌大笑:“陆英都有喜了,如果还留你在屋里睡,伤着我未来的大孙子怎么办?我太湖王家五代单传,现在终于又添新丁,儿子,你了不起,非常了不起。” 王泽元闷闷道:“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我还是想再要一件贴心小棉袄。妈,刚才安安进了安检口,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家里没有小孩子,他就不像是个家。” 老太太:“妈不是个封建的人,男女都一样。” 王泽元:“陆英这孩子估计也不会留下。” “什么,她敢!”曹老太太大怒:“这是我们王家的种,谁给她的权力,凭什么?” 王泽元:“都要离婚了,陆英留不留下孩子,谁管得着。” 老太太:“那就不离,死也不离。” 王泽元:“就算不离,刚才陆英不是都流血了吗,孩子估计也悬……你别就添乱了,回家去吧!” 曹老太太忽然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哭起来:“都怪我,都怪我,太冲动了,我害死了我的孙儿。” 王泽元:“妈,别这样,你走吧!我很难过,我放心不下陆英,我去医院了。”没错,停面包车的地方空空荡荡。 车没了。 正剑拔弩张的颜、王二人同时楞住。 不可否认,他们是财务自由的富豪,可平白损失两百万还是挺心疼的,再说,这大半夜没有车,打的很麻烦。 周山水开过几次那辆面包车, 挺喜欢,现在车无故消失,他也极度郁闷。就掏出手机报警:“喂,110吗,我的车不见了。不不不,是我妹妹妹夫的车, 停在t1航站楼停车场, 我报车号啊……” 正打着电话,一个声音传来:“山水,车是开走的。” 周山水抬头,就看到安安奶奶怒气冲冲从阴影处走出来。 他忙道:“对不起,弄错了,车是自家人开走的,对不起。” 挂掉电话,急问:“安安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卷起一阵风冲过来,戟指颜陆英,大叫:“你这个坏女人,王家子弟出国留洋,我这个做奶奶的来送一下不可以吗?竟然不叫上我,竟然趁我年纪大迷瞪过去,偷偷跑来机场,你当我是什么?每次我找你们说话,你们都不理不睬, 说是有事要出门,说是要去上班, 当我是摆设吗?今天我让人把车开走了, 咱们不把问题掰扯清楚,谁都别想走。” 曹老太太就好象一堆已经点着了的篝火,此刻火焰正燃到最旺处。她惊天动地地骂道,那么多客人过来送安安,又是请客又是吃饭的,你们就不叫上我,撇下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太一个人呆家里面。怎么,嫌我丢人。我丢人吗,我好歹也是太湖王家的老人,系出名门。不像死了的某人,乡下人,舞小姐。 颜陆英知道婆婆在背后说过自己还有去世的母亲很多坏话,但当面这么骂娘还是第一次。 她屈辱得眼睛里全是泪水,惨笑着看着丈夫:“王泽元,你妈说的话可听清楚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离婚的事情刻不容缓,明天就去办手续。” 周山水:“不要离婚啊,陆英,你别犯糊涂。” 王泽元知道妻子这次是铁了心的要离,一向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他终于慌乱,口吃:“不不不,陆英,别。是妈妈不对,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曹老太太气愤填膺:“王泽元你这个没出息的,怕老婆怕成这样,你就是个废物,枉我教养了你几十年,你是太湖王家之耻。离就离,还了不得了,一个舞小姐坏女人的女儿,说出去我都丢人,她配不上你。” 周山水彻底地怒了:“曹阿姨,你混蛋!” 颜陆英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凄然笑道:“好好好,今天咱们是彻底撕破脸,我既不跟你们吵,也不跟你们闹,我配不上王泽元,我走,我自己走。” “不不不,陆英,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走。”王泽元急忙追上去,拉住妻子的手。 曹老太太也追上去,怒喝:“王泽元,你给我站住,妈今天就是要赶这个坏女人的女儿出家门,你如果是男人就给我离婚,然后跟妈一起回家。” 王泽元眼睛都红了:“这是在干什么呀,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你走开,走开呀!” 他已经彻底崩溃,脑子里嗡一声,伸手推了母亲一把。 不料,老太太身坯何等结实,仿佛是推到轮胎上。 王泽元竟被弹得退了一步,和颜陆英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老太太歇斯底里哭号:“大家快来看啊,儿子打妈了,忤逆了,快报警啊!” 王泽元手忙脚乱地去扶妻子:“陆英,陆英,你不要紧吧,摔着了吗?” 颜陆英的脸白得没有血色,一把拍开丈夫的手,朝周山水喊:“哥,我肚子痛,我流血了。孩子,我有孩子了,高龄产妇很危险的。” 周山水寒毛都竖起来,一把背起妹妹就朝航空站楼入口停出租车的地方跑:“坚持住,坚持住,没事的,没事的。” 颜陆英双手抱着大哥的脖子,虚弱地说,哥,和我想象的一样。 周山水问,和什么想象的一样。 颜陆英说,妈妈当年为了生活,做过很不名誉的事,我并不为此羞愧,我只是心疼妈妈,她太不容易了。但在小时候,我却受尽了同学的欺凌。他们每天都在校门口堵我,嘲笑我,说我是舞小姐的女儿,将来也会是个小姐。我太难过了,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和别的同学一样有个高大威武的哥哥站出了,揍那些混蛋一顿,然后背起遍体鳞伤的我回家,跟我说,妹妹别怕,有哥哥我呢!今天,我哥终于背着我。 周山水:“妹妹,别怕,有我,一切有我。” 他感觉有眼泪不停落进自己的后颈窝,那么的凉。 远处,王泽元已经彻底痴了。 老太太也不闹了:“怎么就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王泽元度过了刚才冲动,有点丧气,喃喃道:“大概是那次,陆英很脆弱,我安慰了她一晚上。你也知道的,都是成年人,就忍不住。原本以为陆英都四十多岁了,不可能怀上。再说,仓促之间,也没办法采取措施。那天晚上以后,我又被赶去睡客房。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了。实在是太意外,太意外。大概是……她身体太好的原因吧。” “赶得好。”老太太忽然抚掌大笑:“陆英都有喜了,如果还留你在屋里睡,伤着我未来的大孙子怎么办?我太湖王家五代单传,现在终于又添新丁,儿子,你了不起,非常了不起。” 王泽元闷闷道:“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我还是想再要一件贴心小棉袄。妈,刚才安安进了安检口,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家里没有小孩子,他就不像是个家。” 老太太:“妈不是个封建的人,男女都一样。” 王泽元:“陆英这孩子估计也不会留下。” “什么,她敢!”曹老太太大怒:“这是我们王家的种,谁给她的权力,凭什么?” 王泽元:“都要离婚了,陆英留不留下孩子,谁管得着。” 老太太:“那就不离,死也不离。” 王泽元:“就算不离,刚才陆英不是都流血了吗,孩子估计也悬……你别就添乱了,回家去吧!” 曹老太太忽然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哭起来:“都怪我,都怪我,太冲动了,我害死了我的孙儿。” 王泽元:“妈,别这样,你走吧!我很难过,我放心不下陆英,我去医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选择投降 周山水背着颜陆英跑了一段路,截住一辆的士,火速奔去省妇儿院。 这个时候,颜陆英的裤子上已经殷红一片。 接下来就是一通忙乱,做了基本的治疗后,入院。从头到尾,一向坚强的颜陆英都在低头默默抽噎, 脸白得跟纸一样。 好在血已经止住,颜陆英实在太疲倦,就沉沉睡着。 折腾了这一气,周山水已经累得四肢百骸如同散架,但他还不能休息,就强提起精神跑到医院大门外的通宵小卖部为颜陆英购买住院所需要物品。 塑料盆儿、杯子、牙膏、牙刷、毛巾、卫生纸一刀、保温瓶……林林总总好大一堆。 这个时候, 王泽元赶到了。 “泽元,你也不要问,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转头把这些东西塞到王泽元手中:“接住, 等下守夜。” 王泽元面露苦涩:“陆英现在怎么样?” 周山水体力和精神有点撑不住,指了指旁边的花坛,两人不顾形象地坐在那里。 周山水道,医生说颜陆英受到撞击,加上这段时间情绪不好,流了点血,好在量不大,加上孕妇身体相当健康,倒没有什么危险,住上一个星期院就好。 王泽元松了一口气,道,没危险就好,没危险就好。 周山水很生气,严肃地说,泽元,颜陆英是我亲妹,你是我的妹夫, 按说都是亲人。但毕竟内外有别, 真有事我们娘家人肯定是要站出来的。况且,你母亲实在太过分,太伤害人,这道坎咱们两家是翻不过去了。 王泽元连声道歉,说,山水,都是我妈妈的错。 周山水冷哼,什么都是你妈妈的错,到现在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吗?是是是,婆婆和儿媳妇是天底下最难相处的关系。可你妈和陆英走到今天这步,我觉得责任在你身上。你遇到事情总是逃避,只为求得心灵的宁静,却把自己老婆丢到风口浪尖独自承受。一个男人如果连最基本的担待都没有,还成其为男人吗? 王泽元在公司里颐指气使惯了,什么时候被这么严厉指责过,顿时恼火,道, 山水,一边是亲妈,一边是老婆, 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帮那一边,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周山水骂娘,你到现在还在犯糊涂吗,我今天就把话说开了。是是是,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你两头为难。但是别忘记了,父母不可能陪伴孩子一生,她们终究要老,终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最后能和你陪伴一生的只有陆英,她又给你生了安安那个可爱的孩子,她才是你最亲的人。不然人为什么要结婚,不就是找个灵魂上和生活上的伴侣吗? 王泽元被他一通骂,有点沮丧,喃喃道,山水你是看到了的,今天我是在在帮陆英的。妈妈做得不对,她的话我很不认同,我也很难过。 周山水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说道,是的,你今天确实还像个男人,不然我对你可就不客气了。其实,从我个人来看,我还是希望你们和好,恩恩爱爱过一辈子。但现在,陆英怕是不会原谅你的。所以,照顾她的事情得你来做。我知道你工作忙,忙得脱不开身,但如果你想保住你的婚姻和家庭,你得在医院呆够一星期。 “可是……可是,我担心……今天妈妈都说出那种撕破脸的话,还弄出流血事件,已经没有转圜余地。我和陆英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的性格我实在是太了解了,根本就没有原谅我的可能。”王泽元从包里掏出烟递了一支过去。 周山水摇头表示不会,王泽元也不抽烟,就买了两瓶可乐,二人一边喝一边说话。 我们的老周接道:“这事是你母亲和陆英多年积累的矛盾来了一个总爆发,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想保住你的婚姻保住你的家庭,得让安安奶奶拿出一个态度来。” 王泽元闷闷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妈妈强势惯了,想让她给陆英道歉谈何容易。” 周山水也觉得可能性不大,只得和王泽元回到病房。 颜陆英住的是一个单独的套间,就一张病床,有卫生间又厨房,倒不受其他人打搅。 她还在酣睡,周山水就小声对王泽元说:“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半,我先回去,飞扬还一个人在家里呢。还好陆英已经输完液,你就趴在床边睡一下,记得别睡过头了。医院的食堂七点开门,你拿着饭盒去给陆英打点稀饭馒头回来。” “好的,放心,没问题。” 周山水刚一走,王泽元就趴在床边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拍醒,睁开眼睛,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就看到颜陆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 王泽元:“啊,陆英你醒了,要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 颜陆英摇摇头:“泽元,我们说说话吧。” 王泽元:“你坏有身孕,还流了血,还是早点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颜陆英继续摇头,道:“我一直盯着你看,看着看着,我就想了很多。” 王泽元感觉到不妙,问,你想到什么? 颜陆英回答,我想起我们一起在国外住地下室的时候,那时候真穷啊,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你从来不发愁,每天放学或者打工回家,就跟刚才那样如同婴儿般睡眠。你心大,你乐观积极,我是多么的爱你。是的,你这样的男人每个女人都会喜欢。先前在机场,你为了我不惜和安安奶奶翻脸,甚至动手。我有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虽然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但是,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是个小女人。 泽元,你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维护妻子的名誉,坚决地和我站在一起,我很欣慰很感激。但是,咱们之间的问题始终存在。 王泽元心中发慌:“陆英,你不想和妈妈住在一起,我让她搬走就是。她如果不走,咱们搬就是了。” 颜陆英:“我们搬走?然后,安安奶奶又追过来,又来一个循环?这样的日子过得有意思吗,你喜欢吗?咱们都是成年人,特别是你,作为一个男人,不能采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我承认,我处理不好婆媳关系,我天生就不具备这样的情商和能力。而你,泽元,我实在太了解你了。你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别看你是大飞的董事局成员,进了核心决策层,掌管着一个研究所的科学家,可你就是个孩子。让你协调我和妈妈的关系,你也不行。” “是的,先前你已经把话说得明白,妈妈为了你三十岁守寡,为了你,整个人生都放弃了,你是离不开她的。如果真选择我,而放弃妈妈,不但我,就连你自己也痛恨自己瞧不起自己。” “咱们都学理工科的,都应该有科学思维。就好象你正在研究的无人机,关键部位必须用特殊材料,用别的东西代替也不是不可以,却没有耐久性,也许飞过几次就损毁了。很遗憾,你我都不是那种材料。” “我和妈妈的结构性矛盾摆在那里,处理不好的。” “泽元,我以前那是那么的爱你,现在也同样爱你。但是,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要以成年人的态度面对生活处理生活。我选择投降,希望你能理解。现在已经是九点,该和安安联系了。扶我起来,咱们该和女儿通话了。王择元,微笑,你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好。” 王泽元急忙掏出手机和安安视频,为了避免女儿看到医院的情形担心,他虚化了背景。 安安已经平安落地,入住公寓,显得很兴奋,但只和父母说了五分钟话就道这边的天已经黑了,她坐了那么长时间飞机和汽车,一身臭死了,要洗澡睡觉倒时差,不跟你们聊了。 雏鸟离巢起飞,对家对父母竟然没有丝毫的眷恋。 妹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周山水如何能够不跟许润说。 听他讲完,许润大惊,说,万万没想到,你妹妹怀孕了。她不是和王泽元因为闹离婚分居了吗,怎么说怀上就怀什么了呢? 我看你妹夫的品性也不好,跟你一样。 周山水郁闷,什么跟我一样,我怎么也品性不好了? 许润怒道,我们都离婚快三年了,前一阵子你每个月都要侮辱我十几次,蜜月都不见你这么带劲的,你说你不是流氓还能是什么? 周山水羞愧无地,咱们不谈这么隐私的事儿好不好? 许润又问,陆英身体怎么样,孩子能不能保住。 周山水回答说她身体很好,问题不大,孩子大约是不能保住的。陆英说了,这胎儿的出现是个意外,她已经要和泽元离婚了,还留什么留。等到身体养好,将就在医院中一道手脚把胎儿给流了。 “流了?”许润摇头:“四十来岁的人能怀上已经非常不容易的,这么流掉实在可惜啊!” 周山水点头:“是挺可惜的,但不流又能怎么样,两口子快离婚了呀!曹老太太那么难听得话都说出口来,别说陆英,我也气到不行,咱们岂是能随便被人侮辱的?我看呐,这婚姻是保不住了,孩子生不生的问题自然也谈不上。” “老太太实在太可恶,不行我这暴脾气实在压不住。”东北大妞许润火气上来了:“我得赶回家提陆英做主,咱们娘家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周山水:“你就别添乱了,这事外人真插不上手,好好工作,我现在已经不奋斗了,就等着你成功。” 许润:“哎,你说这婆婆和媳妇的关系怎么那么难处呢,不理解,不理解。” 周山水:“太太,你运气好,一辈子都没看到过婆婆,还是两个婆婆。” “两个婆婆,想想就可怕。”许润面色大变,顿了顿,最后感叹:“相比起我那些跟婆婆妈见天掐得昏天黑地的闺密,我……其实……挺幸福的。” 王泽元则留在医院照顾妻子,颜陆英要做人流还有和她离婚的事只能先放到一边,等调养好身体再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道,余葳蕤这次参加的考试乃是高技自主招生,是一所国家承认学历的民办院校,没那么正规,考分几天就能出来/,就能在网上查到。 她可是周山水的亲传关门弟子,孩子那一颗上进的心也令人动容。 老周管家又回到物业中心上班,并密切关注着她的情况。 余葳蕤两天两夜没睡,紧张得不得了,还流了两次鼻血。考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大水澡,把空调开到十六度,闷头睡觉。 又吃了两天维生素片,终于恢复往日活泼开朗。 在从前,小余因为常年生活在紫外线强烈照射的高原地区,皮肤黑,脸颊上两团醒目的高原红。来蓉城后终日不见太阳,高原红终于消失。前一阵子成天躲屋里温习功课,这次出关,皮肤神奇地白了一个色号。 小丫头穿着打扮正常了,往那里一站,亭亭玉立,颇有女神范儿。 这一日正是考试分数下来的日子,周山水心神不宁,从大早上就开始查起了分数,可惜查到中午还没有结果。 中午的时候,宫大嫂就打电话过来说,她叔,今天不是微微出分数的日子,我做了一桌菜,当是为她庆贺,你过来吃呀。 周山水笑道,做了什么好菜,这分数不是还没出来吗,怎么就提前办庆功宴了。如果考不上,那不是很扫兴很郁闷? 宫小丽忽然说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她道,在自己心目中,微微不但已经考上了大专,且已经毕业了。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山水,你就是她的大学。 周山水说,别,别,受不起。 宫小丽:“她叔,你当得起起我们的尊重。” 午饭很不错,价格昂贵的老虎虾。 宫大嫂不是个讲究人,做菜只求量大,直接烧了一脸盆,让周山水吃得大呼过瘾。 他和余葳蕤碰了杯:“微微,来,霍啤酒,成年人了,可以喝酒,走一个。为师已经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以后江湖路远,海阔天空,尽力去飞吧!” 余葳蕤:“叔叔,我可不飞走,我要永远和最爱的人在一起。” 周山水:“爱你的妈妈吧,她是位好母亲。”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 老周这两天经历的事儿实在太多,胃口不是很好。又因为在上班,只喝了一小杯啤酒,剥了几只虾就饱了,倒是那娘俩面前的虾壳堆积如山。 周山水:“接到通知昨天零点就应该出考试成绩的,但网络实在太卡,我刷到半夜也没刷出来。今天又弄了一个上午, 分数还是没有出来。你们吃着,我先看看。” 便洗了手,掏出手机点了点。 这一点网站终于打开。 “出来了出来了!”周山水一个激灵,忍不住叫出声来:“微微,微微,你考号多少,快报给我听,我查查。” 这下, 余葳蕤和宫小丽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都跳起来,微微小姑娘更是登登登跑上楼去拿准考证。 其实她的考号老周同志早已经背得熟了,只不过事到关心,脑袋瓜里嗡嗡的,竟断片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终于记起来,将考号输进去。 须臾又大叫:“找着了,找着了。” 宫小丽说话已经有点口吃:“她她她……她叔叔叔……多多多少……” 周山水:“语文……怎么这样……” “什么怎么这样,是考砸了吗?” “没有没有,很不错。拿了八十六,八十六啊大嫂,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周山水狂搓双手:“小作文,大作文加一起就有六十,我估计微微在这两道题上起码拿了五十。” 宫小丽:“其他两科呢,快说, 快说。” 周山水:“数学二十四。” “啊,这么低, 都没及格。” “什么都没及格,微微语文八十六,就算数学拿零蛋,两科平均分也过了四十录取线。” “那不是还有一科外语吗,能拿四十吗,能拿吗?”宫小丽忽然害怕了:“山水,你别说了,就告诉我微微考上没有,总分够不?” 周山水不回答,只道:“英语六十二。” 宫小丽眼巴巴看着周山水:“可算及格了,山水,总分够不?” 周山水:“够了,够了。” 宫小丽:“你说够了那肯定是够了,山水,我相信你。咱们家可算是出大学生了,呜呜……” 她竟抹起了眼泪:“山水,你说我该怎么感激你呢?你也知道,余金华就是个混帐东西, 他出轨搞婚外恋, 孩子已经没有父亲了, 咱们家已经毁了。我就在愁,如果这个家没有了他,会怎么样呢?幸好有你,微微长大了,是个大人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楼梯上,余葳蕤用手抓着扶梯,泪流满面,不过,却是开心的眼泪。 做为一个家境优渥的女孩子,她小时候天不收地不管,无法无天。长大了,所有一切都唾手可得,自然也不会去珍惜。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强烈的愿望想要做成一件事,而且通过努力做成了。 她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 想起刚经历过的考试和考前痛苦不堪的补习,成功的果实显得分外甜蜜。 谷柄 宫小丽哭了几声,又喊:“微微,微微,快下来,考中了考中了,你现在是大学生了,你是妈妈的状元郎。快,给祖宗烧点纸,感谢他们的保佑,再感谢你山水叔叔的教导。” 周山水哭笑不得:“别,我还没有死。” 宫小丽:“就别给你爷爷奶奶烧纸了,我马上跟姓余的离婚,你烧给外公外婆。” 周山水大惊:“别烧,别烧,让老余晓得那不是激化矛盾吗?” 宫小丽怒气冲冲:“我就是要激化,我还得带着微微回老家摆升学宴,见人就请,来的都有红包。姓余的逢人就说微微是大学生,现在微微争气考上了。这是咱们家最光荣的时候,我就不让他来,让他一辈子遗憾。” 周山水感觉到事情有点严重,老余这人事业极其成功,金钱地位什么的都有,惟独子女离经叛道继承不了家业这事让他在朋友圈有点抬不起头来。 微微这次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高技尚在其次,关键是娃娃考出了信心,掌握了学习的方法,又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按照老周给她设计的人生道路,高技读完再升个本,然后创业办个老人院,未来未必不能成为和她父亲一样的为社会所需要的成功人士。 余葳蕤这次考上,老余家扬眉吐气。 如果这升学宴老余不在,以余金华的脾气,他和宫小丽的婚姻还真要走到尽头了。 周山水说了几句话后,就道物业中心有事,匆匆离开,又拨通余金华的电话:“老余,在哪里呢,哦,在附近茶馆喝茶啊,对,关于微微的事,她的分数出来了,考上了。” “啊,考上了,好好好。”电话那头传来得意的笑声:“是我余金华的种,我老余家的人都得是个人物。你想啊,当年的我有什么啊,跟乞丐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到现在不也别墅住着,几十个省城的房子门面收租。咱们家钱不缺,就缺文化,缺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学生。只要有了读书人,这家才有底蕴晓得吗?” 周山水懒得听他显摆,敷衍道:“对,还是得读书。” 余金华:“我家出状元了,不行,我得回老家大摆宴席。我得让微微换上大红状元袍,脑壳上还插着翎子,让所有人都看看,我老余虽然矿山没有了,但我们家的事业一样后继有人。” 这两口子,怎么听到微微考上高技第一件事就想着摆喜酒炫耀,周山水哭笑不得。说,老余,大嫂说马上就会带微微回老家摆席,她自己办,不带你。 老余疑惑,骂道,我是微微的爸爸,孩子考上了学,军功章里有她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凭什么不带上我? 周山水道,大嫂说了,你老余出轨,背叛家庭,已经被开除了。还有,现在你们两口子闹成这样,微微的心是向着母亲的,你这个酒怕是摆不成的也吃不成。 老余又惊又怒,骂道,混帐宫小丽,她敢,反了反了反了! 周山水说,大嫂这么做我个人觉得很不妥当,我是了解你的,你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儿。不过,你平时那态度也有问题。老余,还是那句话,心平气和诚恳地跟大嫂道个歉。哎,我本来应该做个和事老的,但你也知道的,我妹妹在住院,她那边也乱成一团,实在帮不上你。老余,记住,泥菩萨,泥菩萨。 老余说,我虽然已经信佛,可该死的宫小丽这么做实在过分,她剥夺了我的升学宴,剥夺了我最得意的时光,不可原谅。 周山水叹息道,老余,你如果真想操办这个宴席,就好好认个怂,你相信我吗,信我就把坏脾气收起来。 老余发泄了一通,心中波澜平服了一些,念了一声佛,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忍。 周山水挂掉电话,处理手头的工作,跟徐经理请了个假又去了医院。 刚到颜陆英病房的门口,就听到曹老太太高亢的叫骂声:“我听医生说了,孩子能保住,谁给你的权力要打掉,那可是我们王家的孩子,你竟然要杀了他,你好毒的心肠。” 颜陆英淡淡的声音传出来:“孩子是两人爱情的结晶,是上天赠送给甜蜜家庭和幸福生活的最好的礼物。可惜,我和泽元的爱情已经没有了。至于为什么没有爱了,安安奶奶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那是因为有你的存在,让家不再甜蜜,生活变成一地鸡毛。” 曹老太太:“放屁,没有爱你们怎么还在一起困觉,怎么还怀孕了?不就是见不得我,想赶我出家门吗?好好好,我答应你,只要留下孩子,我搬我搬,我让天下下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多么的忤逆不孝顺,还大公司董事呢,还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呢!颜陆英,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颜陆英继续淡淡地说:“安安奶奶,这不是你搬还是不搬的问题,你缺乏对我,对我去世母亲的尊重,我很伤心,也没办法原谅你。我喊过你妈妈,但现在,你已经不是我的母亲了。” 周山水听两人已经彻底翻脸,忙冲进去喝道:“陆英,不要这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这一辈子呐 话说到老余这头。 余金华听周山水说女儿余葳蕤考上了高技,虽然只是个大专文凭,但孩子将来可以专升本。孩子已经找到了学习方法,也有那心气,只要肯努力,问题不大。 不过,宫小丽要给微微举办升学宴还不带上自己, 这让老家的人看到,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余霍然而起,把麻将牌推倒:“清一色,带两个根,自摸!” 其他三个牌搭子面上变色,都叫,老余你走狗屎运了吗? 老余:“世界上没有运气的说法,有的只是努力, 努力了,运气才会找到你。我女儿考上了大学,我心里高兴,这把牌免单,大家吃喜。” 他一道烟跑回人和新城,余金华就看到山东老王正和几个老太太在建身器材那片空地上练歌,有人在拉胡琴,有人在吹萨克斯。 山东老王正在唱《怀念战友》。 他唱:“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好,像那雪崩飞奔万丈,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唱得一张脸红仆仆的,如同在纸箱里放了一个冬天的富士苹果,甚是妖艳。 余金华看到仇人,分外眼红,倒不忙回家,蹲旁边那眼睛瞅过去。 老王被他看得心中不快, 哼道:“你看什么看, 没听过天籁之声啊?” 老余:“天籁倒是天籁, 不过却是癞蛤蟆的癞,老王你今天跟这么多老太太厮混,跟蛤蟆一样,有脸吗?” 山东老王大怒,回嘴骂,你说什么,谁癞蛤蟆了,我跟大家一起唱歌,那就是个业余爱好,陶冶情操。发乎情,止乎礼仪。不像有的人啊,去学唱歌吧,还动了真格搞婚外情,被老婆赶出家门。 “你……我……”老余如同被打了一记闷棍,气得说不出话来。 山东老王嘲讽:“怎么了,宫小丽还不准你回家。我说老余,你还是回家陪个小心,没准大嫂心一软就给你一口饭吃留你下来呢!我听人说,你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小乞丐,都快冻死在雪地里。是宫小丽收留了你, 还嫁给你,给你生孩子。现在竟然出轨,你还有人格吗,是个人吗?” 余金华被呛得羞愧无地,红着脸:“谁出轨了,谁出轨了,我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怎么就有家回不得了,我听你唱得好,来听听不可以吗?我还不走了,我今天就要留在这里看能狗嘴里面能唱出什么花儿。” 他犟脾气犯了,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昂着脑袋嘿嘿冷笑。 老王笑嘻嘻:“想听就听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表演级的歌喉。” …… 老龄化社会即将到来,尤其是人和新城这种城郊别墅区,老人尤其多。 所谓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人年纪一大,都会和小孩子一样放纵自己的情绪,变得任性,有时候甚至幼稚。 人和新城的老人都八卦,老余和老王这一闹,就有好事者惟恐天下不乱,跑宫小丽那里报告:大嫂,你家老余又回来缠你了,来势汹汹,杀气腾腾,估计要闹翻天,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等下如果掐起来,实在吵不过,告我一声,我带人过来助拳。 宫小丽冷笑,不用不用,我马上就要和姓余的离婚,我还怕用他吗? 可等那人一走,她却有点怕了,忙叫:“微微,微微,你爸爸又来了,烦得很,我该怎么办?” 余葳蕤:“妈,你别怕,我帮你。余金华敢来,敢对你不好,我把大门一关,给他来一个关门打……”算了,那不是连我自己也骂了吗? 有女儿在,宫小丽这才安心些。 但是左等老余不来,右等老余还是不来。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余金华才默默低头进来,直接抱着头就蹲在院子中那丛血皮菜下面,一声不啃。 宫小丽倒是奇怪了,这位老爷子以前回家都是惊风急雨,杀人放火一般,今天这样子还真是稀有。 她就讽刺地说道:“早听说你回来了,才到,踩着饭点儿来的?怎么了,跟瘟鸡一样。” 余金华还是抱头不语。 宫小丽越发来气:“姓余的,微微考上了,我要带她回老家办升学宴。孩子是我和山水教育出来的,你没有出过一分力,你哪里来的脸皮参加,没你的份儿。” 老余:“恩。” 谷扲 宫小丽:“还有,从老家回来后我要跟你离婚,我们分家过日子。家里的财产一人一半,但孩子得跟我过,这没得商量。” 老余忽然站起来,一边失魂落魄朝外走,一边喃喃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凡所有相,都是虚妄,都是泡影泡影泡影……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了,看穿了,我走了……小丽,我能够从一个小乞丐到今天,都靠你,没有你也没有我余金华,我欠你实在太多……” 宫小丽感觉不好,大骂:“余金华你给我站住,你走你走,你走了就别回来了……微微,微微,你爸爸不好了,不好了,快来呀,我怕,我怕啊!” 余金华还在走。 宫小丽冲上去一把拉住:“老余别走,别走,你怎么了,别吓我!” 余金华忽然捂住脸号啕大哭:“山东老王死了,死了,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啊!”宫小丽面上变色:“这两天老王天天和人一起唱歌,中气十足红光满面,怎么说走就走了?” 老余满面都是泪水:“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老王在唱歌,唱着唱着就喊头晕,说累了,坐我身边休息……他的脸慢慢变成了白色,他无力地抓住我的手,说,老余啊,我怕是够戗了,以前和你吵架,对不起,很对不起……” “我我我,我这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咽气……医生说了,老王是突发心梗……” 余金华继续哭道:“我我我,我抓住他的手,我说,兄弟,兄弟,你不要死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咱们是梁山弟兄,不打不相识,你走了,我以后跟谁吵架呢,我那不要寂寞了吗?。” “我当时抓着老王已经渐渐冷下去的手,我知道他走了,我说,兄弟,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咱们还处,哥给你念一段经吧,我念……我念……” “小丽,我在离家的这段日子,真的好想你想微微,我很寂寞。我还是喜欢天天跟你吵,我们都是一把年纪了,我怕哪天一觉睡着就醒不来了。人的一生实在太短了,现在看来,那些恩恩怨怨真的没意义?” 宫小丽抱住老余,小声地安慰起来,“老余,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不要伤心,你不是还有我还有微微吗,老余,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老余:“小丽,我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承认以前对你态度不好,但我可以改。” 宫小丽:“老余,你吃不吃夫妻肺片?” 余金华:“我吃不下去,我难过啊!” 宫小丽:“老余你别这样,咱们明天还有回老家摆酒呢,这请柬得你来写,人也得你去请。” “我写,我写。”老余满面眼泪地点头,又问:“小丽,你这是原谅我了吗,还要离婚吗?” 宫小丽抱着他:“我那是说气话,老余,我可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你。但是,你以后不能对我那么凶。” “不凶了,不凶了。” 正说着话,余葳蕤听到母亲的叫声,从楼上下来,见到父亲,就气愤地说:“余金华你还来做什么,快走快走,我们不欢迎你。” 老余可怜巴巴看着妻子:“小丽……” 宫小丽忽然一巴掌抽到女儿背上:“怎么跟你爸说话的,忤逆不孝的东西,打死你。” 余葳蕤很委屈:“什么呀,妈,咱们说好了要给爸一点厉害瞧瞧的,这才几天就和好了?你意志不坚定,你是个叛徒。” 宫小丽:“我就叛变了,怎么样?你爸是我男人,我跟我男人走难道不应该?你说我是相信你这个不靠谱的娃,还是应该相信你爸?” 余葳蕤很气愤,母亲这个态度她也很无奈。 山东老王忽然去世的事大家都没有想到,很快,老王家的那套经常被老余嘲笑的联排别墅里设了灵堂。 余金华带着老婆孩子去给老王上了香。 老余很伤感,说,老王啊老王,咱们斗了一年气,我以前如果有做错的地方还请你原谅。老王你走的时候正在唱《怀念战友》,我现在就为你唱这首歌,送你最后一程吧! …… 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第二天,余金华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到老家,摆起了流水席,庆贺余葳蕤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省城的学校,算是老余家五代人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老家人看到一身淑女打扮的余葳蕤都很惊讶,皆道,老余,这是你女儿吗,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才对嘛,这才像个姑娘,她还喊不喊二十七岁就要去死? 余葳蕤回答说,我选择平凡的世俗生活那是因为某种必须的原因,我内心已经二十八岁了,我的少年热血已经死了,从前的余葳蕤已经死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很高兴,甚至志得意满得意洋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且说周山水查完余葳蕤的考分之后,兴冲冲跑去医院看看颜陆英那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妹妹和曹老太太吵起来,话还说得很难听。 这已经是彻底翻脸了,他急忙冲进去喝道:“陆英,不要这样。” 曹老太太见着周山水,仿佛见到主心骨, 哭道,山水,山水,你终于来了,你来评评理,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我都答应搬走了,只希望她能留下孩儿, 怎么就不依不饶, 还说这种伤害人的话。什么没有温暖, 难道我是块冰吗?谁也别想打掉我大孙子,颜陆英你休想! 周山水生气地说,安安奶奶,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一向帮理不帮亲。如果陆英有错,我认,但这件事错的是你。现在的问题不是孩子是不是要生的问题,是你侮辱了我和陆英去世多年的母亲,你觉得我们能够容忍? 曹老太太面色大变,叫道,你也在说我,你也在说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说着,眼睛四下转动,然后抓起王泽元放在床头柜上喝剩的半瓶可乐就朝嘴里灌:“我我我……我服糖自杀。” 王泽元搞了一辈子数学、IT、制造业,虽然身为大厂董事局成员, 其实还是少年心性, 喜欢可乐,喜欢高糖食品。 而老太太因为实在太胖,有糖尿病,每天都要吃药。 见她灌自己可乐,周山水大惊,急忙去抢:“干什么,奶奶,你别这样,别这样!”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死吧。颜陆英,你别想杀了我孙子,你这个杀人犯,杀人犯。我死了,你就清净了!” 两人一番争夺,饮料洒了一地。 颜陆英:“够了!我很累,我很不舒服,你们出去吧!” 周山水用力把老太太拖出房门,一边走一边喊:“陆英,我等下过来看你。哎, 老太太诶老太太,咱们楼下去说好不好?我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啊!陆英现在是高龄孕妇,必须静养,你这一闹,她情绪波动剧烈,说不定孩子还真保不住了。” 老太太倒被这话吓住了,急忙跟周山水下楼。 当周山水问起颜陆英怀孕的事时,她回答道,医生说了,颜陆英被她撞了一下,如果换成其他女人,估计已经小产。还好她身体好,孩子也保住了。 不过,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太大意。 曹老太太说,谁料你妹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跟我儿离婚,今天更是跟医生说要打掉腹中胎儿,让大夫安排手术时间。 医生哪里敢自作主张,就来问我们家属的意见。 还好,不然我孙儿可就保不住了。 周山水怒问问,你说谁是王八,老太太你这样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太太道,我顺口说的,怎么了,我是长辈,骂人不可以吗? 周山水说,长辈也不可以,我说老太太,你为什么一定要让陆英再生一个孩子。咱们先不说她和泽元的夫妻关系正处于破裂边沿,就说她现在这个年纪吧,再生一个也伤身体。作为娘家人,我个人是比较反对的。 老太太骂,你凭什么反对? 周山水说,我是陆英的哥,陆英现在要和泽元离婚,我为什么就不能反对?我就不信陆英不生孩子,你还强迫了。你这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我需要解决什么,我没错,我都答应搬走了。” “你……你真是莫名其妙!” 两人愤怒地对视。 半天周山水平静了些,才道:“这就不是你搬不搬走的问题,你侮辱了我和陆英的生母,我因为没有和生母生活过,倒还好受些,但陆英却不同。要不,你……” 老太太嚷嚷起来:“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儿媳妇道歉,不可能,哪里有长辈向晚辈道歉的道理,我以后在家里还抬得起头来吗?” 周山水:“那我可就帮不了你,而且,这事我很生气,我对你也有看法,咱们以后别说话了。” 曹老太太在家里强势惯了,让她给儿媳道歉取得原谅那是不可能的。 但颜陆英铁心要打掉胎儿,铁心要离婚。 怎么办呢? 老太太就跑去找医生闹,说,根据法律,孕妇怀孕期间不许离婚,你们如果不经过家属的同意擅自打掉胎儿,所产生的后果由你院承担。我要告你们,尤其是主刀医生,我要告到她倾家荡产。 医院很无奈,这孕妇不能离婚指的是女方在怀孕期间,男方不得提出解除婚姻关系。如果女方提出,则不存在这个问题。 不过,省医院每年都会碰到医闹,赔过不少钱且不论,关键是不想找麻烦。所以,当颜陆英问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医生就说你身体状况现在还不允许手术,等出院再说。 出院后,你再想进来,不好意思,咱们不接受,你还找哪家医院就找哪家医院,反正别来我们这里就好。 谷寔 本来医院预计颜陆英住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不料却起了变故。大约是我们的颜总高龄怀孕,坐胎不稳,下面时不时会渗出些血来。 那么怎么办呢,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打掉,难言之隐一刮了之。但如果做人流,老太太可就要生出事来。医生也是没办法,索性下了保胎药:我先把场面稳住。只要胎儿在妈妈肚子里稳如泰山,医院就能把自己摘出去。至于将来何去何从,你们自家人协商解决。 就这样,颜总且在医院住着,老太太也时刻在病房里盯着,防贼一样防着儿媳妇。 又好象是等待庄稼成熟的老农成天蹲在田埂上,执着又执拗。 别的还好,王泽元首先就受不了,找到周山水,说,山水,我要崩溃了,杠不住。 周山水最近挺忙的,时间已经到了六月,距离周飞扬的高考也没几天。 虽说孩子一直放羊,但最后时刻还是不能大意。许润在知道老周让孩子自己做饭洗衣后,电话中对周山水一通破口大骂,说,周山水,我不在家里就乱套了吗?平时我可以忍,但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做家长的能不能站好最后一班岗位。等孩子考完,远走高飞,你把家里弄成狗窝我也不管,眼不见心不烦。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周山水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自我批评道,太太,我从大学毕业一参加工作就认识你和你生活在一起,到现在没有独自生活过。前一段时间你下了项目,我算是弥补了单身快乐的缺憾,是我的错,马上纠正。 他又开始做家务,并开始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恢复许润在家时的状态。 同时,人和新城物业中心总部换了新的CEO后,重提IPO这事,工作顿时紧张。 颜陆英那边,他也是隔天才过去一趟,不是太清楚那边的情况。 王泽元在周山水面前倒起了苦水。 王董以往过得自在逍遥主要是指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理,其实工作挺拼,在研究所常常是一呆就半个月,成天在天上飞,跟空中飞人一样。 现在颜陆英住院,加上又说要离婚,王泽元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将所有的工作都搁置,在病床前陪护。 颜陆英和母亲在冷战,他夹在中间很难受不说,这里面又出了个问题。 王泽元说:“山水,陆英现在孕吐得厉害,吃什么都吐,一吐起来就是满面眼泪,我心里好难受,问过医生了,说是正常孕期反应,不用担心。” 周山水有点担忧,问,泽元,陆英当年怀安安的时候吐吗? 王泽元说,不吐啊,那个时候陆英可厉害呐,能吃能睡,都八个月了肚子大成个皮球的时候还去健身房锻炼,举杠铃什么的。 周山水大惊,八个月还去举铁,这不是乱来吗? 王泽元道当年他和颜陆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安安出生那天,陆英还在公司上班,和创业团队的合作伙伴吵,吵着吵着,她就叫了一声“肚子好痛,要生了,我先去医院,这个议题明天再讨论。” “这次怎么就这么大反应呢?”王泽元表示很不理解。 周山水道,人的身体随着年纪会发生改变,再说你们家出了那么多事,陆英心情不好,孕吐很合理。 “都怪我,都怪我。山水,我和陆英的问题其实主要是因为母亲,可我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丈夫,我又能怎么样,我真处理不好这样的事情。我是真不能离婚,我早想得明白了,我和陆英的感情不是别的女人所能替代的,我也无法想象和另外一个女人重新组织家庭在一起生活的情形。”王泽元动了感情:“看陆英吐成那样,她本来就瘦,现在连颧骨都出来了,我心里好难受,我要崩溃了。山水,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没办法了。” “你啊,你还是想逃避。”周山水无奈。 王泽元:“我不逃避还能怎么样,我也没办法让她吃东西,吃不下去呀!” 周山水抓着头:“陆英平时喜欢吃什么,她现在喜欢吃酸还是吃辣,酸儿辣女。” “陆英不讲究吃的,她说了,食物只要能够为人提供必要的能量,味道什么的都不重要。” 周山水想了想:“还是应该让她吃喜欢的东西,只要是喜欢吃的,应该就不会吐了。泽元,要不你送一份辣口一份酸口的菜过去让陆英试试,看她喜欢哪一种。” 王泽元连声说好,就兴冲冲地跑了。 不片刻,他就打电话过来说,山水,你的办法好,我让酒店的大厨给做了一份辣子鸡和一份酸菜鱼送过去,陆英把一盆酸菜鱼都吃光了,至于鸡却没有动一下筷子,她喜欢酸。 周山水道,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王泽元有点失落,道,酸儿辣女,应该是个男孩,山水,我还想要一件贴身小棉袄,即便是安安那种黑心棉也好啊! 周山水说,你管她怀的是男是女,关键是要吃东西,养好身体。 结束通话后不十分钟,王泽元再次打电话过来,很沮丧地说:“又吐了……我妈在旁边就骂开了,说,你这是故意吐的,就想饿死我孙子,你好歹毒的心肠……两人就闹起来了……我受不了啦,山水,你能不能把我妈弄走,求求你,求求你。” 周山水默然无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严陆英孕吐得厉害,身体有点虚,一时间也不出不了院,至于两口子离婚的事情现在提出来也不合时宜,且没有精力去办——大厂董事局成员离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拖上一年半载,甚至三五年都有可能。比如那家有名的网络书店平台的老板和老板娘,为了离婚先后几次出庭。法院那边也考虑到社会影响,统统以夫妻感情尚未破裂为由,驳回。 时间已经进入六月,周飞扬的高考到了,老周也实在没有时间去过问颜、王一家三口的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乘风破浪少年郎 六月五号是周飞扬高考的日子,许润六月三号的傍晚回到蓉城。 看到她的模样,周山水就吓了一跳,问,哪里来的黑妞儿? 原来,五月份正是大象岭山区的旱季,和前几个月整日连绵冷雨不同, 每天都是大太阳。加上海拔高紫外线强烈,我们的许经理竟黑了一个色号。皮肤从曾经的牛奶变成小麦色。 不过,也因为如此,她浑身上下竟透出一种健康的活力,仿佛年轻十岁。 许润有点郁闷地回答,是有点黑了, 要工作嘛,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平时保护得也好, 脑袋上带着帽子打着伞蒙了面,防晒隔离都有用的,但这样还是没能挡住太阳,还好自己脸黑了些,其他地方还好。 她说起这个,我们的老周可就来精神了。 二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周山水看到许润纤细的腰枝,心里涌动这一股情愫,就道,那可不好说,我看看,我看看。 许润大惊,姓周的你别乱来,孩子还在家里呢! 正说着话,只见周飞扬默默从卧室出来,喊了一声妈。 许润就问,后天进考场, 准备得怎么样? 周飞扬说,也就那么样。许润继续问, 什么也就那么,究竟怎么样,你交个底,别让我着急啊!周飞扬接着说,反正我感觉和平时的期中期末考试没什么两样,以前怎么考,后天还怎么考,难不成还弄出仪式感来? 许润道,“山水,你这儿子已经考麻了,木头人一样。” 周山水,“我的儿子什么人,他这是心理强大,他有一颗大如地瓜的心脏。” 许润:“山水,这两天的伙食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有牛肉、排骨、新鲜蔬菜、水果,满满塞了一冰箱。” “那就好,山水,我坐了一天汽车, 累得够戗,手头还有工作要处理,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行,保证完成任务。” 虽然说周山水憋了一个多月,干柴烈火,但怕影响儿子的复习,又看太太实在太疲倦,还是早早睡下,一梦天亮。 六月四号对于任何高三毕业班的学生来说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按照学校的安排,上午开班会,下午则熟悉考场。 周飞扬今年也是运气,他的考场就设在本校,不用来回跑折腾,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占全了。 吃过早饭,他正要出门,周山水就问:“飞扬哥,要不要钱?” “不要,没什么用。” “咦,你这孩子还真是尘世间的物欲不沾半分。” “关键是你有钱吗?”周飞扬反问。 周山水顿时说不出话来。 许润笑笑,就掏出手机给孩子转过去两百块钱,说:“都十九岁的大人了,身上怎么能够没钱,等熟悉完考场,和同学一起玩玩,哪怕是请人喝一瓶水也需要钱啊!” 周飞扬:“不用,同学有钱,我喝他们的。” 周山水:“不能老让别人请客,今天你也别复习了,大考大耍,小考小耍,反正就是一个字,耍,把自己彻底放空,以饱满的精神面貌迎接明天的挑战。” “好吧。”周飞扬只得收了红包。 六月四号了,上午班会。 班主任高老师抱这一大叠红包进了教室,挨个把红包递到同学手里,然后在他们肩膀上拍上一记:“旗开得胜,旗开得胜!”“加油,加油!”“好好考,能赢!” 红包上面烫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大的金字,里面塞着一块二现金。 就有胆子大的同学喊:“高老师你太小气,怎么不塞一百二。” 高老师哼了一声:“一人一百二,老师的工资才多少,这个月喝西北风啊?” 众人都小声笑起来。 这学期,班里有十多个同学因为出国留学,提前出去读预科,座位都空着。 但高老师还是注意走到那些空位上,轻轻拍了拍椅子的靠背,仿佛和从前那样拍着他们的肩膀:“你们也加油啊!” 接下来,高小美就放了幻灯片,播放高中三年同学们留下的影象,运动会、志愿者行动、春游、课堂,其中竟然还有中午第四节下课铃响起时,饿了一上午的同学们同时发出一声喊,红了眼疯一般朝食堂扑去。 还有,晚自习的时候忽然停电,满教学大楼都是海啸般的欢呼声。 还有,学生宿舍熄灯后,忽然有男同学引吭高歌,听声音正是周飞扬:“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你也喜欢吗?” 远处,女生宿舍异口同声:“喜欢,我们喜欢!” “男神,男神,男神!” 还有还有……还有很多…… 班会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高中三年,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班会结束的时候。 从头到尾,高老师都很严肃,保持着师者尊严。 最后,她厉声道:“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明天考试,我的脸都要被你们给丢尽了。” 说完话,高小美老师眼睛里全是泪花:“但是,请你们努力,尽力去飞!” 孩子们,尽力去飞吧,不然你们长硬了翅膀做什么? 考生们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吃得都不不错。周飞扬在录象上被老师戏噱,化悲愤为食量,一口气打了四份炒菜,半斤米饭,混个半饱。 下午就是熟悉考场。 先是找到教室,然后找到自己的座位,检查音频播放设备是否良好。 谷痫 他是个把细的人,他还摇了摇桌子凳子,看看是不是好的,别到时候摔个大马趴。 熟悉完考场,大伙儿自然各自散去。本着小考小耍,大考大耍的原则,已经有同学约着去喝咖啡,去逛商场,去打游戏。 周飞扬却没那心思,径直回家,吃过饭后就把所学的课本都掏出来,挨个摆一地,飞快翻动。 这个时候刷题看复习资料的已经没有用,且把课本飞快拉一遍。 因为是在本校考,距离短,周山水夫妻倒不用像有的同学家长那样提前在考场附近的酒店包个房间,好让娃娃中午休息。 周飞扬考完,可以接回家吃饭,然后休息上半个小时。 看孩子还在翻书,周山水喝道:“别看了,小心把自己看糊涂看得失去自信。出去玩,不把你妈给你的两百块钱花光不许回家。” 周飞扬:“出去玩,玩什么?” 周山水:“去看电影,去打游戏,去逛街吃东西,去约你那神秘女友啊!反正怎么好耍怎么来。” 说起儿子的匿名小女朋友,老周查了好久还是没有查出来。 周飞扬:“才没有呢。” 许润:“我最讨厌小孩子说谎了,等高考结束,周飞扬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周山水你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周山水喃喃道:“关我什么事?” 高中三年,周飞扬都是在疯狂学习中度过的,竟没有个人爱好,也没有任何的欲望。业余爱好是需要金钱为基础的,他没有,自然也培养不出来。 忽然间,我们的飞扬哥点迷惘。对于考上心仪的清华,他还是有九成把握的。至于985,自然是早早锁定,高考对他来说和平时的考试没什么两样。 所不同的是,考试结束后,新的人生开始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迎接。 “算了,不想那么多,大学不还是学校,不一样得读书学习,努力获取新知识就是了。” 老爹让他把钱包里的两百块钱花光还真有点难办。 我们的飞扬哥抓了抓脑袋,就钻进街边的一间网吧玩了一个小时英雄联盟,被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索然无味地出来。 要知道在三年前,他是多么喜欢玩网游啊。 在街边吃一碗伤心凉粉,又来了一杯奶茶,转了半天,钱还是没有花光。 周飞扬有点崩溃,不管三七二十一,买了半只西瓜抱回家,拿着勺子挖着吃。 许润很吃惊:“这么大西瓜,五六斤有吧,不怕拉肚子吗?” 周飞扬不理。 周山水倒不在意:“在飞扬这个年纪,吃石头都能消化,担心个啥。” 许润:“那什么老余的女儿考试之前,你怎么这不许吃那不许吃,好好一个姑娘都上火到流鼻血,满脸都是痘痘,还生了痱子。周山水,你对飞扬就没在意。” 周山水:“男娃嘛,养得不用那么精细。” 周飞扬吃了西瓜后,抱着篮球打了半天,一身臭汗回家,又拉开冰箱找吃的,冰淇淋、果汁、水饺…… 许润倒是怕了,小声对正在刷音频的周山水说:“老周头,孩子这么吃真没问题吧?” 周山水:“他要吃你能不让?孩子是不是有点紧张,用吃来舒缓情绪?” 许润更是担心:“弄不好就是这样,不让他吃吧,孩子紧张。让吃吧,又怕吃坏肚子。” “所以还是别管。” 天气太热了,开了空调,周山水和许润穿得单薄躺在床上。 躺着躺着,憋了一天一夜的老周意动:“太太,我想你。” “去去去,孩子明天高考,别影响他。”许润吃吃笑起来:“讨厌,混蛋,边儿去…哎,太热了这天,空调是不是坏的,我怎么全身都是汗?” “那是因为我在燃烧。” “哎,周山水,我警告你,你这是违背妇女意愿,犯罪了。” 周山水:“太太,孩子长大了,你也找到了自己的事业,这日子我觉得到现在才有点滋味。” 许润:“好了,我愿意了,你不算犯法。” …… 房子不太隔音,客厅中刚洗完澡的湿漉漉的周飞扬摇摇头,他将地上的书都收起来,郑重地堆在饭桌上。 小别胜新婚,次日,周山水和许润都顶着个黑眼圈,吃早饭的时候都打着哈欠。 老周感叹着说,娃娃高考,我们做家长的紧张到失眠。没办法啊,新娘子上轿第一回,没经验。 周飞扬正在低头吃牛肉面,抬头看了看父母,满面的不相信。 吃过饭,周山水开车和许润一起送儿子去考场,然后等在外面,直到两天考试结束,再把孩子接回家。 至于孩子将来读大学、参加工作什么的,他们可就不管了。如此,中国式家长的任务就算是正式完成了。 一路上,周山水和许润都在前面说话,说到工地上的趣事儿,两口子哈哈大笑。 周飞扬郁闷,这次高考,但父母好象不是太操心的样子,这让他有点小小的失落。 但还是得加油。 透过头顶的全景天窗看上去,机场那边有一架飞机正在起飞,银色翅膀在阳光中一闪又一闪。 尽力去飞。 少年郎,乘风破浪!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步之内有芳草 周飞扬高中三年,周山水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梧桐树中学,他熟练地冲进停车场,抢了个车位,停好,就和前妻姐一起押着儿子到了校门口。 外面挤得实在厉害,成百上千家长拉着孩子叮嘱着什么, 家长们有的神情激动,有的满面紧张,有的则是一脸忧愁。 一位女生大约是被老娘说得烦了,跺脚尖叫:“你究竟有完没完,从今天早上六点就开始说,到现在也不停。你怎么那么多话呀,你不说话会憋得受不了吗?” 做母亲的很生气:“还说不得你了, 你是我女儿我才多说两句,等你读大学, 我才懒得管。杨星星,总有一天你会怀念我对你的无微不至,你会怀念被人关心和爱护的感觉。” 看样子这位杨星星同学的学习成绩比较马虎,搞得一家人都无比紧张。 周山水一笑,拍了周飞扬一记:“进去了,进去了。” 话音刚落,他的额头上就觉得一阵刺痛, 原来,今天来陪考的家长实在太多,而且都是妈妈。天气热,太阳大,几乎所有的女士都打了太阳伞,老周的脑袋竟被雨伞的伞骨给戳中。 等他摸着头再看去,眼前全是花花绿绿的阳伞,儿子已经消失不见。 他有点小小失落:“太太,孩子就这么进去了, 连头也不回,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养了他这么多年,现在高考了,要自己去走人生路了,却一步也不肯停。” 许润:“飞扬如果停下舍不得走,那才让人担心呢!。” 周山水:“我心里堵得慌,就好象孩子进去之后,以后再不会回来,他已经和我告别了。” 许润:“孩子又不只属于家长,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啊。山水,你别搞得这么伤感行不行,多大点事?” 周山水:“我以前参加过几次同事的孩子的婚礼,每次婚礼,做父母的都会哭。我当时还不能理解,现在明白了。孩子结婚和高考一样,预示着娃娃已经成年,他不会再缩在你的怀里叫你一声爸爸妈妈,他高兴了不会和你分享,他伤心了也只会默默一人承受,他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向你关闭了。太太,我难过。” 说着话,他眼圈有点微微发红。 许润不耐烦:“你们文科生太矫情, 真是相当的讨厌。” 今天来陪考的家长除了打了阳伞,不少人还带了塑料小板凳,坐在路边。 刚开始的时候她们还默默低头心事重重刷着手机,接着,就开始彼此说话,讨论孩子这三年的学习,已经打算报考什么学校什么专业,等分数下来后怎么填志愿。 周山水听得有趣,就加入到太太团中去,聊得那叫一个神采飞扬。聊着聊着,竟加了十几个微信好友,又惊讶地对一个面目端庄的女士说:“美女,你这个保温杯不错啊,还液晶显示屏,用手捂一下就能显示水温,多少钱买的,网店推送一下。” 许润听得气闷,说了一声昨晚没睡好,我先回车里去先迷瞪一下。 周山水正和保温杯女士聊得热烈,甚至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 六月初的天实在太热,汽车在太阳地地晒上片刻就跟烤箱一般,许润是被热醒的,醒来和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都湿透了,而周山水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驾驶位上满头大汗酣声震天。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却是高考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周山水吧唧了一下嘴醒来:“考完了吗,飞扬出来没有?” 许润很生气,说,你不是正和那什么美女聊得开心吗,还记得儿子的高考?怎么,不守在她身边,你又跑进车里躺我旁边做什么? 周山水不以为意,道,真热啊,我把车发动空调开一下,等飞扬出来我们回家吃饭。 许润呵呵一声,讽刺地说,要不你把保温杯美女也接回家去? 周山水道,你还别说,刚才那美女还真问我能不能带上孩子去咱们家吃几天,她愿意给钱。你也知道,考生吃饭的问题挺麻烦的,尤其是离考场远的。 原来,在前几届,考场所在的学校的食堂是开放的,学生上午考完可以在食堂里吃。不过,后来却出了食物中毒事件,搞得学校领导很狼狈,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现在的伙食团都关了。 于是,考生家长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家境好的在附近酒店订了房间,中午就在酒店吃,吃完饭还可以在房间里睡个午觉。也有家长在前一周内把考场周围几百米范围的饭馆挨个吃一遍,从卫生条件交通状况到饭菜口味做个全面评估。这其中以周飞扬同学黄禺的爸爸为代表,黄爸爸是食药监工作人员,老黄订下一家饭馆后,就亮出工作证,让老板拿出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还有相关从业人员的体检报告给他看,搞得饭馆老板甚是紧张。 也有家长不放心,索性自己带便当。 刚才那位美女是带了便当的,觉得大热天的孩子吃盒饭不太好,便提出能不能去老周家搭伙。 许润听了,勃然大怒,喝道,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还跑咱们家吃饭午休了。她不可以去酒店吗,还不是舍不得钱,见你好说话赖上了。周山水,谁给你的权力答应的? 周山水道,我不是狠心拒绝了吗? 许润骂,狠心拒绝,这么说来,你还有点舍不得和美女妈妈接触的机会了? 周山水吓了一大跳,争辩,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 许润气愤难平,道,周山水,你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了那么多柔情蜜意的话,你还向我求婚来着,现在竟变心了。爱情骗子,我问你,你还是人吗?周山水,你是个渣男。 周山水也有点冒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诬陷我,我很讨厌。 许润咯咯讽刺,说实话了,你吐真言了,你滚,滚去给那什么美女母子做饭,一家三口团圆吧! 周山水道,什么一家三口,你这是说混话。 正吵着,两人忽然不说话,却见儿子周飞扬正神情古怪地站在车外,问:“你们要复婚吗?” 周山水笑道:“要的要的,你妈不是还在考验我吗。” “不。”许润很肯定地说:“你没有经过我的考验。” 周飞扬上车:“你们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吗?” 周山水许润忙问考得怎么样。 周飞扬:“都会。” 周山水:“都会是什么意思?” 周飞扬:“就是都会的意思,除了作文,其他的题应该是都做对了。至于作文,好象也没什么问题。” “那就没问题了,回家,吃饭,吃饭。” 上午这场考试十一点半结束,等三人回到家正好十二点。 米饭早上就用电饭煲定了时,已熟。其他菜已经备好料,直接下锅炒就是,周山水手脚麻利,十分钟就弄出一桌丰盛的饭菜。 下午考数学,三点考到五点,孩子可以睡到两点。 天气热,周飞扬只盖了一床薄被子。 这娃身体强壮,怕他踢被子,周山水每隔半小时就会跑过去看看,帮盖上。 谷吜 下午,他们两口子依旧在学校外候着。 老周还想去找那那群妈妈聊天,不料因为被狠心拒绝,那位欲带着孩子搭伙而不得的美女妈妈翻脸,说,我不想和你说话,我认为人不能太自私,自私的人会把人生的道路走窄。 许润高兴起来,悠悠对前夫哥道,多情却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 周山水上下打量她,说,三步之内必有芳草,结婚,马上。 许润哈哈大笑,道,山水,你这人别的没什么,但最大的优点是能够给人提供优质的情绪价值。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周飞扬的第二场考试结束出来。 他们同时问,考得怎么样?周飞扬回答,全会,大约都是对了,估计…… 他沉吟。 周山水和许润着急了:“估计怎么样?” 周飞扬:“估计能拿满分,饿了,想吃烧牛肉。” 周山水:“早准备好了,走,咱们回家。” 就在今天中午儿子午休的时候,周山水已经提前烧好了一锅牛肉,用电饭锅细细地炖着。 现在回家正好,牛肉已经炖烂。就在里面加了菜头,出锅。 周飞扬实在太能吃,鸡蛋大小的牛肉一口气吃了十几块,才说过瘾过瘾,这几天的日子过得跟春节一样,真希望以后每天都是高考。 周山水摇头说,天天高考你倒是高兴,家庭经济先得崩溃。 吃过饭,周飞扬又要去把物理化学和英语拉一便,明天上午考理综,下午英语。 许润又发过去两百块红包,说,出去玩吧,不把钱花光不许回家。 可怜的飞扬哥再次被父母赶出家门强行放松,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玩,关键是这钱也花不光啊! 没个奈何,他只得换上球衣球鞋,去附近的体育馆,看能不能找几个人打一场。也是运气不好,今天没有人打篮球,场地也被隔成了好几块,放上乒乓球台。原来,这里已经租给一个什么培训中心上暑假培训课。 看到他,就有人问要不要打几场乒乓球? 周飞扬说,要的,要的。 他以前也没专业训练过,结局很悲惨,被人碾压式的血虐。 最后,俱乐部的人问,暑假要不要过来学学,上大班,学费不贵的。 周飞扬回答,要的,要的。 出了一身汗,他感觉很爽,又买了半只西瓜回家,一边吹空调,一边用勺子舀了吃,钱依旧没有用完。 老爹还是捧着手机看视频,老娘很难得地坐他身边陪着看。 老妈的脖子伸得老长,下巴都放到老爸的肩窝上,保持着很舒服的肢势。 周飞扬忽然觉得一切挺好,他想起高一时课外阅读看过的《浮士德》:“美好的一瞬啊,请你为我停一停。” 那就停在此刻。 又想起昨天班主任高小美老师放的录象上,自己高亢的歌声:“这是美好的一天啊,你也喜欢吗?” 喜欢! 很喜欢! 高考的最后一个晚上,周飞扬十点钟就上了床,却睡不着。索性穿着一条摇裤跑进卫生间,把汗水泡透的球衣给洗了。 他有点小失眠。 次日上午理综,题目依旧都会。 周飞扬有种古怪的想法,难道我真的是天才? 但等他出了考场饥肠辘辘跑去停车场和父母汇合的时候,他们却不在,车也不见了。 正疑惑中,周山水的电话打过来:“飞扬,爸爸妈妈有急事先走了,中午饭你自己做,吃完睡觉,我两点的时候再打电话叫你起床。你妈给你的钱没花光吧,还有啊,那我就不给你了,自己打的。” 周山水悲愤,喃喃道:“爸,这可是我的高考,你们竟然不在,还让我自己做饭吃,好象不太合适吧?” 周山水的声音听起来很抱歉:“儿子,爸爸妈妈真的有急事脱不了身,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怎么了,不会是真的去复婚吧?” “没有没有,是安安的奶奶出事了,出大事了,必须去解决。飞扬,你照顾好自己,我和你妈妈下午去接你。” 周飞扬吃惊:“奶奶出什么事了?” “反正是不好的事,小孩子不要问,我先挂电话了。哎,这事闹得,太莫名其妙了。”电话那头,周山水竟有点锤胸顿足痛心疾首了。 “好的,爸爸再见。”周飞扬最后补充一句:“跟妈说,不用担心,上午的考试题目我都会,下午那场大约也都会。” 他很无奈,又有点嫉妒余葳蕤。微微考高技的时候,老爹周山水可是全程陪同,跟亲生女儿一样,怎么轮到自己就变成了这样? 那么,安安奶奶出了什么事呢? 她和人起了冲突,被抓进派出所。对方不依不饶,一定要走法律程序,要刑事立案。警察同志调解不下来,没有办法,只得对安安奶奶道,老太太你给子女打电话吧,我来跟他们说。 老太太心叫,不好,儿子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这事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至于儿媳妇,现在还躺医院里。 想了想,她便把电话打到周山水那里:“山水,救我!” 周山水一听,大惊,走法律程序,刑事立案,那可糟糕了。如果老太太真落了案底,王泽元和颜陆英面子挂不住不说,关键是就连安安将来的前程以及再下一代也会受到影响,这事可不能大意,就和许润匆忙开车去了派出所。 那间派出所有点远,一来一回得半天时间,周飞扬这边自然也顾不上了。 还好娃娃懂事,生活自理能力也强,倒不用担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孕吐 呕吐是一种什么感觉? 呕吐的感觉就是好象你身体里寄生这一只怪兽,它剧烈扭动着,想要从你的嘴中爬出来。 无奈怪兽的身体已经和你的肌肉血脉融为一体,受到这种约束。怪兽竭力挣扎着,每次要想透体而出,都带动你的五脏六腑也朝外涌去。 你不受控制地佝偻着身体,趴在马桶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无论怎么努力, 就是吐不出来。 你气喘吁吁,你浑身大汗,你狠不得就此死去,只希望不再受这样的折磨…… 终于……终于,那只怪兽从你嗓子眼里涌出来,倾泻而下。 你解脱了, 你感觉整个人被掏空得只剩下一从薄薄的皮囊, 无力地坐在地上, 就连说一句话的劲儿也提不起来。 现在的颜陆英就是这样。 她虽然年过四十,看起来娇娇小小,身体却是极好的。从读大学开始她就练习马拉松,跑个半马毫无压力。另外,她读大学的时候,练过一段时间毽球,是国家健将级运动员,曾经还想过参加亚运会。后来因为出国留学,这才退出比赛。 正因为如此,她生安安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除了感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很不方便外,对生活也没有造成困扰。再加上当时正在创业,工作实在太忙,一刻也离不了人,自然没也工夫去担心自己和孩子会怎么怎么样。 正如曹老太太对周山水所说,颜陆英生安安那天正在开会,忽然肚子就痛起来,只得说了一声“我觉得应该去医院了, 这事先放一边,过两天再说。” 在医院生孩子的过程也简单,到医院,打了催产针,喝了蓖麻油,不片刻安安就呱呱坠地,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生产的九级疼痛和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复杂情绪。 所以,对生育这种事情,我们的颜总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真像别人说的那么痛苦那么危险,人类还不灭亡了? 但这次怀孕,她却深刻地体会到做母亲的不易。 她好象吃什么都吐,一吐就吐得昏天黑地,也知道这么下去,人类不会灭亡,自己先会因为营养不良死去。毕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身体已经不能二十多岁时相比。 吃不下东西,身体虚弱,颜陆英心里时刻都感觉难过, 看旁边的丈夫王泽元也是异常的不顺眼。 王泽元工作自然是很忙的, 每天也就过来转上两圈, 问她今天感觉什么样了,是不是还吐,要不要喝点热水,要吃什么,他马上去买。陆英啊,你要坚强,我相信,困难是打不倒你的。 颜陆英一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喝道,泽元你这是在开会讲话念八卦文章吗,你还高屋建瓴了?咱们是夫妻,在这里既没有王董也没有颜总,有的只是安安爸爸和安安妈妈。我感觉身体极度不适,你能不能说些接地气的话? 王泽元有点疑惑,说,陆英,我们以前都是这么说话的,我们不是一直在追求优雅的有品位的生活状态吗? “可我现在希望我们能够像普通两口子一样,我也需要这样的相处方式。”颜陆英大怒:“泽元,你看看现在的我,头发蓬乱,满头虚汗,面容憔悴,我优雅吗,我还能优雅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从前想象的那样吧?” 王泽元讷讷道,可你上次并不是这样啊! 正在这个时候,曹老太太满面寒霜进来,骂起来:“我怀泽元的时候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不憔悴不累不难受?咱们女人生孩子不都这样,矫情什么呀?” 显然她已经在外面偷听了许久了。 看到婆婆,颜陆英喉头忽然一痒,就开始呕吐。 王泽元下意识地朝前伸手,竟将呕吐物接了满满两掌。 他面色变了,神情不可思议又是惊恐,接着又是无奈。 老太太大怒,骂开了:“又吐,又吐,你看到我就吐,我就那么恶心吗?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气我,故意想饿死我的大孙子,你的心坏透了。” “妈,你别说话,烦死了!”王泽元柔声问颜陆英:“还是不舒服吗,这么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颜陆英忽然哭出声来:“泽元,我很难受,我也不想这样的。你是多么爱干净,多么讲究的一个人啊。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实在太冲动了,说了难听的话。” 老太太也哭起来:“王泽元,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为了老婆吼我,吼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现在就去死,我从着楼上跳下去!” 说罢就冲出病房。 颜陆英叹息一声:“泽元,你还是去看看妈妈吧。无论我这肚子里的孩子生还是不生,无论以后我们婚姻关系是否存续,她毕竟是咱们的妈妈,是安安的奶奶。” 王泽元走进卫生间,一边洗手,一边道:“不,我不会去劝的,妈就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陆英,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在妈妈和你之间我选你,因为你才是能够和我相守一生的人。我已经让妈妈搬走了,她不肯走我也没办法。” 呕吐之后,颜陆英感觉身上的力气已经被抽空,感伤地说:“泽元,你心理应该很清楚,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妈妈身上,这才走到今天。你说你选择我,我很感动,可我是了解你的。你是个孝顺的人,你离不开妈妈,我也不会让你为难。孩子我不会留下的,我们的婚姻关系也不会再继续的。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是平等,是尊重,这比什么都重要。算了,我不为难你,我去看看妈妈。” 王泽元知道自己离不开母亲,他也下不了那个心,不觉痴住。 颜陆英在外面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婆婆,她实在是有点虚弱,就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打算歇一口气。 忽然,一股酸酸的香味传来,顿时引得她口中唾沫长流,喉咙里忍不住“咕咚”一声。 旁边有人噗嗤笑。 颜陆英很尴尬。 笑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孕妇,看起来瘦瘦小小,肚子却膨大如鼓,估摸着有九个多月,就要到预产期。此刻正是午饭时间,她捧着一个饭盒,坐在这里大口吃起来。 盒饭里的菜很简单,黑糊糊的好象是霉干菜炒肉丝,香得人脑瓜子中都是嗡嗡的。 那孕妇显然是个话多的,问颜陆英几个月了,看肚子也不显,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颜陆英本不太想和她说话的,但一看到那份霉干菜竟怎么也走不动路。就回答说,下面有点流血,怕出事,就来这里住了快一周了。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吃什么都吐,这几天就没正经吃过东西,太虚了,身上都没有气力,很麻烦。 那孕妇说她姓林。 林大嫂吃惊,道,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可就麻烦了,你不吃,孩子却是要吃的。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饭,如果天天吐,人遭不住,头胎啊? 颜陆英回答说我这个年纪会是头胎吗?林大嫂道,那可说不准,你们城里的女人要享受生活,又怕痛,生孩子晚。颜陆英回答说是二胎,前头还有个十八岁的女儿。林大嫂笑问是不是想生个儿子,好来个儿女双全,按说你都生过一个人,怎么还这么大反应还这么没经验。 我们的颜董说,生头胎的时候她都是蒙的,稀里糊涂就把娃生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触。也因为这样,自己和孩子不是太亲。这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感觉有点对不起女儿。 说到这里,颜陆英神色黯然。 林大嫂咯咯笑,都是自己的娃儿,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血浓于水,那关系是说不脱的,管得了那么多吗? 两人说着话,颜陆英的目光一直落到林大嫂的饭盒中。 林大嫂是个热情的人,继续哈哈笑着,竟将饭盒塞颜陆英手里,说,饿坏了吧,想吃吗,那就吃两口。 颜陆英越发尴尬,而且她又是个爱干净的,怎么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忙道:“不了,不了,我是喜欢吃酸,可吃下去就吐,都有点怕了。” “这酸和酸却不一样。”林大嫂道:“有泡菜的酸味,有柠檬橘子的酸味,有木姜子的酸味,也有榨菜的酸味,你身体服那种酸得挨个试一试,说不定其中一种吃了就不吐了呢?” “这……可以吗?”颜陆英迟疑。 林大嫂笑道:“怎么不可以,实话跟你说吧,我家还有两个娃,前年刚流产了一个,说起来,现在怀的是第四胎,相信我,我有经验的。你吃一口,就吃一口。” 她实在太热情,而颜陆英又实在受不了那味道的诱惑,就接过筷子尝了尝。 这一尝就停不下来。 这不是霉干菜,却带着霉干菜特有的香味,那是家乡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 风卷残云,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颜陆英竟然把人家满满一盒饭菜给吃得精光。 最后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道:“没收住,我给你钱吧。” 林大嫂咯咯道:“咱们什么关系,说什么钱不钱的?妹妹,说来也怪啊,看到你,我觉得特别的亲,咱们跟失散多年的姐妹一样。” 颜陆英:“谢谢大姐,咱们加个好友吧,等出院约了一起玩。” 林大嫂豪爽地说:“行,以后有空到我们乡下吃农家菜,我家开了个农家乐,欢迎来玩。” 其实,吃了这盒饭之后,颜陆英还是有点担心,怕自己等下还吐。 但说来也怪,整个下午她感到身体很舒适,也不吐了。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精力十足。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波 颜陆英有点明白,自己的身体对霉干菜受用。 见妻子不吐了,王泽元来了精神。你不是要吃霉干菜吗,好说,我叫人去做。 但是,晚上颜陆英吃了王泽元送来的霉干菜扣肉后却吐了。 这下就让人纳闷了。 曹老太太又开始指责,说安安妈妈你故意的,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王泽元劝了半天,总算把二人劝开。 老太太生气不假,其实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儿媳妇这么吐下去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就算勉强保住,将来身体差,我太湖王家生个病夫小公子, 象话吗? 曹老太太心中奇怪,就跑去问林大嫂,同样是霉干菜, 我儿媳妇吃了你的不吐,吃别人的吐,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可那不是霉干菜啊!”林大嫂道:“那是我做的冬菜。” “啥冬菜?”老太太好奇地问。 林大嫂解释说,所谓冬菜就是把箱笼菜的叶子摘下来晒干,和上盐,放进坛子里,坛口用谷草塞住,倒扣在水里隔绝空气,腌上一个冬天。这种冬菜有种特殊的风味,算是本地的特产吧。 曹老太太大喜欢,说,那就是了,要不你卖点给我。 林大嫂道,卖什么卖,咱们什么关系,再说也不值几个钱。但是,我也没有啊,现在都热天了, 家里的冬菜吃了两个季节,早就吃光。而且,现在这种冬菜很少人做的,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老太太跌足叫道,这可怎么好,该死的儿媳吃什么都吐,我的大孙子哟,你吃苦了哟! “什么很少人做,有钱没地方买去,我就不信找不着。”老太太不服气,她决定到跑乡下看看。 老太太是会开车的,就驾了一辆小车出城往农村跑,这一去却生出事来。 正如林大嫂说,现在会做冬菜的人不多了,而且又是大热天。 老太太在乡下逛了两天,问到的人都说没有。 这一日她不死心,依旧一大早出城, 不觉就到了一个小村。 眼前都是连绵的小丘陵,山脚有一片人家, 小青瓦房鳞次栉比。 老太太把车停人院子里,喊了一声:“有人吗?” 农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但房门却开着,显然主人家有事出去了。 老太太见没有人,正要走,却看到厨房里一个石臼里倒扣着一口大坛,和林大嫂描述的冬菜坛依稀仿佛。 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冲进去,把坛子翻过来,抠开坛口的稻草,一股酸香味扑鼻而来,引得人满口唾沫。 曹老太太立即视频联系林大嫂,问是不是这玩意儿。待到确定是之后,安安奶奶叫了一声“乖乖,我孙儿的口粮有着落了。”就以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肢势抱起坛子,丢进了汽车后背箱,发动车辆欲走。 她们这代人成长于物质匮乏存量搏杀年代,但凡有资源,都誓在必争,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给钱,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见一个中年妇女背了背篼过来,好奇地看着她,显然有点蒙。 妇女问:“你在做什么?” 曹老太太心叫一声:糟糕,被人逮住了。 安安奶奶心理一向强大,却是不惧,反把人给杠住:“这是你们家的冬菜吧,我买点,给你钱。也就是一点老咸菜,值不了几个钱。说吧,要多少,你可别狮子大张口。我们家虽然不缺这三瓜两枣,但也不能平白被人敲诈。” 妇女见老太太不但不羞愧,反颐指气使,顿时怒了。道,现在的小偷也这么蛮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恶霸地主来收租,你当贼娃子还有理了?看到你一把年纪的份儿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东西你从什么地方拿的给我搬回什么地方去,自己滚。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老太太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大怒,骂,东西既然放我车上那就别想拿走。你扯这半天就不就是要钱吗,我今天也是运气不好被你撞上,多给你些就是,当出门踩了屎碰到小人。 说着就打开包,将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劈头朝人丢去,撒得满地都是,又喝到,这些钱够了吧,自己拣。 便踩上一脚油门冲出去。 这已经对人极大的侮辱了,那妇女怒不可遏,抓住门把手大喊:“来人了,抓贼娃子了,抓棒客了!” 毕竟是个老人,安安奶奶学车不久,现在市内交通方便不说,停车也极其麻烦。所以,她平时都不摸车的,技术自然不行。 老太太集“女司机、磨合期、头一年”为一体,再加上是老人,叠了个高龄女魔头的bullf,被人抓住门把手,心中大慌,雨刮器不知道怎么的就疯狂起刮起来,顿时遮挡了视线。 只听得“轰隆”一声,车好象撞到什么东西,再走不动。 曹老太太惊魂未定,放眼望去,原来自己在慌乱中把人家里停在院子中的125摩托给碾得稀烂。 车轮下卡着摩托车残骸,再动弹不得。 妇女叫声凄厉,顿时就有十多个村民闻讯提着镰刀、锄头跑来打小偷。 曹老太太这是彻底地害怕了,她把自己锁在车中,选择报警。 在经过被村民围困一个小时的惊恐之后,警察同志来了,把当事双方和车辆带去镇派出所处理。 警察同志看她年事已高,加上这事也不大,就两头调解。说大家都冷静一点,事情不发生已经发生,总得有个解决。要不这样,曹老太太你把冬菜坛子还给人家,再赔损坏的摩托车,给人倒个歉,这事就算了。 不料那妇女却不依,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一坛冬菜也不值什么钱。好好说话,我都可以送给她。可这鬼老太婆不该偷,被抓住了还给我来横的,直接把钱扔我脸上,当我什么人,打发叫花子吗? 这是对我人身的极大侮辱,我得把这口气找回来。 不,我不接受调解,我要报案。 这是要立案了,警察同志有点头疼。是,那坛冬菜也就值个一两百块,但问题出在那辆被碾烂的摩托车上。摩托车不错,九成新,案值已经过了五千的刑事立案标准,难不成还走法律途径,判老太太刑? 但法律就是法律,受害者一心要立案,警察同志也没有办法,只得按程序走。 安安奶奶这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打电话给周山水。 这事实在太丢人,她也没脸告诉儿子和儿媳妇。 第一百二十章 许润的道理 ,盲盒生活秀 周山水接到曹老太太电话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开车带着许润朝那边赶。 刚开出去不几步,许润却拿起电话:“喂,陆英吗,我是许润。对对对,我回来了,飞扬这两天不是高考吗?娃娃放养了三年,最后时刻我这个做母亲的如果不出现,不像其他父母那样守在考场外,对孩子来说,总归是一件无法弥补的遗憾。” 周山水大惊:“太太你干什么,陆英还在住院,你告诉她做什么?她的身体不好,如果急出个好歹怎么办?” 许润不理睬周山水,用尽可能简短的话把曹老太太地事说了,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身体如果不好,就通知泽元过去。” 那边,颜陆英叫了一声:“好好好,我和泽元马上过去。” 结束通话,周山水道:“太太,你这不是乱来吗,我生气了。” 许润:“山水,这事还真的让泽元和陆英去处理,我们毕竟是外人,代替不了他们的。” 见周山水还在发怒,许润接着说,山水你冷静点,听我慢慢讲。 首先,老太太出事的那个镇距离泽元和陆英他们要近些。从那边开车过去,要节约一个多小时,不像我们这边要走饶城,饶大半个蓉城。 周山水叫道,可是,陆英的性格我清楚,家里出了这种事,即便她和婆婆的关系再差,即便他们夫妻已经走到婚姻破裂的边沿。但母亲惹出麻烦,她能不去?陆英怀有身孕,孕吐得厉害,还流了血,身体正虚,如果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你是要负责任的。 许润叹息,就算有个长短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山水你别急眼啊,听我说陆英两口子不得不去的第二个理由。山水,我问你陆英和泽元是什么人,他们是大飞的董事局成员,何等的社会地位。母亲出了这个件丑事,传出去将来还怎么见人。 现在受害者不接受调解,要走法律途径,两边已经翻脸了。警察同志一立案,老太太的家庭背景什么的不都大白于天下了吗? 现在是什么年代,现在是人人都是自媒体时代。搞不好那个村儿的村民已经把现场给拍下来,发了小视频。如果让他们知道安安奶奶的儿子媳妇是什么人,人家再发上几个,这社会影响就控制不住了。 山水,你我都是普通人,就算去了,能控制住这样的乱局吗?这事下来该怎么解决,还得让泽元和陆英来。 听许润说完这番话,周山水默然无语,半天才长长一声叹息。 许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山水,我知道你担心陆英的身体。放心好了,她身体一向很健康,而且不是还有泽元在她身边照顾着吗?他们两口子的婚姻是出了些问题,但根源在婆媳关系上,其实感情还是很好的。” 周山水:“也只能这样了,这事估计要耽搁点时间,我担心飞扬。儿子高考,我们不守在考场外面,我很内疚。” 许润:“行了,行了,我们抓紧时间,在下午五点去接就是了,你小心开车,不要急。” 说话间,汽车已经上了绕城高速。周山水不敢大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认真驾驶。 同时,在绕城高速上,老余也开着车载着老婆孩子,他们从老家办完升学宴回蓉城。 却见老余今天的打扮颇朴素,一件跨栏背心,一条短裤,一双凉鞋,剃了个平头。 他脖子上那串念珠因为实在太碍眼,宫小丽看见着了就不打一出来,直接扯了扔大渡河里去。 余金华是个飞扬跋扈之人,女儿考上高技,老余家五代文盲,终于出了个大学生,那可是大大涨脸的事情。如果换做从前,他回老家摆流水席,不定得意到何等程度。 不显摆到人憎鬼厌绝不收兵。 但山东老王的忽然离世给了他很大打击。 老余忽然领悟,人的一生真是短暂,几十年说过去就过去了,总有一天你要离开。 在这几十年的人生中,你会遇到很多人,不管喜不喜欢,相聚总是缘分。 你跟人所争执的,其实没多大意思。 好好过自己的每一天,担负你的责任,让你身边人快乐幸福就好。 余金华这次回老家摆宴,一反从前的飞扬傲气,挨个跟朋友亲戚老乡敬酒。说,孩子能够有今天都是她的努力,即便有一点小小的进步,那都是值得鼓励和肯定的。以前我老余做人或许有这样那样问题,我性子急,我有时候还不那么厚道,今天就给大家赔个礼。 这些年,我事业上是有点小小的成就,但也有很多遗憾。 我对不起很多人,尤其是对不起老婆。 小丽当年把我从雪地里拣回来,不顾家里人反对,一心嫁我给这个小乞丐。她说了,当年就觉得我将来肯定是个人物,跟着我她不会后悔。 可这只不过是唯心的话儿罢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叫花子将来是神雕大侠还是鲁有脚,但她就是嫁了。 老余我性格不好,遇到事就在家里骂天骂地骂空气,骂婆娘娃儿。而她宫小丽呢,她从来不发火,只问我,老余老余,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还有什么话比这更暖心的? 是的,小丽没文化,长得不好看,她表达自己的感情的话只能是这么一句“想吃什么,我去做。” 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我能够有现在,全靠她。 是她在背后默默帮助我,为我教育出这么一个好孩子。 “今天的升学宴是属于她的。” 宫小丽说:“老余,你别说得这么腻啊!当年我看的就是你这个人,我管你将来会怎么样,我就跟你了,因为你就是我的杨过啊!” 说着话,她就哭起来:“老余,来来来,我们一家三口喝一杯。” 老余整个的通脱了,变得慈眉善目,宽容一切接受一切。 摆完升学宴,余金华一家三口匆忙赶回家。因为老余和宫小丽前几日商量说今天是周山水儿子高考的最后一场,老周对他们家有恩,如果不是因为山水,余葳蕤现在不定还怎么样呢! 这两个月,余葳蕤身上的变化极大,让老两口心中欢喜而欣慰。 他们商量着,等下怎么也得去开场外接一接周飞扬,由老余请客给孩子接风,当做一种感谢。 至于礼物嘛,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孩子不是喜欢吃能吃吗,送他一大袋松茸,松子板栗红薯土豆什么的也乱七八糟装了百余斤,简单粗暴直接。 老余一边开车一边和宫小丽讨论等下去哪家馆子吃饭,人飞扬是名牌大学生,文化人儿,吃饭的地头要雅,礼数得走到。 忽然,余葳蕤说:“我不去了。” 老余惊讶:“怎么能够不去呢。” 余葳蕤:“反正不去,你们大人的事情,我这个小孩子不想参加。再说,跟你们一起吃饭,挺没意思的。” 宫小丽难得地发了火:“微微,周叔是怎么对你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能有今天,全靠人山水叔叔,他就是你亲爸爸,做人不能没良心。” 余葳蕤也怒了:“反正不想去,死也不去。” 眼见着两人要说僵,老余却道:“不去就不去,心平气和,心平气和。我今天要和山水喝酒,不喝倒一个绝不收兵。有娃娃在,确实喝不痛快,就这样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那年的雨和血 王泽元:“妈,妈,你怎么能够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怎么就不对了,就就是拿了一坛破冬菜吗?我又不是不给钱。”曹老太太大叫:“他们偏偏就不依不饶了,什么东西?” 王泽元道:“妈,你要买什么总得等人回家, 不能自己动手吧?” 老太太道:“我等什么等,谁知道要等多久,我的时间不值钱啊?拿了就是拿了,又怎么样?” 王泽元:“可是,可是……”他小时候被母亲管得严,很孝顺。此刻见到老妈咄咄逼人的气势, 竟说不出话来。 果然,如许润所预料的那样,颜陆英和王择元先周山水他们一步到了派出所。 所里聚了好多村民,闹成一团,几乎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在拍。 老太太厉声喝道:“不许拍,不许拍,你们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我要告得你们倾家荡产。” 见她如此嚣张,那位受害者大嫂脸得气青了,说,不等我回家就拿,还想开车走,估计你心里压根就没打算过给钱,这就是偷。被我逮住了,你还不乐意了,抓起一把钱就扔我脸上,侮辱人也不是这么侮辱的?现在还压坏了我家的摩托车,我也不要任何赔偿,咱们官办,我必须送你进监狱住几天, 好让你这贼娃子长长记性。现在你儿子既然已经来了, 有事快交代,该怎么铺盖衣服牙膏牙刷的早点去买,免得等下被拘留没东西用。 说着话,那大嫂气势汹汹地朝王泽元逼来。 王泽元书生一个,什么时间见过这种情形:“我我我…… 颜陆英知道丈夫就是个十指不粘阳春水的,对于人情事故一窍不通,急忙走上前来。说,大嫂你消消气,这事错在我们,我代替她向你道歉。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我妈年纪大,身体不好,有三高有糖尿病,如果真被拘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做孩子的心里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我想,大姐你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大嫂还是生气,说, 这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的要的就是个态度。 颜陆英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代表全家人跟大姐你道歉。我妈年纪大了,脑子有糊涂,大姐你没必要跟老太太一般见识。” 说着,就不住鞠躬。 大嫂脸色这才好了些,说,你这个态度还行,早这么说话能弄成现在这样吗? 但安安奶奶却不乐意了,骂,你跟她说什么,谁要你代表我的?我就是没错,我凭什么给她道歉?来抓我呀,把我送进监狱啊,判三年还是五年都行。我反正已经是风烛残年,进了监狱随时都可能死。我如果死了,泽元、陆英,你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告她,说是她害死了我。还有,我连这派出所的公安一起告。 警察同志很委屈,怎么连我们也告上了,忙道,不至于,不至于,既然你的子女已经到了,我们这不正在调解吗? 老太太如此嚣张,受害者大嫂彻底爆发,叫道,公安,谁要你们调解的,我就不调解就不原谅,我要送这个死老太婆上山去劳动改造,我就不信她还无法无天了。 王泽元一向怕麻烦,又害怕母亲,刚才都是躲在边上不吱声的,反正这事有陆英在,肯定能解决。却没想到,眼见着大家都要说妥。却不想老娘还是不服气,看架势是铁了心要把她自己送进监狱去。 王董又气又急,铁青这脸喝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做错了事就得认。你如果真被判刑,我怎么跟社会交代,我们还有脸见人吗?我不成了劳改犯的儿子了,妈,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太荒唐了,你你你,你真是岂有此理! 这可不是能够开玩笑的事情。 见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儿子平生第一次竟然对自己厉声呵斥,曹老太太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号道,忤逆不孝啊,天打雷劈啊!安安出国那天晚上,你撵我走,还对我动手。今天又骂我,你才是我妈,我是你儿子。警察同志,你看看啊,你看看这是什么小畜生啊!你快把他抓起来啊,我要立案,我要告他虐待老人。 说着话,老太太在地上不住打滚,双脚使劲地蹬着。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正在拍摄的村民都停了手。 “丢人……实在是丢人……”王泽元嘴唇颤抖:“陆英,陆英,快想想办法,快……” 还没等颜陆英说话,老太太忽然一跃而且,朝屋外跑去:一边怕一边哭喊:“儿子不孝顺,所有的人都在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死了算了。” 派出所的院子里正摆着她的汽车和碾坏的摩托,曹老太太也是个狠人,竟一头朝摩托撞去。 “啊!”所有人都在大叫。 还好那位大嫂毕竟是做惯了农活的,身手矫捷,千钧一发之际把老太太抱住。但还是差了一步,安安奶奶的额角被摩托车残骸上的铁片擦伤,有鲜血渗了出来,殷红一片。 差点出人命,大嫂也吓坏了,对着颜陆英和王泽元大叫:“我不告了,不告了,你们赔我车就好,快把这个疯婆子弄走!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真出来人命可就麻烦了,疯老太婆这不是毁人吗? 王泽元身体一阵摇晃,目光呆滞:“陆英,我晕血,扶住我。”就软软地坐了下去。 一通忙乱。 等到周山水和许润赶到,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他们在镇卫生院见到了颜陆英一家。 三人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不着声,王泽元一脸煞白,老太太额上贴着一个创口贴,看起来问题不大,颜陆英则咬牙满脸无奈的样子。 肇事汽车停在他们身边。 周山水心中着急,正要上前。许润一把拉住他,小声道:“问题应该已经解决,我们先别过去,看看再说。有的事情,需要他们独自面对,独立解决。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也许是一个契机,让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好好说话的契机。” 周山水:“可是……” 许润拍拍他的手背:“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心理那道坎得自己翻过去,别人帮不了的。山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今天请你先等等,再等等。” 太阳很多,明晃晃的阳光落到长椅上三人的脸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颜陆英先开口了:泽元,妈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赔偿了撞坏的摩托车,道了歉,大姐也是通情达理的,答应不再追究。另外,村民们也删除了刚才所拍摄的视频,你不要担心。 王泽元点点头。 颜陆英又问,你头还晕吗,想不到你晕血的毛病还没有好。 王泽元虚弱地说,这毛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好得了吗?陆英,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阿尔卑斯山越野跑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们都年轻,我们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我们在雨中跑着叫着笑着。你摔了一个跟头,膝盖都磨破了,流了血,当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知道自己大约是要昏过去。可是,我想啊,这么高海拔的山,这么冷的天,如果我昏过去,谁来照顾你呢?我不但不能照顾你,我还成了你的拖累。 于是,我咬着牙坚持着处理好你的伤口。很奇怪,我竟然没有晕,我以为我晕血的毛病已经好了,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们当时都被雨水淋透了,好冷好冷。 我们抱在一起,我知道我爱上了你,因为你就是我的良药。 王泽元说,想不到,我这个毛病还是没有好。我刚才忽然明白,今天相比起从前那次,只是心境不同,一切都变了,陆英,我不想这样啊! 颜陆英眼睛里满是泪光,说,我也不知道变还是没有变,我也希望一切没变,但我永远记得那年的雨,真的很美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想有个家 两人的话说得伤感,旁边的曹老太太却不乐意了。 老太太骂起来,什么一切都变了,还希望,不就是因为我老太婆的出现破坏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吗?我孤苦伶仃几十年,我想和儿子儿媳妇孙子生活在一起,错了吗? 凭什么别的人家三世同堂, 天伦之乐,我就得被人不问不闻。 颜陆英不说话,王泽元则苦笑着道,妈,我们家乱成这样,我觉得你有责任, 你少了体谅之心。 老太太变得暴躁, 道, 我不跟你说,你就是个怕老婆的没用的东西,我跟你太太理论。颜陆英,我没体谅你吗,你给我讲明白了。 颜陆英点点头,道,妈,今天我们三人能够坐在一起,不掩饰自己观点的机会很难得,那我就实话实说,你确实是缺少了体谅。你从来只想着自己,你又考虑过我吗?在家庭中,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人格独立的,我们除了亲情还应该有尊重。你时不时拿我母亲的事来说话,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妈,记得你在我和泽元的婚礼上说过,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亲生女儿。当时,我很感动, 很幸福。但是, 你如果拿我当亲生女儿看,那种伤害人的话能说出口吗? 王泽元也道,是的,妈你错了,你要么向陆英道歉,改正错误,要么搬走,我们在一起生活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没错,我没错!”老太太厉声叫起来:“我为什么要道歉,你们这是在逼我吗?” 说着说着,她忽然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叫道,我三十岁的时候死了丈夫,被人喊曹寡妇,多难听呀!为了供泽元读书,我在厂里上班,做拉链的那种乡镇企业。 家里穷,要想有口饭吃,怎么办?只能没日没夜的上班,为了多赚钱, 我给小组长,给车间主任赔笑脸,就想让人多给我安排点加班。 我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在流水线上干着干着,就睡过去了,手指甲都被机器给打掉,流了好多好多血。 王泽元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说你晕血,我怎么不晕?我看到红艳艳的血,我也害怕,但是,我得供你读书,我不能倒下啊! 车间主任吓坏了,要叫救护车,我说别叫,别叫,我要上班,我还有一个小时就交班,现在去医院那不是白干了吗? 后来泽元大学毕业了,又去留学,还得需要钱,怎么办,继续上班吧。夜班熬得我呀头发都白了。我以前很瘦很漂亮的,泽元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你是多么的英俊,你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我天天夜班,饿了,就使劲地吃使劲地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我就胖成现在这样。我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 再后来,家里拆迁,我得到了做梦也想不到的钱,泽元你也回国了,还带着陆英。我想,这下好了,一家团圆了,我劳累的大半生,我值了。 可孩子们要创业,怎么办,我就把所有的钱给了你们,还跟着来了蓉城。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 那时候,你们忙得要命,我在家带安安。 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看着你们和安安看,我喜欢看着一家人在我面前晃,只要你们在,我才感觉到生活的充实。 我三高,我糖尿病,我性子急,我心情经常不好,我受不了烦。 尤其是安安那小囡,一闹起来,我的血压噌噌上去,这孩子真讨厌啊! 可等安安一出国,我忽然发现不对。没有娃闹腾着,这家还像个家吗,尤其是你们还要离婚,我们家这不散了吗? 我很寂寞。 我现在才发现,往日那些让我心烦的事情是多么的宝贵。 我想让家里再有一个小孩儿,无论是男是女,无论他和她多么的讨厌,我都想要。 我想要个家。 老实说,安安出国的那晚,当我听说陆英怀孕了,我好激动,我想啊,如果再来一个小孩子扑进我怀里,奶声奶气叫我:“奶奶”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陆英,你这个礼物多好啊,我多么感谢你啊! 是是是,我脾气实在太坏了,我知道我嘴巴臭,但我还是挂念着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你前段时间不停地吐,人也一天天瘦下去,我难过。 我难过了就骂人,因为我不懂得怎么安慰人,我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不懂这些啊!就算懂也没用啊,无论多大的困难,都的一个人杠住,你只要一软弱,你就完了,你完了,泽元怎么办? 陆英想吃冬菜,我就到处去找,这不,今天就找着了,就是刚才那个大嫂家自己做的。 她家里没人,我等不了,我怕饿着你。 我抱着坛子就走,没想到却被人逮住了。 “我这都是为了陆英,为了未来的孙儿,为了这个家啊!” 老太太哭得满面都是泪水,她打开汽车后背箱,指着那个坛子,不住抽泣:“你们竟然骂我这个苦老太太,你们这么做对吗?看一个人怎么能看她说话好不好听,你得看她做了什么呀?还公司大领导呢,只喜欢听好话,你们没水平。” 颜陆英吃惊地听完这一切:“等等……妈,今天这事……你就为这一坛子冬菜?” 老太太用手挖了一捧酸菜,递过去:“陆英,你吃什么都吐,妈好害怕你身体出问题,你快尝尝是不是林大嫂家的那种,妈喂你。快吃,快吃,别饿坏了肚子里的孩子。你怎么不吃呀,你气性这么这么大,不就是说了你妈妈几句难听的话吗,我给你道歉行不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味道怎么样?” 颜陆英被婆婆将一颗冬菜塞进嘴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她使劲地咬着,冬菜在嘴里发出喀嚓的声音,清脆之极。 颜陆英:“好吃好吃,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然后将头靠到婆婆的肩膀上:“妈,对不起,我也有错。” 老太太忽然又骂起来:“王泽元你是不是呆的,快扶你太太上车。她最近都没正经吃过东西,咱们找家好饭店,将就着冬菜好好吃一顿。你还楞着做什么呀,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高分低能的儿子。” 安安乃乃终于在儿媳妇面前艰难吐出“对不起”三个字,这已经足够了,横亘在这一家人心中的坚冰终于消融。 远处,正在偷听的许润也哭成一团,她缩进周山水怀里:“山水,真好啊,真好啊,我也饿了,咱们快去跟陆英打招呼。” 周山水:“好,我们去蹭一顿饭,吃饱了才有气力接飞扬出考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等待 周飞扬同学从考场出来到停车场后,神奇地发现父母不在,看了看手机,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他们有急事要去办,让他自己回家随便做点东西吃。 他也没有办法,只得走了半天路,才叫了辆出租车。 好不容易赶回家, 他还是忍不住又拨了个电话过去:“爸,你现在又在哪里了?” 对面听起来挺闹腾,传来哈哈的笑声,周山水很快活的样子。说,飞扬啊,我正和你妈在外面吃饭呢。咱们家领导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怎么也得过过二人世界, 有你在破坏气氛。 周飞扬有点郁闷了, 今天可是他高考诶,他们这么干合适吗?遇到这么不靠谱的爹娘真是命苦。 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又传来颜陆英的声音,显然电话开了免题:“飞扬啊,别听你爸爸胡说,他在跟你开玩笑呢!姑妈这里有点急事,让你爸妈过来处理,事发突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姑妈向你道歉,你千万千万不要受到影响。下午还有一科,为山九仞,千万不要功亏一篑,静下心,好好考。” 周飞扬道,姑妈,我晓得了。 电话那头又传来母亲许润的声音,问他上午考得如何?周飞扬回答, 还成, 这次的题目都挺简单的, 以前刷题的时候都刷到过。正因为都见过,自己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洋流那到题上还卡了一下,愣了十几秒才想出来。至于下午的外语,也没什么问题,都是死记硬背的工夫,根本就不用准备,直接进场考就是了,关键是要保持平稳的心态。 许润松了一口气:“你这娃倒跟我说起心态,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吗……山水,今天这份花龙不错,挺新鲜,你尝一块。别老吃水煮牛肉,一把年纪了,花椒海椒对肠胃不好……对了,飞扬,刚才说到哪里了?” “没……没说什么。” “那好, 你尽管去考,等下我和你爸去考场接你, 你姑父姑妈还有安安奶奶也要去……周山水, 鱼腥草少吃点,里面含马兜铃酸的……你又吃肥肉,不许吃……” 周飞扬默默地挂了电话,心中郁闷,你们在外面大吃大喝,我却在家做饭,真是过分! 今天太阳好大,从窗户投射进来,照得屋中明晃晃一片。 打开冰箱正要将菜取出来,随便做点吃的,手机就有信息进来“几点考完?” 周飞扬心中一颤,回道:“五点。” “接你吃饭。” 周飞扬色变:“我爸妈还有姑妈一家都会去考场等,很尴尬,不合适。” “怕了,还是不欢迎我?”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发信息给我,相当于扰乱军心,下午还有一场呢!” “胆小鬼,我逗你玩的。”对面发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今天也忙,下来再约,闪了。” 周飞扬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束通话后,发现自己已是浑身大汗。 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再做什么午饭,随意烤了几片土司,喝了一杯牛奶就去午休。 为免得睡太舒服错过时间,我们的飞扬哥就在客厅里铺了一床席子,就那么赤条条躺着。直到被移来的太阳晒得浑身发疼,这才一个激灵醒来,看时间已经是两点,身上已经被烙了凉席的条条纹路,跟斑马似的。 他渴得厉害,又吃了一片西瓜,这才匆匆坐车赶去考场。 中午没吃饱,肚子竟饿得厉害。但说来也奇怪,人一饿,脑子却异常的清醒,下午这场的考试状态竟是极好。 做完卷子,他端详着答题卡,一一检查。 良久,才舒了口气,心道:今年的高考题目都挺简单的,又是一张满分卷。 他在考试的时候,周山水许润和妹妹一家正等在考场外面。 高考期间,梧桐树中学外面的几条街道都交通管制,家长们也不说话,怕的是影响了考场里的孩子们。其实,校门离设在教学大楼的考场尚有五六百米距离,再大的声音也传不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周施主,我来了!” 众人转头看去,不是余金华和宫小丽还能是谁? 余金华哈哈笑着:“山水,我家女子考大专的时候你一直守在考场外面,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在,不得不说是人生的一大遗憾。今天是你家乖儿高考,我也来守守,当还你人情。咦,颜总、曹阿姨你也来了。” 曹老太太也咦一声,问,老余你这么这个打扮,跟和尚一样。 老余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披着僧袍,穿着布鞋,剃了平头,左右手都在盘串儿。慈眉善目,宝相庄严:“阿弥陀佛曹阿姨,我已经把人生看穿了。所谓,纵有前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人啊,讲究的就是个随性。又所谓,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 “曹阿姨你别听他胡说。”宫小丽今天穿着大红旗袍,她说是上次为女儿考试做的,这次顺带着也祝福一下周飞扬。 两夫妻说话的嗓门都大,引得旁边一众陪考的爸爸妈妈们面露不满,同时竖手指在嘴唇上:“嘘嘘。” 太阳大,闲站无聊,老余压低声音问周山水和王泽元斗地主吗?说着话就神奇地从僧袍里掏出一副扑克,拉他们到阴凉处,蹲到地上。 王泽元很尴尬,堂堂大飞无人机的王董,大庭广众蹲地上打牌,实在不雅,忙说不会不会。 周山水笑着问余金华,你不是皈依了吗,赌博不好,赌博不好,你要戒,我可不能坏了你的修行。 但老余哪里肯依,依旧执着地劝二人:“打一个小时吧,打小一点。” 正在这个时候,曹老太太朝周山水招手:“山水,问你个事。213栋陈大姐,就是前年死了男人的那个,是不是耍了个男朋友,比她小十岁?” 她说这个周山水可就来劲了,忙跑过去:“什么比她小十岁,小十五岁,以前是陈大姐的司机。我听物业的几个女管家说,陈大姐每个月给小男朋友两万块零花,还在男方老家给人买了房子,两室一厅,大四十来万。” 宫小丽忽然气愤地说:“对的,我听人说那男的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陈大姐这不是毁人吗?都五十岁的女人了,还找了个三十出头的对象,伤风败俗。” 周山水感叹:“爱情啊,谁说得清楚呢!两个人在一起,有爱就足够了,也必须尊重,我个人是祝福他们的。” 许润皱眉:“山水,你话太多。”但还是竖起了耳朵,这一听却入了迷。 周山水加入到几个妇女的社交圈,聊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八卦可比斗地主有趣多了。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只听得轰一声,所有的家长都朝校门口涌去,更有人拿起手机录象拍照。 今年的高考正式结束。 学校保安已经在校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同时大喊:“往后靠,往后靠,别挤啊,哎哟!” 他们一个个都举着叉子、盾牌、橡皮棍,如临大敌。 远处还停着警车、救护车,以防发生意外。 高考是学子们,尤其是普通孩子改变命运,甚至改变整个家庭命运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至少能够做到最大限度的公平公正公开。 而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孩子都是普通人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就是答案 又等得片刻,终于有考生出来了。 却见,一大群娃娃像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哦呵呵”的呐喊,朝大门外冲来。 首先出场的是一个女生,看她的形体应该是练过体操还是什么的,竟然来了几个空翻, 直接翻了出来。 这精彩的表演自然引得众人激烈的掌声,保安惊得手中的盾牌都掉地上。 接着出场的是个头发蓬乱的男生,这娃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喊:“饿,我饿,我饿啊!” 话音刚落,老娘将把一块炸鸡腿怼进他嘴里:“快吃,快吃, 你今天可以吃垃圾食品。” 孩子激动得都快流泪:“香, 真香,一年没吃了。” 第三个出场的是个高大健壮的男生,宛若水浒传中的黑大汉。 此男生愤然地朝身边的另外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喝道:“才考两个小时就考成这样,至于吗?” 女生:“成成,我我我,我低血糖,我腿软。” 黑大汉忽然一把拎起小女生就扔自己背上:“我背你。” 当着这么多人,女生害羞,用拳头锤着男朋友的背:“讨厌啦,那么多人,爸爸妈妈都在外面,叫人看到。” 男生意气风发:“怕什么,我985没问题,在你爸爸妈妈那里也能直起腰杆。纸包不住火,我热情如火。” 众家长轰一声就笑起来。 接着又是一对小情侣手牵着手出来。 然后是另外一对……第十对…… 仿佛在一刹那间, 以往的地下恋情都大白于天下。 许润看得不住摇头,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合着家长出了那么多学费补习费,费了那么多心血就为他们早恋?他们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老师吗? 周山水回答,高考结束就是成年人,可以谈恋爱了。再说,人男生刚才说了肯定985,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能祝福,青春真是美好,青春的一切都可以原谅。 旁边,老余:“阿弥陀佛,只能祝福。” 正说着话,颜陆英就叫了一声:“飞扬过来了。” 却见,周飞扬背着手逍遥地走出来,面色镇定,嘴角带着笑意。 看到外面这么多人等着,他有点吃惊:“都来了, 至于吗?” 许润道:“我和你爸来等你不应该,姑妈一家是你最亲的人,等你不应该, 余叔叔和宫阿姨一直关心这你,等你不应该?” 周飞扬:“还好你们中午没有一起来送我进考场,不然,这么大张旗鼓郑重其事,还真要把我弄紧张了。” 周山水问,你紧张过吗,你就是个没心的。 然后,伸手去薅了薅儿子的脑袋。 周飞扬:“发型乱了。” 周山水:“小屁孩儿还讲究发型了?中午吃的什么,饿不饿?” 周飞扬反问:“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迟?” 语气中竟带着责备。 许润有点生气,周飞扬你什么意思,不是说我们有急事吗? 曹老太太忙道,好了好了,别吵,今天是我的错,我给大家道歉。老太婆我做东,请大家吃顿好吃的,飞扬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还没等周飞扬回答,老太太又问老余,金华你是吃斋的,等下我让厨师单独给你做。 余金华:“不用单独,我肉也吃得酒也喝得,酒色财气一概不忌,如此方能超脱。所谓,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酒在瓶。” 老太太生气:“你这出的什么家啊,皈依个啥啊,罪孽罪孽。” 老余正色:“不然,所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安安奶奶:“懒得跟你多说。” 众人大笑,簇拥着周飞扬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刚到地头,“呼”一声,澎湃的引擎声中,一辆摩托车停在众人面前。 车上黑骑士将手中头盔扔给周飞扬,然后掀开面罩,露出余葳蕤那张美如女神的脸:“饿不饿,吃什么?上车!” 周飞扬跨上车去:“想吃烤肉。” 余葳蕤看了周山水一眼,脸变得如高原老家的日照金山:“叔叔,我曾经对你说过,你给我补课让我考上大专,就告诉你飞扬的女朋友是谁,我就是答案。” 说罢,一拧油门,带着我们的飞扬哥绝尘而去。 周山水下意识大叫:“开慢点,注意安全!” 说完话,他才意识到不对,回头看去,身后众人皆满面寒霜。 没有人说话。 良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首先愤怒的叫起来。说话的正是安安奶奶:“不行,我不同意!” 曹老太太跋扈嚣张惯了,哪会顾及到老余两口子的感受,直接开骂。我们家飞扬是什么人,学霸,不不不,是学神。清北复交随便挑,将来要读硕士博士,进大飞无人机他姑父姑妈那里做科学家,是我们太湖王家一等一的人才。你们女儿什么人,学渣,一个技校生。虎拉吧唧的,也不看看自己模样,配得上吗? 王泽元忙打断,飞扬可不是我们王家的。 放屁,老太太骂,多好一个孩子啊,姓什么重要吗?余金华,宫小丽,你们有脸吗? 许润也恼了,说,老余,宫大嫂,你们有点不地道了。还说让我家山水给你家微微补课,原来是蓄意而为。是的,孩子念大学了,是成人了,他们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主。但是,但是请你们好好想想,孩子的成长环境还有性格迥然不同。飞扬话少,内敛,敏感,其实在感情是上非常脆弱的。微微外向,性格也不好,离经叛道,说句实在话,我不是很喜欢,我觉得他们不合适。 颜陆英也点点头,附和道,是有点不好,性格差异太大了。 众人一通说话,倒有点围攻的架势。 宫小丽很羞愧,喃喃道,我根本就不晓得这事啊,怎么可能是蓄意的,你们都误会我了。 老余也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双手只不住盘着佛珠。 周山水和王泽元很是无奈,相对苦笑。 老周说:“行了,吃饭去。” 许润:“还吃什么呀,气都气饱了。孩子都不在,吃起来又有什么劲?” 眼见这就要不可收场,忽然,旁边停着那辆汽车后传来伤心的哭声。 众人同时看过去,却是一个小男生和一个小女生。 哭的正是女生:“考砸了考砸了。” 男生牵着她的手安慰:“宝宝,别哭啊,你一哭我的心好慌。不就是考差了些吗,死不了人的。对了,你估分多少,能考上吗?” 女生:“你呢?” 男生有点得意的样子,拍着胸脯:“还成吧,应该能考上川师。你别哭了,不就是考砸了吗,有我呢!” 女生点头抽噎:“估计上海交大还是能够上线的,但要想进热门专业却有点难,怕争不过,你呢……” 男生愣神:“都能上线了,还哭个什么劲,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川师可有点比不了上交,他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有点气恼。 女生哭道:“我上不了好专业将来就赚不了钱,赚不了钱就买不到房子。你家挺困难的,估计也买不起,真到那个时候,我妈肯定不会同意你和我交往的,我好难过。” 男生发作:“是是是,我川师,我比不了你。你上交,你了不起,现在还嫌弃我了。你变了,分手吧!” 说着,就拂袖而去。 女生慌了,哭着追上去:“宝宝,宝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分手,等等我,等等我。” 那头,两对中年男女气冲冲追过来,喊:“等等,你们两孩子在干什么?” 显然,他们这是这对小男生小女生的父母。 就在今天,不知道多少相爱的男女要公布自己的恋情,不知道多少悲喜剧将要上演。 被这对小年轻一打岔,众人都忍不住微笑。 青春真是美好,看到今天出场的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世界瞬间变得年轻,生活也变得充满希望。 许润和安安奶奶泄了气,也不在埋汰老余夫妻。 宫小丽怯生生问:“还吃饭吗,要不我请,给大家赔罪?” 周山水:“吃吃吃,怎么不吃。”就伸手去拉许润:“太太,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有力气理论,去吧,去吧!” 许润不愿意,抗拒。 颜陆英劝:“去吧,去吧,孩子长大了,飞了,他自己的人生道路父母也做不了主,只能接受。” 周山水附和着对许润说道:“对对对,太太你年轻的时候是名牌大学生,后来不也嫁给我这个委培生,咱们不也过得很幸福?可见,感情这种事情没道理的。” 许润怒喝:“我不幸福,我婚姻状况是离异。” 周山水:“但我们很快乐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生活在蓉城,一生都会呆在这里,因为蓉城就是一个流动的圣节,而太太你就是我的节日。” 许润痴住,目光中全是迷离。 好半天才道:“行,吃饭去。老余,宫大嫂,你们做事很不地道,绝不原谅。” 她余怒未消,甚至有点郁闷。说,山水,我以前还梦想过孩子长大成人了,忽然有天带着一个姑娘出现在我身边,说,妈,这是我的女朋友,我爱她。然后,我封了一个红包给未来的儿媳妇,给予他们最真诚的祝福。看着辛苦养大的孩子被别的女人抢走,我泪眼涟涟,依依不舍,心酸而高兴——孩子长大了,留不住了——山水,这是多么值得纪念和难忘的一刻啊。可是,我现在没有期待了。对于一个做母亲的来说,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就这么被剥夺了。 周山水哈哈大笑:“你啊,还说我是文科生,情感细腻到莫名其妙。其实,你才是。好了好了,别这样。” 他转头对众人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咯走咯。” 曹老太太又好奇地看着余金华:“老余,你真吃酒肉?” 老余:“阿弥陀佛,肉也吃得,酒也喝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天气好热,阳光明晃晃照射下来。 大下午的,考生们正是能吃的时候,脑力劳动最耗费精力,孩子们饿得嗷嗷叫,很快就在父母的带领下散去。 梧桐树中学恢复安静。 风轻轻吹动着街边芙蓉树,沙沙声响,静谧而安宁。 一切好象都没有改变,但一切又好象是变了,对于这三家人来说更是如此。 生活就好象开盲盒,不打开,你就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好生活,坏生活,自己想发儿过。 完本感言 这本书已经写完好几天了,因为五一刚过,手头事情也多,就耽搁到现在,算是迟到的感言吧。 一直想写本关于高考的,写写面临高考的年轻人。只可惜作者距离自己的高考过去好多年,现在回过头看去, 记忆竟有些模糊。或许当时学习太枯燥太烦,下意识地忘却掉。 可惜当年的我家庭条件还算可以,父母还没有离婚,对于未来也没有什么想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去考,自然也没能念上心仪的学校。 实际上, 我当年身上也有着周飞扬同学初中时的胡闹任性。那时候,我记得自己曾经在网吧不眠不休玩了半个月, 饿了就吃方便面, 累了就倒在椅子上迷瞪一会儿。头发蓬乱、满眼眼屎。目光呆滞,失去理想。 那时候的我还是有点绝望的,感觉人生没有前途,生活没有目标,及时行乐吧。 直到有个大冬天的凌晨,我腰无半文从网吧出来,忽然非常非常想吃醪糟蛋,那种想简直是刻骨铭心。这才意识到,该工作该赚钱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怎么喜欢甜食,因为过去实在不堪。 我成熟得也晚,恋爱结婚生孩子都糊涂,浑浑厄厄,一混就混到独立门户,才认识到生活的艰难。 记得每个月领了工资,我们两口子都要计算该怎么开销, 别弄个月光,到月底没饭吃才好。所以,一有钱,我们都下意识地买许多菜。比如生肉,通常会买上二十斤左右,分割好,用塑料袋分别包好搁冷冻室。绿叶菜不耐久放,我们就买西红柿、土豆,吃上一个月。每到饭点,放眼望去,不是Toato就是Potato,都吃出心理阴影。 每一粒米都要自己花钱去买,你去解个手都要计算水费。你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可以依靠,而你却成为别人的依靠。 还好飞扬同学有着美好的爱情美好的家庭美好的未来,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生命中所缺少的,就让他在故事中实现吧。 这本书在写作的过程中一直不太顺利,个人感觉写得不理想,因此压缩了许多篇幅。不过,还是又不少收获的,至少对这一体裁有了直接的体悟,也知道以后该怎么写了。你得去做, 才能有所获。 写到结尾的时候,作者身体出了些问题,长期服药,经常跑医院,甚至不敢出门,一度胡思乱想。 还好慢慢调理过来。 健康的身体果然是一切的基础。 请上天保佑我继续健康下去,继续工作,继续写作。 我生平凡,也将继续平凡,写作是我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艺术之中魂灵所寄,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灵。 现实主义题材的读者不多,收藏也少,所以每个读者的支持都让我非常感动,仿佛是在同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坐在一起,在茶馆里、咖啡馆中、公园的长椅上,展一卷书,读桃李春风。 桃李不言,然我们的心在一起。 期待和朋友们下本书再聚。 鞠躬!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