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人鱼恶礁》 第1章 搁浅 要我说,人一旦离开家门踏上旅途,就很难预料半路上会发生什么。 1925年,约翰·多伊搭上了一条名为西风号的船。 *** 乌云密布,暴雨狂风。 海面像是被顽童任意折叠的纸张,时不时就来个九十度的起伏。 天空与大海已经失去了界限,变得混淆不清,数米高的海浪与暴雨充斥着人们肉眼所见的每一寸区域。 “左满舵!” 船长竭尽全力地嘶喊。 然而他发出的声音,却无法传递到甲板上其他人的耳中。 闪电劈开了天幕,这艘船的主桅杆折断,一半焦黑,另外一半随之燃起了大火,又被暴雨迅速熄灭。 光亮消失,船舷上那几个“西风号”的字母再次被海浪吞噬。 “上帝啊!”一个水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主桅杆,他们可能无法冲出下一波巨浪。 “这是海神在发怒,是海神!” 另外一个明显信仰不同的老水手死死地抓紧帆绳,满脸恐惧,“这个季节的冰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风暴……海神……” 甲板被倒下的桅杆砸出了一个大洞。 船舱里,一个乘客模样的男人身手敏捷地钻进了床底,这才没有被“来自头顶”的碎裂木屑扎一身。 然而这个选择让他在下一秒付出了代价——整艘船被巨浪高高抛起,又重重地落下——男人的脑袋狠狠撞上了床板,晕了过去。 他的手搁在行李箱旁边,箱子上刻着主人的名字。 “约翰·多伊”。 这时,船身猛然一震。 巨浪无情地把它吞噬了。 三秒钟后,西风号摇摇晃晃,又千难万险地破浪而出。 雨水、海水顺着被桅杆砸破的大洞哗啦啦地流进船舱,积水把昏迷的约翰呛醒,他艰难地挣扎了两下,爬出床底。 等等,船只的颠簸好像消失了。 糟糕!船沉了? 约翰顾不上昏沉的脑袋,急忙踩到床板上,奋力扒拉着天花板上的大洞往外爬。 他的手臂力量很强,脚蹬舱壁,迅速爬上了甲板。 “咳咳。” 约翰竭力睁开眼睛,踉跄着站稳了,他惊喜地发现周围并不是漫无边际的海水,他没有感觉到海水的浮力与沉船产生的旋涡拉扯。 雨还在下。 雨滴很大,砸得皮肤生疼。 风在转小,海浪逐渐变得温顺平静。 浑身湿透的水手、大副、船长呆立在甲板上,迷茫又惊惧地望着天空。 很自然地,约翰也跟着抬头望去—— 乌云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边悬挂着一弯明亮的月牙。 新月。 在暴风雨里能看见月亮?除非不是下雨,是一根大水管从他们头顶往下排水? 世界好像分为了两半,一边夜空晴朗,一边暴雨倾盆。 月光穿透了无形的分界线,轻轻挥洒着纱雾一般的光辉,所有人的面孔都呈现出一种诡异、苍白的颜色。 “……星星。” 不知道哪个水手压抑着恐惧,低声念叨。 这些星辰更加诡异,因为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移动着,而它们的形状跟任何一个季节的星图都不吻合。 “肯定偏离航线了,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船在漏水!” 随着一声惊慌的喊叫,众人回过神,急忙修补残破的船舷。 一通忙乱,破洞不仅没有堵上,周围的船板好像也出了问题,一股股细小的水流不断涌入船体。 “船要沉了!” 甲板上乱成一团,约翰跑了两步,突然触电一般地望向西风号后方的海域。 在暴雨构成的帘幕水雾里,一艘通体漆黑隐隐泛着暗红的三桅帆船,无声地向着这边行驶。 风帆破烂,船体上有几个大窟窿。 这破损程度比西风号还要严重,然而它行驶在海面上,就像雨燕掠过水面,轻巧灵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黑帆船越来越近。 雾气突然变浓,瓢泼大雨好像在一瞬间蒸发成了水雾,像蚕茧一样把人粘稠地裹在里面。 现在没有风、也没有雨,只剩下海浪哗啦啦拍打船舷的声音。 ……不对,水手呢? 浓雾遮蔽了视线,约翰急走几步,结果甲板上空荡荡的,他既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刚才还存在的惊慌喊叫声。 就像西风号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雾气里慢慢浮现了一个庞大的阴影轮廓。 然后,黑帆船脱离了雾气的笼罩,露出真容。 它很老旧,就像在海上漂流了几十年,船舷下方生满了贝类与藻类,挂起的船锚锈迹斑斑,上面缠绕着黑色的不明海藻。 “咚。” 黑帆船与西风号船舷撞了一下。 声音不大,只是沉闷。 ……但是,有东西被惊醒了。 这艘怪异的黑帆船开始“呼吸”。 船体在起伏、鼓动,甚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整艘船缓慢地扭曲变形,然后崩解。 腐朽的木板被顶飞,一条条奇特的黑色绳索从船体窟窿里游了出来,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黑帆船上攀爬。 绳索蠕动着,像蛇一样。 它们停顿时,类似某种歪歪扭扭的古老文字。 约翰僵立着。 他没法眨眼,没法偏开头。 他的脑海里同步出现了一些扭曲变形的线条,浓雾突然暴涨,遮住了他的视野,他跌跌撞撞地冲向甲板另外一边,中途摔了一跤。 在彻底失去神智之前,约翰似乎听到自己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 …… 约翰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唤醒。 他的肺部火烧火燎,喉咙像是灌满了沙粒,鼻尖萦绕着海水的腥味,他感到有人在用力捶打他的胸腹。 然后他就像是一个漏水的罐子,哗啦啦地倒出来很多海水。 “蛇,黑色的蛇……” 约翰意识不清地念叨着。 他旁边的人奇怪地问:“他在说什么?” “没听懂,好像是英语?遇难的是一艘英国船。” “快来人,那边海浪又冲上来一个,还活着!” 约翰努力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脚边浸泡在海水里的一块大船板,他刚才好像还死死地抱住了这玩意。 船板正是写有“西风号”字迹的那部分。 这处海岸遍布着高低不平的礁石,太阳悬挂在天空,像是一个破屋子里的劣质灯泡,在约翰的视野里不停地摇晃,一闪一灭。 晃着晃着,他就失去了意识,沉入黑暗。 *** 约翰再次苏醒的时候,眼前还是那个一晃一晃的劣质灯泡。 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分钟,才确定这真的是个灯泡。 这是一间宽敞却有些低矮的,很像储藏室的屋子,天花板上面可能是楼梯或者街道,随着人们走路的动静,灯泡就会跟着摇晃。 “醒了?” 一个粗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满脸灰褐色的络腮胡,光秃秃的脑门,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里面有条鱼在扑腾。 “医生说你今天就会醒,很好,起来吧!你躺了一天一夜,应该很饿了。” 络腮胡男人穿着一双长筒胶鞋,他看着房间里面的约翰时需要弯腰,才能露出面孔,当他直起腰,门框只能到他的胸口。 这里当然不是巨人的家,只是房顶低矮。 约翰印象里的医院,应该有十字架、穿着修女服的护士、灰黑的墙壁、痛苦呻.吟的隔壁床病人,而不是成堆的萝卜、卷心菜,以及咸鱼干。 “……这是衣服,你原本的衣服像是鱼肚子里剖出来的海藻,皱巴巴的,腥臭难闻,不能穿了。” 络腮胡男人的英语口音很重,约翰听得非常吃力,他只能磕磕巴巴地用当地的语言说:“谢谢,我搭乘的船沉了,是吗?” “对,我们从海边把你捞上来,就像捞搁浅的大鱼那样……谢天谢地!你会说我们的话!” 络腮胡男人松了口气。 “外面的柜台上有蔬菜汤与烤面包。” 络腮胡男人丢下这句话,提着水桶咣当咣当地离开了。 约翰费劲地穿上衣服,低着脑袋摸到门口一看,才明白“柜台”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家酒馆。 走过堆着高大的圆木酒桶的通道,外面是柜台。 一个装满水的铜壶悬挂在火炉上方的铁烤架上,旁边是一锅热气腾腾的蔬菜汤,架子上还有几条烤好的面包。 约翰低头看着一摞洗干净的木碗木盘、大汤勺、以及一把切面包的刀,觉得那位酒馆老板是要他自己动手。 “你好。” 忽然冒出的声音,让约翰差点切到自己的手。 他扭过头,发现炉火照不到的暗处竟然还坐着一个人,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招呼,他可能都没有发现那里有人。 那人推开面前的锡酒杯,他的手指修长、灵巧。 一看就不是做体力活的人。 “我是詹森医生,很高兴看到你精神不错的样子。” 那人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来到炉火笼罩的范围,他的面容也从暗影里出现。 黑色的长外套,裁剪合体的短马甲,加上苍白英俊的容貌,别说出现在这家老旧的酒馆里,就算在伦敦的咖啡馆里也不会有人责怪这位绅士穿着不得体。 詹森医生右手拿着一块金质怀表,拴着的细长链子没入衬衣的口袋。 “你比我预计的苏醒时间早了半小时,我准备吃完晚餐再来看你的情况。”这位医生很年轻,可能只有二十来岁,黑色微卷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戴着一个单片眼镜,脸上在笑,眼底却没有一丝情绪。 这不是约翰喜欢打交道的人群。 不过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遵循社交礼仪、愿意交谈的人都比冰岛人强。 否则感谢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打听情况更是无从谈起。 约翰现在身上一个便士都没有,他强忍着饥饿,主动伸出了手:“你好,詹森医生,你可以称呼我为约翰。你是英国人?” “是的,我在这个镇子开了一家诊所。” 詹森医生没有跟约翰握手,他很自然地转过身,切了两片面包,然后把盘子递到约翰的手里。 “你应该补充体力。” 约翰只能接过盘子,再给自己盛了一碗蔬菜汤。 “很抱歉,我的诊所太小了……昨天我们在海里捞上来七个人,你是唯一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高烧不退的人,所以我请酒馆的老杰克帮忙照顾你。” 詹森医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解释了一句约翰为什么会躺在储物间,然后就看着约翰吃东西,沉默了数分钟之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问:“你们在海上遇到了什么?” 第2章 你好 约翰抓着面包,咀嚼的速度放缓了,他低头喝蔬菜汤,一副饿坏了的样子。 等到放下碗的时候,约翰的脸上只有愤怒与后怕的表情。 “是该死的风暴,突如其来!我没见过这么猛烈的风暴……船脆得像是店里卖的圣诞节饼干,轻而易举地被掀翻在了海里,断成了好几截。我真不应该贪图便宜快捷,搭乘西风号这种改造过的渔船。” “西风号?” “对,那艘船的名字。”约翰的手指微动,惊讶地望向詹森医生,“你们没有通知巡警吗?我是说,这座城镇里的警察或者港口守卫人员?” 一艘船遭遇风暴沉没,不是一件小事。 正常的流程,应该像约翰提到的那样,巡警会接到消息赶到这里询问具体情况,然后登报通知,渔业与港口管理委员会进行确认并告知船主,向遇难的水手与乘客的家属表示哀悼。 詹森医生取下单片眼镜,放进随身携带的玳瑁盒子,他的蓝眼睛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一种奇异的阴冷感。 然后他笑了笑,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瞬间消失,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眼前分明只有一位担忧病人身体状况的医生。 “就是你说的那场风暴,现在城镇对外的道路与桥梁冲毁了,也许镇上的警官发了电报,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整个白天我都在诊所里……从海里救起来的人情况很糟,他们高烧、呓语、意识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新月。” 詹森医生一边说,一边观察约翰。 约翰恰好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新月?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詹森医生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叹口气说,“其实你被救上来的时候也在呓语,只是你说的内容跟他们不一样。” “是吗?” 约翰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显得十分震惊。 詹森医生看着他,缓缓点头:“你提到了蛇。” 酒馆的门忽然被一阵大风吹开,咣当一声砸在了墙上。 灯泡摇摇晃晃,炉火像是被冷风汲取了生命,逐渐变小。 寒意随着小腿往上蔓延,约翰感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事实上从他苏醒开始,脑袋就一直不舒服,看东西有点重影,这是脑震荡的常见症状。 可是现在重影……变成了幻影? 温暖舒适的老酒馆被无形的黑暗侵入,在他们身前形成了一个个暗色的旋涡,原本旺盛燃烧的壁炉就是被旋涡卷进去,火光才越来越暗。 约翰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面包,肩背紧绷。 他拼命克制住想要一跃而起,躲开这些诡异旋涡的冲动——冷风怎么可能造成这种效果?这应该都是幻觉! 他怎么会产生幻觉? 约翰眼前又浮现出了那轮明亮的新月,还有那艘在浓雾里缓缓靠近,又突然崩解的幽灵船…… 头痛陡然加剧,像是要裂开了。 就在约翰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暗影旋涡忽然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 络腮胡老板大步从厨房里走出,单手扛起门板,“砰”地一声把大门重新合拢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屋内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酒馆老板给炉火添了几根木柴。 约翰放松了绷紧的手臂,他捂着脑门说:“抱歉,我的头有点痛。” 眼前还是有些重影,看盘子里的面包渣在跳恰恰舞就知道了,正常的面包渣会蹦来蹦去吗? “吃完了,就去休息吧。”酒馆老板走过来,直接收了盘子与汤碗。 “抱歉,医生……” 约翰下意识地抬头,准备向坐在自己右边的詹森医生道别,然后呆住了。 身边空无一人。 酒馆里也空荡荡的。 詹森医生虽然年轻,但是看起来不像身手矫健的人。这家酒馆的地板很旧,一踩就嘎吱作响,除非打开窗户翻出去,否则绝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合逻辑! 约翰的视线快速掠过地板与窗户。 他猛然站起来,走到詹森医生之前坐着喝酒的那张桌子旁边。 桌上确实有一个空锡杯,里面还有一些残余的液体。 低头仔细闻,是黑麦啤酒,跟储藏室外面堆着的酒桶气味一致。 “不,你不能喝酒。” 酒馆老板误会了约翰拿着空酒杯走来的意思,他很强势地摇晃手掌,示意约翰想都别想。 ——水手上岸后都喜欢酗酒,死里逃生就更要喝一杯庆祝了。 约翰没有解释自己是乘客不是水手,他把酒杯放在木制吧台上,试探着喊:“老杰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酒馆老板很奇怪。 这是约翰之前从詹森医生那里听到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这位长着满脸络腮胡的酒馆老板就皱眉说:“阿贝尔医生嘱咐过,你得留在这里,别乱跑。” 约翰猛然扭过头: “阿贝尔?你们镇上有几个医生?” “只有一个,怎么了?” 酒馆老板不高兴地反问。 约翰重重地坐回木质柜台前的凳子上,把脸埋入掌心。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酒馆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约翰沉默地站起来,走进了储藏室。 “奇怪的英国人。”酒馆老板咕哝了一声,低头清洗酒杯。 *** 约翰仰面躺在床上。 现在,他是一个遭遇了海难的异国人。 身无分文,没有证件,随身行李全部丢了,包括木仓。 约翰当然记得在海上看见的新月与浓雾里的幽灵船,但是他不会说出来。至少不会这么简单的,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他看见了什么。 原因很简单,如果被医生认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坚持自己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就会被强制送进疗养院。 这种疗养院在欧洲很常见,又称疯人院。 被送进去的人,特别是穷人,极有可能成为“医学研究”牺牲品。 长久以来,欧洲医学界一直在研究精神方面的疾病,想要获得重大突破,他们相信病人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些糟糕的东西,只要切除大脑里某些部位就能让发狂的病人变得安静下来。 尽管报纸上对这些手术大加赞扬,但约翰见过这种病人。 他们流着口水,眼神呆滞,甚至失去了分辨能力,只能躺在床上。 他们确实“安静”了,但也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 所以,约翰隐瞒他在海上看见的东西,只是一种谨慎的习惯,毕竟谁都不会相信在暴风雨看月亮,幽灵船里冒出的怪蛇这种荒诞言论。 可是现在,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个神秘到诡异的詹森医生,消失在冷风与暗影之中。 “……不是幻觉。” 约翰自言自语。 幻觉没有那么逼真。 *** 第二天中午,雨停了。 酒馆老板敲着储藏室的门,把约翰叫醒。 “亚尔松警官在等你。” 说完还顺手从储藏室里拿了两颗卷心菜出去。 仿佛他只是拿菜,顺带过来喊约翰起床。 约翰揉着额头,一晚上过去,他看东西有重影的毛病好了许多。 如果不是这间充斥着蔬菜萝卜味儿的储藏间,以及这张简单粗陋的床铺,甚至会让人感觉海难与暴风雨只是一场噩梦。 约翰踩着嘎吱作响的地板,走到储藏间外面,酒馆里的一切物品位置像是速写一般迅速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张属于白天的酒馆速写画更清晰。 之前那张夜晚的速写图没有被取代,因为上面有一个人——黑发蓝眼,戴着单片眼镜,身体四周全是暗影旋涡,像恶魔又像是鬼魅的詹森医生。 约翰闭上眼,把这段记忆速写挥到旁边,然后摆出了一副谦卑又隐隐惊慌的模样,望向坐在酒馆木质柜台旁边的男人。 男人腰间挂着皮套,他揣着两把木仓,脸上长着两撇滑稽的灰色胡子,身体微胖,警察的制服紧紧地绷在他的肚皮上。 “你好,警官,我是……” 亚尔松警官很不耐烦地打断了约翰:“听着,我知道你们这些水手上岸之后都有点坏毛病。酗酒、赌博、盗窃,或者找女人,我希望你老老实实的,直到离开这座城镇!” “警官,我不是水手。我只是搭乘了西风号,来冰岛拜访一位亲戚,途中遇到了暴风雨。” 亚尔松警官盯着约翰,像是在审视他是否说谎。 约翰装作没有发现,继续说:“我希望能尽快联系上我的家人,我丢失了行李,还要联系银行重新开一张汇票,才能继续我的旅行。” 警官用硬邦邦的语气说:“通往外面的桥梁与道路被洪水冲垮了。如果你要发电报只能去邮局,但是那边的街区都泡在一人高的积水里,没有人上班,你必须再等两天。” “这里没有电话吗?”约翰急忙问。 “没有,我们只是一个小镇。”这时酒馆老板把一碗煮豆子放在柜台上,看着约翰说,“暴雨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亚尔松警官两天没合眼了。” 亚尔松警官接过餐勺舀豆子,很不耐烦地说:“外乡人,我希望你不要给我增加更多的麻烦……” 他的话还没说完,酒馆的木门“咣”地一声倒下了。 约翰瞳孔收缩。 这相似的景象,让他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 但是从门外跑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渔民。 渔民满脸惊慌,五官微微扭曲,他的声音高亢而尖锐,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他的叫嚷—— “不好了,那块礁石!怪礁从海底升起来了!” 第3章 城镇 警官阴沉着脸,跟着渔民离开了酒馆。 餐盘歪斜,吃剩的煮豆子滚落在木质柜台上。 酒馆老板没有去收拾,他就像一尊被石化的雕像,从听到“怪礁”这个词开始,他就维持着惊恐的表情一动不动,直到一阵刺骨的冷风从门口刮进来。 酒馆老板猛地打了个哆嗦,抓起抹布擦擦手,然后大步走出柜台,抓起墙上挂着的一件胶布防雨衣就要出门。 “等等。” 约翰连忙出声。 酒馆老板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他的眉毛深深皱了起来,显然不放心把一个陌生人留在酒馆里。 约翰立刻说:“我想拜访阿贝尔医生,或者昨天救我的渔民也行,我想找一找冲上岸的东西,那里面可能有我的私人物品。” 酒馆老板粗声粗气地说:“天黑之前回来。” 他从门口拿起一双胶雨鞋扔给约翰,又从厨房里拽了一件围裙似的黑毡布,差点蒙住了约翰的脑袋。 “披上!” 酒馆老板的态度看似恶劣,其实他是怕约翰被冷风吹病了。 北欧人这种冷漠“无礼”的社交方式,约翰还算了解,所以他抱住东西后,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反而是酒馆老板有点不适应外乡人的“通情达理”。 “……阿贝尔医生的诊所在城镇后面的山坡上,很好找,就在教堂旁边。” 酒馆老板看着约翰手忙脚乱地“穿”完衣服胶鞋,这才抱起门板重新塞进门框里,然后一边锁门一边继续说,“我建议你去找阿贝尔医生,他会告诉你昨天哪些人在海边发现了你。” 说完,酒馆老板就沿着街道大步离开。 约翰站在原地。 现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听从建议去找阿贝尔医生,一是跟踪酒馆老板去海边,去看那块从海底升起来的“怪礁”。 其实这两个选择并不矛盾,约翰完全可以先跟踪酒馆老板,再去找医生。 但是…… 约翰不是来破案的,没有委托人与银行支票在后面逼迫他必须把这些异常情况查明白。虽然这场海难很奇特,昨夜出现的詹森医生更离奇,但是约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约翰从前就是靠着这种敏锐的直觉,躲过了一些棘手的委托,避免了被卷入麻烦旋涡的厄运。 甚至有一位同行接手了约翰推掉的委托,三个月之后神秘失踪,至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那位同行租住的房子很快被房东收回,而他的亲人与朋友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那还是在伦敦。 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现在呢?只有一个医生的海边小镇? 约翰揉着微痛的脑门,迅速开始制定目标与计划。 “首先,去找这座城镇里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以是牧师,也可以是医生。他们应该比镇长与警官好说话。 “然后,请这位先生写一封证实我遭遇了海难的信,这样就可以去别的城镇港口或者邮局发电报了。 “最后想办法收集物资,探查城镇周围的情况,尽快离开这里。” 约翰觉得困难集中在最后一步,无论是詹森医生还是亚尔松警官,都提到城镇对外的桥梁与道路被洪水冲垮了。 难道要借一艘渔船,划着离开这里吗? 不不,下次他一定要去大港口,找一艘足够结实的大船。 “咔啪。” 思绪被打断了,约翰抬头。 一股大风刮起了酒馆门口的招牌。 那是用细铁索拴挂的一块酒桶形状的牌子,一行字母环绕着酒桶。 “老杰克的酒馆”。 招牌被风吹得啪啪响,一片沾满了雨水的黄叶,原来黏在招牌后面现在硬生生地被风卷上了天空,飞向北面。 约翰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有几栋建筑。 其中一个就是教堂,灰白色的外墙,尖顶上耸立着黑色的十字架。 *** 灰蒙蒙的天空,虽然没有下雨,但是暗沉得可怕。 山坡上光秃秃的,到处都是灰褐色的岩石,只有缝隙里零星生长着一些野草。 现在这些野草全部蔫巴巴的,叶子上结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白霜沿着山坡的迎风面,一路延伸到了教堂前面的石子路上。 一双做工考究的英式漆皮鞋,极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条简陋的石子路上,它的主人穿着长长的灰色旅行斗篷,手里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 雨伞遮住了这个人的脸。 他迈着不慢不快的步伐,向着教堂走去。 白霜悄无声息地随着他的脚步蔓延,爬上教堂灰白色的外墙。 这座教堂并不高大,外墙早就斑驳掉皮了,露出涂料倒退的新生感。 从海上吹来的风更猛烈了。 一片黄色树叶、来自酒馆招牌的叶子飘飘荡荡地飞到了这里,然后直直地坠在黑色的伞面上。 雨伞微微倾斜,露出一张英俊而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 如果约翰在这里,他会立刻认出这是昨夜在酒馆里遇见的“詹森医生”。 詹森走进了教堂。 *** 城镇的街道上。 约翰裹紧了酒馆老板给他的黑毡布。 奇怪,刚才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 虽然这里是冰岛,但是气温也不应该低到这种程度,要知道现在是九月。 约翰一边赶路,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城镇里到处是积水,房屋老旧,店铺基本上都关着门。 靠近山坡的街区因为地势较高,最深的积水也只到小腿部位,水很浑浊,带着刺骨的寒意。 街道上根本看不到人。 约翰有好几次察觉到有人在窗帘后面偷窥自己。 等他望过去的时候,躲在屋子里的人也不遮掩,就这么直直地瞪视着他。 “……” 这很奇怪。 根据约翰对冰岛人的了解,他们根本不在意你是谁,从哪里来,看见一个陌生人就像看到空气一样。 虽然他们不欢迎外乡人,但是也不会保持很大的敌意。当然,负责治安的警官除外。 像这样躲在房子里偷窥的行为,是很离奇的。 通常情况下,他们对陌生人完全没有兴趣。 约翰一边走一边思考。 那些视线黏在他身上,他能从那些人的脸上分辨出疑惑、警惕、审视的情绪,他就像一个不速之客,在不适宜的时间闯进来,引起主人的注意与不悦。 既然不是恶意的注视,约翰只有尽量忽略这些目光了。 这座城镇似乎过去很热闹,有各种各样的店铺,还有很多仓库。 街道也很宽敞,可以两辆马车并排行驶,这在同样的城镇里是很少见的。 繁华热闹已经成为历史,那些临街的店铺不是被废弃,就是改造成了居住的房屋,原先的玻璃橱窗钉满了木板,门口的招牌被摘下,只剩一根空空的杆子。 约翰突然转过头,趟过积水,来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店铺门口。 玻璃窗上贴着一张手写海报: “黑礁镇最好的煎肉饼,限量供应。” 约翰并不饿,他口袋里也没有钱,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张海报上的字。 黑礁镇。 约翰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他急匆匆地往前走,重点放在写了字迹的招牌与海报上。 然而城镇里的店铺一半都没有名字,只会在门口挂上酒桶、面包、剪刀、铁锤模样的招牌表示店铺的经营范围,另外一半有名字的,也不会特意把镇名写出来的。 跑了挺长一段路,约翰终于在一间旧仓库门口看到了一块大铁皮牌子,上面清楚地写着,“黑礁镇渔业贸易委员会”。 约翰盯着那块牌子,就像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摸口袋,想要点一根烟,可惜摸了个空。 约翰原本的大衣口袋里,有一盒卷烟,一把小刀,一根铁丝,以及一封委托人写给康纳尔先生的信件。 这封信的收件人,就居住在黑礁镇。 没错,约翰原本要来的地方,正是这个在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小镇。 约翰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因为从他苏醒,就没有一个人提到过这件事。 酒馆老板老杰克甚至都没打算自我介绍,他答应了阿贝尔医生照顾约翰,就只是照顾,没有闲聊的意思。 亚尔松警官也不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会为约翰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他只会警告外乡人安分一点。 至于那位神秘访客詹森医生……别提了。 “这不可能,我接委托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危险。” 约翰头痛。 难道是冰岛太远,他在伦敦接委托的时候,直觉警报失灵了? 西风号原本应该在距离黑礁镇50海里(注)之外的高灯港停靠,约翰还要再搭一趟公共马车,才能抵达这个偏僻的海边小镇。 结果风暴撕碎了整艘船,约翰被海浪直接送到了终点站? 约翰:“……” 省下了公共马车费,却丢失了全部行李,还差点淹死在海里。 完全不值得! 而且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小镇,从昨夜酒馆的神秘访客到今天城镇里的怪异气氛,渔民口中的怪礁,都让人后背发凉。 难道要放弃这份委托? 约翰痛苦地想,不行,他需要这笔钱。 第4章 康纳尔牧师 约翰是一个侦探,来自伦敦。 伦敦的侦探数量太多了,尤其是最近十年(注)。 只要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英国侦探,都希望自己能在伦敦租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叼上烟斗,在温暖的壁炉前面接待上门的委托人。 但事实上,大家必须在伦敦的阴雨天气里,在街头巷角奔波,跟同行竞争,然后勉强维持生活。 约翰也不例外。 他这半年的收入都很惨淡,如果继续下去,年底可能会缴不起房租。 所以当一份需要在四十天内往返英国与冰岛的委托放在眼前,约翰立刻被支票的金额吸引了。 他还很谨慎地调查了一下,才接下这份委托。 这是一起遗产纠纷案,事情的脉络在约翰接手的时候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委托人被污蔑为私生子,受洗证书与出生日期遭到质疑,所以需要当年主持洗礼的那位牧师作证。 法庭考虑到牧师的年纪太大,所以牧师不必亲自出庭,只要写一封亲笔信,再盖上印章即可。 问题是这位牧师四十年前就离开了英国,后来一直居住在冰岛的黑礁镇,大部分人根本没听过这个地名。 约翰是凭借着自己从前的声誉,以及会说冰岛语的能力,成功赢得了委托人的信任。 这份委托有两个难点,一是约翰必须赶在遗产纠纷案开庭之前回到伦敦,二是对方可能会聘请别的侦探来阻挠约翰,盗窃信件。 因为如果没有这封关键的信件,约翰的委托人有可能会丧失继承权,同时约翰也拿不到这份委托的尾款报酬。 约翰需要这笔钱。 比钱更重要的是信誉,以及能力的认可。 继承权在英国上流社会与中产阶级里是一件大事,如果搞砸了,基本宣告脱离侦探这一行业了,因为不会再有委托上门了。 这就是约翰现在面对的困境。 要离开黑礁镇,必须先拿到康纳尔牧师的亲笔书信。 约翰只能希望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牧师,仍然在教堂里担任牧师一职,这样他直接去教堂就能找到人。 没错,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约翰还有时间! 只需要稍微改动计划,比如放弃找阿贝尔医生,直接请康纳尔牧师为自己写一封证明西风号海难事故的信件,再加上委托人需要的信件,这样完美地把两件事合成了一件事,然后就能离开黑礁镇了。 约翰精神一振,加快了步伐。 黑礁镇的面积不大,数分钟后约翰登上了山坡,冰冷的海风吹得他浑身不适,鼻子都冻得有些僵硬了。 地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甚至蔓延到了教堂顶端的黑色十字架上。 这太奇怪了。 约翰低头观察,神情凝重。 昨晚下雨,今天的天气也不好,按理说地面是很难结霜的。 而且这些霜太完整了,根本没有人踩过——结霜一般在深夜或者凌晨——这怎么可能?现在已经是中午了,难道一个上午都没人走过这条路吗? “啊!康纳尔牧师!” 一声凄厉的惊叫,从教堂那边传来。 约翰感到自己的心往下沉。 他看到一位修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堂,被门口的白霜滑了一跤,修女来不及爬起就对着教堂后面的一栋房子高喊: “阿贝尔医生!救命!” “出了什么事?”约翰急切地问。 修女看了约翰一眼,发现这是个陌生人,身体顿时下意识地往后缩,她的表情更惊恐了,慌乱地喊着阿贝尔医生。 显然,教堂里面出事了。 既然需要医生,情况可能很严重。 约翰顾不了太多,他冲进了教堂。 到处都是白霜。 墙壁、天花板、圣水盆、座椅,以及最前方的祭坛。 厚得简直像室内下了一场雪。 这座礼拜堂里空荡荡的,出事的地点可能在后方的圣职人员休息室。 约翰沿着白霜的轨迹往里面跑,一眼就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扇被打开的门,门框仿佛嵌在了冰雪里,都看不见墙壁本来的颜色了。 房间里有一个壁炉,但是火早已熄灭,木柴上都结了一层霜。 其他家具就更不用说了,房间里是一片可怕的白色。 一位穿着黑色牧师袍子的老人躺在地毯上,他的眉毛头发挂着冰凌,瞳孔也是白色的,活人的眼睛不可能有这种颜色。 老人的表情极度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他像是被冻僵了。 约翰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张照片。 照片没有被任何白霜覆盖,它在那里,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这是……” 约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张老旧泛黄的照片,背景是一处庄园,照片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位穿着牧师的衣服。 照片背面用黑色墨水写着“1872,布兰登庄园。” 布兰登,就是这桩遗产纠纷案的委托人姓氏。 这是委托人的父亲老布兰登先生与康纳尔先生的合照。 什么?约翰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怎么认出年轻时候的康纳尔牧师? 因为这张照片是他从伦敦带来的! 看这背面的划痕,还有边缘部分的小残缺!约翰用自己的记忆力发誓,这就是同一张照片! 是委托人亲手交给约翰的。 要请康纳尔先生作证,自然要拿出可信的东西,才能让老人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 这张照片约翰担心失落,一直放在自己的衬衣口袋里。 委托人布兰登先生的亲笔信,约翰放在外套大衣的口袋,他还专门在照片与信件外面裹了一层防水的油布。 现在西风号被风暴撕碎,约翰被海浪冲到岸边,渔民把他救了起来,这些随身物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约翰原本想找阿贝尔医生打听一下,结果人还没见着,就先看到了照片。 照片出现在了诡异的案发现场。 那封信呢? 约翰急忙在房间里寻找。 但是除了照片,其他东西都被冰霜冻住了。 书桌上有一叠信件与文件,约翰试图辨认,这时走廊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修女慌乱的话语: “……我感到特别寒冷,走出祷告室就看到了这些奇怪的冰霜,我吓得去找康纳尔牧师……对,没几步路,我走到他的休息室,发现门是开的,康纳尔牧师躺在地上,他,他……他看起来很糟,上帝啊!” 约翰迅速把照片藏进自己衣服里,然后直起腰,对着来到门口的阿贝尔医生微微低头,算是行礼。 阿贝尔医生身材矮小,但是体格粗壮,他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他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里还提着一个药箱。 “医生,他是……” 修女盯着约翰,神情紧张。 “哦,这是前两天从海里救起来的人,他没有骨折与发热,我就请酒馆的老杰克来照顾他。” 阿贝尔医生也对约翰点点头,然后迅速进入房间,查看牧师的情况。 “我的天。”阿贝尔医生连忙去试老牧师的呼吸,弯腰听心跳。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牧师僵硬的身体碰触到热量之后,突然活了过来,眼里的白色消失,露出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一下就掀翻了阿贝尔医生,嘶声叫嚷: “他来了!” 约翰扶住阿贝尔医生,又去拽发狂的牧师。 修女惊恐地连声呼唤康纳尔牧师的名字。 年迈的康纳尔牧师面容扭曲,力量大得出奇,约翰与阿贝尔医生一边一个拼命拖拽着他,牧师仍然有力气冲向门外。 “快跑!他来了!他来了!” 高到破音的喊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牧师浑浑噩噩,根本不会转弯,跑着跑着就要一头撞向墙壁。 修女看到情况不对,只能从后面抱住牧师的腿。 三人一齐发力,康纳尔牧师这才摇晃了两下,喘着粗气栽倒在走廊上。 “快!把人压住!” 阿贝尔医生跑回去拿起药箱,找到注射器与药瓶,又飞快地跑回来。 一针吗啡下去,混乱总算平息了。 老牧师的眼神恍惚,嘴里还在重复念叨那几个单词: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他是谁?”约翰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修女与阿贝尔医生也想问,于是三个人一齐盯着牧师。 老牧师的嘴突然下咧,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詹森。” 约翰一惊,直觉警报疯狂地在他脑海里叫嚣。 旁边的阿贝尔医生满脸疑惑:“詹森?这是谁?黑礁镇没有这个人。” 修女也在摇头,显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必须用束缚带把康纳尔牧师捆在床上,他苏醒过来之后,很可能还会发狂。”阿贝尔医生转过头,示意约翰搭把手。 约翰还在盯着老牧师,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说:“这里到处都是冰霜,在清理完之前根本不能用,要送到诊所吗?” “诊所没有空的床位了。”阿贝尔医生头痛地说。 修女被这一连串变故折腾得坐立不安,她忧心忡忡地念叨:“这不寻常,医生,这不寻常。教堂都没能抵挡住恶魔的步伐,肯定是恶魔,否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恶魔,”老牧师忽然睁开眼睛,神情恐惧,“幽灵船来了,他来了!他来复仇了!” 第5章 侦探的实力 医生没能找出康纳尔牧师忽然发狂的原因。 也许人类现有的医学知识可以从多方面推断这位牧师是因为身体欠佳、大脑衰退导致了精神问题的爆发,但这不能解释教堂里的那些白霜是怎么形成的。 “是一种罕见的天气现象。” 阿贝尔医生是科学派的坚定支持者,他一边忙碌着配药,一边阐述他的观点,“听说在靠近北极圈的地区,一夜之间整个村庄都被冰雪覆盖是很常见的事……为什么旁边的诊所没事?噢,那或许是一股气流,它的中心温度非常低,我想它可能是一个圆球状的东西,就像球状闪电一样在墙壁、家具等物体上滚动,经过的地方就全部结冰了。” 修女紧紧地捏着小十字架手链,嘴里念着圣经颂文,然后撒盐,用圣水洗刷墙壁、地板,认为这样可以驱除邪魔。 “肯定是恶魔。”修女坚持,证据就是白霜很快就融化了。 阿贝尔医生:“……” 白霜、冰、雪沾到盐粒,本来就会融化。 科学派与神学派的观点无法统一,阿贝尔医生下意识地去找那个外乡人,虽然认识不久,但是医生感觉那个人很不一般。 约翰站在礼拜堂的中间,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正在仔细观察地板上的霜。 阿贝尔医生一看,发现这柄放大镜很眼熟,好像是老牧师的。 “抱歉,我从桌子上拿的,用完了会还回去。”约翰不想背上小偷的罪名。 主要是老牧师的放大镜很精致,镶金的柄,框架上刻着一圈奇怪的符号与字母,意义不明。 如果这不是放大镜,猛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古董呢。 这东西也冻住了,约翰把它完好无损地撬出来,还多亏了修女的圣水加盐驱魔配方。 “你在研究冰冻雪球的运动轨迹吗?”阿贝尔医生问。 “什么?” 约翰没听懂。 阿贝尔医生重复了一遍自己从球形闪电那里得到的灵感,并且宣称要把这个新发现写成一篇论文发表到欧洲的科学杂志上。 约翰看到这位医生兴致勃勃的样子,决定不打断他的演讲。 约翰低头继续观察那些白霜。 一张教堂平面图出现在他脑海里。 在这张地图上,冰霜较厚的地方都做了标记,连起来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轨迹。 “……它的来源,是一个像我们一样行走的人。” 所以地板,以及靠近地面的墙壁上白霜厚一点,天花板那边最薄。 “它,或者说他,穿过前面的礼拜堂,进入侧门来到走廊上……然后站在康纳尔牧师的休息室门口,他把手放在了门上?不,更像是宣告自己来了,让寒意沿着门缝渗透到房间里。” 约翰几乎可以想象—— 老牧师正在办公桌上处理文件,左手拿着一柄放大镜,右手握着钢笔,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哆嗦着拉起椅背上的外套大衣,然后揉了揉眼睛,发现壁炉的火竟然熄灭了。 老牧师不解地站起来,走向门口准备喊修女,问一问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结果走到一半,就看见墙壁上有白霜在迅速蔓延。 因为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一开始并不明显,老牧师没能及时发现。 当牧师察觉到情况诡异,张嘴要喊的时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那个人就站在门口。 打扮得像一位传统的英国绅士,可能还戴着黑色礼帽,披着斗篷,衣服里隐约能看见一根细长的金质表链,英俊冷硬的轮廓像是冰刀雕刻出来的。 他的周围缠绕着扭曲的阴影,冷风带来刺骨的寒意,走廊与房间里开始遍布无形的黑色旋涡。 牧师神情惊恐,他开始惨叫。 可是这个声音没人能听见,或者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因为走廊另外一个房间的修女没有听到动静。 然后,然后牧师说了什么? 那张照片在丢到地上之前,拿在谁的手里? 照片没有被冻住,肯定不是牧师。 ——苍白修长的手指拿起照片,在康纳尔牧师眼前一晃,神秘访客就像来自地狱的死亡使者,他在寻找这个老牧师,可能找了很多年。 画面中断,因为想象不下去了。 约翰按住了疼痛的脑门。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空想。 一切都有切实的证据(休息室里椅子拉开的位置,老牧师倒下的方向),以及约翰在酒馆的亲身经历。 约翰没有想到,再次听到詹森这个名字,竟然是从康纳尔牧师的口中。 遗憾的是,他没能获得更多的线索,只有一些听起来很关键(信息量很大)的词。 他来了、复仇,还有幽灵船…… 显然,康纳尔牧师认识詹森,至少在海上见过詹森,否则不会提到幽灵船。 约翰想起那艘浓雾里的黑色帆船,眼前就出现了那艘船无缘无故地崩解,数不清的黑色细条状阴影向四面八方弹射的诡异景象。 “唔。” 约翰痛苦地皱眉,他不能回忆这个景象。 只要一想,头痛就会忽然加剧,眼前也会出现重影。 脑震荡的后遗症这么厉害吗? 约翰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这时一个模糊的人脸冒了出来,五官都不在正确的位置上,看起来诡异又惊悚。 “先生?你没事吧,先生?” 很好,声音是正常的,约翰闭上眼睛。 等再次睁开的时候,景物又恢复了正常,他看到了一脸担心的修女。 “我没事,我只是……没吃东西。” 约翰捂住胃,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给老牧师喂完药的阿贝尔医生听到修女的喊声,几步就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听诊器。 约翰头皮发麻,害怕医生给他检查出什么精神问题,但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医生的好意。 “没关系,只要有一块面包就好了。” 约翰努力表现得身强体壮。 阿贝尔医生听了听心肺,没发现什么问题,头晕站不稳可能就是饿的,而且约翰确实比普通成年男人强壮、有力气。这点躺在诊所发高烧的另外六个人可以侧面论证,一整条船上的人,只有约翰还活蹦乱跳的。 “老杰克没有做早餐与午餐?”阿贝尔医生惊讶地问。 “我睡到了中午,然后出了一点意外。” 约翰觉得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于是把自己跟亚尔松警官见面,以及怪礁升起,亚尔松警官与酒馆老板脸色大变跑出去的事说了一遍。 “啪。” 修女手里的十字架没有握紧,落在了地上。 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 阿贝尔医生的表情也有点难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海底升起的礁石?那可能是火山活动,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我在一份学术杂志上读到过,大西洋里发生过这样的事。” 修女捡起了十字架,一言不发地去祭坛前面祷告,然后站起来继续用盐与圣水清理教堂。 阿贝尔医生只能留下药瓶,对着修女的背影叮嘱:“如果康纳尔牧师醒了,就立刻通知我。” 说完他拎起药箱,示意约翰跟他去旁边的诊所。 “我那边还有一点午餐剩下的烤土豆,对了,你是……” “请称呼我约翰,是一个侦探,从伦敦来。” “侦探?” “是的,我的一位委托人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写信给康纳尔牧师请他帮忙。” 约翰选择说实话,因为他需要有人帮他证明船难事故,而他对老牧师的过度关注,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为了方便行事,索性透露一些委托内容,也许可以打听出一些东西。 果然,阿贝尔医生立刻说:“你的委托人也是神学爱好者或者探险家吗?” “神学……嗯,是有关神学的,不过探险家是怎么回事?” 约翰刻意含糊用词,出生日期写在受洗证明上,洗礼跟神学有关吗?有关,不算说谎! “噢,我听说康纳尔牧师年轻的时候跟随一支探险队上船,辗转在大西洋与冰海这一带,康纳尔牧师的见识渊博,我很尊敬他。”阿贝尔医生认真地说,“他是一位可敬的人,其他牧师不愿意在这个偏僻地方长期布道,他却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约翰点点头,然后状似无意地问:“我从酒馆一路走过来,发现城镇里的气氛很奇怪。” “这个……”阿贝尔医生神色犹豫。 “这跟怪礁有关吗?抱歉,我看到大家都很在意的样子,我想应该有除了火山爆发之外的说法?”约翰装作好奇的样子问,这时候他透露职业的优势就出来了,侦探总是不会放过眼前的疑点。 阿贝尔医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苦笑:“是一个传说,多年以前,黑礁镇附近的海底突然升起了一块巨大的礁石,暴雨淹没了城镇,很多人失踪了……谣传这是海神的愤怒,海神就沉睡在这附近的海湾里,如果有人惊醒了海神,灾难就会再次降临。现在大家很慌张,因为跟传说里的情况相似吧,先是下了三天的暴雨,然后是怪礁,如果接下来再有人失踪,大家会更加慌乱。” 阿贝尔医生显然不想谈怪礁,他匆匆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询问约翰:“我还以为你会对康纳尔牧师说的‘复仇’、‘幽灵船’感兴趣。” “康纳尔先生出现了精神上面的问题,有谵妄的症状,不是吗?” 约翰表现得比阿贝尔医生还相信科学,坦然地说,“病人出现幻觉,看到奇怪的东西,这很正常。” 阿贝尔医生:“……” 这位侦探的言外之意,是黑礁镇的其他居民不正常。 不可能整个城镇的人都得了精神病,都在胡言乱语,行为异常吧? 嗯,逻辑合理,毫无漏洞。 阿贝尔医生目光闪烁,然后顺着话题说起了精神疾病。 约翰在他转过身之后,审视着这位医生。 约翰确定,阿贝尔医生知道“幽灵船”,至少听康纳尔牧师提过,否则就不会特意拿出来试探了。 阿贝尔医生说,老牧师是一位可敬的人。 那么一位可敬的牧师,为什么会“被复仇”呢? 康纳尔牧师自己知道真相,他在发狂的时候没有说“他来害人了,他要来杀我”,而是说“他来复仇了”,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很明显了。 只有“做过什么”,才会害怕被詹森找上门。 不过,幽灵船詹森与怪礁海神应该是两个不相关的事件。 老牧师既然惧怕詹森的复仇,就不会躲在仇人出现过的地方,老牧师很有可能是觉得沉睡的海神能遮蔽幽灵船的“眼睛”,让詹森“看不到”这个小镇,所以老牧师才跑到黑礁镇躲着。 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现在两件事一起爆发了? 第6章 困境 阿贝尔医生的诊所是一座两层小楼。 同样材质的灰褐色石头,面积比教堂小了很多。 约翰在这里看到了另外六个海难幸存者,阿贝尔医生的助手正在给他们喂药。 约翰走过去仔细辨认他们的面孔,发现了西风号的船长、大副、两个水手,以及两个乘客。 他们全部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因为担心他们在昏迷里挣扎,压到骨折的伤处,阿贝尔医生还把他们的腿或者手绑了起来。 最惨的可能是船长,他整个人都被束缚带捆得严严实实,半靠在床上,根本无法躺下,据说是断了两根肋骨,如果随便移动断骨可能会伤到内脏。 “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阿贝尔医生叹了口气,“肺部感染很严重,这是溺水者的常见症状。还有,他们身上的伤口浸泡了海水,一直在溃烂,我已经挖掉了腐肉,现在只能指望上帝保佑了。”(注) 说着,医生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约翰。 同样掉进海里,这位的运气却好到离谱,什么外伤都没有,简直不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约翰:“……”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看眼神就知道。 但这件事他没法解释,也解释不了,只好装作不知道。 约翰请阿贝尔医生为他写一封海难获救的证明信函。 本来这件事是要拜托康纳尔牧师的,可是老牧师现在…… “牧师先生的情况怎么样?药物治疗几天能见效?” “这种突发的病情,可能人一醒来就能好转,也有可能一直没法痊愈。”阿贝尔医生一脸遗憾地说。 他看到约翰神情很差,顺口安慰,“不过我觉得痊愈的希望很大,毕竟康纳尔牧师的身体一向都很好。” 确实是这样,约翰沉默地想。 按照教会的记录,康纳尔牧师今年应该七十六岁了。 虽然发狂的人力气都很大,但是老牧师刚才一只手就掀翻了医生,三个人合力拖拽才把他压住,这体力与潜能是真的好。 “希望牧师先生尽快康复。” 约翰想到自己的委托,就感到头痛。 因为他知道,老牧师并不是精神疾病。 詹森会来第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老牧师已经指望不上了。 不过没关系,约翰有计划B。 ——找机会仔细翻看康纳尔牧师房间里的文件与书信,然后模仿字迹,伪造一封亲笔信。 伪造这种书信最重要的是印章,其次是笔迹。 印章就在书房里,约翰刚才已经看到了它的位置。 当然,伪造书信是非法的,不过委托人既然敢直接请侦探来找康纳尔牧师,说明受洗证书没有问题,至少康纳尔牧师不会否认,那么约翰现在只是……灵活机变。 约翰揉着额头,对着端食物走来的医生助手道了一声谢。 “你们那艘船上有多少人?”阿贝尔医生一边写关于海难的信件一边问。 “乘客就三个人,水手加上船长总共有七个,找不到的……可能遇难了。” 约翰语气沉重地说,他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烤土豆,就发现书房里的光线在变暗。 他立刻往窗边走去。 天空完全被乌云填满了,只是一会儿工夫,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真糟糕,酒馆老板让我天黑之前回去的,现在可是下午三点。”约翰自言自语。 很快约翰就失去了自嘲的兴趣,因为站在诊所的窗边,能清楚地看到下方海面的变化。 海水像是一口煮沸了的汤锅,浪花翻腾不歇。 三根灰黑色的烟柱缓缓“升”起,简直让人怀疑海面下藏了一艘蒸汽轮船,在用烟囱排出浓烟。 黑烟非常显眼,远远望去,就像跟天际低垂的乌云连在了一起。 “真的是火山!” 察觉到异样,同样凑到窗户旁边张望的阿贝尔医生脸都吓白了。 他慌忙喊着助手的名字,叫人收拾行李。 “诊所里还有患者。”约翰提醒。 “来不及了,”阿贝尔医生满头大汗,“我们抬不动这么多人,如果火山爆发,整个城镇的人都跑不掉,就算是山坡上的房子,也会被喷发的岩浆与石头摧毁。” 约翰跟着医生跑下楼,提醒道:“通往黑礁镇外面的桥梁与道路都被洪水冲垮了。” “能走多远走多远,我知道山里的一条小路。” 阿贝尔医生慌乱地把财物、证件往箱子里面塞。 这时修女忽然跑了进来:“医生,不好了,康纳尔牧师醒过来挣脱绳索疯疯癫癫地往山下跑了。” “什么?” 医生震惊,他用了对待精神病人的束缚带,还能被挣脱? 但是现在也没时间去追,阿贝尔医生急忙让修女去看外面的情形。 约翰心里记挂着老牧师的印章与信件,事态紧急,他只能做一次小偷。 几分钟后,约翰怀揣着一叠封裹好的书信(模仿对照用)与印章,与拎着行李箱的阿贝尔医生一起匆匆出门。 “修女呢?” “她不肯走,在祈祷。” “你的助手呢?” “他坚持要回家去见祖母。” 阿贝尔医生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约翰看了一眼躺在诊所里的人,心中迟疑,但也知道这时候犹豫等于送死,于是飞快地把这些人身上的绑带解了,至少灾难来的时候能跑能动。 虽然他们都昏迷不醒,如果挪动还会伤势加剧,但是万一呢? 约翰的动作很快,等他追出去的时候,还能看到阿贝尔医生的背影。 地面在轰隆隆地震动,乌云的灰色里透着诡异的暗红。 一阵海风吹来,硫磺味浓得呛鼻。 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缝,并且不断地扩大。 阿贝尔医生脚一滑,在积水里摔了一跤,满身泥浆。 房屋里的人也在往外跑,城镇里乱成一团。 有人大声呼喊自己亲人的名字,有人恐惧哭泣。 原本在街道上的积水哗啦啦地往裂缝里流,却怎么也灌不满,裂缝还在往外冒烟。 这些气体显然有毒,闻到的人都出现了头晕目眩的症状。 “走!都别耽搁时间,快走!” 亚尔松警官一手抱着一个哭闹的孩子,一手搀扶着一个老妇人,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约翰跑到酒馆门口的时候,看见了老杰克。 “你可算回来了。”酒馆老板没有带行李,他拎了一袋土豆与鱼干,见到约翰空着手,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袋,然后又转身回去扛了一袋卷心菜。 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了,起初只能陷进去一只脚,现在可以掉进去一个人。 “轰!” 一声巨响,约翰匆忙回头,发现靠近海边的街区弥漫起了巨大的烟尘。 “是房子塌陷到地底,别看了。”酒馆老板催促,逃命要紧。 不过,逃命的时候他还是坚持带上了食物。 “呼……嘎噜……呼嚇……” 从裂缝深处,传出了古怪的声音。 约翰知道这可能是火山岩浆在活动,也有可能是石头在高温里炸裂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实在太可怕了,就像是一头巨兽在呼吸,气息逐渐变得粗重。 它在苏醒。 它在伸懒腰。 “轰隆!” 远处又是一排房屋塌陷,众人根本不敢回头,跑得更快了。 约翰的眼前又出现重影了。 他不知道这是怪声的影响,还是地底冒出的毒气导致的。 耳鸣、心跳加剧,迈步的动作变得沉重、迟缓。 不知道跑了多久,嗡嗡的耳鸣声忽然停止,约翰感觉自己像是聋了一样,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在他惊疑的时候,一个低低的吟唱飘了过来。 像海面飘浮的雾。 像荒漠里遇到的绿洲泉水。 这声音美妙得难以想象,让人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不由自主地追索着它的踪迹。 “不对!” 约翰狠狠一捶脑门,阻止自己的意识迷失。 他发现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侧过脑袋,茫然地呆立着。 这景象诡异又恐怖,无论男女老少,都像失了灵魂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阿贝尔医生手里抱着行李箱,酒馆老板扛着卷心菜,亚尔松警官搀扶着一个老妇人……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侧头,然后缓缓转身,梦游一般地往那边走去。 “醒醒!”约翰拽住酒馆老板,用土豆砸他的脑袋。 酒馆老板一个激灵苏醒了,然后他看到周围的情况也吓了一跳。 约翰又去砸医生,酒馆老板也立刻用卷心菜砸警官。 清醒的人逐渐变多,但是还有更多的人梦游着往回走。 亚尔松警官身边的老妇人慌张地喊:“海妖……这是海妖的歌声,不能去,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这时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挡在了那些梦游的人前面。 披着灰色旅行斗篷,戴着一顶黑色丝绒礼帽,就像刚走下四轮马车,要进入伦敦的歌剧院。 是詹森! 约翰的心脏咯噔一跳。 但是詹森出现之后,一股寒风卷着雪花猛扑过来,直接把梦游的人冻醒了。 “怎么回事?” “我好像听到了歌声?” 詹森快步走来,越过了那些还在迷糊的人。 “你是谁?”亚尔松警官本能地问,满眼警惕。 “离开这里,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詹森简短地回答。 他的声音沉稳、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听从了他的命令。 约翰悄悄拉开与他的距离。 詹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约翰怀疑这个家伙不是人,可是在这个忙着逃命的紧要关头,对方又明显救下了大部分镇民,他没法提出质疑。 很快,大家都跑出了黑礁镇,前方是积水与泥泞的山坡。 “快了,就在前面,找一条船划过去,或者翻过那道山坡……” 阿贝尔医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条深不见底的壕沟出现在前方,它像蜿蜒扭曲的巨蛇,宽度超过了三十英尺,还在不断扩大,同时一路延伸到了远方,把整个黑礁镇与外界彻底分割了。 一路跑到这里,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结果看到了这一幕,很多人崩溃了。 他们抱着脑袋,瘫在地上,哭声一片。 约翰用力踩了几下地面,对着呆滞的阿贝尔医生说:“震动好像停止了,火山爆发也会像雏鸟出壳那样,闹出一阵动静然后躺着休息半小时再接着爆发吗?” 第7章 看不到的人 下午四点,天色昏暗得像是夜晚。 空气里的硫磺味正在变淡。 一直从地底裂缝里传出的怪声也消失了。 人们搞不清这是灾难开始前的安静,或者灾难已经结束。 “可能这个火山……确实没到爆发的日期。”阿贝尔医生结结巴巴地说。 然后他真的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整个人又变得自信起来。 “对,在火山彻底爆发之前是会出现一些异状的,地层的压力找到一些薄弱口,然后就有裂缝、喷气孔之类的东西出现。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三天到一周不等吧,我在科学期刊上看到过。” 约翰心想,这些科学期刊挺有意思的,就是订阅之后可以送到冰岛黑礁镇这么偏僻的邮局吗? 不过这不是讨论科学的时候,约翰追问:“黑礁镇只有这一条出去的路?” 阿贝尔医生的自信瞬间消失,他脸色苍白地说:“这里是一个海岬,三面环海,除了走海路,就只有这里了。” 约翰思考了一下,找了一块比较大的石头,直接丢进前面的深沟。 “等等!” 阿贝尔医生吓得伸手阻拦,只是慢了一步。 他的表情惊恐,好像担心约翰会吵醒地底沉睡的怪物似的。 “有缓冲。”约翰提醒,刚才深沟形成时,附近的山体塌方,泥石流卷着较矮的树木一起冲进了深沟。 这些泥浆的黏性应该很大,还会带着石块在泥浆里流动。 这时下方深沟传来了沉闷的响声。 约翰抓起树枝,在泥浆上划了几笔,然后用鞋底抹掉,叹气说:“深度至少在四十六英尺,如果现在搭桥风险很大,这条沟也许还会变宽、变深,只能等明天再看。” 阿贝尔医生气恼地说:“你太鲁莽了,石头砸下去的力道可能会破坏脆弱的平衡,导致岩浆喷出。” “你刚才说了,没有别的路。”约翰提醒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火山什么时候爆发重要吗?反正都跑不了。 而且这里不是火山口,喷也喷不高,没准还能缓解一下地层压力。 阿贝尔医生坚持着说:“肯定有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就造一个热气球。” 约翰:“……” 是他小看了医生。 热气球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制作需要技术与时间,而且搭乘的人数有限。 约翰正要提出这点,忽然看到了远处隐隐绰绰的树影以及站着的人。 詹森。 这家伙没有走! 理智告诉约翰,不要接近这个危险的人物。 可是谜题摆在眼前,就像美食放在流浪汉鼻子 康纳尔牧师、詹森、幽灵船……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联系? 詹森又为什么要出现救下那些被歌声迷惑的镇民,救完了还不趁乱消失,难道詹森不知道他那身衣服站在这里就跟珍珠混进石子里一样显眼吗? 约翰还没想出答案,那边阿贝尔医生已经凑过去了。 “你好,先生,我是镇上的医生阿贝尔,您是从外面来的吗?” 问得好! 桥梁与道路被洪水冲垮好几天了,如果詹森是外来者,他是怎么来的? 约翰悄悄挪近,打算偷听他们的谈话。 詹森伸手抬了一下帽檐,然后微微低头(跟他相比,阿贝尔医生太矮了),声音沉稳:“我是几天前搭船来的。” “是吗?”阿贝尔医生面露疑惑,他试探着问,“那一定是一条很大很不错的船吧!” “不,那是一艘很老、很旧的船。” 詹森回答得平静,约翰却冷汗直冒。 如果詹森指的是幽灵船,那确实老旧,像是两百年前的西班牙船。 “啊,我就说!如果有那样的船靠岸,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呢!”阿贝尔医生仍然没有放弃试探,“很难想象阁下这样的绅士会搭乘破旧的渔船,那上面的气味可不好闻。” “黑礁镇附近只有小型渔船能靠岸,不是吗?”詹森反问。 他微微扬眉,宛如石英雕刻的脸部轮廓在侧头时,竟然透出一种剔透的冰冷。 约翰终于意识到詹森身上最大的问题。 ——他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苍白的肤色,无论说话语气还是眼神,都没有温度。 尤其现在气温骤降,阿贝尔医生开口说话时会有热气,也就是一缕白雾冒出来,但是詹森没有! 约翰忍不住环起了手臂,他更冷了。 那边阿贝尔医生还没察觉到问题,他继续问:“阁下来黑礁镇是——” “拜访康纳尔牧师。” “啊?” 医生心想怎么又是康纳尔牧师。 先是一个侦探,又来一个似乎很有身份的人。 难道这跟老牧师的过去有关吗? 因为阿贝尔医生并不相信什么幽灵船、恶魔入侵教堂的说法,所以他没有想到詹森已经“见”过老牧师了,阿贝尔医生很遗憾地表示,康纳尔牧师年纪大了,今天突然发病,恐怕不能接待客人。 约翰:“……” 老牧师挣脱束缚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还活着,都说不好。 阿贝尔医生这么积极地搭讪,肯定是以为詹森是一位有头衔的贵族或者有实力的商人,看到这样的人也被困在黑礁镇上,自然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以为对方会有仆从接应,没准会有离开黑礁镇的方法。 想法很好,对象错误。 那艘幽灵船可没有办法当做逃难交通工具使用。 约翰咬牙捂住了脑袋,不行,他根本不能回忆那艘船,否则脑袋痛得像要裂开。 “……黑礁镇没有旅店,阁下这几天难道住在镇长家里?”阿贝尔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问。 “不是。” 这次詹森只给了一个词,就不再说话,往约翰这边走来。 约翰的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是脑子又知道,眼前这个神秘未知的家伙如果想要找人的话,跑是没用的。 詹森抬了抬帽檐,这是礼节,然后他准确无误地念出了约翰在西风号那个行李箱上写着的名字: “我们见过面,约翰·多伊。” “咦?” 阿贝尔医生第一次听到约翰的全名,他一脸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的表情。 詹森敏锐地望向他。 医生感到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詹森的衣服上,发现雨水落上去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说过,叫我约翰就行了,詹森医生。”约翰一脸假笑,刻意加重名字的发音。 阿贝尔医生正在琢磨什么布料防水效果这么好,然后听到了约翰的话,他下意识地抬头,惊喜地说:“原来阁下也是一位医生……啊!” 惊喜的表情突然凝固,阿贝尔想起了他在哪里听到过“詹森”这个名字。 名字或许会有重复,可是一位要拜访康纳尔牧师的詹森……这…… 阿贝尔医生的惊叫引起了旁边的人注意。 酒馆老板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奇怪的话,阿贝尔医生还跑到树林那边对着一棵松树说话?” 约翰瞳孔收缩,他盯着面无表情的詹森,又看身边的酒馆老板。 ——其他人看不到詹森? 不对!之前詹森救下镇民的时候,还催促所有人尽快离开,亚尔松警官还质问詹森是什么人。 约翰立刻在人群里寻找亚尔松警官。 阿贝尔医生则是被彻底吓住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詹森。 “怎么回事?” 亚尔松警官大步走过来,他果然无视了詹森的存在。 詹森明明站在那里,亚尔松警官绕过了他,却一脸以为自己在走直线的表情。 阿贝尔医生满脸惊恐。 “警官,我们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约翰干巴巴地说。 “你就是这里唯一的陌生人!” 亚尔松警官很不高兴,灾难发生得太突然,虽然没有人死亡,但是大家被困在这里进退不得,已经有人提出要回到镇上了,镇长不同意,还有一些人坚持说海神苏醒了。 都吵成一团了,这时忽然传来阿贝尔医生的尖叫,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有什么怪物出现了。 酒馆老板过来打圆场:“医生可能是紧张过度,大家都很疲惫,雨越下越大了,还是赶紧拿个主意吧!” 亚尔松警官恶狠狠地瞪了约翰一眼。 约翰不死心地问:“刚才歌声响起的时候,有人救了大家,亚尔松警官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警官皱眉,然后像是有些困扰,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行了,我知道是你跟老杰克救了大家,不用再提醒我。” 亚尔松警官说完就离开了,留下浑身哆嗦的医生跟遍体生寒的约翰。 ——詹森就在这里,可是其他人看不见他,还忘了他。 约翰僵硬地转过脖子,望向这位站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话的神秘访客。 阿贝尔医生忽然喃喃自语:“……能看到不寻常的东西是一种天赋,天赋不是人人都有,但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窥视到这个世界的隐秘,当你接触到神秘,神秘就会向你敞开大门。” “医生,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酒馆老板老杰克扛着一袋卷心菜,迷惑极了。 “是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他在笔记里写过的。”阿贝尔医生目光呆滞。 约翰猛然醒悟,对了!他在海上遇到幽灵船,而阿贝尔医生看到了教堂里的白霜,又接触了康纳尔牧师,所以他们一直能看见詹森? 刚才逃命的时候,镇民们听到了美妙的歌声,这歌声也有问题,所以他们短暂地看见了詹森,听到他的声音。一旦脱离歌声的影响,就会遗忘? 第8章 寻找线索 “那本笔记在哪里?” 约翰立刻追问。 不是他信不过阿贝尔医生的转述,而是这位坚持相信科学的医生,可能在翻阅笔记的时候把某些“有用”的语句当做诗歌、童谣来看,阅读的时候没有多注意,现在临时回想肯定记不全。 约翰拽着医生,把他带到树林边,远离了詹森。 “仔细想想,康纳尔牧师把它放在哪里?” 约翰意识到这是挖掘真相的好机会。 事情的关键点就在老牧师身上! 老牧师为什么知道幽灵船,为什么惧怕被詹森找到,黑礁镇的海神传说又是怎么回事——这些谜团说不定都能解开! “康纳尔牧师既然写下了这段话,他肯定也接触了‘神秘’,而且了解这些,比你我都要了解。”约翰神情严肃。 其余的话,他不说阿贝尔医生也能想到。 ——他们被困在这里,身边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如果直接去问詹森,那就是“接触神秘”,自身状态只会变得越来越糟,幻听幻视一整套精神疾病的症状都会出现。想要摆脱这个该死的状态,再成功逃离黑礁镇,就必须从别的渠道获得情报。 老牧师的那本笔记很重要! “我……你让我想想。” 阿贝尔医生一脸恍惚,不知道是打击过大失去了对科学的信心,还是被这诡异的情况吓得不轻。 雨水落在约翰的脸上,冰冷刺骨,视野也有些模糊。 远处,亚尔松警官正在大声呼喊着,希望大家冷静,齐心协力地逃出困境。 反对的人一脸漠然,恐惧的人捂脸哭泣,那个不像是活人的“幻影”就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他们所有人。 戴着黑色礼帽,穿着昂贵料子裁剪的斗篷与大衣,制作精良的漆皮鞋上没有一点泥浆。 就像那些坐着四轮马车,拿着装饰着宝石的手杖,踩着歌剧院铺满地毯的台阶,从生到死都不会踏上伦敦肮脏街巷的所谓绅士。 没错,这家伙可能就是在欣赏一幕戏剧。 一幕名为黑礁镇,讲述生死与人间悲喜的剧目。 ——去他的,谁愿意免费登台演出?还是拿命去演? 约翰用力地抹去脸上的雨水,果断地说:“我们回去一趟,康纳尔牧师跑了,他的笔记肯定还留在教堂里,你可以边走边想。” “什么?” 阿贝尔医生大惊,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这里,现在要回教堂? 约翰反问:“那你打算留在这里做什么?深沟过不去,路也没有,傻站着挨淋?” “可是……”医生抱着自己的行李箱,神情惶恐。 约翰把他拽起来,朝着詹森的方向示意:“还是你想留在这里被他盯着?” 阿贝尔医生挣扎了一下,没等约翰继续用力,就主动迈腿跑了。 “医生?约翰?”酒馆老板很疑惑地看着他们离开。 不过按照北欧人的习惯,别人的事情不会多管多问,所以酒馆老板犹豫了几秒,没有追上去。 而且一些镇民也悄悄回去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逃命的时候都带了食物,现在又冷又饿,还没有帐篷挡雨。 “……大家都不要慌,如果要回去收拾东西的,必须尽快,明天我们想办法找一个比较窄的地方,搭桥过去!”亚尔松警官高声喊。 詹森看着约翰与阿贝尔医生的背影,没有跟过去。 *** 城镇里有些变样,积水是没了,但街道上到处都能看见裂缝。 这些缝隙有的深不见底,有的又浅又窄,连一只脚都塞不进去。 尽管如此,约翰还是绕着这些裂缝走,不管多窄的缝隙他都不踩,宁可多走几步路。 阿贝尔医生比约翰更小心,他盯着那些裂缝,好像害怕它们突然张开嘴把路过的人吞进去似的。 ——科学观崩塌之后,眼里的世界变了个模样,总觉得阴影处藏着怪物,看似普通的东西会忽然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眼看医生紧张得要崩溃了,约翰只能出声提醒:“阿贝尔医生,你跟在我后面。” “哦,好的。” 医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说,“你不害怕吗?” “怕也没用。”约翰看到医生在东张西望,补了一句,“那家伙没跟过来。” 阿贝尔医生拼命点头,同时放松了一点,抱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是我们吸入了火山爆发喷出的有毒气体,产生了幻觉?其实根本没有一个自称詹森,很英俊看起来也很有身份的男人?” 约翰:“……” 原来这位还没有放弃科学。 “如果这样想可以让你好一点的话,那么,我赞同这是幻觉。”约翰委婉地说。 作为英国人,他一般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阿贝尔医生不傻,他听得出来约翰的真实意思。 “哎,怎么会这样呢?” 医生神情颓丧,神经质地念叨着这句话。 念了几遍,看约翰没有回应,阿贝尔医生又忍不住嘀咕:“我早该想到的,在那家伙回答他是坐船来的时候……” “什么意思?” 约翰一边辨认方向,一边小心地绕开裂缝。 天太黑了,雨势逐渐增大。 “……我跟你提过,黑礁镇曾经被海水淹没,水只退了一半,现在近海的那一块水域曾经是镇上的港口区,很多房屋被淹没在底下。” 阿贝尔医生认真解释,“水深才四五米,稍微大一点的船都进不来,而且海边有很多礁石,渔船一不小心就会触礁沉没。就算在近海换乘小船靠岸,没有熟悉水路的渔民带着,也很难安全通过。” 原来是这样,约翰懂了,难怪他上船的时候承诺加钱,西风号船长仍然不肯多走一段海路送他来黑礁镇。 阿贝尔医生抱怨道:“我们这里的人不喜欢交谈,除非喝了酒,所以就算有这么一位看起来就不寻常的绅士搭乘渔船来黑礁镇,消息也会传得很慢很慢,我以为是我最近太忙了,埋头在诊所里照顾病人,才没听说这件事。” 约翰之前就觉得,这位医生很多话,很健谈,一点都不像本地人。 阿贝尔医生大概也发现了约翰的疑惑,尴尬地解释:“我是医生啊,病人不想说话,我只能多问了。如果在路上相遇,我也不主动打招呼,不去观察询问他们或者他们的亲人服药之后的改善状况,还怎么掌握病人的情况?” 约翰:“……” 约翰忽然发现了一个疑点:“你跟康纳尔牧师关系很好?能阅读他的私人笔记?” “呃,他是一位知识渊博,又很可敬的人,我经常找他借阅书籍,他有很多科学期刊,都是我没有读过的。我们这里的邮局只能订阅报纸,送得还不及时……” 约翰不等医生说完,就打断了他:“牧师的笔记是你偷看到的?” “不,不是!”阿贝尔医生本能地否认,然后颓丧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约翰冷静地分析:“除非康纳尔牧师想要害你,否则他不会给你看这么危险的东西。” 接触神秘,就会看到诡异的东西。 康纳尔牧师的人品怎么样暂且不提,但这位老牧师肯定不会想让一个好奇心强,对外面世界很感兴趣的人接触到这些东西,这会给老牧师的平静生活带来风险。 当然,这么直白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阿贝尔医生一脸愧疚地说:“确实是我偷看的笔记,康纳尔牧师应该把它藏得很好,只是有一次放在书桌上没有及时收起……关于‘神秘’的那段话就写在第一页,所以我印象很深,但是我没看几页,康纳尔牧师就回来了,我连忙把笔记放回去,后来也没再见到那本笔记。” “你对笔记放置的地方没有一点猜测?” “有,我大概知道在哪里。”医生犹豫了几秒,然后说,“书架后面有一个保险箱,但是我们不知道密码。” 说话间,他们已经跑到了山坡下。 沿着石子小路来到教堂,里面黑洞洞的,一点光都没有。 这不正常,祭坛与圣水池会常年点着蜡烛。 “不好!” 阿贝尔医生喊着修女的名字,教堂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医生还在犹豫,约翰已经冲了进去。 “这里有手电筒。”阿贝尔医生打开行李箱掏出照明工具。 借着这微弱的光,约翰看见修女躺在祭坛旁边,手脚不停地挣扎,脑袋左右摇摆,似乎在做噩梦。 不管阿贝尔医生怎么呼喊,摇晃她,修女都无法醒来。 “发生了什么?”医生惊惶地问。 “她也接触了神秘,跟我们一样。”约翰提醒。 理论上说,他们三个人是黑礁镇上最容易出事的团体。 约翰用手电筒照射教堂墙壁与天花板,查看可疑的痕迹,但是这次他没有任何收获。 “……是海神。” “什么?” 约翰转过头,看到阿贝尔医生在手电筒光芒下苍白的脸色。 医生哆嗦着说:“幽灵船既然是真的,那……海神也是真的,传说海神即将苏醒时,海水会像是煮沸一样翻腾,然后从海底升起巨大的礁石,暴雨淹没城镇,人们会陷入噩梦,然后在睡梦中被海妖的歌声迷惑带走,从此不见踪迹。” “你们这里怎么又是海神,又有海妖?” “海妖是海神的化身,没人知道它的长相,见过它的人都死了。”阿贝尔医生拼命抓着头发。 约翰皱眉说:“先找到笔记,然后我们再去了解所谓的海神,最好让海神跟詹森对上!” 怎样从两头猛兽口中逃生? 当然是让这两个家伙打起来啊 第9章 噩梦 约翰很顺利地在书架后面的暗格里找到了保险箱。 阿贝尔医生帮忙拿着手电筒照明,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数字、单词。 “……我觉得密码可能是生日,不不,太简单了,也许是‘神秘’这个单词通过一定规律转换出的数字。” 约翰摇摇头,打断了阿贝尔医生的苦思:“把你的听诊器借给我。” “啊?” 阿贝尔医生一脸茫然。 “快点,不需要密码,这种老式保险箱很好开的。”约翰催促道。 医生从行李箱里面翻出了听诊器,约翰拿过来,听诊头贴着保险箱,同时他慢慢转动按钮倾听着里面的声音。 大概过了三分钟,保险箱内部的卡槽就传来了清脆的“咔啷”一声,门打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贝尔医生目瞪口呆,一脸世界观破碎的表情,在今天之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用来诊断病情的工具还可以用来开锁。 约翰想解释这不是开.锁工具,只能说是辅助工具,不过看医生崩溃的神情,还是不要再说刺激他的话了。 “这只是一个小技巧,医生你也用不着,好了,让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约翰接过手电筒,往保险箱里照射。 东西摆放得很整齐,约翰翻了一下,发现是一些荷兰与西班牙的证券,一盒子古钱币,还有一本灰色封皮的笔记本。 “就是这个。”阿贝尔医生确认。 笔记本很旧了,皮质封面有明显的磨损、掉皮现象。 翻开来,发现后半部分页面还有浸水发胀的痕迹,字迹也有点模糊、晕开。 约翰粗粗翻了一遍,没有仔细阅读,而是快速收起笔记本,重新关上了保险箱。 “回诊所,不要在这里停留。” “啊?”医生不明白,直接在这里看不好吗? 约翰解释说:“这里不安全,詹森白天来过这里。虽然我不懂‘神秘力量’,但是我想‘海神’肯定能感觉到这种力量留下的痕迹,只要它苏醒,很可能会来这里查看。所以我们留在这里出事的概率很大。” “……那我们赶紧离开!” 阿贝尔医生跑得飞快。 跑到一半,他忽然发现礼拜堂里亮晃晃的,完全不像他们进来时那种可怕的漆黑。 “月光?” 医生迷惑地想,月亮有这么亮吗? 他在黑礁镇住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看到这种堪比电灯的月光。 “不好!”约翰忽然发现修女不见了。 之前他们把昏睡的修女搬到了礼拜堂的长椅上,现在那里空荡荡的。 约翰把人拽到墙边的阴影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隔着窗户往外张望。 果然,夜空上有一弯新月,银色月光像薄纱一般铺满大地。 约翰看到了摇摇晃晃走路的修女,她的前面还有四个走路姿势奇怪的人影。 “是西风号的幸存者。” 约翰想起自己给这些人解开了束缚带,心里懊悔。 那时他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们也接触了神秘?”医生茫然地问,不然为什么会中招呢? 很快医生就想起了这些人高烧不退时的呓语。 船、风暴、新月…… 阿贝尔医生牙齿打颤,哆嗦着问:“西风号在海上遇到了海神?” “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在风暴里看到了这个诡异的月亮。”约翰压低声音,他在思索幽灵船。 看来西风号那天在海上遭遇了两次神秘事件,一次是新月,一次是幽灵船。 “咦,怎么只有四个人?”阿贝尔医生看着那些梦游一般的身影,奇怪地问。 “船长不在里面,另外一个人好像断了腿……” 约翰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小路上还有一个艰难爬动的身影。 没法走路的人,在爬。 令人毛骨悚然。 阿贝尔医生面无血色,他正要说什么,意识忽然一阵模糊。 约翰发现医生的身体有一半照到了月光,神情大变,连忙拽着人往走廊上拖。 可是来不及了,约翰听到了美妙的歌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手上也使不出力气。 约翰倒在了地上。 *** 约翰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站在一片海滩上,但是海水是赤红色的。 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但是水太浑浊,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海水开始沸腾,这块巨大的黑色礁石缓缓从海底升起。 这块石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普通礁石那样漆黑带有孔洞,受到海水严重侵蚀的样子。 可是石头上面没有任何附着物,看不到贝类与海藻的痕迹。 还有,它太大了。 在梦境里,礁石的高度已经接近星空,整片海域都被它的阴影笼罩。 银色的月亮从海底升起,礁石开始剧烈地摇晃,细碎的石块不停地剥落,然后一阵阵可怕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梦境。 约翰痛苦地弯下腰,死死捂住耳朵,可是声音仍然源源不绝地传来。 好像有无数个人在哭嚎,在尖叫,在挣扎。 简直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约翰听不清这些声音在说什么,只能听到这里面蕴藏着无尽的痛苦,他的意识被迫卷入其中,脑海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只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 这种恐惧与痛苦的情绪非常强烈,好像在一瞬间清空了人类的大脑。 直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把约翰冻住了。 噩梦像潮水一般退去。 *** 约翰被冻醒了。 他发现自己脸上、手上都有一层白霜,脚陷进了结冰的水坑里,差点拔不出来。 詹森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站在栏杆旁边,雨水细密,加上伞面的遮挡,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孔。 这里不是教堂里,约翰发现自己站在码头的栈板上。 不远处就是大海,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岸边。 约翰前面还有几个人,造型跟约翰差不多,脚被冻住了无法走动。 约翰数了数,西风号的两个乘客都在,船长与水手不见了,修女也不见了。 阿贝尔医生蜷缩着被冻在距离约翰最近的水坑里。 看来,他们被月光影响,全部陷入了噩梦,然后迷迷糊糊地往海里走,而詹森再次救了他们。 “……” 约翰表情复杂地看了詹森一眼。 理智告诉约翰,他不能跟这个人说话,接触得越多就越危险。 可是谜团太多了,情报与线索又太少。 “为什么?” 约翰突然开口,他不明白为什么詹森要救人? 还只救了自己跟阿贝尔医生,其他人呢? 詹森发现约翰在跟自己说话,他微微抬起雨伞,露出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祭品会增加它的力量,让它苏醒。” “祭品?”约翰瞳孔收缩。 所以不是救人,只是不想“资敌”。 但是这里还少了几个人。 “他们被迷惑得太深,救不回来了。”詹森像是看出了约翰的疑惑,主动解释,“所有事情都有一个源头,我看见你正在寻找。” 约翰下意识地捏住了装在口袋里的笔记本。 詹森无视约翰警惕的目光,神情从容,就像在谈天气一样随意:“昨夜,它的力量笼罩了整个黑礁镇,然后会越来越强,镇上的人会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逐渐陷入噩梦,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入海里,现在谁都无法离开黑礁镇。” “它是谁?” “被黑礁镇的人称呼为海神、怪礁的存在。” 詹森的态度很好,有问必答。 正是这个态度,让约翰更加警惕了。 “谁都无法离开……包括你吗?”约翰忽然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包括我。” 詹森表情不变。 约翰从来没有这么难地分析过一个人的表情,按理来说,习惯动作跟神情变化都会暴露一个人内心所想,可是詹森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时医生也苏醒了,他发出一声惊叫,打断了约翰的思绪。 约翰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詹森撑着雨伞离开了。 “等等!” 约翰心里还有很多疑问。 可是詹森没有回头,他就像一个鬼魂,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街道房屋的阴影里。 “……我死了吗?”阿贝尔医生恐惧地抱着头,冻得直打喷嚏。 “死人应该不会打喷嚏。” “够了,约翰先生,我受不了你们英国人的黑色幽默。”阿贝尔医生费劲地扑腾着,最后还是约翰踢碎了冰块过来帮他,医生才从结冰的水坑里挣脱出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被海妖迷惑了?”医生后怕地问。 “是的。”约翰想起了那个噩梦,一边救人一边问医生的梦境。 果然阿贝尔医生也看到了赤红的海水,怪礁,还有恐怖的哀嚎声。 “那个……” “什么?”约翰抬起头。 阿贝尔医生一脸的为难,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那不是噩梦,那是在捕鲸!” 约翰十分惊讶,他知道捕鲸,虽然捕鲸的传统很早也很古老,但是最近一百多年,人类在疯狂地捕鲸。 约翰没有亲眼见过捕鲸,所以进入噩梦的时候也不会想到。 阿贝尔医生艰难地说:“我以前也对黑礁镇的海神传说好奇过,专门翻阅了资料,我查到在海水淹没城镇之前,黑礁镇就是因为捕鲸而变得繁华热闹,这里的渔民一开始只是在海湾里捕鲸,后来欧洲的船队来了,大量招募水手,交易鲸油与鲸须。七十年前发生的暴雨洪水淹没了一半城镇,死了很多人,原本优良的港口条件没了,船只无法靠岸,黑礁镇再也没有捕过鲸。所以我一直认为海神的传说是我们的父亲、祖父们被自然灾害吓到,然后流传出来的谣言……” “祭品。”约翰忽然说。 阿贝尔医生一呆,然后发现约翰取出了老牧师的笔记,飞快地翻阅,最后停留在一段标注了黑礁镇的页面上。 “鲜血与死亡,会唤醒那些沉睡的东西。 “它们在古老的年代被称呼为神, “我们不应该在海上制造杀戮,至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 “神会以为那是人们安排好的祭祀,然后出现,吞噬所有沾染了鲜血的祭品。” 第10章 海神 夕阳照在猩红的海面上。 鲸豚类的尸体沉沉浮浮地飘在海里,人们拿着带有绳索的捕鲸叉,把它们拽到船上。 这一场杀戮已经接近尾声,哀鸣声消失,只剩下蒸汽轮船的锅炉响动,以及船员与渔夫们欢快的笑声。 捕鲸是有风险的,但是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很值得,甚至可以说,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家里添置的家具,孩子身上的新衣服与玩具,从贸易站买来的美洲烟草与苏格兰威士忌——想到这些美好的东西,欢乐的气氛更浓烈了。 他们喊着号子,卖力地拖拽着这些即将变成财富的猎物。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切跟久远年代之前的祭祀是如此相似。 ——欢快热烈的气氛。 ——流满鲜血的祭坛,刚刚死去的尸体。 神灵从来不会一次祭祀就现身,它们沉睡在深海,沉睡在另外一个人类无法踏足的空间。 祭品的数量太少或规模太小,祭品死亡时的哀嚎声不够惨烈,就没有办法传到它的耳中,所以等待它的降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杀戮可能要持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现在,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银月升起。 人们没有注意。 起风了,海水开始震荡。 人们跳进海里,把鲸的尸体拖上船。 赤红色的海水一直延伸到船体里,粘在船员的身上。 没有人注意,因为这样的捕猎重复过很多次,很普通也很平常,海上的天气本来就难以预测,只要在风暴来临之前靠岸,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银月消失,乌云密布,天空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一道道灰黑色烟柱冲上海面,海水强烈地震荡着,天旋地转,捕鲸船像是浴缸里的玩具一样被随意摆弄,不断有人被抛飞到了海中。 轰隆隆的恐怖声音从海底传来,一座巨大的黑色礁石升上海面。 怪礁崩落的碎石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在海面上铺开,形成了庞大的阴影。 一瞬间就“吞噬”了这片海域的所有生命,包括捕鲸船,以及附近的鱼群。 阴影不断地扩大,向着海岸线的方向推进。 在阴影的前方,暴雨云团呼啸着冲向城镇,就像一个开路的仆人。 仓库被冲垮,港口的贸易区变成了一片汪洋。 被分割的鲸类尸体飘了起来,熬制鲸油的工厂在洪水里变成了废墟,抱着木板挣扎的人竭力想要爬到高处,可是阴影已至。 暗红天幕笼罩了城镇。 人们在看到那片从海上漂来的可怕阴影的一瞬间,立刻惨叫着抱住脑袋,跌入水中。 距离较远的人耳膜破裂,双目流血,发狂地叫喊着。 …… …… “醒醒,约翰!” “他不行了,阿贝尔医生,给他打一针吗啡。” “坚持住!” 约翰眼前一片模糊,各种色块变幻着摇晃,他在喘气,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约翰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他浑身冷汗,手脚被束缚带紧紧地捆在了床上,旁边的桌子上点了一根蜡烛,亚尔松警官正坐在那里,神情疲倦。 亚尔松警官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烟斗,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你醒了。” “怎么回事?”约翰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 他记得自己正在医生的诊所里阅读老牧师的笔记,好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本笔记很重要,约翰想要更多地了解黑礁镇的历史,以及詹森的来历。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写得很凌乱,有一些探险的经历,还记录了世界上一些拥有古怪传闻的地方。 老牧师去过希腊、埃及、还有澳大利亚,他在笔记里临摹了很多古迹与壁画文字,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涂鸦……完全看不懂其中的意思,剩下的就是箴言一样的诗歌。 笔记里提到了黑礁镇,说这里的灾难起源于附近海域沉睡的一位“古神”,很有可能就是北欧神话里提到的海神盖密尔,虽然是深海之神,但是记载里他居住在人间,在雷色岛的附近海域。 黑礁镇海岬正好在这个范围内。 盖密尔Gyir这个名字,在北欧神话中有“吞噬”的意思。 七十年前发生在黑礁镇上的灾难,非常离奇。 洪水退后,有一些人贪图被淹没的货物,深入打捞过,但是海底只有废墟与黑色的淤泥。 那些机器与封装好的鲸油、人类的尸骸全都不见了。 捕鲸船也没了,一点点残骸都没留下,好像它们全部变成了淤泥。 这是很不寻常的,海水在流动,附近海边的港口却一直没看到黑礁镇大灾难之后被海水冲过来的任何东西。 黑礁镇里的幸存者都不是渔民,他们居住在地势较高的城镇边缘,洪水退后,每个人都是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清醒之后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有时候看到月亮会莫名地恐惧,甚至发狂。 这一现象引起了神秘学者的注意。 黑礁镇洪水在探险家与神秘学者的领域里非常出名,几十年来,有许多人拜访过这里。 然后,他们发现很多“神秘物品”在黑礁镇会失效,变得普通,直到离开城镇才会恢复特异之处。 神秘学者认为,这座城镇很有可能已经被古神标记为“祭坛”,因为捕鲸的巧合,造成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鲸是一种会交流、像人类一样会发出惨烈叫声的生物,对神来说,人跟鲸没什么区别。 人们孜孜不倦地献上供奉,唤醒了古神。 吞噬所有沾血的祭品之后,神灵就地躺下休息了。 七十年对人类来说很漫长,但是对神来说,可能就是打个瞌睡的工夫。 如果有人再次在附近海域捕鲸,那些鲜血会唤醒打瞌睡的海神,而出现在“祭坛”里的生命,都会被惯性地默认为“祭品”,所以黑礁镇很危险,神秘学者也建议捕鲸船远离黑礁镇。 这个提议推行得很顺利,因为“祭祀成功,神灵收下祭品”之后,鲸群纷纷绕着这里走,没有利益,捕鲸船不会再来。 黑礁镇没落了,黑礁镇也安全了。 同时由于捕捞无度,海中鲸群的数量也越来越少,康纳尔牧师在笔记最后认为,黑礁镇可能会变成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这里可以屏蔽“其他神秘”,海神也不会轻易苏醒。 约翰看到这段话时,阿贝尔医生正好在外面喊着发现了康纳尔牧师的尸体。 约翰站起来的时候忽然一阵头晕,眼前的东西都在疯狂旋转,只剩下那本笔记安静地躺在床上,约翰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本笔记也是神秘,普通人看一看没什么,可能只会当做神话与荒诞小说,可是对约翰来说,这是一块加重的砝码,让天平一下倾斜过来,托盘重重地触底了。 他失去了意识。 “你昏迷了四天,高烧不退,一直在做噩梦。”亚尔松警官隔着烟草的雾气看着约翰。 约翰捂住了脑门,一想起梦境的内容,他就十分痛苦。 可是梦境很清晰,比上次清楚多了,他甚至辨别出噩梦里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声音就是曾经被海水“吞噬”的人,还有那些痛苦死去的鲸,所以声音才那么复杂诡异。 最离奇的是,竟然还有西风号船长与水手的声音。 这位海神仿佛是个录音机,收录了所有在海中丧生的灵魂发出的最后哀嚎,然后一股脑播放出来。 “我差点死了,对吗?”约翰艰难地问。 那种去地狱逛一圈跑回来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亚尔松警官放下烟斗,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愤怒,又像懊恼。 “很多人失踪了,从你们这些海难者被吹上岸开始,镇上就开始发生灾难!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阿贝尔医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阻拦了亚尔松警官抓起约翰的衣领。 “我跟你说过,警官!海神苏醒了,那些失踪的人是被迷惑跳海了,跟约翰没有关系!”阿贝尔医生看起来也很憔悴,有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他的右臂还受伤了,裹着纱布。 酒馆老板也过来拉架,总算把亚尔松警官劝走了。 “抱歉,事情很复杂……”阿贝尔医生沮丧地坐在约翰床边,开始给他解束缚带。 “笔记呢?”约翰急着追问。 阿贝尔医生立刻拍了拍胸口,给约翰看一个油皮纸包好的东西。 “你看了吗?”约翰直直地盯着医生。 “没有,你当时很吓人,浑身抽搐,指着那本笔记拼命摇头……所以我没敢翻开。” 阿贝尔医生关键时刻很胆小,但是这种胆小能救命。 “我记得昏迷之前,你说发现了老牧师的尸体?” “对,尸体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表情恐惧,像是活活吓死的。”医生小声嘀咕,这一看就是詹森下的手,不是海神。 阿贝尔医生叹口气说:“尸体放在教堂里,是老牧师早年为自己准备好的棺木,其他失踪的人估计找不回来了。” “有多少人失踪?”约翰记得詹森说过,祭品死亡越多,海神苏醒得越快。 “没法计算,我让大家搬到教堂轮换着睡觉防止陷入噩梦,可是很多人不愿意离开家,他们待在门窗紧闭的家里,是不是还活着……谁也不知道。” “我记得亚尔松警官说过要搭桥,然后呢?” “搭不起来,砍断的大树怎么也搭不到对岸,包括往深沟对面抛掷的绳索,只要飞到一半就会直直下落。” 阿贝尔医生苦笑,然后抬起自己受伤的胳膊给约翰看,“我还制作了热气球,粗制滥造的那种,然后我在高空上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城镇四面一片漆黑,他们仿佛被一个黑布袋罩住了,又像是有一个巨人用手把黑礁镇从大陆上拽断,单独塞进了一个抽屉。 “……詹森说得对,黑礁镇已经成为了海神的猎场,所有人都跑不了。” “你见到他了?”约翰皱眉。 “呃,他只出现了一次。”阿贝尔医生举起食指说,“我不敢跟他搭话,他也没进诊所。” 第11章 发现 喝完一碗卷心菜汤,约翰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的手跟脚被束缚带勒出了深深的青紫印痕,很疼。 不管怎么样,总算保住了命。 “事情有点不对劲。”约翰沉重地说。 “你是指什么方面?”阿贝尔医生一脸茫然。 要说不对劲,这些天可没有一件事是对劲的,侦探这个发言让人糊涂。 “如果有一只老鼠混进了你家,吵醒了你,你是什么反应?”约翰提问。 医生想都不想,立刻回答:“肯定是想办法打死,或者赶出去!” 约翰又问:“你会因为被子太沉,屋子里太冷……或者鬼知道的什么原因,懒得动吗? “那不可能!” 这次抢答的是酒馆老板老杰克。 老杰克坐在桌子另外一边,他从医生那里听了事情的始末,他可不是什么科学派,很相信海神的传说,当时就提着卷心菜土豆鱼干搬来了诊所,这些天也帮着照顾了昏睡的约翰。约翰现在手里的汤,还是他刚煮的。 “如果海神是被詹森的闯入惊醒的,他应该第一时间解决问题,可是海神好像不太急。” 约翰抱着手臂分析,阿贝尔医生的表情有些古怪。 医生没有忘记那天全镇逃命的时候,约翰用雏鸟破壳来形容海神的苏醒。 会赖床的海神,这……肯定不对! “可能是詹森提醒了我们,所以很多人都警惕了,就算待在家里也锁好了门窗,陷入噩梦也没法出去跳海?”医生提出了一个看法。 酒馆老板立刻反驳说:“不对,镇长一家都失踪了,亚尔松警官还去调查过,房门是从里面打开的,说明梦游的时候会开门。” 老杰克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名字,说这些人都不见了,而他们平时都是很机灵的人。 “不对,你说的这几个人,四天前我就没见过了。”阿贝尔医生突然皱眉,表示那天全镇大逃亡,他也没看见这些家伙,搞不好是地震的时候被砸死,跌进裂缝摔死了。 “怎么可能,他们是最早一批失踪的人。” 老杰克刚把话说完,就看到阿贝尔医生与约翰齐齐转头盯着自己。 “什么叫做最早一批失踪,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是风暴来的那一天,除了桥梁与道路,海边还有房屋垮塌了,亚尔松警官去救人的时候,发现住在那里的几个渔民不见了……然后四处寻找,正好在海滩上遇到了被浪冲上来的遇难者……否则下那么大雨,谁没事往海边跑啊!” 酒馆老板的话让约翰陷入了沉思。 医生迫不及待地问:“之后这些人也一直没出现过?” “反正我没看见。”酒馆老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不过那些家伙一直鬼鬼祟祟的,有几次我看到他们凌晨的时候在港口附近搬箱子。” 医生彻底糊涂了,黑礁镇没落已久,这里根本没有商人与船队,搬什么货啊! “走私?” 约翰突然开口。 屋子里一静。 “这里有地图吗?”约翰抬头问。 阿贝尔医生立刻去翻抽屉:“有,不过比较老旧。” 约翰把地图铺在桌子上,指着黑礁镇这处海岬附近一块没有任何标注的海域说:“这里应该有一座荒岛。” 海图不会把每一座岛都画上去,很多小岛在地图上都没有标示,只有附近的渔民与熟悉航路的水手会知道。 医生一脸迷糊,酒馆老板仔细思索一阵后点头确定:“好像听说过,岛不算大,光秃秃的都是石头,没有淡水也没有植被。” “我在康纳尔牧师的笔记里看到他画过黑礁镇附近的航海图。”约翰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桌面随之发出一声响,仿佛在配合他严肃沉重的语气,“画了红圈的岛屿,旁边的注释是‘福雷斯耶’。” 在北欧神话里,海神盖密尔居住在中庭的雷色岛,一个叫福雷斯耶的地方。 海神的老家,有可能是“前任祭坛”。 “可是这跟走私有什么关系?” “我在西风号上偷听了船员交谈,因为抽税太重,很多货物交易已经不在港口进行了,因为船一靠岸就要缴港口管理费,然后按照搬运下船的货物重量与件数交税,如果采购货物,船离港的时候还要根据箱子跟货物种类再交一次税。所以为了逃税,也为了欺瞒船主,他们利用船走私。” 约翰点了点海图,另外两个人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货物不下船,双方在贸易港谈好价格,然后开船到荒岛上进行交易,就能逃税了。 这样做不仅能省下大笔税金,船长与水手还能利用职务的便利,夹带违禁货物贩卖。 “所以……那些失踪的渔民,趁着夜晚跑到荒岛上为走私船干活?”医生震惊地问。 “不,那些船有自己的水手,我恐怕有人在那座荒岛上建了一个据点,为走私船提供便利,毕竟两艘船约好一起去荒岛交易,还是在海上,难免有黑吃黑的可能,总要有个第三方。” 约翰抬起头,看着震惊的酒馆老板与医生,低声说:“是镇长。” 医生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明白,这跟海神有什么关系……” 约翰按着脑门说:“很简单,西风号遭遇风暴迷航的那天晚上,作为走私据点的那座荒岛上肯定发生了什么!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风暴,而我确定西风号的货物没问题,我上船之前调查过,是烟草与朗姆酒。再说即使运载了鲸油,这些年在海上进行贸易的船很多,海神没那么容易被吵醒的。” 如果牧师笔记里的古神随便就会苏醒,这世界早就完蛋了。 “还有……假如是西风号惊醒了海神,你觉得我们有命被海浪冲上岸吗?难道不是直接被海神吞噬了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看到的银月,只是海神发威的余波,并不是冲着西风号去的。 在那之后,他们才遇到了幽灵船,从时间顺序来看,幽灵船不是吵醒海神的主要原因,约翰默默地在心里想。 阿贝尔医生也恍然了。 “那——” 医生的表情微微扭曲起来。 根据老牧师的笔记与噩梦,是鲜血与杀戮? “海神在七十年前刚刚苏醒过,所以吵醒它的条件可能比较容易达成——相对捕鲸来说。”约翰双手十指交叠,就像亲眼目睹一般,以侦探洞察真相的语气说,“荒岛上可能不止发生了一次走私纠纷,不知道是几年还是十几年,总之那天晚上一定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 鲜血染红了荒岛上的礁石。 尸体肯定被扔进了大海。 那里是福雷斯耶,传说中海神居住的地方。 古早之前,人们在这里祭祀,奉上祭品。 ——谁说海神只能有一个祭坛? 被吵醒了,本能地吃空了旧餐盘,然后缓一缓打个哈欠,再来吃另外一个餐盘? 阿贝尔医生猛然摇晃脑袋,把巨兽趴着看餐盘的画面甩出去,他连忙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沾染了鲜血的祭品丢出去!海神拿走祭品就会继续沉睡了。”约翰用手掌压着桌子,果断地说。 没有吃的,还起什么床啊! *** 暴雨快要淹没整个城镇,水深齐腰。 两个人正在积水里面艰难跋涉。 “镇长的房子就在前面。”阿贝尔医生一边大声说话,一边紧紧地压着雨衣领口。 风很大,雨水扑面而来,说话时都会有溺水的错觉。 阿贝尔医生呛咳了两声,艰难地爬上一处较高的房檐,还没有等他想办法,约翰已经熟练地撬开了窗户跳进房子里。 医生:“……” 这可能就是侦探的技能吧! 这栋房子总共有两层楼,由于一层已经大量进水,所以暂时没有淹到的二楼也泛着一股潮湿寒冷的气息,狂风吹得屋子里的东西一阵乱滚乱飞。 约翰等医生爬进来之后就立刻关上窗户。 “你说的海神祭品是什么?镇长一家已经失踪了,我们也问不出任何线索,不知道镇上还有什么人参与了走私。”医生打开手电筒,照亮屋内。 约翰检查了一遍四周,然后视线落在橱柜里的一瓶酒上。 医生擦着头发与脸上的雨水,随后也注意到了这个豪华酒柜,惊叹地凑过去看。 “这些酒的价格可以买下一艘轮船了。” 约翰掉头往楼下走去,他趟着水摸索,然后好像打开了什么机关,积水哗啦一下流进了暗室。 “手电筒!”约翰在 阿贝尔医生好奇心发作,自己摸下来了。 微弱的光亮照进暗室,金闪闪的一片。 “这,这是……” “黄金。” 暗室的桌子上放着一堆金砖与金币。 约翰还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大保险箱。 这次不用他提醒,阿贝尔主动提供了听诊器。 箱子打开后,里面满满地装了现金钞票、证券,主要是英镑与法郎。 阿贝尔医生惊呆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住在这个镇上。 ——本地人很少谈论私事,走在路上看到别人做出古怪的行为也不会好奇询问或者追究,甚至不会特意去打招呼,这种距离感让阿贝尔医生现在的感受十分复杂。 “这里有账册,你交给亚尔松警官。” “呃?我们不是来破案的吧?” 医生抱住账册,小心翼翼地不敢沾水。 约翰摇头:“不是,我们是来找镇长家里藏匿的货物,就是那种暂时压在手里等待卖高价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成箱熬制好的鲸油……” 约翰猛然转身,手电筒的光芒照向门口。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医生吓得差点被楼梯绊倒,心想詹森简直跟鬼魂一样。 “你找到了这里。” 詹森取下帽子,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似乎是惊讶。 “你在跟踪我们。” 詹森平静地回答:“不,我在等待一位侦探寻找线索,我对黑礁镇的事情知道的很少,也不清楚吸引盖密尔的祭品藏在什么地方,这几天我走遍了整个城镇,也来过这栋房子,但是……” “但是你没发现机关,也不懂这个机关设计。”约翰肯定地说。 詹森没有恼怒,还坦然地说:“我确实不懂这些东西,祭品是谁找到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黑礁镇的方法。” 第12章 送上门 在漆黑阴冷的房子里,暴雨冲刷着玻璃。 气氛凝重,站在齐膝深的积水里,阿贝尔医生浑身发冷。 手电筒的光暴露了他恐惧的内心,因为光束在左右摇晃。 约翰:“……” 阿贝尔医生努力想保持镇定,忽然看见詹森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有些诡异。 影子很黑,黑得反常,仿佛能吸尽周围的光亮。这不是在光线下倒映出的正常人影,而是某种违反科学定理的存在。 如果直直地盯着影子看,会发现黑影里有东西在动,像一个无形的旋涡。 “别看!”约翰的提醒迟了一步,医生表情扭曲惊恐。 “啪。” 手电筒落入水中,阿贝尔医生身体摇晃,抱着脑袋靠在了楼梯扶手上。 约翰急步冲过去,发现医生眼睛翻白,口中不停地呓语,似乎还想把脑袋往墙壁上撞。 约翰只能把人死死地压在地上,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医生打晕的时候,对方抽搐了两下,昏迷了。 约翰满头是汗,他费劲地爬起来,愤怒地望向詹森。 直接放倒了他的搭档,这是什么意思? 这情形,詹森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我没有做什么,影响他的是内心的恐惧,这位医生不是一个适合接触神秘的人。” “因为你杀死了康纳尔牧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不害怕?”约翰想到牧师,心里的怒火更强烈了。 一份很简单的委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詹森停顿了几秒,像是在观察约翰的情绪——原来愤怒能代替恐惧,抵挡来自神秘的伤害。 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把康纳尔牧师该有的命运,归还给了他。” “什么命运?” 约翰忍不住皱眉。 虽然侦探没有医生那样坚定地相信科学,但是对一些神神叨叨的词是同样的反感。约翰在查案的过程中见过很多,有些人先去找占卜师用水晶球寻人寻失物,没有结果才求助侦探,白白耽误了搜寻的最佳时间。 命运,一个听了就让人感到反胃的词。 “你想告诉我,康纳尔牧师注定死于意外,疯癫发狂?”约翰讥讽地问。 “不,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方式,就在五十年前,他找到幽灵船的那一天……” 詹森目光幽深,轻声说:“所有事情都有一个源头。” 这是詹森第二次说这句话。 上次是暗示侦探去追查黑礁镇的过往与祭品的线索。 可惜约翰根本不想知道康纳尔牧师与幽灵船过去有什么交集。 ——又没人给委托费调查真相! 至于康纳尔牧师的亲笔信,约翰已经决定自己伪造了。不管这位牧师是好人还是坏人,当年做过什么,都跟约翰没有关系。 早解决早回家! 约翰扛起阿贝尔医生,把他放在二楼的一张床上。 再次回到一楼的时候,约翰重新变得冷静,他向詹森确认现在的情况: “这次导致海神苏醒的源头,是走私船在名为福雷斯耶的荒岛上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斗争?现在岛上的人全都死了,被吵醒的海神将目光投向了黑礁镇。按照老牧师的笔记内容推断,只要‘沾染了鲜血’的祭品被奉上,海神就不会清扫整个祭坛?” “是的。” “镇上那些失踪者,是接触了你,还是参与了走私?”约翰的问题很尖锐。 那位修女显然不是走私犯,否则康纳尔牧师肯定会察觉到“危机”。 牧师只是老了,被黑礁镇的“安全”麻痹了神经,但是不傻。如果察觉到走私行为,他又知道福雷斯耶是什么地方……恐怕会立刻收拾行李逃离黑礁镇,寻找下一个安全的躲藏地点。 “……是多方面的原因,除了接触神秘之外,那位修女的祖辈是黑礁镇灾难的幸存者,还住在黑礁镇。西风号的船员大约去过那座岛,参与过以前的走私械斗。” 听完詹森的解释,约翰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谎言,西风号的两个乘客就被救下来了,还活着。 即使神秘学也是讲逻辑的,这很好。 侦探最怕随机杀人的疯子,约翰怕那位海神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 万一海神脾气上来了,吞完祭品还不满足,直接横扫整个黑礁镇呢? “如果我没猜错,镇长会把走私的货物藏在废弃的仓库里,价格高昂的那些放在自己家的暗室或者地窖里。”约翰重新进入暗室仔细摸索。 “这栋房子的地窖我去过,没有那些东西。” 詹森刚说完,就听到机关的咔咔声,约翰打开了暗室旁边的墙壁。 詹森静默了半分钟,然后问:“怎么发现的?” “建筑面积与实用面积不符,二楼比这里长出了一截,有隐藏的面积,所以这座暗室肯定还有第二个机关。”约翰发现手电筒浸水不能用了,只能摸黑搬了一箱货物出来。 这是密封的板条箱,外面还包了一层油纸,非常结实。 借着屋外微弱的光亮,约翰看到了箱子上有干涸的血迹。 显然这批货物的来历并不“干净”。 约翰还准备找东西撬开箱子查看,詹森阻止了他。 “是鲸油,我听到了。” 约翰:“……” 一般不是应该说“闻到”吗? 尽管闻到也是不可能的,鲸油都装在密封的罐子里,保存得很好,什么样的鼻子才能闻到? 可是“听到”,这…… 噩梦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那些痛苦的哀嚎,犹如地底深处传出的悲鸣,重复着回响不休。 约翰晃晃脑袋,把幻听的感觉甩掉。 ——坚持住,只要离开黑礁镇,一切倒霉事都会消失! “这些全部搬出去?” 约翰数了一遍箱子,总共七个。 外面积水太深了,想要从这里搬到码头,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任务。 这时站在门口的詹森终于有了动作,他像是招了招手,积水里忽然浮出来一条小船。 一条粗制滥造的船。 是破旧的木板、家具组成的,形状有些怪异。 “如果不想发疯,我建议你不要研究这些东西是怎么拼凑成船还不散架的。”詹森及时提醒。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和缓,却总是让人头皮发麻。 是那种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危险气息”的家伙,如果是在伦敦街头遇到,约翰估计自己会把手伸进口袋握住枪,再远远地绕开。 ——让你心甘情愿地把整条马路让出去,恨不得爬屋顶都要避开的危险人物。 约翰搞不懂康纳尔牧师这群人为什么把描述、研究这些存在的知识称为“神秘学”,难道不应该是“危险学”或“生存学”吗? 约翰保持沉默,搬货。 七个箱子堆在了船上,怪船微微下沉,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 “用船送到海边,它们会自动飘向怪礁,记住,要在银月再次升起之前。你也可以不去,让别人代替你,但是不管躲在什么地方都没用,祭坛关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要接受来自海神的注视。” 詹森说完就消失了。 约翰:“……” 海神的注视是什么?听起来很不妙。 约翰当然不想去冒险,可是这里没有别人。 医生还昏迷着,亚尔松警官根本不相信他,而且回头去找警官与酒馆老板也很费时间。 还要银月再次升起之前,把这一船沾了血的祭品推入海里。 估计是糊弄海神,让它躺着把祭品吃了,然后看见祭坛里没剩什么值得吃的东西,就会放弃起床了。 约翰找到一根板球棍,充当船桨,往海边划去。 *** 约翰来到码头附近,发现这里完全被洪水淹没了,只剩下房顶像礁石一样露出水面。 越往前,积水的颜色就越古怪。 没有浑浊的泥沙,是一种深幽平静的墨蓝色。 约翰正要跳下船,忽然感觉到怪船一阵剧烈的摇晃,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他跟箱子都扔在了水里。 约翰左右张望,果然在码头原本的位置上发现了渔船。 箱子在水里有浮力,不是很难拖动。 而且约翰隐隐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拖拽着箱子向大海飘去,看来詹森没有骗他,祭品会被海神牵引。 约翰费劲地把七个箱子装上船,解开了渔船的绳索。 渔船先是随着水流缓缓后退,漂了一阵之后,毫无缘由地“飞”了起来,像利箭一般在海面上掠过,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一瞬,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就在约翰以为是错觉的时候,他的耳朵再次捕捉到了海浪、雨水、还有杂物的撞击声。 唯一不同的是,天边的乌云好像散开了一点,有一抹光线照在海面上。 暴雨开始转小。 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原本淹没的街道与房屋都露了出来。 约翰脸色发白,没有一点欣喜的表情,他脑中的直觉警报在疯狂叫嚣,他转头就往教堂的方向跑去,因为那里地势比较高——他用了平生最快速度在跑,短短半分钟,肺就像要炸开来,两条腿拼命摆动。 轰隆隆的恐怖声音从背后传来,约翰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恐怖的白墙。 是比城镇的所有房屋都高的巨浪。 海啸来了。 约翰毫无反抗之力,被海浪轻而易举地卷走了。 他又听到了许多可怕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绝望地哀嚎着。 上下颠倒,意识被抛离,谈不上痛苦绝望,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 “咳咳。” 约翰趴在地上,拼命吐着海水。 他勉强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一座巨大的礁石出现在眼前。 他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人,约翰看到了阿贝尔医生,还有老杰克、亚尔松警官。 所有人像是搁浅的鱼,以各种挣扎搏斗的姿势僵硬地凝固在那里。 这景象十分诡异,因为有些人的眼睛是睁开的,表情惊恐。 约翰往前爬了几步,又看到一些镇民,他并不认识,直到遇见一个穿着修女衣服,握着十字架的女人。 修女蜷缩着身体,只有脸朝上。 “醒醒。”约翰试图叫醒她。 修女没有反应,不过人还活着,有呼吸。 旁边西风号的船长左半边身体已经陷入了黑色泥沙里,像是晒干的鱼。 约翰心惊肉跳,因为前面全是这样的尸体,焦黑干瘪。 这是什么地方? 黑礁镇全灭了? 海啸摧毁了黑礁镇?可是他们活下来了? 这算活下来吗? 约翰满心疑惑,他忽然听到了碎石滚落的声音。 约翰立刻闭上了眼睛,一点都不好奇,坚决不去看那座巨大的礁石。 “……呼……嘶……沙沙……” 奇怪的声音徘徊在耳边,约翰的脑袋闷闷地抽痛,他强忍着不适,不发出任何声音。 随后约翰感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 那种浑身战栗,恐惧得无法动弹的感觉来了! 这就是海神的注视? 约翰感到自己忽然浮空,就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从地面拽到半空中,然后他藏在口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滚了出来。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一堆封裹好的牧师亲笔信、一张康纳尔牧师的照片…… 约翰闭着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到头像是要裂开了,随即失去了意识。 “啪。” 约翰像一口麻袋,直直地掉在沙地上。 照片缓缓上浮,然后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场景。 银色线条勾勒出康纳尔牧师的房间——老牧师看见墙壁与天花板上的白霜神情惊慌,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戴着礼帽披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张照片。 在整个虚幻场景里,唯有这张照片是实体。 老牧师惊恐地倒下,男人把照片扔在了冰霜冻结的地面上,转身离开,身后的阴影与黑暗旋涡交织成了一片迷幻景象,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漠然地瞥了房间最后一眼。 幻影消失了。 “……” 怪礁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照片上残余的神秘力量再次被触发。 银色线条构成的虚拟幻影第二次出现、播放。 然后是第三次。 第四次…… 第13章 盖密尔 昏暗泛红的天空,乌云翻滚。 詹森站在教堂屋顶的十字架上,黑色大衣在狂风里猎猎作响。 他没有戴帽子,用来伪装身形的旅行斗篷也不见了,淡蓝色的眼睛冰冷剔透,毫无生机。 如果约翰看到这一幕,又会说这是对生命毫无敬畏,看待惨烈的生死犹如观看一场戏剧了。 事实上詹森不是故意站在这个位置的。 ——海水淹没了整个城镇,连教堂的尖顶都泡在水里,在一片汪洋中,只有黑色十字架露在外面,一眼望去,这景象凄凉可怖,还有一些神秘诡异。 不过这些詹森都没感觉到,他在这里,纯粹是因为除了这里之外,没处能站了。 詹森神情平静,是因为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发生。 黑礁镇的人还没有死。 这场海啸看起来狂暴恐怖,其实只带来了洪水。 巨浪的威力在上岸之后即刻消失,海水把整个城镇“扫荡”了一遍,此时海神应该在“注视”自己的祭品。 詹森低低地笑了一声。 什么祭品,那是人类的错误认知。 古老神秘的存在确实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祭品,但是这些血肉并不能填饱它们的肚子,它们也不以血肉为食。 那些热闹的祭祀更像是反复在耳边蹦跶的苍蝇与蚊子。 对待沾血的祭品,神是什么态度? 潜意识地把这些会发出哀嚎的东西清理掉。 这个过程在人类看来,像是“收下”了祭品,吃得很满意,满意到就地划出一个祭坛重新陷入沉睡。 ——在清扫了房间里的小虫子之后,这个房间是不是很顺眼,比别处更适合睡觉? 从结果看,人类的“神秘学知识”也没有错误:血祭与哀嚎可以唤醒古神,奉上沾血的祭品可以平息古神的怒气,只要不继续作死,古神不会完全苏醒。 所以海神会掐灭那些吵闹的东西。 会在半梦半醒之间,保持躺着的姿势,审视究竟是什么玩意在吵它睡觉。 詹森相信海神不会无差别攻击,因为他知道侦探捡起了这张照片,并且一直随身携带。 那张照片的残余力量属于詹森。 海神会勉强提起一些精神,重点翻阅一下“同类的信件”,所以不会懒得睁眼,看都不看,直接把黑礁镇民与约翰全部吞噬。 照片,是一封信。 只要触发上面的力量,就能看见力量原本的主人,这是一封很好的解释信。 ——詹森不是有意闯入海神沉睡的封闭领域,他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那个人类狡猾地躲藏在黑礁镇。 海神盖密尔并不暴躁,它属于根本不想动弹的那类神秘存在。 至少在詹森的记忆里是这样,它没有留下太多传说,这个不可名状的古神,一直沉睡在亘古暗窟。 所以只要不主动砸破海神的领域,不去惹事,海神就不会搭理“路过”的同类。 不管这个同类是强大,还是弱小。 只要不打扰它睡觉就行。 詹森望着远处的海面,笼罩在黑礁镇周围的领域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这里就像一个被黑纱裹住的透明球体。 城镇、山崖与大海构成了一个美丽的水晶球,现在水晶球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海水淹没,只剩下乌云密布的天空。 “轰隆隆。” 海底传出嘈杂的怪声。 一道道灰黑色烟柱上升,连接天穹。 水晶球的底座在强烈震动。 是的,站在黑礁镇海边看到的怪礁其实只是一个投影,不是真实存在的。 它的真身其实是这片海床,古神的躯体早就跟岩石融为一体了,当它半梦半醒的时候,海床强烈震动,岩石纷纷剥落。 地壳下方的岩浆提供了暖和的热源,就像装满了热水的皮袋,熨帖着古神的身躯,让梦境安宁美妙。 当古神挪动身躯的时候,原本被堵住的热气孔立刻往外喷涌来自地壳深处的有毒气体,岩浆翻滚。 这些气体形成了一层泛红的云,迅速在水晶球上蔓延。 作为一个困在水晶球里的人,詹森只能站在高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些异常现象。 他的眼睛能看透伪装,直面真实。 海神,古老传说里意为吞噬一切的盖密尔。 庞大的身躯由赤红与漆黑交织的石块毫无规律拼凑而成,没有头颅与肢体,也没有一个完整光滑的表面。 如果遮住全部,只露出一小部分,能看到一些猛兽的影子。 仿佛很多地球上出现过的生物被石化之后生生地融合在一起:剑齿虎带着獠牙的半张脸长在了猛犸象的后脑勺上,盾皮鱼的头颅又成了暴龙的胸甲。 混乱、无序、恐怖。 周身缠绕着裂焰,岩石的缝隙里不断流出剧毒气体,带着呛人的硫磺味。 詹森开始不安,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动静太大了。 海神不像是读了信,接受了解释,清扫完吵闹的虫子之后准备重新入睡的样子。 水晶球在剧烈震荡,海床像是要破裂了,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硫磺气味。 这是海神要完全苏醒的征兆。 这片领域无法抵御火山爆发的威力,会在瞬间崩解,同时灾难会波及到黑礁镇附近的地区与海域,那将是一场恐怖的大灾难。 海啸甚至会穿过广海汪洋,抵达欧洲的另外一边大陆,把沿海的城镇彻底摧毁,然后吞噬殆尽。 海神在愤怒吗? 不,没有这种情绪。 詹森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他没察觉到“愤怒”与“暴躁”,也没有被强大力量“驱赶”的感觉,那么海神在做什么?起床跟同类打个招呼? 这架势更像是要把同类打成饼吧! 没错,这种恐怖的压迫感,詹森感到自己周围的空间都凝滞了。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人类,现在已经浑身骨头破碎变成烂泥。 教堂顶端的十字架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一道道裂缝出现在屋顶上,显然这栋建筑要承受不住压力了。 詹森脚下突然出现了黑色的藤蔓状物体,缠绕在十字架上。 这些藤蔓遍布着尖锐的利刺,像是有生命一般游动着,破裂的屋顶几乎立刻被加固了,同时温度急剧下降,冰霜迅速扩张冻结了整栋建筑,对抗着海浪的侵袭。 于是水晶球里突然出现了一座缠绕着荆棘的白色教堂,它在海水里微微发光,美丽而显眼。 透过汹涌激荡的海水往上看,那个站在十字架上的人,身影一阵模糊。 “哗啦。” 海水迅速退去,退得极快,转眼整个教堂都露出了水面。 詹森:“……” 他差点就要放弃人类这个形态,回归真身了。 詹森以为海神真的想要打架呢!怎么又跑了? 詹森很迷惑,不明白盖密尔想做什么。 怪礁继续发生变化,只不过这次动作缓慢很多。 ——海神好像不打算破坏这个封闭的水晶球?担心力量冲突会让领域破碎? 既然苏醒了,展露真身,又不打架,那是要谈话? 詹森凝视着海床,很快确定了这个猜想。 因为海神的真身重新沉寂下去,盖住了准备喷发的火山,有一部分力量脱离出来,飞快地勾勒着什么。 这是化身。 古神的身体庞大,随便动一动就是大灾难,直面它们真身的人类会瞬间死亡,古神跟同类碰面的时候也容易发生冲突,所以古神都有化身,只携带部分力量的化身。 这很常见。 就连詹森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是一个化身,这当然不是他的真面目。 詹森不明白海神为什么会想跟自己谈话,但是眼前的形势很明显,想要凭着一封信蒙混过关,让海神不计较自己闯入领域的做法行不通了。 詹森很为难。 不管是古神,还是其他一些神秘存在,基本上都是不打交道的。 它们不像人类那样热衷交流,就算同在一颗星球上,也没有兴趣去认识邻居。 这就造成了詹森的经验缺失,他应该怎么跟海神对话?他需要有什么态度?记忆里根本没有啊! 这跟人类的交谈可不一样! 詹森迟疑的时候,海底的那股力量已经完全拼凑完成,只是被海神的力量缠绕着,一时还看不见具体的形态。 会是什么化身呢?詹森思索着。 在北欧神话里,深海之神盖密尔是一个巨人,他有白色的长发,瘦长的爪子能轻易攥住海面上行驶的船,或者是一位身形伟岸,高大英俊,掌管着风浪与波涛的王者。 还有披挂着黄金珠宝的巨鲸、披着黑色斗篷没有面孔的高大阴影…… 不同的化身,代表古神性格的不同面。 所以理论上,完全可能遇到一个不会说话只想打架的化身。 詹森心怀警惕,暗暗戒备。 黑礁镇的洪水已经完全退去,露出了大片垮塌的房屋,布满淤泥的街道与码头。 乌云散开,银月升起。 海水变得异常平静,银色月光像是薄纱一样照在墨蓝色的海面上,照亮了一个盘踞在怪礁的身影。 赤红色的长卷发湿漉漉地披在光洁白皙的肩上,海水不断地从身体表面滑落,皮肤在月光下像是富有光泽的银色缎面,它的眼睛像黄金一样明亮,又像是燃烧的火焰。 手腕与赤.裸的腰际是一层半透明的薄鳍。 手臂修长有力,搭在礁石上的手指,指甲锋利得像是细窄的水晶刀。 红色鳞片从腰部延伸下去,泛着金色的奇异光芒,像是岩浆流动的痕迹。 鱼尾很长,有一半浸泡在海水里,牢牢地吸引着人的视线,又让人贪婪地沿着劲瘦的腰身来到胸膛,无法自控地凝固在殷红的两点,在锁骨与脖颈周围,以及那被月光染成银色的薄鳍上。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下颌,锋利透明的指甲像是一件冰冷的水晶首饰,停在那张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脸庞上。 等到被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人类的神智与灵魂就宣告完全破碎,成为没有生命的躯壳。 它从礁石跃入海中。 人鱼浮出海面,微微仰头看着教堂顶端的詹森。 詹森失神。 第14章 失落 “啪。” 一滴水珠沿着詹森的手指落入海中。 冰霜在融化。 詹森猛然醒神,发现自己竟然被迷惑了。 这是很危险的事,古神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是他大意了,不应该因为这位海神长久沉眠就放松警惕。 海水悄无声息地涨回到了教堂屋顶。 水晶球再次变成一片汪洋,教堂只剩下一个尖顶的小斜坡,以及黑色十字架。 头发红如赤火的人鱼游曳在“孤岛”周围,鱼尾带起了一层曼妙的水波,泛着金红的鳞片光泽在海水里格外显眼。 可惜在詹森眼里,这是一个狩猎者正在接近猎物。 ——猎物已经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的范围内。 “哗啦。” 人鱼浮出水面。 水珠从头发、脸庞争先恐后地滑落,带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眨动的金色眼睛像是一罐最纯的蜜,色泽诱人,澄澈明亮。 鱼尾轻微摆动,身体倚靠在了屋顶的斜坡边缘,像是好奇,又像在观察詹森。 即使人类的传说里提到过无数次这样的生物,但是任何一种语言与图画都没法完整地复原这个海妖,肌理的每一道线条都是完美的,神情似天真又似残忍,被它盯上的猎物都会心甘情愿地奉上血肉与灵魂。 这是一个作为捕食狩猎者的化身! 詹森心中警惕,指间的黑色藤蔓上利齿变得更多了。 人鱼用带着薄鳍的手指轻轻摩挲浅绯色的双唇,仰起头的神态里,透着某种深切的渴望。 詹森:“……” 没错,盖密尔想吃了自己。 虽然詹森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好吃,真身估计很刺喉咙,但是在古神看来可不一定。 什么都不用说了,跑。 必须跑。 气温瞬间暴跌,冰霜疯狂地覆盖着周围的一切。 海水表面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只有人鱼没有受到影响。 盖密尔下意识地抓起爬到自己身边的黑色藤蔓,藤蔓受了惊一样抽搐,然后干脆利落地“断”掉了。 ——落入敌人手中,被詹森切断了。 水晶球上半部分没有被海水淹没的空间现在全是冰霜、浓雾。 无数藤蔓状的黑色触手摆动着,撞击这片封闭的领域。 人鱼发现了詹森的意图,它立刻拍碎了薄冰,海浪汹涌,激起了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巨浪,冲散浓雾与白霜。 教堂也沉入水中,在猛烈的风暴里摇摇欲坠。 银月消失,海浪里传出一阵优美的歌声。 人类无法听懂这段吟唱,只会感觉到意识逐渐飘浮起来,像是穿过了云层,温暖舒适的风吹拂着脸颊,又像是半沉半浮地泡在海水里,没有任何束缚,身体虚软无力而灵魂得到了无上的愉悦。 “来,过来…… “我给予你一切。” 这些音符带有神秘的力量,像牵引傀儡的细丝,卡在每一根传达愉悦的神经上。 无法拒绝的诱惑。 身体会违背意志,扑向歌声的来源。 詹森在挣扎。 他不像人类那样脆弱,可是这个海妖太厉害了,力量制造的幻境正拖拽着他的意识往下沉。 ——银月之下平静的海面,坐在礁石上的海妖等待着迷航的船。 唇边带着危险而魅惑的笑,每一段歌声都在吐露深切的爱意。 即使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很难阻止意志的沦陷。 因为它诉说的爱意那样纯粹,胜过世上一切真实,同时它的力量又是如此恐怖,能夺去灵魂与意志,詹森毫不怀疑坠入海妖手里的猎物有什么样的下场。 可能被撕碎的那一秒,还沉醉在迷幻的歌声里。 詹森痛苦地抽搐,他快要抵抗不住了。 之前黑礁镇的人听见的歌声,连眼前幻境的千分之一威力都没有。 海神太狡猾了! 真要打架詹森不怕,打不过也能跑,结果对方选择了海妖的化身。 让人清醒地感觉到心、思想、灵魂、身体逐渐沉沦的过程,最后失去意识漂浮在海水里,任由宰割。 詹森感到自己正逐渐变得虚弱,他本来就没有海神盖密尔古老强大,又受到这片领域的制约。 模糊中他看到一抹火红色靠近。 人鱼游到了詹森身边,灵巧地避开了那些无力垂落的黑色藤蔓,双手捧住詹森英俊苍白的脸,微微低头。 在他们身下,是被荆棘与藤蔓缠绕的水底教堂。 鱼尾一摆,黑色十字架立刻歪倒,缓缓下沉。 “轰!” 震动来自教堂深处,康纳尔牧师的棺材忽然爆裂,化为粉末。 一股寄存的力量冲了出来,海水激荡出一道水柱。 詹森猛然睁开眼睛。 随着一声更大的轰鸣,水柱变成了恐怖的冰刺,水晶球被彻底爆发力量的詹森摧毁。 人鱼双手一空,愤怒地挥开了崩裂的教堂建筑碎石,金眸似烈焰。 詹森的身影消失了。 一团漆黑的旋涡,旋涡周围还有无数条交缠的奇特阴影,它在搅动海水,速度快得拖成了一条长长的残影黑线。 如果俯瞰海面,还能看见一条极快的金红色水线紧追不放。 狂风骇浪似乎也随着这一逃一追的动静向海上转移。 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黑礁镇上方出现了久违的阳光。 被暴雨与阴影笼罩数日的城镇边界变得清晰。 一辆公共马车停在黑礁镇外围深沟的不远处,车夫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笼罩着黑礁镇的滔天洪水退去,露出了破败不堪的城镇。 “怎么回事,雨停了?找到去黑礁镇的路了吗?”车上其他人问。 “黑礁镇……黑礁镇刚才被海啸袭击了?”车夫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海啸又走了。” “什么?” 人们震惊地下车,然后张口结舌地看着退一米就降低一点高度的巨浪。 这是什么创世纪大洪水景象,这是圣灵神迹吗? *** 约翰是被隔壁镇的救援人员从烂泥里拔.出来的。 在被海啸卷走之前,大家明明躲在不同的地方,洪水退去后却齐刷刷地躺在码头前面的海滩上,活像是搁浅的鱼,身体有一半或者大半陷在泥沙里,动弹不得。 但是海滩上的人都还活着。 镇长失踪了,一些渔民失踪了,根本找不到尸体。 原本装着康纳尔神父的棺材不见了,人们怀疑是被海浪带走的。 教堂损坏得很彻底,十字架一端深深陷在淤泥里,另外一头捅进了诊所的二楼窗户。 黑礁镇已经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了,不是垮塌,就是残破不堪。 房屋里面也惨不忍睹,很多东西都被洪水冲走了,除去一些被固定在地板上的家具,几乎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黑礁镇的人像是刚洗过泥浆浴的猴子,茫然地站在变成废墟的街道上。 “这里发生了什么?” “暴雨洪水,逃出去……” 亚尔松警官像梦游一般的呓语。 “怪礁!” 不知道哪个镇民惊恐地高喊一声,就像是惊醒了噩梦。 有人抱着脑袋痛苦地栽倒在地,有人在喊救命。 约翰跟酒馆老板互相搀扶,找到了用脑袋砸墙的阿贝尔医生。 幸亏墙壁上也多了一层厚厚的淤泥,医生才没把自己砸死,只是昏了过去。 “医生!” 阿贝尔医生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看到约翰的脸,一脸陌生地问:“你是谁?” 然后看了看街上发疯的人群,神情更迷茫了。 “我在哪里?” 约翰松开手,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不记得是一件好事,说明摆脱了神秘的影响。 看着镇民们痛苦的表情被迷茫取代,约翰知道,海神的复苏事件再次沉寂,成为又一个谜团。 “等等,我记得你是西风号海难的幸存者,你身体恢复了吗?” 阿贝尔医生忽然说,然后看着周围的狼藉,像是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这场风暴太可怕了!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好像制造了一个热气球,对,我乘坐着热气球,用绳子把所有人捆成了一串,所以我们没有被海浪冲走!棒极了,我创造了海啸生还奇迹,我会投到科学期刊上的!这会轰动世界!” “胡说!”修女脸色涨红,声嘶力竭地说,“是上帝庇护了我们!” 约翰:“……” 科学与神学都挺好的,神秘学还是算了吧。 约翰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空空的。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不见了,一叠信件不见了,还有牧师的印章与相片! 约翰瞬间无力。 委托完不成了。 不过城镇遭遇了海啸,确实可以成为委托失败的理由,不会影响侦探的信誉,只是无法解决房租。 至于委托人布兰登先生的继承权纠纷,只能希望律师努力,反正约翰是无能为力了。 “你还好吧?” 酒馆老板看到侦探突然靠坐在地上,一副失去了生存意义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感觉一切都是那么虚幻。”约翰双目无神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老杰克问,“你还记得康纳尔牧师是怎么去世的吗?” “风暴来的第一天他就病了。”酒馆老板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他年纪太大,病重三天就去世了,我们还在教堂为他守灵举办追思仪式,那里地势比较高,后来海啸来了……医生用热气球救了我们。” 很好,躲在教堂轮换睡觉也变成了全镇人惧怕洪水,齐聚教堂为去世的牧师祷告。 很有逻辑,无懈可击。 约翰忍不住思索,这究竟是神秘学的隐匿与强大,还是人类擅长自我欺骗? 反正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会来了。 约翰坐在泥浆里,看着天空上的太阳。 在他身边,迷茫的人群走来走去,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阿贝尔医生与修女在争吵,酒馆老板从淤泥里挖出了一颗卷心菜。 远处的救援人员在高声喊话:“海上没有发现,没有镇民说的那种散发着硫磺味、看起来像怪物的礁石!” 第15章 雾城 1927年,伦敦。 迷雾是游荡在这座城市街头巷尾的幽灵,煤气灯照出昏黄的光亮。 街道两边的房屋沉寂在雾气里,隐隐绰绰地像是一个个怪物,屋内亮起的灯光就是它们观察世界的眼睛。 “吁——让开!” 一辆快速行驶的漆黑雕花马车差点撞上了卖报的孩子,穿着黑色短外套的车夫愤怒地伸出脑袋,向孩子抽出了一鞭。 那孩子十分机灵,护着装满报纸的布袋往回跑。 然后眼前一黑,报童撞到了街边的一个男人。 雾气遮盖了这个男人的脸,报童仰着脑袋也只能看到竖起来的黑色大衣领子。 “抱歉,先生!” 报童吓得倒退一步。 今天真的好冷啊,报童心想,这位先生的衣服冷得像是要结冰了。 因为害怕挨打,报童缩起了脖子,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这时一只戴着棕色皮手套的手伸到了报童面前,上面是两个硬币。 “一份《泰晤士报》。” “好的,先生。” 报童眼睛一亮,迅速接过硬币。 因为今天雾太大,在路边卖报的生意很惨淡,他硬着头皮问,“您需要《每日电讯报》吗?只要一个便士,能看到更多的新闻,有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的最新采访呢!” 男人没有说话,又拿出了一个硬币。 报童高兴地接过钱,从布袋里翻出了带着油墨味的报纸。 男人翻开了报纸,这里黯淡的光线好像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报童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但是雾气太浓,没走几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咦?” 报童忽然低头看着手里的钱,神情迷茫。 “我手里为什么会有三个便士?刚才卖出去几份报纸吗?”报童努力想了想,只记得自己穿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撞到,硬币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捡的。 布袋里还有很多份没有卖出去的晨报,没有时间发呆,报童把硬币塞进口袋,高声吆喝:“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又出现新证据,快来看啊,《每日电讯报》为案件做了完整记载,每份只要一个便士!” 太阳逐渐升起,雾稍微散了一些,街道上的马车开始变多。 一辆四轮马车打着铜铃,在街边停下。 车夫看到一个戴着礼帽穿着大衣的绅士站在路边,他有些惊讶,因为这样的人通常都会有自己的仆人,如果早晨要出门,都是仆人把出租马车叫到寓所门口。至于拥挤肮脏的公共马车根本不在考虑之中,怎么会站在街边等待呢? “先生,需要马车吗?”车夫出声揽客。 男人手里拿着报纸,像是在翻阅,闻声抬起头。 淡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些疑惑,又像是在审视马车夫。 就在车夫感到后悔的时候,男人收起了报纸,走到马车旁边。 “特拉法尔加广场,查令十字街。” 他没问价格,径自上了马车。 车夫有些不安,他感觉这位绅士很有身份,眼神却很可怕。 “好的,先生。路很远,您可以在马车里休息一会。” 马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伦敦的大街小巷。 煤气灯熄灭,路上的行人也在变多。 人们从浓雾里走出来,匆匆忙忙地又消失在雾气里。 这座城市很特殊……有特别的气味…… 可是隔着车窗玻璃,没法看到更多的东西,神秘的气息隐藏在雾里。 车夫忽然听到自己的乘客敲了敲车厢壁,连忙打起精神听候吩咐。 “刚才过去的那条街有什么吗?” 说话的声音温和平静,措辞严谨,显出良好的教养。 车夫暗暗确定了这位先生身份的不一般,同时恭敬地回答:“那是杜特夫人的花园,伦敦很有名的一处沙龙。” 名为沙龙,其实是高级女支院。 与伦敦那些俱乐部一样,需要经人介绍才能进门,像马车夫这样身份的人只是在门口晃悠过几圈。 “您来过杜特夫人的花园?夜晚的景象跟白天不一样,今天雾很大,也不容易辨认……” 车夫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条街巷就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紧接着是一阵很大的动静,好像有人在跑动,看不真切。 “嘟,嘟——” 有人吹起了警哨。 这时马车已经过了这条街,车夫很想看热闹,却也没有办法回头。 “天哪,出事了。”车夫低声说,“可能是抢劫,也有可能是命案。” “命案?” “是啊,以前这里发生过案子,抢劫杀人,就在凌晨雾最大的时候,等到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了。”车夫说完发现自己的乘客没有回应,立刻尴尬地解释,“瞧,我不应该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杜特夫人的花园是很不错的,在伦敦名声很响亮。” 车厢里的男人还是没有接话,好像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查令十字街到了。 车夫正想询问具体的门牌号码,一只棕色的皮手套探出车厢,上面是四个先令(注)。 车夫收了钱,悄悄打量这位客人。 对方没有等他放搭梯,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竖着厚绒大衣的领子,身材高大,拿着一根顶端镶嵌蓝宝石的榛木手杖。 高挺的鼻梁,英俊的容貌,以及一双非常特别的淡蓝色眼睛。 “马车后轮应该修理了。” 男人留下一句话,就走入了浓雾里。 车夫打了个哆嗦,发现自己站在马车后面发呆。 “喂,你在做什么?”另外一辆出租马车路过,上面的车夫伸头打招呼。 “我的车轮坏了。” 车夫回答,他仔细看了一眼车轮,发现确实有部分松脱了,应该赶紧修理,否则随时会出意外。 “奇怪,这种松脱很难察觉啊,我怎么发现车轮有问题的?我是送客人来的查令十字街吗?”车夫陷入了迷茫,怀疑自己今天没有睡醒。 拿着蓝宝石手杖的男人已经走入了查令十字街。 他没有在那些精致的店铺前过多地停留,而是一路往店铺背后那些四通八达又狭窄的巷子里走。 街道逐渐不再那么整洁,路面上也出现了积水、污渍。 在一栋有些老旧的公寓楼门口,提着篮子的妇人与布料商人争论不休,完全没有看见向他们走过来的人。 “还没到九点!” 公寓三楼伸出一个脑袋,头发乱糟糟地堆着,这位住户似乎想要提醒步走来的男人。 住户:“……”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拥有淡蓝色眼睛的男人忽然抬头,然后伸手抬了抬帽檐,朝他示意。 *** “该死,这里是伦敦!” 约翰从窗台前跳回来,在房间里团团转。 他听到了楼梯嘎吱作响,有人在上楼。 不过约翰打赌没人能听见、看见这个神秘的访客。 “……这不应该,黑礁镇的事情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约翰抱着脑袋自言自语。 从黑礁镇回来已经两年了,委托失败的约翰最终没能在年底解决房租的问题,只好退掉了独栋的房子,在另外一个同行那里挂名继续接委托,平时就居住在这座老公寓楼里。 除了生活水平直线下降,能接到的委托质量也在下降。 毕竟大家都不相信一位连自己单独住所都没有,还要挂名在其他事务所的侦探。 委托人变成了一些吝啬的商人,贫穷的教师,打字员、商行的职员…… 反正只要是委托费可观的业务,都轮不到约翰。 没想到生活的惨淡还没到达谷底,两年前的噩梦竟然再次出现了? 房门被扣响了,两声。 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约翰不想开门,想从窗台跳下去,他知道一条绝对安全的逃跑路线。 可是对某些神秘存在来说,跑是不管用的,躲也躲不了,既然找上了门,就只能硬扛。 约翰一把拉开了门。 “你好,詹森医生。” 约翰使用最开始见面的那个称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好,我不是医生,你知道的。” 詹森取下帽子,打量着房间。 客厅很小,一个壁炉,一张餐桌,一摞堆着的报纸与书籍,其他东西就再也放不下了。 詹森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一脸警惕的侦探关好门。 侦探的右手还揣在睡衣口袋里,詹森估计那里面藏着一把枪。 “小心走火。”詹森真诚提醒。 约翰:“……” 詹森双手交叠,缓慢地说:“我明白这种感觉,看到一个不想看见的人,怀疑对方是不是跟踪自己,一直在追着自己不放,很令人沮丧。” “你为什么很有体会的样子?”约翰疑惑。 他发现詹森好像噎了一下,表情怪异。 詹森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从大衣里拿出了一个紫绒质地的钱袋,放在桌子上。 钱袋拴口绳子松开,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全是金币,这一袋大概有四十个畿尼,是打字员一年的收入。 “你在黑礁镇找到那些鲸油的报酬。” 詹森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质地纯净、经过打磨的红宝石,“这是定金,我还有个委托需要麻烦你。” 约翰:“……” 内心拒绝,可是眼睛无法控制地被宝石与金币吸引。 “有意思,像您这样的存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约翰坐到桌子对面,敏锐地直指问题关键。 “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但我招惹到了某个麻烦,为了不引起它的注意被它发现行踪,所以现在不能动用自己的力量。” 詹森看着约翰,就像看一个很好用很方便的工具,“而你确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侦探。” 第16章 遗产纠纷 约翰觉得詹森出现之后,他就浑身发冷。 看在委托费的份上,他又不能把詹森赶出去,只好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木头,让火烧得旺盛一些。 “虽然很高兴听到你对我能力的肯定,但是我不想碰触更多神秘领域的事情。”约翰强调,他不想发疯。 “这件事跟神秘无关。” 詹森随意地把宝石丢在金币堆上,壁炉的火光把它们照出了明晃晃的光晕。 约翰的视线追随着这片美丽的光晕。 啊,太可悲了,穷困折磨着他的灵魂,逼迫他为魔鬼服务——约翰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摸出一根卷烟,擦火柴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约翰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 “请说,詹森先生,侦探总是乐意为别人解决他们不擅长处理的麻烦。” 詹森拿出之前买的报纸,放在桌上。 “我要委托的这件事,其实跟你也有一点关系……或者说,曾经有关系。” 詹森翻开的那一版,正是《每日电讯报》总结的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的几次开庭日期与结果,版面还附带了一张法院门口拍摄的黑白照片。 这场遗产纠纷案已经闹了两年。 照片里那个一脸不耐烦的男人,就是事件的主角。 一个四十八岁了还被亲戚怀疑是私生子、质疑没有继承权资格的倒霉蛋。 也是约翰曾经的委托人。 约翰为了这位布兰登先生的受洗证明赶到冰岛黑礁镇,想要找康纳尔牧师写一封亲笔证明文件,结果在黑礁镇遭遇了神秘事件,最后城镇被海啸冲毁了,康纳尔牧师也死去了,约翰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到英国。 约翰的侦探事业,就是因为这件事跌进谷底的。 虽然在外人眼里,海啸是天灾,人力无可奈何,但是约翰没有完成委托,拿回关键性的文件证明也是事实。 甚至有人说布兰登先生深陷遗产纠纷案整整两年,都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这份康纳尔牧师的亲笔证明,如果布兰登先生当初委托的那位侦探动作再快一点呢,在天灾之前离开黑礁镇呢? 于是在伦敦小报的描述里,就是吝啬的布兰登先生请了一位蹩脚侦探,错付了信任,导致诉讼案被拖入泥潭。 虽然没人知道这位侦探的姓名,但是不妨碍记者与评论家的大肆嘲讽。 看到每日电讯报上那段辛辣的讽刺,约翰脸黑了。 如果换了一个人坐在他面前,他会当场让对方滚出公寓。 “我很抱歉,关于康纳尔牧师的死亡给你带来的不利影响。”詹森做出抱歉的手势,但是约翰感觉这个表情很敷衍。 詹森继续说:“所以我带来了一笔可观的委托费,外加补偿金。” 他再次往桌子上放了一个钱袋,也是四十个金币。 约翰:“……” “我想你应该恢复了冷静,愿意听我的委托了。”詹森点了点报纸上那张照片,认真地说,“我希望这场诉讼以布兰登先生的失败告终。” “什么?” 约翰震惊,失笑,“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侦探,一个连自己房子都没有的蹩脚侦探!我不是法官,也不能左右陪审团的想法,这不在我业务范围内。” 詹森等他说完,才平静地说:“不,你能搜集证据,跟踪布兰登,找到对他不利的证据。” 约翰反驳:“这件事布兰登家族的亲戚早就做过了,他们也雇佣了侦探,但是找到的证据都不够充分,所以这场诉讼才拖到了今天。布兰登先生是一个精通法律,很有能力的人,并不好对付。” “那些侦探的能力远不如你。”詹森回答。 约翰的表情复杂,虽然夸赞很好,但是来自神秘存在的夸赞让他浑身毛骨悚然。 “您只是没见过太多侦探……” “不,我在黑礁镇见过你的能力,最关键的是,我知道这位布兰登先生的真正身份。” 詹森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有力,“他不是布兰登家的继承人,连私生子都不是,他是康纳尔牧师的儿子。当年有人用这个孩子冒名顶替了布兰登家养在乡下的孩子。” 约翰震惊地看着詹森,又看报纸。 侦探突然抓起报纸,重新阅读里面的内容。 最早提起诉讼的,是老布兰登的侄子。 他认为布兰登先生没有家族标志性的蓝眼睛,而是褐色,虽然老夫人是褐色眼睛,但是布兰登先生长得跟自己的亲戚完全不像。特别是老夫人生前去乡下养病了,布兰登先生出生在乡下,六岁才被接回伦敦。 因为离婚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最多只能分居,所以去乡下养病,其实就是感情彻底破裂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夫妇两人又有了一个孩子,这基本不可能。 报纸评论家也提出,布兰登先生可能是女仆的孩子,不可能是老夫人出轨的产物,因为老布兰登认下了他。 疑似女仆私生子的布兰登先生非常走运,因为老布兰登身体很快垮了,不久之后就因为精神问题去世,在布兰登先生二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哥哥也死了。 作为次子的布兰登先生继承了财产与家业。 布兰登家族是贵族后裔,老布兰登是侯爵的三子,做海运生意发了家,从前亲戚都比他有钱,不在乎这个商人买下的土地与财产。现在很多贵族的日子都紧巴巴的,事情就爆发了。 就像约翰说的那样,他曾经的委托人是一个厉害角色。 虽然诉讼拖了两年,但是在这期间,布兰登家族已经有一人心脏病发作,一人遭遇抢劫被杀,还有一人在争风吃醋的决斗里死亡。 从表面上看,这些死亡事件都跟布兰登先生毫无关系。 除了那一起抢劫案,每年死于心脏病的老人与死在决斗里的年轻人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约翰虽然怀疑过,但是他巴不得甩开这件从前的委托,也担心那位心性残忍的布兰登先生要找自己的麻烦,刻意回避了这些事,平时也躲躲藏藏。 现在这些信息在脑海里一一排列,再加上今天得到的爆炸性真相、老布兰登死前查出了精神问题、老布兰登的海运产业、康纳尔牧师与老布兰登的合影、那张西风号沉没时丢失的照片、复仇、幽灵船…… 最后约翰的视线停留在了詹森的脸上。 他猛地站了起来,用不敢置信的声音说:“你才是那个孩子,那个被康纳尔牧师换掉的孩子!” 照片是黑白的,又很陈旧,所以约翰不知道老布兰登的眼睛是什么颜色,而且老布兰登脸上还有胡子,现在仔细回忆,那张脸的轮廓确实跟詹森有点相似。 约翰从黑礁镇回来之后,报纸两年来陆续刊登遗产纠纷案的新闻,约翰看了好几位布兰登家族的成员,加深了印象,这才能顺利得出结论。 詹森跟这些人太不像了,尽管有相似的面部轮廓。 他们一副英俊而有风度的样子,穿着昂贵的衣物,看着也是绅士的做派,给人的感觉不是傲慢阴沉,就是轻浮急躁。 跟詹森相比,就像宝石面前的玻璃一样拙劣。 “这,这不可能……你是……” 约翰感到自己脑袋要炸了。 詹森是一个神秘存在,拥有古怪莫测的力量,他怎么可能拥有人类的身份? 但是涉及到“复仇”,亲眼见识过海神威力的约翰知道,神秘存在是不可能跟人类有仇的,人类根本不够格跟古神结仇。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里,把神秘存在分为两类。 其中一种是古神,旧日的主宰,它们强大而恐怖,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能不招惹最好不要招惹。 另外一种是诞生不久的神秘,这个不久是相对而言,可能是几十年前也可能是几百年,只要使用正确的方法就能对抗它们的精神污染,它们的力量可能被利用,也值得人类研究。 后面的内容约翰没有仔细读,笔记也在两年前海啸时丢失了,不过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 康纳尔牧师不是为了图谋布兰登家的财产。 老牧师盯上那个出生在乡下的孩子,肯定是孩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甚至老牧师与孩子的父亲老布兰登,可能是同谋! 康纳尔牧师逃命时太匆促,老布兰登把孩子从乡下带回来,想要握在手里作为人质, 结果没等到找到牧师,老布兰登就突发疾病,还是精神疾病,他没能来得及告诉任何人真相。 约翰的委托人敢向康纳尔牧师写信,是因为笃信牧师会帮他,甚至可能会帮他出庭作证…… 以上这些结论一条又一条跳出来,约翰头昏脑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康纳尔牧师做了什么?难道他找上了幽灵船,用一个特殊的孩子做媒介,打算窃取一个神秘存在的力量?”约翰死死地盯着詹森。 房间里气氛诡异,只有壁炉里的火在安静地燃烧。 詹森的表情不变,他举起手轻轻击掌:“我早就说过,你是一位很出色的侦探,只要线索放在你的眼前,你就会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然后找到真相。” 约翰有些崩溃地说:“您是要我揭露当年的真相?我恐怕法官不会相信‘神秘学’的存在,也不会相信一位可敬的牧师在孩童父亲的默许下,做出献祭邪神的事情。” “不是献祭。” 詹森很认真地纠正,“他们试图取代神,他们发现了一个‘神秘’正处于最关键的阶段,只是缺少灵智,所以他们寻找媒介,让‘神秘’与可控制的对象融合。” “然后他们失败了?” “是的,即使是最不起眼的神秘,一个未成长的神秘,也不是人类可以想象的存在。” 詹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仿佛跟自己无关。 “在目睹幽灵船的真身时,所有人都发疯了,只有躲进船舱的康纳尔牧师与老布兰登依靠一些神秘符文侥幸生还,我不是那个孩子,我只是拥有那个孩子的记忆与感情,我找了康纳尔牧师四十年。” 如果不是那天海神被福雷斯耶荒岛的走私械斗惊醒。 如果不是那天约翰搭乘的西风号恰好路过,被风暴波及误入神秘领域,又撞上了幽灵船。 詹森就不会在约翰的行李与随身物品里发现冒名布兰登的人写给康纳尔牧师的信,发现那张照片。 詹森想到盖密尔,就有点不自在。 约翰却把这个微妙的表情变化,误认为詹森很在意那个冒充者。 “好吧,您想让这个家伙一败涂地,失去所有?指望当年老布兰登留下的日记或者鬼知道的什么东西?”约翰有些迷惑地问,“请原谅,您是无法站出来继承财产的。” “老布兰登还有一个女儿。” 詹森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绿宝石,强调着说,“一个出嫁三年就守寡的女人,如果她放弃那些刻薄的丈夫亲戚与少得可怜的夫家财产,带着孩子改回布兰登的姓氏,她比任何亲戚都有资格继承老布兰登的家产。” “可是她……” 约翰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就在两年前,英国出台了新的遗产继承法,女性也可以成为财产继承人(注) “我不在乎布兰登家的钱,人类的财富对我毫无意义,但是我不想这些东西落在那个康纳尔的手里。也许我能轻松地杀死他,让他发疯,可那就太没意思了,他应该清醒地失去一切。” 詹森把那十几颗大大小小的绿宝石放在金币上,任由它们为这个窄小破旧的公寓增添美丽的光晕。 詹森站起来,戴上帽子,对着目瞪口呆的约翰礼貌地点头示意:“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邪恶’的委托,就当做为了一个只活了六年却受尽不幸的孩子讨回公道。你可以从二十年前死亡的老布兰登长子那里取得突破口,那也是一桩被隐藏的罪行,不是吗?再见。” 门关上了。 只留下发呆的约翰和铺满桌子的金币宝石。 第17章 傍晚 约翰回过神,快步走到窗户前张望,街巷里空荡荡的,没有詹森的身影。 “啪。” 窗户关上了,隐约还能听到侦探的叹气声。 ——就像在轮船启航前忽然接到一大笔订单,很想把生意做成,又担心风险的船主。 詹森站在房屋的阴影里,借着屋檐遮挡隐藏自己。 其实他可以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过现在的詹森,不想动用任何力量。 詹森仔细倾听着房屋里的动静,他的听力远超人类。 听到了椅子被拉动,离开窗边的脚步声,还有约翰哗啦啦翻阅报纸、找出笔记本抄写有用信息的沙沙响动。 詹森离开了这处死角阴影,沿着狭窄的街巷来到另外一条人流比较多的路上。 提着篮子的妇人轻声笑谈,她们可能是商行职员的妻子,也有可能是中产家庭雇佣的女仆,现在是她们一天之中最愉快的时光,借着去市场购买食物的机会,她们交流着生活里的趣事儿,听着小道消息。 没有人看到詹森,看到一个穿着打扮跟这里格格不入的绅士从她们身边经过。 忽然,街边的一扇门打开,洗衣工推着一个笨重的木轮小车走出来,里面是洗好熨干的衣物。 “这袋衣物送到24号的莫塔先生家,这五袋在隔壁街的公寓……” 穿着褪色布裙的洗衣工们围在那里等着今天的跑腿任务。 一个瘦弱的女孩有好几次想要挤进去,都被身高体壮的妇人们推到了旁边。 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头发与脸色都发黄,手指上生满了冻疮。 “哎?” 女孩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那个穿了一身厚绒大衣,手持蓝宝石手杖的男人。 詹森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时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女孩的衣服上都是补丁,但是针脚均匀且巧妙,看起来像是裙子上的花样。 她干瘦发黄的脸上带着惊讶、畏惧的表情,显然对出现在这条小巷里的詹森感到好奇,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接触到詹森那毫无温度的目光。 詹森看到一只灰白色的蝴蝶落在女孩额头,一道道暗紫色的线交织在女孩的身体里。 人类看不到这些东西,女孩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污染。 来自某个神秘的力量触须。 女孩已经遭受污染,身体出现了异变。 詹森:“……” “爱琳,你在做什么?” 女孩的同伴发现她呆呆地看着街道,连忙催促。 “你没看到那边……” “那边怎么了?” 名叫爱琳的女孩终于发现周围的人看不到詹森,她惊惶得像一只兔子,飞快地蹿到了街道角落里不敢冒头。 “爱琳你不舒服吗?我早就说过,不要跟那群怪人混在一起,相信什么能够保护自己的异教,那很危险。那些家伙只是想骗钱,或者拐骗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卖到一些肮脏的地方……” “我看见他们在墙上画蝴蝶。” “据说得到神灵眷顾,就会蜕变……听听吧,全都是疯话。上帝保佑,应该烧死这些异教徒。” 詹森认真地听完这些议论。 他没有去找那个躲藏的爱琳,也没有试图通过力量触须追踪这个神秘的本体,直接走出了这条街。 *** 灰色蝴蝶栖息在女孩的肩膀上。 它的翅膀洒下半透明的鳞粉,全部没入女孩的身体内。 *** 这就是隐藏在伦敦这座城市浓雾里的神秘? 詹森边走边想。 从力量上看,对方似乎也是一位新神。 还没有蜕变出完整的神智,不懂得如何掩饰,也不会探查同类的气息。 但它有信徒,还有人在认真地发展信仰。 邪神根本不需要信仰,无论是新生的神秘,还是古神。 所以真正的答案是,有人发现了灰蝶的存在,并且通过仪式或者某些神秘符文,借取了灰蝶的神秘力量。 对信徒来说,神迹是真实存在的。 代价是受到邪神的污染。 不过…… 这个污染有点离奇。 詹森用右手拇指摩挲着手杖顶端的蓝宝石,有些好奇。 “不行,我不能接近别的同类。”詹森自言自语。 旧日主宰的力量难以想象,詹森也不清楚古神的能力范围,他只能跑,尽一切力量隐藏自己。 有好几次,詹森感觉盖密尔就在自己不远处。 作为猎物,如果看不到狩猎者的身影,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是藏起来准备伏击,还是放弃狩猎了。 *** 下午四点,太阳就失去了它的威力。 迷雾像是一个去而复归的幽灵,飘摇着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街道上,准备开启新一场彻夜狂欢。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报童背着空布袋,跑向面包铺。 他希望赶上面包商人打折的时间,这样买粗劣面包的钱,就能买到软和一点的过期麦粉面包了。 报童冻得通红的手指揣在衣兜里,掠过一枚枚硬币光滑的表面。 今天的生意不太好,退回那些没卖掉的报纸之后,只剩下了五个便士。 报童已经闻到了那家面包铺飘出的香味了,他的脸上很自然地浮现出了一丝期盼,然后他就像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 不止是报童,整条街的人都停止了动作。 吵架的人愤怒地互瞪,从表情到眼珠都没有丝毫变化;拉着四轮公共马车的马,鬃毛飘动的弧度没有变化,迈出的蹄子甚至停在半空中。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突然出现在报童面前。 斗篷很大,他看起来像一个吉普赛占星师,就是那种连头发都藏得严实的神秘家伙。 “……是你。” 发音奇怪,咬词含糊。 明明听起来音色很美,却不像是在说英语。 或者可以说,这位神秘的吉普赛人,凭实力硬生生地把英语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未知语言。 如果认真倾听这个声音,意识会逐渐迷失—— 吉普赛人从斗篷伸出一只手,掌心上躺着三个便士。 “这是你给一个人的找零,你从谁手里得到的钱币?” 吉普赛人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就像很少接触到这些职业似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对他都很新鲜。即使是钱币的流通,也被他说得严肃郑重得像是法庭宣判。 他还自带一种古怪的阴影效果,无论什么角度都看不见他的脸。 虽然有手掌伸出斗篷,但是没法分辨肤色。 因为最初伸出来的手掌,只是一个圆圆的黑色物体,根本没有手指,紧接着吉普赛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变化出了人类的标准手掌形态。 ——通体黑色,没有指甲与手指的区分,就像戴着一只黑色薄纱手套。 手套上的三个便士,在接近报童的时候,出现了很微弱的光亮。 “原来就是你,他从你手里……拿走了两份报纸?” 吉普赛人自言自语。 报童像是一座石雕,毫无反应。 吉普赛人随手把硬币一抛,硬币消失了,他的手上多出了两份报纸。 《每日电讯报》与《泰晤士报》,标题就像在研究一门高深的学科。 吉普赛人走了几步,就从原地消失了。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没有人察觉到时间停止。 公共马车的铜铃继续发出响声,报童捏着口袋里的硬币跑向面包铺。 *** 雾越来越浓,煤气灯点亮之后,这座城市的空气更糟糕了,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灰。 但这却是最繁忙的时候,街道上一辆辆行驶的马车把那些体面的绅士与夫人送到俱乐部与富丽堂皇的舞会里。 “快一点。” 有人高声催促马车夫。 “抱歉,先生。今天的雾太大了,马没法跑快,会很危险。” 这辆出租马车的车夫小心地回答,他今天中午刚修完后车轮,不敢跑得太快。 “到哪里了?”乘客探出脑袋,打量着沉浸在雾气里的建筑,试图辨认出这里的位置。 车夫报了一个街道名称,乘客闷闷地说:“算了,不去桥牌俱乐部,我可不想在路上耽搁半小时,下个街口拐弯到杜特夫人的花园。” 车夫发呆,他怎么觉得杜特夫人的花园好像出了案子? 奇怪,他今天没去过那边啊! 车夫决定闭口不提,他今天忙着修理车轮,修完又赶着晚上的好时机赚钱,根本没有时间停在广场边跟同行交谈,所以不知道今天伦敦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马车很快就抵达了那座伦敦闻名的花园,让人意外的是,有几辆马车堵着路口。 “又怎么了?”乘客很生气地问。 “似乎出事了,先生。” 杜特夫人的花园只在特定的日子谢绝客人拜访,今天显然不是休息的日期。 那些乘兴而来的人,直接被拦在了房子外面。 “怎么回事?杜特夫人呢?我想听她亲口解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愤怒地说。 他对面是一个巡警,正在解释着什么。 雾气里缓缓走出一个披着黑色大斗篷的吉普赛人。 他手里还拿着报纸,不过已经从头版新闻翻到了体育版的赛马比赛。 他忽然抬头,整条街陷入了死寂,就像美杜莎的视线刚刚掠过这里所有人。 第18章 追踪 街道变成了一座蜡像馆。 人们保持着生动的表情,停在那一秒。 这景象很奇妙,可以看见很多平时不会留意的小细节。 巡警拦阻着那个很有身份的八字胡男人,嘴上解释,眼神里却带着不耐烦。 八字胡男人神情傲慢,因为看不起一个小小的巡警,所以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对方身上,没有发现“小人物的腹诽”。他乘坐的是一辆私人马车,驾车的是仆人。 仆人斜眼看着巡警,发现了巡警对自己男主人的“不敬”,身体微微前倾准备凑过去对主人告状。 杜特夫人的花园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可是现在气氛很诡异,只有一楼大厅有灯光。 透过玻璃,能看到一群神情惊恐的女人。 房子四周都有人看守,特别是门口与窗户的位置,不许她们离开。 显然,这里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情,所以被封锁了。 裹着斗篷的吉普赛人也被这栋房子吸引了注意力,他收起报纸,伸出黑色的手指,虚空抓了一把。 笼罩在花园附近的迷雾立刻开始变化,形成电影幕布似的东西,像镜子一样浮现出景物来。死寂的世界也随着那些影子变化,传出了清晰的声音。 “救命,快来人啊!医生,这里需要医生!” 杜特夫人的花园上方开始播放一场有声电影: 一群穿着衬裙,头发披散的女人在走廊上惊慌跑动,房门大开,房间里的地板上有一个什么都没穿的男人,面朝下趴着,压着一大滩已经凝固的鲜血,而床上是一大团茧子,灰白色的丝缠在床柱与幔帐上。 茧子是半透明的,里面有一个抱着膝盖蜷缩的人影。 一个女人。 紫色的鳞粉飘浮在房间里,这恐怖的景象看起来竟有几分梦幻般的色彩。 有人试图进入查看,结果走了没几步就咕咚一下晕倒了,于是门口叠起了一堆人。 尖叫声更响,随后响起了警哨声。 这应该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 这栋房子遭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侵袭。 “啪。” 幻影消失了。 其实“短片”的内容没有播完,它是被斗篷阴影打散的。 吉普赛人就像是一个驻足看完新映剧目开头就失去了兴趣的挑剔观众,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开。 他没有靠近那栋房子,而是穿过一座座表情各异的蜡像,走向有煤气灯的路口。 一辆出租马车横着停在那里,车夫往前探头,像要看清楚花园那边发生了什么。 车上的乘客侧身靠着窗口,眉毛高高挑起,望着前方的巡警与八字胡男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阴影掠过煤气灯。 四个银质硬币从马车夫口袋里飞出来,落在黑色的手掌上。 吉普赛人辨认了一下硬币的面额。 先令与便士大小不同,颜色也不一样。 伦敦的出租马车价格是固定的,在市中心范围内都是1个先令,超出之后每英里车费增加6便士,因为计算里程太麻烦了,所以伦敦人通常会按照标志建筑物的距离来记忆。 听起来不难,但对外乡人来说,就很麻烦了。 “唰。” 报纸消失,吉普赛人手里又多了一份伦敦地图。 上面有各种复杂的线条与标注,看得人眼晕,但是吉普赛人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似乎能轻松地从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哪怕在今天之前,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份地图。 硬币微微发光。 “……他付了四个先令的车费。” 吉普赛人自言自语。 然后他看了一眼马车上的乘客,似乎觉得这家伙很碍眼,直接伸手把乘客拽了下来。 ——轻巧又迅速,就像从树上摘一颗苹果那么容易。 然后吉普赛人坐进了马车,带着四枚硬币继续研究地图。 至于那位乘客,整个人靠在车轮旁边,脸上还保持着幸灾乐祸的看热闹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路程很远,他一直在坐车?” 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坐在硬邦邦的马车座位上,扭头看一眼窗户,缓缓伸直躯体,似乎想要感受坐马车休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斗篷越来越大,就像突然发酵膨胀的面团那样,先是填满了座位,然后向整个车厢蔓延。 “……” 可能意识到这不是坐马车的正确方式,又或者坐马车真的没什么意思,斗篷迅速收缩,变回了一个人形轮廓。 硬币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仿佛在指路。 吉普赛人跳下马车,带着地图与硬币走向浓雾深处。 “呃?” 乘客脑袋重重磕在了车轮上,他立刻痛叫起来。 “先生?”车夫吃了一惊,心想伸头看热闹也不能这么急,都摔下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乘客表情疑惑,看着车轮跟自己沾满灰尘泥泞的外套,感觉跌了面子,生怕被熟人看见,急忙扭过头爬上马车。 他不敢继续看热闹了,连忙催促马车夫:“送我回去,就是今天上车的地方!” 车夫遗憾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争执,决定明天好好打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调转方向后重新上路,车夫感觉口袋里钱币叮叮当当的声音有点不对,他今天没做几笔生意,钱少了很明显。 他连忙去摸口袋,车费大部分要交给车行,如果丢了钱,这是一件大事。 车夫清点来清点去,发现少了四个先令,急得满头大汗。 马车越跑越慢,就在这时,车夫的口袋里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来一样。 他下意识地去摸,刚才怎么都找不到的四个先令出现了。 “……” 车夫忽然想起,今天早晨他好像送了一趟客人,收到四个先令,然后他想不起来那客人的模样了,而且车轮也坏了,傍晚做生意又遇到了怪事,钱还能失踪又出现吗? 车夫牙齿打颤,暗暗决定,送完这位客人即刻收工回家,明天去教堂祷告! *** 吉普赛人站在詹森下车的地方。 查令十字街,成排店铺透出温暖的光亮。 这座城市里气息浑浊复杂,就像一座迷宫。 比某位古神记忆里最大的人类居住地还要大很多倍,又掺入了许多古神从未闻过的气味,有工厂冒出的黑烟与煤气灯的烟尘,纺织厂与造纸厂排出的污水,还有酒、烟草、香水…… 最后三个在人类闻来是美妙的,可是在古神的感觉里,那是各种植物尸骸混杂发酵的复杂气味。 坦白说,很有创意。 它们让人类散发出不同的气味,增添了观察的乐趣。 人类在迷宫一般复杂狭小(古神视角)的城市里走来走去。 就像人类在野外观察蚁巢,这些小虫子有完整的社会结构,会沟通交流,分工合作,有统治者与劳动者的区分。 位于底层的虫子都散发着原始的气味,寿命很短,竭力供应着蚁巢上层的同类,直至死亡。 那些舒舒服服享受的上层蚂蚁,为了标榜自己身份的不同,往自己身上添加发酵制作的气味,地位越高,拥有的气味添加剂就越多。蚁巢也在拼命生产这些具有气味的东西,蚂蚁们都疯狂地追求着它们。 雾气遮掩的阴影里,吉普赛人的目光掠过巷角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那是最劣质的酒,喝多了会导致人类死亡的东西。 男人衣服肮脏破烂,身体瘦弱,如果普通人类的体质是50,这家伙估计只有10,是蚂蚁里面无用又脆弱的那一类。 ——即使如此贫穷、弱小、无能,还是要沉迷酒精。 可能人类天生就不能抗拒气味剂吧! 吉普赛人沉思,继续看地图。 这蚁巢还挺复杂。 除了地面的多层结构,地底也被开辟出了多条道路(注)。 查令十字街位于这座城市的最繁华区域,能走的路太多了,人也太多了。 那四枚硬币附带的气味,只能追踪到这里。 “嗯?” 吉普赛人转过头,他又闻到了那个蝴蝶的气息。 这座城市是蝴蝶的巢穴? 分辨了一下这股气息的强弱之后,吉普赛人重新埋头研究地图。 ——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斗篷黑影在浓雾里穿行,他经过的地方纷纷陷入死寂,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如果有人在伦敦高空俯视,就会发现这个恐怖的现象,知道有一个可怕的东西正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行走。 吉普赛人走着走着,忽然身体膨胀化为暗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蝙蝠,贴着屋檐飞了起来。 它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经过了数条街巷,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在一栋破公寓的三楼窗前。 窗户拉着厚重的窗帘,玻璃上还有陈年的污渍,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人隔着一条街看到窗帘缝隙里的东西,但是—— 阴影缩小到了一个皮球那么大,悬浮在半空中。 房间里的人坐在桌边写字,他脚边堆着很多旧报纸,墙上钉着一些纸片与裁剪下来的新闻,乱七八糟地拉着线。 桌上还放着一个木匣子,盖子是打开的,里面堆着金币与宝石。 阴影球:“……” 买报纸三个便士,搭乘马车四个先令。 所以你是谁? 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 第19章 添加联系 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剥嗤声消失。 侦探手里的钢笔正好提起,笔尖的那一滴墨水凝固在那里,迟迟不落。 ——在被某位古神化身隔窗注视的那一秒,时间的流动就停止了。 这栋老公寓没有电灯,桌上放着一个插了五根蜡烛的老式烛台,约翰的影子被蜡烛光亮映在地毯上。 一切都是静止的。 火光不跳动,影子也不应该动。 可是地毯边缘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阴影,并且越来越大。 窗户插销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缓缓向上升起,发出咔咔的声音,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脱离束缚。 “嘎吱。” 窗户被推开了。 披着斗篷的吉普赛人跨进了房间。 他盯着约翰,看了半天只看出这个人类拥有很强的意志力,即使接触了神秘也不会轻易发疯。 至于古神从前是否见过这个人——这个问题就像在问一个蚂蚁与另外一个蚂蚁有什么区别。 虽然是比较强壮的蚂蚁,但是真的没印象。 约翰身上有浓浓的烟味,这是一种廉价烤烟,烟草的质量很一般。 侦探窝在公寓里翻了所有旧报纸,把自己搜集到的情报、新闻与布兰登家族的成员一一对照,包括布兰登航运公司的经营情况,这几年在报纸上刊登过的交易信息等等。 他连午饭都没出去吃,一直工作到了晚上六点,现在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这种气味的强壮蚂蚁……嗯,不认识,没闻过(约翰在黑礁镇的时候没烟可抽)。 盖密尔伸出一只手,抓起匣子里的金币。 金币与宝石微微发光。 ——是他亲手交给这个人类的。 雾气在房间里蔓延,很快桌子旁边就出现了一个幻影。 英俊忧郁的面容,神情沉静,他有一双淡漠冰冷的蓝眼睛,正望向桌子对面的人,伸手往桌子上丢了一袋金币,然后苍白的指尖又捏起了一颗切割完美的红宝石。 他比这座沉浸在昏黄雾气里的城市更神秘莫测,周身笼罩着一种不真实的迷离孤远。 盖密尔死死地盯着詹森的幻影。 这些宝石价值不菲,它们在詹森身边存放的时间比较久,不像那些人类钱币,宝石沾染的神秘力量更多,所以某位古神能够借助上面的残余痕迹看到幻影。 这种牵连不到本体、没有力量触须存在的幻影,是没有声音的。 盖密尔不知道詹森在说什么,他只是看着詹森摊开那两份报纸,然后放金币、放一把绿宝石,最后戴上手套与黑色礼帽,起身出门。 “……” 好快呀,什么都没看清。 再放一遍。 盖密尔伸手拎起约翰,把他放在地毯上,毫不客气地占据了约翰原来坐的椅子。 当幻影重播的时候,詹森就像在对着盖密尔说话。 又是金币、宝石的一整套流程走完,盖密尔看着离去的詹森背影,发出遗憾的叹息。 这次他没有选择重播,而是低头审视桌子底下的侦探。 ——人类是不应该见到神秘,与神秘打交道的。 这会导致人类本来就脆弱的生命提早结束。 盖密尔追着詹森跑了两年,他了解詹森的部分性格。 詹森年轻(不睡觉)、贪玩(喜欢活动)、而且很珍惜玩具(会尽量避免人类与动物的死亡)。 詹森遇到“看见”自己的人类,都会选择快速结束“相遇”,方法包括但不限于买报纸、搭乘马车、帮忙提箱子、问路等行为,不会过多地交谈,甚至说完立刻就走,事后这些人也想不起詹森的脸。 因为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很普通,普通到人类的大脑会定期清空这些记忆。 詹森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缺点是,如果与人类交换了物件,就会产生联系。 所以詹森会付钱,在接过钱币的那一刻,人类心中很自然认为一切结清,“联系”也就结束了。 这是借由“以物换物”的人类古老传统进行的简单仪式。 当仪式达成,这些人类就不会再受到“神秘”的影响。 所以为了维持这个脆弱的仪式,盖密尔在追踪完毕之后,会把钱“还”回去。 否则詹森与这些人类的“约定”就不成立了,詹森很快就会感应到有另外一股神秘力量为了追踪他,破坏了“协定仪式”。盖密尔敢肯定,如果他这么做了,詹森绝对会在察觉之后离开伦敦甚至离开英伦三岛,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詹森“主动”来找这个人类,给了一大笔钱,还说了很长一段话,这究竟是一桩什么样的“交易”? 盖密尔是真的迷惑,想不明白。 无论如何,詹森的行为让约翰从一堆“路人”里面脱颖而出,导致盖密尔也对约翰另眼相看。 ——这个人类身上有秘密,跟詹森有关的秘密! 盖密尔的目光落在那匣子宝石金币上面。 阴影一阵模糊的扭曲,就像是水里的倒影,正在慢慢淡去。 化身切换。 那件斗篷最先发生了变化,从无论哪个角度都看不到脸的奇特风格,变成了一件普通的斗篷。 赤红色的鬈发滑出了几缕,薄薄的斗篷向后一甩,“人类”的形态就完全展现出来。 一件金红色的不明布料织成的宽松裤子,白色薄纱一样的短衣,隐约可见袒露的胸膛,以及挂在脖子上的珍珠。 下半.身不是鱼尾,手腕上没有鳍,指间也没有蹼,只剩下透明锋利的指甲。 斗篷与长发仍然盖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弧度优美的下颌,白皙修长的颈项。 喉结微微滑动。 “……” 不可名状的低语,让房间里的火焰变黑,蜡烛全部熄灭。 墙壁、房屋、乃至每一件物品都在重复这个可怕的声音。 “啪。” 火焰重新明亮。 盖密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好像有点不适应。 踩在地毯上的赤足,立刻多了一双绣金线的尖头靴子。 现在他看起来不像吉普赛人了,更像阿拉伯美人。 失去阴影化身的时间停滞,约翰也苏醒了,他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躺在地毯上,窗户是开着的,而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竟然悄无声息地坐着一个人。 约翰猛然跳了起来,他可没忘记自己房间里还有一盒宝石金币。 说起来可悲,这笔重要的财富应该好好保管,可是破旧的租住公寓没有保险箱,也没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床底下?全是蜘蛛网与灰尘。 书架后面?房子小,根本没有书架。 约翰计划明天去一趟银行,鉴定并寄售宝石,再把一半金币换成支票,另外一半可以用来贿赂布兰登家的仆人,搜集情报。这还是詹森给他的经验,亮灿灿的金币放在面前,谁能拒绝呢? 结果计划还没执行就出了意外? 约翰敏捷地抓起了藏在桌面下方的木仓,打开保险,爬起来的同时就瞄准了这个不速之客。 房间里只有壁炉的火光,五根蜡烛冒出的白烟在冷风里飘散,窗外雾气也涌了进来,缠绕在那个人身侧,神秘又诡异。 约翰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无语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披着一件奇特的兜帽斗篷。 斗篷没有盖住全身,倒是兜帽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兜帽边缘还有十几根金红色的流苏穗子,微微晃动着干扰视线。 ——这家伙不怕冷吗?约翰看到斗篷下那套单薄的衣服时,本能地想。 约翰最初以为这是一位阿拉伯美人,哪怕不看脸,随意靠坐的身姿与神秘的气息都让人神思不属,不过仔细一看发现美人是不假,却不是女性。 黑暗很好遮蔽了视线,也减弱了魅惑神智的效果。约翰又一眼看到对方搁在桌面上的右手,有半英寸那么长的透明指甲,狭长尖锐宛如凶器。 “你是谁?” 约翰忍不住瞥一眼桌上的匣子,还有自己挂在墙上的新闻剪报与布兰登家族的情报。 他的直觉警报在疯狂叫嚣,他尽量避免自己去看对方的手,把目光凝固在兜帽斗篷上方,即完全看不到的脸部位置。 “坐。” 优美的声音,怪异的发音,听起来很奇特的英语。 约翰正在思索,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站立不稳。 他手里的武器落在了地毯上,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木然地拉开椅子坐下了。 约翰以极强的意志阻止了自己报上全名,但是后面他就无法控制了,约翰听着自己滔滔不绝地自我介绍。 “我叫约翰……约……我是一名侦探,侦探是为别人寻找失物、调查情报的职业,伦敦苏格兰场的警探数量有限,破案效率低下。他们不关心小案件,也守不住案件委托人的秘密,所以侦探……” 约翰满头是汗,他在挣扎。 神灵放过了蚂蚁,怕约翰死掉。 约翰脱力趴在了桌上,大口喘气。 他还没能爬起来,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颗蓝莹莹的透明宝石。 ——蔚蓝剔透得犹如幻梦,又仿佛是从海中取出的泪滴。 约翰木然地看着盖密尔把宝石丢进了那个匣子,就像在街头把擦皮鞋的零钱丢进铁盒子那样随意。 “我想委托你寻找我的意中人,我在梦中见过他。” 约翰:“……” 你再讲一遍? 疑似邪恶神秘的存在,携带着不可名状的雾气,摸黑上门要找意中人? ——它是没有睡醒吧 第20章 危险的委托 约翰努力控制有些抽搐的手脚,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在伦敦只是一个普通的侦探,业内风评也很差。阁下能付出这样丰厚的委托金,我建议您去摄政街附近找那些名声响亮的侦探,您甚至可以一口气聘请十位八位,让他们一起为您寻找……梦里看见的人。” 才怪,这种听起来就很有病的委托,有脑子的侦探都不会接! “您只是需要稍微展示一下力量,就像刚才那样,然后他们会很乐意地为您服务。” 谁还不怕死? 伦敦的侦探比伦敦塔里的乌鸦都多,随便走在街上说不定就会撞到一位,这里面肯定有人心甘情愿地为神秘力量服务。 反正他不干。 活着不好吗? 约翰扯动嘴角,真诚地建议:“您不考虑一下吗?从效率上看,这显然比找一个蹩脚侦探强得多。” 盖密尔没听懂约翰语句里隐藏的自嘲。 他只是会说英语,不懂英国人的黑色幽默。 至于约翰心里的愤慨与那点桀骜不驯的情绪? 强壮的蚂蚁都是这样的。因为一个懦弱的人不会拥有强大的意志力,而心性坚定的人在面对不可名状的邪神,也会想办法抗争的,所以盖密尔并不恼怒。 ——古神根本不在意人类的态度是否恭敬,语言是否僭越。 凡是能走到他们面前,跟他们的化身谈话时还保持着理智的人都很不错。无论这些人类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生气,也不值得他们生气。 毕竟人类毫无威胁,战力等同于蚂蚁。 也许人类自己不这么想,但是在神眼里,很弱与非常弱是没有区别的。 “别的侦探?不,我只想让你接受这个委托。 “当我赶路经过这个窗台,恰好看见了你收到的委托金,似乎来自我的同类。按照人类报纸上的话,‘一家裁缝铺的信誉,建立在旁人的交口称赞上’,只需要站在店铺门口半天,看看那些停下的马车里走出来的人是什么阶级,就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走进那家店铺,托付金钱与信任。” 盖密尔复述了一遍今天泰晤士报上的裁缝店广告。 约翰目瞪口呆。 詹森就算了,人家看报是为了布兰登家族的遗产官司,眼前这个呢,读报是为了看广告? 还有,自己住在三楼,要怎样才能赶路恰好看见?在夜空里飞行吗? 最后,邪神交付的金钱与信任? 约翰头皮发麻,手脚发麻,他发誓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麻过! 詹森就算了,至少打过交道,还很讲道理,可是约翰记得康纳尔牧师的笔记再清楚不过地写着警告,无论是古神还是新诞生的神,都是极度危险的。 如果那是一个拥有思考能力的邪神,并不意味着可以沟通,而是更加危险! 眼前这位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不管怎样,约翰都赌不起。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打算继续推脱:“您看到了,我手头还有另外一笔委托……” “我不急,三十天甚至三个月,都可以。” 盖密尔抬起手,锋利的指甲抚过匣子里的珠宝与金币,动作轻巧,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约翰闭上了嘴。 问就是后悔没关上匣子。 谁会知道一副太旧所以拉不紧的窗帘,就凭一条缝隙也会惹来祸事呢! 约翰捡起地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无奈地拿起钢笔问:“好吧,恕我冒昧,我需要知道您要寻找的意中人是什么模样。” 盖密尔陷入沉思。 兜帽边缘的金红色穗子随着盖密尔的动作轻轻摇晃。 约翰精神紧绷,虽然斗篷的遮挡让他无法看见盖密尔的表情,但是直觉警报让他脑袋胀痛,提醒他如果看见这个不速之客的脸,就会有危险的事发生。 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否则不会选择这么奇怪的打扮。 真正的阿拉伯灵媒或吉普赛占星师,一般会露出下半张脸,旁人也能看见他们的表情。 所以约翰怀疑对面坐着的家伙,兜帽斗篷下可能不是人脸,而是恐怖狰狞的怪物脑袋。 这样身份不明,形态不明的邪神,说在梦里看见了意中人……鬼知道这个意中人是什么东西。 就算是马戏团里的非洲狮子,印度大象,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不,约翰很快就纠正了自己的猜想,狮子大象太明显了,很容易找到。 邪神没有那么好心白白送钱,既然这是一个委托,那就意味着由他来找人,效率更高,他有这位邪神不具备的优势。 那是什么呢? 约翰很快就得出了答案:这些邪恶神秘的存在,不会戒备人类,却会下意识地躲避着同类。 这是一份要命的差事! 约翰无法想象,他要怎么走到一个邪神面前,然后在不触怒对方,也没被对方吞噬的情况下转达另外一个邪神的爱意……好吧,姑且称作是爱意好了,要知道就算把这份委托的对象换成一位绅士或者一位淑女,还有失败的可能呢! 而且对象是人类的话,最多把“试图败坏名誉”的侦探撵走,不会把侦探撕成碎片。 就在约翰越想越怕的时候,盖密尔那古怪又美妙的声音响起了。 “他很迷人,优雅又纤细,身体的每一寸都很灵活,摸起来是柔软的……当然,遇到敌人的时候,会生出很多尖刺与利齿。” 约翰:“……” 握着钢笔的手指僵硬了。 盖密尔继续说:“他是深黑色的,用你们人类的话形容,可能像是一个不见底的黑暗旋涡,因为你们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他也不怎么喜欢使用这些形象,他喜欢……木板吧,橡木与柚木比较符合他的喜好,这样他就可以自在地浮在海面上晒太阳,他还年轻,不太愿意沉入海底,在没有阳光的海沟深处睡觉。” “所以我应该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去泰晤士河上找一条活动的船?容我提醒,伦敦一整年能看到太阳的日子,不超过二十天。”约翰眼皮抽搐地说。 同时他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毕竟黑暗旋涡、木板、船……这些形容加起来,让他想起詹森。 约翰飞快地思索着,他应该怎么装傻,怎么把消息传给詹森,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 “您知道对方的名字吗?”约翰装作认真记录的样子。 “本名不清楚,不过他经常使用一个人类姓名。” 盖密尔看着约翰忽然跳动得很快的心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低声说,“詹森。” “哦,叫杰森?很好的名字。” 约翰点头,是你发音古怪讲不好英语,反正听错了不能怪他。 “那您的名字呢?我在为您传达心意的时候,总要对您有一番介绍吧?我是说……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也还要谈一谈出身与财产,每年的收入,婚后可以提供什么样的生活,居住在什么地方……” 约翰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探听盖密尔的底细,这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了更好地提醒詹森。 虽然侦探跟詹森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要在两个神秘邪恶里面选择一个,这还用想? 约翰嘴里随意地敷衍着,脸上却竭力做出真诚的表情,“您看,就算是人类互表爱意,也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呢!如果想要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总要让杰森先生了解您的优秀之处。” 盖密尔很清楚这个人类在做什么。 在危险面前,侦探决定尽量周旋,保存自己的同时想办法获得更多的筹码,然后转投向更熟悉的詹森那边,用神秘来对付神秘,再趁机摆脱掉这些神秘力量的纠缠。 很聪明,可惜聪明的蚂蚁总是相似的,约翰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盖密尔正是要利用侦探的聪明。 ——高高在上的古神,对人类的小聪明与伶俐的口舌,宽容里透着不屑,就像在看一个杂技演员。 然而这位杂技演员忽然摇身一变,讲起了高深的哲学。 虽然是蚂蚁的生活,但是越听越觉得里面有点东西? 盖密尔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有些优势不可能在看第一眼时就发现,对方还有可能听过某些不好的传闻,对您产生偏见,所以我建议你们见面之前多了解,避免出现误会。” 约翰说着说着突然浑身战栗,脑袋变重,眼前幻影重叠。 难道他的套话盘算被发现了?约翰立刻停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扯,缩到椅子上试图去摸武器。 “继续说。” 盖密尔隔着兜帽斗篷盯着约翰。 “呃?”约翰僵住,又不记得自己刚才胡扯到什么地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见面之前先了解?” “他一眼就能看到我的真身,正如我看到他一样。”盖密尔认真地说。 “那只是外表,抱歉,因为人类也是这样,人类总是容易被外表吸引,然后发现彼此并不适合……” 约翰还没说完,整个房间陡然陷入一片漆黑,家具摇晃,墙壁掉灰。 公寓楼下的租户发出惊慌的叫声,以为地震了。 约翰:“……” 情绪波动大的委托人真是要命。 震动忽然停止了,约翰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公寓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传出了凄厉的惨叫。 即使在黑礁镇血海噩梦里听过那些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悲嚎,约翰还是要说,这个声音有资格入选噩梦幻境。 仅仅听到这个声音,就能想象出这个人在遭遇多么可怕的酷刑。 约翰冲到窗口。 正好看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小巷,然后一头栽倒。 黑暗的巷道里伸出了一缕缕暗紫色的长线,诡异地舞动着。 约翰本能地后退一步,这时那些线好像嗅到了什么,猛然缩了回去。 约翰下意识地去看盖密尔,果然这个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的神秘家伙,以一种漠不关心的口吻说:“不是那个,那只是路过的一个同类,可能在狩猎吧。” 约翰:“……” 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多邪神? 侦探失去了恐惧,只有心累。 他只知道在伦敦坚持做一个侦探不容易,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容易。 伦敦是这么危险的城市吗? 第21章 第二个死者 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 以这种失血量,受害者很快就会死亡。 不行! 约翰抓起木仓就冲出了房门。 楼道里的冷风吹得他一个哆嗦,约翰的脑子也恢复了清醒。 ——这不是普通的案件,它跟神秘有关。 救人可能是救不了的,还会遇到危险。 而且他一时冲动,直接把一位邪神委托人丢在了家里。 换成普通委托人,这种做法也是很失礼的,至少要打一声招呼! 约翰心里发慌,但是跑都跑了,还是救人要紧。 街道一片漆黑,雾气浓重。 只有马车通行的道路才会安装煤气灯,这里也没有巡警。 虽然惨叫惊动了整条街,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他们害怕杀人犯会闯进家门。 约翰借着附近房子里的光亮观察四周,大声问:“怎么回事?” 他喊这句话,是为了吸引邻居们的注意,顺带证明自己刚从房子里跑出来,不是行凶者,提醒那些拿着猎|木仓想要隔窗瞄准凶犯的人放过自己。 约翰一边喊一边跑到了那个男人躺着的地方。 他身体紧绷,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条巷子,确保随时可以举起武器攻击里面可能扑出的怪物。 可是小巷里没有任何动静,它又深又黑,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时,约翰感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了,他本能地踢开,然后听到一声痛苦虚弱的闷哼,这才发现原来是躺在地上的受害者伸出的手。 “抱歉,雾太大了……” 约翰忽然醒悟,雾这么浓,他刚才在楼上怎么会看见小巷里冒出来的暗紫色长线呢? 估计又是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坚持住。”约翰一边说,一边回头对着街道两边的房子大喊,“这位先生的情况不妙,谁家有药箱?” 这时约翰终于看见了这个人受伤的地方,他顿时呆住了。 这个男人套着一件帆布外套,靴子很破,没穿裤子,下半.身全是血。 天气这么冷,一个男人从阴暗的小巷里跑出来,没穿裤子? 血还在流淌。 男人的五官扭曲,抽搐着伸手,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约翰松开了手,看着伤者陷入垂死昏迷。 不是约翰缺乏同情心,而是约翰知道这片街区半年来一直游荡着一个可憎的恶徒,专门侵犯那些在夜晚被迫出门的妇女,通常是洗衣女工与女佣。 因为其中一个受害者是约翰常见的洗衣工,所以他追查过一段时间,但是收获很小,只能推测那是一个失业的工人或者码头的搬货工,游荡到这边作案。 最近的天气太冷,恶徒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出现了。 会不会误认犯人? 不,这附近没有站街的女支女。 以这个男人的衣着,他能找得起的女支女都在白教堂区或者港口贫民窟,而不是冒着严寒在这条巷子里交易。 所以事情很明显,这个恶徒趁着大家放松警惕,又开始在街头游荡寻找下手的目标,结果撞上了——伪装人类狩猎的邪神? 不过,这个邪神的口味…… 约翰皱眉。 约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扭过头,发现有一栋房子打开了门。 是住在隔壁公寓的捕鼠人汉克先生。 汉克是这条街上最强壮的男人,胆子也最大。 当他提着药箱走到约翰身边,看到那个男人的伤势时,还是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叫声。 “上帝啊!”汉克瞪圆了眼睛,迫不及待地问,“约翰,你看到凶手了吗?凶器是剪刀吗?” “……没看见。” 约翰站起来,推开了药箱,解释说,“来不及了,创口太大,这种伤势如果没有医生及时赶到,肯定会死。” 虽然心底认为这个恶徒该死,但是约翰在观察伤口的时候,还是生出了一股惧意。 这种伤势,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做噩梦。 汉克嘴里反复念叨着上帝。 “我去叫巡警!”汉克拔腿就往外跑。 约翰怀疑他不止是想报警,还想去报社卖信息。 这种猎奇的新闻与案件非常受欢迎,至少可以得到一个先令的报酬。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问情况。 随着这个男人逐渐滑向死亡深渊,大家既害怕又兴奋地谈论着这桩可怕的案子。 约翰站在路边抽卷烟,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房东夫妇认为这是一个可怜人在夜晚遭遇了魔鬼,邻居颜料商人认为这是旧情人的报复,住在约翰楼下的那个商行职员坚持认为这是一头野兽做的。 “可笑,谁会对着野兽脱掉裤子?” “巷子里肯定还有一具尸体,或者尸体的残骸!野兽袭击了一对男女!” “得了吧,就这鬼天气,你在外面脱裤子?” 有人拿着手电筒往巷子里照,里面只有一些垃圾。 商行职员涨红了脸,看热闹的妇女在窗帘后窃窃私语,这个单身汉认为自己跌了面子,忍不住提高声音:“事情发生之前,我感到楼房在震动,桌子都在摇晃,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野兽啊!” 房东夫妇立刻点头,不过还是坚持那是魔鬼,魔鬼的体型巨大会引起震动。 其他人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什么震动?没感觉到!” “你们在说什么?” 一阵交流,等发现只有正对着小巷的这栋房子出现奇怪的震动时,商行职员的脸吓白了,而房东夫妇匆忙回去拿十字架祈祷。 约翰低头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男人,发现已经没气了。 趁着巡警没来,约翰也回到了公寓。 约翰推开门,发现自己的委托人依旧坐在椅子上,手指捏着那块红宝石。 “嗯?” 约翰揉揉眼睛,他刚才好像看见了幻影。 盖密尔把宝石扔回匣子,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您在看别人支付给我的报酬吗?”约翰心中警惕,他担心盖密尔把宝石变成诅咒,谁碰谁会倒霉。 “不,我在想多少钱可以买你的头颅。” 约翰一惊,发现盖密尔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问:“请原谅,这是字面意思?” “按照我们的习惯,是的。” 兜帽垂下的穗子一动不动,看不见容貌的人用美妙的音色说着恐怖的句子,“人类最杰出的部位就是脑袋,这是人类与地球其他生物的区别,据说有一种办法可以获取人类脑袋里的思想,不过没办法把脑袋原样拼回去。用人类的话说,你会死亡。” 约翰:“……” 感觉到了委托人的不满。 不过邪神如果真的想要杀他,会直接动手的,不会多话。 约翰理亏,只能弯腰行礼:“恕我拒绝,阁下。我没有急需用钱的亲人,您付出的酬金再多,死人也是无法使用的。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是我的过失,没有打招呼就擅自离开。” 刚从诡异的命案现场出来,马上要想一篇爱情秘诀来忽悠邪神,这究竟是什么大冒险生涯? 约翰竭力保持镇定,他用最诚恳的态度说:“人类的知识藏在书籍里,我只是在短暂的生涯里见到一些因为爱情困扰的人,并不是非常精通这些知识,否则您今天推开这扇门时,合该有一位女主人热情地端上茶壶与点心来招待您,不是吗?” ——大家都是单身汉,我的脑袋没用的! 盖密尔仿佛听见了约翰心底的呐喊。 “我可以给您写一张书单。”约翰补充,既然邪神会看报纸,应该不会拒绝阅读书籍。 五分钟后,盖密尔收起了那张约翰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约翰就像送一位普通的委托人那样,主动为对方开门,再做一番说明解释:“近期我需要忙另外一项委托,可能不在家中。您可以考虑一下跟那位意中人的见面方式,再决定需要我转达的信息,请您十天之后再来。” 本来想走窗户的盖密尔:“……” 算了,蚂蚁的楼梯与窗户没有区别。 约翰快走两步,低声问:“抱歉,还有一些小事想打扰阁下,刚才那个切了……准备吃人的东西是什么?” 盖密尔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约翰,免得这位侦探死了。 那样他会不高兴,詹森也会不高兴。 “注意别人看不见的蝴蝶。” “蝴蝶?” 约翰重复,他还想再问,抬起头却发现楼道已经空了。 他走到门口,房东夫妇非常紧张,结结巴巴地问:“约翰,你在跟谁说话?” “……” 约翰懂了,刚才那位委托人就跟詹森一样,正常人是看不见的。 “不,我没说话,你们听错了。”约翰否认,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这附近好像有个奇怪的地下教会,他们在墙壁上画着蝴蝶,他们在崇拜昔拉?”(注) 房东夫人立刻在胸口画十字,惊惧地责怪约翰,不应该在家中念恶魔的名字。 尤其今晚还发生了命案。 “不,我听说不是昔拉,他们说蝴蝶象征着一个更强大、更仁慈的神。”房东先生嘀咕着。 然后房东先生就被自己的妻子狠狠瞪了一眼,他无奈地闭上嘴。 这时街道上终于响起刺耳的警哨声。 “不要碰触尸体,巡警来了!” 第22章 巧遇 暗紫色的光芒冲天而起。 詹森站在一处开阔的露台上,远眺弥漫着浓雾的伦敦城区。 在他身后,蜡烛水晶吊灯映着富丽堂皇的舞会大厅。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与穿着华美舞会长裙的女人,在一支小型管弦乐队演奏的华尔兹舞曲里优雅旋转,那些缀满蕾丝与荷叶边的长长裙摆在抛光后的明亮棕色地板上轻盈地滑动。 壁灯上的蜡烛被全部点亮,这里的亮度比白天还要惊人。 白天不可能看见裙边刺绣的银线与珍珠花纹,看不见由几百根纤细羊毛混合青金石粉末织成的礼服质地,在这种美丽晕黄的光芒下,就连人们眼角的细纹瞧起来都比往日动人。 年轻姑娘与英俊青年的笑容与眼中的光亮更是得到了强力渲染,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每个人都在发光。 ——舞会不止是跳舞那么简单,它本身就是一场梦境,令人迷醉。 现在,从梦境里流溢出的暖光照在詹森的脸庞上,驱散了他身上的莫名寒意,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点点碎金在闪烁。 他站在光与影的间隙处,前方是一座黑暗阴冷的城市。 他看到了很远处那一闪而逝的邪恶力量。 “有生命在被吞噬,是那只灰蝶在狩猎。”詹森自言自语。 这里是一座不知名的贵族府邸,詹森只是看上了这里的露台。 他不想接近潜伏在这座城市里的神秘存在,又想知道“它”的动向,只能物色一个瞭望台了。 詹森忽然想起侦探就住在那个方向,距离他感应到的案发地点不远。 不过,金币与宝石维持的联系没有中断,遇害的并不是侦探。 詹森回忆着自己今天在那个洗衣女工那里看到的“污染”,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嗯,詹森相信约翰不会成为灰蝶的狩猎目标,因为侦探不像是一个品行卑劣的人。 “先生。” 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个恭敬的声音。 一个男仆手里端着有葡萄酒的托盘,走到了詹森面前。 詹森:“……” 这座露台很大,四周挂满了蓝色塔夫绸裁制的垂幔,用来遮挡寒风。 参加舞会的人会溜达到露台上透气,偶尔有不想去吸烟室的男人出来抽一支雪茄,或者在桌子与垂幔的遮掩下进行一场足够私密的谈话,因为除了通往舞会大厅的方向,其他三面都是悬空的露台,可以防止被人偷听。 男仆看到独处的客人,就挨个送酒,这是他的职责。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客人(这很常见,伦敦每个社交季都会有大量新面孔出现),揣测着他的身份与财产数目。 “给我一杯威士忌,别再来打搅我。”詹森往托盘上丢了半个沙弗林。 男仆眼睛一亮,迅速地收起了金币。 这位慷慨的先生肯定是一个有钱的外国人,他们通常没有尊贵的头衔,在社交圈子也不受欢迎,但是很大方。 一杯威士忌很快就被送来。 詹森接过酒杯,掀开垂幔走到露台另外一边。 男仆摸着口袋里的金币,笑着笑着忽然表情空白。他晃了晃脑袋,看着自己的托盘,又看向前方空荡荡的角落,继续给客人送酒了,至于身上多出来的钱,好像是帮哪位客人传口信获得的跑腿费。 詹森注视着玻璃杯里的透明酒液,尝了一口。 邪神的味觉与人类不同。 这种醇厚的威士忌酒,对詹森来说,只是有点儿新奇。 谈不上好喝,也不算难喝。 不过,威士忌是一种很有效的人类气味剂。 詹森微微倾斜酒杯,酒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控制了那样,缓慢地流出,然后均匀地喷洒在詹森的衣领、袖口与脖颈。 鞋面也可以来一点。 ——想要完美地藏匿在人类城市里,就得学会使用气味剂。 而沉睡多年的海神根本不了解人类,可能连人类现在使用的语言都听不懂,詹森认为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了解人类。 詹森满意地点点头,找了一张桌子放下空酒杯,准备离开。 “……你听说了杜特夫人花园发生的惨案吗?” 几句交谈飘到耳边,詹森脚步一顿,侧头望向垂幔旁边两个正在抽雪茄的男人。 杜特夫人的花园,应该是灰蝶上一个狩猎地。 “惨案?又有倒霉的家伙在那里被劫匪杀了?” “不是。”说话的人看看周围,然后示意自己的同伴凑近,这才小声说,“听说死在一个姑娘的床上,那个……那东西没了。” 他把那个词说得很含糊,上流阶级的词汇里没有,他得用粗俗的俚语才行。 “什么?” 听者被雪茄呛得连声咳嗽。 就算伦敦每天都在死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新的谈资,可是这种怪闻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 “是谁干的?那个姑娘?” “他们说那姑娘是魔鬼,苏格兰场已经封锁了这栋房子,还叫来了牧师。” “杜特夫人的花园我也去过,我不记得有这样可怕……我是说,这样厉害的女性?她用了什么凶器,剪刀?” “不知道,消息瞒得太紧了,那个死掉的家伙是大法官的侄子。” “我听说过那个混蛋,我一点都不意外,他肯定做了什么混蛋事,不然这种事怎么单单发生在他的身上?嘶,这听起来实在太可怕了,上帝啊!” “你说得没错,一个正派人是不可能遇到这种事的。” 两个男人达成了共识,然后神情放松,仿佛摆脱了那种毛骨悚然的阴影,因为他们都是正派人。 听到这里,詹森忽然感觉到一道惊愕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有人在疑惑,为什么露台上的两人做出密谈的样子,却看不到一个站在不远处光明正大偷听的人。 詹森抬起头,对上了那道目光。 是一张熟悉的脸,半个伦敦城的人都在报纸上见过他——林德·布兰登,遗产纠纷案的主角。 真巧啊! 詹森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走进舞会大厅,晕黄的光线立刻渲染在他的身上,在这种光亮下,每个人的缺点与优点都会被放大。 但是詹森没有缺点。 那身考究的双排扣长礼服,还有英俊不凡的容貌,优雅从容的举止。 他从翩翩起舞的人群旁边走过,所有阻拦在他前方的人都会无意识地避开,那些华丽的裙摆与甩开的燕尾服永远碰触不到他的衣角,珠宝与鲜花装饰着淑女们高高盘起的发髻以及散发着迷人芳香的肌肤,就在距离詹森一步之遥的地方掠过。 他像是镜中的幻影,又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化身。 林德·布兰登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詹森走到他面前,林德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异常之处,林德仿佛浸泡在飘满冰块的河水里,一阵阵地发冷。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舞会上的人都像是看不见他? 这是幻觉吗? 林德看着这个人拿出了一封信,然后带着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冰冷笑容,把信塞进了自己的礼服外套里。 林德大口喘气,眼前发黑。 “布兰登先生?你怎么了,布兰登先生?” 在周围人的惊呼与搀扶下,林德猛然回神,却没有再看到那个古怪的幻影。 “我可能太累了,我需要一杯威士忌……” 林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记得那个幻影身上有威士忌的味道,他下意识去摸口袋,然后捏到了一封信。 他仓皇地进入了吸烟室,拿出那封信,发现上面是自己的字迹。 一封两年前写的信。 致康纳尔牧师。 *** 詹森回到了浓雾弥漫的伦敦街头。 他知道那封信会给林德·布兰登带来怎样的震撼。 这是詹森在西风号沉没的那天从约翰那里得到的,同时到手的还有一张康纳尔牧师的照片。 不过相片后来又回到了侦探手里,詹森有意让它做通关文书,结果没成,现在可能变成了灰烬,也可能还被海神扣留着。 这封林德的亲笔信,却被詹森保留了两年。 林德身上那根来自布兰登真正继承人的无形“联系线”,在这封信回到林德·布兰登手里之后,会进一步加深影响。 从今晚开始,林德就会在梦里见到那个不幸死亡的孩子,被恐惧与痛苦持续折磨。 反正只是做做噩梦,死不了人。 詹森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 浓雾让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就像是幽灵船行驶在海面上,没有人知道会遇见什么。 “先生,这是您的号码牌。” 一只手伸到了詹森面前。 詹森:“……” 他抬起头,发现前面隐隐绰绰地好像站了一堆人,大家安静地等待着。 在深夜的伦敦街头,这景象实在很诡异。 “这是什么?”詹森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人类,他没看懂。 发牌子的年轻人惊奇地问:“先生,您不是来买道尔爵士的侦探小说新篇合集吗?”(注) 詹森手指一顿,然后默默地接过牌子。 年轻人是书店的员工,他负责维持秩序。 书店门口排出了长长的两条队伍,其中那些衣着非常体面的绅士被安排到东边,另外一边是仆人、普通的商人,薄有积蓄的伦敦市民。 毫无疑问,第二条队伍更长。 没过多久,詹森就发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对方看不见他,只是下意识地空出了一个位置。 随着时间流逝,两条队伍还在不断地变长,詹森这边还好,西边的人群已经快要排出了这条街。 很快就到了凌晨五点,一辆黑色的运货马车驶入街道,搬货的工人以最快速度把那些散发着油墨味道的书籍送进店铺。 然后队伍以极快的速度缩短着,人们激动地窃窃私语。 詹森走进店铺,收钱的正是那个发号码牌的年轻人。 为了不让这个年轻人被其他店员当成跟空气说话的疯子,詹森飞快地递钱,准备拿了书就走。 书店的灯光昏暗。 这时一个店员提着用牛皮绳捆着的十来本书籍,抱怨着走到书店西面的排队处:“怎么会有人半夜来买其他书,还要这么多?我差点打翻了提灯……总共56先令8便士。” 黑暗里走出一个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吉普赛占星师,他丢下三个金币:“不用找了。” 詹森像触电一样抬起头,他不会忘记这个音色! 盖密尔! 詹森下意识地就要跑,同时对面的占星师也察觉到了力量的流动,迅速抬头。 书店里的灯光一阵摇晃,就像狂风吹过树林,人们一阵恍惚。 在书店外面的浓雾里,詹森警惕地望着拦住自己的吉普赛人。 詹森:“……” 这种浓烈的烟草气味是怎么回事?海神把三盒卷烟丢进火堆,然后钻进火堆熏了一个小时? 盖密尔:“……” 这种人类制造的气味剂似乎叫威士忌?詹森把它直接倒在衣服上了? 詹森、盖密尔:“……” 难怪没发现对方就在附近! 啧,人类气味剂! 詹森的视线落在了对方手里提着一捆书籍上。 最上面的那本书可以清晰地看到标题,《理智与情感》。 同时还可以看到第二本书的书脊,《傲慢与偏见》。 詹森的思维卡壳,疑惑像洪水一样吞没了他。 第23章 接头 詹森怀疑自己陷入了一个幻境, 伦敦还存在着一个他不知道的邪神,拥有扭曲真实的能力,否则要怎么解释一位沉睡多年的古神半夜在书店门口排队几小时买人类乡村爱情小说? 虽然这些作品确实不错, 连英国国王都是这些小说的忠实读者, 但这还是很离谱啊!(注)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在大雾弥漫的伦敦街头对峙,盖密尔提着一摞爱情主题的硬壳精装本小说, 詹森手里拿着一本侦探小说,浓烈的烟草味与威士忌酒味都盖不住这种尴尬气氛。 不, 应该说这两种人类气味剂,把事情变得更尴尬了。 ——以邪神远胜人类十倍的思维活跃力, 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又要怎么化解这僵硬的气氛。 不管是古神还是新神,他们从来都不社交, 也没有打招呼的习惯!最友好的碰面方式,就是装作没看到对方, 冷淡地路过。 邪神当然可以跟同类交朋友,可是盖密尔没见过, 詹森也没听说过。 邪神之间唯二的交流方式, 除了打架就是交|配。 詹森看看盖密尔,又看那些书的名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一群伦敦市民抱着书籍跑出来, 他们欢呼着, 想要第一时间赶回家中与亲人分享,又或者要在朋友面前炫耀一番。 这些喜悦与欢乐, 就像灰蒙蒙油画上的重重一笔橘红, 天将破晓, 黑夜走到了尽头。 “你……” 詹森没法集中精神, 这在往常是不可能的。 詹森还是没办法把那句话直白地问出来。 这事真的太离奇了,詹森在心里重复,万一他猜错了呢? 假如海神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被吵醒之后对这个时代的人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到可以完美扮演人类的詹森,来了兴致,也想深度体验这个时代人类的生活,所以才会追着詹森不放呢? 至于那个引起误会的化身,应该是海神外表最像人类的化身吧! 不,这猜想不对!当时那种危险可怕的感觉是不会有错的! 詹森发誓对方就是想要引诱自己沉沦,接近他,然后被他捕获,任他摆布。 就是盖密尔的捕猎目的,跟詹森想的不一样。 詹森:“……” 听上去更可怕了。 他想立刻逃走,不过出于对同类的了解,詹森知道跑了情况会更糟。 对方可是连觉都不睡了! 古神如果不被打扰,是可以一直睡到地球毁灭的,那些被吵醒的家伙看了看地球的情况还好,翻个身就继续睡了。 古神全部苏醒恢复了活动,某种意义上就象征着世界末日。 如果是饿得发疯,古神发现家门口恰好来了一个可以吃的同类,所以翻身而起想要进食,这是很好理解的。可是詹森已经跑了两年,路上也遇到过一些神秘存在的迹象,海神根本没有分心去找那些食物。 现在伦敦城里有一只灰蝶,看起来很美味,还傻乎乎的不会躲藏。海神完全可以轻松地一口吞下,这不比追着一个特别会跑的詹森简单? 詹森还想用灰蝶引开盖密尔的注意力呢! 结果海神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不仅已经悄悄潜入了伦敦,还会说英语,更狡猾地使用人类气味剂隐藏行踪。 为了不使用太多力量暴|露自己的存在,居然偷学了詹森那套用付钱来中断联系的方式!居然深夜等在书店外面排队买书? 邪神不会遵守人类的秩序,任何看似守序的行为都是他们根据自身利益做出的决定。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另有目的,谁在乎人类这群蚂蚁? 宁可守序,也要隐藏? 这不是詹森“认识”的海神! 詹森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几本书上面。 什么叫理智与情感,什么是傲慢与偏见?这是在影射什么? 他的行为能算偏见吗?谁看到古神一个翻身从海床上爬起来,会不吓得拔腿就跑? 盖密尔的表现是傲慢吗?分明是太直接,第一次见面就恨不得当场发生关系,如果这位古神满足了,说不定它又会回去睡觉。所以詹森即使没有误解盖密尔的意思,也一样会选择有多快跑多快的。 不过现在…… 詹森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手提一摞人类爱情小说,裹着斗篷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脸的阴影化身。 行了,他知道这位古神的决心有多大了! 詹森决定认真想想。 在更正了对盖密尔的某些偏颇看法之后,那个银月之下拨动海水的红发人鱼形象立刻出现在詹森的脑海中。 从前詹森刻意不去多想,现在带了其他想法去看…… 糟糕。 詹森连忙控制住情绪,主动打破僵硬的气氛,干巴巴地说:“您看到蛰伏在这座城市里的灰色蝴蝶了吗?” ——那么大,那么好吃的一只灰蝶你没看到吗? 斗篷阴影扭曲了一下,然后拎着书籍的黑色手指忽然产生变化,变得白皙修长,还长有锋利的指甲。 兜帽上的金红穗子一晃一晃的,显示出了主人愉快的心情。 这一变化同时也让那股浓烈的烟草味消失,只是那套单薄的纱制衣服,詹森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是巴黎一个橱窗海报上的阿拉伯灵媒吧! 因为这副装扮很适合隐藏面孔,詹森驻足看了几分钟,决定以后多注意这种遮遮掩掩身上香料刺鼻的人,搞不好对方就是被邪神污染的人或者邪神本人呢! 结果呢? 盖密尔抢先一步“使用”了该形象,亲身证明,穿这种衣服的人都有问题? 詹森说不出话。 那可是巴黎的橱窗海报,不是伦敦! ……所以盖密尔是看过自己翻阅的东西,走了自己经过的街道,察觉到自己停留时间过长,同样盯着橱窗海报看了几分钟吗? 詹森心情微妙。 被当做一个猎物追踪,与被从头到尾地仔细分析、再搜集情报的追踪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詹森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吸引盖密尔的地方。他是新神,力量较弱,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非要说什么的话,是他的本体之前生活在海里? 可这不能作为参照标准,无论诞生在什么地方,邪神的真身都是混乱无序的,它们可以在地球任何一处生存,包括火山岩浆池。 盖密尔虽然被称作海神,但主要是这位古神活动范围狭窄,又睡在那一片海床上的缘故。盖密尔跟大海的关系没那么近,而且形态是海中生物的邪神不少,也没见盖密尔追着他们不放。 ——拥有远超人类的思维能力,就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可以想到的事情梳理一遍。 詹森脸上平静,心里早就慌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盖密尔从黑影状态切换为一个新化身。 盖密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相片,递给詹森。 詹森“扫”了一眼,心情复杂地伸手去接。 没错,这就是曾经被詹森当做通关文书的照片。 老牧师与老布兰登的这张合照,是在老布兰登出资支持探险队的那天拍摄的。因为这两个沉迷神秘力量的人,所以才有了后续的故事。 两年前,约翰带着这张照片搭乘西风号去寻找康纳尔牧师。 詹森拿到了这张照片,也发现了那个四十年来遍寻不着的牧师躲在黑礁镇。他解决了一桩陈年往事,这张照片残留了詹森的力量。詹森借助侦探的手把照片送到了盖密尔的面前。 现在这张照片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詹森发现照片上自己残留的那一点力量被盖密尔的气息小心严密地围裹着。 两股力量已经混合在了一起,借由照片作为媒介,维持着一个危险的平衡。 如果詹森主动接下照片,并且把它带在身边,就等于默认了这个新缔造的联系。 从此之后,他与盖密尔的关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煤气灯幽幽地照着街口,雾气飘动着,游离在两人身边。 “……我要去银行办事,我已经说过了,巡警先生!昨天晚上我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虽然那家伙就死在我租住的公寓门口。”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浓雾里传出,约翰正满脸疲倦地跟一个穿着巡警制服的男人说话。 詹森:“……” 伦敦,一座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人会从雾里冒出来的城市。 约翰也急忙停步,他的五官与表情都像失去了控制,混乱地抽搐着。 站在煤气灯下的两个人——戴着礼帽穿着厚绒大衣的绅士一手拿着蓝宝石手杖,一手接过那个披着兜帽斗篷、浑身神秘又充满异族风情的美人递过去的一张相片。 左边的绅士固然气质优雅,英俊不凡,可是右边这位一身异国风情的美人实在太高了,身形又过于矫健,仿佛一只危险的猎豹,虽然线条优美得欺骗人的眼睛,但是那种隐藏在肌理之间的柔韧爆发力平添了凌厉危险的味道。 在气势上,竟然是衣饰更绚烂华美的一方占据上风。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个家伙,约翰认识! 其中一个昨天上午委托他去调查并解决布兰登家的遗产纠纷,另外一个在昨天傍晚来到他家,声称要找在梦中看见的意中人,根据约翰的推理,这个意中人很明显是前面那个委托人! 约翰好不容易才用一张书单把人打发走,还没想好怎么通知詹森呢,结果这两个家伙就接上头了? 伦敦,一座你永远不知道浓雾里发生了什么的城市,充满了预料不到的惊险刺激。 此时此刻,约翰只想知道,他没有完成委托而委托人自己找到了梦中情人,他是否要退还委托费? 第24章 异常 “你在看什么?”巡警发现约翰神情古怪地盯着街道对面, 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可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房东夫妇说看到恶魔的事, 是的, 当时房子莫名其妙地发生震动。” 约翰一边应付巡警,一边目不斜视地路过那两个在大马路上进行“可疑交易”的邪神。 伦敦这么大, 为什么你们要在这里碰面? 这时,侦探眼角的余光瞄见盖密尔左手提着的那摞书, 以及詹森怀里抱着的那本最新出版的侦探小说。 “咳咳!” 约翰剧烈地咳嗽起来,如果他没记错, 这本小说今天凌晨才开始售卖,这是连夜排队买到的吗? 他写的书单、书店、新版小说……这些线索飞快地在约翰脑海里排列,自动生成了答案。 ——合着这是一次发生在书店的命运巧遇? 在深夜雾气遍布的伦敦街头, 邪神发现有一个同类也伪装成人类,彻夜排队购买书籍?共同的爱好激起的兴趣, 让他们的关系飞速发展,连介绍人都免了? 约翰表情怪异地想, 难道这时候他应该上前扮演一个诙谐的朋友角色, 用虚伪的声音惊叹着“什么,你们竟然已经认识了,我原本还打算介绍你们见面”的社交辞令? 不不, 他不想多管闲事! 约翰想要掏出那颗蓝宝石, 然后请那位邪神有多远离他的房子多远,不要再上门了! 詹森看到约翰的表情变来变去, 情绪激烈起伏, 担心侦探的意志力扛不住两个邪神同时存在的刺激, 连忙提醒:“盖密尔, 我们应该走了。” 这既是提醒盖密尔,小心不要弄死这位有用的侦探,也在提醒侦探。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气里,只留下约翰僵立在原处。 等等,盖密尔,那不是黑礁镇传说里的海神吗?! 那块散发着硫磺气味的怪礁,还有赤红色的海水,深陷在砂砾里的干瘪尸体…… 约翰一头冷汗,脸色苍白。 “嘿!” 巡警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约翰肩膀上。 这案子真离奇,死者伤势难以启齿,正对案发现场的房东夫妇一口咬定行凶的是恶魔,二楼租户说是野兽干的,三楼租户是一位名声在外的蹩脚侦探,不肯配合办案调查就算了,现在又像看到鬼魂一样浑浑噩噩。 *** 无论前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太阳都照常升起。 在勉强驱散了一些灰尘与煤烟混合的迷雾之后,太阳就继续充当伦敦城那个不可缺、却也不可见的神秘光源了。 在泰晤士河沿岸,教堂的钟声回响着,人们下意识地抬头,很快又继续自己的行程了。 街上有光鲜亮丽的私人马车,也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人们都对自己之外的人漠不关心,就算詹森走在他们中间,也没感觉到自己跟这些人类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詹森捏起手里的照片看了一眼,又沉默地把它揣了回去。 有了这件信物,盖密尔随时都能找到他,同样的,他也能找到对方。 从书店那条街离开后,他们两个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走着走着就突然默契地抬头对视了一眼,然后选择了两条不同的岔路。 可能是今天的书店相遇发生得太突然了。 盖密尔也许早就醒悟他不应该使用邪神那套老方法,而新的办法他还没学会——所以在看完那些书之前,盖密尔是不会再出现的。 詹森心情复杂地想了想,决定也要找个地方阅读人类书籍。 别误会,是关于北欧传说的书籍。 ——詹森本身对人类编写的神话没兴趣,他只是不想下次碰面又闹出什么误会。 詹森没有朋友,也没有一个可靠的同类让他咨询,他把记忆翻个底朝天了也找不到几个同类交|配的例子,根本没有参照。 但毫无疑问的是,盖密尔的进度比他快了两年。 这位古神悄无声息跟踪了詹森这么久,获取了很多信息,而詹森对盖密尔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那些遥远模糊的传说。 在误会解除的那一刻,詹森满脑子都是人鱼浮出海面,在银月下轻声吟唱,引诱他沦陷的画面。 然后就冒出了一种全新的情绪。 詹森从来没感受过这种情绪,据说这是人类才有的。 羞耻。 詹森在震惊的同时还感到了一丝新奇。 理智让詹森思索,他究竟是怎么能在生命威胁解除之后,立刻就能把脑子里的画面全部换了一种想法?他甚至不想拒绝这种邀请式的诱惑,致命的危险气息仿佛迫不及待地在催促他。 难道这就是盖密尔毫不犹豫“追”上来的原因?与同类之间产生特别的联系,可以体会更多的情绪? 詹森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沉了。 他脱下手套,摊开右掌。 一些细软的黑色触须从血管与脉络里伸出,扎破了皮肤,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触须很快就缩了回去,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青,冷得像是一块冰。 重新戴上手套后,詹森走进了泰晤士河旁的一栋乔治王时期的建筑,这是一家私人图书馆。 *** 小巷被伦敦苏格兰场的警戒条封了起来,公寓前面的道路也被占了一半,地面残留着大片血迹。 这件诡奇的案件已经登上了今天的伦敦小报,还在每日电讯报的社会新闻版面上占了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报纸用惊悚的词汇捏造了一个游荡在黑夜里专门伏击他人的连环杀手形象。 是的,连环杀手。 好像自从四十年前白教堂那一系列开膛手杰克制造的可怕案件之后,这个词就一跃成为新闻版面的宠儿。 不管什么案件,只要往连环杀手那里扯,就能引起伦敦市民的热议。 “真可怕,今天还有人专门到这里来看热闹。”房东夫人看到约翰回来,立刻开始念叨。 约翰揉着微痛的额头,疲倦地说:“我最近都不会回来吃晚饭,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准备一块面包,放在桌上就行了,如果晚上十点之前我没回来,您就把大门锁上。” 房东夫人立刻松口气,她一边念圣经一边坚持等这么晚,就是想要劝告自己的房客,不要太晚回来。 因为昨晚发生的命案,惊惶不安的房东夫妇叫来锁匠,给公寓大门安装了新的链条与挂锁,房东夫人亲自握着钥匙,只有这一把钥匙。 约翰回来瞥了一眼大门,立刻就知道了这件事。 这种程度都不能算是推理,就是观察细节,从旁人的表情上猜测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 “今天上午有一位苏格兰场的警探来了,我说你是一位侦探,他们说……” 房东夫人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们说我是一个蹩脚侦探,搞砸过一个很重要的委托。” 约翰停住脚步,他站在楼梯上回头说,“那个死者我们都不认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苏格兰场的人不会再来了,因为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巡警会加强对这条街以及附近区域的巡逻,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是,是啊!”房东夫人结结巴巴地说。 她看着约翰爬上三楼,关上了房门。 然后房东先生与商行职员分别从一楼、二楼伸出了脑袋,显然他们刚才都在偷听。 房东夫人自言自语:“其实我想说那位探长先生讲得不对,约翰很厉害的,他经常猜到我没说出口的话……虽然没有福尔摩斯先生厉害,但是他比福尔摩斯先生的脾气好啊!” 她的丈夫与商行职员连连点头。 没人想跟一位往墙壁上开枪的侦探住在一栋房子里,就算是福尔摩斯先生也不行。 “对了,约翰搞砸的委托是什么?”商行职员白天上班去了,所以不知道谈话内容。 “呃,好像是布兰登家的遗产纠纷案。”房东夫人讪讪地说。 原来那个被各家报纸翻着花样嘲讽的蹩脚侦探是约翰?商行职员很震惊,他上周丢失了一份重要的文件,约翰三两下就帮他解决了,还把那个暗中做手脚想把他弄走的同事吓得不轻,再也没敢玩过花样。 这样的侦探蠢笨无能?苏格兰场的人眼都瞎了吗? 商行职员犹豫了一下,然后爬到三楼敲门。 “门没锁,自己进来,什么事?”约翰脱下外套,忙着整理今天调查收获的情报,关于布兰登家产业的。 商行职员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搁在桌子上。 “上周的事情谢谢你的帮助,我今天路过书店的时候,看到……呃,总之这个算是圣诞礼物,如果等到圣诞节送的话,我又担心你会自己买了,那礼物就变成了你已经有的东西,那就太糟了。” 商行职员说完就告辞了。 约翰盯着那个牛皮纸包,一秒钟认出那是一本书。 他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拆开一看,果然是今天发售的侦探小说。 约翰:“……” 侦探小说没什么不好,但是会让他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让北欧神话里的海神跑到伦敦来找意中人? 折腾了半天,原来大家都是“熟人”! 约翰很生气,虽然康纳尔牧师的死亡与黑礁镇遭遇海啸的事都有前因,詹森与盖密尔也不是在针对约翰,但结果就是这两个联手造成了他这两年的落魄处境。 归还什么宝石!退什么委托金! 约翰愤愤地想,昨天晚上盖密尔走后,他发现自己丢了三包卷烟! 谁会进自己房间偷卷烟啊!房东夫妇与商行职员都不抽烟! 约翰也只在昨天发生命案的时候短暂离开过房间,那时候盖密尔还在,谁能在海神眼皮底下进入侦探的房间偷卷烟?除了盖密尔,就没有别的嫌疑人了! 这是什么邪神? 今天早上想到卷烟的时候,约翰的脑袋都不痛了,很快就从听到“盖密尔”名字的可怕刺激里恢复过来。 约翰愤愤地给自己点上一根刚买的卷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还没有等他好好享受这个很久没抽上的优质烤烟,公寓大门就被拍响了。 约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针已经接近罗马数字十。 “谁啊?”房东夫人在楼下声音颤抖地问,似乎害怕来的是魔鬼。 恶魔是不会敲门的,他们一般都走窗户,约翰自言自语,然后本能地看了自己的窗户一眼。 一分钟后,房东夫人来敲约翰的房间门,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惜,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妇女。 “苏珊?”约翰认出这是每天都会来他们公寓的洗衣女工。 “是那个家伙,死的就是那个可憎的家伙。” 洗衣工的表情微微扭曲,又是痛苦,又是喜悦,她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一样,迫不及待地说,“我记得他的脸!您托人传口信给我,我悄悄来这里看了,还好那时天还没亮,苏格兰场用来运尸体的马车又在几条街外被夜里排队买书的人堵住了。” 如果尸体被运走,就得去苏格兰场认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经历。 没有理由是不可能去辨认一具尸体的,而当众说出理由接受警探的盘问,对苏珊这样的洗衣女工来说太难堪了,甚至会被苏格兰场列为这起阉割凶案的嫌疑人。 房东夫人给苏珊端来了一杯热牛奶。 “谢谢,夫人。”苏珊的手指冻得发红,她一口气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变得胆怯畏缩起来。 房东夫人关上房门,陪着苏珊坐在桌边。 “没想到那个死者就是……” 房东夫人很震惊,她知道约翰前段时间在找那个恶徒。 “上帝保佑,不对,是恶魔吃掉了他。” 约翰没有理会神神叨叨的房东夫人,他看着满脸不安的苏珊,追问道:“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否则你明天早上送熨干的衣服时来一趟就行了,天这么晚了,你不会在这时候出门的。” 苏珊哆嗦了一下,她上次出事就在夜里,不过今天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她心底的恐惧与阴影仿佛被一阵狂风吹散了。 跑出来的时候脑子还在发热,竟然到这时才感觉到害怕。 苏珊一咬牙,然后快速地说:“爱琳失踪了,昨天她就是去汉克先生家送衣服的,那件制服汉克先生急着要用,她有很大的可能经过那条小巷……但是爱琳不见了!你们又在这里发现了那个混蛋的尸体!我去问了汉克先生,他没收到衣服,还恼火地把我骂了一顿,说要报案让爱琳赔偿他的衣服,可是爱琳……我在哪里都没找到她!” “她是什么模样?”约翰拿出笔记本,他没见过这个叫爱琳的洗衣工。 苏珊结结巴巴地描述了一遍,主要是她识字不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房东夫人见过那个女孩,在旁边补充。 “……爱琳的力气是我们之中最小的,胆子也小,她不可能拿剪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杀死那个恶徒。”苏珊根本不敢去找警察,她担心爱琳被当成凶手抓获,然后被吊死。 “会不会是爱琳的保护者,一个爱慕她的人?”房东夫人追问。 苏珊拼命摇头:“没有这种人,爱琳没有财产,她的年纪也不大,可是她信仰一个异教!” “什么?”房东夫人又想到了她的魔鬼论调。 “我以前担心她被那些异教徒骗钱或者侵害,曾经悄悄跟踪过爱琳,今天我去那里找爱琳,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她说……” 苏珊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爱琳已经脱离了人世的烦恼,即将蜕变为神的眷族。” 约翰忽然看到苏珊搭在肩膀上的围巾有什么动了一下。 “等等。” 约翰没有接近苏珊,他让房东夫人去看情况:“那是什么?” “只是……围巾?” 房东夫人很疑惑,苏珊的衣服很破旧,这条围巾上也有补丁。 约翰瞳孔猛然收缩,在围巾被翻动的时候,他看到了蝴蝶。 灰蝶。 *** 一个细小的东西拍打在玻璃窗上。 詹森抬起头。 这座私人图书馆很大,收费也不便宜,贵宾室的座椅上铺了厚厚的天鹅绒垫子,坐上去十分舒服。 通常这里接待的是那些很有身份地位的绅士,不过他们更喜欢在桥牌俱乐部里打发时间,因为那里能够吸烟。 经常光顾私人图书馆的主要是中产阶级以及学生,他们一般是独自前来的,负责打扫图书馆的仆人从来不去打搅阅读者,所以这里对詹森来说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无论是能看到他的人,还是看不到他的人,都不会主动跟他搭话。 现在是深夜,图书馆里空荡荡的,灯光早已熄灭,漆黑一片。 詹森的视力不受光源影响,他可以坐在黑暗里悠闲地阅读。 现在,他听到了一个异常的声音。 很细微,很密集。 詹森放下书,走到窗前。 窗户是被锁死的,因为泰晤士的河水漆黑浑浊,散发着难闻的臭气,不管是伦敦市民还是上游的工厂都把污水与垃圾丢进河里。夏天气味最可怕的时候窗户外面还要钉上木板,才能完全隔绝气味。 “啪、啪……” 几只灰蝶拍打着玻璃,留下人眼不可见的鳞粉。 在詹森淡蓝色的眼睛里,那点点闪烁的暗紫粉末像是一条清晰的线,指引着灰蝶飞来的方向。 河底? 詹森隔着窗户,看到无数根紫线冲出河面,大群灰蝶飞向泰晤士河两岸。 河面雾很大,这些蝴蝶的体型又太小。 “原来这家伙藏在水底。”詹森自言自语。 如果不跟着灰蝶放出的力量搜寻,别说是他了,就算是盖密尔站在这里也闻不到这个同类的存在! 泰晤士河的臭味,不是自然形成的那种恶臭,它混杂了工业污水以及人类排泄物的气味。 这种人造气味剂可比威士忌、烟草凶猛多了。 虽然邪神不在乎气味的好坏,也不怕脏,但是—— 詹森想说,这个同类真的太不挑剔了! 不能什么地方适合隐藏,就干脆躺在那里吧! 詹森静静地看着灰蝶在河面附近盘旋,大部分蝴蝶就像撞在玻璃窗上的这几只一样,没有合适的目标,也没找到方向,大概扑腾到天亮就会消失。 “嗯?” 詹森忽然在河面上看到了灯光。 在人类看来,那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船,悬挂的提灯也很普通。 毕竟夜晚在河面行船是很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别的船或者干脆迷失方向冲到岸边。 “那盏提灯的外面涂着一层鳞粉。”詹森见到的灯就像一个蓝紫色的光源,吸引大量灰蝶飞向那艘船。 显然有人在指引这些蝴蝶,或者在借助邪神的力量。 詹森突然感到脸上发烫,他伸手一摸,那些细密的黑色触须又从他的皮肤里面探出来了。 詹森吃惊,从诞生开始他还没感觉过“热”这种滋味。 现在就是热,想要化为原形的热。 詹森忽然明白了什么,拽上窗帘,同时远离了窗户。 “这家伙……真是麻烦。” 詹森压住了自身的变化。 这个灰蝶化身的同类虽然没有意识,但是为了拓展地盘本能地选择了“自我增殖”,这么多蝴蝶的飞舞,都是力量触须在密密交织,它们正在释放常人听不见的声音、看不见的光亮、闻不到的气味。 詹森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就像人类看到同类展开激情追逐一样,自身难免会得到“某种暗示”。 “伤脑筋。”詹森开始烦恼了。 他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伦敦,至少要等到布兰登家遗产案结束。 讲道理,人类的城市谁都能来,谁都能住,詹森看到过被灰蝶污染的人类,他没打算多管闲事的,可是你天天夜里在城市上空公然啪啪啪不停地拍翅膀,这就太过分了! 詹森确定自己可以忍住,也可以无视,盖密尔呢? 盖密尔是会气得冲过来,掀起洪水把这个躺在泰晤士河底的家伙冲进大海,还是干脆带着自己冲回大海? 詹森:“……” 不行,赌不起。 他要去找这只灰蝶谈谈! 就是邪神常用社交模式二选一,打。 第25章 潜行 迷雾遮掩了这座城市的一切诡异。 灰蝶飞向货船上的提灯, 一层层地贴在上面,更多的鳞粉被它们抖落下来。 不止是那盏灯,很快整条船都在散发着蓝紫色的光亮。 它就像一艘满载着死者灵魂的鬼船, 穿破浓雾, 行驶在漆黑阴冷的冥河上。 可惜人类看不见这种光亮,也听不到蝴蝶拍打翅膀的声音。 随着灰蝶数量变少, 鬼船缓缓靠近岸边,它没有选择任何一处码头, 而是来到了一处排污管道。 巨大的排污管道口可以容纳一艘小型货船进入,管口的位置深入水下。 这里曾经有一座工厂, 但是后来被废弃了,就连管道也锈迹斑斑,布满了各种可疑的污渍。 “哗啦啦。” 螺旋桨搅动着河水, 推动着货船深入排污管道。 管道越来越狭窄。 货船顶棚已经跟四壁发生了轻微刮擦,这声音回荡在管道里, 像是一头怪物喉咙深处发出的吞咽声响。 眼看这条船即将被管道挤得四分五裂时,船身忽然往下一沉—— 前方豁然开朗, 水流推动着这条鬼船冲进了一处废弃的厂房。 这里已经不知道被废弃了多少年, 有一半一直泡在水里,四面墙壁生出了黑绿色的发亮苔藓,包着铁皮的木梁横倒在水中, 轮船显然无法继续前进了。 货船顺势撞了一下木梁, 然后缓慢地停止。 这时,船身黏着的鳞粉已经被排污管道“磨”没了一半。 “到了。” 船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一群披着厚重黑袍的人走出船舱。 最前面的人取下了挂在船头的提灯, 这个光源照亮了他的面孔——就像黑灰色的骷髅, 眼睛部位还反射着光。 等到提灯移开一些, 这才看清他只是戴了一个防毒面具, 外面的黑色皮膜已经掉皮了,口鼻部位的呼吸金属盖也是锈迹斑斑,他的头发也被裹在了皮帽里,手上是屠夫喜欢用的长鱼皮手套,黑袍 不止是他,其他人都是这副装扮。 仿佛不是在深夜来到一处废弃工厂,而是穿行在毒气弥漫的战场壕沟里。 詹森:“……” 他站在高处的木梁上,俯视着这一行看起来像是要进行神秘仪式,却又穿得“非常现代”的人。 詹森没见过防毒面具,但是记忆里有中世纪医生使用的鸟嘴面具。 那些长长的鸟嘴里装着药草,以及医生认为可以防止瘟疫的东西。 异教徒也用鸟嘴面具来保护自己,用来隔绝恶魔携带的剧毒气息,神秘学者认为这种面具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屏蔽肉|体伤害,无法抵御精神污染。 不过,跟邪神发生“接触”的时候,肯定有比没有好啦。 所以鸟嘴面具一度盛行,甚至有一些不了解也不关注人类的邪神,以为人类就长这样呢。 ——就像水果外面有一层皮,里面是肉,人脸外面一层壳不是很正常? 这壳上还有一个尖嘴,是人类储存气味的器官。 人类喜欢气味,就像某些鸟类收集闪光又显眼的东西,喜欢采集植物。 鸟嘴面具里那些干枯的花瓣、树枝、或者植物磨碎的粉末,不就是这个作用吗? 詹森的“人类游戏学”造诣很高,他不会产生这种错误认识,所以在看到这种下半张脸像猪嘴的防毒面具时,很快就猜到了这玩意的用途。 玻璃取代了鸟嘴面具眼睛部位的孔隙,结实耐摔的金属盖取代了容易折断的鸟嘴…… 詹森看了一眼周围空气里漂浮的鳞粉,觉得人类的新发明还挺有意思。 这里已经接近灰蝶的巢穴。 一些混乱污浊的力量游荡在周围,如果那条货船上没有沾染“蝴蝶鳞粉”根本无法进入这个废弃工厂,即使是现在,这群人也是依靠着手里的提灯,才避免了被污浊之力影响。 詹森忽然把目光落在了队伍最后的那个人身上。 虽然都是严严实实看不到面孔的装扮,但是这个人吧,就是很不一样。 不管是黑袍、防毒面具,还是提灯与鳞粉,都盖不住他自身的“光亮”。 这光亮来自灵魂,象征着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意志力,就像混杂在石子里的珍珠。 ——眼瞎了才会看不到。 怎么回事? 为我办事的侦探为什么要去别的邪神巢穴送死? 死了要去哪里再找一个很有能力,还不会发疯的侦探? 詹森一提手杖,身体往前跃下,漆黑的外套大衣向后飘动,他落在一处堆起的碎石上,轻得就像一根羽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提灯的照明范围有限。 藏在黑袍与防毒面具的人能听到最响声音,就是自己紧张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回荡在耳边。 防毒面具上的玻璃很厚,这家废弃工厂里又不干净,没走一会就沾染到了不明的粉末颗粒,这让视线变得更模糊了,脚下的路也不好走,都是堆在水面上方的垃圾与破砖,稍微不注意就会滑倒。 所以队伍的前进速度很缓慢,也没有人说话。 詹森无视黑暗,他在废墟上行走,如履平地。 他不能直接出现在这些人面前,这些邪神信徒肯定能看到他。 现在还不能惊动这些家伙。 詹森需要这些人类为自己遮掩气息,隐藏他的踪迹。 詹森精准地踩在提灯的照明范围之外,他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兴奋与恐惧——什么样的防护都不能遮住灵魂波动,也盖不住强烈的情绪,恐惧永远都是其中最鲜亮的色彩。 詹森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冒险选择接近邪神。 为了窃取沉睡的神灵一丝力量。 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换取在群体之中更高的位置。 人类沉迷这样的冒险。 无法拒绝这种冒险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 沉默的队伍在废弃的工厂里越走越深,渐渐开始深入地底。 那显然不是正常挖掘出来的通道,墙壁粗糙,不停地渗水。 “啪啪”的脚步声回荡在废墟里,积水已经到了小腿高度。 詹森在一个拐弯处伸出手,准确地把队伍最后面的那个人“带”到了旁边一个凹陷的坑壁里。 他的力气很大,对人来说,就像是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怪物——长长的舌头搭住了猎物肩膀,猎物完全无法抵抗地“翻”了两圈,被迫滑进怪物藏身的巢穴。 “咔。” 子弹上膛的声音。 詹森神情平静地看着抵在自己脑门上的木仓。 黑袍面具人:“……” 那光洁的皮肤里冒出几缕细黑的触须,沿着木仓口蠕动。 防毒面具后面的眼睛剧烈抽搐,约翰飞一般地收回了武器,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怎么是你?” “我也想问这句话。” 詹森抚摸额头,当他松开手的时候,那些跟羊绒一样细小的触须就消失了。 “低声说话可以,别取 “我当然不敢,这里到处都在发光,蓝莹莹的光,跟坟墓里的鬼火似的。” 约翰郁闷地说,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提灯,十分嫌弃地说,“这到底是什么?” 詹森低声说:“是蝴蝶的鳞粉,人类肉眼看不到,不过紫外灯能照出来。” 约翰震惊:“你知道紫外灯?” 这玩意在伦敦大学的实验室里才能找到,后来被发现可以用来侦破案件,发现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液体污渍,所以苏格兰场与侦探同行们才会知道,连约翰都只是见过,根本没用过这东西。 “我很喜欢人类的图书馆。”詹森回答。 约翰:“……” 约翰当然不知道詹森喜欢图书馆是因为那里具备无人打扰的优点,他觉得这位邪神挺可怕的。 一个愿意学习人类知识,不是看爱情小说,而是阅读科学知识的邪神……这是想要做什么啊?颠覆人类社会吗?可是邪神不用学习也能搞死人类吧! 约翰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他只是一个在伦敦混日子的蹩脚侦探,拯救世界这样的大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收点委托费,做点很普通的侦探工作,搜集情报啊帮忙找人啊。 ——搜集林德·布兰登的犯罪证据与布兰登家的产业,这属于搜集情报。 ——帮一个邪神找意中人,本质上还是帮忙找人。 逻辑通顺,没毛病。 约翰决定关心眼前的异象:“等等,你说紫外灯才能照出来,这盏灯又不是,我为什么能看见?是因为我接触的神秘太多吗?还有这些在空气里乱七八糟游荡的紫色细线是什么?蝴蝶吐出的丝?” “是的,这里潜伏着一只形态跟蝴蝶有关的邪神。”詹森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是这座城市自己诞生的,不是我带来的。” “呃!” 约翰正想问为什么邪神都纷纷跑来伦敦呢。 “盖密尔说过,让我注意看不到的蝴蝶……” “他说过?你们单独见过面?” 詹森抬了抬眉毛,有些意外。 看来盖密尔也知道自己需要这个侦探,还专门提醒了侦探,不要找死。 但是—— 你为什么还是找死了呢? 詹森用蓝宝石手杖点了点潮湿发黑的地面,面无表情地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第26章 祭坛 约翰是因为苏珊的委托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洗衣工爱琳失踪了。 因为牵涉到前一晚发生的离奇命案, 她的朋友苏珊不敢报警,只能上门求助侦探约翰。 爱琳是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的底层人,她没有亲人, 没有财产。除了平时跟她一起干活的苏珊,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死。 像这样的女孩是很危险的, 很容易被拐卖到女支院、工厂。 如果动作迟了, 别说人追不回来, 可能尸体都凉了。 最麻烦的是,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异教。 约翰通过盖密尔确认了伦敦城存在着一个在暗夜狩猎的邪神,而爱琳信仰的异教崇拜蝴蝶, 约翰又在苏珊的身上发现了灰蝶。这说明邪神的“精神污染”在持续传播。 苏珊的生命安全暂时不急, 可是爱琳那边真的很急迫了。 根据约翰推理, 洗衣工爱琳信仰了一个异教,接受了某种洗礼。 这个过程是邪神力量对人的污染。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解释过这一类仪式,正确的方法会让人类得到部分的古神之力, 错误的方法让人类打上了邪恶烙印, 精神与身体受到邪神的污染,出现一些可怕的变化。 比如某部分肢体畸形,长出利齿、鳞片等等。 这代表着被邪神的力量寄生了。 灰蝶, 可能就是个寄生体。 当寄生完成, 人类就会变成怪物, 成为“邪神的眷属”。 邪神眷属是什么呢? 可能是邪神的食物, 邪神的仆人,很难说它们是否还保有人类的神智与感情,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它们再也无法回到亲人朋友身边, 只能蜷缩在黑暗里苟延残喘。 约翰怀疑失踪的爱琳被异教高层带走了。 他们要为爱琳举行最终的转变仪式, 所以苏珊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说“爱琳已经脱离了人世的烦恼”。 这件事不能耽搁! 约翰决定连夜调查,他根据苏珊提供的“异教”地址,果然听到异教徒提到了爱琳,他悄悄打晕了其中一个人,假扮对方混上了祭祀队伍。 先坐船在泰晤士河上飘荡,然后来到这个废弃工厂。 “河面上飞舞的灰蝶数量多到可怕。”约翰回忆起那一幕,感到一阵恶心。 这些灰蝶都会找到宿主吗? 伦敦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苏珊会不会是下一个爱琳? 詹森:“……” 詹森终于明白了,约翰根本没听懂盖密尔的提醒! 盖密尔让约翰注意蝴蝶,让他不要找死;约翰认为这是破案线索提示,顺着捋可以找到罪魁祸首。 “你打算怎么做?阻止仪式,把人救回来?”詹森面无表情地问。 “我听说爱琳昨晚就被送到了这里,今天他们举行仪式,也是最后救回她的机会。” 约翰完全没有被委托人抓到不认真干活,反而在跑另外一桩委托的心虚。 这是加急单,慢了要出人命的。 “你没想过,你是来送死的吗?你对邪神了解多少,就凭你从我这里了解的那些?” 詹森语气冰冷,一改那温和平静的表情,幽深的目光像是看什么死物一般注视侦探。 约翰卡壳。 他不能说自己的直觉警报没有发出提醒吧! 从看到苏珊身上的灰蝶,到跟踪异教徒,来到他们的据点看墙壁上的蝴蝶花纹,然后坐船夜游泰晤士河……约翰都没有感觉到异常啊!可能是防毒面具与厚衣服太有用?他真的没有什么不适,如果一进来就剧烈头痛,他可能会换个计划。 詹森想到了刚才约翰用木仓指着自己,看到自己冒出皮肤的一部分本体触须,竟然只是吓一跳,马上就能恢复正常的事情。 他从牙缝里挤出话:“你的意志力在提升,你自己不知道吗?普通人会感到精神恍惚,剧烈头痛,甚至昏迷的事,你受到的影响很小,当你踏入灰蝶真正栖息的区域,再感觉到情况不对,就来不及了!” 约翰:“……” 詹森继续说:“你以为这些异教徒为什么这样大意?因为受到灰蝶污染的人,一定程度上能免疫精神伤害,除了你,别人披上这件黑袍戴了面具就想顺利混进去?呵!” 詹森以前一直听说,意志力越高的人类死得越快,他还不相信。 现在他信了。 同时詹森也理解了恐惧为什么是人类最激烈的情绪,恐惧会让人类远离危险,这是传承在人类血脉里的提醒。 意志力上限的提高,会导致人类对危险产生错误判断。 “原来是这样,不过来都来了,如果就这么回去,爱琳就真没救了。”约翰很快恢复了冷静。 他试探着问,“詹森先生又是来这里做什么呢?” 詹森:“……” 忽然发现,侦探的危险直觉没有失灵。 灰蝶这么大规模地自我增殖,不仅招惹来了调查的侦探,也招来了看灰蝶不顺眼的邪神同类啊! 侦探只要运气好,就可以逃生,不算找死。 “如果你说的爱琳,是一个瘦弱的洗衣工……” 詹森形容了一遍爱琳的长相,他的用词可比苏珊准确多了。 约翰十分惊讶:“詹森先生,你见过她?” “路上遇见的。”詹森回答。 这是实话,他每天都能在伦敦街头遇到一两个人。 “不过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因为她被邪神之力污染了,而且这种污染很少见。”詹森表情有些古怪。 约翰连忙问:“她身上有灰蝶?” “不止,她已经被丝线缠绕了起来,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那是化茧的状态,也是保持人形的最后形态。只要没有外来干预,其实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成为灰蝶眷属的最后一步不是什么仪式,而是你说的那件命案,昨天发生在你家门口的命案。所以放弃吧,那个女孩已经不是人类了。” “什么?” “你可以亲眼看看。” 约翰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体“飞”了出去。 眼前一花,突然站到了一块石头上,脚底打滑。 等到站稳身体,抬头一看,赫然发现那些异教徒就在自己前方,正提着灯往前走。 约翰:“……” 回头看不到詹森的影子,看来这个潜入异教祭坛的委托可以继续做了? *** 工厂废墟里开始出现一些可疑的痕迹。 比如嵌在墙壁上的石头,凹陷下去的坑洞,这里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滚过一圈。 地势越来越低,积水位置也在升高,终于在拐过一个弯后,前面出现了发光的蓝色丝线。 这些丝线缠绕在地面、墙壁之间,活像是一个蜘蛛巢穴。 前方是一个大洞,在厚厚的丝线 这里太黑了,鳞粉与丝线又带着让人精神恍惚的副作用,所以根本看不清茧的真面目。 异教徒们走到这里,放下提灯,然后对着大洞跪下,念叨着一些古怪的发音。 “哗啦。” 墙壁四周出现了几个诡异的影子。 它们“浑身发光”,身体上好像一件蓝紫色薄纱,透出了曼妙的肢体。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瘦得可怜的女人,可是该丰盈的地方又十分饱满。 约翰本能地扭过头,然后感觉到了额头一阵微微胀痛,立刻意识到这就是邪神眷属。 它们走到了提灯的光照范围,约翰几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呼吸,瞳孔收缩。 这些灰蝶的眷属生物,全是女性的外表,它们眼睛非常大,大到恐怖,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还向两侧微微突出。 这双恐怖的黑色眼睛表面还像网格一样分成了无数个。 ——昆虫的复眼。 虽然除了眼睛之外别的五官是正常的,但是脸上还生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它们根本没穿衣服,那件蓝紫色的薄纱其实是没有展开的翅膀。 “爱琳。” 提灯的异教徒首领发出呼唤。 其中一个怪物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反应,它看起来一点都不瘦弱、矮小,反而皮肤白到发光。 只是表情空洞,仿佛在梦游。 爱琳盯着异教徒头上的防毒面具看了好几分钟,当她从玻璃倒影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之后,陡然捂住了脸,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约翰都没听到这个声音,只是从爱琳的动作,以及其他“蝴蝶”捂耳朵的反应看出来。 “爱琳,我的孩子,你得到了神灵的拯救。”异教徒首领跪在地上,高举双手。 爱琳又发出尖叫,表情绝望,大约一分钟后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就是拯救?” 异教徒首领直视着爱琳说:“不是拯救,只是脱离了原本的残酷命运,但谁又知道,我们选择的不是更残酷的命运呢?” 爱琳又哭又笑,不断摇头。 这时空气忽然一阵燥热,鳞粉像是发疯一样的跳动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蝴蝶们”,它们神情惊恐,慌忙往黑暗里逃。 异教徒们手里的提灯在同一时间熄灭。 耳边是丝线飞蹿的声音,模糊不清的呢喃。 约翰只听到了一句话:“盖密尔来了,我把灰蝶的化身虫茧引出去,不想死就别离开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往外看。” 随后就是一声巨响,约翰隔着防毒面具,依稀看到有个黑影冲向坑底,一下就把那个丝线悬挂的蓝色虫茧砸下去了。 因为爱琳它们会发光,所以异教徒们毫不犹豫跟着蝴蝶往外跑。 约翰猛然扑向那个异教徒首领,再不动手的话,大家继续乱跑他就分不清谁才是首领了。 “你是谁?”首领嘶哑着问。 约翰用木仓抵住异教徒首领的脖子,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们在计划什么?为什么要借助邪神的力量传播污染?” “污染吗?”老人发出古怪的笑声。 洞地传出可怕的咆哮,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恍惚,然后无法站立,因为地面摇晃得很厉害。 “快走。”爱琳发现情况不对,又转身跑回来,她那张恐怖的脸上都是急切与惊慌,“这里要塌了。” “不,外面更危险。” 约翰没有忘记詹森的话。 现在三个邪神要开战,鬼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 泰晤士河水疯狂地翻腾。 船被巨浪掀得七零八落,河水开始倒灌城市。 ——沿着那些污水排水管、下水管道往回涌。 恶臭在第一时间就熏晕了大部分人。 紧跟着是可怕的声音,人们还来不及从床上爬起来,就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着。 河面弥漫的浓雾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弯诡异的银色月亮悬挂在天空中。 一群群飞舞的灰蝶随着迷雾的消失,在月光下灰飞烟灭。 它们的残骸落在河水、城市街道上,很快就变成了点点蓝光。 这些蓝荧光像萤火虫一般飘起,就像徘徊在伦敦大街小巷里的“河流”,数量之多,几乎把整个伦敦城都囊括在内。 在伦敦塔桥,这座泰晤士河最显眼的桥梁上——花岗岩与钢铁铸造了两座城堡状的高塔,月光仿佛为它们覆上了一条银色薄纱。 一个拥有赤红色长发的人鱼,坐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光芒的鱼尾沿着桥梁铁索垂落在半空中。 第27章 海魔鬼 伦敦塔桥的高塔, 距离水面大约有四十三米。 河面掀起的水浪像一个咆哮的巨人,它拖着沉重的步伐,漆黑肮脏的肢体试图攀爬这座钢铁桥梁。 银色月光照在巨人的身上, 像硫酸一般冒出阵阵白烟。 人鱼锋利的指甲把花岗岩戳出了四个深坑,鱼尾顺着摇晃的铁索凌空一拍,还没爬到高处的巨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得飞了出去, 漆黑的水流当场崩解, 重新落入泰晤士河。 河底传出愤怒的喊叫。 这个声音高亢尖锐,先是河道两岸房屋的玻璃全部破碎, 然后波及到伦敦城较高的建筑上。 在威斯敏斯特宫的哥特式钟楼上,重达13吨的钟盘玻璃上出现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裂缝。 咆哮声忽然停止, 人鱼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向泰晤士河下游的某座废弃工厂。 工厂忽然整个爆炸了。 不是火光,爆炸产生的“蓝光”映亮了半个夜空。 无数蓝紫色丝线飞快编织着,一个泛着蓝色光芒的“茧”缓缓升了起来,甚至遮盖了月光。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庞大可怕的黑色影子。 它像是暗色旋涡。 原本是不可见的, 然而银月加上虫茧的自行发光,竟然把这个生物的真面目照了出来。 一根根黑色藤蔓疯狂地延伸着,每一根尽头都会出现两个分叉,变成了两根藤蔓。 藤蔓上生满了尖刺、旋齿。 这些旋齿宛如深海生物的腕足旋齿, 一旦咬住猎物,就会狠狠地切入猎物肢体。 面对着虫茧的那面藤蔓生出了这些武器, 另外一些藤蔓只是看起来坚硬可怕, 它们缠住了工厂的废墟房顶, 硬生生地把要倒塌的建筑“拎”住了。 工厂没有继续坍塌, 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状态。 现在, 废墟上方盘踞着一个发光的虫茧, 一个不可名状的黑色藤蔓状生物。 这些藤蔓呈放射状生长着,当它蜷缩成一团的时候,显得无序而混乱,仅仅是看到就会让人发狂。 为了维持住这间破旧的工厂,藤蔓开始展开,在月光下脉络清晰可见。 ——它竟然是个基本遵守中心对称美学的生物。 那些藤蔓状的触手很有规律地分布在身体四周,由粗到细分出了十八条主干,三十六条副枝,七十二条小枝…… 就这样疯狂分裂着,到了末梢,颜色也开始转淡,变得细小柔软了,仿佛是茂密的树冠分叉,又像那些复杂的神经循环系统。 ——最显眼的还是旋涡中心,那些藤蔓蜷缩起来会保护的核心。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柔软的大果冻,黑色质地上布满了一些细小的金色颗粒。(注) 远远望去,这个由不可名状的触手构成的深渊底部、黑暗旋涡的中心,竟然是一个黑色的八瓣花朵,甚至有几根金色的细长花蕊在闪烁。 柔软的果冻,随着藤蔓的舒展一收一张。 发光的金色颗粒就嵌在微微弹动的花盘上。 盖密尔的金色眼睛不由自主地停留那里。 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下缩了起来,把果冻藏得严严实实,同时藤蔓触手迁怒地把虫茧狠狠扫进了河中。 “厄法诺迪尔!” 人鱼美妙的音色吐出的呼唤声,引起了极为可怕的回响。 每栋建筑的砖石都在轻微震动,每个活着的生物都能在昏迷里听到自己血液奔腾流淌的声音,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这是听到、接触到邪神真身的不良反应。 尽管仅仅只是一个名字。 这不是人类历史上任何一种语言,混杂着各种难以辨别的高低音,只能勉强地按照拼凑出“厄法诺迪尔”的大概发音。 人类不应该知晓邪神的真名。 *** 废墟工厂里,约翰感到自己的脑袋被重重打了一拳,口鼻流血。 他的症状是最轻的,其他异教徒惨叫着在地上翻滚。 “战争、神灵、战争……” 邪神眷属们发出嘶哑的喊声,然后无法控制地往外飞去。 第一个冲出房顶窟窿的蝴蝶,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然后就像是烟雾一样消散了。 “不!” 约翰剧烈地喘着气,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对着那些飞舞的蝴蝶影子高喊:“爱琳!苏珊很担心你,她在找你!” 他依稀听到了手木仓走火的声音。 等到约翰再次恢复意识,赫然发现那位异教徒首领胸口中弹,一动不动地躺在了血泊之中。 约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时工厂又陷入震颤,约翰站立不稳,眼看就要顺着积水滚入前方的巨大坑洞。 约翰飞快地丢掉鱼皮手套,抓住一根木梁,费劲地往上攀爬。 这时他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力,同时一些鳞粉洒落在眼前,露在外面的手指一阵麻痹。 就在约翰松手的那一刻,他也被身后的力量“提”起来。 “爱琳?” 约翰的脚还被拖在地上,在脱离了危境之后,他立刻活动手指,抓住那些突出墙壁的碎石爬到高处。 震动好像停止了,废墟里一片死寂。 那些异教徒横七竖八地“挂”在杂物堆里,全部昏迷了。 爱琳躲藏在一个角落,她躲得很好,可是她浑身发光的特性暴|露了行踪。 约翰找到了暂时可以存身的小平台,他开始清点子弹与身上的物品。 异教看起来是不用打了。 祭坛直接被詹森掀翻,异教徒首领也被约翰在无意间干掉了。 约翰叹了口气,脱掉自己披在身上的黑袍丢给爱琳。 爱琳本能地接住。 “把它穿上,挡住你发出的光。再找一个能盖住上半脸的面具,或者干脆打扮成吉普赛占星师,就不会引人注意了。”这是约翰从某位邪神身上获得的灵感。 爱琳颤抖着,发出似笑又似在哭的声音:“不,不用了。您就是苏珊经常提到的侦探先生吗?” “是我。” 约翰只能看到那对惊悚的复眼,也没办法从爱琳毛茸茸的脸上辨别她的表情,他想要安慰爱琳几句,可是他想不到能说的话。 任何语言在现实面前都是苍白的。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约翰不能不把一切情况问明白。 “你知道你信仰的异教是怎么回事吗?” “它……我不能说。”爱琳呢喃着,像是梦语一般,“如果我还是那个洗衣工爱琳,我能告诉你,但是……” “那就说你能说的部分,因为苏珊身上也出现了灰蝶。”约翰加重语气提醒。 “什么?”爱琳失声惊叫,然后她又像是恢复了理智,连忙解释,“不是我,我不可能把这个传染给她,我蜕变的时候没有再见过她,肯定是教会保存的那些灰蝶……苏珊去过教会了?” “是的,为了找你,在她发现你失踪之后。”约翰严肃地说。 爱琳又发出了哭声,这声音可怕得就像铁刷刮玻璃。 “我都告诉你……” *** 黎明的阳光照亮了这座城市,泰晤士河两岸到处都是河水倒灌留下的痕迹。 约翰从废弃工厂里爬出来,扯掉头上的防毒面具。 “还活着?” 约翰抬头,看见詹森站在废墟高处,背光站立的身影仿佛是一副描绘着昏黄迷雾的油画。 “是的,还能为您效劳,享受你付给我的金币与宝石。”侦探嘀咕,然后费劲地脱掉沾满烂泥的胶鞋。 他有些懊恼地看着这一地狼藉,然后捂住了鼻子。 这里真的太臭了。 约翰忽然明悟,詹森站那么高,是因为不想碰触这些烂泥与脏水吧! “呸。”约翰艰难地脱离了这个泥潭。 他忍不住问:“盖密尔怎么会出现,你们为什么会跟灰蝶打起来?” 詹森沉默了一分钟,然后用含蓄的词句告诉了侦探一个故事。 一个正在认真阅读的年轻人,突然被同类疯狂地自我繁殖行为打扰,对方还声嘶力竭地在广阔的河面、在城市上空散出气味、发出噪音,所以年轻人就忍不住丢了一块砖,再把对方打晕。 “绅士的行为一般是用手杖敲敲墙壁或者窗户提醒。” 约翰脸部肌肉抽搐,哪有直接上拳头的? 不过想到河底飞出的一群群灰蝶,约翰就不说话了,如果詹森不动手,再持续一个月,伦敦城的一大半人都要遭殃。 这座古老的城市,会彻底化为邪神的巢穴。 “盖密尔也是被灰蝶打搅了阅读?” “……差不多。” 詹森含糊地说。 其实根本原因在于,他与盖密尔处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 这时候他们非常容易受到干扰,恰好就遇到了一个毫无顾忌的灰蝶。 认真说起来,灰蝶似乎也很冤?毕竟地盘是它先占的,它就算再嚣张,一般状态的邪神也很难受到影响,如果对灰蝶有意就会找上门去社交,如果没看上就当做没看见了。 像詹森、盖密尔这样选择打架这个社交模式的,基本没有。 “盖密尔比我有定力,他发现我去揍灰蝶的时候,没有打算过来的,可是我在半路遇到了你。”詹森指出罪魁祸首。 侦探一脸诧异,什么意思,这怎么跟他有关系? “你要找人,所以我耽误了时间,在灰蝶的化身巢穴里停留的时间过久,盖密尔以为……我对付不了这个灰蝶。” 詹森面无表情地说。 约翰的眉毛一跳,然后心想,盖密尔可能是坐着等意中人揍灰蝶,但是等来等去没动静,疑心病犯了吧! 呵,怀疑詹森看上了灰蝶,然后扔下书就冲过来了? “你在想什么?”詹森敏锐地察觉到侦探的情绪不对劲。 侦探本来有些混乱的精神意志力,突然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没什么?”侦探感到大脑变轻,连污水的臭味也不是那么明显了,他开始转移话题,“我好像听到了盖密尔的声音,他在喊你的名字……很奇怪,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我的意识就是这么告诉了我答案。‘邪恶的海魔鬼’、‘幽灵鬼船的骨架’,你很喜欢用身体捆着木板在海上飘着吗? ” 逆光看不到的詹森表情,不过约翰能听到那个瞬间变得冰冷的语气。 “那是你在西风号船难里残留的意识,看来你在幽灵船崩解的那一瞬间还是看到了我的部分本体。” “黑色的绳索,像蛇一样。”约翰自言自语,其实他只记得这部分。 詹森厉声呵斥:“忘记它,包括你听到的名字。” 侦探摊开双手:“我已经忘了。” 这是真话,喜欢捆着木板飘在海面晒太阳什么的,那是盖密尔说的! 第28章 第四个委托 伦敦从没有这么安静过。 在繁华地段, 深夜的街头也会有巡警与出租马车。 贫民窟的人更是早早起床,他们必须饿着肚子去工厂或码头上工。 现在一切都被按下了休止符。 这座由巨大齿轮与链条构成的人类城市忽然停止了运转,诡异而恐怖的气氛随着迷雾在城市里扩散着, 掠过晕倒在地的人,掠过破碎漆黑的煤气灯,也掠过那一栋栋死寂的房屋。 约翰一边跑一边看手腕上的表。 他在赶时间。 赶在所有人苏醒之前,去完成他这个漫长的夜晚接到的最后一桩委托。 委托人是爱琳。 “……还有一个信仰灰蝶的女孩出事了,但那个姑娘是被拐走的, 据说死者是很有身份的人, 现在那家女支院被封锁了。教会没有办法把她带走,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整座城市的人被邪神之力波及陷入昏睡的时候, 去把她救出来。” 虽然人类靠近女孩蜕变的茧, 就会出现幻觉,然后昏迷,但是人类有木仓,也可以隔着门往里面丢炸药。 或者干脆放一把火,烧掉那家女支院, 特别是人们认为那里出了恶魔的时候。 “我们的神已经陷入沉寂,短时间内不会再活动……我知道,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伦敦城安全了, 但这意味着我们这些眷属的力量有限, 没有办法对抗人类的攻击,我请求您……先生,罗莎和我一样, 我们信仰异教只是想要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我们会躲藏在城市的暗处, 或者去没有人的地方, 不会再出现了。” 伦敦城的下水道网错综复杂,即使没有了这处废弃工厂,爱琳还是能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不用为贫苦辛劳,不会衰老,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轻易被人伤害。 也许就像死去的异教徒首领所说的,选择信仰邪神是为了摆脱残酷的命运,可是谁又知道,迎来的究竟是自由还是更残酷的命运呢? 隐藏在这座城市的成群灰蝶都被盖密尔点燃了,苏珊不会再受到污染。 侦探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还带回了爱琳对苏珊的道别口信,现在他只剩下一件事,及时救走那个蜕变为蝴蝶的女孩。 约翰忽然看到街边有一辆出租马车,他立刻跳上去,把车夫搬到路边,反正出租马车都有编号,等用完了随手丢在车行门口,报警的马车夫会找到这辆车的。 约翰的想法很好,可惜上车后他发现马匹毫无反应地站着。 “它们也在昏睡。” 车厢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约翰嘴角抽搐,刚刚离开废弃工厂,离开了詹森,现在又轮到盖密尔了吗? “我以为你回去看书了?”约翰没有回头看,为了避免海神发怒,约翰还补了一句,“这是詹森刚才说的。” “我手里确实拿着一本书。” 盖密尔回答,提醒约翰这辆马车是他先看上的,虽然马车停在路边,但是拦路抢马车的还是侦探。 “不过我只是需要一个看书的地方,你用它来赶路,没什么冲突。” 说完盖密尔就改变自己的声音,那两匹马突然受到声波的刺激,立刻苏醒了。 约翰急忙拉紧缰绳,可是受惊的马疯狂地在街道上奔跑起来。 约翰东倒西歪地跟惊马对抗着,全凭着过人的驾车技术才没摔下去。 不管是落马还是摔车,都是要出人命的。 车厢里的乘客稳稳地坐着,好像还很喜欢这个速度。 ——原来这就是搭乘马车的感觉。 这摇晃的幅度,有点像在海浪里起伏。 这边盖密尔分析着坐马车的乐趣,那边约翰脸都青了,他还没有坐过这么快的车! 火车除外! 马疯狂地跑着,还好这时候街上空荡荡的,就算有车也是停着的,马会自动避开,否则跑不了一条街就会出车祸的。 “再跑车轮要掉了!”约翰嘶声喊。 车速这才慢下来,那两匹马也呼哧呼哧地喘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倒毙。 约翰:“……” 很不忍心,太惨了,比自己还惨。 满大街都是马车,他换一辆还不行吗? “我还有事。”约翰跳下车,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回头说,“谢谢你们没有杀死灰蝶。” 如果灰蝶死了,作为邪神眷属的爱琳也只有消亡。 现在灰蝶被揍得沉进了泰晤士河底,既解决了伦敦城的危机,也让爱琳与她的同类得到了短暂的自由——在邪神再次苏醒之前。 车厢里一片漆黑。 黑得不正常,就像是有个庞然大物塞满了车厢。 约翰的脑袋一阵抽搐,他立刻闭上眼睛,正要逃离的时候他听到盖密尔说:“不用谢,詹森不杀灰蝶,是觉得那家伙太脏了,追进河底肯定要沾到那些气味的。” ——那你不杀灰蝶,是怕沾上气味,让詹森不喜欢吗? 约翰心想。 他走到街边,发现眼前的幻觉消失了。 约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半透明的薄片。 这是爱琳翅膀上的一块碎片,爱琳亲手撕下来的。 在靠近同类的时候,它会发光,并且越来越强。 “在这个方向。” 约翰钻进一条巷道,跑了没多远,就看到远处那栋建筑的二层也亮起了蓝莹莹的光。 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周围的建筑物,立刻知道了自己的目标在什么地方。 “杜特夫人的花园!” 房子四周拉着警戒条,还有好几个巡警。 约翰给自己戴上手套与帽子,灵活地翻过围墙。 一个优秀的侦探,都有一手非法潜入居所尽量不留痕迹的本领。 爬上二楼后,约翰根本不用费力气去找,就发现了那个屋子。 房间周围撒了厚厚一层盐,还摆放着十字架、火盆。 窗户与门都被木板封死了,钉得非常粗糙,可以看出干活的人心慌意乱,其中一块木板的钉子上还挂了一根红色的布条。 约翰翻了翻口袋,找出工具,麻利地把钉子拆了。 他敲了敲门,然后拿出翅膀碎片抓在手里,这才进去。 果然打开门就是眼前一黑,一股旋风般的力量卷着约翰把他拖到房间中央。 血腥味充斥着屋子,地毯上有一大滩干涸的血迹。 “罗莎,是爱琳委托我来找你,我是一位侦探。” 约翰冷静地爬起来,他对着屋子墙角那个隐隐发光的物体说。 罗莎身上裹着窗帘布,她的脸与眼睛像爱琳那样可怕,她像是一个幽魂般慢慢飘了出来。 ——确实是飘,翅膀可以让她悬停在半空中。 罗莎的神智好像没有爱琳保持得那么完整,她的表情空洞,只是目光被约翰手里的翅膀碎片吸引了。 约翰心生警惕,悄悄伸手在口袋里握紧了武器。 “这里很危险,你应该去寻找你的同类。”约翰放缓声音,一个词一个词地说。 说完他还又重复了一遍,指向打开的门。 罗莎忽然冲出了门,约翰感到不对,连忙跟着跑到走廊上。 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罗莎浑身是血,慢慢从大厅里走出来,她的手里拖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华丽的裙子,一顶法式的假发丢在了地板上,她刚从昏迷里苏醒,剧痛让她不断挣扎。 “救命,魔鬼……魔鬼!” 这个女人眼角布满皱纹,大约就是杜特夫人了。 罗莎慢慢拎起了这个女人,在对方惊恐的目光里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 锋利的牙齿切断了肌肉与血管,鲜血喷上了墙壁与吊灯。 罗莎丢下抽搐的尸体,她从大厅垂直地飞到二楼走廊的高度,直视着约翰。 约翰一只手握着武器,一只手慢慢递出了翅膀碎片。 罗莎伸出滴落着鲜血的手指,接过了那个发光的东西,然后撞破了大厅玻璃,消失在伦敦浓雾里。 ——这块碎片指引着约翰来到这里,同样能指引罗莎找到躲藏的同类。 约翰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距离詹森告诉他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他飞快地清理了一遍自己留下的痕迹,然后从花园里翻墙出去。 途中他又看到了一具尸体,男人的尸体,像是这栋房子的守门人,或者做粗活的仆役。 大厅里还昏睡着一些年轻女孩,不过在这栋充满血腥味的房子里,她们肯定会醒得很快。 约翰跳下围墙,在大街上绕了三圈,找到一家鞋匠铺偷了一双露拇指的破靴子,然后在垃圾堆里烧掉刚才穿的外衣、手套与鞋子。 当他重新钻出街巷时,伦敦城的人们已经陆续醒来。 “咳咳。” 到处都是剧烈的咳嗽声,人们精神恍惚,身体无力。 城市上空弥漫着一股可怕的臭味。 “是工厂排放的烟雾吗?” “好像是地震?” “是洪水吧,泰晤士河又倒灌了。”(注) 约翰用一条围巾捂住口鼻,他听到不远处杜特夫人的房子里传来的惊叫,还有警哨的声音。 他低垂着脑袋,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早起的商行职员。 大约九点钟,他才回到租住的公寓。 “上帝保佑,你总算回来了。”房东夫人忧心忡忡地迎上来,“天啊,昨天半夜的巨响你听到了吗?他们说地震了……哦,苏珊回去干活了,她说今晚还会来……” 约翰转过头,飞快地说:“我找到了爱琳。” “是吗?谢天谢地!”房东夫人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个叫爱琳的女孩回去了?” “不,她决定……离开伦敦,跟一些同伴,就是同样被异教欺骗的女孩们搬到人少的乡下。” “那也不错,这座城市糟透了,不是吗?这难闻的恶臭……” 约翰关上房门,把房东夫人的念叨也一起关在了门外。 然后侦探僵硬了,因为窗户是打开的,詹森正坐在窗边阅读一本书籍。 看封面好像是一本欧洲民间传说故事集。 “詹森先生,我能问问你还有什么事吗?五个小时之前,我们刚刚在废弃工厂那边见过面,而现在我的床铺在召唤我。”约翰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有钱又有能力的委托人,昨天晚上还救过自己,他忍了。 “盖密尔单独来找过你。”詹森放下书,他使用的是肯定句式。 约翰想起昨晚在灰蝶巢穴的对话,瞬间失力,詹森还记得这桩事呢! 约翰放弃了,他不费劲了,什么委托人的隐私?这种每天遭遇邪神的可怕经历他过够了! “对,他提醒过我注意灰蝶,因为爱琳的案子发生时,他就坐在我面前这个位置上,用一颗宝石委托我寻找他梦里见到的意中人!” 詹森:“……” 淡蓝色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身形一阵模糊,苍白的皮肤出现了诡异的粉蓝色。 “砰。” 窗户关上了。 詹森不见了。 约翰哈哈大笑,他脱下靴子跟衣服,满心胜利地躺上了自己的单人床。 第29章 钓鱼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约翰都没见过詹森。 一切异象也随之消失,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与琐碎。 经过黑礁镇的那次事后所有人就神奇失忆的经历,约翰觉得这次也不会例外。 倒是伦敦城闹哄哄的,主要是河水倒灌引起的麻烦, 这些污水与泥浆很难清理, 还会引起疫病。 至于那天深夜听到的巨响, 都被推到泰晤士河洪水决堤上面;很多伦敦市民的头痛与恍惚,也被判定为城市雾气的有毒成分增加导致的。不管是洪水还是糟糕的空气, 都属于伦敦的老问题,解决是解决不了的, 除非取缔所有开设在伦敦东区的工厂,再拿出大笔资金雇人去清理泰晤士河。 反正上流阶级有一个很传统的应对方法:搬到伦敦郊区的别墅过冬天。 王室先带着仆人浩浩荡荡地搬到行宫,然后是那些贵族, 以及为他们服务的人。 所以没过几天,当洪水退去, 毒雾的影响没有进一步扩大之后, 报纸上的评论家们就调转了方向, 他们开始抨击今年负责修理更换威斯敏斯特宫塔楼铜钟的工程师。 一时间好像伦敦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大本钟表盘上那条裂缝了。 这个肯定要修的,可是雾霾太严重了, 有人抗议应该更改表盘配色, 换成黑色就不怕熏染了。 约翰翻了半天报纸, 没找到自己要看的内容。 他悄悄溜到杜特夫人的花园附近, 发现这栋房子已经被清空,在伦敦城红极一时的沙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关闭了。 有小道消息说, 大法官的侄子意外死在了杜特夫人的花园, 凶手是一个从码头被拐来的姑娘, 警方猜测可能是走私犯的女儿,走私犯为了报复杜特夫人与女票客,潜入伦敦制造了一系列血案,就连杜特夫人也不幸丧生了。 约翰看了苏格兰场的通缉令,发现罗莎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约翰很想知道大法官侄子的死因。 不过以他在苏格兰场那差到基本不存在的人脉关系,呃,很难。 涉及到绅士体面的事情,总是被瞒得严严实实的,同时一些女士的花边新闻,却又像煤气灯的烟灰一样飞得到处都是。 约翰想了想,决定放弃追查下去,他要把全部精力用在手头仅剩的那件委托上面。 早点办完布兰登家族的遗产纠纷,就能早点结束跟邪神委托人的联系。 拿到尾款,搬进独栋的房子里,好好发展一下正常的侦探业务,生活才算重回正轨。 *** 林德·布兰登从梦中惊醒。 他又梦见了那张脸。 皮肤发黄,还有溃烂的痕迹。 那个看起来像鬼怪一样的孩子,缩在阁楼的角落里,用那双蓝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林德喘着粗气,大力扯动床头的铃绳。 因为这是深夜,男仆五分钟之后才端着热茶出现在林德的床前。 这让林德极其愤怒,他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仆人,并且威胁要把对方赶出去。 仆人低垂着脑袋,语气惶恐,表情却透着微微的不耐与愤怒。 这段时间他的主人很反常,总是从梦里惊醒,晚上睡不好,白天就疲惫乏力,已经搞砸了两个重要的生意,这些不顺利又让林德的脾气更加暴躁了,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跟着遭殃。 “我们尊敬的主教先生回信了吗?” “这……据说主教大人听从国王陛下的召唤去行宫了,这几天都不在府邸,您也没法拜访。” 林德听完心里的怒火更盛,他心烦意乱地把喝完的杯子丢到银托盘上,仆人恭敬地问他还有什么吩咐,林德决定换上骑装去别墅外面的马场里转上几圈。 这下所有人都别想睡觉了。 从厨房到马厩都亮起了灯,仆人们一边低声抱怨,一边忍着困意忙碌。 林德把这些视作理所当然,权势与财富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他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尽管时间不对),带着仆人来到了马场。 吹着伦敦郊外的风,林德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喊来自己的管家,询问几天前他让管家去调查的事情。 “没有,今年社交季没有您说的那个新面孔。蓝眼睛的年轻人有,外地来的也不少,可是参加了那场舞会却没有跟任何一位年轻姑娘跳舞的男士,这……根本没有。” 林德咬着一根雪茄,脸色难看。 他当然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舞会上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个家伙。 这不正常。 林德怀疑第二天发生的泰晤士河倒灌、大本钟表盘碎裂等等一系列事情都跟那个魔鬼有关,因为他就是从那天开始做噩梦的。 ——那栋老旧的乡间别墅,充满霉味的阁楼,还有那个像是被魔鬼诅咒过的孩子。 “你相信魔鬼的存在吗?”林德声音怪异地问。 管家惊讶,他很快想到了最近林德的失常行为,去教堂求过圣水,又在想办法拜访主教。 管家连忙说:“魔鬼肯定是存在着,它们随时随地都在蛊惑人类,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林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哼声。 他以前是从来不相信魔鬼存在。 甚至因为童年的经历,他非常抵触这些关于神与魔鬼的说辞。 不管是他真正的父亲康纳尔牧师还是那个老布兰登,全都发了疯,竟然把精力与财产投入寻觅神灵、获取神力这个荒唐的无底洞里,还坚持说那个病病歪歪的孩子是什么祭品,笑死人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些早就消散的阴影竟然又重新笼罩在他头顶,从康纳尔牧师的意外死亡开始,他就似乎被“霉运”缠绕着,遗产官司拖了两年还没有结果,现在又看到了不存在的幻影。 不,那未必是不存在的。 林德怀疑有人给自己下了药,导致他精神恍惚,他换走了一批仆人,又搬到了伦敦郊外的别墅。 可是在别墅入睡的第一晚,他还是做噩梦了。 “那封信……” 林德想到那封两年前他写给康纳尔牧师的信,心情再次变得恶劣起来,他这几天仔细地辨认过了,不是伪造的,就是那封“失落”的信。虽然这封信的内容很正常,但是林德认为那个塞信给自己的神秘人肯定是知道了一些秘密。 林德恶狠狠地说:“去找人,给我把当初那个侦探揪出来,他说信件在海难里丢失了,难道有人能从海神手里把信捞出来,重新丢回我的面前吗?” *** 约翰很快就发现有人在找自己。 ——蹲在他租住的公寓门口,还骚扰他挂名的侦探事务所。 这些人有的是他的同行,有的是码头上的人。 码头那边很复杂,有走私犯,也有隐姓埋名的强盗与杀人犯。 约翰调查到布兰登家族几个成员的死亡,就跟码头那边有关系,这条线也很好梳理,布兰登航运公司手里握着很多人的财路,只要有心培养,很容易就能养出一些打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最初约翰以为是自己调查布兰登家族的动静太大,被人发现了,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来了个变装,伪装成水管工进入公寓,告诉房东夫妇自己惹上了麻烦,然后退掉了租的房间。 等到新的租客搬进去,在这里蹲守的人就会放弃了。 约翰每天装成码头搬运工或者流浪汉,继续在布兰登航运公司与布兰登家的别墅附近游荡。 约翰不是道尔爵士小说里那种破案天才,但他在“找人找线索”这方面确实很有一手。 很快,他就凭借金币,搭上了一个被布兰登家解雇的仆人。 在昏暗的酒馆里,约翰慷慨地给对方点了两杯威士忌,那个男仆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一直在做噩梦?看过医生,还想去找主教?” 约翰有不祥的预感,难道林德·布兰登已经遇到了詹森,否则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神经质? “没错,我听说老布兰登就是精神疾病去世了,我看他也快了。”男仆忍不住咒骂。 约翰没有从这个家伙口中听到什么隐秘的事情,不过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果真的是一个知晓林德·布兰登犯罪事实的仆人,估计不会活着离开布兰登家。 不过约翰还是想尽量打探一些林德的动向,他拿出钱袋,正要交给这个仆人时忽然感到了背后一股寒意上蹿。 侦探立刻脚上用力,身体滑倒在桌子底下。 “砰。” 子弹打在了酒馆的墙壁上。 人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仆还在嘲笑约翰的酒量。 约翰顺势一个翻滚,往酒馆里阴暗角落里躲。 第二发子弹,打进了那个男仆的胸口,他惨叫了一声就仰面瘫在了椅子上。 酒馆里这才响起惊叫,人们慌乱地站起来要跑。 约翰熟练地拽下了自己的帽子,脱掉外套,然后混进人群离开酒馆。 匆促间,他看到了行凶者,又是那些熟悉的码头面孔。 “是他,约翰·多伊!” 一个声音喊叫着,约翰的心猛然下沉,他发现酒馆外面居然还有蹲点的人,而且是认识他的人。 其实侦探这个职业并不像推理小说里形容的那样,专门破奇案,秉持正义探寻真相。 大部分侦探在收钱之后,并不介意跟罪犯打交道,有时候侦探也会做一些违法的事。比如非法闯入民宅、盗窃情报、偷拍跟踪、甚至是绑架他人。 现在只是收钱来认个人,又不是让他们亲自开木仓,这是一件很轻松的委托。 约翰没有掉头就跑,他拼命往人群里钻。 “那就是约翰·多伊?那个没有人知道真名的蹩脚侦探?”手持武器的男人露出狞笑,然后再次瞄准约翰。 子弹出膛的瞬间,约翰准确地往墙上一靠,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该死?这是巧合吗?” 很快码头木仓手就发现,不是巧合! 这个滑溜的侦探似乎脑后长了眼睛,又像是佩戴了圣母玛利亚的圣物十字架,总是能在危机关头躲过子弹。 邪门! 约翰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大骂同行,这些业务苦手,互坑倒是专精。 今天这显然是个陷阱,那个被解雇的男仆就是个钓饵,等着他上钩。 让约翰想不通的是,林德·布兰登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自己?没理由啊!他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蹩脚侦探,哪怕在偷偷调查布兰登家的产业,也不可能会被林德放在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小人物,现在林德搞出这么夸张的追杀,究竟想要做什么? “抱歉。” 一个声音随着风声传入耳中,约翰一惊。 他抬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巷底。 “这是我的过错。”詹森解释。 约翰听归听,脚下不敢停,就在他以为那些追杀者看不见詹森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呼哧呼哧的风声。 然后就像什么漏气了,血腥味扑鼻。 “啪。” 武器走火的声音。 约翰转过头,看到那三个紧追不放的木仓手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的身体被一根黑色藤蔓穿了过去,血哗啦啦地流得像一个破了的水囊。 约翰麻利地翻过矮墙,又绕了一条街,终于停步喘气。 他看着慢慢走到自己面前来的詹森,不解地问:“你做了什么?” “我把那封信还给了林德·布兰登。”詹森回答。 “你……” 约翰脑子很灵活,他立刻想到了那封信是什么,恍然大悟。 虽然很生气,但约翰还是察觉了詹森的用意:“你想让林德变得慌乱,做出一些出格的事,顺带暴|露手里掌握的力量?处理他的爪牙,然后抓到他信任且知晓他秘密的亲信?” 如果男仆是林德·布兰登的诱饵,侦探就是詹森的诱饵。 看来钓鱼这件事,邪神也很熟练。 约翰想要发火的,这种自作主张的委托人太讨厌了,可是詹森今天出现得这么及时,也不能说詹森故意推他送死。 詹森点了点头说:“我很抱歉,你的危险增加了,我加钱。” 约翰艰难地守住自己的原则,抗议道:“不行,我们没谈好这件事……” “侦探先生也许可以解释一下,什么叫做‘那个没人知道真实姓名的侦探’。” 约翰:“……” 第30章 诱饵 “呃, 做侦探不会像福尔摩斯先生那样声名显赫,反而会惹来很多麻烦,一个化名是很有必要的。”约翰试图辩解。 他知道, 问题关键并不在使用假名, 而是他用了这么明显的假名。 黑礁镇的阿贝尔医生一听就知道, 而詹森自称英国人却对这个假名毫无反应, 完全不了解约翰·多伊这个名字在英语语境里就是“某人”、“某个不知名的男人”的意思。 以詹森的外表,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怎么也不应该忽视这点吧?这不就等于自贴“说谎”、或者“读书太少”的标签吗? 当然啦, 詹森这个情况会更严重一点,因为詹森并不是乔装打扮的外国人,他连人都不是。 现在詹森意外获知约翰·多伊是个假名, 还是非常假的名字, 必定想起两年前在黑礁镇的经历,邪神也要面子的!当邪神发现自己竟然第一次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在侦探面前露了破绽, 还是读书太少导致的,邪神不会生气吗? 约翰打赌盖密尔不会, 詹森就很难说了。 “这个……全都是巧合, 我一直使用假名,对谁都用假名。包括写在行李箱上的名字, 银行户头,租房合同上的签名……” 西风号海难发生之后, 约翰的行李箱与随身携带的重要物品就落在了詹森手里,包括那封写给康纳尔牧师的信件与照片, 詹森很可能是因为看到行李箱上的名字产生了误会。 反正约翰确定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向詹森、盖密尔报过这个完整的假名。 “约翰这个称呼不能算假名, 我的全名里面真的有这个词!我可以对着圣经发誓!” 詹森:“……” 全英国叫约翰的人加起来可以塞满一百个酒馆。 侦探还强调了“全名”里面有约翰, 英国人的名字是由教名、中间名、姓氏组成的。 大部分人只有一个中间名, 也有人拥有两个甚至三个中间名, 知道一个名字叫约翰有什么用?这话说了跟没说是一样的! 约翰诚恳地建议:“阁下,我也建议你给自己的假名编得完整一点。” “不用了。” 詹森冰冷地拒绝,他今天又换上了黑礁镇酒馆初次见面的那套衣服,透过单片眼镜的反射,淡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毫无温度,“我们还是谈谈加钱的事吧。” 约翰:“……” 詹森加重语气强调:“这件事本来应该在几天前就商议的,我还专门去拜访了你,可惜当时你满心满眼只有你的床铺。” 甚至为了睡觉,不惜曝光盖密尔的委托内容,气得詹森原地消失。 “是这样吗,我很抱歉。”侦探干巴巴地说,他根本不信,并且怀疑诱饵计划这是詹森的报复,报复自己当时调侃邪神的大胆行为。 詹森知道约翰在想什么,太明显了。 詹森报了一个日期,这是林德·布兰登得到信件的时间。 当时詹森还没有在伦敦遇到盖密尔呢! 说是商谈,就真的商谈,没有故意坑侦探。 最多是……后来决定顺手坑一下,看侦探上蹿下跳。 “现在,我想知道盖密尔委托你的具体内容。”詹森面无表情地说。 约翰毫无压力,卖一次邪神是卖,两次也是卖。 约翰飞快地把那天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包括自己当时的打算与给出的那份书单。 詹森平静地听完,然后拿出了一个钱袋丢给侦探: “这是我的错,请你现在只为我办事,人类不算,别的神不行。” 约翰低头一看,惊讶地说:“西班牙金币?” 还是十八世纪美洲铸造的,含金量超过百分之九十,底部有金羊毛环绕。 同时这可能也是沉没在海底的最多钱币,许多探险家都想找到那些遭遇风浪沉没的西班牙宝船。 这一袋金币,至少三十多枚。 “这可不好出手!要去银行鉴定兑换的!” 约翰抬起头,重新拉上钱袋的系绳,一副毫不心动的样子,“虽然这里是巡警不管的伦敦东城区,但是酒馆里有人动木仓,还死了人,苏格兰场的警探很快就会抵达附近展开调查。那些港口木仓手大喊着我的化名追杀我,路人可能没听懂,不过我那些收钱办事的同行肯定会向警方透露我的存在甚至诬陷我。” 死者曾经是林德·布兰登的男仆,怀里还有约翰收买他的钱,酒馆老板也能作证约翰请男仆喝威士忌。 那么约翰·多伊为何刻意打听林德·布兰登的消息呢?他是不是想要报复这个导致他落魄的委托人? 林德·布兰登只要咬死这一点,说自己是潜在受害者,而约翰·多伊被人追杀的事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苏格兰场就拿林德没办法。 “事情的线索全部集中在我脑袋上,谁都在找我,我可去不了银行。”约翰抱起手臂,表示自己的不满。 麻烦很大,钱已经收买不了他。 詹森接住约翰丢回来的钱袋,不动声色地拿出三张羊皮纸文件:“伦敦郊区的独栋别墅,康沃尔郡海边村庄的房子,对了,还有摄政街附近的一处房屋出租合同。你可以选择接受其中一份或者两份,也可以都要。” 郊区别墅用来最近藏身。 如果侦探完成委托之后想要跑路,海边的房子就很不错。 如果侦探有能力找出林德·布兰登的罪证并洗脱自己身上的麻烦,那么约翰身上蹩脚侦探的恶名自然洗干净了,最后一份出租合同就是给侦探事业的新起点,一个全新的事务所。 约翰目瞪口呆,他忍不住接过羊皮纸,每一份契约都是真实有效的,后面附带了一份转让文书,其中有一行是空白的,只要约翰签上名字,契约就成立,“詹森”同意把名下这些产业合法地转让给“某人”。 最麻烦的那张摄政街附近房子的出租合同也只是需要找个律师,重新签订一份合同,更换一下租房人的姓名。 “你是怎么做到的?” 约翰震惊,詹森连名字都没写全。 “对一个有身份,又有钱的贵族来说,没什么不合法的。” 詹森取下单片眼镜,拿起怀表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这是一个意外,我原本只打算给你钱,不过你运气很好,昨天有个政府办事员‘看到’了我,我就花了这笔钱。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这种不合流程的做法他好像很熟悉。” 约翰的眼皮在抽搐。 ——那当然了,这是贵族与大商人给私生子女置办房产的流程。 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连书上都没写,詹森肯定不知道,误打误撞走了这个流程。 “这是你最近的开销。” 詹森重新拿出一个钱袋,里面装满了银先令。 “好了,我相信现在诱饵会尽力的,是吧?”詹森抬了抬帽檐,暗示他要走了。 这种什么费用都包的委托人,哪个侦探能拒绝? 约翰无语地想。 不就是钓鱼吗?他可以! “很好,我还要去钓另外一条鱼。”詹森平静地说。 约翰一脸疑惑,可是詹森已经消失了。 *** 詹森用手指捏在口袋的相片,踩在地上的步伐微沉。 他回到那条昏暗的小巷,木仓手的尸体还没有被苏格兰场的警察发现。 尸体胸口的大洞还在流血,吸饱血液的黑色藤蔓已经离开了尸体,自己找了一个挂着很舒服的墙头在上面吹风。 这些离开本体的藤蔓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本能。 詹森伸出手,那根黑色藤蔓突然飞过来。 然而它飞到一半就停住了,藤尾部有一只黑色的手,没有手指,就像夹子一样捏着黑色藤蔓。 “……给你了。” 詹森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 藤蔓哧溜一声消失在了阴影里,就像阴影怪物把藤蔓一口吞了。 换了从前,詹森肯定转身就跑,现在他已经能强迫自己无视。 詹森面无表情地说:“我听说了你在侦探那边的委托。” 正在认真“捏出”人形的那团阴影,忽然停住。 “一张书单就帮你完成了委托,约翰真是一位杰出的侦探。”詹森忍不住嘲讽。 阴影犹豫了几秒,还是慢吞吞地化为了披着兜帽斗篷,一头红发的异域美人。 盖密尔试探着问:“你是说,我应该加钱?” 詹森卡壳了。 他甚至不确定盖密尔是在说真话,还是在借机逗弄自己。 “书我看了,很难懂,我没看明白。”盖密尔认真地分析书单的缺陷。 人类描述了爱情的美好,又把爱情写得非常复杂。 一个人决定向另外一个人表白情意,怎么会那么复杂呢? 人类总共才能活多久?这么浪费时间真的没关系吗? 盖密尔一边为女主角急,一边又为男主角急。 如果能摁着这两个人类的脑袋,强迫他们生儿育女,盖密尔肯定会这么做。 盖密尔从斗篷里摸出书,给詹森念了一段。 詹森:“……” 不知不觉地消气了。 人鱼的嗓音无论念什么,都很好听。 尤其这段是美丽的乡村景色与忧伤的人物心情,不能表达出真正的心意,只能压抑情感。 或许就像人类喜欢的酒,这种气味剂在发酵封存之后,会变得醇厚,气味留存得更长久。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 “什么人?” 一个苏格兰场的警探循着血腥味来到小巷,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尸体旁边站着的盖密尔与詹森。 一位体面的绅士请一个阿拉伯灵媒在尸体旁边朗读爱情小说? 太可疑了! 警探想要走过去问话,可是那个美妙的念诵声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然后破碎,眼前出现了重影。 “马丁警探?” 巡警惊慌地扶住昏迷的警探,探头看到小巷里的尸体,拼命吹起了警哨。 第31章 伦敦真小 盖密尔从那些慌乱的苏格兰场警察身边走过。 对他来说, 这只不过是一群惊慌失措的蚂蚁。 只不过蚂蚁建造的巢穴很有意思,蚂蚁的求偶模式也很有趣。 “换个地方?” 盖密尔主动邀请。 詹森估计侦探那边暂时不会遇到危险,迟疑数秒后, 同意了。 必须说, 人鱼的声音很好, 念诵的段落词句也很优美。 其实詹森没有仔细读过那几本乡村爱情小说,但是他知道这些书大概说了什么内容, 也知道主要角色的名字,这就要感谢报纸上的那些评论家们, 在没有新闻的时候他们总是要谈论文学的, 越是有名的作品出现概率就越高。 “你见过舞会吗?”盖密尔认真地问。 这似乎是人类非常看重的一个仪式,是爱情的起源还有发展,其他人也会通过这种仪式确认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 自己的亲人在整个群体里的地位。 “见过, 不过……” 詹森伸出了手,盖密尔想了想,把书递过去。 詹森的翻阅速度自然不会像人类那样缓慢,短短几秒钟他就读完了十来页内容, 远看就仿佛只是在翻书。 “这是乡村舞会,比较热闹,我看到过。”詹森回答。 他的心情可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的记忆深处, 存在着一场热闹的乡村舞会。 那正是老布兰登家的乡村别墅里举行的, 那个孩子悄悄溜出阁楼,躲在二楼的昏暗角落里偷看了这场舞会, 然后他发现, 父亲老布兰登身边有一个健康的男孩, 被仆人与宾客称呼为“这里的小主人”。 舞会结束之后没多久,那个男孩就住在了这栋房子里。 对詹森来说,那场舞会其实很简陋,很匆促,没什么可以值得说的东西。 因为他后来在伦敦见过太多富丽堂皇的社交舞会,与之相比,就像是精美雕琢的艺术品与粗糙的玻璃球。可是在那个孩子短暂的记忆里,那竟是最鲜亮的一抹颜色。 桌上堆着美味的食物,轻扬活泼的音乐,还有在蜡烛光亮下旋开的裙摆…… 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就像换了一副面貌,变成了童话故事书里的南瓜小屋,到处都是暖黄的光亮,可能就差一位威严国王或者一位美丽公主,来见证仙女的魔法。 “……乡村舞会,这附近有吗?” 盖密尔的声音把詹森从那段记忆里拉了回来。 詹森平时会受到这些记忆与情感的影响,就像阅读小说一样,合上书页就不会有太多感触,甚至会遗忘到脑后,但是那些画面重新浮现上来时,熟悉的思绪也随之而来,甚至会因为年纪与阅历的增加,平添更多的感触。 “很遗憾,这里都是伦敦的贵族,他们搬到郊区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如果要看这本书里描述的乡村舞会,要去比较偏僻的……” 詹森本来就想说风景优美的地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同类的特性——审美跟人类差很多。 而且每个邪神的看法还不一样。 所以詹森立刻换掉了形容词:“就是比较小的蚂蚁巢穴,但又不会饿死蚂蚁的地方,同时气味剂的数量比较单一。” “黑礁镇?”盖密尔试探着问。 “比那个地方大,人还要再多一点。” 盖密尔又报了好几个城镇的名字,全都是这两年来詹森“路过”的地方。 詹森:“……” 这是完全不遮掩了吗? 不对,海神从来没有遮掩过,只不过以前没有“告诉”詹森的机会。 “乡村舞会以后再说,伦敦城里就有很多不错的地方。”詹森把书还给盖密尔。 这倒不是詹森迫不及待地想要介绍“秘密基地”给盖密尔,而是这样能好好交谈的同类根本没有过,既然关系都不简单了,侦探那边短时间也不会结束调查,告诉盖密尔“怎样在人类城市观光”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伦敦这座城市太奇怪了,可以目睹神秘的人一抓一大把,用筛子都筛不干净。 普通市民就算了,如果像今天那位苏格兰场的马丁警探,没办法花钱切断联系,对方肯定会把这次离奇的目击事件记入报告。不仅会影响正在执行调查委托任务的侦探,还会影响很久之后的事——那些钻研神秘学的人总是能挖地三尺,从全世界找到目击者与文字记录。 这样的目击者多了,就会形成1927年伦敦神秘事件。 再加上泰晤士河忽然泛滥、河道两岸建筑玻璃碎裂、“有毒气体”影响市民身体健康等等一系列记录,灰蝶的存在就会被神秘学者再次发现。 詹森能预言,伦敦城早晚还要出事的。 几年后,十几年后,或者几十年后…… 詹森当然没有预言能力,他只是深知人类的找死能力,又了解同类的特性。 詹森希望这个预言的实现时间稍微推迟一点。 ——不止侦探,老布兰登的女儿也还居住在伦敦呢! 为了达到“伦敦几年内无事发生”的目标,把海神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詹森沉默,果然他们这些邪神,天生喜欢主动,喜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为了不闹出盖密尔跟踪他,他反跟踪盖密尔的笑话,还是……暂且组团参观人类城市吧! *** 约翰搓着手,哈着热气。 太冷了,这个冬天冷得离谱。 看着街道上的圣诞节装饰,约翰忍不住开始怀念房东夫人做的馅饼与热汤。 他摸了摸口袋,决定去街对角的一家咖啡馆。 约翰伪装成一个唯唯诺诺的银行小职员,刚从泰晤士报出版社里走出来。 这是调查情报的老手段了,想要看到过去几十年前的旧报纸,除了去一些私人图书馆,只有前来出版社了。 私人图书馆需要缴纳会员费,登记身份,而出版社这边就容易很多,只要付出一些银先令进行贿赂,再阐述一下自己编造出来的借口——十次里面有八次是可以成功的,谁不同情一个跑腿的小职员呢? 现在这个小职员缩着脖子,像一个普通的市民那样,挤进人声鼎沸的咖啡馆,没有理会那些正在沙发上阐述思想与讲解的评论家们(注),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热咖啡之后,就舒服地掏卷烟了。 咖啡馆里没有空桌子,约翰一边掏火柴一边找适合坐的地方。 约翰手里的火柴,第一下没划着,第二下直接擦到自己手指上。 他看到咖啡馆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两个眼熟的人。 约翰:“……” 邪神来咖啡馆这就很离谱。 约翰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所有人都忽略了那个角落,包括服务生。 盖密尔与詹森就这样在喧嚣的咖啡馆里,面对面地坐着,盖密尔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先生,你的咖啡。” 约翰给了服务生硬币,然后端着咖啡杯溜达到了那张桌子旁边。 ——没去蹭位置,是就近观察。 詹森立刻抬头。 盖密尔的兜帽斗篷垂落的那排金红穗子一阵摇晃。 约翰:“……” 明明戴了假胡子,涂黄了皮肤,还往自己腮帮子里加了东西改变脸型,甚至走路姿势都变了,但约翰还是有一种自己被一秒看穿的感觉。 证据就是詹森好像没看到他,盖密尔把书翻了一页,继续阅读。 他不止在阅读,还低声朗诵。 那个美妙得让人类难以形容的声音像甘泉一样缓缓流淌。 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可以忽略周围一切嘈杂的谈话。 约翰忍不住低头,他这一步,就仿佛从喧哗的城市来到洒满银色月光的海岛上,一个声音在讲述古老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纯粹真挚的感情,有美丽的风景,仿佛时间都因为沉迷聆听而放缓脚步。 约翰知道这是错觉,因为书中人物的生活步调本来就缓慢,措辞又优美得像流淌的乡间小溪,所以…… 算了,没有所以,念书要看什么人在念。 如果不是人,最好还是少听。 约翰沉默地端着咖啡杯走了。 *** 两天后的傍晚,约翰伪装成一个商人,走进歌剧院。 他查到林德·布兰登会在今晚出现在歌剧院。 鼓鼓的钱包让约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张大厅二楼的一等票,这个位置不仅可以很好地看舞台,还能观察周围的包厢,同样的理由让约翰毫不犹豫地购买了剧院小贩推销的望远镜。 用望远镜偷看包厢是观众的另外一个乐趣。 能坐在这里的人都有一点资产,他们也有时间去探听上流社会的逸闻。 “位置最好的是查理公爵的包厢,不过听说他去法国度假了,今天也不会有……” 约翰忽然停住,不敢置信地把望远镜移回去。 那个包厢有人。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那两个影子他太熟悉了。 詹森脱下了厚绒大衣与黑色礼帽,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歌剧院的常客。 有繁复蕾丝点缀袖口与领口的白色衬衣,黑色头发整齐地梳到耳后,手里夹着一只褐色的粗雪茄,不像在抽,倒像等着雪茄散发气味。 他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了这一眼,然后准确地对上了约翰。 约翰:“……” 然后他看到了盖密尔。 这次不是一个阿拉伯灵媒了,而是一个穿着夫克拉外套的男人。 赤红色的长发披在肩上,浅色衬衫让发色更加显眼了,黑色的双交叉领结,在往上—— 约翰眼皮抽搐,他看到了一张精美的银质威尼斯面具。 就是可以覆盖整张脸,从额头到下巴都不会露出来的面具。 盖密尔脸上面具的特殊之处在于眼睛部位根本没有留空。 “完成我的委托。” 詹森对着约翰说话。 侦探会读唇语。 侦探默默放下了望远镜。 第32章 歌剧院 林德·布兰登眼珠发红, 整个人瘦了一圈。 虽然刮过胡须,还精心打理了仪表,但看起来还是疲倦又颓废。 他用烟斗通条戳了两下烟斗, 然后烦躁地将它们扔在了地上。 林德的仆人都不敢去捡。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 就连布兰登家的仆人都隐隐察觉到外面的风声不对了。 苏格兰场警方在码头范围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搜捕,布兰登航运公司也没躲过, 好几家仓库都被检查了。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像林德·布兰登这样颇有身份地位的人完全可以用面子与金钱解决这些麻烦。 苏格兰场的警员一向被评价家蔑称为贵族的走狗,现在狗不认布兰登家了,开始张嘴撕咬了, 这可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 消息传出之后, 很多合作的商行都转变了态度。 虽然布兰登家还有土地与传统的产业,但是航运是他们发家的根本, 如果在这一行失去话语权, 很快就会被其他有背景的航运公司撕碎、吞掉。 林德很愤怒。 最开始他想不明白,只是一个男仆死在酒馆里,为什么苏格兰场警方会咬着他不放? 即使林德后来听说那几个去追杀蹩脚侦探的码头木仓手也死了,他也没放在心里,他很清楚, 像这样的“危险分子”苏格兰场巴不得全部死光,更别提追查死因, 随便登记成无赖闹事、□□火拼就结案了。 按照林德的计划,当苏格兰场警方上门询问那个被解雇的男仆死亡内情时,他会矢口否认,并且对警方施压, 要求搜捕那个出现在案发现场酒馆, 用金钱收买男仆的侦探。 这个侦探因为一直使用假名, 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来历,所以在苏格兰场的档案记载里是可疑人物。 本来很顺利的计划,却出了意外。 ——苏格兰场根本不在意约翰·多伊这个蹩脚侦探,他们直接冲向了码头,好像要从布兰登家身上咬下一口肉。 林德花了一笔钱,才知道原因。 事情居然是大法官的侄子死在女支院,林德隐约听说过,死得很不体面,这是一桩非常麻烦可是一定要找出凶手的案子。不知道怎么着,查来查去结果怀疑是码头走私犯的女儿,据说那群恶徒还冲进女支院救走了凶手,血洗了那栋房子。 大法官暴怒,如果不找到凶手,整个苏格兰场都别想安稳地度过这个圣诞节。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又发生了码头木仓手在酒馆杀人,在小巷里火拼的案件。 简直是在火上浇一桶油。 听说国会都准备起草提案,要彻底地“清理”码头呢! 布兰登航运公司就这样倒霉了。 林德手里的灰色势力也急剧缩水,他还被海关盯上了,通过法国走私路线运来的一批苦艾酒在仓库里被查抄。 除了巨额罚款,还惹上了官司,短短几天,林德的眼睛里就布满了血丝。 他的梦境也变得混沌起来。 那座狭窄的阁楼成了一个漆黑幽深的巨大洞窟,那个孩子的肢体变得细长而怪异,就像一个长了蓝眼睛的人形蜘蛛。 林德在梦境里拼命狂奔,却怎么也跑不出那座阁楼,脚下的楼梯无穷无尽,他每次都会从楼梯上失足滚落,然后从噩梦里惊醒。 无论林德什么时候入睡,三个小时后肯定惊醒。 这还是他服用了镇定剂的结果。 按理说,强力的安眠药物可以让人一夜无梦,直到天明时分被仆人唤醒。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林德这里就失效了,他已经换了两种药物,噩梦症状不仅没有减轻,还加重了。 林德开始幻听。 那个孩子在说话,问他是谁,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布兰登家。 伴随着幻听出现的还有头痛,林德更加暴躁了。 因为医生建议他使用吗啡,林德在走私航路上做过这个生意,他当然知道这玩意的害处,尽管很多医生都把它当做良药,但是偶尔止痛镇定还行,如果天天用,就会像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军官一样,变得像一个疯子。 包厢外面的垂幔没有拉起来,林德不是真的来听歌剧,他只是借剧院这个地方见一些他的身份不方便见的人。 这在欧洲上流社会是很普遍的现象,包括贿赂、私会情人…… 歌剧唱完第一幕之后,林德立刻示意自己的秘书带上一个棕黑色的文件包,他要去拜访大法官。 这场会面并不顺利。 大法官神情轻蔑,而担任介绍人的某位侯爵,也有些厌倦了布兰登家。 遗产官司能持续两年,主要还是因为林德舍得花钱,而这份钱来自布兰登航运公司,如果扛不过这一次的麻烦,这个钱袋子就成了破袋子,没有榨取的价值了。 林德忍着怒火,离开了包厢。 他走了几步,脑袋忽然剧痛,只能扶住了墙。 一直到被秘书扶着走出头等包厢的走廊,林德的头痛才开始好转。 “回去。” 林德阴沉着脸说。 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比如考虑变卖产业、离开英国。 秘书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意识到自己即将失业,就在他思考着未来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他撞上了林德的肩背。 秘书纳闷地抬头,发现他服务的主人浑身颤抖,用一种恐怖而扭曲的表情盯着远处的头等包厢。 “布,布兰登先生?”秘书吓了一跳,他以为林德想要铤而走险,报复大法官。 “你看到那个包厢里的人了吗?” 林德一只手拎起秘书的衣领,嘶声问。 “什么?” 秘书近距离的看到林德发红的眼睛,心惊胆战。 “查理公爵的包厢。”林德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那个拥有一双淡蓝色眼睛的人。 秘书艰难地说:“那里,没有人啊!” “帷幔是拉开的!”林德低吼,表情像是要吃人,“你再仔细看看!” “呃,确实是拉开的,很奇怪。不过……也有可能是剧院的清洁人员忘了整理。”秘书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黑漆漆的包厢,即使他认真去看了,也没有发现林德说的人影。 “……黑色头发,穿得像是一个贵族,他往这边望过来了。该死,他在盯着我。”林德不停地念叨。 秘书满脸恐惧,他确认林德真的疯了:“先生,这边楼梯距离包厢有半个大厅那么宽,您手里没有望远镜,怎么看得到……那边包厢里的人?” 林德突然僵住。 他以一种要拧断脖子的架势再次转过头,直直地盯着这漆黑一片的歌剧院。 这个开阔高大,看不到天花板的庞大空间,忽然与梦境重合。 细长扭曲的怪物缓慢爬动,幽幽地盯着他,伸出狰狞的利爪向他抓来…… 林德本能地后退,他要逃跑。 “啪!” 他从楼梯那里摔了下去。 *** 詹森继续看着那边发生的混乱,林德秘书好像叫来了剧院里的人帮忙,他们把昏迷受伤的林德抬了出去。 这一点混乱不会打断演出的进行,实际上注意到那边楼梯出事的观众都很少。 今晚的剧目是《费加罗的婚礼》,女高音是伦敦最著名的演员瓦妮莎小姐。 “……她的声音怎么样?”詹森问坐在自己身边的盖密尔。 “在人类当中,很不错。” 盖密尔显然是一个很在意声音的古神,他“收集”过许多声音,不过大部分是人类与海洋哺乳生物的痛苦哀嚎与惨叫,而这样富有感情的高音是很少见的。 “你喜欢高音?” “人类发不出的声音。” 所以比起人类,盖密尔更喜欢鲸类。 “这个人类的房子非常有意思。” 盖密尔观察着这座歌剧院的构造,他敏锐地察觉到声音被放大了,声波均匀地回荡在整个大厅。 很久之前,盖密尔在希腊爱琴海附近找到过差不多结构的海岩洞窟,他很喜爱地在那里居住过几百年,然后爱琴海上就有了人鱼恶礁的恐怖传说。 如果有水手听到人鱼的美妙歌声,就会情不自禁地驾驶船只撞向一座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礁石。 礁石附近漂浮着沉船、尸体。 跟传说不一样的是,人鱼并不是在捕猎,只是在家里唱唱歌。 没想到海岩洞窟的构造太优秀,把歌声传得太远了。 “收敛一下你的欣赏,力量会产生‘联系’,那位瓦妮莎小姐会看见我们的。”詹森提醒。 盖密尔打量着那位女高音,发现对方的意志力只有侦探的一半。 算了。 看见两位邪神,可能会让她陷入混乱,这场歌剧还没唱完呢。 每一个认真听歌剧的观众都希望这场演出顺利结束——没买票的邪神也不例外。 “对了这出歌剧是说什么的?”盖密尔打开剧院提供的红绸封面单,看剧情介绍。 婚礼应该是人类爱情的美满阶段吧! “这个是意大利语。” 詹森毫不心虚地承认,他也听不懂。 不过他猜海神会喜欢这个的,果然没错。 人鱼化身的音域就很广。 “咚咚。” 包厢门被轻轻扣响。 詹森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门锁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开了。 约翰再次推门的时候,差点没站稳跌进来。 “詹森先生,你交给我的委托有了重大进展。”约翰掏出笔记本,语速飞快地说,“我在二十年前的案件报道里找到了一条很有利的证据,关于林德·布兰登涉嫌谋杀兄长的证据,我还通过老仆人联系上了那位从布兰登家出嫁的小姐,这么多年她一直怀疑自己兄长的死,我已经通过一封匿名信把证据线索告诉了她。现在的问题是林德·布兰登生意遇到了麻烦,他很有可能逃离英国……我们要在开庭公诉之前阻止他。” “他摔破了脑袋,还断了一条腿,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詹森指了指远处的楼梯,平静地说,“刚才我看着他摔下去的。” 约翰:“……” 你们真是谈恋爱、吓人两不误。 第33章 报社的春天 林德·布兰登精神失常的消息从医院传了出来。 这是击溃布兰登航运公司的沉重一击。 那些渴求着利益的豺狼, 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老牌航运公司拆分吞噬。 最先上门催款的是合作商行,然后是银行,最后是船主与水手。 按照报纸上刊登的消息, 布兰登航运公司很快就会宣告破产,变卖产业偿还债务, 持续两年的布兰登家遗产纠纷也不复存在, 因为那些布兰登家的亲戚巴不得离这摊子烂事越远越好, 争什么遗产,争到一屁股债务吗? 让这些评论家想不到的是,当时间来到1928年2月, 这桩遗产纠纷案竟然又出现了新的后续。 一个名为卡洛琳·布兰登的女人。 又被称为乔西夫人, 她是老布兰登的女儿,是个寡妇。 她没有多少财产,膝下有两个儿女,已经退出伦敦社交圈多年, 很多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现在这位乔西夫人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财,一口气雇佣了多位欧洲著名的会计师与律师,组成了一个让泰晤士报评论家们惊叹的顾问团。 这个顾问团立刻开始清点布兰登家的财产,主要是航远公司。 他们收集到了各种有效的法律文件, 包括交易契约、借贷合同、缴税单据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布兰登航运公司的财务情况。 可以看出公司的运营情况良好,一些债务根本没有到还款日期, 更多的债务其实是人为造成的。 比如挪用款项准备投靠其他航运公司的管理人员, 比如扣着货款不给的合作商行,加上那些被有心人煽动的船主急切地想要结算货款, 以及冻结了布兰登航运公司流动资金的银行…… 谁家的产业经得住这样一轮组合拳? 不破产也要破产了。 这事闹得很大, 报童拎着布袋在大街小巷里跑, 恨不得布兰登家的新闻再多出一点,这样他们就不愁每天报纸卖不出去了。 报童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因为这个顾问团里一半成员都不是英国人,剩下那些名声响亮的英国律师与会计师则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扬名——只要阻止了布兰登航远公司破产,把布兰登家从悬崖边缘拽回来,到时候整个欧洲的贵族与大商人们会排着队想雇佣他们,谁在乎得罪那些盯着布兰登家撕咬的“大人物”? 如果真的担心,那就再深挖一点东西出来,让这些大人物们再也没有在伦敦立足的基础。 毕竟乔西夫人付给了他们想都想不到的高额酬金。 包括顾问团在内,所有伦敦人都很好奇,乔西夫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布兰登有资助探险队的爱好,人们相信老布兰登的探险队在海上发现了沉船宝藏,又把宝藏换成了大笔财富,而布兰登家一直没有动用这笔钱款,直到今天。 根据英国法律,探险甚至海上劫掠所获,有一半必须归王室所有。 所以乔西夫人被盯上了,她的银行账户与名下产业被查了又查,愣是找不到任何证据。 这笔钱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地里长出来的。 乔西夫人声称,这是一位好心人出的钱。 ——伦敦街头的老鼠都不信! 是的,谁都不信,可是谁都查不到钱的来历。 乔西夫人的女仆与厨娘拿着圣经发誓,如果夫人真的这么有钱,他们就不会生活得这样窘迫,连乔西夫人的儿子去牛津读书的学费都拿不出来。 到了3月,乔西夫人先解决了走私案,她缴纳了海关的罚款,不过这份罪责属于发疯的林德·布兰登,以及公司的管理人员,而这部分人又被乔西夫人追责了挪用款项的罪名。 内部蛀虫清空之后,那些想在背后瓜分布兰登航运公司的势力也纷纷败北,他们找来的律师与代理人输到信心崩溃。 不愿意承认乔西夫人胜利的人,声称他们是输给了罪恶的金钱。 (约翰:如果钱不能解决问题,那就找邪神要更多的钱。) 船主与水手收到了钱没有继续闹事,合作商行也不敢扣着款项,否则他们第二天就会接到诉讼通知书。 银行确实有权利冻结流动资金,顾问团也告不了这些家伙,但是现在乔西夫人可以不动用账户里的钱啊! 她根本不理会这些银行,当布兰登航运公司的运转情况恢复正常,银行有什么理由继续冻结账户呢?如果坚持,就再送一张诉讼通知书! 法庭也焦头烂额,他们已经累计接到了来自乔西夫人的上百桩诉讼案。 哦,对了,其实不能称呼乔西夫人了,要称呼卡洛琳夫人。 因为乔西夫人在1928年1月就公证宣布放弃乔西家族的继承权回到布兰登家,她的子女也会改回姓氏。那些质疑乔西夫人没有权利为布兰登家提起诉讼的人都傻眼了。 这个决定在当时也没有受到阻挠,因为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布兰登家是个烂摊子,负债累累,等到发现这位夫人已经把局势扭转回来时,那些想要回头争夺布兰登家财产的亲戚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千百年的萨利克继承法影响,让法官与陪审团更乐意把财产判给一位男性继承人,除非这家的同祖父后代里没有一个活着的男人了,而布兰登家的亲戚众多,绝对轮不到卡洛琳夫人。 可是当卡洛琳夫人的顾问团出现在法庭上时,连法庭书记员都感到了疲惫。 ——不,让这一切结束吧。 所有法庭人员轮流加班,每天上班,每天听吵架,每天工作到晚上六点的生活真是够了! 特别是那位一直坚持打压布兰登航运公司的大法官。 他很不幸地被人在报纸上揭穿了侄子死在女支院的丑事,而他本人一直在为私生子女置办产业的花边新闻也沸沸扬扬,这位据说很体面的贵族在一片喧嚣声里向国王辞职了。 有私生子女的贵族很多,这并不奇怪,可是想要安安稳稳地坐在大法官的位置上,就不能被政敌抓到把柄。 大家怀疑这份爆料跟卡洛琳夫人的顾问团有关。 很快,约翰·多伊的存在就曝光了。 大法官的隐私,是约翰在伦敦的产业交易登记处查到的,据说这位侦探还为卡洛琳夫人查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包括3月卡洛琳夫人的最后一份诉讼。 关于林德·布兰登谋杀了她的兄长,真正的布兰登家继承人。 案件发生在二十年前,其实有确凿的证据也都没什么用了,甚至顾问团内部也不赞成这起诉讼,因为林德·布兰登已经被确定患有精神疾病,自动失去了继承权。 很快顾问团就发现了这个决定相当正确,因为林德·布兰登失踪了。 *** “大概在三天前,有人用一些手段替换了林德,然后把他救走了。” 詹森看着手里的金属挂坠,挂坠是一个奇怪的符号。 约翰对这个符号有些印象,他好像在康纳尔牧师的笔记里见过。 “神秘学者?” “还有可能跟灰蝶教会有关,伦敦城总不会有两拨神秘学者同时存在。” 詹森又拿起了约翰带来的第二件东西。 那封信,金属挂坠就压在这封信上,然后两样东西一起用被子压在床板上。 联系是通过这封信建立的,现在被切断了。 “我不想让林德那么快死,倒是给了这些人机会。”詹森捏碎了那个金属挂坠。 同时那封信也自动燃烧成了灰烬。 “我去找林德?”侦探皱眉问。 他真的不想再接新的委托了。 可是林德的逃脱,也是他的疏忽,他雇佣的保镖与看守竟然被这么简单的手段欺瞒了,而他忙于调查大法官,竟然在三天后才发现这件事。 “不用找了,神秘学者很擅长一些隐匿的手段,他们可能藏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你现在也被人盯上了。” 詹森转过头,望向医院外面的人群,有记者抱着像喇叭一样的黑乎乎照相机,还有记者在拼命询问医生与护士。 约翰是3月末报刊上的风云人物。 那些评论家好像集体失忆了,拼命夸赞吹颂这位侦探拥有中世纪骑士小说里“勇敢”与“正义”的美好品质,在发现林德·布兰登的虚伪面目与卡洛琳夫人的不幸生活之后,一直在为这位夫人效力,是他联系了顾问团的每个成员,亲手促成了今天的局面。 人们相信约翰倾慕卡洛琳夫人,八卦小报捏造了很多浪漫故事。 更有人怀疑卡洛琳夫人那笔来历不明的钱是约翰拿出来的。 约翰根本不是什么穷小子,他是一个看了道尔爵士的推理小说之后,因为迷恋福尔摩斯先生所以跑到英国隐姓埋名做侦探的远东贵族,搞不好是土耳其或者印度的王公,家里的金银与宝石成山。 特别是一家银行的宝石鉴定人员与拍卖行职员忽然接受采访,拿走了报纸的新闻酬金,透露他们曾经为一位化名为约翰·多伊的先生提供服务。 约翰看到那份报纸的时候人都傻了。 什么都别说了,等布兰登家的事情结束,拿上钱就出去度假,躲一躲风头。 “可是林德活着,对卡洛琳夫人来说……” “只要法庭宣判谋杀成立,不管他是疯了还是清醒的,都没法再回到伦敦。” 詹森平静地说,“就看神秘学者的办法多,还是我的‘影响’大。以我的判断,林德最多还能活两年。” 约翰松了口气。 这桩来自邪神的委托,历经五个月,终于要完成了。 约翰相信伦敦法庭一定想要尽快结束这些麻烦事,并不支持伦敦报纸每天销量创新高。 “您一共花了多少钱?”约翰忍不住问。 这也是报纸上的热门话题,评论家分析,卡洛琳夫人为了夺回布兰登家的产业,至少花了比这份产业多二十倍的钱。 否则印度王公出钱的说法怎么这样盛行呢? 毕竟除了那些王公,再也没有人这么豪富,竟然直接用宝石来支付报酬。 “我说过,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是这出戏很不错。”詹森看着那些疯狂想要挤进来的记者,又拿起今天的报纸,他一边浏览头条一边漫不经心说,“盖密尔也很喜欢,这让我们增加了对人类的了解。” 这件事前前后后牵扯到了很多知识。 产业纠纷、法律条文、走私商运,还有人类的宝石鉴定知识。 每天游览伦敦,阅读书籍,听歌剧,尝试不同的人类气味剂。 再看看报纸评论家们的卖力表演,混进法庭听庭审,多有意思! 盖密尔也终于体会了观看蚂蚁打架的乐趣。 据海神说,不管是奴隶角斗还是人类跟狮子搏斗都很无趣,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邪神喜欢看蚂蚁打架,现在盖密尔懂了。 蚂蚁打架的正确场合应该是人类的法庭。 盖密尔看庭审,就像看一群蚂蚁拼命蹦跶着,蚂蚁们用尽了手段与伎俩要弄死对方。 双方人员情绪激烈,陪审团与观众的背景衬托惊呼,再加上翻转再加翻转的戏码,这不比拿着武器对砍有趣? “……有一部分钱是盖密尔出的,给顾问团做额外酬劳,还是专门指名的。” 詹森看着约翰说。 约翰当然知道那几位律师与代理人在法庭上的杰出表现,事实上就是因为“神秘雇主”的不断加钱,刺激得这个顾问团毫不犹豫得把那些想要在背后瓜分布兰登航运公司的势力打得七零八落。 那些家伙不仅没捞到好处,还被曝光了不少问题,最倒霉的那个已经破产了,只能搬出伦敦回到乡下居住,以后只能依靠土地产出维持贵族体面了。 顾问团在法庭上越卖力,得到的报酬就越多。 当钱多到可以让他们去美国买一大片农场、可以在法国买一栋豪宅,还能一直吃喝玩乐到死的时候,还在乎什么行业潜规则,还怕得罪伦敦上流阶级搞得以后没有工作? 最关键的是,不仅有钱赚,还很痛快啊! 到了后来,顾问团成员都表示不需要加钱了,因为像这么痛快的事再也找不着第二回了。 “你们高兴就好。”约翰无力地说。 现在侦探又把这句话对詹森说了一遍。 “我的委托也差不多完成了,我该走了。”约翰向詹森行了一个脱帽礼,然后飞快地跑出去。 约翰决定连夜离开伦敦。 “等等……” 詹森哑然,委托的尾款还没付呢。 可是听到声音的侦探跑得更快了。 詹森打了个响指。 一袋西班牙金币出现在约翰名下那栋乡间别墅的桌子上,桌子旁边还有一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 “确实应该离开了。”詹森低声说。 这座城市游览完毕,应该换下一座人类城市了。 第34章 奇怪的银行家 1930年, 法国加来。 从海上而来的风暴猛烈地吹袭着这座城市。 那些留在海滩上来不及收拾的遮阳伞加入了风暴的游行队伍,与它一同起舞的还有棕榈树的巨大叶片、街边商店的顶棚。 “咣。” 顶棚狠狠砸在一家豪华酒店的三楼露台上,同时也砸破了靠近露台的某个房间墙壁。 狂暴的风一瞬间就把整个房间的物品扫得七零八落, 连四柱床的幔帐都被卷飞了。 然后是迎面扑来的大雨,仿佛皇家花园里的喷水枪, 保证从头湿到尾, 没有一处幸免。 詹森一脸都是水, 他躺在湿漉漉的床上叹了口气。 爬起来把大衣柜推到墙壁缺口处,这才阻止了风雨进一步摧毁房内物品。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激烈的敲击声,然后是惊慌地询问:“先生?先生!” 然后大门就被撞开了, 这家酒店的经理马克带着两个服务生慌乱地冲进来。 酒店经理看到房间里的惨状时猛地抽了一口冷气, 等看到詹森完完整整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这才庆幸又恐惧地说:“上帝啊,我的记忆肯定是被小妖精啃掉了一块,我竟然忘记了三楼还有一位客人。如果不是翻阅了前台的入住登记本, 我就要犯下大错啦!詹森先生,您没事吧?” 酒店经理说话的时候,两个服务生满脸茫然,完全搞不清状况。 直到酒店经理提起詹森的名字, 他们才恍惚了一下,像是忽然看到了詹森。 没错,这应该是两天前入住的一位英国绅士, 好像是商人, 又像是旅行家。 不管哪一种,都太常见了, 所以没有任何特殊的印象。 昨天上午刮起的大风滞留了很多旅客, 到了下午, 又有很多客人匆忙入住,服务生们忙得头都晕了,连一些客人的姓氏都没记住。如果客房里的人没有按铃召唤,他们甚至想不起来去送餐点。 “您的睡眠真是太好了。”酒店经理马克试探着问,“您没有听见外面的风声?像传说中的海上女妖哀嚎一样的声音,酒店里其他客人都吓得一晚没睡呢!” 詹森:“……” 他听见了,不过没当一回事。 詹森在海上飘着的时候,遇到的风暴比这个大多了,别看一艘幽灵船全是破木板捆成的,可是里面住着一位邪神啊,风暴能把那些捆着木板的触须吹散架吗?不可能的。 ——风暴跟我睡觉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不小心高估了人类建筑的坚固程度。 这栋房子看起来很大也挺不错,跟黑礁镇的那些破房子完全不同,怎么这样不牢靠呢? 詹森遗憾地看了一眼床铺。 这家酒店的床铺与枕头很不错,柔软干燥,晒得很蓬松。 尤其是昨晚房子在狂风里轻微摇晃,加上风暴的声音,仿佛回到了海上,还一次性享受了风暴与晴天两种不同天气下的感觉。 酒店经理大声地命令服务员帮忙收拾行李。 “不用,重要物品与证件我都存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衣服也沾了雨水,丢了吧。”詹森随口说。 银行保险柜当然是借口,詹森只是不想让服务生察觉到他根本没带行李箱。 酒店经理紧张地搓着手掌,他很担心这位客人索要赔偿。 特别是那些损毁的衣物。 那些小羊皮制作的手套,昂贵的羊绒外套,的确是沾水就毁。 “我在加来生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天气……” 酒店经理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希望能够缓解一下客人的愤怒情绪,这场风暴已经让酒店损失惨重了。 “请您往这边走,我们有一个酒窖,里面储藏了上好的葡萄酒,平时也提供参观,现在酒店里那些尊贵的客人都被请到了那里,位于地下,隔音很好,也不用担心窗户墙壁的问题。” 詹森微微皱眉。 他通过签名的方式,让酒店的服务人员暂时看到他,这种联系在他结清费用离开酒店之后就会结束了。 可是酒店的其他客人不一样。 难道让他们看到酒店经理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鞠躬道歉吗? “马克!我听到一声巨响,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秃顶的男人站在通往酒窖的楼梯前。 他大约五十多岁,穿着丝绸睡袍,胡须是被精心打理过的,手里还捏着一根烟斗。 看起来像是为了抽烟离开葡萄酒窖。 酒店经理马克连忙说:“鲍尔先生,三楼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不用担心,风暴很快就会过去的。” 秃顶鲍尔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詹森。 这种眼神会让人非常厌恶,一般被称为秃鹫的眼睛。 如果有可能,秃鹫会连骨头渣都不放过。 詹森身上也穿着睡袍,在人类的世界生活时,他总会注意人类的习惯。 “这是巴黎货。”秃顶鲍尔用很小的声音嘀咕,他在脸上堆起笑容,主动向詹森伸手说,“您好,先生,或许我们应该认识一下。我是伦特·鲍尔,一位来自瑞士的银行家。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选择同一家糟糕的酒店,我想这也是上帝的旨意?” 詹森没有理会他的手,冷漠地瞥了鲍尔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酒店经理非常尴尬,那位银行家没当回事,他一边抽烟斗一边继续直勾勾地看着詹森。 酒窖的门打开着,最外间是品酒休息室,有舒适的沙发与桌椅。 里面大约停留着十来个客人,包括他们的仆人。 所有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天气、行程。 酒店经理的出现让他们变得更加激动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就像掉进沼泽的野猪,虽然有一个胖而笨重的体型,但是只能满头大汗地挥舞着四肢,奋力挣扎。 “我保证风暴会在今天结束的! “各位先生、夫人,如果是下午或者傍晚的船票、火车票,暂时不需要改动。 “酒店的电话线断了,我们没法联系火车站或者渡轮公司。” 趁着所有人去找酒店经理,詹森挑了一张角落里的空沙发。 酒店经理与服务生很快就忘记了詹森的存在,其他人也无视了这个角落。 詹森准备打瞌睡的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詹森的黑色头发,然后是带着硫磺味的滚烫温度,印上了他冰冷的肌肤——脖颈后面的位置。 “我猜你会在风暴平息之后赶到,外面的风声听起来很不错,不是吗?” 詹森压住了盖密尔的手。 “但我想到你在等我,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岸上,只是十几天的分离,我已经期待新的旅行了。” 盖密尔没有松开手,他的声音低沉美妙。 两人的手一起覆在詹森的脖子上。 锋利透明的指甲像恐怖的凶器,五指张开时,指尖抵着詹森的脸颊、耳际,还有左边锁骨。 ——没有任何血迹渗出。 苍白的肌肤在水晶一般剔透的指甲按压下,只是微微凹陷。 酒窖的昏黄光线为这两者染上了暧昧的色泽。 盖密尔隐藏在阴影里,他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詹森背后,轻声说:“有个人类在盯着你,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别动。” 詹森感觉脖子后面不太舒服,刚才那个吻的温度过于灼热。 盖密尔最近多了这些小动作,詹森还不习惯。 “这个人有点奇怪。” 詹森说的别动,是让盖密尔别杀那个坐在沙发对面的银行家。 杀人对邪神来说太容易了,都不用动手,只要放开对力量的压制,去“看”一眼人类就行。 詹森如果反应不快,这只蚂蚁就被碾死了。 “他能看见我,却看不见你。”詹森松开手,盖密尔从阴影里走出来。 还是那件带着兜帽的阿拉伯灵媒衣服,金红色的穗子垂落着,盖住了整张脸。 后背贴着柔软的沙发,身体的重量压在右臂上,微微倚靠着,姿态放松而慵懒。 “确实,他的眼睛还停留在你身上,完全没看到我。”盖密尔凭借着经验说。 詹森:“……” 他是不是应该生气? 这条无差别诱惑猎物的人鱼,通过对人类城市的游览,好像学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秃顶银行家鲍尔正一边跟服务生说话,一边盯着詹森,忽然他精神涣散,眼前发黑。 “鲍尔先生?” 服务生吓了一跳。 房间里一团乱,有人借了女士的嗅盐瓶,银行家这才苏醒。 “我的头……噢,可能是没睡好,我真应该早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银行家痛苦地呻.吟着。 詹森静静地看着银行家被抬到远处休息。 酒店经理站在银行家面前不停地解释。 鲍尔还在嚷嚷:“不,我不需要医生,也不要镇定剂。” 银行家的秘书终于赶来了,他一边向大家道歉,一边挤进人群,然后拿出车票与电报,低声对鲍尔说了什么。 盖密尔盯着车票。 虽然距离很远,但他能看清上面的每个字母。 是法文。 盖密尔不能完全确认,他问詹森:“似乎是我们要去的那个车站?” “还是我们要搭乘的同一趟火车。” 詹森回答,“今晚九点出发,辛普伦东方快车,法国加来至意大利威尼斯。” 第35章 火车站 下午三点, 雨停了。 风暴让这座城市面目全非,街道上就像废墟一样,堆满了各种垃圾。 餐厅里的气氛很糟糕, 这里的玻璃全部碎了,客人们不愿意在酒窖里继续等待,他们打发仆人或者服务生去酒店前台打听情况。 詹森是唯一坐在窗边的人,他完全不介意那破掉的窗户与乱飞的窗帘,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件双排扣的黑色晨礼服,长到膝盖, 里面是浅褐色的马甲与一件有蕾丝领巾的象牙白衬衣。 在繁复的蕾丝褶边 纽扣是浅粉色的海螺珠,波浪一般细腻柔和的纹路, 在灯下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打扮成阿拉伯灵媒的盖密尔坐在他对面, 手里拿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 邪神好像对这种人类气味剂产生了兴趣。 盖密尔抬头看詹森手里的书,通过封面确认这是他们在伦敦第一次碰面的时候詹森买的侦探小说。 “你还没看完?” “不, 我在回顾其中一个故事。” 詹森把书摊开, 放在桌子上。 在封面碰触到桌面的那瞬间,所有水渍、树叶、灰尘都消失了。 桌面清洁如新。 “狮鬃毛?”盖密尔低头,疑惑地轻声读出章节名。 这个短篇是以福尔摩斯的视角描述的, 而不是最常见的华生医生。 “你想尝试做一位侦探, 探究那位银行家的秘密?”盖密尔好奇地问。 詹森通过这个回答,确认了盖密尔同样读过自己手里的书。 一点都不意外呢。 “……不, 我确认自己没有那种天赋。”詹森重新拿起书,无奈地说, “回到《狮鬃毛》这个故事, 你不觉得它很让你失望吗?” “你是指人类碰触了水母会死这件事?” 《狮鬃毛》是一个发生在海边的奇案, 扑朔迷离, 死者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遗言,“狮鬃毛”。 死者背部是一条条细长鞭子留下的恐怖伤痕,就在警方锁定了嫌疑犯想要逮捕他的时候,结果嫌疑犯也被袭击了,身上有同样的伤势。 最后福尔摩斯发现凶手是一种海里的剧毒水母,它长得很像狮鬃毛。 如果读者是人类,看到最后自然十分惊奇,据说伦敦的沙龙里还引发了一场关于剧毒水母的讨论。 很多人连水母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生物学在这年头是很时髦的话题。 读者们都很敬佩道尔爵士的学识,邪神也像人类读者那样,从这些侦探小说里学习到了很多人类知识。 唯一例外的就是《狮鬃毛》。 拿詹森的阅读体验来说,他兴致勃勃阅读到最后,发现真凶竟然是自己不屑一顾的水母? ——认真的吗? 詹森简直想要当场拎起一只水母,把它身体里的水都晃掉,然后给道尔爵士展示一下。 这脆了吧唧的东西,爵士你看看啊! 詹森找到伦敦大学的图书馆,翻了好几天书,终于确定水母确实有剧毒——对人类来说。 “我知道人类很容易死,但是没想到人类比水母还要脆。” 这就很离谱! 詹森过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知识,倒是盖密尔对这点接受良好,他慢悠悠地说:“不说毒性,有些狮鬃水母大得可以做毯子,足够闷死一个人类了。” 海神不会透露自己曾经翻了七本书才找到图片,以确定某些人类单词就是他认识的生物。 詹森沉思着说:“如果是体积小的狮鬃水母,它应该像一团毛绒球,而不是狮鬃毛,除非它有一头狮子那么大,不过这样的水母靠近陆地会搁浅的,人类不可能在海湾时游泳遇到它。” 盖密尔竖起两根手指说:“我怀疑作案那只水母是某个邪神的眷属,你看,它连续攻击了两个人类。” 詹森:“……” 盖密尔好像至今没有意识到侦探小说与现实的区别。 这也是福尔摩斯系列小说读者的常见症状,以为那位侦探是真实存在的,故事也都是真的。 只是根据小说描述的时间,判断福尔摩斯先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早就退休到乡间养蜜蜂去了,所以无法在伦敦遇到这位著名侦探。 詹森默默地收起侦探小说。 他原本只想说,他有种预感,那个怪异的银行家背后隐藏的秘密可能会让邪神失望。 ——就是那种投入了很多情绪,又费劲猜测,结果却匪夷所思的失望。 这时酒店经理马克激动地跑进来,他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火车站那边没有遭受到严重破坏,等到轨道被清理完毕之后,列车就可以正常出发。 “我们已经联系了汽车……是的,路面情况太糟糕了,马车走不了。汽车会把各位需要搭乘火车的先生女士们送到火车站。” 酒店经理焦头烂额地念了一遍列车时间表。 “啊,鲍尔先生、詹森先生是今晚九点的东方快车。” “不用了,我联系了朋友来接我去火车站。” 詹森走到酒店经理马克面前,递过去一张千元面值的法郎纸币。 马克呆呆地接过钱,他仿佛记得这位先生在酒店里损失了昂贵的衣物。 詹森转身向外走去。 酒店经理晃了晃脑袋,他看着手里的钱,确认这是三楼那个出了事的房间客人支付的,数量足够,不过没有单独的小费。想到那个惨不忍睹的房间,马克又开始庆幸,那位先生没有向酒店索赔就是一件好事了,幸亏那位先生有事急着离开。 呃,应该是急着离开吧? 酒店经理忽然想不起詹森的名字,他手里的宾客名单上,在九点搭乘火车的名字也只剩下鲍尔先生一个人。 银行家因为身体不适正在休息,酒店经理连忙去找服务生通知鲍尔先生。 无人注意到,前台登记册上的某个名字正在褪色,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字母,不管是谁都辨认不出具体的单词。 *** 夜幕降临,加来火车站挤满了扛着行李的人群,他们正在争吵着,手里挥舞着车票,有一些人已经错过了班车。 巨大的喧哗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距离汹涌的人群不远处的一个单独站台,却空荡荡地几乎看不到人,周围是正在巡逻的车站警卫。 一列深色的蒸汽火车停在站台上,车厢上镶嵌着一个漂亮的金色浮雕,上面是国际卧铺车公司的徽章,还有“辛普伦东方快车”的法文环绕着。 空气微凉,站台上有多处积水洼,可以明显地看到之前风暴造成的一些小问题。 几十瓶昂贵的酒水装在箱子里,还有新鲜的水果、奶酪、腌制好的羊排混合着冰块等待着被抬上储藏室车厢。 “……抱歉,您来晚了,票在今天下午四点前就出售完了……都是像您这样错过了火车的先生,所以他们选择了辛普伦东方快车,明天早上就能抵达巴黎。” “上帝,这简直疯了,那么贵的票也会这么抢手?还是我搞错了,法兰西根本没有大量破产的商人?他们家里收藏的都是金子而不是法郎?”(注) 那个正在询问车票的男人正在发怒,忽然他不敢置信地望向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家伙。 ——戴着工人阶级的灰色帽子,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夹克外套,还有旧裤子与脏兮兮的皮鞋。 他掏出车票,给车站巡逻警卫查验过后,快步跑向站台。 “什么时候,这样的下等人也能买得起东方快车的票?”问车票的男人快要气疯了。 灰帽子听到身后的咆哮声,咧嘴一笑。 他顶着车厢前那位穿着笔挺制服的列车员审视的目光,把车票递过去。 “头等车厢,15号。” “约翰·多伊先生?” 列车员忍不住皱眉,又仔细打量了灰帽子一眼:“这是来自伦敦的卡洛琳夫人预定的车票?” “是的,我为那位可敬的夫人效力过。”灰帽子男人语气轻松地说。 这位法国籍的列车员忽然想起了卡洛琳夫人究竟是谁。 那不是两年前惊动了整个英国,让半个欧洲的报刊业都迎来春天的传奇女性吗? 据说有一位富可敌国的远东贵族是她的仰慕者,化名就是约翰·多伊。 看着眼前衣服寒酸的灰帽子男人,列车员的表情很怪异,他只能委婉地提醒道:“希望先生上车后换一件足够体面的衣服,我们也为乘客提供擦鞋服务。” 这时约翰忽然感到自己肩膀被某个东西敲了一下。 他心里陡然一惊,以他的敏锐与警惕,怎么可能有人走到自己身后还没发现—— 侦探迅速扭头,入目是一颗剔透的蓝宝石,镶嵌在一根漂亮的榛木手杖顶端。 这根手杖现在就轻轻地压在侦探的肩膀上。 约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僵硬地抬头,果然对上了那张熟悉的脸。 “詹森先生?” 贵族绅士的外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流溢着好奇,像是看到街边跑过一只他熟悉的小猫,忍不住上前逗弄一下。 约翰的视线又转到旁边那个戴着威尼斯面具的人身上。 尽管看不到表情,约翰却能感觉到那种跟詹森完全相似的好奇式愉悦。 侦探的表情管理失控了,他用一种快要崩溃的声音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詹森先生与他的朋友盖密尔先生?头等车厢的7号与8号,很荣幸为二位服务,祝旅途愉快。” 列车员看到车票之后一阵恍惚,他对照了自己手里的红色封皮登记本,然后完全无视了盖密尔脸上的奇怪面具,也没有对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姓氏的乘客表现出任何惊讶。 约翰:“……” 来了,那种挑战侦探的神经,完全不合逻辑的世界它又来了! 第36章 发车 约翰提着行李箱, 沿着狭窄的车厢过道往里走。 他的背紧紧地绷着,好像后面有两头狮子在盯着自己。 “噗。” 低低的笑声。 这声音很悦耳,负责领路的那个列车员不由自主地发愣。 约翰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他的脑门还蹦出了一根青筋。 约翰当然想装作不认识那两个家伙, 立刻钻进包厢, 然后在这两天的火车旅程里一直装死, 可是理智告诉约翰,他越是想要撇清关系,邪神就越想要戏弄自己。 所以他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像一个在旅途中遇到朋友的普通人。 “真是意外啊,没想到竟然会在东方快车上相遇, 两位是要去威尼斯?那可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 约翰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说,“等游览完毕,还可以搭乘东方快车的加长线,抵达伊斯坦布尔,那可是艺术家们称赞的‘拜占庭’,远东风情也很让人向往。” 走在最前面领路的列车员回过神,连忙点头推荐起了东方快车的远东线。 詹森面带笑意,侧头对盖密尔说:“我们的侦探先生是接了委托去威尼斯的, 希望我们能早点离开那座水上城市。” 约翰:“……” 列车员先把他们带到了位于头等车厢中间的七号包厢门口。 七号与八号包厢是紧挨着的。 “詹森先生, 您预订的包厢里面有一扇门, 可以通往隔壁的八号包厢。这是我们辛普伦东方快车最受欢迎的预订方式, 一般提供给同路度假旅行的朋友,去威尼斯欢度蜜月的新婚夫妇……” “咳咳。” 约翰猛烈地咳嗽起来, 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列车员莫名其妙地看了约翰一眼。 “所有床上用品都是新的。” 列车员按照惯例给他们看刚拆开的包装袋。 包厢就像一个小房间, 铺着柔软的土耳其手织地毯, 床上摆着缎面的枕头与被子,床边还有一个小圆桌,兼做床头柜与书桌使用。 房间右面靠近包厢门是一个大衣柜,里面有木质的衣架,柜子里还熏了一层淡淡的香味。 衣柜旁边就是列车员提到的那扇门了。 现在门是打开的,可以看见旁边包厢的摆设与这里基本相同。 “这位约翰·多伊先生的床铺位置在车厢末尾。” 约翰迫不及待地跟着列车员走了,他尽量保持镇定,可是背影还是有点狼狈而逃的模样。 “这趟旅程变得更有意思了。”詹森低声说。 盖密尔原本对侦探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在看了这么多蚂蚁之后,他发现约翰真的很特殊。 是一群虫子里最结实强大的那只,既聪明,又灵活。 ——在一群只会埋头爬动的蚂蚁里,有一只聪明的蚂蚁抬头看到了神,还试探着伸出触须,接过了神给予的食物,完成了神交给它的任务,又聪明地意识到神的强大与危险,试图混入蚁群让神找不到它。 这只蚂蚁根本不知道它的意志力让它鲜艳又明亮,别说混在蚁群里面了,就算全身涂抹泥浆都盖不住。 但蚂蚁不知道,因为蚂蚁是看不到这种光亮的。 “噗。” 这事真的很好笑,一只有宝石光泽的甲壳虫拼命伪装成灰蝉。 詹森比盖密尔稍微好一点,不会直接把人类当做虫子,但是在他眼里,约翰刚才上车之后,就像一只弓着背的黑猫,耳朵竖起,一边紧张戒备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路。 真是又可怜,又好玩。 想归想,詹森还是友善地提醒: “别吓他了,人类很脆弱,长期处在惊慌状态里会短命的。” 盖密尔遗憾地摊开手,他背对着包厢门,取下了银质面具。 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詹森的模样,浅绯的唇贴近詹森的脸颊,呢喃着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你说得对,我不看他,你也不要注意他,这是属于我们的旅程……” 詹森在听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眉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然后他的耳朵后面冒出了许多细软的黑色小藤蔓。 盖密尔一口含住,轻轻舔舐。 随着他的靠近,赤红色长发也覆在詹森的额头与脸上,更多的黑色藤蔓忍不住伸出来,把头发“挑”开。 “……难以相信,车站上竟然会有水洼!还没有人清理!” 一个男人愤怒地说,并且声音越来越近。 盖密尔停止动作,重新戴上了面具。 詹森身上的那些黑色藤蔓也全部消失了,他站起来,在门口看着那个带着秘书走上火车的银行家。 银行家的裤腿与皮鞋上有明显的水渍,看起来像是一脚踩进了坑里,连袜子都湿了。 银行家正对着身边的列车员发怒,后者只是负责搬运行李的人,并不是那位站在车厢门口接待乘客的首席列车员,所以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詹森透过走廊的车窗往外看,发现外面有几个穿着法国军装的男人,他们在护送一位身份很高的贵族。 那是一位老人,头发雪白,穿着一件面料昂贵的衣服,身边带着管家与仆人,行李箱外壳上还有家族徽章。 所以银行家没有得到真正贴心的服务,而是被尽快地送上了车,否则他就要在站台等待这位贵族安置完毕了。 “詹森先生?” 银行家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詹森,停止了抱怨,摆出一个自以为友好的笑容。 “在酒店的汽车上没有看到您的身影,我还以为您放弃了乘坐这趟火车呢?” “一个英国人怎么会放弃威尼斯的阳光呢?” 詹森终于说话了,因为他发现银行家有意越过自己望向包厢里面,可是银行家的视线依然透过了戴着面具的盖密尔,就像那里什么人都没有一样。 这里可不是酒店了。 在这趟火车上,以姓名为“联系”方式缔造的“临时契约”,不仅有詹森的名字,还有盖密尔的。 正常的乘客应该会对詹森两人视若不见,而提供服务的列车人员会在听到名字、或者听到詹森与盖密尔说话的声音时想起这是他们的乘客。而詹森与盖密尔所在的地方,正常乘客都会“自动无视”,包括那些靠近他们的列车员,也会被其他乘客忽略掉的。 不正常的乘客,当然是像约翰那样,全都能看见。 可是银行家再次表现出了他奇怪的一面。 詹森注意到走在后面的银行家秘书表情在迷惑与茫然之间不断切换,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詹森这个包厢,可是银行家停在包厢门口与人交谈,堵住了通道,又等于强迫他去注意这里。 詹森直接关上了包厢门。 银行家的脸色很难看,他恶狠狠瞪着包厢门一眼。 “鲍尔先生?”秘书忍不住提醒,“莱格利斯伯爵上车了。” 再堵着路不挪动,可能会得罪那位贵族。 银行家鲍尔气冲冲地走到了十号包厢门口。 他踢了一脚行李箱,还高声地吩咐秘书为他翻找物品,箱子边角又不小心砸到了包厢墙壁。 这让九号包厢的门猛然推开,一个女人的声音恼怒地说:“能请你安静一些吗,先生?” 詹森把脱下的外套放在大衣柜里,这种人类的衣架盖密尔不会用。 他正准备伸手去接盖密尔那件夫拉克外套,忽然发现重新取 “怎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 盖密尔用指甲挑开八号包厢的扣锁链条,无声地把门推开。 完美绝伦的侧脸,映着走廊照入的昏黄光线。 盖密尔指了指自己的脸,詹森看了他三秒钟,才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张望。 一个女人靠在九号包厢门口,她披着一件昂贵的白色丝绸披肩,颊削瘦,应该长得很漂亮,只是看起来非常憔悴。 “瓦妮莎?” 詹森忍不住回头,低声问。 “是她。”盖密尔确认。 瓦妮莎小姐,伦敦著名的歌剧女演员。 海神认识的是声音,不是脸,就像他认约翰也不是看脸一样。 詹森倒是拥有辨认人类长相的能力,可是歌剧女演员站在舞台上,是被强烈的灯光照耀的,有夸张的戏服与浓妆遮掩。 两年过去,瓦妮莎完全失去了那种气质与神采,她处在一种焦躁又恼怒的状态里,意志力更是明显下降,很不稳定。 这种精神状态不要说登台演出了,估计连打桥牌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会输得一塌糊涂。 这倒不一定是遭遇了神秘事件。 像是其他精神疾病、生活遇到重大挫折……连续失眠三天就会这样。 “很巧。” 詹森两年前离开伦敦就没有再回去,他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瓦妮莎正转过头,她下意识地向詹森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属于社交习惯的笑容。 詹森:“……” 好像不是在火车上,而是在伦敦。 詹森关上包厢门,对盖密尔说:“瓦妮莎也能看到我,” 盖密尔解开衬衫的扣子,甩掉靴子,他不喜欢这些人类衣物。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然后歪着头说:“不要管那些蚂蚁……对了,人类睡的床这么狭窄吗?” 外面走廊的声音渐渐变大,各种杂音混合着抱怨声,乘客已经全部上了火车。 詹森没有再听那些动静,他靠坐在盖密尔旁边,细软的黑色藤蔓试探着卷起红色长发。 缠绕着勾连,扭动着摩挲。 盖密尔无声地笑,他伸手揽住詹森,下颌抵在詹森肩膀上,金色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耳朵开始发生变化,银色的耳骨撑起透明薄翼,轻轻抖动了一下。 一声嘹亮的尖锐呼啸,蒸汽列车拖着五节车厢缓缓向前行驶。 黑色浓烟不断冒出,煤块被填入锅炉。 鼓动的蒸汽经由活塞,由金属连杆拉扯着动轮在铁轨上越滚越快, 就像是一台大型乐器发出的尖锐声响。 “听起来不错。”盖密尔闭着眼睛评价。 *** 约翰在列车的轰鸣与摇晃里睡到了早上六点。 他的下铺是一位银行家的秘书,昨天开着壁灯整理文件,一直忙到了半夜,现在睡得死死的。 约翰轻巧地跳下床,他没有换睡袍,他的行李箱里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不过一套体面的衣服他还是能找出来的,毕竟要去威尼斯办事,怎么可能穿着破旧的皮夹克拜访委托人呢? 约翰把自己藏在枕头。 这是他从一位美国同行那里学到的小技巧。 这两年约翰根本没有回过伦敦。 虽然放弃了那栋摄政街上的独栋房子做事务所有点可惜,但是躲风头更重要。 由于卡洛琳夫人的顾问团是约翰去联系的,在那一系列声势浩大的诉讼结束之后,约翰也平添了许多法律界的人脉。即使离开了伦敦,他也能轻松地通过这些律师与会计师接到委托。 这两年约翰几乎是在度假——接到电报与信件委托——完成委托——度假这个循环里生活的。 报酬都很丰厚,因为这些律师认识的人非富即贵,所以约翰这两年过得很顺心,甚至有种想要继续这种潇洒生活的想法。 昨天的遭遇让约翰猛然醒悟,想要安稳地活着,还是不要四处旅游度假了,会很容易遇到邪神的。 约翰打开包间门,探头张望,发现走廊里还是静悄悄的。 约翰走进车厢尽头的盥洗室,花了五分钟解决问题,哼着歌离开头等车厢。 这列火车一共五节车厢,除了一节头等车厢,一节二等车厢,还有一节餐车与休息室,一节炊事车(储藏室 厨房),一节只能头等车厢乘客使用的休息区,包括一个小图书馆、吸烟室、女士沙龙。 约翰以为自己起得很早,没想到餐车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他抬抬帽檐,向这些陌生人打个招呼,就准备随便找个座位。 ——在餐车这样的地方,拼座是难免的。 约翰在路过一张桌子的时候,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忽然抬头,粗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抓过来。 以约翰的灵活身手,他可以躲避,可是会碰翻右边桌子一位女士的餐盘,他只能停住,任由自己被牢牢抓住。 “哦,马丁警探,真没想到会在东方快车上遇到你。” 约翰看着那个络腮胡男人说,“苏格兰场已经这么有钱了吗?竟然可以为一位警探报销豪华卧铺车票?” 他的声音不算大,不过周围两张桌子的人都听到了。 这些乘客都来自二等车厢,不过身家也很丰厚,对警察这两个字本能地反感,认为这会惹上麻烦。 跟马丁警探同桌的男人一口喝完咖啡,匆匆离开。 约翰顺势在这张桌子旁边坐下,晃晃手臂,示意道:“尊敬的警探,我想我应该没有触犯英国的法律,而且我们在法国的领土上,然后会进入瑞士,最后抵达意大利。” “闭嘴,你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你触犯过多少条法律你自己清楚。” 马丁警探压低声音,他恶狠狠地说,“你竟然也出现在了这趟列车上,案件难道跟你有关?” “等等。”约翰连忙阻止。 他不阻止不行,否则苏格兰场冤枉好人的传统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你在说什么?我要去威尼斯见我的委托人,对方很急,所以我只能搭乘东方快车,难道你不是从加来上车的吗?你不知道加来遭遇了风暴,根本没有别的车票可以买?” 马丁警探死死地盯着约翰,像是要看出他说谎的迹象。 “别告诉我,你这个消息灵通的家伙,不知道伦敦的神秘死亡事件。”马丁警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什么?我这两年都没回伦敦,怎么可能知道?” 约翰刚说完,就看到餐车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打着哈欠的家伙就住在约翰下铺,看着他恭敬地为另外一个秃顶男人拉开椅子,还去找列车员要了菜单。 “你认识那个家伙?”马丁警探低声问。 “一位瑞士的银行家,姓氏是鲍尔……别这样看着我,他的秘书跟我同住一个包厢,我是十五号他是十四号,所以我知道他服务的人叫什么。”约翰表情无辜。 马丁警探松开手,遮掩着扭过头,像是为了不让银行家鲍尔先生看到他的脸。 “就是那个混蛋,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古董金币,可能是赃物,牵扯到一个盗匪团伙,我很确定!因为向他购买这些古董钱币的收藏家跟商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什么?”约翰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马丁警探严肃地说:“第一个从马车上摔落,恰好被马蹄踩扁了脑袋。第二个喝醉酒淹死在自己家的花园喷水池里……喷水池,小孩子都淹不死的!他就躺在里面呛水死了!第三个更夸张,吃面包的时候噎死的!第四个梦游的时候从阳台跳下来摔断了腿,他也是唯一没死的,因为他的儿子赌博输钱,早早地把那块金币卖掉了,结果他儿子心脏病发作死了。第六个人是在赌场里收购了金币的骗子,他家里失火,全家人都跑出来了,只有他被烧死了!这些人死亡之后,金币都不见了,苏格兰场怀疑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匪团伙!” 约翰:“……” 不,可能没有什么盗匪团伙,是那些金币有诅咒吧? 第37章 难道是我的钱 上午十点, 辛普伦东方快车吸烟室。 车厢用摩洛哥挂毯装饰,铺着漂亮的柚木地板,热那亚天鹅绒制作的靠枕放在宽大的沙发上。 圆桌上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 同时还提供烟斗通条, 来自远东的茶叶, 以及阿拉伯式的水烟筒。 银行家鲍尔带着得意的笑容,拿出一个金质的古董匣子,然后用一块紫色丝绒垫在手里, 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面取出了一块金币。 “这是十八世纪铸造的西班牙金币里最具有价值的一种, 国王金币!莱格利斯伯爵,看这背面的王家盾徽,这是专门为王家铸造的, 而且保存完好, 看这尊贵又华美的光芒……它的价值是那些金羊毛的上百倍!” 满头白发的法国老贵族原本神情有点不耐烦, 在看到这枚金币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他身边的管家立刻递过来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金框放大镜, 这本来是老伯爵阅读信件时用的。 “普通人不了解它的珍贵,我想尊敬的莱格利斯伯爵是不会看错的。”银行家小心地说。 法王路易十四的第二个孙子继承了西班牙王位, 鲍尔相信这些金币在法国会更抢手。 只可惜法国距离英国太近了。 如果那些荒唐的诅咒说法传到巴黎, 他一个铜子儿都赚不到。 银行家按捺住心里的不安, 期盼地看着老伯爵。 老伯爵在抽烟斗,他没戴手套,更不屑使用那块紫丝绒手帕。 ——这又不是什么宝石,一枚两百多年前的金币, 他家族的历史都比这块金币久。 老伯爵用放大镜仔细看了两眼, 就知道是真的。 虽然金币成色很好, 但他不会在火车上向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购买古董钱币。 银行家急切地说:“我只按照市场价的一半出售。” 他掀开盒子, 给老伯爵看里面的金币,大概有二十枚。 “我已经联系了威尼斯的一家拍卖行,这是伦敦银行的鉴定师出具的证书,到了威尼斯还会有专门的古董钱币专家做鉴定……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经济危机,让我名下的工厂全部关闭,财产也大量缩水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老伯爵抬手打断了银行家的念叨,给自己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管家立刻请银行家离开。 银行家愤怒地走了,结果差点在门口撞到一个矮壮的男人。 “哦,抱歉!”这个男人很热情地跟银行家打招呼,他似乎要去隔壁的那间图书馆。 银行家审视着这个家伙簇新而笔挺的衣服,料子很好,鞋子搭配却不对,还有那口浮夸的美国腔。 一个暴发户。 银行家记得这是住在六号包厢的美国汽车商。 银行家迅速更换了目标。 珍贵的国王金币他还打算兜售给七号包厢的英国人,那些普通的金羊毛金币,不如就卖给这个家伙吧。 上午十一点,头等车厢。 列车员手里捧着一个红色封皮的本子,正按照包厢顺序敲门。 “女士,午餐供应时间到了。” 列车员来到九号包厢门口,跟瓦妮莎小姐打了个招呼。 他对这位小姐没有起来吃早餐的事一点都不惊讶,头等车厢的很多客人都是睡得很晚,起得很迟。 贵族们的早餐甚至是坐在床上享用的,只有那些买了二等车票的人才会舍不得每天的定额免费早餐,早早地跑到餐车里占据一个空位。 看着瓦妮莎小姐离开,列车员又去敲八号车厢的门。 第一遍,里面没有动静。 第二遍,还是没有动静。 列车员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发车之后,他就没有看到七号与八号车厢的乘客,他夜间是在车厢走廊里值夜的,以便随时响应包厢乘客的服务铃传唤。 虽然免不了打瞌睡,但是列车员确定他没有一次听到这两个车厢的服务铃,从上午到现在也没有在餐车、吸烟室等地方看见那两位乘客。 一个英国人,另外一个…… 好像是意大利人? 列车员发现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了,他连忙翻开自己手里的乘客登记册。 “詹森先生?盖密尔先生?” 包厢的门忽然打开了。 列车员对上了那张银质的威尼斯面具,神情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像看到一个普通一等票乘客那样,态度恭敬地说:“打扰了,午餐时间到了。还有,两位先生在抵达威尼斯之后,需要购买远东线的车票吗?我们会在今天抵达瑞士洛桑车站时发电报,代订车票,保证乘客可以直接在威尼斯车站换乘远东线的东方快车。” “不用了。” 詹森也打开了七号包厢的门,衣服很整齐,还戴着帽子。 “我们去餐厅,今天的餐单是什么?” “法国菜,东方快车的习惯是当我们位于什么国家,就提供什么国家的美食。今天有新鲜的生蚝、龙虾、大马哈鱼。” 这显然不能引起詹森的兴趣。 海里的东西他早就吃腻了。 “还有呢?” “小羊排,松露与鹅肝。” 列车员领着两位乘客往餐车走去,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服务周到。 车厢走廊很狭窄,两个人无法并排行走。 盖密尔走在詹森身后,比起人类的菜肴,他对车窗外连绵的山脉更感兴趣。 “那是阿尔卑斯山脉,即使在夏天,也能看见雪峰景色。” “真想躺上去试试。”盖密尔自言自语。 “抱歉,先生……” 列车员面露疑惑,詹森咳嗽一声,轻声说:“我的朋友想去瑞士滑雪。” “啊,滑雪,您也喜欢那项时髦的运动吗?” 这位列车员不仅英语讲得流利,见识也很广博,他立刻谈起了1924年法国夏莫尼的那场盛会(注)。 他说得很生动,到达餐车门口时,詹森甚至觉得车厢太短了,不能听到更多关于人类的冰雪游戏。 所有购买一等票的乘客在餐车都有一个保留的位置,并且集中在一个区域,当列车员走到唯一那张空桌前,取走那两个带有包厢号的标记金属牌时,忽然发现周围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詹森站在车厢门口没有动,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餐车里的人。 他看的正是前方那一处头等车厢用餐区域。 事实上,餐车里的其他乘客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还在正常地用餐与交流。 托着餐盘的服务生也自动避开詹森,为其他人上菜。 出意外的是那些头等车厢客人,他们陆续注意到了詹森,然后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詹森是个很显眼的人。 他的容貌英俊,又非常年轻,穿着很讲究,这样的人通常出身良好、身份不凡。 就像刚才那位莱格利斯伯爵一样,大家都会停止说话与用餐,点头致意,这是社交礼仪。 但是—— 整节车厢好像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人对詹森视若不见,另外一部分人齐齐地抬头注视詹森。 詹森脱下帽子拿在手里,走到空桌前坐下。 “怎么回事?他们全部能看到你?”盖密尔低声问。 詹森接过列车员递过来的菜单,他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分到盖密尔身上……哦不对,还有两个人例外。 约翰费劲地按着一个络腮胡男人,又拼命捂住对方的嘴,桌上的碗盘叮当作响,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没什么事。”约翰一边对列车员解释,一边问自己的身边的人,“马丁警探,你要干什么?” “火车上有个戴威尼斯面具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马丁警探从牙缝里挤出词。 约翰吃惊地看他,他昨天上车的时候就发现没有人能注意到盖密尔脸上的面具,就像那是一张普通的脸,结果这位来自苏格兰场的警探跟自己一样具有看破真实的能力? “那是两个危险人物,我劝你先冷静。”约翰低声警告。 “不行,另外一个不戴面具的人我认识……我在一个命案现场看到过他,当时他带着一个阿拉伯灵媒,站在尸体旁边。” 约翰听了一惊,然后更头痛了,他连忙劝说:“我们在火车上,你急什么,除非对方跳车。还有最重要的不应该是金币……那个盯着金币的盗匪团伙吗?” 马丁警探冷静了,约翰这才松开手。 “你认识那两个家伙。”马丁警探死死地盯着约翰。 侦探无力地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总是会认识一些危险人物,相信我,这是我知道的……最危险的两个人。” “是吗?他们是什么来头?跨国犯罪团伙的头目?假|币贩子?军火商人?”马丁警探追问。 约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盖密尔朝自己招了招手。 约翰用手指自己鼻子。 盖密尔点头。 马丁警探立刻紧张起来,约翰只能解释:“别紧张,我过去一趟。” 马丁警探想要阻止约翰过去“通风报信”,可是侦探的身手太灵活了,他没拦住。 在那些看不到盖密尔的人眼里,约翰跟自己同桌的人争执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跑到詹森对面的空位坐下,连询问都没有,可以说是非常无礼了。 “需要我为二位介绍今天的菜单吗?”约翰努力挤出笑容。 “二位?” 后桌的美国汽车商夸张地笑起来。 旁边桌上的老伯爵露出厌恶的表情,他用餐巾擦擦嘴,起身离开,他的仆人连忙跟了上去。 约翰眉毛一抽,压低声音问:“他们只能看到一个人?” “你还是那么聪明。”盖密尔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他把声音控制在只有这张桌子上的人能听见的范围。 约翰想要马上离开,但他还是迟了一步,詹森已经开口了:“这件事跟你有关,侦探先生。告诉我,两年前我付给你的尾款金币,你放到哪里了?” “那袋西班牙金币?我存在一家银行了。”约翰同样压低声音说。 当时他被记者、警察、还有同行们盯上了,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上有个大秘密。 关于卡洛琳夫人财富来历的秘密。 “……如果我拿出一袋西班牙金币去鉴定变卖,肯定会遇到一系列的阻挠为难,我船票都买好了,急着离开伦敦。如果随身携带这些金币也会引起麻烦,海关那段时间都在抓走私,有权利搜查行李箱,我又不是什么贵族。所以我乔装改扮,然后开了一个匿名保险柜。这两年我根本没回伦敦,那笔钱应该还在银行,我缴纳了五年的存放费用。” 约翰说到这里,心里忽然咯噔一跳。 被诅咒的金币? “难道那是我的钱?”侦探呆住了。 詹森放下菜单,看着约翰说:“不,是我的钱。一笔没有顺利交到你手上的钱,你肯定没碰触到那些金币,甚至连钱袋都没换就放进了银行。导致这笔钱的所有权还是我,不是你,因为你没‘亲手’拿到。” 约翰:“……” 邪神的钱这么危险吗? “任何与‘神秘’有关的联系都是危险的。原本这笔钱到了你的手里,‘联系’就会自动结束,可是你没‘收款’。” 詹森用手按着菜单,推给旁边看热闹的盖密尔。 詹森语气冰冷地说:“现在这笔钱又出了别的意外,它开始拥有强烈的攻击性,会让人类惨死。” 说到这里,詹森忽然停住,因为服务生走过来了。 盖密尔看不懂法文,随便指了菜单上的两行,服务生恭敬地接了过去。 盖密尔继续听詹森威胁侦探。 詹森用一种让约翰头皮发麻的声音说:“今天我一走进这节车厢,就感觉这附近六张桌子上的人都欠我钱!你应该去调查,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头等车厢的这些乘客们究竟做了什么!” 第38章 餐车的意外 约翰从车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很黑。 他不明白自己存在银行保险柜里的钱怎么会被人拿走,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约翰匆忙起身,跑回马丁警探那张桌子, 飞快地问:“那个叫鲍尔的银行家, 跟伦敦的普伦银行是什么关系?” 马丁警探一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呃,他是瑞士人, 在几年前成为了普伦银行的新董事,但是最近经济状况不理想, 在离开伦敦之前出售了股份。” 约翰的眼皮一跳,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作为一个侦探,约翰会及时阅读报纸,掌握各种资讯。 所以约翰很清楚, 那场在一年前造成美国动荡的大萧条并没有过去,还波及到了欧洲金融行业。 证券交易所的门都快被砸烂了, 很多中产阶级在一夜之间沦为贫民。许多工厂关闭,无数人失业,一些银行家由于欠债无法收回、投资泡汤等缘故陷入困境。 想要脱离困境,保住自己的社会地位,只能想办法筹钱。 变卖古董、地产、证券都是很常见的手段。 很显然, 这些都不够,或者没能卖出合理的价格,所以鲍尔忍不住动了歪脑筋, 盯上了普伦银行的那些匿名保险柜。 银行的私人保险柜分为两种, 一种是固定的, 一种是临时的, 都需要缴纳费用。 不过前者通常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所以不能动。 后者的情况就复杂了,有很大一部分是赃物,不能见光,也有一部分是指定给某人的钱款或者物品。 约翰曾经用这种方式接受过很多委托人的报酬,委托人存入钱款物品,出示单据,上面有物品名称与柜号。侦探完成委托之后拿到钥匙,再去银行提取。 不管是提取,还是存放,都不需要提供真实姓名。 同时匿名提取也有一个缺点,丢了、少了、坏了,统统不赔。 这是因为很多人匿名存放物品时,不肯如实地在单据上填写物品名称,或者不愿意拆开物品包装给银行的职员检查,有时候又是画作宝石古董等需要鉴定的物品,这样真伪难辨、内容不明的东西,怎么估量价值呢? 匿名保险柜的存放期最长只有五年。 五年一到,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都会被银行清理,归银行所有。 所以鲍尔肯定是先把主意打到那些快要到期的匿名保险柜上,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个人财产,然后贪心不足,又盯上了那些租了最长年限且在两年内毫无动静的保险柜。 约翰恼怒地咒骂:“那个该死的混蛋,他就这么缺钱?那点儿西班牙金币,能填补多大的窟窿?” 他当初这样随便处置了那袋金币,一个是因为时间匆忙,一个就是这笔钱对普通伦敦市民来说是天降横财,可是对银行来说这点钱并不算什么。 西班牙金币少见是因为含金量高,所以被人融化了重铸成新的钱币。 保存完好的西班牙金币,价值还可以,但不是没有,一家老牌银行什么金币没见过?不会砸自己信用私吞客户的金币。 谁能想到会有鲍尔这样一个决心卖了股份跑路的银行董事呢? 约翰在1928年4月离开伦敦,那时别说是他,全世界的人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一场海啸般的经济危机。 约翰愤怒地站起来,准备去找银行家鲍尔,因为那家伙不在餐车里。 “你在说什么?鲍尔卖的不是普通的西班牙金币,是国王金币啊!”马丁警探翻着记事本说。 “国王金币?” 约翰呆住了。 国王金币当然不是指有国王头像的金币,而是专门为王室铸造的特殊金币,一般不做流通用。 约翰从来没把那袋金币全部倒出来过。 当初詹森提出加钱,在小巷里把钱袋丢过来的时候,约翰也只查看了上面的两三枚,谁知道这袋子金币里还有“特殊型号”? 约翰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差点想问詹森这是什么意思?在普通金币里混一个惊喜吗? 侦探刚直起腰,又沮丧地坐回了原位。 他敢打赌,邪神根本分不清这些金币之间的区别,以为都是一样的。 “马丁警探,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约翰咽回了金币有诅咒的说辞,改口说,“鲍尔很有可能在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向头等车厢的乘客推销这些古董钱币。” “什么?” 马丁警探震惊。 因为他收到的情报是鲍尔准备去威尼斯拍卖行出售金币。 “……他等不及了,或者说他不想浪费时间,只想尽快把这些金币脱手。” 其实约翰怀疑银行家是害怕诅咒,约翰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那些购买了古董钱币的人纷纷出事,怎么这个银行家本人还能活蹦乱跳直到登上东方快车出现在詹森面前? “我们需要回收这些金币,不能再出事了,不能……不能让那个盗匪团伙继续制造血案。”约翰很费劲地对马丁警探说。 如果能把金币指为赃物,逼迫银行家退还乘客的钱款,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否则火车到站之后,人群四散,又没有赔偿,乘客不愿意承认自己在火车上买了古董金币,那要怎么办?邪神可不会为了人类安全义务劳动。 约翰头痛地想,难道需要自己一家家去偷回金币,这也太难办了。 约翰黑着脸,跟马丁警探离开了餐车。 这时主厨带着服务生,高高地端着一个银质盘子过来了,后面还有人推着一辆送餐车。 所有乘客齐齐转头望向盘子里的食物。 是一只手臂那么长的龙虾。 黄油焗烤的浓烈香味在整节车厢里弥漫。 詹森:“……” 盖密尔:“……” 看着这只头部完好的大龙虾,心情非常微妙。 怎么说呢,就像一个人吃腻了根本不想再吃的土豆,忽然发现蚂蚁配上了数种气味剂,把它制作成了一份每个蚂蚁都衷心赞叹的豪华美食……也不是不行,只是心里会生出一个巨大的疑问,土豆它值得吗? 盖密尔怀疑餐桌上的这份不是龙虾,而是某种跟龙虾长得很像的人类食物。 主厨用龙虾尾做了一份浓汤,还带来了一瓶产自法国勃艮第的白葡萄酒,配餐用的。 主厨只会说法语,詹森听懂了一半,他负责点头。 盖密尔只看懂了这位人类厨师的矜持骄傲,以及其他人的赞叹表情,好像认为这种恰到好处的火候十分难得,食材也很难得。 第二份菜肴也被端上了桌,是的,临时征用了后面的空桌(龙虾的盘子太大)。 特质的圆孔铁盘,十只还在滋滋冒油的烤蜗牛。 有浓厚的奶油味与酒味,主厨现场撒上茴香与胡椒。 “贝类?”盖密尔低声问詹森。 “不是……好吧,差不多,一种陆地上的贝类?”詹森庆幸自己至少知道蜗牛。 菜单是盖密尔随手指的。 虽然他们可以吃更多的食物下去,但是为了不吓到人类,今天中午这两道菜就足够了,不能再加。 “像人类那样旅行。”詹森提醒盖密尔,这话同时也在提醒他自己。 品酒师亲手打开酒瓶,倒出一些请他们品尝,确认后再放到桌上。 这种酒不需要醒酒就能直接饮用,不过这个细节詹森与盖密尔谁也不懂,人类气味剂的品种五花八门,可能比太阳系的天体数量还要多。虽然搞不清人类对酒的吹嘘赞美,但试试也没什么不可以。 让詹森去点头、微笑、付钱就完了。 主厨得到客人的赞美与小费,高兴地带着服务生离开了。 “人类的口味真奇怪。” 盖密尔没有揭开面具,他暂时让附近的人都忽略自己的存在,握着餐叉的手变成了一团黑色的阴影,迅速吞掉了餐叉上的龙虾与蜗牛。 詹森比他像人类,用餐叉送到嘴边,细嚼慢咽。 这时餐车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那个美国汽车商捂住脖子,两眼翻白。 他把餐盘全部打翻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涕泪齐流,神情恐慌。 “他被噎住了!” 瓦妮莎小姐站起来惊叫。 有人惊惶地避开,有人试图去拍打汽车商人的肩背。 可是这些举动都没有效果,汽车商的脸越来越红,他拼命地想要呛咳,却只能发出赫赫的怪声。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眼看就要不行了。 混乱里,詹森踢了汽车商人一脚。 “噗。” 美国汽车商吐出了一小块羊骨头,这才像破了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开始喘气。 骨头上有血,是他自己喉咙被划破流出的血。 “有医生吗?这趟列车上有没有医生?” “有的,在二等车厢那边……” 没多久,一个矮壮的男人提着医药箱,在列车员的带领下匆忙跑来。 这时约翰也赶来了,他看到这乱糟糟的景象,下意识地去找詹森,结果发现混乱就发生在那张桌子旁边,可是两位邪神坐在红彤彤的龙虾盘子面前,悠闲地品尝着葡萄酒。 约翰:“……” 侦探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转眼又看到了正在救治美国汽车商的那位医生。 “阿贝尔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约翰震惊。 阿贝尔抬起头,他迷惑地盯着约翰看了一段时间,然后猛然醒悟:“是你,那个来自英国的侦探?上帝啊,从黑礁镇海啸之后就没见过面了!” “你怎么在这辆火车上?” “我要去威尼斯发表演讲啊,科学期刊邀请了我,你忘记我用热气球制造的海难生还奇迹了吗?威尼斯人很重视海啸灾难,比法国佬的态度好多了。”阿贝尔医生看不见旁边的詹森,他喜滋滋对约翰说。 “医生,还是先看看这位先生吧!”列车员焦急地提醒。 阿贝尔医生连忙低头说:“哦哦,他没事,他只是伤到了喉咙,也许气管也有点损伤,这些天不能吃热烫的食物,也不要喝酒。”医生拿起地上的那块羊排骨头,十分纳闷,这么大的骨头是怎么卡进去的。 “当然,作为医生我还是要嘱咐这位先生,吃饭必须小心一点,不要这么粗心大意了。” 但约翰知道,这跟吃饭没关系,应该是金币的诅咒起效了。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阿贝尔医生真相,马丁警探已经走过来,大声地对着整节车厢的人宣布:“这不是意外,我怀疑有人想要谋杀这位先生。” “啊?” 所有人震惊地望向他。 就连躺在地上的美国汽车商人也满脸惊讶。 “这,这不可能,被骨头卡住,这是什么谋杀方法?”列车员惊怒地问。 “因为他不是第一个因为购买古董金币噎死的人。”马丁警探高声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就肯定是蓄意谋杀!” 众人:“……” 阿贝尔医生举手说:“等等,这位先生还没死。” “那是他运气好,凶手肯定还会动手!”马丁警探愤怒地说。 他与约翰刚才去找银行家鲍尔,结果这家伙躲在包厢里,否认金币来历有问题,也拒不开门,这让马丁警探十分恼火。 “有一群穷凶极恶的盗匪正在追踪这些金币,所有购买了金币的,你们应该立刻找鲍尔退款,否则你们会有生命危险!” 约翰木然地看着马丁警探提出警告。 阿贝尔医生凑近侦探,低声问:“他是疯子吗?” “不,除了盗匪集团是假的,其他是真的,那些金币有诅咒。”约翰回答,这也是他没有阻止马丁警探的原因,不管什么办法,至少火车上的乘客不能死。 “诅咒?怎么可能?”阿贝尔医生惊奇地说。 约翰:“……” 他忘了,医生已经没有黑礁镇的真相记忆。 现在的阿贝尔医生,是那个坚信科学的医生。 第39章 诡异的金币 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大部分人像是看疯子一样看马丁警探。 列车员上前劝说:“对不起,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马丁警探掏出了证件。 “苏格兰场?”列车员有些迟疑,他并没有立刻俯首听从吩咐, 毕竟他是个法国人, 而这趟火车的终点站是威尼斯而不是英国。 火车上的乘客国籍就更加复杂了,而且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还真不怎么把一位孤身的英国警探放在眼里。 特别是在大家认为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跟谋杀毫无关系的情况下。 马丁警探清清嗓子,环视了车厢里的人一圈, 厉声说:“关于这些古董金币,迄今为止已经有五个人丧命,一个人摔断了腿, 这些事都发生在伦敦……” 约翰看到众人的表情就知道大家根本没当回事,只能站出来补充:“这些可怜人大部分都是有身份地位的绅士,他们有的是收藏家, 有的是贵族,还有一个人是赌场里提供物品抵押金的商人, 只是因为拥有了金币, 就遭遇了这种不幸。” 约翰一边说一边给马丁警探打手势。 警探反应及时地从口袋里拿出几份折叠好的报纸。 约翰迅速地瞥一眼标题,很好,有关于诅咒的说法报道。 “我相信从英国来的先生、女士们……可能看到过类似的新闻。” 约翰飞快地接过报纸, 有意地把某个版面展示给大家看。 诅咒这个东西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相信的——你永远不会对英国的报纸评论家们失望, 他们总是会把不存在的东西描述得十分生动, 让人一看就会相信。 比如绯闻、丑闻的细节,又或者是伦敦城市里的恐怖传说。 “是诅咒金币, 我听说过!” 瓦妮莎小姐不愧她女高音的身份, 这惊天一呼, 让整列车厢都安静了。 正在“喝”龙虾浓汤的盖密尔抬起头,好像在等瓦妮莎叫第二声。 让盖密尔觉得遗憾的是,瓦妮莎像是负荷不了这种精神压力,软软地倒在椅子上。 阿贝尔医生熟练地跑到这位歌剧女演员身边,把她从昏厥里救醒。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匆匆地说了一声抱歉,从约翰手里接过报纸,然后神情紧张地阅读,很快报纸又传到了其他桌子上。 约翰看着车厢里的混乱景象,走到列车员身边问:“请你去头等车厢那边,把银行家鲍尔先生请到吸烟室可以吗?” “这……” 列车员紧张地说,“我马上就去请示列车长。” 他显然不能拿主意,也不敢承担这份责任,否则鲍尔先生坚持自己的名誉受到损害,苏格兰场的警探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却有可能丢掉这份薪资丰厚的工作。 约翰知道这是必要的流程,没有反驳。 詹森刚才提到的六张桌子上的人——基本都在场,只有老伯爵与他的仆人提前走了。 想要说服那位老伯爵可不容易,约翰凭借自己看到的那几眼,就知道老伯爵是一个傲慢又固执的人,仅仅因为觉得美国汽车商的笑声粗俗无礼,就提前结束用餐离开了这节餐车。 所以在找老伯爵之前,最好获得列车长的许可,而且头等车厢的乘客们全部相信了金币有问题的事实。 约翰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视线掠过詹森那张桌子,眼皮又忍不住抽搐了。 ——在混乱的车厢里,只有这两位还在悠闲地用餐。 他们端起酒杯,像模像样地碰了一下,然后喝完杯里的葡萄酒。 看表情显然并不觉得这瓶昂贵的白葡萄酒多么好喝,不过刀叉用得还算得体,伪装人类也很到位。 等等,不对! 约翰难以置信地看着盖密尔,戴着那张面具是怎么喝下酒的? 面具上没有一条裂缝,还装饰着羽毛与亮片。 酒杯倾斜之后……总不能是全部被手指吸收了吧? 约翰想到这里,眼前忽然一黑,他立刻闭眼等视力恢复,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不长记性。 反正出于某种神秘力量,车厢里的人都无视了詹森与盖密尔,而能够看见他们的马丁警探又恰好背对着两人,站在车厢中间严肃地说着发生在伦敦的离奇命案。 “那些金币背后牵扯着很大的麻烦,是一个盗匪团伙,我相信诸位……” “够了!” 一个意大利男人愤怒地站起来,高声说,“如果你想要追查那些金币,就应该把精力放在那位银行家先生身上,我没有买什么金币!” “没错。”另外一位头等车厢的贵夫人也开口说,“警探先生提到的那位银行家,今天上午确实在图书馆推销了一些西班牙金币,但是购买金币的只有这位美国来的先生。” 贵夫人指的是汽车商人。 汽车商的喉咙受伤,没办法说话,只能拼命点头。 约翰忍不住望向詹森,他知道邪神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因为这种欺骗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边瓦妮莎小姐用虚弱的声音说:“你们忘记鲍尔先生拿出来炫耀的那几枚国王金币了吗?” 车厢里的人齐齐安静。 约翰发现气氛不对,连忙追问。 “是……是他打翻了那个装金币的盒子,还磕破了自己的脑门。” 那个意大利男人有些不自在,当时他在图书馆跟那位贵夫人搭讪,当金币滚落之后,鲍尔竟然一时没有爬起来。 贵夫人倒是很冷静地说:“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国王金币,专门为王室铸造的,很稀有的一种金币,它就落在我的裙子上。当时我的女仆不在身边,让一位绅士从我的裙子上拿起东西显然不是很礼貌,所以我捡起了那枚金币,放在桌子上。” “然后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意大利男人脸色难看。 谁让那个银行家一副想要赶紧脱手的样子,如果东西是真的,他也不介意花点小钱买下。 “不过我跟鲍尔先生在价格上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这笔生意没有谈成。”意大利男人潇洒地伸手插兜,像是要摸出一根烟,然后他的身体僵住了。 约翰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蓦然睁大,就像口袋藏着一条蛇,又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似的。 约翰立刻挤开马丁警探,两步就冲到了意大利男人面前,用急促的语气说:“拿出来,不管是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审问人,倒像是担心对方迟了一步就会死掉。 那个男人受到这种无形的气势逼迫,心里一慌,几乎没怎么想就把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卷烟盒、手帕、还有一枚金灿灿的西班牙金币。 所有人看这个意大利男人的眼神都变了。 “不,不是这样!” 意大利男人当然知道自己是被看成手脚不干净的小偷了,他急切地站起来说:“我根本没有帮他捡金币,我只是拿起桌子上的金币看了几眼。还有,那位银行家很精明,他还专门把金币数了一遍才放回盒子里的,如果当时少了一枚,他肯定会当场指出的!” “啊——” 这声高亢的惊叫,吓得意大利男人差点绊倒在地上。 盖密尔在用刀试探着戳面包,他听着瓦妮莎小姐发出的第二声惊呼,跟着发音节奏切开了旁边的一小块黄油。 “我只是想找我的嗅盐瓶……” 瓦妮莎小姐刚才扔了自己的手包,众人齐齐探头望去,只见手包躺在地板上,一堆杂物里有个金灿灿的玩意在闪烁。 贵夫人第一个回过神,她立刻吩咐自己的女仆:“检查我的物品。” “是。” 很快女仆就在放着香水与手帕、药瓶的包里发现了一枚国王金币。 有了这两个榜样,整节车厢的人都在疯狂检查自己的东西。 不过显然,除了头等车厢这六张桌子的人之外,其他人没有被厄运金币“光顾”。 “这不可能。” 说话的是老伯爵的那位管家,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口袋里找到的金币。 “抱歉,我要去见我的主人。”管家丢下金币,匆忙跑向头等车厢。 马丁警探被这混乱一幕震住了,他眼睛眯起来,像是要说什么。 时刻观察周围动静的约翰果断地捂住他的嘴。 马丁警探又惊又怒,阿贝尔医生稀里糊涂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应该帮谁。 “冷静。”约翰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难道你相信头等车厢的这些乘客全部偷了金币?” 对,马丁警探就是这么想的。 贵夫人可能看不上金币,可是她的女仆呢? 那个法国管家也可能是在装模作样…… “不管怎么样,他们把金币拿出来了,你就装个傻。”约翰心力交瘁,只能找了个借口。 马丁警探终于挣脱出来,冷着脸说:“这些金币都是赃物,应该先没收……” “别!” 约翰最怕的就是马丁警探拿着这玩意不放,给债主名单再增加一行字。 阿贝尔医生忽然说:“我知道了,这是银行家鲍尔干的,他偷偷摸摸地把这些金币塞给了所有乘客,他想要甩脱自己身上的麻烦,他担心那个盗匪团伙杀掉他。” 约翰:“……” 除非鲍尔是扒手出身,否则要把金币塞给这么多人,还不让别人发现,这技术难度也太高了。 真的是金币被诅咒,金币自己会跑啊! “不好,鲍尔先生这么紧张,说明盗匪团伙肯定有个成员在列车上。”阿贝尔医生认真地说。 “你说得没错。” 马丁警探很赞同这个看法。 约翰嘴角抽搐不想说话,马丁警探偏偏伸手一指正在给面包片上涂黄油的詹森。 “头等车厢的所有乘客身上都发现了金币,为什么他们例外?” “他,他们还没检查呢?”约翰额头冒汗。 “不对,你说过……我也见过,他们是危险人物!” 马丁警探非常严肃地说,“鲍尔先生跳过了他们,而且鲍尔先生非常焦急,赶在午餐之前就完成了‘金币转移’,刚才不管我们怎么敲门他都躲着不出来,说明他发现了自己处境危险,这两个人就是盗匪团伙的成员!”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大声,半个车厢的人都听见了。 然而—— 阿贝尔医生一脸迷惑地问:“警探先生,你在说什么?这不是一张空桌子吗?” “不对,这张桌子上只有一个人!”那个意大利男人回过神,一脸纳闷。 “你们在说什么?两个人!”马丁警探惊怒。 “是一个人,一位英国绅士。”头等车厢的乘客们。 “真的没有人啊!”阿贝尔医生与二等车厢的乘客们。 约翰:“……” 侦探拒绝说话,侦探想跳车。 第40章 暂停 詹森放下餐叉。 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继续用餐。 那些集中在他身上的灼热视线, 很快就会迎来不幸的负面影响。 “怎么回事,我的头好晕。” 瓦妮莎小姐第一个面露惊恐,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想拿起嗅盐瓶,可是手指无力。 阿贝尔医生连忙去搀扶她,结果发现她像是犯了一种疾病。 “天啊,这位小姐有癫痫吗?” 车厢里差点又乱了起来, 这时列车长终于来了。 列车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他会说多国语言, 笑容温和亲切, 穿着也非常体面。 他不需要为火车上的普通事务奔忙, 只负责命令那些主厨与领班。 列车长看了一眼马丁警探,他很不满, 在他看来, 这位来自苏格兰场的警探是个破坏分子, 没有证据就在这列豪华火车上骚扰头等车厢的乘客,还指认一位瑞士银行家与盗匪团伙勾连。 呵,英国佬,除了虚伪,就只剩下粗鲁。 “各位先生、女士, 我是列车长桑格……” 列车长那一连串流利优美的法语,听得那些不懂法语的乘客大皱眉头。 可是没办法,这是法国的豪华列车, 火车又在法国境内。 最重要的是欧洲贵族基本都懂法语, 这是他们从小学习的东西, 头等车厢的乘客们应该也都能听懂——除了那位喉咙受伤的美国商人, 他只能干瞪眼。 “不, 列车长先生,这些金币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们的随身物品里,侮辱了我们的名誉。”贵夫人愤怒地打断了列车长的发言。 桑格很头痛,旁边那个意大利男人忽然站起来指着詹森那张桌子问:“你说那边有几个人?是不是一个人?” “啊?”桑格下意识地想说那不是一张空桌子吗? 这时负责服务头等车厢的列车员忽然说:“这是住在七号与八号车厢的詹森先生与盖密尔先生。” 随着两个名字报出,桑格忽然就看到了那两位乘客。 他对盖密尔的面具与詹森的出色外表视若不见,反而奇怪地望向意大利男人:“先生,你是不是太累了?” 意大利男人气得涨红了脸,站起来就打算找一个人为他的“视力”做证。 这时,盖密尔像是失手,把勺子磕在了汤碗边缘。 空气里似乎泛起了无形的涟漪。 约翰猛然抬头,他感觉到一股奇怪的风吹过来,这风好像还是灰色的。 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恍惚。 马丁警探像是一个困到了极点的人,在恍惚与警觉之间切来换去的,好像拼命挣扎着想要保留意识。 约翰很同情,于是他决定悄悄走过去,砸马丁警探的后脑一拳。 警探扑地。 约翰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詹森已经拿着那些金币在查看了。 这时车厢里的气氛非常诡异,人人都维持着原本的动作,神情呆滞地沉默着,仿佛变成了木偶。 车窗外尖锐的汽笛声,由转轴拉扯着车轮与铁轨摩擦滚动的噪音……约翰莫名地浑身发冷,他感觉汽笛像是人类死亡前的惨叫,那轰隆隆的动静也很像黑礁镇那个血色海水噩梦里的配音。 仿佛有很多人在呐喊,又不像人声。 约翰毛骨悚然。 “很奇怪吗?” 这美妙悦耳的声音,让约翰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他迅速回过神,看着盖密尔把那瓶白葡萄酒往掌心倾倒。 淡金色的澄澈酒水缓缓流下,像一道清泉,飘出醉人的芬芳。 手指放松地蜷曲,锋利指甲的透明反光阻挡了约翰的视线,只看到没有一滴酒液从那只手里滑落。 约翰迅速闭上眼睛,他发现盖密尔不用斗篷遮住全身之后,好像一举一动都能牵引人的全部心神,非常危险。 那位看起来像小孩在玩水其实是喝酒的海神,正漫不经心地说:“你在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侦探先生。” “什么?” 约翰警觉地问。 盖密尔放下酒瓶,望向侦探:“你刚才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约翰很勉强地说:“蒸汽锅炉……火车的动力装置,都是这样的。” “不,那是来自远古的哀嚎。”盖密尔竖起一根手指,面具后的脸在笑。 约翰明明闭着眼睛,却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动作与盖密尔同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对自己说话。 “一些植物,还有一些动物……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然后地震发生了,火山喷发了,它们临死前的痛苦与哀鸣就像它们的躯体一样被深埋地底,随着时间慢慢扭曲、变形。 “没想到人类会把它们挖出来。 “还把它们填进了火炉,让这些挤压得面目全非的尸骸在烈火里焚烧,变成残渣与灰烬。 “你听见的,就是被释放出来的痛苦哀嚎……多么优美动听啊! “我喜欢詹森安排的这趟旅行。” 盖密尔愉悦的声音让约翰脸色苍白。 侦探已经没法正常看待蒸汽火车与驱动它行驶的煤块了。 这是一趟什么样的火车,焚烧着残破尸骸,响彻着哀嚎的列车吗? “难道伦敦的大雾……” 约翰忽然想到,伦敦是受工业影响最严重的城市之一。 难道这就是灰蝶蛰伏在伦敦的原因? 漂浮在这座城市上空的不是烟尘,而是来自远古的尸骸灰烬,是它们在这个世界最后留下的痕迹。 “是的,太微小了我很难注意,詹森也不知道,直到现在我才有了答案。总之那座城市容易发生怪事,新生的邪神也很容易被人类看见,我有个建议,如果你不想进一步接触世界的本质,还是不要再回伦敦了。” 盖密尔双手交叠,语气轻松。 就像关怀一只熟悉的流浪猫那样,让它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乱蹿。 约翰:“……” 懂了,这次委托结束就回伦敦把房产变卖了。 约翰艰难地扭过头,睁开眼睛去找詹森。 “这些金币能回收吗?” “……不能。” 詹森手里的那枚金币,忽然泛起鲜红色的光亮。 约翰震惊:“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说过,这些金币后来又遇到了一些意外,变得很有攻击性的事吗?”詹森捏住金币,刺眼的鲜红重新变淡。 他把这些西班牙金币堆在桌子上,盖密尔伸手来拿,詹森直接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詹森抬头看见约翰古怪的目光,他镇定地解释:“这些金币沾上了别的力量,我刚才把它们激发出来了,盖密尔,你不能再为金币‘增加’第三个力量了。” “我不喜欢陌生的力量与你的气息混淆在一起。” 盖密尔坚持伸手,他的手掌分离出了一部分阴影,努力要勾到那些金币。 詹森的指尖也立刻出现了细长的藤蔓,死死缠住了阴影:“我们去找厄运的源头。” “先抹掉联系。”盖密尔不放弃。 “抹掉之后就不好找了。”詹森皱眉说。 “我能,刚才力量激发出来时,我闻到了那股气味,那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如果跟他产生联系,你会很危险。”盖密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情绪。 詹森抬眼:“你认识?” “是一个古神,沉睡在另外一块大陆上。”盖密尔侧头看约翰,表示有侦探在这里不能说出那个邪神的真名。 詹森发现侦探双手插兜,眼睛看着车厢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什么精致漂亮的花纹似的。 詹森默默收回了藤蔓,盖密尔趁机抓起了金币。 “你没能付给侦探先生的钱,只是表面上的‘厄运’,真正的麻烦还是这些钱币的本质。” “钱币的本质是什么?金子?”约翰本能地接话。 金子又不是煤炭,有什么来自远古的哀嚎。 等等! 侦探整个人一惊。 他的喉咙发干,勉强回过神时,发现盖密尔与詹森都盯着他,好像在等他发表意见。 约翰压力很大,他硬着头皮说:“这个……这些西班牙金币是美洲铸造的,美洲就是你们说的另一块大陆,这些金银是美洲土著拥有的,因为掠夺的过程比较血腥,所以诅咒是来源于那些土著?那些土著信仰着一位邪神?” 盖密尔用手指翻转着手里的金币,放在耳边倾听,就像人类拿起海螺去听一样,他慢悠悠地说:“鲜血与厄运的力量源自数千年,经历过人类向神灵的多次血祭,它们跟尸骨一起埋葬在地下或者神庙里,在数百年前被人类重铸成这些金币,不过力量衰弱,根本无法察觉,而且它们又有了新主人。” 盖密尔看了詹森一眼。 詹森在沉思,他确实没有察觉到金币上过于悠久的气息。 一是那些气息实在微弱,二来他是新诞生的神秘,力量远不及古神强大。 “那位邪神……” “还在沉睡,我很确定。” 盖密尔认真地说,“所以那位银行家手里肯定有一件同样来历的东西,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来自美洲的古董,一件更有威力的神祭物品,是它激发了金币的厄运气息。因为原来的主人无处寻觅,金币就根据新主人的联系,同时遵循旧日的厄运诅咒,报复所有‘不该’得到它的人类。” 约翰目瞪口呆。 詹森沉思着说:“所以最初是买了金币的人,后来变成只要‘接触’了金币,就会被金币缠上吗?” 盖密尔丢下金币说:“死了几个拥有者之后,金币威力增强了……” 他还没有说完,车厢外面就传来一声惊叫。 只见银行家的秘书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医生?听说这里有医生,快来救人啊!” 秘书身后是老伯爵的管家,他的神情还算镇定,只是脸色发白。 他们的到来就像打破梦境的契机,车厢里所有人陆续从迷茫恍惚里苏醒,直接跳过了“桌子上有几个人”的争论,记忆接续的是马丁警探指认詹森两人与盗匪团伙勾结,下意识地闪避这一桌人。 列车长桑格先生捂着脑门,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那个英国警探骚扰乘客,可是低头一看,警探趴在桌子上好像晕倒了。 桑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莱格利斯伯爵的管家凑过来低声说:“列车长先生,我们刚才强行打开了银行家鲍尔先生的包厢门,发现他浑身流血,快要死了。” “什么?” 列车长震惊,连忙喊人。 “医生在这……哎,医生你怎么了?” 众人发现阿贝尔医生两眼发直,神情惊恐,手指颤抖着想要指向前方。 约翰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阿贝尔医生见过詹森。 因为整列车厢的人都被神秘力量影响,所以大家可以看见詹森与盖密尔了。对其他乘客来说,他们的一部分记忆被模糊了一下,并不会感觉到异常,火车上的乘客这么多,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印象本来就不深,所以他们就被完美欺骗了。 可是阿贝尔医生是个例外,侦探肯打赌,阿贝尔在黑礁镇的那些记忆也一起回来了。 可怜的医生意志力没能经受住考验,剧烈的头痛让他开始惨叫,然后他昏了过去。 约翰只来得及把人接住。 现在餐车里有三个昏迷的人,女高音瓦妮莎小姐,阿贝尔医生,马丁警探,再加上那位差点噎死的美国汽车商。 乘客们满脸惊恐。 什么盗匪,他们确信这就是诅咒! 约翰没有时间迟疑,他站起身,拿起阿贝尔的医药箱,急切地说:“我也懂一点包扎与医药,快去头等车厢那边。” ——银行家鲍尔为什么会忽然出事? 约翰推测,鲍尔在之前的一系列诅咒事件里都平安无事,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拥有某个中美洲的古董,它激活了厄运金币,金币也把银行家当做一个中转站,挑选目标,杀死人类,再回到鲍尔手里。 现在,金币“找到了”詹森。 这个人类它们就不要了。 因为盖密尔强行把詹森的气息抹掉了,所以金币彻底失去了“主人”,它们自由了。 一袋自由的厄运金币,在这辆飞驰的火车上!如果不能及时把金币找齐,还会死更多的人! 第41章 命案现场 鲍尔倒在他的单人包厢里。 门是打开的, 他的上半身还靠在床沿,脑袋歪在旁边,脸看起来就像是白垩土。 灰败、发白。 狰狞扭曲的面容,加上原本的皱纹, 就像魔鬼的笔触, 绘就了一副名为痛苦的油画。 其中最惊悚的颜色由鲜血构成。 包厢的天花板上、四面用来隔音的橡木壁板上、丝绒窗帘上……全都沾染了喷溅出的血液, 这些鲜血还在缓缓下流, 在地板上汇集成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洼。 约翰站在包厢门口, 神情恍惚。 眼前的那些水洼竟然跟法国加来车站上的景象重合了。 站台的顶棚在漏水,水滴落在地面上…… 当时银行家鲍尔踩进了水洼,连袜子都湿透了,他骂骂咧咧, 却又因为莱格利斯伯爵的到来必须让出位置,只能把怒气发泄在搬运行李的列车员头上。 “啊!” 列车长桑格先生的惊叫唤醒了侦探。 随后赶来的银行家秘书在看到包厢里面的情形时, 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形容了。 约翰伸手摸向鲍尔的脖子,已经没有脉搏了。 尸体有余温,包厢里血腥气扑鼻。 “你们刚才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情况?”约翰站起来, 抓着银行家的秘书追问。 “他, 他就是流血……还没有死,我发誓!” 秘书原本有一头小卷毛,现在头发全部黏在了汗湿的额头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落了水的松鼠, 棕色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惊恐。那两颗有些大的门牙咯咯作响,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莱格利斯伯爵的管家可以为我作证!我们敲不开门,又没有听见里面的声音, 就喊来列车员用钥匙强行打开门……门里面还拴了链条, 可是一开门, 那股血腥味就……我们马上请列车员撞开了门,后来也一直请这位先生守着门。” 秘书望向那位头等车厢的列车员,对方也白着脸点头:“鲍尔先生当时就是这个姿势,不过他还保持着清醒,他在向我们求救,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位列车员已经知道厄运金币的说法了,所以他十分紧张,甚至不敢碰触包厢里的任何一件物品。 他结结巴巴地形容着那位银行家临死前的痛苦挣扎。 “就在伯爵的管家与这位秘书决定去餐车求救之后,血忽然就像喷泉一样冒出来,只有几秒钟,鲍尔先生……去世了。”列车员尽量描述那副可怕的画面,事实上他没有当场吐出来已经是神经比常人坚韧的结果了。 约翰也看到了那个致命的伤口。 就在鲍尔的胸前。 “心脏消失了。”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约翰转过头,看见盖密尔站在走廊上。 侦探隔着衣服轻轻按压银行家的胸口,尽管有肋骨的阻挡,他还是感觉到手掌下方的不正常凹陷。 ——盖密尔说的没错。 这个死法彻底击溃了在场的人。 他们能接受一个人被刀捅死、被木仓杀、被掐死……可是心脏消失是一种什么样的离奇死法? “你们之前来的时候,鲍尔的胸口就在流血吗?”约翰继续问。 秘书拼命摇头:“不,是他的四肢,他无法动弹,就像是被很细的线割断了手脚一样。” 秘书的背紧紧地靠在隔壁包厢的门上,似乎没有勇气再往里面看第二眼。 约翰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里的物品,还有尸体的姿势。 ——房间里的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跳起来,他抓起手边的东西想要击打某个会跑的东西。 摔碎的烟灰缸、烟斗。 然后银行家想要逃向门口,他的手已经扒拉到门边的锁链,然后他被拖了回来,手上的戒指在墙板那里留下了划痕。 划痕是由上至下的,可以看出鲍尔被重重地拖倒在地,速度很快,他的右手甚至来不及挥舞攻击背后的敌人,直接就拖出了这么一条长长的痕迹。 鲍尔再次爬起来之后,他又被一股大力推倒,床沿阻挡了他的身体。 然后他就这样迎来了死亡之前最大的恐惧,他的四肢被奇怪锋利的东西切开,血流不止,不过这些伤口不算致命。 约翰用手帕覆着自己的手,抬起尸体的脑袋,检查尸体的下巴与脖颈。 “声带被切断了。” 这个伤口更细,只流出一点血就止住了。 致命处还是胸口。 尸体就像被放上祭台的奴隶与战俘,先割断手脚的筋,再切断声带,最后挖出心脏供奉给神灵。 约翰站起来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然后从床底下摸出了一个纸团。 纸上已经浸满了血迹,又被揉烂。 这时桑格先生、列车员、银行家的秘书都站得远远的,包厢门口只剩下盖密尔。 约翰指了指纸团,露出恳求的表情。 侦探从刚才餐车里的对话相信,那位沉睡在美洲的古神,盖密尔很不喜欢,所以宁可抹掉金币上的气息,避免詹森与那位古神的力量在金币这个媒介上长久纠缠,加深联系。 这种做法可以用人类的视角解读为占有欲,蛮横粗暴,约翰却不敢忽略这背后的第二个可能——即那位古神强大而危险,盖密尔也没有把握可以战胜对方,所以哪怕一点点风险,盖密尔也不打算让詹森去试探。 盖密尔不在乎这趟火车上的人类生死。 可是盖密尔一定乐于“解决”这些厄运金币,避免血祭过多的金币,有一天漂洋过海“唤醒”美洲的那位古神。 捋清了局势,约翰理直气壮地指望邪神的援助了。 詹森肯定留在餐车,防止金币再次杀人,盖密尔过来寻找那个激发厄运金币力量的东西。 侦探的机灵果然发挥了作用(不,是盖密尔读过侦探小说,知道人类命案现场发现的纸团是重要线索)。 在他摆出恳求的姿态后,这个纸团就自动漂浮起来,然后摊开。 像是时间倒流一般,血迹消失,纸上出现了凌乱的笔迹。 不是遗书,而是察觉到事情不对之后做的记录。 银行家鲍尔今天在图书馆磕到脑袋之后,他就开始想起一些不对劲的事情。 “……我发现自己忘记了这袋金币的具体数目,无论怎样回忆都想不起来。” 纸上的字迹逐渐变得错乱,预示着银行家恐惧的内心。 鲍尔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约翰却不奇怪,看阿贝尔医生就知道了,人类的记忆会被神秘力量蒙蔽,完全察觉不到那些反常的地方。 鲍尔在纸上写了一段人名,对应着卖出去的钱币数量,以及他拿到的钱。 这样仔细统计,即使再傻的人也知道不对了。 除非那不是一小袋金币,而是一麻袋金币,否则不可能来回卖好几次,还没有卖完。 银行家鲍尔记得自己装金币的古董盒子,最多只能放得下五十枚金币。 结果现在他身边还有二十多枚。 他今天还卖了一些金币给美国汽车商人! “诅咒,诅咒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一定是什么人在搞鬼……” 鲍尔写到这里的时候笔划出了长长的一道折线,然后是放大的,重复的三行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字迹彻底凌乱,然后整张纸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揉成一团,重新浸透血迹,落回床底。 “他开始心神不定地再次检查金币的时候,发现金币的数量又出现了误差?”约翰开始推理。 根据那个意大利乘客的证词,银行家在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清点了金币数量,没有说金币少了。 鲍尔带着“他认为没有少的”金币回到包厢,头越来越痛,然后忽然清醒,开始计算金币的数量,越算越不对,他肯定忍不住会找出那些金币,重新数一遍。 “……然后他发现比记忆里莫名其妙地少了几枚?” (金币自己跑到那些头等车厢的乘客身上)。 “鲍尔惊慌失措,他开始相信金币真的有诅咒,又怕买了金币的美国商人横死,所以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不对!除非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吝啬鬼,守财奴,否则他应该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约翰走到窗户旁边,果然在窗框附近找到了些许痕迹。 车窗是上下推拉式的,黄铜镶边的窗框,被某个东西刮了一下,约翰拿出放大镜,确定那是金银粉末。 人在慌乱之下奋力丢出,可是火车速度与投掷的速度有点偏差,刮出了痕迹。 “可能是个盒子。”侦探低声说。 鲍尔惊恐地把装着金币的盒子扔出了车窗。 然后他锁死车窗,锁死车门,在包厢里独自平复情绪。 可惜厄运还是降临了。 约翰想了想,还是抬头问:“那位古神,沉睡在另外一块大陆上的邪神,祂的名字是托纳提乌吗?” 托纳提乌,是中美洲古文明阿兹特克神话中的太阳神。 美洲土著挖出战俘的心脏向祂献祭。 “这不是它的真名……不过,是的,人类就是这么称呼它的。” 盖密尔像是看一棵草发芽、一只雏鸟破壳那样盯着侦探。 ——虽然是卑微的生物,但在生命赋予的力量下,能创造奇迹。 人类真是有趣啊!哪怕只有细枝末节,也能窥破他们无法接触的神秘痕迹。 虽然弱小,但是能通过各种方式“看见”世界本质。 他们“看见”了微小又致命的细菌,“看见”了这颗星球以外的世界,还掌握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宇宙规律,把他们的蚁巢建得更大更好。 盖密尔自问,如果他没有接近詹森,肯定无法领略人类游戏学的乐趣。 人类游戏学的基础,是去了解人类吗? 不,是让这群蚂蚁活着。 这样才会带来更多的惊喜。 约翰后背发冷,他连忙追问:“那个杀死银行家的无形东西是什么?” “很复杂,你可以看做是不成形的邪神眷属,如果有足够的血祭,它会越来越完整……现在只是一个残破的玩意,是亡者的哀嚎与怨恨构成的东西,由诅咒金币主导它的意志。” 盖密尔的回答让侦探猛地醒悟。 所以之前的案件都是这玩意在作祟。 把人推下马车,把人溺死在喷水池里、吓得人心脏病发作、还会放火…… “噎死是怎么回事?” “影响人类的意志,让他们神智恍惚,错误地吃下本来该吐出的东西,这很容易,都不需要它现形。” 约翰猛然抬头:“鲍尔扔了金币,可他还是死了,那一盒金币再次回到了这列火车上,回到了鲍尔身边,可是包厢里没有任何可疑物品。我怀疑那个装金币的盒子就是激发厄运金币力量的古董,它应该是金质的,从窗框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个东西比金币还要危险,我们必须让所有乘客检查行李,就先从鲍尔先生的秘书那里开始。” 第42章 眼前发黑 火车头等车厢的乘客们被请到了社交车厢, 分散在女士沙龙、吸烟室与图书馆三个房间里。 “我打赌鲍尔先生死了。”那个意大利男人高声说。 他看到正在抽雪茄的老伯爵,表情夸张地说, “这里没有女士,我想莱格利斯伯爵可以直接告诉我们答案,您的管家刚才回来向您说话的时候,那脸色难看极了。” 老伯爵根本不理睬他。 管家神情不安,他低声说:“阁下,您碰触过那枚金币……” “没有什么诅咒,只是一些小丑。”老伯爵皱眉说。 管家想说鲍尔的死状很离奇,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性情执拗, 很难劝说, 只好去找列车员交涉检查行李的事。 老伯爵不同意一个英国人提出的搜查要求,不管那是警探还是侦探。 管家只能暗中示意男仆背着伯爵查看一遍行李, 男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因为这个仆人也在自己随身钱袋里发现了金币,吓得脸色发青,慌忙交给了约翰·多伊。 侦探随手在餐车拿了一个空盘子,接住金币, 再递给盖密尔。 这让大家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 “噢,这是一位对诅咒很有研究的神秘学者。”约翰信口胡扯, 给盖密尔增加了一个不存在的身份。 结果众人的眼神更怪了,因为神秘学者在大部分上流社会人士的观念里,不是骗子就是怪诞科学家,反正不是什么体面的形象,应该敬而远之。 然后约翰发现自己拿着盘子, 挨个收金币的模样有点像在乞讨。 还是带着邪神乞讨。 约翰:“……” 这就很离谱。 约翰来到图书馆的时候, 发现阿贝尔医生战战兢兢地坐在詹森对面, 像是一只鹌鹑。 “找到了大概十来枚金币。”约翰把盘子放到桌上。 列车长桑格先生像看瘟疫一样看金币,他脸上的肉都在哆嗦,似乎想要把约翰连同这些金币一起扔出窗外。 图书馆里的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女士们纷纷避到了隔壁的沙龙,男士们去了吸烟室。 美国汽车商人倒是想听具体情况,被列车员劝走了。 “诅咒这种事,还是太荒唐了,我想应该赶紧找到凶手……” 桑格的目光闪烁,依照他的想法,如果这件事不能压下去,就随便找个人做凶手。 最好是私人恩怨,不能跟东方快车扯上一分半毫的关系,诅咒就更不可能了,否则这件凶案刊登之后,会影响国际火车卧铺公司的车票销售。 “我们的警探先生呢?”约翰问。 约翰预估着马丁警探也应该醒了,怎么这里没看到他的人影。 “哦,他可能太累了,发热,还在说胡话,我就给他打了一针。”阿贝尔医生干巴巴地说,他很清楚马丁警探是什么情况,反正比西风号那些海员的症状轻多了,估计到明天就能恢复正常。 然后约翰不顾列车长难看的脸色,把银行家鲍尔尸体那里发现的线索飞快地讲述了一遍。 “这都是无稽的猜测!”桑格忍不住喊了出来,其实他在头等车厢就听到了侦探与盖密尔的对话。 桑格忽然接触到了詹森的目光。 就仿佛在寒冬腊月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桑格感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恐惧地瘫坐下来,久久无法回神,就像一个呆滞的木偶。 阿贝尔医生同情地瞥了列车长一眼。 “托纳提乌。” 詹森深深皱眉,果然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古神。 难怪盖密尔毫不犹豫地抹掉气息,让金币四处溜达,也要切断詹森留在金币上的联系。 “这么说吧,如果当初我在黑礁镇感觉到要苏醒的古神不是盖密尔,而是托纳提乌的话……我会立刻就跑。”詹森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康纳尔牧师真正应该选择的躲藏地点不是冰岛的黑礁镇,而是去美洲大陆。” 约翰干咳一声,尴尬地望向盖密尔。 阿贝尔医生不知道,他却知道,盖密尔找了詹森两年,当初詹森肯定离开黑礁镇就跑了吧! “古神……似乎都不太好招惹,不是都得跑吗?”约翰试探着问。 “那不一样。”詹森回答。 “很不一样。”盖密尔强调,他似乎有些愤怒了。 车厢的晃动加剧,蒸汽列车的轰鸣声变调,好像无数个声音在惨叫。 阿贝尔抱住脑袋,他眼前发黑。 幻象一闪即逝。 盖密尔恢复了平静。 医生战战兢兢地请求到车厢外面查看情况,约翰懊悔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把医生推了出去,同时又可怜自己,竟然没法逃脱与神秘的进一步接触。 约翰把呆滞的列车长搬到旁边的位置上,重新坐下,疲惫地说:“康纳尔牧师的笔记我在黑礁镇失落了,所以我对神秘学并没有更深的了解,我回到伦敦之后阅读了一些跟神话传说有关的书籍,包括美洲的冒险小说。” 因此侦探才能根据心脏消失的祭品特征,推测出诅咒的真正来源。 “托纳提乌是一个非常残暴的古神。”詹森重复了一遍,“不仅是对人类,对同类也是。” 约翰瞳孔收缩。 詹森继续说:“它喜欢吞食同类,几乎吃空了那片大陆的所有邪神,无论是主动招惹它的,还是弱小初生的神。” ——邪神死后,它们的记忆会变成一种破碎的无形物质,游荡在这个世界。 新生的邪神会吸收这些物质。 所以詹森知道“北欧海神”是比较懒散的古神,选择交一个通关申请(虽然最后没能蒙混过关),如果面对的是托纳提乌,詹森不会去杀康纳尔牧师,他会第一时间跑路。 绝对不是绕地球两圈,一路找人类城市躲藏,试图甩掉盖密尔的那种跑路法。 因为托纳提乌曾经为了吞掉一个邪神,直接吞掉了一座人类城市。 “我会躲到月球上。”詹森语气冰冷地说。 侦探下意识地一仰脖子,然后发现自己坐在车厢里,看不到天空。 就算看到,现在也是白天…… 不对! 约翰忽然站起来,惊疑地问:“我们本来还有三个小时就抵达瑞士境内,可是窗外的这座雪山距离怎么没有变过?” “我在发现金币跟托纳提乌有关之后,就把火车带进了这里。”盖密尔表示是他动的手。 约翰松了口气,缓缓坐下。 好险,差点被吓死。 “呃,这好极了。毕竟我们逐渐‘逮捕’金币,剩下的金币发现不妙会跳窗逃跑。”侦探一边硬着头皮宽慰自己,一边慌乱地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时间缝隙吗?待得久了,车上乘客会不会出事? 盖密尔提醒他:“你是愿意整列火车的人死,还是托纳提乌被血祭的声音吵到苏醒?” 詹森紧接着说:“如果两个都不想的话,就尽快去找金币与那个古董金盒。” 约翰:“……” 看着侦探一脸纠结,欲言又止地离开车厢,詹森忍不住笑了。 “逗蚂蚁的乐趣?” 盖密尔的阴影悄悄伸出,缠绕詹森的手臂。 詹森想了想,他觉得约翰有时候像猫,有时又像狗。 被迫干活的样子仿佛是在雨里挨淋的流浪狗,垂头丧气,感受着生活的艰难。 “……别去月球。” “什么?” 詹森一愣,他看着面前的那一大片阴影。 盖密尔低声说:“有些事新神是不知道的,因为知道这些事的神都没有死。” 这个逻辑听起来很怪,不过詹森一听就懂。 新神继承的只是那些死去的同类记忆,如果知道秘密的古神不死,它们就没有获知的渠道了。 但詹森不明白,为什么月球不能去。 “速度惊人的库库尔坎(羽蛇神)不正是这样才躲过屠杀的吗?” 詹森那句跑到月球不是随便说的,是真的有成功案例。 作为美洲大陆幸存下来的邪神,羽蛇的一系列选择都妙到了极点,堪称标志榜样。 等到托纳提乌陷入沉睡,羽蛇就嚣张地占据了那片大陆的人类信仰,一举成为人类主祭的神灵。 ——伴随着羽蛇神带来的雨季,乌云密布,万物生长,烈日之神托纳提乌鞭笞大地的酷刑会暂时停息,这就是人类的神话传说。 盖密尔取可避免地要沉睡时,你觉得它敢在美洲做窝吗?即使那里的蚂蚁都信奉它,为它建立高大漂亮的神庙与金字塔。” “你的意思是……” 詹森也像侦探那样抬头。 区别在于他的目光可以穿透车厢顶端,穿透云层,看到月亮。 “是啊,这颗星球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安全,当羽蛇觉得它有可能在睡熟的时候被烈日神一口吞掉,它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一个曾经无数次帮它逃脱了厄运的好地方。” 盖密尔的声音里带着对羽蛇的讽刺,以及对烈日神的厌恶。 “月球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詹森纠正,那里太贫瘠了。 贫瘠到什么都没有。 所以像他这样的新神跑过去,可能会成为羽蛇送上门的餐点。 多么狡猾啊,吃到第一口食物的时候,羽蛇同时也会知道,死对头烈日神苏醒了,因为它的成功事迹广泛流传,如果不是躲避烈日神托纳提乌,没有邪神会跑到月亮上。 “虽然少了一个上佳的躲藏地点,但是你身边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盖密尔强烈地暗示。 阴影就像披在詹森身上的薄纱,又仿佛已经把他吞入腹中。 就在这时,车厢外突然传来惊恐的叫声。 门也被约翰猛然推开: “银行家鲍尔的秘书死了。” 约翰看到了来不及收回的藤蔓与阴影,他眼前猛然一黑,天旋地转。 他机警地扶住门框,及时扭头,背对着车厢。 忍着剧烈的头痛在心里默数十个数。 睁眼,还好,没瞎。 第43章 选择 “你没事吧?”阿贝尔医生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约翰脸色苍白, 满头冷汗,简直比盥洗室里的那具尸体看起来还糟糕。 侦探用手揉着额头,叹口气说:“社交车厢没有门锁, 差点要了我的命。” “啊?”医生一头雾水。 约翰摆摆手, 没有继续解释。 他们正蹲在头等车厢的盥洗室门口, 看着躺在里面的尸体。 那是银行家鲍尔的秘书, 他的胸口有个血洞,脑袋歪在一边,神情惊恐。 “是木仓杀,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阿贝尔医生检查完尸体之后, 发愁地说,“除了诅咒金币, 还有人类在制造命案。” 约翰的状态不佳,不过他的头脑还能保持正常运转。 “这个盥洗室在车厢连接处,一边是头等卧铺车厢,一边是社交车厢,可以断定只有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与头等车厢的乘客才能经过这里。” 约翰回忆着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秘书的时间。 因为首先检查的就是秘书的行李,然后头等车厢的乘客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包厢房间查看随身物品。 除了老伯爵与那位贵夫人, 因为他们有仆人代劳,这段时间也一直待在社交车厢的吸烟室与女士沙龙里。 “凶手的时间很紧迫, 头等车厢的走廊这边一直有人。在行李检查结束之后, 到列车员发现尸体, 大概只有十分钟的空隙。”约翰掏出笔记本,对照自己的腕表,然后唰唰地写下了时间, “去核实头等车厢的乘客们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不在场证明是吧?”医生精神一振, 这个工作他可以。 约翰忍着头痛说:“对了, 这几个人不用问了。” 阿贝尔低头,发现打头就是七号、八号包厢。 “是,是詹森他们?” 约翰无声地看着医生。 阿贝尔医生一缩脖子,尴尬地说:“好的,我知道了。老伯爵、那位夫人、还有我们可怜的列车长也都不用问。对了,你有怀疑对象吗?” “瓦妮莎小姐。”侦探回答。 “什么?” 医生大为震惊。 虽然不认识那位歌剧女高音,但是能看出瓦妮莎确实是教养良好的淑女,而且瓦妮莎的神经脆弱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有病。如果要问头等车厢的乘客里面谁最快在这场神秘事件里崩溃,阿贝尔相信瓦妮莎小姐肯定是第一个。 阿贝尔医生试探着问:“难道……她最不可能是凶手,所以你就怀疑她?” 约翰无语地看着阿贝尔,这又不是侦探小说。 “你仔细看,盥洗室不是社交车厢,是带门锁的,所以秘书是自己打开了门,看到门外等的人。如果你看到一位女士等在盥洗室门外,你会怎么样?” “呃,侧身避让,然后移开目光,出于礼貌不会去看她……” “男士呢?”约翰继续问。 “笑着跟他打个招呼,没准还要借个火什么的。” 阿贝尔医生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了。 伤口附近的衣物有轻微的灼烧焦痕,证明射程很近,秘书看到别人端着木仓对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 虽然列车开动的轰隆声足以掩盖木仓声,但是秘书拼命大喊,反抗逃跑的话,他不会这样毫无挣扎地就死了。 “不对,也许是身份比较高的人呢?我遇到老伯爵也会主动避让的。”阿贝尔医生提出一个漏洞。 约翰解释说:“他们身边会有仆人,不会单独出现,仆人会在他们进入盥洗室之前做清洁,如果秘书一开门看到老伯爵站在门口,他反而会惊讶。” “所以凶手是女性……” 阿贝尔医生点头,这确实很有道理。 说来也巧,头等车厢的乘客,除了贵夫人与她的女仆,就只有瓦妮莎小姐了。 约翰看着打开的盥洗室窗户,飞快地说:“木仓应该被丢出窗外了,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们还能再看到它。” “你说什么?”医生再次震惊。 话音刚落,他就在窗外看到了一柄小口径的女士手木仓,上面还有象牙装饰。 阿贝尔医生傻眼。 火车是一直往前行驶的吧! “唉,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没有找齐金币之前,我们无法离开这班火车,火车也永远不会到站。”约翰压低声音说完,然后用力地拍了一下医生的肩膀。 阿贝尔医生脸色惨白,两腿打颤。 “没法离开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记得康纳尔牧师从前说过,不要随便去废墟或者古老的神庙,误入不属于人类的领域,会发生可怕的事。”阿贝尔医生结结巴巴地说,以前他都把这些当故事听,现在可不敢了。 “不止会遇到怪事,还会变成怪物呢!”约翰想到了罗莎与爱琳。 透明的蝴蝶翅膀是多么美丽,她们的面孔就有多么恐怖。 许多事情都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你调查的时候多注意一些,这起案件的动机可能还是因为厄运金币。”约翰叮嘱。 他知道瓦妮莎在伦敦是非常受欢迎的歌剧女演员,现在竟然变得消瘦又神经质,之前在餐车也是瓦妮莎第一个喊着“诅咒”。 “她可能是头等车厢里唯一跟鲍尔先生、秘书一样从伦敦来的乘客,杀人总有理由,尤其是冒着风险在火车上杀人。” 阿贝尔医生还没能回过神,愣愣地说:“可是,我们的重点不应该是找到所有金币吗?杀人案可以等到火车脱离这个诡异的空间之后再说吧。” 约翰认真地问:“你能保证到那个时候你还活着,我还活着,凶手也还活着吗?” 来自侦探的灵魂质问,差点让阿贝尔当场昏厥。 约翰准确地伸出手,扶住两腿发软整个身体往下滑的医生。 “坚强一点。” 阿贝尔以为约翰后面会说“你可是这班火车上唯一的医生”,结果侦探来了一句:“怎么说你也是经历过古神复苏的人了,不要这样没出息。” 医生想要骂人,想要一个过肩摔把约翰的脑袋磕到马桶里。 “我把找金币的活儿包揽下来,破案的事情交给你了,没问题吧?”约翰盯着阿贝尔,大有你如果不满意,我们就换个任务的架势。 阿贝尔:“……” 算了算了,他根本打不过侦探,他在黑礁镇就见识过约翰的身手。 约翰目送阿贝尔医生颓然离开,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垂头看自己手里的金币。 没错,就是金币。 刚刚从阿贝尔医生的马甲口袋里摸出来的。 阿贝尔不是头等车厢的乘客,按理说金币不会“找”上他。 可是医生刚才伸头去看车窗的时候,约翰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忽然浑身一冷,就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来了。 侦探敢拿自己跟邪神打交道的经验发誓,这就是“被某个神秘注视”的感觉! 约翰立刻不着痕迹地检查自己的衣服,他很快就发现衣兜里多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金币! 约翰忍不住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然后他的视线来到秘书的尸体上。 是鲜血? 还是新鲜的心脏? 金币是被这些东西吸引来的吗? 约翰头皮发麻,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医生,又是拍肩又是搀扶,迅速“检查”了一遍医生的口袋。 盗窃技巧过关的侦探,轻松地摸走了金币。 ——既然已经被金币盯上,沾到诅咒,就不必隔着东西接触了,没用! 约翰长长地叹了口气。 太惨了,这趟东方快车的旅程,他原本以为自己通过卡洛琳夫人订到头等车厢的票,可以好好享受欧洲豪华火车两日游,结果竟然卷入了这种生存游戏。 *** 盖密尔远远地望着那处车厢,回头对詹森说:“看来我们的运气很好。” “嗯?” “有人类死了。” 盖密尔轻声说。 他不记得鲍尔的秘书长相,所以不知道死者是谁。 他不关心谁杀了这个人类,蚂蚁的自相残杀,不值得看。 可是蚂蚁的尸体有用。 “……侦探先生的运气,也很好。” 盖密尔停顿一秒,声音里带着对不凡珍珠的赞叹。 詹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的眼睛同样能看见,一条条暗红色的烟雾正在汇聚。 这是人类完全看不到的东西,厄运金币的意志,会构成一个无形的怪物。 现在这个无形怪物被新鲜的祭品心脏吸引,忍不住窥看尸体。 詹森看着约翰站在盥洗室里一动不动,就像在等待什么。 “跟上去吧,不能让侦探先生死了。”詹森往前迈步。 “我来。”盖密尔按住詹森的手,认真地说,“虽然只是一个不成形的眷属,力量也微不足道,但是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古董盒子,我们还不知道这份激发厄运金币的力量与烈日神的联系有多深,所以我来。” 盖密尔看着詹森,语气温柔:“我也比你更了解烈日神托纳提乌。” 随着暗红色烟雾的成形,车厢各处纷纷传来惊叫。 人类看不到这些东西,但是会受到影响,有人喝水呛咳,有人疾病发作,厨师切到了手指,列车员被地毯绊倒。 这些都是“小”厄运,真正的恶意会冲着距离尸体最近的侦探去。 这也是侦探的本意,他站在那里,就是以自身为诱饵,等待怪物主动袭击。 侦探相信,盖密尔或者詹森会来收尾,他只需要尽力地挣扎求生,拼命逃跑就行了。 *** 盥洗室里的空气变得沉滞,诡异。 约翰手里的卷烟忽然在无风的状态下自动熄灭。 他咬断了烟,对着面前那个逐渐成形的怪物咧嘴一笑。 ——是的,约翰赌对了,过高的意志力让他可以看见这个家伙。 还能保持理智,不惊恐发疯。 在这列火车上,只有侦探是最有可能逃脱追杀的诱饵。 约翰只能、也只会这么选择。 约翰抄起匕首,隔着衬衫在自己的胸口划了很浅的一道口子,只有些许鲜血渗出,然后他把匕首狠狠地砸向怪物。 “来啊,你这个蠢货!” 约翰掉头就跑。 第44章 大冒险 这个血红色的怪物像是某种被剥了皮的野兽。 它有粗壮的前肢, 结实有力的后肢,以及长长的尾巴。 尾巴末端非常细,就像锋利的刀刃—— 约翰原地一个翻滚, 他感到自己背后一凉, 外套“裂”开了。 他飞快扯掉挂在手臂的袖子,免得妨碍自己逃跑。 耳边是撕裂空气的尖锐风声, 眼角余光能瞄见怪物尾巴长鞭留下的残影, 约翰感觉自己的头发也被削掉了一小片。 那可是头发啊! 约翰在心底哀嚎起来, 脚下丝毫不慢,硬是在一条狭长笔直的车厢过道上跑出了蛇形机动。 他抓住那些上锁的包厢门, 身体上跃, 脑袋几乎撞到车顶。 “啪。” 车灯碎了。 约翰及时蜷缩身体, 落地的一瞬间右腿发力,一个滑铲,躲过了下一波利刃扫荡。 车厢墙壁出现了一条条细长的口子。 它们并不深, 却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雕花的金属门把手都没能抵挡得住攻击, 中间照样出现了一条裂痕。 约翰假装冲向过道旁边的窗户,做出要跳窗的架势。 那股令人心悸的风声再次扫来的时候,约翰忽然抱头翻滚。 他顾不得在意那些细碎的玻璃在身体上割裂的伤痕, 额角的青筋凸起, 紧咬牙关, 像一个巨大的皮球猛地撞向追来的怪物, 在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用最快速度抽|出武器, 扣动扳机。 一声恐怖诡异的嘶吼。 构成猩红野兽的暗红雾气蹿出了一小截,怪物的动作也停滞了几秒。 约翰精神一振。 会被物质伤害就好, 否则在火车上他没处找圣水跟纯银子弹。 当然这两个玩意也未必有效, 按照康纳尔牧师所写的笔记, 只有正确绘制的符文才能有效克制邪神,以及邪神眷属。 如果什么也没有,那就开木仓,反正情况不会更坏了。 怪物被激怒了,半个车厢都陷入了暗红雾气的笼罩。 约翰听到车厢各处陆续传来人们的惊叫,还有各种东西打碎的声音。 透过包厢的缝隙,约翰看到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美国汽车商、扶着墙壁痛苦哀嚎的男仆,他们身上无一例外的鲜血淋漓,暗红色的雾气游荡在他们周围,就像刮走树上叶子的一阵风,从容地带走了树木的一部分生命。 乍看微不足道的一点血液。 这些血液混进了暗红烟雾,空气忽然干燥,车厢里的温度不断攀升。 距离怪物最近的约翰,感到自己的皮肤像是暴|露在阳光下,晒得发红发热。 ——汗水模糊了眼睛,闪避的动作变慢。 侦探已经连滚带爬了。 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被他强行忽略,敏锐的直觉让他避开了一次又一次致命攻击,包括怪物的前肢抓袭与尾巴利刃。 明明从盥洗室到社交车厢图书馆只有三十多英尺的距离,感觉却像是游过了整条英吉利海峡。 约翰好不容易抵达了图书馆门口,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这让闯进屋子的他心脏一沉。 身后的怪物可不会给他犹豫的时间。 再次狼狈翻滚躲过袭击的约翰,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只巨人的手捏住了后脖颈,拎起来直接丢出了包厢。 在门重重关上的那瞬间,约翰看到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阴影。 车厢的高度只有十英尺(3米)左右,可是阴影所站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变异了的扭曲空间。 无限的空旷、幽深。 窗户看起来很遥远,那些书架就像飘浮在空中一样。 “……” 约翰躺在走廊上,眼神空洞,身体僵硬得就像一块石头。 此刻门内。 怪物坠入了这片扭曲的空间。 它嘶吼着挣扎,爪子乱挠,尾巴疯狂地横扫着。它好像在慢慢变小,那个庞大的斗篷黑影就笼罩在它的头顶上,很快覆盖了视野所及的所有空间。 其实不是怪物变小了,而是它在这个空间“陷”得越来越深。 暗红烟雾终于溃散,变成一枚枚金币,疯狂地乱窜着。 金币不仅没能找到出口,反而遇到了之前“失去联系”的那些金币同伴。 一枚枚泛着血色光芒的金币,正在被腐蚀。它们发出惨烈的哀嚎,伴随着来自远古祭祀的诡异低语。 硬币后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虚幻的人影,他们像是被吊挂起来的祭品,四肢无力地低垂着,胸口空荡荡的。 ——这就是“诅咒”的本来面目,也是最可怕的形态,会在一瞬间把人类或者动物撕成碎片。 然而这恐怖的景象现在却透着一丝滑稽的气息,祭品幻影摇摇晃晃的,像是储藏室里的腊肉,又像绞刑架上的尸体。 除了发出刺耳的叫声,并且随着声音有节奏地左右摇晃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没有面孔的巨大斗篷黑影甚至觉得这个很有趣,飞快地把新来的金币们加入其中,然后重新排列,手法熟练,还有绝对音感。 很快就拼组成了一个人类无法直视、不可名状的大型乐器。 乐器有严格的高低音阶划分,还是按键式的。 所谓的按键就是硬币,吊挂的幻影就是发声的音管。 每碰触一次,硬币就会腐蚀一分,所以这件乐器的使用寿命很短暂。 弹奏乐器的神灵完全不珍惜它。 乐曲像是狂怒的波涛,又像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宣泄着可怕的战意。 幽暗的扭曲空间忽然出现了一轮烈日。 在沉睡里受到挑衅的托纳提乌穿透空间,朝这里投过一瞥。 这股力量被斗篷黑影打散了。 震荡的余波使乐器崩解,这片幽暗空间也开始剧烈摇晃,像雪一样迅速在阳光下消融,只有披着斗篷的诡异黑影一动不动,吞掉了所有光亮。 烈日闪烁了一下,缓缓消失。 *** 詹森松了口气。 他就站在包厢外面,距离“战场”很近,又很远。 这列火车还不能出事。 如果詹森不管,估计火车会在一瞬间飞到半空中解体,里面的所有人哪怕是厨房里冻柜里的一只鸡都别想留下完整的尸体,全部变成血泥。 真正的对峙发生在人类无法触及的空间。 烈日神托纳提乌在睡梦里被惊扰,愤怒地瞥了一眼。 当烈日神发现挑衅它的是一位古神的化身之后,意识到只派一个化身出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且它根本没有苏醒的条件,它很干脆地记下了盖密尔的气息,就继续睡觉了。 包厢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书架与桌椅横七竖八地歪倒着。 盖密尔站在那里,赤红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容貌带着人鱼的特征,耳骨撑起薄而宽大的透明鱼鳍,惑人的金色眼瞳里映着詹森的模样。 “太危险了。” 詹森快步走进去,又在盖密尔面前慢慢停下。 詹森确实没想到托纳提乌真的小心眼到了这种没成形的眷属被摧毁,都要“看”一眼的程度。 通常情况下眷属没有全部死完,邪神就不会在意。 如果是沉睡的古神,在它们沉睡的那一刻,就不在乎自己遗留的那些“家当”了,只要没有同类在家门口蹦跶,也不是世界末日要到了的话,它们是绝对不会起床的。 即使是盖密尔,本体也还是躺在海床上。这里存在的只是这位古神的一部分,是一个化身。 所以烈日神一副你踩死了我家门口野生的花,我记住你了,等我睡醒就来弄死你的凶恶模样,非常离谱。 不过想到这家伙是托纳提乌,就……忽然合情合理了? 詹森忍不住担忧:“托纳提乌会来找你。” “这颗星球走向覆灭的那一天才会发生的事。” “人类很擅长找死,我担心他们会在末日之前,释放出烈日神的化身。” “你不会帮我吗?” 盖密尔贴近詹森,声音美妙而充满蛊惑之力。 詹森很不自然地挪了一步。 “我不行。” 詹森感受到了力量的悬殊差距,作为新神,他这点实力真的不够看。 盖密尔背后的阴影无声地延伸,环绕着詹森,声音仿佛在咏叹,又像恶魔的低语: “成为我的一部分,或者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你知道的……” *** 约翰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旁边坐着很眼熟的人。 阿贝尔医生。 “我们……到瑞士了吗?”约翰看着车窗外漆黑的天色,有些拿不准情况。 “到了。”医生满眼哀怨。 约翰很不适应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阿贝尔医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悲愤地说:“我没忘,我什么都没忘记!整节车厢的人都忘了,他们以为瓦妮莎小姐开木仓杀死了银行家鲍尔,又杀死了鲍尔的秘书,然后逃走了!鲍尔携带的诅咒金币也跟瓦妮莎小姐一起失踪了!” 约翰揉着脑袋,纳闷地说:“这不是好事吗?对了,其他受伤的人呢?” 约翰还记得怪物袭击的时候,许多人被厄运波及,还有很多物品碎裂。 “没有!他们的伤口统统消失了!坏掉的、打翻的东西全部恢复了,我眼睁睁看着怀表上的时间开始倒转,火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化……” 阿贝尔医生沉痛地哀悼着他崩解的科学世界观。 他宁愿自己像其他乘客一样,忘掉这趟火车上发生的离奇事件。 “鲍尔的尸体呢?他的心脏都没了,这怎么解释得通?”约翰疑惑地问。 “尸体没了。”阿贝尔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大家异口同声,称瓦妮莎小姐开木仓打死鲍尔的时候,他正好趴在车窗上,尸体翻了出去,掉进了一道深深的峡谷,估计很难找到,找到至少也是一周之后的事,会被狼或者野兽啃食得不像样子。” 约翰没忍住,哈哈大笑。 阿贝尔气得要命。 侦探一边笑一边说:“这可比你的海啸热气球生还奇迹有逻辑多了,你凭什么嫌弃别人啊?” 医生:“……” 他就是受邀到威尼斯做这个演讲的! 现在他要怎么办? 在记忆恢复之后,阿贝尔医生感觉自己那套说辞简直荒唐得要命,他当初为什么会深信不疑,还兴冲冲地研究了整整三年的热气球啊! 第45章 礼物 东方快车停在瑞士的一个小车站旁。 约翰站在车门口, 望向站台上的一具简易棺材,那里面装着银行家秘书的尸体。 “女人真是可怕。”马丁警探感叹。 约翰静静地抽烟,没有搭理他。 在马丁警探眼里, 秘书是一个倒霉蛋, 因为替鲍尔牵线找了买家,导致某位买家死亡(据说那是瓦妮莎小姐的情人)所以招来了杀身之祸。瓦妮莎先杀了银行家,又杀了秘书,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众人对她麻痹大意,最后装作发病骗过医生,其实趁着火车过隧道减速的时候成功跳车逃走了。 约翰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 眉毛高高挑起。 他收回前言, 这个跟医生的黑礁镇记忆一样没有逻辑。 听听, 这描述的是一位歌剧女高音演员吗? 这分明是火车大盗吧! 法国冒险小说里的大盗才会有这么利索的身手,如此出色的演技, 以及爱憎分明的复仇经历。 甚至可以追加一条解释,伦敦著名的女高音瓦妮莎小姐为情所伤, 重病不治, 求助于一位著名的大盗,这位大盗欣然同意并乔装改扮成瓦妮莎小姐的模样。其人性别男,人称亚森·罗平。(注) 这样一想, 好像也不是很荒唐了。 毕竟案件发生在法国境内。 约翰咬着卷烟, 叹了口气。 “我一定会抓住她的,那个盗匪团伙盯着金币,肯定会继续追杀那个女人。”马丁警探信心十足地说。 他决定在这里下车,继续查案, 寻找银行家的尸体, 寻找那位“不知所踪”的瓦妮莎小姐。 约翰没有拦阻, 他算是看明白这位警探了。 ——脑子吧,也不是不好使,好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使。 算了算了,反正他以后也不会跟苏格兰场打交道了。 约翰目送着马丁警探离开,对方还带走了两位“证人”,列车员与阿贝尔医生。 头等车厢的乘客们可不会乐意为一件旅途中发生的案子耽误行程。 同样在这里下车的还有列车长桑格先生,他突发疾病,经过阿贝尔医生诊断,是轻微中风,及时治疗应该可以痊愈,不过看来这位列车长先生只能选择退休了。 至于喉咙受伤的美国汽车商人,则是选择继续坐火车去威尼斯治疗他这个不是很要命却十分疼痛的小伤口。 因为吃东西噎住这个可笑的受伤理由,汽车商人觉得很没面子,他选择躲在卧铺包厢里,不敢在社交车厢里露面了。 “你不去威尼斯了?” 约翰拥抱阿贝尔医生,准备道别。 医生神情苦涩,他小声说:“我觉得演讲台下有无数人等着戳穿我。” 如果是以前,阿贝尔医生可以理直气壮地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与科学知识反驳回去,现在完了。 还是跑路吧! ——在火车上遭遇命案耽误了行程,再发个电报致歉,就说自己水土不服在瑞士生病了,只能遗憾地错过这次演讲。 除了拍肩,约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对了,瓦妮莎小姐……” “我知道,她去世了。”侦探低声叹息。 阿贝尔医生震惊,他想起演讲的事之后就一直颓丧,所以根本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约翰,约翰怎么就知道了? “詹……是那两位告诉你的?” “不,是我的推测。” 约翰揉着还有点发痛的脑袋,慢吞吞地说:“她精神涣散,身形消瘦,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看起来像是出门度假散心,可她的身体这么糟糕,身边却没有熟悉的朋友或者亲密的情人陪伴,只是独自一人,这很反常。” 瓦妮莎可能在伦敦接触过诅咒金币,只是不拥有它,当时金币的诅咒也不厉害,所以她没有直接死亡。 “她确实是来复仇的,不过很大可能不是为了情人,而是为了她自己。” “是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刚说出你在盥洗室的那番推理,她就承认了。”阿贝尔医生有些悲伤。 真实的凶手并不像侦探小说里那样,百般狡辩,或者费心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瓦妮莎,只是一个走到末路,心怀仇恨的人。 或许她不相信金币有诅咒,但她确信自己情人的死是银行家鲍尔的缘故,而她也随之被摧毁。 “……她说她总是听到奇怪的声音,无法安眠,日夜痛苦,差点被剧团的人送进精神疗养院,再也不能回到舞台上。” 医生无法忘记瓦妮莎的低声自语。 她说,她想不明白,她没有那么爱自己死去的情人,所以这到底是诅咒,还是命运的捉弄? 瓦妮莎雇佣了侦探,调查银行家鲍尔的行踪,在发现对方准备逃离伦敦后,她立刻购买了东方快车的一等票,她下定决心要亲手杀死对方,杀掉这个摧毁一切的源头。 狭窄的火车车厢,就像一个移动的铁笼,可以给她提供一个完美的行凶机会。 瓦妮莎还没等到这个机会,鲍尔就死了。 于是她的子弹,就转向了第二目标。 医生忽然问:“你也像马丁警探一样,认为银行家的秘书太倒霉了,不应该被杀吗?” 约翰重新点燃一支烟,火光照着他紧皱的眉毛,以及眼中的忧郁。 “他确实很倒霉,但是瓦妮莎更倒霉,还有那些死在伦敦的人……医生,即使这世上没有邪神,贪心者同样会开启灾祸。鲍尔害了自己,也害了其他人。” 约翰觉得这里面也有自己的责任,如果他当初不把金币存在那家银行,埋在房子花园里就好了。 可这些都是事后懊悔,毕竟当时他已经买了车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藏这笔钱,而伦敦的空房子有很大概率被小偷光顾。 阿贝尔医生还在描述瓦妮莎小姐的死。 “……当时很突然,一瞬间车厢里到处都是摔倒、弄伤自己的人,瓦妮莎失控惊叫,她像是疾病发作,我想救她,结果被一个花瓶砸破了脑袋。 “等我重新爬起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她的身上缠绕着可怕的暗红烟雾,把她拖走了。” 然后时钟倒转,车窗外的景色发生变化,车厢里的摆设都开始恢复,人们身上的伤口也没了。 只有瓦妮莎消失了。 阿贝尔医生低落地说:“她大约是死了,死去的人无法回归。” 她的尸体永远留在了那个时间停滞的诡异地方。 阿贝尔遥遥望着夜幕,望着铁轨尽头的雪峰山脉。 *** 火车拉着长长的汽笛,缓缓驶离车站。 约翰现在一听蒸汽锅炉的声音,想到那一次次铲进炉里的黑煤,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搓着手臂返回了头等车厢,试探着走到七号包厢门口,敲了敲。 “约翰·多伊先生,七号八号包厢的两位乘客说如果你要找他,他们在图书馆。”列车员压低声音,神情呆滞地说。 侦探:“……”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社交车厢应该关闭了,不过谁让那两位有“特权”呢,列车员肯定是被影响了理智,搞错了时间。 约翰决定叫列车员送一杯威士忌来。 他一口气喝完,付了小费,这才慢悠悠地走向社交车厢。 约翰慎重地敲门。 门自己打开了。 约翰闭着眼睛走进去,他害怕自己又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出色的空间记忆力让约翰顺利地避开了障碍物,走到包厢中央,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嗯,詹森还是詹森,像个英国绅士。 盖密尔戴着严实的面具,不过约翰隐隐感觉到那头红色长发在黑暗里发光。 盖密尔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上面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腐蚀了,通体发黑。 “这就是——” 约翰忍不住压低声音,很担心盒盖打开,跳出一堆会蹦跶的金币。 “烈日神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不用担心,金币已经被摧毁了,盒子被我临时改了装东西。”盖密尔说。 约翰松了口气,他发现这两个人又坐在沙发的同一边。 约翰在沙发对面坐下,神情严肃:“我能问问瓦妮莎小姐去哪儿了吗?” 詹森轻声说:“她的意志力太低,又一直持续受到厄运金币的影响,在厄运化形追杀你的时候,邪神之力的污染让她变成了怪物……我拦住了她,否则整列车厢里的乘客都会被她杀掉。” “她死了?” “作为人类,瓦妮莎死了。”盖密尔给了一个并不明确的回答。 约翰想起了变成灰蝶眷属的那些女孩,像活着,又不算活着,他有些明白了。 “这是给你的东西。”盖密尔一扬手,盒盖自动打开。 一颗光华夺目的珍珠躺在里面。 它的光亮映在房间的墙壁上,像是海浪一般荡漾着层层波纹,离奇的是,在波浪之间,隐隐还有一艘船的影子在飘荡。 约翰失神地看了一分钟,然后果断地关上了盒盖。 “不行,我不能要。” 这种一看就是稀世珠宝的玩意,既不方便出售,留在身边还会造成隐患,万一被人偷了呢?搞出第二个厄运金币事件吗? “它的光芒只有意志坚定的人类可以看见,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玻璃珠,人们会自动忽略它的存在,没人会偷,就算你不慎失落,它也会自动回到你身边。” 这次开口的是詹森,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似乎很容易遇到神秘事件,其他邪神不会像我们这样,当你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这颗珍珠能救你一命。” “只有一次机会。”盖密尔警告。 詹森补充解释:“平时最好不要打开盒子,减少接触。” 约翰的双手有些发抖。 也许是威士忌的酒劲,他感到心口发热。 “这是报酬吗?” “你也可以看做一份礼物。” 约翰郑重地感谢。 经历了火车亡命奔逃事件,约翰这辈子都不想来上第二次。 侦探很有眼色地准备告辞,结果盖密尔把他拦住了。 “报酬收了,你也应该提供一份新的书单了。” 约翰:“……” 来头很大得罪不起的委托人要你提供额外服务,难道还能拒绝? 约翰认命地点头,他拿起笔,打开图书馆的灯,开始写书单。 太难了,他看过的爱情小说上次就全部列完了。 他,一个单身的英国侦探,像是闲着没事阅读爱情小说的人吗? 侦探对着纸发愁。 威尼斯,威尼斯……对了,可以看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约翰精神一振,莎士比亚的作品可多了,嗯,再加一点经典戏剧。 这一刻,约翰信心十足。 他飞快地写完书单。 “您绝对不会失望,关于人类的智慧与爱情。” 从侦探手里接过书单的不是盖密尔,而是詹森。 他一副要检查的样子。 约翰:“……” 侦探的心中填满了好奇,酒劲让他没能完美掩饰住脸上的表情。 “你想问什么?”盖密尔在面具后发笑。 约翰晃晃脑袋,摆脱了这个声音的影响,艰难地问:“你们真的不是在度蜜月吗?” 第46章 追逐 约翰的意识昏沉。 他的耳边萦绕着各种奇怪的声音。 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昆虫在啃食叶片、灰蝉奋力吸取着树液……这些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 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体内部,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这些声音越来越大,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就会惊醒了, 浑身冷汗地惊醒,并且恐惧地蜷缩在被子里颤抖。 约翰却在梦境里缓缓下沉。 那些让他强烈不适的声音, 怀有莫名的恶意,疯狂地涌过来,就像要把约翰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约翰突然感到身体散发出一圈浅浅的蓝光,他下意识要去摸那颗珍珠。 “噗。” 一个巨大的气泡裹住了他。 那些怪诞的呢喃,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瞬间化为黑烟, 惨叫着离开约翰的身体。 这个混乱幽暗的世界也被照亮。 约翰看到了一些古老的建筑。 有城市、神庙, 以及金字塔。 气泡飞掠的速度太快,约翰根本没机会多看那些建筑一眼, 而且它们所在的位置太远了, 只是一个模糊的残影。 ——不知道过去多久,仿佛是几秒钟,又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哗啦啦的海浪声音灌满了约翰的耳朵。 他发现自己泡在了海里。 碧蓝色的大海就像一块昂贵的宝石,剔透又美丽。 约翰却感到了恐惧,因为他不是浮在海面上, 从视野感觉,他好像是躺在海底,还动不了。 没有珊瑚礁, 没有鱼群,只有晃荡的碧蓝海水。 空的, 什么都没有。 海浪的声音还在继续, 它们听起来规律又动听, 可是听见了却比那些带着恶意的呢喃还要恐怖,它们凭着千万年不变的空洞,就能轻易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与意识。 约翰挣扎着想要保持清醒,这时浅蓝的气泡又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道狭长的黑影,闯入了这个空荡的世界。 那是一条船。 样式古老的西班牙三桅船行驶在海面上,它的影子直直地投入了海底。 这条船可太眼熟了,约翰发誓这就是西风号遇难那天他在浓雾里看到的幽灵船。 问题是一条诡异、破败、可怕的黑帆船,为什么从海底的视角看,却透着轻快灵活的劲头?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还会随着它多变的轨迹在心里画着弧度,看着它跑累了就在强烈的阳光下自动收起风帆,随着海水飘浮。 飘着飘着……等等,船散架了啊! 船真的在崩解,只是速度很缓慢。 船体就像是盛放的花瓣,一块块木板拆散了打开,却又不飘走。 桅杆倒了,甲板也歪了。 失去完整立体的形态,成为无序杂乱的一大堆海上漂浮物。 海浪忽然变大,就像是有人故意捣乱,浪花反复地推着木板。 “嗖。” 约翰震惊地看着那堆木板瞬间复原,拼回了一条帆船。 三桅帆船晃了晃,像是不理解地在海面上绕了一圈。 因为没发现任何东西,风帆再次收起,继续随着海流漂。并且很快又散架了,再次变成一大堆海上漂浮物。 约翰:“……” 忽然明白当初幽灵船为什么会撞上西风号了。 有些邪神表面上看起来是一艘到处是窟窿的恐怖鬼船,其实在梦境里已经睡成了一大摊。 这就是海神在梦里看见的意中人吗? 侦探感觉自己被无边的荒唐感吞没了。 “他喜欢木板,橡木与柚木最好,他喜欢浮在海面上晒太阳,他还年轻,不太愿意沉入海底,在没有阳光的海沟深处睡觉…… “他很迷人,优雅又纤细,身体的每一寸都很灵活,摸起来是柔软的……” 约翰默默闭上眼睛,阻止自己想起盖密尔在伦敦时要委托找人(神)的那段话。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鲸鸣。 约翰吃惊地抬头睁眼。 太阳消失了,海水变成梦幻般的幽蓝色,水珠宛如星光闪烁。 一条庞大的鲸缓缓从海底浮起,有宽大的双鳍,就像托着它在海水里翱翔,弓起的脊背上是一粒粒庞大的骨节,曲线优美,纵然庞大却没有一点笨拙的感觉,有力的尾部扇起了惊涛骇浪。 它的脑袋与脊背上披挂着耀眼的黄金。 以黄金为底,还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与宝石。 这一条条闪耀的珠宝链子,在海浪里荡起,又落回鲸背,脑袋上那些长长地垂挂到深渊巨口两边,体表平行的纵沟棱纹里。 约翰不由自主地捂住眼睛,他以为自己要被冲击而来的海浪拍成肉泥。 这时裹住他的蓝色气泡再次带着他上升,跟着巨鲸一起上升到海面。 巨鲸展开双鳍,高高跃起。 银色月光为它渲染了一层美妙的色泽。 巨鲸发出悠长美妙的声音,向着前方海域飞快地游去,约翰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黑帆船的影子。 脑袋胀痛的约翰:“……” 这条巨鲸难道是海神的化身? 错不了,再有钱的国王也不会为一条鲸披上这么多耀眼的珠宝。 约翰发誓最大的那颗钻石,比英国国王冠冕上的那颗光明之山还要大数倍。 这些重量尺度夸张的珠宝,放在巨鲸身上只能说是点缀,让人意外的是那些黄金,它们散发着明亮热烈的光芒,就像星辰一样,简直让人怀疑这才是它们的本来面目,而人类手里的金子只是一些燃烧后的灰烬。 很久很久之后,约翰才回过神。 这时三桅船与巨鲸都不见了,海水再次变成阳光下的碧蓝色。 约翰试着脱离梦境,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没成功。 气泡还裹着他。 这片空荡荡的海水…… 不对,海底什么时候多了珊瑚? 约翰低头,发现这里从一个静寂无声的世界变得热闹非凡。 长长的鲸鸣再次响起,这次是一群普通的鲸,它们正在彼此追逐。 一条鲸在前方急速游,十几条鲸跟在后面——最前方的“领头鲸”不被打扰,其他鲸一边追逐,一边用头撞向同伴,用尾巴拍击,那些被甩到后方的鲸,还在不甘心地跟随。 约翰最初看不懂,慢慢他发现这不是在打闹,而是一种奇妙的仪式。 因为这场急速狂奔到了尾声,成功“追上”领头者的那条鲸,正围绕着对方打转。 然后它们一起上浮,下沉。 它们开始挨近,像是故意保持着一样的速度,一样的姿态,宛如两个矫健的舞者。 浪花拍击在庞大的躯体上。 它们试探着展开鳍,碰触彼此。 终于它们达到了完全的默契,完全同步的动作使它们越来越近,也不会伤到彼此。 下一刻,两条鲸同时下沉,沉向人类不可见的深海之中。 …… …… “砰!” 约翰直接从床滚到了地上,发出了很大一声响。 他的上铺原来住着银行家的秘书,现在空了,所以没吓到同寝的人。 “咚咚。” 包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列车员担心地询问:“约翰·多伊先生,您没事吧?” 约翰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好在是下铺,他身上还卷着被子,摔得不重。 “没事,床太窄了。”约翰含糊地说。 他拉开遮光窗帘,发现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大概是九、十点钟的样子。 约翰匆匆穿上外套,给列车员开了门。 “大家都起来了,只有您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列车员含蓄地提醒,还有四个小时,他们就要抵达威尼斯了。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约翰的脑袋还有些昏沉,耳边萦绕着那些庞然大物的长鸣。 他只记得自己喝了酒,然后去社交车厢找盖密尔与詹森,问了一个非常找死的问题。 ……好像就失去意识了! 他是怎么回到自己包厢的? 约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重新关上包厢门。 床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坑坑洼洼的古董盒子。 侦探匆忙打开。 蓝色的海浪幽光充斥了这个狭窄的空间。 “啪。”约翰一秒关上,担心窗户、门缝流出的光被人注意到。 然后他想起詹森的话,普通人看不到这种光亮。 约翰松了口气,坐在床上发呆。 ——那个充满恐怖呓语的空间,是众神的梦境? 珍珠带着他急速穿过那些模糊遥远的梦,一直来到了海神的梦中,然后他看到了空荡孤寂的大海、忽然闯入的三桅船、披着黄金珠宝的巨鲸…… 巨鲸追着幽灵船消失了。 梦境后半段忽然给他看鲸群求偶? 侦探眼皮直跳,嘴角抽搐。 回忆着那场鲸群的追逐,以及最后的优胜者与同伴演出的那场共舞——好了,他懂了。 约翰知道自己这一晚上的惊险刺激梦境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海神给出的答案,对侦探那个问题的答案。 本质不是人类的海神,阅读人类的爱情小说,是想要像人类那样求偶吗? ——不,那是共舞、是在模仿意中人的动作。 追逐早就完成了。 盖密尔没有竞争者,他不需要胜出,他只要追上詹森就行了。 然后是漫长的模仿与同步过程,双方要在这个环节里表达出足够的默契,互相理解。 对邪神来说,可能还要调整力量波长,交融气息。 到了后半阶段,他们会开始尝试接触。 詹森与盖密尔在人类城市里游荡,像人类一样旅行,看起来像是他们对人类产生了很大兴趣,其实他们只是借了一个场地,人类只不过是这片海水,是那些微不足道的浪花。 詹森不会主动伤害这些弱小的生物,盖密尔也不会。 他们只是在“玩水”。 保持默契的玩水。 他们通过这个游戏增加感情,通过模仿彼此的动作拉近距离。 这是古老的仪式,也是最直接的“不会伤害到对方”现身说法。 ——被追求者看到了毅力与耐心,追逐者展现了自己的强大与无所不能。 对仪式的双方来说,这是一场充满了愉悦的游戏,当它们停下追逐,一起在无垠广阔的海中遨游的时候,不管是上浮下沉都无比接近,挤挤碰碰,萌生爱意。 最后一步会发生在深不见光的海底,在人类无法抵达的世界。 所以…… “不是度蜜月,是热恋旅行啊!”约翰自言自语。 第47章 到站 在人们的感觉里, 火车上的时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了,第一天过得诡异又漫长,甚至还发生了命案, 第二天却又快得离谱,一眨眼就到了中午。 餐车服务生递上了菜谱,按照规律,今天是意大利菜。 食材新鲜,刚从意大利的米兰火车站搬上来的。 老伯爵犯了头痛病, 没有露面,他的管家正在要求主厨做一份法式浓汤。 管家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眼眶 “东方快车根本没有那些作家旅行手记里的舒适。” 有个乘客低声抱怨,他做了一晚上噩梦, 乱糟糟的,早上起来根本不记得内容,只感觉到疲乏。 其他乘客有的附和, 有的反对。 “不不, 是夏天的旅行令人格外不舒服。” “是那件银行家的命案闹的,我都没敢睡踏实, 害怕昨晚有谁摸进包厢……或者埋伏在盥洗室的走廊上对我开木仓。” “哈哈哈,那不可能发生!你既没有欺骗一位高尚的绅士,也没有能力抛弃一位可爱的小姐,让她为之心碎, 你的仇人更有可能雇佣一位凶徒埋伏在阴暗小巷或者臭烘烘的码头仓库里对你开木仓, 而不是选择亲自动手。再怎么说, 东方快车的票价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哎呀, 尊敬的夫人。我若是有您的一分智慧, 就不用担心到彻夜不眠,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想通这个道理啦!” 旁边那个一路都在奉承贵夫人的意大利男人也不甘示弱,加入到话题之中。 他们完全忘记了金币与诅咒的事件,甚至认为那是英国的花边小报捏造出来的故事。 “不要再谈那些英国人了……上帝知道,他们是多么无趣,竟然相信这样的东西。” 意大利男人夸张地摊开手,“几百年前这样的故事在威尼斯可太多了,来自埃及的木乃伊、死刑犯的吊坠,噢,或许还要加上十字军从远东带回的战利品?据说那上面有异教徒的诅咒!不过它们都发挥不了作用,夫人,威尼斯有许多古老的教堂,上帝在注视着我们呢。” 他熟练地谈起了威尼斯的各处教堂,并且诚挚地邀请贵夫人去一座歌剧院欣赏经典剧目。 詹森侧头认真地听了起来。 盖密尔正看着自己的盘子发呆。 那是一份加了白葡萄酒与黄油烹制的意大利面,配菜是贝类。 面是漆黑的,餐叉都被染黑了。 面上还散落着油煎过的墨鱼触手,火候正好,白嫩微焦,好像还能弹动。 刚走进餐车的约翰:“……” 一位戴着银质面具的邪神,沉默地注视着一盘墨鱼汁意大利面。 这个画面太有冲击性了。 侦探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很想知道是谁给盖密尔推荐了这份菜。 盖密尔抬起头。 约翰找了个空位置,向餐车上的服务生要了一份罗勒酱通心粉。 至于那股后背蹿起来的寒意,约翰努力无视。 是的,只要像头等车厢的其他乘客那样忽略掉那张餐桌上的人,就能轻松地欣赏着窗外的美景,马上还会有一份地道的意大利美食端到面前。 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只要接一份报酬丰厚的委托,就能愉快地在世界各地旅行,享受伦敦没有的阳光。 生活会很惬意美好。 约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了一个总结,想要不接触神秘,装作看不见很重要。 他需要随时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不要表现得像一位目光锐利的侦探,总是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要用眼角余光看,要绷住表情,实在不行就学习阿贝尔医生,胡扯出一个科学解释。 “呵。” 盖密尔轻声笑。 他毫无阻碍地“看”到了侦探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内容。 人类总是这么天真。 在这个灰色的真实世界,一颗珍珠真的太显眼了。 没有接触过神秘的时候,就像珠子的表面蒙上了一层灰,混在石子里还可以不引起邪神眷属的注意。经历了黑礁镇的事之后,灰尘已经被拭去,这个光亮会一直持续吸引神秘力量,直到被污染、吞噬为止。 这才是“神秘”不可接触的最主要原因。 哪怕侥幸避开了一次邪神之力的污染,“厄运”也会蜂拥而至。 盖密尔原本并不在意一个人类的生命,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活到三十岁跟活到一百岁在邪神这里其实没有区别。 就像人类很少会辛苦地帮助蚂蚁,就为了某只虫子多活几分钟。虽然这几分钟可能对蚂蚁很重要,但在人类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必须承认,侦探先生是一只好运的蚂蚁。 他“见证”了一段邪神与邪神之间的奇妙关系。 ——如果人类的城市是两条深海巨兽追逐遨游的海域,那么一直作为见证的那片水花,在巨兽眼里也多出了一重特殊的含义,它们希望在自己沉入海底之前,水花都不要消逝。 最好在彻底完成这个古老的仪式,重新浮出水面之后,约翰·多伊的生命之火再缓缓熄灭,这才是一段完美的见证。 那么需要侦探再活多久呢? 大概五十年? 又或者六十年、七十年? 具体时间盖密尔也不确定,毕竟邪神的生命太长,人类的又过于短暂。 侦探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多活几分钟”意义很重大的蚂蚁。 当然了,所谓的意义只是盖密尔单方面的想法,他发现人类一般管这个玩意叫浪漫,是烘托气氛用的摆设。 昨天解决了金币之后,盖密尔对詹森提了这个想法。 詹森:“……” 仔细一想,确实很有浪漫的氛围,立刻同意了。 于是约翰·多伊得到了一份礼物,一颗蕴含着两位邪神力量的珍珠。 ——确实可以救命,不过它最重要的能力还是遮掩这个人类身上的光芒,避免约翰过高的意志力引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他给分吃了。 “人类本来就不应该窥看真实的世界,无知才是他们安宁度过一生的基石。” 盖密尔注视着车厢里的所有人。 詹森随口说:“现在我们已经把这块基石补给侦探先生,我相信他是一位聪明人。” 肯定能活到几十年之后。 詹森注视着约翰身上的那颗珠子。 那是他的气息与盖密尔的力量完美融合的产物。 “珠子经过昨晚的梦境消耗,力量反而增强了……你在梦境里给他看了什么?”詹森疑惑地问。 盖密尔的语气突然飘忽,像是在回避:“没什么,你看他完好无损,就知道他没有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 “是吗?”詹森不信。 他怀疑海神往梦境里放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詹森从前是不敢肯定的,可是现在他了解盖密尔。 看起来很懒的海神,其实一点都不安分,只要给盖密尔一个机会,他就能尽情发挥到极致——用人类的话说,这可能是艺术家的天赋。 在这颗星球上,盖密尔就是邪神里最杰出的音乐家。 “呃,可能有一个小惊喜。”海神学着人类那样,双臂手肘撑住桌面,下颌搁在交叠的手背上。 俨然天真无害的模样。 如果他取吐出音色美妙的词句,那么无论他说出多荒唐的话,詹森都有可能被他暂时迷惑住心神,信了他的胡说。 可惜这里有人类。 盖密尔要遵守游戏规则,他不能取 詹森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如果不是这两年来习惯了,他真的不能抗拒这种蛊惑。 “你的惊喜,是指利用人类宣布你与我的事吗?” 詹森觉得除了烈日神托纳提乌那个疯子之外,其他邪神都不会同时得罪两个同类,还是气息融合得如此完美的同类。 其中一个还是古神。 “是的。” 盖密尔恨不得告诉地球上的所有同类,他找到了意中人,还跟对方心意相通,培养了超凡的默契。 所以侦探手里的这份礼物,很有存在的必要。 ——凡是看到这颗珠子的邪神眷属,都会发出呢喃低语,诉说这样一件需要注意的事。 有两位邪神在缔结盟约,可能会发生比盟友更亲密的关系。 它们的低语会通过力量联系传递到它们主人那里,然后消息会在邪神们的梦境领域飘荡。 无论是古神还是新神,都会被动接受这条讯息。 盖密尔隐藏在面具后的唇角上扬。 詹森:“……” 宣告喜讯就这么高兴吗? 明明这件事跟其他同类没有关系,艺术家果然喜欢大场面。 听着蒸汽列车拉长的鸣笛,吃着人类的食物,看着面前坐着的盖密尔,詹森恍惚间发现一切都在改变。 从前他只能独自坐在车厢里,看着远处的景色,也不会欣赏汽笛的轰鸣声。 盖密尔手掌变成阴影,影子逐渐覆盖餐盘,吞没那盘颜色诡异的食物。 “等等。” 詹森举着餐叉,卷走了盘子上剩余的墨鱼汁面:“我很好奇人类怎样烹饪出这种食物的,明明他们的意志力很脆弱。”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点这份菜,而是让这里的人类主厨做给我?”盖密尔歪着头问。 “我以为你喜欢。”詹森镇定地回答。 可惜他的力量波动不是这么说的,盖密尔深深地看着他,看着蜷缩在人类外表下的枝蔓。 ——已经全部卷起来了。 盖密尔语气认真地说:“我确实喜欢。” 喜欢那些乌黑细软的触须,舒展与缠绕的姿态。 “感谢各位先生、女士搭乘辛普伦东方快车……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就会抵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意大利的明珠,水上城市威尼斯。” 头等车厢的列车员替代车长桑格先生来履行职务,他吩咐餐车服务生为每位头等车厢的乘客倒半杯香槟酒。 人们笑着举杯,算是向这段短暂的旅途同伴道别。 盖密尔看着透明的酒杯注入橙黄的酒液,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托住杯底,学着人类的样子将它举起。 不同的是,盖密尔只望向詹森。 詹森也拿起酒杯,脆弱的玻璃杯壁就这样轻轻磕在了一起。 对人类来说这是很简单的动作,不用担心会把杯子撞坏捏碎,也不用担心用力过猛使酒水飞溅。 那么坐在这张桌子旁边的两个“人”呢? ——力道恰好,完美无缺。 他们相视微笑,为了这份默契。 威尼斯,最接近大海的人类城市。 人类会在大海前停下脚步,而他们不会。 这里是他们关系的新起|点。 第48章 海鸥 1930年, 威尼斯。 漂亮整齐的红色屋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靠近水面的建筑玻璃窗渲染上了一层鲜红色泽。 圣马可教堂塔楼的钟声回荡着,一只灰白色的海鸥掠过城市上空。 它熟练地避开那些高耸的哥特式尖顶与细长的十字架,轻巧得像是城市水道上行驶的贡多拉(威尼斯特有的尖船), 展开的双翅划开了清风, 流动的云彩是它带起的水波涟漪。 一个转弯即将冲出港口水道, 直奔远方的亚得里亚海—— “砰。” 羽毛纷飞,沾染了赤红之色。 水花四溅, 海鸥的尸体在河道里载沉载浮。 一个船夫惊讶地抬头,左右张望。 河道两边没有行人,也没有端着木仓支的可疑身影, 而且他没有听到木仓响,那只海鸥就像是突然翅膀断了坠落的一样。 船夫没有犹豫太久,他立刻把船划到了海鸥尸体旁边, 喜滋滋地伸手去捞。 这可是一顿肉食。 平时这些海上强盗喜欢抢夺居民晾晒的鱼干, 抢走孩子手里的面包,想抓也不好抓,它们飞得太快太高了,今天带这只海鸥回家烹饪,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船桨停止拨动水流,船夫微微倾身。 粗糙的手掌准确地捏住海鸥的翅膀, 把它从水里提了出来。 “咦?” 手里的分量不对。 太轻了。 然后船夫就看到了一个无比诡异的景象。 ——海鸥只有一个空壳子,好像血肉都从里面爆了出来, 骨骼破碎,被羽毛勉强裹在一起, 像一团揉烂的垃圾。 船夫发出一声大叫, 惊恐地把海鸥尸体重新扔回水中。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奇特声音, 他慌忙跳下船,游到一间房屋的临水台阶旁边,借着木板遮掩自己的身形。 很快,一群穿着灰色斗篷的人就出现了,他们戴着怪异的铁皮面具,还有同样奇怪的银色指节的金属骑士手套,活像是中世纪壁画里的十字军,只不过身上没有金属盔甲。 灰斗篷们飞快地封锁了这一小片区域,堵住了陆地上仅有的两个街口。 然后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小船(这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有船),划到水道中央,用长长的铁钳把海鸥尸体夹起来,塞进一个麻袋,然后又拿出大网,在水里捞了一阵子。 船夫趴在木板的缝隙里往外偷看。 灰斗篷们认真地捞完了散落的羽毛,以及血肉。 麻袋不方便装那些血水,他们就用瓦罐。 “……刚才有人听到声音,可能有一个目击者躲在附近。” 一个灰斗篷说话的声音清晰传到了船夫耳中,他立刻紧张起来。 船夫知道这些怪人,他们是附近的一个秘密教团,似乎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因为他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邻居被强行带走,去警局报案却只得到一个欠债逃跑的荒唐理由。 从那天起,船夫就躲着这些人走,他怀疑这个教团信奉魔鬼。 船夫紧张地看着灰斗篷的首领,一个铁皮面具上画着奇怪红色符文的高大男人跳上了自己的贡多拉。 首领弯腰翻看船上的物品,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 “是一只卑贱的老鼠,把他揪出来。” 船夫吓得拼命往里面缩。 那些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咔嚓咔嚓地好像踩在他的心上。 灰斗篷们粗暴地掀起覆盖在附近船上的东西,用船桨搅动水面,或者向房子下方的木桩空隙里用力拍打。 船夫惊恐地瞪着越来越近的船桨,刚才那次差点就拍到了他的身上。 就在他打算闭气钻进水底躲避的时候,岸上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玫瑰在流血。” “……别管那只老鼠了,走。” 搜查突然停止,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船夫不敢出来,硬是多等了十分钟,又趴在木板往外窥看,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游出来。 他浑身都是水,狼狈地爬上自己的船。 明明天气不冷船夫却一直在发抖,他艰难地划着船,一心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夕阳西沉,潮水带来了一波浅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船体。 水道在前面转了个弯,然后豁然开朗,这里不再偏僻,靠近码头的地方会有很多人经过。 船夫打着哆嗦,他飞快地把船划向港口旁边,那里停着很多艘相似的贡多拉。 其他船夫都在招揽生意,他们穿着体面的衣服,期盼地看着那艘大型游船下来的乘客们,能说一口流利法语或者英语的船夫挤在最前面,卖力地推销着自己。 湿漉漉的头发与衣服让这个倒霉的船夫不敢往前挤,他怕熟人认出自己,然后追问他为什么掉进水里,只好在角落里蹲着,想要等海风吹干自己衣服,或者太阳完全消失。 船夫心中焦躁,又感到莫名的寒冷,他缩着脑袋左右张望,想要找个避风的地方。 忽然他看到了两个奇怪的人。 左边那个像是一位英国来的贵族,是年轻英俊的绅士,那被夕阳余晖染上昏黄光晕的面孔轮廓,胜过数百年前艺术家们留在教堂里的大理石雕塑。 另外一个人戴着精美的银质面具,拥有一头赤红色的漂亮长卷发,加上格外显眼的身高,毫无疑问应该成为人群的焦点。 可是揽客的船夫与卖手工艺品的小贩似乎看不见他们,如同奔向饵料的鱼群绕开海船那样,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这两个人。 他们也享受着这份不被打扰的悠闲,怡然自得,沿着港口的道路走走停停。 时不时指着远处的钟楼与建筑,亲密地侧头交谈。 船夫不由自主地被他们的身影吸引,他伸着脖子,就像一只滑稽的水禽。 忽然,船夫对上了那位英国贵族的蓝色眼睛。 他双腿一软,莫名其妙地坐倒在地。 船夫的脸色发青,手指僵硬,快要喘不上气了。 “哒、哒……” 昂贵的漆皮鞋踩着港口铺设的彩色马赛克地砖上。 这声音好像穿透了喧嚣沸腾的人声,盖过了明轮船的汽笛,与教堂钟楼发出的响声完美贴合。 困住船夫的无形坚冰随之破裂,他惊恐地爬起来,看着这个完全看不到面孔的人。 “先生?” “你的船一天多少钱?” 船夫的脑袋一沉,他结结巴巴地报了一个数字。 那位年轻英俊的绅士侧过头,与他的挚友低声说了句话——哦,毫无疑问,看他们之间那几乎没有的社交距离就知道了——然后冲他点点头,递过去十枚里拉银币。 是银币,不是纸钞。 船夫下意识地抓住了钱币。 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船夫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英语,带着两位客人登上他的贡多拉。 “先生,你们的行李……” “噢,送去旅馆了,不需要你帮忙。” 船夫发誓自己是看着他们走下明轮船的,根本没有仆人、听差到他们面前来听候吩咐,港口的行李搬运工更是从头到尾就没看见他们。 想到港口那怪异的一幕,船夫脑门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先生们,去圣马可广场吗?这个时间还能赶上晚祷,然后去里亚托桥,我保证先生们不会对那里的商铺感到失望的。” 船夫努力保持冷静,他划着桨,贡多拉正要跟随着前方大部分船向繁华的街区行驶。 这时船夫忽然感到小船绕了个半弧,向着他刚才来的那条偏僻水道行去。 “不,等等!” 船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就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把船划到之前打捞海鸥的地方。 夕阳的余晖为水波染上了触目惊心的鲜红,是不祥的预兆。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船舷边伸入水中,很快又收回来,然后船夫听到了那个戴着精美面具的人以难以形容的美妙声音说:“就在这里……那个不幸死掉的小东西。有人在用某个物品窥看真实的世界,很不巧,今天他往这个方向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我们,他不想死,只能急匆匆地把‘伤害’转嫁到了路过的一只海鸟身上。” “一只海鸟,不能抵消所有伤害,他应该正痛不欲生。”那位英国绅士温和平静地说着可怕的话。 “唔,死的是海鸟不是这位路过的船夫先生,看来这个窥看真实世界的物品应该放置在高处……” 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像是要判断附近的建筑高点。 威尼斯的公共建筑房顶是灰白色的,大部分普通房屋是红色,所以教堂非常显眼。 “是那里吗?” “我赌右边那栋塔楼,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们雇佣的船夫快要不行了。” 船夫无法抬头,他的意识正在模糊。 就像坠入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他无力的嘶吼着,发出的声音还没有老鼠大。 船夫的体表布满了奇怪的鳞片,又像是要长出第三只第四只手臂,肩膀怪异的畸形了。 “他碰触了海鸟的尸骸,被污染了,本来还能熬几天的,结果他又去了港口码头。” 詹森叹了口气。 没有遇见他们的话,船夫注定会在几天后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然后被乱木仓打死。 现在……沾染了更多神秘力量。 虽然还是变成怪物,但至少不会成为一摊连形状都没有的烂泥,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保留记忆。 污染是不可逆转的。 因为神没办法在保证“人类完整性”的前提下,剥离所有污染。 “他的意志力太低了。” 盖密尔皱眉,只是碰触了一下尸骸,人就没了? “不要跟侦探先生比。” “好吧。” 盖密尔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塔楼。 多么有趣啊。 这座城市竟然拥有一件防备神秘力量的宝物,驻守在那里的人类每天傍晚都用它来观察城市周围的情况吗? “我们才刚抵达威尼斯,还没来得及游玩呢……就被发现了?” 第49章 调查 畸变很快就结束了。 一个有四只手臂, 脑袋狭长,瘦骨嶙峋的怪物趴伏在船上。 它的指间有灰色的蹼,皮肤也像是灰黑色的岩石,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它的躯体上, 从它的喉咙里发出嘶哑又难听的怪音, 夹杂着几句人类的语言。 “海鸥……秘密教团……港口码头……” 怪物神志不清地重复着这些话。 詹森看到一些破碎的记忆“流淌”出来, 其中就包括那群穿着灰斗篷,打扮得像重装骑士的怪人。 “他没能保有人类的记忆。”詹森闭上眼睛。 让一个污染者在人类的城市里游荡, 后果可想而知。 盖密尔取下那个银质面具,船夫在他的注视下惊恐地蜷缩起来,最后变成了一座形态怪异的石雕。 ——从正面只能看到船夫消瘦突起的脊背骨骼, 以及抱住脑袋的两只手。 另外两条多余的手臂耷拉在身体两侧,上面生长的骨刺让它们看起来像是干瘪的恶魔翅膀,尽管有一股诡异的感觉, 可是这种感觉又加深了“逼真程度”, 会让人类错误地以为是某位雕塑大师的杰作。 “让我们试试这座城市的防御机制灵敏到什么程度。” 石雕出现在远处一栋建筑的屋顶上,粗糙的石质表面很快就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仿佛它一直蹲在那里,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日晒。 夕阳只来得及在雕像表面轻轻一抹,就坠入了地平线。 石雕静静伫立在屋顶上。 “没有力量波动。”詹森很确定地说。 盖密尔重新戴上面具:“那件窥看真实世界的物品,可能只有白天能用。” 然后他们互相看了看, 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到远处那座钟楼上。 秘密教团刚才就是在那里窥看到了詹森与盖密尔。 “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钟楼里已经没有人了。”詹森沉思着说。 神秘学者一般会根据“反噬情况”判断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 虽然盖密尔与詹森收敛力量使用的是化身, 但本质上他们还是邪神,无论人类用什么方法窥看邪神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那个秘密教团真的对“神秘学”很有研究, 就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不跑, 难道要傻乎乎地等死吗? 尽管这是一个误会, 詹森也不可能去跟那些人类解释。 解释他不是来摧毁这座城市的,只是来游玩,最多听一听歌剧,品尝一些人类酿造的气味剂。 第一对方不会相信,第二詹森没有那么多耐心。 毕竟是秘密教团主动找死,打扰了他们的好心情。 “这里是蚂蚁的巢穴,他们有足够多的地方可以躲藏。”盖密尔慢吞吞地说。 他看着詹森的浅蓝色眼睛,若有所思。 话说,他们是不是缺了什么? 一个可以潜入教团内部调查,确定所谓的宝物是什么的侦探? 果然好用的蚂蚁总是让人想念。 “约翰呢?” “跑了。” 詹森回答。 跑得很快,约翰在火车站邮局发了一封致歉信,拒绝了那份他本来要到威尼斯接的委托,还附上了一张支票,那大概是侦探收到的委托定金。 约翰退还了这笔钱,转头就买了一张车票。 他不求位置的好坏,也不问目的地,只想尽快离开威尼斯,离开两位邪神身边。 非常果断。 算算现在可能已经在好几百公里之外了。 盖密尔沉默了一阵,然后问:“威尼斯有别的侦探吗?” 尝试过那种使唤蚂蚁干活,自己边谈恋爱边等结果的悠闲生活之后,生性懒散的海神忍不住寻找替代品。 詹森摇头说:“有是肯定有的,但临时找的话,很难找到意志力高的侦探。” 詹森不想给威尼斯的建筑添上一排各式各样的恶魔雕像。 邪神用这种方式留下“到此一游”的标记真的很离谱了。 “那么,我们自己去查?” 盖密尔试着提议,他发现詹森有些犹豫。 “尽管蚂蚁们全都跑了,那座钟楼上肯定还留有线索。”盖密尔继续劝说,他贴近詹森的耳边,试图鼓动自己的意中人来一次大冒险,“人类的侦探小说,你也看过很多,这没什么困难的。” 小说里的主角还要用演绎法,他们邪神只要没瞎,单凭眼睛看就能发现很多秘密了。 “伪装成人类去调查?”詹森惊讶地问。 盖密尔很从容地回答:“没错,这也是一种很有趣的人类游戏,你不喜欢吗?” “我……” 詹森抬头望盖密尔。 他倒不是反对,只是想到自己当初在黑礁镇找了三天,愣是没发现“关键的祭品”藏在镇长家的地窖密室里。直到约翰·多伊从昏睡里醒来,詹森通过跟踪侦探的方式,才知道了关键线索。 这种调查水平说出去很丢脸的,可这就是事实,否则詹森不至于找康纳尔牧师找了几十年,差点就被那家伙安稳地活到寿命耗尽的那天。 “没关系,玩玩嘛!”盖密尔继续蛊惑。 其实查不到也没关系,看那群蚂蚁吓得东躲西|藏,勉强算是一种乐趣。 人类城市虽然长得不同,但大体上没差多少,就当做是一个新游戏吧! ——在尽量不伤害蚂蚁性命的前提下,去调查一个秘密教团。 感觉到盖密尔的情绪,詹森终于点头同意了。 从黑礁镇到威尼斯,时间过去了五年,就像是盖密尔说的,看了那么多人类小说,按理说也应该具备了一些调查能力? “好吧。” 詹森说完,发现盖密尔更高兴了。 詹森:“……” 刚才还一副懒散不想动的架势,一转眼就对侦探游戏这么感兴趣了?是古神的情绪变化太大,还是他跟盖密尔的默契度不够?怎么理解不了呢? 盖密尔在面具后无声微笑。 当詹森迟疑的时候,盖密尔发现自己特别想看他为难的模样。 *** 明明没有人划桨,贡多拉还是在夜色里轻缓地向前滑行。 威尼斯不像伦敦,这里有更先进的电灯,亮度很高,不会弥漫着呛人的气味。 不过,这需要工人挨个去扳下闸门。 所以灯亮得很慢,隔几十秒才会多出一盏,照明集中在较为繁华的街区,大多数水道上还是一片漆黑,只能遥望着有路灯的桥梁,穿过一座又一座石桥与木桥。 “人类能跳过房顶,爬上那座钟楼吗?”盖密尔认真地问。 绕了半天路,海神发现威尼斯的水道太复杂了,明明看起来是最近的路,结果水道忽然一个大转弯,距离那座钟楼更远了。 什么,上岸走路? 这座城市是由一根根巨大的木桩打入水下,又在这些密集的木桩上方铺石板与砖头建造出来的,有时两栋房屋之间都没有小巷,只有水流。 街道往往只存在于一排房屋的单侧,绕都绕不过去。 能容纳较多人流的只有中心城区的广场,以及繁华的港口码头与商业区。 想要走近路,就只有跳过房屋门口的木板,或者踩着屋檐穿过街区。 “身手灵活的话,应该没问题。” 詹森回忆了一遍约翰在东方快车上的亡命奔跑,确认无误。 “但我们的衣服不行。”詹森低头看自己这身英国绅士的装扮。 “算了,我从水里观察方向。” 盖密尔身后的影子浸入水中,像一卷薄薄的毯子。 暗沉的水域仿佛一片死寂的森林。 无数密集的木桩沉默地支撑着这座奇迹般美丽的城市。 它们完全接触不到空气,只能透过水波仰望稀薄的阳光,曾经滋养着它们的阳光。 海水让这些木桩漆黑、坚硬……熬过最初的腐蚀之后,它们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了,只有那一层层覆盖的藻类与零星的贝壳。 庞大的阴影游曳在水中,试图找路的时候——那些沉默的木桩忽然苏醒,贝类藻类纷纷脱落,房屋也开始震动。 水面上的人类发出惊恐的叫声。 阴影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水底,沿着贡多拉的尾部蹿回盖密尔的身上。 盖密尔睁开眼睛,刚才分离出去的阴影就相当于他的一部分,只是没有思想。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盖密尔环视着四周那些正在摇晃的房屋。 “难道水下有什么东西?”詹森俯头望去。 “城市的地基是一片森林……曾经规模很大,生机旺盛的森林,或者说,不止一片森林。全是几十年几百年的木料,这样的树木即使被砍下,失去了根部,树干还保留着它们残余的生命。” 然后它们被船运到了这里。 沉入海中。 在生命的尽头以及漫长的死后世界,它们都无法碰触到水面上的阳光。 还要用尸骸支撑起沉重的石头,让杀死并折磨它们永世的仇敌——人类,在上面生存、行走。 “我见过很多蚁巢,像威尼斯这样的不太多。” 在邪神眼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是筑造巢穴的材料,树木如此,真正的动物人类尸骸也如此,邪神毫不在意甚至会喜欢,但是人类比邪神还有创意这真的合理吗? “人类为什么总能无意识地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同类或者其他生命,然后很有创意地处理它们的尸骸,让诅咒与哀嚎萦绕在耳边、沉睡在自己枕侧?” 盖密尔很纳闷。 他亲眼见过海水被鲸的尸体染红。 他确定人类并不享受煤炭焚烧的美妙哀嚎,也不可能喜欢整片森林死亡的诅咒回响。 “……这,我想这可能就是秘密教团驻守在威尼斯,戒备并防御神秘力量的原因?” 詹森迟疑地说。 毕竟人类住在这里,跟住在火山口没区别。 随便来一位邪神,或者几个邪神眷属闹事,就有惊醒“死亡森林”的风险。 第50章 燃烧的钟楼 震动大约持续了十分钟, 水下森林的呓语才逐渐消失。 原本安静的夜晚被彻底搅乱,人们慌乱地从房屋里跑出来,划着船想要去开阔的水域。 孩子的哭声, 混乱的叫喊, 还有船桨胡乱拍打水面以及船只相撞发出的噪音…… “肯定是地震, 说不准还会有海啸!” 威尼斯是在临海潟湖上建造起来的城市, 它没有城墙, 海水就是它的城墙。 城市外围有一圈防浪堤,避免海浪与潮水涨落对城市带来的影响, 那里还有一座灯塔,现在灯光在闪烁——有人借着镜子的反光发出信号。 “危险、躲避、警戒……” 詹森盯着远处的灯塔, 轻声念出信号的意思。 盖密尔好奇地问:“你看得懂?” “人类的航海信号是通用的。” “伪装成幽灵船, 吓唬人类的必用知识?” “……还有旗语。” 詹森没有办法在幽灵船上点信号灯,只能扯一块腐朽的布料冒充旗帜。 不过看懂对面的船或者远处的灯塔在表达什么也很重要, 什么吓唬人类,他通常不做这么幼稚的事! “我不喜欢吓人类。”詹森忍不住做出纠正,他严肃地说, “通常是人类在风暴里撞到我, 或者他们的船遭遇不幸, 缺水缺粮濒临死亡的时候, 才会看见我。” 盖密尔摊开手:“但从结果上看,没有什么区别。” 詹森:“……” “威尼斯的居民都能看懂灯塔信号灯的含义吗?”盖密尔看着船边匆忙逃跑的人群, 还有他们手里摇晃的提灯。 “不,他们只是被吓到, 很少有人抬头去看灯塔。” 如果看了, 就会知道现在震动的危险已经过去。 水道被一盏盏提灯照亮, 同时照亮的还有人们惊惶焦躁的表情, 他们刚离开家门的时候水道还不算拥堵,可是划着划着就陷入了船堆,这时候如果有人身手足够灵活敏捷的话,完全可以踩着船跳来跳去,不用担心落入水中。 盖密尔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这样的人。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第二个优秀的蚂蚁,暂时是等不到了。 詹森觉得,如果这是一个调查任务,那么一开头就被他们搞砸了,至少半座城市被惊动了。 想到这里,詹森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有什么关系?那个秘密教团不是已经知道我们来了?”盖密尔诧异地问。 死亡森林的震动,应该在那些神秘学者的意料之中吧! 邪神嘛,总是会引起异象的! 詹森发呆,发现情况还真是这样。 “啊,钟楼到了。” 盖密尔指着前方说。 在威尼斯的水道上迷路怕什么?反正跟着其他船,挤着挤着就到了目的地。 ——你不想去都不行。 詹森踩着旁边的贡多拉,飞快地上了岸。 没办法,他们的船在河道中央,没法靠近岸边。 街道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广场,钟楼不算太高,它是教堂旁边的标配建筑。 教堂很老旧,没有哥特式的尖顶拱窗,也没有拜占庭式的圆形穹顶,它更像一面陈旧的灰色墙壁,如果不是教堂特有的十字架,这栋沉浸在夜色里的建筑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盖密尔注意到了詹森的视线落点。 “先去看钟楼。” 詹森没有反对。 因为他“看到”这两栋建筑里都没有人,空荡荡的,所以前后顺序就不重要了。 钟楼四面都是石头与砖块,仅有的一扇大门被紧锁着。 锁很重,乍看不起眼,卸下铁皮表壳后发现里面有复杂的齿轮与链条。 詹森“感受”了一下这些链条的长度,发现它们深入墙壁,还拉拽着更多的齿轮,虽然他看不懂这些东西的作用,但是可以推测。 “有机关。” 如果没有特制的钥匙打开门锁,钟楼大门被暴力破开之后,里面的机关就会启动。 盖密尔动作一顿,转头看詹森。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玩得刺激一点,见识人类的机关?还是低调一点,不启动人类的机关? 詹森伸手握住门锁。 黑色藤蔓从关节、指尖冒出,轻而易举地抵住了这个复杂的机械锁内部的所有金属弹簧片。 “咔。” 锁开了。 詹森看着盖密尔解释:“人类很会撬锁的,我确定。” 所以这不算伪装人类失败。 盖密尔接受了这个说法:“不启动机关也好,免得破坏教团撤退时留下的痕迹。” 詹森:“……” 这些词汇都是从侦探小说里学来的吧? 无论如何,他们顺利地进入了钟楼。 一段古老的石制螺旋阶梯通往楼顶。 钟楼中间就是藏有机关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根巨大的圆柱。 詹森踩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脚下微微一陷,同时听到了无数齿轮带动的细微声音,整座钟楼好像忽然“活”了过来,这是机械发出的声音,也可以理解成对入侵者的虎视眈眈,满怀恶意的窃窃私语。 盖密尔藏在面具后的嘴角上扬。 詹森无话可说。 大意了。 竟然除了门锁之外,还在第一级台阶上设置了触动装置? 人类的机关套路怎么这么多? “还上去吗?”盖密尔问。 詹森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都走到门口了,难道退回去? 钟楼里开始回荡两人的脚步声,以及连绵不绝的机关启动声响。 一根根锋利的铁箭由机簧射出。 力道很大,如果是一个人类,估计会被连人带箭一起钉在墙上。 黑色藤蔓抓住一根利箭,又抓住詹森因为躲避利箭掉落的帽子。 台阶忽然一连十级全部翻转,露出下方锋利的漆黑空洞,以及像荆棘一般竖着的刀刃。 盖密尔直接变成了一片灰色阴影,悬浮在半空中。 更多张牙舞爪的藤蔓充斥在楼梯的狭窄空间,有的抓住了突起的砖块,有的愤怒地堵住了机关箭的射口,干脆伸出去绞住了转动的机关齿轮。 黑色阴影卷起一道边,戳了戳那个炸毛一样疯狂生长的藤蔓球,提醒道: “我们说好要伪装人类的。” 藤蔓球僵住了,然后发出沉闷的声音: “……反正这里没有人。” 只要结果是“成功抵达钟楼的顶端”就行,管他用了什么方法呢! 在各种机关的轮番轰炸下,詹森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形态。 藤蔓保护着核心,就像一个滚动的刺球——前提是必须忽略那些向四面八方伸展的黑色触手。 每段触手都能灵活卷曲,每一节都像藤蔓一般生有倒刺,在分叉处还有的螺旋状利齿,能轻易咬碎坚固的金属。 钟楼中心机关室的齿轮就这样被破坏殆尽。 这活儿不难,每隔一段距离啃一口,都不用精通机械学,只要齿轮无法互搭连转,就不能带动复杂的机械运作。 钟楼里机关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小。 黑色阴影一动不动,贴在藤蔓刺球上,一起往前“挪”。 盖密尔想要夸赞詹森几句,可是他感觉到了詹森的情绪,没有一点点得意,只剩下生气,于是盖密尔选择悄无声息地趴着。 “剥嗤!” 向塔顶延伸的阶梯两边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焰在石制的托盘上跃动,颜色非常诡异,看不出燃料是什么。 “这好像不是机关……不对,在机关损毁之后,托盘上方的空隙会自动打开。” 藤蔓刺球在认真研究,灰色阴影忽然膨胀,“吞”掉了距离最近的一个火焰托盘。 阴影缓缓撤回,托盘上的火焰很快又亮了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好像是白磷。” 这种东西沾到动物与人类身上,会直接烧穿皮肉,一直把骨头烧成焦炭。 盖密尔刚说完,就看到那些托盘齐齐倾斜,火焰混杂着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 同时高处的托盘陆续开始爆炸。 火、可疑的液体燃料喷得到处都是。 在夜色里,这座钟楼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把,熊熊燃烧。 詹森:“……” 盖密尔:“……” 看起来是走不到塔顶了。 这种情况就算来到塔顶,也看不到任何痕迹吧! 更别说分析这个秘密教团的来历、人数,以及新的躲藏地点了! 黑色藤蔓全都缩了回来,拍开乱飞的火焰。 詹森并不惧怕磷火,这种温度还不足以点燃他的躯体,而且他的身体里根本没有蛋白质。 不过这种攻击对邪神眷属来说就很有效了。 那些遭受污染的怪物,身体基本还是普通血肉构成的,只是这些血肉变异了,沾染了神秘力量。这样的火焰会让它们痛苦惨嚎,甚至化为灰烬。 “秘密教团的人应该会窥看这里。”盖密尔分析。 说不定还在期待钟楼崩塌,从烈焰里冒出一个恐怖的怪物。 ——能被人类手段伤害的怪物,就没有那么可怕! 于是盖密尔与詹森又开始面临选择,是假装遭受了火焰的伤害跳出钟楼,等着秘密教团上门送死呢?还是在燃烧的钟楼里享受这意外的温暖按摩,让教团又惊又疑却搞不清真相? “我有一个好办法!” 盖密尔突发奇想。 *** 夜色下的威尼斯。 某座教堂内部的圆顶玻璃窗前,正好可以看见远处那座像火炬一般燃烧的钟楼。 几个穿着灰斗篷的人抬着一个笨重的大箱子走过来。 箱子有一人高。 灰斗篷们熟练地“拆”开了箱子四面的木板,露|出了一个很像天文望远镜的东西。 金属底座与筒身上雕刻着复杂的符文,还有一些复杂的齿轮配件。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装在望远镜筒口上的那枚镜片。 它不是透明的。 甚至并不平整。 镜片的颜色像是流动的晚霞,仔细看有极其复杂的层次,内里花纹乍看像一朵玫瑰,可是看久了就会头晕目眩,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像多变的万花筒一样,占据了人的大脑与视网膜。 “砰。” 一个负责搬运东西的灰斗篷无意间多看了镜片几眼,直挺挺地昏倒。 “拖下去,总是有这种废物碍事。” 发话的人面容苍老,穿着一件形似主教的袍子。 主教缓缓给自己套上了厚重的中世纪骑士头盔,然后拍了拍站在自己右边的那个人肩膀:“汉斯,到了你为教团、为这座城市奉献的时候了。” 那个男人沉默地点点头,捏住手里的护符吊坠,走到望远镜前面。 所有灰斗篷举起了手里的武器,瞄准着他,就好像他会马上变成怪物。 男人的呼吸加重了几分,他开始调整望远镜,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打开窗户。” “准备警戒。” 教堂的圆顶玻璃窗被掀开了,望远镜也缓缓伸出了窗户,玫瑰镜片在暗夜里闪烁着绯红光泽、 趴在望远镜上的男人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汉斯,你看到了什么?” “影子……只有影子,火焰照出来的可怕影子!” 汉斯惨叫一声,然后他仰面倒在地上,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层膜状的白翳。 护符吊坠滚落,通体漆黑、腐蚀变形。 汉斯拼命喘息,声嘶力竭地说:“一个圆形的脑袋,狭长又巨大,脑袋旁边有两个翅膀状的鳍,它的头发……不,可能是它躯体生出的触手,触手很长,它们任意弯曲,上面长满了恐怖的利齿,也许是吸盘……它浑身发光……” 汉斯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抱着脑袋哀嚎起来。 “他活下来了,他没有被立刻污染,快!护符,再给汉斯打一针吗啡!”主教急切地喊道。 旁边立刻有人说:“主教大人,根据判断,我们怀疑是邪神眷属的统领者,那是一种强大的怪物,仅次于邪神,不过意志力高的人类看到它们的真身是可以幸存下来的。” “制定计划,我们要把那个家伙驱赶出去或者封印住!” 主教的语气里充满了信心,他转头吩咐道,“你去教团的藏书馆里查一查,那些长得像章鱼的邪神眷属。” “是!” *** 钟楼。 火焰燃烧的阶梯上,藤蔓刺球趴在了巨鲸的脑门上。 不,不应该叫巨鲸,因为盖密尔现在这个化身只有四英尺(一米二)长。 是火焰把它的影子无限放大,映在钟楼顶端的墙壁上。 “再挥几下,表现得愤怒一点!” 鲸指挥自己头顶上的藤蔓刺球,还不满意地用双鳍拨弄那些张开的黑色藤蔓,让它们动作幅度再大一点。 第51章 阁楼上的怪物 磷火燃烧得很猛烈, 呛人的黑烟迅速填满了钟楼,石头阶梯被烤得发烫。 庞大恐怖的黑影从烈焰里缓缓升起,它强而有力的触手穿过黑烟, 搭在钟楼的窗口上。 触手左右盘旋着, 在坚硬的岩石上划出了一道道可怕的齿痕。 流淌在阶梯上的助燃液体被怪物的身躯压灭。 它就像是一个城市摧毁者, 一个宣告着人类末日的死神,在混乱动|荡的黑暗之夜降临。 “轰嗡——” 咆哮声宛如山体崩落,又带着恐怖的回音。 墙壁震颤, 近处的玻璃窗全部碎裂, 音波在建筑之间回荡, 扩散到了整座城市。 水浪莫名涌起,所有堵在河道上的船都经历了一次颠簸,有人摔倒, 有人被东西砸中。 “上帝啊!” 人们意识不清地哭喊着。 混乱离奇地平息了一分钟, 因为很多人已经躺在了原地, 无力爬起。 这时白磷燃烧殆尽, 钟楼的火焰熄灭了,只余下一阵阵呛人的浓烟。 钟楼下方的广场。 盖密尔戴上面具,仰头注视刚才的“表演舞台”, 似乎很满意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大场面。 磷火的烟雾气味太浓, 詹森总觉得身上沾了弄不掉的味道, 他低头闻了闻, 表情嫌弃, 他不明白盖密尔为什么完全没感觉到? 其实秘密教团的“温暖按摩”惊喜体验效果很不错。 磷火的燃点低, 即使剧烈燃烧, 也比一般的火场温度低一些。 如果像邪神一样不怕这种蚀骨之火, 确实会感到暖融融的, 烤着烤着都想睡觉了。 这让詹森更想找到那个秘密教团了,如果教团的地窖里全部是这种“自毁装置”,他……肯定是还要再尝试一下的。 “那个像章鱼一样的影子,是你故意伪装出来的吗?” 詹森回头看盖密尔,同时拼命思索有哪个邪神长得像章鱼。 章鱼没有。 可是有触手的邪神挺多的。 十个里面至少有三个吧! 什么,百分之三十的比例听起来不算高? 邪神是混乱无序的生物,长相根本没有规律,触手已经是同类里一个很显著的特征了。 不过大家的触手形态,是多种多样的。 比如詹森的触手就跟章鱼腕足没有一点关系。 “别想了,我没有伪装成其他同类。” 盖密尔表示自己没有嫁祸给别的邪神。 “那你……” “你没有发现吗?在人类的传记传说里,经常出现那样形似章鱼的巨大怪物。” 盖密尔随手拿出一本书,翻到插图那一页递给詹森。 图画上有一只巨鱿缠绕着三桅船,在狂风暴雨里试图把船拖入海底。 “嗯,我看过,不过它们不可能是邪神眷属。” 长得太“普通”了,一点都不混乱。 就是把章鱼鱿鱼放大了很多……好吧,人类太脆了,这样的怪物确实很可怕。 詹森仔细回忆,确定亿万年前地球有这样的生物繁衍,后来在深海里可能还有一些幸存者,然后它们或者它们的尸骸被不幸的人类看见,这才有了类似的传说。 “人类总是相信有据可循的东西。”盖密尔把书收回了阴影。 詹森有些理解了:“所以,你在创造一个新的邪神传说?” 盖密尔摇摇手指,认真地说:“不是神,是一个强大的、人类可以对付的怪物。” 如果秘密教团发现邪神降临在威尼斯,不想抵抗,全部跑了呢? 那还玩什么? ——寻找敌人的第一个关键,不能让敌人死亡。 伪装人类的侦探游戏难度好高啊! “刚才释放的咆哮声既不是来自你,也不是我,而是一条海沟里火山喷发的声音。” 盖密尔的准备很充分,他早就发现人类很难抵抗某种频率的声波。 他在自己的收藏里翻了翻,发现这个声音最实用,混杂的爆炸响动还能借着钟楼的燃烧掩饰过去。 “人类会感到头痛、乏力、昏迷……如果我们的侦探先生在这里,他可以清楚地分辨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是他不在啊!” 盖密尔愉快地扬起手臂,模仿人类剧院里的开场揭幕,对着詹森说,“这座城市即将成为一个巨大的舞台,做好冒险的准备了吗?” *** 四个披着灰斗篷的人抬着一个昏迷的男人,弯腰在低矮狭窄的通道里穿行。 通道的墙壁上画满了奇怪的符文。 符文的颜色很诡异,有些是漆黑滑腻像提炼过的油脂,有些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这些黑红色交缠着形成一个又一个复杂的阵纹,如果它被画在广场的地面上,肯定会有人尖叫着恶魔召唤阵然后晕倒,因为这些线条是活的,它们像有生命一般在墙壁沟槽里流动。 每走一段路,人们就要停下来等待几秒钟。 通道里回响着咔嚓咔嚓的齿轮转动声,显然墙壁与天花板后面埋藏着机关。 当最后一道石门缓缓开启,灰斗篷们快步进入之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前方是一个个简陋的石头屋子,像是中世纪的地牢。 地牢入口插着一根火把。 火把上方有一个跟整间地牢格格不入的东西:玻璃吊灯。 玻璃被烧制成漂亮的红色,深浅不一。 远看就像那些女主人引以为傲的花园藤蔓,经过精心的修剪,枝叶规律地盘绕着,一朵朵半开的玫瑰探出头来。 这件堪称珍宝艺术的杰作,在火把微黄的光亮映照下,泛着蛋糕上糖蜜一般的焦甜色泽。 “别看那玩意。” 领头的灰斗篷厉声呵斥。 其他人强迫自己低头,沿着台阶往地牢里走去。 他们找了一间比较干净的石头屋子,然后把抬着的人放到石板做的简陋台子。 “有毛毯吗?这里冷得邪乎!”领头的灰斗篷大声问。 很快就有人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张脏兮兮的毛毯,灰黑色的,这肯定不是本来的颜色。 不过,它足够厚。 说来很怪,明明是七月,地牢里却这么冷。 “……毯子有点霉味,算了,能用就行。” 众人一阵忙乱,东西总算找齐了,是从其他屋子里凑的。 领头的人摇晃着手里的空陶壶,吩咐一个手下出去找点牛奶过来。 “汉斯要在这里住好几天。” “他的运气很好,到现在还没有异变的迹象。” “等他醒过来,就会被主教大人赏识,成为教团的上层人物了。” 听到这充满羡慕的对话,领头的灰斗篷冷笑着说:“让你们使用玫瑰之瞳看那座燃烧的钟楼,你们愿意吗?” 另外三人立刻闭上了嘴。 首领锁上石头屋子的门,四个人离开地牢。 这时地牢深处传来模糊的惨叫。 “那家伙还没死啊?” 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拉着灰斗篷披风,边走边说,“他的命真硬,好像在教团的地牢住了一年多?” “那不是命硬。”首领忍不住斥责,“你加入教团也有十年了,那些接触了神秘之力,被污染被诅咒的人,你见得还少吗?” “呃,大部分人其实依靠符文还是能摆脱噩梦的,如果是彻底的污染,通常不会熬过七天。可这家伙活了几百天耶!这还不是命硬、意志力强吗?” 首领冷漠地说:“意志力强不强,我不清楚。我只是听主教大人说过,那家伙‘招惹’的力量,让他一直在生与死的界限上徘徊。你们想想,是变成怪物被直接处死比较好,还是像一摊烂泥般挣扎求生强?” 众人:“……” 脚步声逐渐远去,躺在石板上的汉斯眼皮颤动。 这个男人感到自己好像走在一条漆黑的长廊里。 只有前方是一团暖黄色的光,后方深不见底,他走着走着,发现走廊又变成了木质楼梯。 楼梯很简陋,木板有点腐朽,踩上去会发出让人心惊的嘎吱声,一副随时会塌掉的样子。 汉斯身形高大,他必须佝偻着背,侧着身体,才能勉强爬上去。 上方似乎是一个阁楼。 这时汉斯忽然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声音。 “你是一个怪物、可怜虫!” 尖锐的童声刻薄地谩骂着。 汉斯从楼梯那里伸出头,他看到一个衣服像几十年前的英国乡绅阶级家的男孩挥舞着手里短短的马鞭,指着阁楼深处黑暗里一团东西大骂。 “都是你!都怪你! “我才会被带到这里来,冒充你!” 马鞭把腐朽的楼板砸出大蓬灰尘,男孩像是抽打牲畜一样抽打着那个看不清外表的东西。 汉斯立刻上去阻拦,可是他的身体没法动,只能被迫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与位置,窥看这座阁楼里发生的事。 那个男孩的暴行没能继续下去,他一步步后退。 黑暗里走出一个老人,他满脸尸斑,嘴唇乌紫,正摇摇晃晃地朝着男孩张开手:“林德,你这个不乖的孩子,你应该听我的命令,留在庄园里。” 男孩惨叫一声丢下马鞭,转身就跑。 结果他撞到了另外一个穿着牧师衣服的人。 牧师脸色苍白,脸被水泡得微微肿胀,他按住男孩的身体,笑着说:“林德,父亲来接你了,我终于找到了宝藏,可以去布兰登家把你换回来了。” 阁楼剧烈摇晃,在汉斯面前变成了一个原地旋转的大风车。 男孩像是被牢牢禁锢在那里面,膝盖黏在地板上,被迫跟着飞速转动,他惨叫的声音变了调。 一个庞大扭曲的阴影慢慢从阁楼角落冒出来,很多细小的黑色藤蔓从它身体里长出来,稳固住了这个破败的阁楼,然后怪物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男孩。 男孩也迅速褪去了稚嫩的外表,短短几秒,他就从少年转为青年,又变成满头白发的老人。 到最后,头发也全部掉光了,瘦得脱形,只有一双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仇恨。 “怪物!怪物!” 林德疯癫地大喊着。 怪物沉默地注视着林德,像是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在欣赏林德的疯癫。 林德的身体逐渐变形,他的皮肤剥落,像是发臭的烂泥。 怪物发出奇特的呢喃,林德的异变又停止了。 阁楼的景象像是被一个灰色旋涡吞没,然后那个拿着马鞭的男孩再次暴怒地抽打叫骂。 “我本来有光明的前途,良好的出身,结果被迫做一个私生子的替身!还是你这样丑陋的怪物! “我们的父亲都是贪婪的恶魔!你是一个小恶魔!我为什么会被你们这群疯子连累?你活该死在这里,烂在这里!” 然后又是老人与牧师轮番登场,阁楼摇晃,怪物现身。 苍老的林德被迫以跪着的姿势,脑袋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几乎贴在地板上,他的腰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不能动弹地“面对”这个阁楼里的黑色怪物。 “杀了我!”林德发狂地嚎叫。 然后再次异变,再次重复。 第三次轮回快要结束时,汉斯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问:“你是笨蛋吗?” 阁楼里的黑色怪物与林德同时扭过脖子,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望过来。 汉斯全身僵硬,汗毛竖起。 他面前的木板轰然一声崩塌。 一双褐色的眼睛与一双淡蓝色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以蜷缩的姿势趴在阁楼门口的汉斯。 汉斯:“……” 感到恐怖的气息要吞噬自己了,汉斯在心里措辞,飞快地说:“解决噩梦要找源头!你应该道歉,林德!” “你说什么?”林德怒叫。 他的脸逐渐畸形,牙齿突出,颅骨也扭曲起来。 汉斯看着马上要变成怪物的林德,咽了口口水,勉强保持着镇定:“你们之间的复杂关系我没搞懂,什么替身不替身的,什么谁连累谁,乱七八糟……但我很擅长帮助人们从噩梦里脱离,现在你正受到这种困扰,不是吗?” 林德的动作停顿了。 汉斯马上说:“想想你每次噩梦的开头,你在孩童时期对另外一个孩子施加暴行,你认为这是正确的吗?” 林德嘶吼一声,又开始异变。 汉斯这次一点都不害怕了。 果然林德还没扑过来,就被黑色藤蔓缠得严严实实,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黑色怪物正审视着汉斯。 “……还有你梦境的结束,他就这样看着你,他在等待你的道歉,那个当时也在阁楼里的孩子。” 汉斯担心自己不尽快说完,命就保不住了,所以拼命加快语速,“可是你永远抱怨那个老布兰登,仇视你的牧师父亲,痛恨那个跟你交换的孩子,却从不去想自己的错误。所以林德,你会被噩梦吞噬,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始终不能挣脱!” 第52章 噩梦 阁楼悬浮在半空中, 下方是无尽深渊。 地板上冒出一缕缕黑雾,墙壁不断弯曲,使人头晕目眩。 汉斯尽量保持镇定, 直视着阁楼里的黑色怪物。 汉斯在秘密教团的图册上看到过很多怪物的插画, 它们多半来自梦境——那也是人类最容易接触神秘力量的地方。 人类在睡梦中,精神可能会飘荡到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与另外一些生物的精神发生碰触与交换。 可能是植物,也可能是动物, 最危险的是邪神眷属…… 噩梦通常发生在危境边缘,人类会很快惊醒, 运气差的人会被神秘力量缠住, 虚弱重病。 汉斯加入的这个秘密教团,从十二世纪开始就为人类治疗这种疾病, 他们会在祷告、圣水之外,送给病人护符吊坠,听病人讲噩梦里看见的东西, 指导病人如何脱离梦境的纠缠。 不过这种服务, 仅仅针对贵族与富商。 教团高层对神秘符文与古老的遗迹更感兴趣, 普通成员也乐于增长自己的实力,而不是给人解梦。 精通解梦的一般是教团里的女性成员, 她们温柔、有耐心……同样, 女性在教团里的地位不高。 汉斯的这些本领是跟他母亲学的,他的父亲早早地为教团牺牲了, 他的祖辈都是教团成员, 生活一直很穷困, 所以汉斯的母亲不再期盼自己的孩子拥有非凡的力量, 她希望孩子通过这些本领得到贵族的赏识, 再脱离教团,为权贵服务。 男性可以充当贵族的秘书、家庭医生,可是女性做不到。 直接脱离教团不是明智的选择,平民的生活更苦,还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结果汉斯发现,教团里像他母亲这样盘算的人很多,而汉斯成年后的外表很不争气,他太高了,体格又粗壮,瞪一瞪眼睛就能吓哭小孩,不适合做医师。 更关键的是,这种熊一样的外表,根本没办法混进上流社会。 汉斯只好放弃了医师道路。 这不代表他遗忘了解梦的技巧与本领。 现在不就用到了吗? 盘踞在阁楼里的黑色怪物沉默地注视着汉斯。 它用藤蔓状的肢体牢牢摁住咆哮的林德,这个动作让它看起来比较像人,而被噩梦困住的林德更像一个没有理智的怪物。 “你想要活下去吗?”汉斯提高声音。 林德停止挣扎,他畸形的脸庞上,流露出渴望与期盼。 汉斯坚持跟林德对话,因为林德才是梦境的主人。 “道歉吧,有什么事,会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呢?”汉斯劝说。 林德慢慢垂下脑袋,喃喃自语:“道歉、道歉……” 阁楼怪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林德身上。 林德忽然咆哮了一声,他的身体不断扩大,脑袋顶住了天花板,他的声音在梦境里剧烈回响:“不!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你们都是骗子!” 阁楼在瞬间雪崩瓦解,黑雾笼罩了梦境,只剩下林德的狂笑声。 汉斯抓住的木板跟他一起往下掉,他非常犯愁。 这样的病人他在古籍里读到过,看似突破了噩梦的封锁,其实把噩梦变得更复杂了——梦境越简单,源头越明显,解决方法就越容易。 现在已经不是道歉能就解决的事了。 汉斯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抬头发现这是一辆马车,外面是英国乡村风光。 童年的林德坐在马车上,脸色阴沉,双手紧握。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马车旁边坐着的老布兰登,还是那副死去的样子,他用冷漠的声音说:“康纳尔牧师带走了我的儿子,我的财富,他们出海了。如果他无法带回我要的东西,我就不会把你还给他。”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林德跳起来骂。 老布兰登毫无反应。 汉斯看到这个情景,就知道这完全是林德的臆想。 童年的林德完全不敢提出异议,就那样憋闷着,所以他在梦里尽情发泄。 林德异变的身体击碎了马车,他撕烂了老布兰登,梦境再次模糊,汉斯又开始新一轮坠落。 然后是老布兰登的书房,知道了康纳尔牧师出海的队伍毫无音讯,他把怒气发泄在林德身上,威胁着要杀死林德,林德再次爆发。 梦境第四次幻化的场景,是老布兰登的病房,他快死了,林德放声狂笑。 第五次,林德谋杀了他名义上的兄长,老布兰登的长子,这个家族的继承人。 “……是我!我的一切都是我拼命获取的!布兰登家亏欠我!我的父亲也亏欠我!”林德面目狰狞地高喊,“他们把我当做一个可怜虫,一个任意摆弄的废物!他们该死!布兰登家族还想要打遗产官司?这都是我应得的!” 汉斯脑袋很痛,他捂住了脑门。 梦境变来换去,林德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林德不想道歉,他觉得自己没错。 “那个孩子呢?”汉斯忍不住问。 林德猛然低头,死死地盯着汉斯。 汉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做医师,因为他的耐心正在逐渐丧失。 汉斯想要立刻扔下这个家伙不管,可是他还被困在这个梦境里,事情不解决他也出不去啊! “你确实很不幸,可你也为自己抢夺到了足够的补偿,但那个孩子呢?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足够的补偿?可笑,需要我去争去抢的东西,算什么补偿?” 林德嘶吼着,他的身体畸变更严重了。他像野兽一样破坏着眼前的一切,汉斯必须不断躲避林德的攻击。 “如果不是那个怪物,那个小恶魔!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 “多么可笑,竟然相信把一个怪物献祭给神,就能获得神的力量!” “疯子!老疯子生出的怪物,让他们对这个谎言深信不疑,他才是灾祸的起源!” 汉斯越听越觉得不对。 献祭?神?力量? 普通人可能会把这些话当做林德发疯的呓语,出身秘密教团的汉斯可不会放过这里面的疑点。 “那个孩子长什么模样?”汉斯大声问。 林德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只顾着攻击撕咬。 汉斯不跑了,他抡起拳头对着林德就是一阵狂揍。 那熊一般的体格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什么野兽?揍! 什么獠牙利齿?掰了! 汉斯根本不顾自己身上被撕咬出来的伤痕,他拎起林德,像甩布袋子一样把这家伙砸在地上,再踩上一只脚。 “能好好说话了吗?” “……” 林德好像没气了,他的身影一阵清晰,又一阵模糊。 梦境也像掉色一般变成了灰白。 汉斯发现自己揍过头了,他懊恼地想,果然他不适合做噩梦治疗师,幸好这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否则教团会对他做出严厉的惩罚。 “喂!”汉斯再次拎起林德,晃了晃。 这时梦境空间忽然多出了很多黑色藤蔓,阻止了它的崩塌。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孩站在远处,盯着汉斯。 汉斯倒退一步,他开始惊恐。 “你,你不是林德臆想出来的!你不是林德跌入危险梦境受到污染之后,从他内心产生的怪物!” 汉斯之前看到阁楼怪物不害怕,是因为无论对方长得多么恐怖,都是林德的恶意衍生出来的,林德觉得对方可恶,那人梦境里出现的形象就越可怕。 现在林德明显失去了意识,梦境即将崩塌,林德的生命也会跟着一起消亡,可是阁楼怪物又出现了! 它还阻止了崩塌。 它不想让林德这么简单地死去。 这是一个入侵林德梦境的生物,一个真实存在的怪物。 也就是说,主宰着这个梦境的是阁楼怪物,而不是林德。 汉斯:“……” 折腾半天,搞错了治疗对象。 汉斯挫败地坐倒在地。 跑是跑不了的,他必须想办法。 从林德的那些话里,不难看出,阁楼怪物缠上林德是有原因的。 它的原身可能就是那个被关在阁楼里、后来被送去献祭的孩子。 汉斯当然知道“献祭”是怎么回事,更知道“神”是什么。 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恐惧,这意味着献祭成功了,对方至少是一个邪神眷属。 汉斯想到今天威尼斯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他怀疑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傍晚玫瑰之瞳发现的神秘踪迹,水下森林的震动,燃烧的钟楼与里面的怪物,他看到怪物真身后就陷入的噩梦。 为了威尼斯,为了教团…… 为了他的母亲,他必须破解这个噩梦! 汉斯重新振作起来,他丢开林德,坚定地走向那个小孩。 小孩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双手露在外面。 他的手肘生了两个瘤子一样的斑块,身体上有一条条暗棕色的瘢痕,还有溃烂的痕迹。 头发稀稀落落的,营养不良,眼睑厚得怪异,仿佛是一个放在仓库里的破烂玩偶。 小孩睁开眼睛。 淡蓝色的瞳孔,目光清澈平静。 汉斯从这双眼睛,确定这就是阁楼怪物的真身。 同时汉斯的心往下沉,如果他没有记错,这种外表与神情……就是教团与神秘学者记载的“天生祭品”。 这样的人,生来就没有恐惧。 怪异的外表特征会在婴儿时期就表现出来,完全无法掩盖。 一些沉迷研究神秘的人,会在世界各地寻找这种外貌特征的人,迫不及待要通过这种祭品作为媒介,获取不凡的力量。 第53章 双向 “嗯?” 詹森忽然停下脚步。 有人碰触了他延伸出去的力量末梢, 这种感觉很奇妙。 ——微不足道的蚂蚁,正努力踮脚想要碰触神灵的真身,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步入死亡。 *** 汉斯半跪在地上, 即使这样他还是比小孩高出很多,为了平视那双毫无情绪的淡蓝色眼睛, 汉斯只能弓背低头, 扶着小孩的肩膀说:“不要继续等待一个畜生的道歉, 那不值得。” 梦境里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他们回到了那个破旧昏暗的阁楼里。 林德的马鞭掉落在地板上, 他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 牙齿掉了好几颗。 林德身上的畸变也跟着消失了,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狠狠揍过的孩子,模样狼狈,眼神惊恐,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因为腮帮子肿得太大了,左眼只剩下一条缝,右眼都肿得看不见了。 汉斯:“……” 梦境里的伤害在切换场景时不应该迅速恢复吗? 为什么伤势被保留下来了? 汉斯把目光放到阁楼怪小孩身上, 试探着问:“是我猜错了吗?你已经不在乎林德的道歉,只想有人来打他一顿?” 如果这样可以治愈一颗破碎的心灵, 一个被邪神力量污染沦为怪物的可怜孩子,那汉斯觉得他可以再打几轮,反正不费什么力气。 “他们……把你作为祭品献给了什么神?” 汉斯急切地问, 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努力放缓声音说, “其实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邪神眷属, 有一些像你一样, 保留着人类的记忆,只要他们的神彻底沉睡,他们就不会受到控制……” 阁楼里充满了窸窸窣窣的怪声。 黑色藤蔓不停地伸展,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诡异巢穴。 汉斯本能地想要冲出去,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想到出现在威尼斯的可怕怪物,他咬牙扛住了恐惧的本能,一动不动。 ——是否能逃出这个梦境已经不重要了,线索不能错过。 如果能拯救一个无辜孩子的灵魂,还能保住这座城市,那就太值得了。 想到这里,汉斯竭力无视周围的异变,他焦急地问:“你在什么地方,我从梦境出来就找你,我不会骗你,我一定来找……” 眼前一片漆黑,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汉斯感到自己手掌 “哒、哒。” 死寂的世界里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进入了这个梦境。 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噩梦找到了这里。 汉斯紧张得无法呼吸,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一个正在拐骗小孩的人贩子,不幸地撞到了对方的监护人。 这时,一个让人浑身战栗的冰冷声音响起: “你要找谁?” 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 那个模样怪异的小孩站在自己面前,嘴里发出了跟外表截然不同的成年男人嗓音。 “你要带我去哪里?” 汉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他感到自己全身骨骼都在哀嚎,催促着他逃跑。 他一步步后退。 最糟的情况!最坏的情况! 这个孩子不是邪神的眷属,而是被邪神彻底吞噬。 邪神不可能保留祭品的记忆,这是个陷阱? 阁楼剧烈地摇晃,梦境在破碎。 汉斯听到了惨叫声,那是林德发出的。 阁楼的地面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灰色旋涡,小孩被旋涡吞没了。 在旋涡中心,仿佛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身影也模糊不清。 “你想救这个孩子吗?很遗憾,你来迟了五十年。” 汉斯的脑袋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天旋地转。 然后脚下一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你发现了什么?”盖密尔探头。 数条细长的阴影悄悄缠上詹森的手掌,把詹森往自己这边拽了一小截。 借着夜色的遮掩,詹森袖管里也冒出一些细软的藤蔓,阻挡那些不安分的阴影更进一步爬到詹森的手臂上。 “一个人类闯入了我的……我制造的梦境里。” 詹森思考了三秒钟,确定对方没有当场丧命。 不过林德好像死了。 在他进入那个梦境时,林德就只剩下一口气。 詹森的到来让梦境彻底失衡,于是林德仿佛被阳光照射到的霜露,瞬间蒸发消失。 詹森收回思绪,他发现自己被一片庞大的阴影裹住了。 “怎么会有人类?我不认识的人类?他很特殊?”盖密尔不满地问。 詹森任由盖密尔的阴影摩挲着自己的脖颈,他看着远处那些混乱的人群,认真地说:“是一个送上门的线索,让你我可以不用在黑夜的城市里四处乱转的线索。” “哦?” 盖密尔的动作一顿。 “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秘密教团,我很确定。”詹森回答。 盖密尔歪过头,不明白自己跟詹森从头到尾都在一起,怎么线索没撞到自己怀里? “你做了什么?”盖密尔好奇又谦虚地问,试图学到一点伪装人类破案的技巧。 詹森沉默,这该怎么说呢? “你还记得林德·布兰登吗?在两年前的伦敦,那个被人从医院救走的家伙!” 提到布兰登的名字,盖密尔就有印象了。 那次的蚂蚁表演太精彩,太好看了。 詹森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盖密尔微微皱眉:“……你是说,救走林德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守护威尼斯的秘密教团?” “至少他借助着这个教团的力量藏匿自己,手段很有效,我居然没发现他离我这么近。”詹森比盖密尔冷静一点,他知道人类在神秘学领域颇有成就。 虽然这点成就在古神面前不值一提,但是只要没被神“注视”,这些小伎俩就很有效。 “他误入了被我力量主宰着的噩梦,一个属于林德的梦境,这个人类了解献祭,知道邪神与眷属之间的关系,还会……治疗噩梦?”詹森说到这里,有些不确定了,因为那个人类苦劝林德不成功之后就抡起拳头把林德暴揍了一顿。 这种方法可以帮助人类脱离噩梦吗? 不能吧? 詹森摸摸鼻尖,抛开这个疑惑,继续分析:“如果没有‘联系’,是不可能进入梦境的,哪怕误入也没有机会。我们刚来这座城市,跟我们发生联系的就是那个秘密教团的成员,特别是之前用‘未知物品’窥看我们的人。 “除非这座城市有很多教团,否则这个人类躺着的地方,肯定就是我们要找的秘密教团驻地。” 盖密尔按在詹森肩上的手指摩挲着,思索着说:“很有道理,被诅咒的林德与看到钟楼怪物的人类,精神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需要一个安全又足够隐蔽的地方休养,他们昏迷时,身体的位置可能挨得很近,所以误入了梦境……” 这样的地方的确是教团的腹地! 单凭林德身上那个可以“切断联系”的阻隔效果,就很珍贵了。 “能找到吗?” 盖密尔的问题翻译一下,应该叫做不破坏城市建筑物的情况下,能找到那个藏匿地点吗? “可以。”詹森神色莫名地说,“这要感谢那个人类的失误,他的诺言‘加深’了联系,给我指明了方向。” 汉斯以为阁楼里的小孩是邪神眷属,想要通过说服小孩的方式,了解入侵城市的邪神之力来源。 很不谨慎,感情用事,胡乱许诺。 不过,那一刻想救小孩的心思,倒是真的。 詹森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平静地说:“是一只会发光的蚂蚁。” “那我们还等什么?” *** 汉斯躺在硬邦邦的石板上。 他的意识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在地牢里飘荡。 地牢门口的玻璃吊灯闪烁着触目惊心的红色,同时发出古怪又可怕的声音。 没多久一群穿着灰斗篷的人就冲进了地牢,他们手持篆刻着符文的武器,非常紧张。 汉斯急忙对他们说话,可是没有人能看见汉斯。 灰斗篷们确认了屋子里的汉斯没事,立刻前往地牢最后一个房间,汉斯跟着飘过去。 这个房间里摆放着简单的日用品,有床也有书桌,跟汉斯躺着的那个屋子不同,一看就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可是石头墙壁上刻满了乱七八糟的字母,有些还是用手蘸着鲜血写上去的。 仇恨、疯子、布兰登、怪物…… 这四个词写了不知道多少遍,很多字母交叠在一起,让人看了头晕。 房间里横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脑袋没有飞出去,也没有炸开。 画面没有想象中那么惨烈,这具尸体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烧掉了脑袋,一些焦黑色的灰烬留在尸体旁边。 灰斗篷们谨慎地拿出器具,把灰烬与尸体全部封存起来。 “……这个可怜人终于得到解脱啦!” “听说他是伦敦人?” “闭嘴,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 灰斗篷的首领厉声呵斥。 汉斯认识这位首领,按照年纪,他应该称呼对方为安德烈叔叔,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灰斗篷首领都无视了他。 临走前,首领安德烈还来到汉斯的床前,让教团里的医师为汉斯诊治。 “他的情况很不错,只是眼睛……” 医师翻开汉斯的眼皮,望向那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迟疑地说,“可能无法恢复了。” 安德烈点点头,低沉地说:“运气已经很好了,你知道的……如果他幸存下来,可能还会被主教大人指派继续使用玫瑰之瞳,现在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就没有那种风险了。” “这次的怪物是什么,会导致威尼斯覆灭吗?” “我不知道。” 安德烈沉着脸说。 汉斯想要告诉安德烈,入侵城市的怪物与刚才的尸体有关。 他还想承认自己的愚蠢错误,他在梦境里招惹了一位邪神。 汉斯一边奋力嘶吼着一边追赶安德烈,结果被阻挡在地牢通道入口,汉斯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里,他的意识分散在整个地牢里,可以“看见”或“听见”这里发生的事。 别人看不见他。 汉斯既痛苦又懊悔。 这时,一股无形的寒风吹入地牢,墙壁出现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那盏玻璃吊灯还没来得及变色、对外面发出“警报”,就“咔嚓”一声碎了。 细碎的绯红粉末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地洒满了整个地牢,然后它们被冻在了厚冰里。 白霜覆盖了符文,冻熄了火把。 地牢里原本该是一片漆黑,可是闪着玫瑰色的冰层照亮了四周,宛如幻境。 “哒、哒。” 又是那个脚步声。 汉斯的意识像是被驱赶着,越缩越小,最后被逼到了身体躺着的石板床上,惊恐地看着石屋外面的黑暗。 邪神来了。 第54章 出卖灵魂 詹森并不想吓人。 漆皮鞋在走路的时候总是会发出声音的。 什么, 为什么要穿漆皮鞋?哦,那是英国绅士的标配。 只要穿上人类的衣服,总是会有类似的问题。 如果让詹森提建议的话, 他会肯定地表示,能听到邪神的脚步声是一件好事,这能分析邪神在使用什么形态, 如果是奇怪的肢体拖动声, 那就很糟糕,而一个会穿鞋子的化身怎么看都不像要弄死人类的样子, 是吧? “哒、哒。” 鞋底踩在冰层上的响声, 传得很远。 詹森越走越慢,他察觉到地牢里那个人类惊恐得快要晕厥了。 这不应该? 脚步声都这么明显了,怕什么啊? ——普通人类不懂这个道理,你是一个秘密教团的成员, 对神秘学知识很有了解, 竟然分析不出邪神脚步声背后的意义? 詹森有点失望。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别的理由, 可能是太冷? 詹森看了一眼四周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块。 这是他使用力量“定位”产生的负面影响。 盖密尔也在观察地牢的墙壁,厚厚的冰层里冻结着漂亮的绯红碎末,晶莹剔透。 虽然是来找一只发光的蚂蚁,但是蚂蚁住的地方闪闪发光, 还是奇怪吧! “这些是什么?水晶?” “也许是玻璃,那是一种人类制造的透明宝石。”詹森解释。 盖密尔伸手抚摸墙壁。 冰块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那些闪着光的碎末就“流”到了盖密尔手中。 这些玫瑰色的尘埃在黑暗里勾勒出了锋利的指甲、半透明的蹼,还有腕上薄纱状的鳍。 简直像是捧起了一个瑰丽的梦境。 微光映着赤红色的长卷发,水流潺潺, 浸湿了衬衣, 沿着手臂流淌, 在脚边汇聚成水洼。 盖密尔取 因为察觉盖密尔在后面“拆台”,所以准备阻止的詹森:“……” “别融化寒冰,墙壁上的符文会被触动的。” 詹森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暂时还不能惊动外面的教团。 磷火的温暖按摩很不错,可是地牢里还有他们要找的人类呢,人类太脆了。 詹森走进了汉斯所在的石屋。 一个体格健壮外表凶恶的男人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床上(冻得)是什么样的画面? 詹森:“……” 用一块石板当床就算了,还短了一截,脚都伸不直。 这个教团很穷吗? “嗯?” 这个人类发出的光泽,是不是有点太散了? 詹森很快意识到,这是噩梦后遗症,意识无法顺利回到身体里,只能这么飘着。 “怎么回事?” 盖密尔重新戴上面具,把手掌恢复成人类的模样,走进地牢。 汉斯的意识光团嗖的一声滑进了石床底下。 此刻在汉斯的视野里,詹森就是那个放大的阁楼怪物,身影模糊,缠绕着一圈圈藤蔓状的烟雾。 这些烟雾带出长长的痕迹,牵在另外一个更诡异庞大的黑影身上,它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脑袋顶着地牢的天花板,巨大的身体挪进来的时候,就膨胀着填满了屋子里的每一寸空间。 仿佛宣告着世界沉入深渊,一切都将被吞噬。 不是一个邪神! 是两个! 缩在床板底下的汉斯绝望了。 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身体僵硬地下坠。 “砰。” 那个躺在石板床上的身体立刻同步滚了下来。 随着一声仿佛要断气的痛苦呻|吟,汉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有身体的那种。 詹森本来还在烦恼怎么解决汉斯意识跟身体不契合的问题,结果被他们一吓,自己好了? 汉斯佝偻着背,艰难抬头,覆盖着白翳的怪异眼睛像是能视物一般,恐惧地看着詹森与盖密尔。 “他的眼睛……” 像是被力量污染了,但只是异变,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 詹森没见过这种情况。 “有点奇怪,大概跟他们教团里的那个东西有关?通过能窥视真实世界的东西看见了我们的影子,加上他的意志力与运气,还有噩梦的联系,就变成了这样。” 盖密尔打量着汉斯。 原本不是很满意,发光是会发光,可是亮度不高。 不过加上这双特殊的异变眼睛,就成了稀有品种。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汉斯虚弱地问,他走了没几步重新倒下了。 他发出的声音十分低微,脑袋也昏昏沉沉,却还在坚持。 “你可以跟我谈谈你们的教团。” “不……” “那我们就谈谈这座城市毁灭时的光景吧,死亡森林发出的哀鸣,让沉寂在水下数百年的尸骸冲破桎梏,拥抱阳光,然后汲取来自恒星的力量,点燃仇恨,与这座城市一起化为灰烬。” “不!” 汉斯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挣扎着抬起头,瞪视盖密尔。 詹森也在看盖密尔,眼神示意: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只发光蚂蚁,不要吓死了。 “你知道你的伤势吗?”盖密尔故意拖长音调,他的声音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可是在汉斯的眼里,声音也是有颜色的,这个怪物说出的话就像一团有毒的气体,散发着绿莹莹的诡异光芒。 汉斯下意识地堵住耳朵,可是那种蛊惑的绿光还是飞快地扩散开来,把房间里的他跟另外一个邪神笼罩其中。汉斯头晕目眩,本能地要依从这个声音的命令,为了保持清醒,汉斯被迫用脑袋磕了一下冰冷的地面。 盖密尔:“……” 虽然使用的不是人鱼化身,但是汉斯的动作还是让他很没面子。 这颗星球上有比他声音更动听的生物吗? 没有! 说话声音被嫌弃的经历,盖密尔还没有过。 “冷静冷静,是他的眼睛。”詹森按住盖密尔的手臂,提醒道。 詹森转头对汉斯说:“异变会让你的余生都充斥着痛苦,看见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对人类来说,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折磨。” “我还有余生吗?”汉斯呆呆地问。 两个邪神降临了威尼斯,他距离最近,他还能活下去? “这不一定。” 詹森决定换自己出面说话,避免盖密尔的声音吓得汉斯发疯。 “只要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未必要毁灭这座城市。” “……” 汉斯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教典上写着,邪神说的话不可相信。 邪神基本上不会跟人类交流,如果有愿意这么做的神,也是为了玩弄人心,一睹更惨烈的画面。 “我想知道林德·布兰登为什么会出现在威尼斯,为什么受到你们教团的庇护?”詹森继续说。 ——通常为了麻痹人类,邪神最初会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很好完成,但那个要求背后会埋藏着陷阱。 汉斯脸色惨白。 按照教典的要求,这时他应该迅速自杀,避免发生更可怕的事。 可是邪神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汉斯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你看到了那个梦境。 “那个阁楼上的孩子。 “他被献祭给了神,在他六岁的时候。” 詹森的声音像是一阵风,不断地飘进汉斯的脑中。 汉斯脸色更白了。 “你知道献祭的含义,也知道神秘学者与冒险家狂热地追求着这种天生祭品想要做什么。”詹森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说出残酷的字句,“他们要窃取神的力量,以祭品做媒介,让祭品去承受痛苦与伤害,然后得到一些‘可共存’的异变。你们教团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事?” “我们……要保护这座城市。”汉斯艰难地说。 盖密尔讽刺地问:“一座由你们自己造成的诅咒森林?” 汉斯没法回答。 威尼斯水下的死亡森林,最初无人发现,大概在十四世纪左右,人们发现了这个危机。 可是这座城市是欧洲文艺复兴的中心,亚得里亚海的明珠,它拥有的财富与它的盛名举世皆知,它还是一块独|立自治的领土(注),统治这座城市的贵族们不可能放弃这里。 于是教团因此兴盛,成为守护城市的神秘力量,并在漫长的时间里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基石,与威尼斯共存亡。 无论统治这座城市的人怎么变换,都必须接受教团的存在。 “但是我们没有害死一个孩子……至少在最近一百年,教团没有这么做过。”汉斯坚定地说。 “你对自己的教团了解多少?你是教团的高层吗?” 汉斯不说话了,额头冒出冷汗。 其实他也知道,教团对待“受到污染”、“可能受到污染”的平民时毫不留情,当受污染的对象换成拥有财富地位的贵族,待遇立刻变了,会有治疗方案,会有保护对策。 譬如住进这座地牢的人,肯定是对教团还存在价值的人。 汉斯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那么林德呢? 林德不是一个神秘学者,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财产,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教团把林德带到威尼斯,还招来了林德噩梦背后的邪神,这值得吗? “……因为你效忠的教团,知道康纳尔牧师的研究,知道老布兰登当年资助的海上冒险,知道那个孩子献祭给了谁。他们一样觊觎这种力量,并且有把握获得它。” “不,这不可能!”汉斯疯狂地咆哮着,“主教大人不会用教团与威尼斯的存亡来冒险!” “你说得对,所以他可能找了别人去试验,在世界各地的城市里接触神秘力量,失败也不会波及到威尼斯,成功就能带回新的神秘知识。也许在漫长的时间里,历任教团高层都这么做,否则外面通道上的符文与图形从哪里来?为什么这个教团拥有这样高的神秘学成就?” 詹森说着说着,忽然发现盖密尔眼睛发亮。 ——这个侦探游戏被詹森玩通了! 汉斯痛苦地抱着脑袋,声音嘶哑地重复:“这都是为了保护威尼斯!” 他不像反驳,反而像是拼命要说服自己。 “……康纳尔牧师,他窃取了我的力量,从他年轻开始,他就非常健康,不会生任何病,不惧严寒,力量过人。” 詹森的声音像水一般,渗透到这个房间的每一条缝隙里。 无论汉斯怎样堵住耳朵,都不能阻挡这个声音的威力。 “所以老布兰登愿意资助探险队,甚至愿意交出一个孩子。他渴望着得到更多力量,更长的生命。 “你们的主教,或者历代的主教们,他们有这样的特征吗? “寿命长于旁人,有匪夷所思的力量,在死亡降临前,从不被疾病困扰。” 詹森看着汉斯逐渐变得悲哀、呆滞的眼睛。 “我不关心这个教团窃取过多少神灵的力量,我只关心我那一份。 “去查一查康纳尔牧师吧,查他与教团之间的牵连,查一查那个阁楼上的孩子是如何走向死亡的,是否还有人站在他的骸骨上得益。这也是你许下的诺言,对吗?” 汉斯盯着詹森,就像看着一个恶魔。 “如果我做了……你会释放那个孩子的灵魂吗?” 詹森:“……” 好像坑了自己,这个他答应不了。 他不能剥离自己的一部分。 这时盖密尔来救场了: “你应该知道,只要被污染就不能再恢复原本的模样,无论是躯体还是灵魂。” 汉斯双手颤抖,面容扭曲。 盖密尔居高临下,他的声音像一个套向汉斯脖子上的魔咒:“这座城市,这个教团,你希望的一切都可以保存,只要查明一件事的真相,怎么样?” 汉斯双手紧握,他闭上了眼,任由这个魔咒将自己束缚。 第55章 捣乱 雨水沿着教堂的玫瑰花窗往下流淌。 伴随着滴答滴答的漏水声响, 教堂墙壁上隐藏的符文微微发光。 灰斗篷的首领安德烈盯着墙壁看了几秒钟。 “主教大人在等你。”一个戴着铁皮头盔的教团成员低声催促。 安德烈收回目光,快步走向主教的书房。 通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全副武装的骑士守卫着。 骑士的装扮跟普通的灰斗篷不同, 他们穿着雕刻符文的板甲,铁皮头盔上还有一个椭圆形的玫瑰印记。 他们身上的长剑与盾牌都是特制的,闪烁着奇特的金属光芒,盾牌上是教团的完整徽章——握着十字架的右手,被缠绕的玫瑰花藤刺得鲜血淋漓。 骑士们侧头注视安德烈。 安德烈沉默地脱下了自己的灰色斗篷。 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头金发已经转成了棕褐色, 脸颊上有多处疤痕, 只是比较浅,远看更像皱纹, 一双比常人更大的深色眼睛锐利得像一只枭。 安德烈的外号就是灰枭。 灰色教团的统领之一。 教团有一个冗长难念的古罗马名字。 外界一般称呼他们为灰色教团,因为他们长期隐藏的习惯、衣服颜色,以及不被罗马教廷承认的性质。 反正被这么喊久了, 连教团内部也这么自称,毕竟除了专门研读古籍的高层学者,也没几个人能准确无误地念出那些古老文字。 灰色教团除了主教、长老之外, 还有五个统领。安德烈的地位最低, 他需要奔波在城市各处解决麻烦, 手下都是一些“执行者”, 也就是那些灰斗篷们。 这些骑士不归安德烈管辖,他们对安德烈也没有任何恭敬神色,看架势哪怕是一只飞过走廊的苍蝇,都要接受他们的检查。 安德烈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很快又收敛了。 他站在一扇用彩色玻璃拼成智慧树图案的大门前, 轻轻扣响。 “……它就潜藏在这座城市里, 公爵阁下,我很确定。” 主教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威尼斯确实遇到了危机,但我们可以解决……阁下?喂?来人!去看看外面的线路!” 安德烈推门而入,正好看到主教恼怒地把电话筒扔在象牙底座的电话机上。 安德烈弯腰行礼,然后用硬邦邦的语气说:“应该是雨太大了,影响了通讯。” 隔着书房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 对面屋顶上伫立了几座骑士雕像,骑士手里那一柄柄指向地面的剑锋,形成了一股股小瀑布景观,再加上从穹顶与尖顶拱窗分流的水柱——那栋数百年历史的建筑,仿佛成了大型喷泉池中央的装饰,拥有数百个出水口。 街道与广场很快就会变成新的水道了。 这样的大雨是很罕见的。 还很反常。 威尼斯的夏天高温干燥,雨水一般集中在冬季。 现在是七月,先是莫名其妙的地震,又迎来了暴雨,再傻的人都觉得不对劲。 安德烈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到港口码头那边挤满了准备离开的贵族。 他们的行李堆得比小山还高,仆人们用身体挡住刮进来的风雨,为他们的主人提供服务,另一边是毫无遮蔽在风雨里瑟瑟发抖的搬运工与船夫。 “……算了,等到一切结束,他们就会回来。” 安德烈回过神,意识到主教在谈论那些本来应该待在威尼斯市政厅里想办法,此刻却跑到港口与火车站的大人物。 “挪威海怪的踪迹找到了吗?” 主教脸颊两侧的颧骨突出,额头上三道深深的抬头纹,是一个瘦高又刻薄的老人。 他神情严厉地盯着安德烈时,那种刻薄刁难的语气就更明显了:“已经是第三天了。” “是第28个小时。” 安德烈冷硬地纠正,他低着头说,“玫瑰之瞳在三天前的傍晚窥看到邪恶力量入侵威尼斯,当夜钟楼剧烈燃烧,根据汉斯看到的怪物形态您确定那是传说中的挪威海怪,第二天黎明时分我带着人全程搜索,直到现在,总共28小时。” 这个硬臭脾气是主教厌烦安德烈的主要原因,他懒得多话,冷漠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现在大雨已经给威尼斯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主教忽然停止说话,疑惑地抬头看房顶。 同时安德烈也快步来到窗口,警惕地向外张望。 书房里只能听到密集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的动静,还有远处走廊漏水的声音。 安德烈又一次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安,就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靠近了教堂。 “主教大人,预警符文今天亮了几次?”安德烈追问。 主教这时也不在乎安德烈的礼仪问题了,他缓缓地摇头说:“从三天前开始,它们就一直不正常,这是可以理解的,有怪物盘踞在这座城市里。只要‘玫瑰没有流血’,这里就是安全的,没有被不可名状之物注视。” 安德烈深深皱眉,显然他有不同意见。 主教冷声说:“你在害怕什么?如果怪物真的闯入这里,还免了我们去寻找的工夫。” “如果主教大人愿意把守在您门前的骑士撤掉一半,替代我的属下去守路口或者教堂的门窗,我会感激不尽。”安德烈面无表情地说。 “你太放肆了,灰枭!” 主教满眼怒意。 安德烈毫不退让地说:“汉斯为了窥看怪物的真身,已经双目失明,他需要得到较好的照顾,您却命令教团骑士去审问他?就为了那个死在地牢里的林德·布兰登?那个烂泥一样的家伙?” “灰枭,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主教神情危险地眯起眼睛,不满地警告。 “汉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主教大人挑选他使用玫瑰之瞳,难道不是针对我?”安德烈的语气同样变得激烈、愤怒,“如果他运气不好,看到的不是挪威海怪,而是一位邪神,现在他已经死了!” 站在教堂房顶上偷听的詹森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拽了一下。 盖密尔在他旁边翻书,指着那副章鱼缠绕海船的插图。 嗯,挪威海怪。 詹森:“……” 跟人类玩猜谜,很成功。 书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汉斯拥有过人的天赋,他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点,他是在为威尼斯付出……” “主教大人,请看着我的眼睛重复一遍!为了威尼斯?” 书房里一片死寂,詹森忍不住想知道灰枭安德烈拿出了什么东西威胁主教。 可是这座教堂不像普通的建筑,遍布在砖石上的符文有隔绝作用。 虽然对邪神来说,挥挥手就能破坏了,但这样会惊动蚂蚁。 灰色教团内乱这场剧目,才刚刚拉开帷幕呢! ——三天的时间能发生什么? 教团内部出现了分歧意见,主教认为可以对付“挪威海怪”,其他高层反对。 今天有两个长老直接走了,带着自己的属下,以保护市政厅大人物的名义在港口登船。 这是主教默许的。 为了延续教团做出的最坏打算。 尽管汉斯还被关在地牢里,可是关于他的事情,已经引起教团上层好几次争执。 安德烈就是听闻了主教打算用汉斯做诱饵对付挪威海怪,才无法压抑怒火的。 “灰枭!我命令你带着汉斯,乘船前往威尼斯外岛,我们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作为战场。” “在海上对付一只大章鱼?这就是主教大人与教团高层的决定?” 安德烈愤怒的声音直接穿透了墙壁,“我们根本不知道杀死这只怪物的后果,如果它是哪位邪神的后裔,或者某两位邪神结合的产物,威尼斯的覆灭就在我们认为胜利的那一刻!邪神会苏醒的!” 屋顶上。 詹森眼明“手”快地捂住了盖密尔的嘴,才没有让海神为了“结合的产物”这个词组笑出声。 盖密尔眨了眨眼,抬起手抚摸那些黑色藤蔓,指甲边缘刮在那些藤蔓的分支处,以及最细软的触手末端。 詹森一个哆嗦。 教堂墙壁上的符文再次亮了。 安德烈猛然推开窗户,以人类绝不该有的平衡力踩着垂直的墙壁往上攀爬,几秒钟就到达了屋顶。 他站在暴雨里,浑身湿透,黑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这附近每一处可疑的地方。 詹森与盖密尔缩在屋顶右前方那个装饰教堂的哥特式小尖塔后面。 尖塔虽然四面透风,什么都挡不住,但是有黑色藤蔓系住身体挂在半空中,藏在教堂十字架投下的阴影死角里,就算是有灰枭之名的教团统领安德烈,也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人类侦探调查的时候,应该可以做到吧? 詹森心想,只要有绳子就行。 现在天色暗沉,雨又这么大。 盖密尔想说话。 詹森坚持用藤蔓捂住了他的嘴。 ——詹森认为盖密尔的嗓音很特殊,肯定会被教团的人发现。 安德烈正在仔细搜索屋顶。 盖密尔等得无聊,他微微张口,轻轻舔舐那些藤蔓,含住末端最弯曲柔软的小枝条。 詹森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黑色藤蔓颤抖着,想要挣脱出去,盖密尔身后的阴影立刻缠绕上来,将它们死死地摁住。 盖密尔侧过头,咬着口中的藤蔓,绯红的唇边漾起魅惑的笑意,神情却很无辜。 ——你说不要惊动蚂蚁的,你也不要乱动,我帮你摁住了。 那几根黑色藤蔓全部“炸”刺。 这些危险的利刺根本无法对海神的化身产生伤害。 盖密尔用舌头摩挲着藤蔓上冒出的尖刺,感受着藤蔓的颤抖,愉悦地眯起了眼睛,更进一步用牙齿固定住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周到地不放过每一根藤蔓,不漏下每根尖刺。 藤蔓被迫蜷缩。 一圈圈地卷了起来。 这是詹森的应激反应。 他能把本体缩小到只剩百分之一,也能在埋伏的时候把身体迅速展开。 一条枝蔓的末梢受到刺激,它的旁支与主支都会被波及,只需要十秒钟,整条主干都会迅速被“传染”。 这种敏锐度原本是捕猎的优势。 现在却意味着詹森本体的十六根主藤蔓已经“废”了一条,身体的十六分之一彻底软了。 “我们、会、掉下去的……” 詹森咬着牙说。 盖密尔身后的阴影立刻接管了那根维系着他们身形,此刻却不断扭曲、摇摇欲坠的黑色藤蔓,还无声无息地把他们挪了个位置,躲到了安德烈的背后。 虽然一无所获但是心中感觉不妙的安德烈没有放弃,他拿出了一个玻璃玫瑰吊坠,然后默念符文咒语。 “啪。” 玫瑰碎了。 安德烈脸色剧变,他在口中发出哨音,向教团的所有人预警。 盖密尔直接化为阴影,就像一张毯子,卷起詹森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偷听潜行失败,先跑再说。 第56章 继续游戏 詹森黑着脸推开了盖密尔。 他有些心神不宁。 盖密尔跟在后面, 不远也不近,这个距离拿捏得正好。 沿街的建筑垂下一道又一道雨帘,构成了奇特的透明屏障。 他们穿行其中,雨水自动避让, 看起来平静无事发生, 然而某些建筑里透出的灯光暴|露了邪神的秘密。 ——影子正在发生变化。 盖密尔的影子悄悄伸出一截,去戳詹森的影子。 詹森加快步伐。 阴影松开手, 又小心翼翼地绕到詹森的影子前方, 挥动没有手指的圆形肢体, 它从地面的积水里忽然“竖”起, 影子从平面变成立体, 像尾巴一样轻轻掠过詹森的手背。 在詹森低头之前,迅速收回,消失得无影无踪。 詹森:“……” 他觉得盖密尔乐在其中。 如果詹森不打破沉寂, 盖密尔可以把这个游戏玩出更多的花样。 “我们应该谈谈。”詹森猛然停步, 转头。 盖密尔一愣,伸出去的阴影触手“抱”了个空。 这时一堵灰白色的石头墙壁恰好照出了他们的影子: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高大阴影, 飞快地扭曲重组,变成了一个长发披散,盘踞在礁石上的人鱼。 人鱼抬起头, 完美的侧影引得人的视线不自觉沉沦。 人鱼的动作也跟盖密尔迷之重合, 他望着詹森,就像在看心爱的宝藏。 詹森:“……” 想在这种干扰下保持理智清醒, 对邪神来说也不容易, 真的。 詹森很想用藤蔓遮住盖密尔的眼睛与脸, 又或者抢过那个面具重新扣回海神脸上。 这样最干脆直接。 可詹森不敢。 一根藤蔓都不敢冒。 他小半边身体还是麻的。 “是我太急了?你不高兴?”盖密尔低声问。 尽管这次盖密尔没有刻意使用魅惑的声音, 可是那种影响力依旧存在。邪神的力量是天生的, 又跟他们的情绪息息相关,他们可以控制强度,但不可能完全抹掉它的存在。 “以后玩人类侦探游戏的时候,我一定认真。”盖密尔许诺。 詹森欲言又止。 盖密尔站着没动。 不过在墙壁上的阴影,人鱼已经伸出手臂勾住了詹森的肩膀,手腕上的薄鳍刮蹭着詹森脖颈,鱼尾缠在詹森腰上。 雨水哗啦啦地流淌着,积水也逐渐漫过了影子底部,就像传说里的海妖蛊惑了人类,正在等待涨潮,把猎物带回深海的巢穴。 詹森艰难地说:“不是伪装人类的事。” “嗯?” 盖密尔很迷惑,由于没有约翰侦探这个爱情顾问,他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 邪神的记忆可以让他们毫不费力地想起当时的环境、声音、气味,甚至吹过来的一阵微风。 ……难道是挪威海怪? 那个叫安德烈的人类说,钟楼烈焰里的怪物可能是某位邪神的后裔,或者某两位邪神结合的产物。 安德烈这猜测其实挺有道理,比邪神眷属强大,力量又低于邪神的怪物,通常都是这两个出身。 所谓邪神后裔,不代表它是两个邪神结合生下来的,因为邪神可以自我诞育后代,比如伦敦的那只灰蝶,后裔也是它力量的一部分,这很常见。 盖密尔忽然想到自己跟詹森现在的情况,顿时明白詹森准备谈什么了。 “你想问后裔的事?”盖密尔高高挑眉。 詹森不太愿意谈这件事,可是不谈又不行。 邪神与邪神是会有后代的……只要祂们愿意……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多见,主要是太费时费力了,邪神们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詹森突然发现,盖密尔对捏造出来的那个怪物存在很有兴趣的样子,难道—— 想到这个可能,詹森就本能的抗拒,他向后退了一步。 盖密尔忍不住发笑,他微微低头,抵住詹森的额际,声音像是在咏叹,又仿佛恶魔的低语: “别多想了,不会的。诞育子嗣虽然是拓展领域、增加忠心帮手的办法,但是会分薄掉我们自身的力量。我们不是具有诞育之力的神,生得越多,不会让我们越强。” 那只蠢灰蝶就不同了。 那是只要生、生、生,就能强大的邪神。 这样的邪神要不极其弱小,要不极其强大,根本没有中间档次。 因为在变强的道路上,自体繁衍模式很快就会无用,想要更强大,只能寻找同类繁衍,可是其他邪神未必有这个兴趣与耐心。 ——有无数次找对象经历,还能顺利活下来的邪神,当然很强了。 同样的,邪神有没有后裔,往往跟它的意愿无关,如果遇到一个上门求爱、又打不过的同类,不想死就只好同意了。 这也是詹森纠结的第二个原因,他并不清楚盖密尔的过去。 盖密尔开始念一串怪异的冗长音节。 这座城市的每一块石头,水下的每一根木桩都在颤抖。 暗影笼罩了城市,恐惧填满人心。 海神在念他的真名。 “……我没有后裔,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人鱼的影子趴伏在詹森的肩上,轻松愉快地说,“我保证,挪威海怪就是骗人类用的。” *** 汉斯站立不稳,一头撞在了地牢墙壁上。 他听着远处传来的惊慌喊叫,脸色苍白。 “刚才的震动,是邪神……” 汉斯自言自语。 他的感觉不会错的,那两个邪神可能已经失去了耐心!那是神的怒火! 汉斯这两天一直被困在这里接受教团的盘问,无法遵循承诺去调查真相。 “放我出去,我能拯救威尼斯!” 汉斯心里一急,忍不住大喊。 可是没人搭理他。 因为教团驻地的最高警戒钟声响了,有人恐惧得想逃,有人打算出去拼命。 汉斯拼命捶打着地牢的门,他心里越来越急。 这时通道里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汉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拖了起来。 “带他走,用最快速度去海上!” “住手!” 安德烈的愤怒喊声也响了起来,他迅速跑向汉斯。 “把人放下!” “灰枭,这可是主教大人的命令,威尼斯的存亡就在今天了!你既然跟汉斯的感情这么深,主教大人允许你们共存亡!” 说话的是教团骑士统领,他傲慢地昂起头,轻松地把汉斯丢给了安德烈。 体格健壮堪比一头熊的汉斯,骑士统领就像丢一只沙皮狗那么轻松。 汉斯直直地盯着骑士统领。 “这瞎子在看什么?” “……污染。” 汉斯低声呢喃,然后他看到安德烈,神情更加复杂了。 安德烈手掌一紧,立刻带着汉斯往地牢外面走去。 通道里有很多机关,汉斯跌跌撞撞地走着,快到出口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安德烈叔叔,你们……你们接受了邪神的污染力量,来强化自身?” “你看见了。” 安德烈声音低沉,他说的是肯定句。 他一开始是扶着汉斯往外走,结果他发现汉斯好像看得见通道里的符文,完全知道怎么躲避,他就知道汉斯的眼睛可能发生了他不想预见的变化。 “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眼睛!”安德烈警告。 通道外面等着很多人,基本上是灰斗篷,也有一队教团骑士,他们已经被告知要乘船去海上“引出”挪威海怪。 尽管斗篷与铁皮头盔遮住了面孔,还是能看见他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惊惧与疑惑。 安德烈不想带他们去送死,可他没有选择。 刚才教堂被莫名力量窥看,证明这里已经被邪神盯上了——灰色教团在威尼斯的势力虽然根深蒂固,但是他们只有三个防御完善的驻地,第一个就是钟楼,第二个在这里,现在教团被迫要撤到最后一处地方了。 那附近还居住着大部分教团成员的孩子、亲人。 所以没有时间犹豫了。 安德烈按住汉斯的肩膀,飞快地说:“聪明一点……到了海上,怪物一出现,你就跑。” *** “嗯?” 墙壁上的人鱼影子一阵扭曲,变回了高大的黑影。 盖密尔戴上面具,提醒詹森:“那个秘密教团的人离开教堂了。” 一群人直奔码头,另外一群人分散开来,借助符文的隐匿作用在雨中穿行。 “去哪边?”盖密尔问。 “当然是找主教。”詹森脱口而出。 因为刚才谈了某个话题,詹森还有点尴尬。 这大约是年轻的坏处,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突然意识到问题又被古神毫不在意地拽上台面一通谈论,现在事情解决了,可是詹森发现自己暴|露了年轻无知的缺点,很没面子。 詹森竭力保持镇定,他很感谢教团的那些人类及时蹦出来转移视线。 “汉斯的气息往海边去了,针对‘挪威海怪’的布置或许有趣,可要是跟丢了主教,我们就不知道这些蚂蚁又躲到什么地方了。”詹森建议。 “你说得对,教团内乱的这场戏不能这么快落幕。” 盖密尔叹了口气。 在东方快车上时,海神还对威尼斯的剧院有所期待。 结果等他们来到剧院门口,赫然发现剧院停止了演出。 整座城市的乐团剧团都不演出了! 你问为什么? 地震啊,整个城市乱了半个晚上。 暴雨啊,有权有势的贵族都跑了…… 这就是为什么邪神雇了一个汉斯之后,却没在城市里悠闲地消磨时光,而是继续伪装人类进行侦探游戏,趴在教堂屋顶上偷听的原因。 第57章 穆拉诺 雨滴声连绵起伏, 就像一首欢快的交响乐。 纷乱的脚步声逐渐合上了乐曲的无形节拍。 主教忽然一阵心悸,他立刻喊道:“停下。” 主教身边的教团骑士立刻把人团团围住,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积水已经淹没了小腿。 附近的房屋里可能有人, 不过他们在看到外面这群穿得奇奇怪怪的人之后, 立刻选择躲到窗帘后面, 都不敢伸头多看。 主教示意身边的一个骑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 玫瑰形的玻璃吊坠。 雨水落在晶莹剔透的吊坠表面, 漾起瑰丽的色泽。 “……” 远处房顶上的詹森飞快地转过头,赶在那个骑士念出咒文之前,带着盖密尔跳进了旁边的水道里。 两个邪神你看我, 我看你, 维持了十秒钟的沉默。 “玻璃?” “玫瑰?” 这两个东西的出现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詹森沉思着说:“……之前安德烈爬上教堂屋顶, 就是拿出这个玫瑰吊坠作为探测器的。” “还有地牢冰层里冻住的红色粉末,可能原来是一个大型玻璃制品,因为我们的到来被震碎了。”盖密尔补充。 詹森继续说:“汉斯使用了‘玫瑰之瞳’差点丧命。这是安德烈与主教争吵时的话。” 调查线索收集完毕,几乎可以肯定灰色教团的秘密武器就是“玫瑰”了。 离奇的是这种武器竟然是用玻璃制造的。 即使对人类来说, 玻璃也是可以轻易弄坏的东西,竟然用来对抗邪恶力量? 有哪里不对? 盖密尔下意识地看旁边建筑的玻璃窗,这些花窗的样式非常好看, 颜色繁多,与伦敦完全不一样, 好像是威尼斯的特色。 “等等。”詹森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辛普伦东方快车赠送给头等车厢客人的城市游览手册。 有很多精美的插图,度假酒店的地址与门牌号码, 还有酒庄、剧院、教堂、市政厅的位置。 这其实是一门生意, 国际豪华卧铺火车公司的董事通常还有别的产业, 比如这本册子上的餐厅与酒店。 因为册子是发给来威尼斯度假的上流社会人士, 所以里面的内容有很多詹森不感兴趣, 比如哪间教堂出售的赎罪劵历史最悠久,哪家俱乐部的气氛好,哪家餐厅的法国大厨手艺出色。 詹森只看了剧院与乐团的相关部分,还买了一张夏季剧目的场次时间表。 可惜没用上。 然后这本小册子就丢到某个角落发霉了。 詹森把它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挂了一根紫红色的海藻,封面已经被海水浸得有些变色。 詹森费了点力气才把它完好地打开,而不是揉烂。 “看这里。” 穆拉诺岛。 位于威尼斯的西北海域,也是灰色教团的人逃跑的方向。 穆拉诺岛最出名的是玻璃工坊,在册子的描述里,它是欧洲技艺最高也最负有盛名的手工玻璃作坊,曾为威尼斯带来了巨额财富,是威尼斯的国宝,可惜近年来已经没落了。(注) 按照手册上的描述,数百年前每一位上流社会人士家中都有大量的穆拉诺玻璃器皿作为装饰。 “……可以像加来的蕾丝手艺人一样工作,在火焰里‘编织’出玻璃器皿上的精美纹路,包括贵族纹章与人物头像……可以在玻璃表面形成流动的光点,呈现一场色彩的奇幻魔术。” 詹森把这段法文念出来。 这份手册不是为了让人去穆拉诺岛上参观古老的玻璃工坊,因为工坊已经关闭得差不多了,这份辉煌在十八世纪威尼斯共和国崩溃的时候就逐渐走向衰落,手册真正要推荐的是威尼斯一家拍卖行。 拍卖行拟定在本月举行一次关于穆拉诺玻璃器皿的拍卖,全是数百年前的古董,保存完好,技艺绝妙。 图册上还有一张黑白照片,图很模糊,可以辨认出是宗教仪式使用的圣杯,有相当辉煌的履历,很多大人物都曾是它的主人,估价是一连串的零。 人类冲着它的历史去,邪神只关心这背后的溯源。 “玻璃、威尼斯、数百年的辉煌历史、人类最顶尖的技艺、曾经制作过很多宗教器皿……” 这些词汇组合起来,就算没有侦探的能力,也能拼凑出完整的线索了。 “那个发现我们的‘玫瑰之瞳’,就是灰色教团控制下的穆拉诺玻璃工坊制造的?人类竟然通过色彩变幻发现了窥看真实世界的方法?”盖密尔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却怎么都没能看出这个圣杯的不凡之处。 詹森认真地说:“看来我们要袭击一位教团骑士,抢一个玫瑰玻璃吊坠来看看了。” *** 天色暗沉,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地吹。 汉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抬头望向天空,深藏在云层后的暗红夕阳似乎预示了某种不祥。 船身左右摇晃,海浪伴随着暴雨无情地扫过。 回头远望,威尼斯的主城区早就成了一个不太清晰的灰色影子,在雨幕里就更加模糊了。 安德烈站在船头,神情肃穆。 他就像雕塑一样,不管狂风暴雨怎样肆虐,都不会挪动分毫。 他能坚持,他手下的人不行了。 “……首领,没动静啊!” 一个灰斗篷开始抱怨。 大家已经从满心恐惧变成忐忑不安,最后麻木空白,因为脸都快被海风吹歪了。 除了冷、好冷之外,脑袋里根本没有第二个念头。 甚至有人盼望着怪物赶紧冒出来,不要再拖了,等到夜晚来临,海上只会更冷。 “首领,已经四个小时了,您看我们是不是……” “不行。” 安德烈果断地拒绝了。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感觉到后背发冷,他确定有不可名状的存在注视着自己。 “都打起精神,夜色降临的时候,怪物就会现身。” *** “汉斯那边怎么样了?”盖密尔随口问。 “还在海上飘着。” 詹森向远处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注意一下,有汉斯维持的‘联系’,那边的情况不会脱离我们的视线。” 在他们面前,一个教团骑士直挺挺地躺着,昏迷不醒。 骑士的铁皮面具上有符文防御,虽然他在邪神面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蚂蚁,但是在他遭受邪神之力袭击的那一刻,骑士携带的那些东西可以保证他发出惨叫,为教团预警。 谁能想到邪神会悄悄出现在他身后,用一根榛木手杖袭击呢? 詹森挥舞了一下手杖,发现做武器用还挺顺手的。 就是手杖顶端的蓝宝石太大,一不小心会把人类脑袋敲出一个窟窿,要把握好力度。 “很成功。” 盖密尔看了一眼骑士后脑的伤势,真心地夸起了自己的意中人。 这对邪神来说挺难的,至少盖密尔做不到——敲晕一个人类,还不让对方死掉。 盖密尔没有打晕人的技巧,所以不负责动手,不过他可以去藏尸体……哦不,是藏昏迷的人。 河道旁边的贡多拉就很适合,塞进去,再盖上油布。 “真可惜,他身上没有玫瑰吊坠!”詹森遗憾地说。 盖密尔无所谓地说:“找下一个?” 一个小时前,主教已经带着人抵达了教团藏得最深的巢穴。 果然是穆拉诺岛。 这里的房屋比较平民化,没有隔一段出现一座风格恢弘占地广阔的大教堂或者贵族宅邸的情况。 无论是桥梁还是建筑都更随意,换句话说,根本没有特征。 詹森转了两圈就感觉自己有点迷路了。 还好有教团成员作为“路牌”。 ——他们正警惕地巡逻呢。 看着这些人类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的样子,其实不是桥洞就是屋檐底下,或者水底木桩空隙处,詹森就想笑。 毫无困难。 詹森却没想到,如果是一个人类侦探在这里,绝对会被那变色龙一样的完美伪装难住。 即使侦探的视力可以优秀到发现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本事悄无声息地摸到教团成员背后搞偷袭。 那些藏身之处本来很狭窄,位置刁钻,周围还都是水。 鬼魂才能摸到后面偷袭吧! 不是鬼魂,比鬼魂更可怕的詹森,正在挑选下一个目标。 “别看水底下,找高处,最好是遮风挡雨的。” 盖密尔在旁边指手画脚地出主意,“他们的队长拥有玫瑰吊坠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愿意委屈自己。” “那高处呢?” “人类的视野狭窄,不在高处看不到所有情况,作为首领肯定要找个进退适宜的好位置吧!” 詹森点头,很有道理。 于是他们打晕了第二个倒霉的教团骑士。 这个家伙实力确实高一些,在榛木手杖挥来的时候竟然及时扭头,想要跳下屋檐。 盖密尔忽然出现在教团骑士面前摁住了他脑袋,让骑士保持着原来位置无法挪动,憋屈地挨了一杖。 教团骑士无法置信地瞪视着盖密尔,在他眼里,这个戴着威尼斯面具的男人手上的力气大得离谱,然后眼角余光又瞄见了打晕自己的凶器,那颗镶嵌在手杖顶端的蓝宝石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这样切割完美的宝石,价值高昂。 为什么这样的人要来打晕自己?还是在这么诡异的位置,屋檐底下?他们是怎么站在垂直的墙壁上的? 可惜这些疑问是得不到解释了,骑士昏迷了。 “搜。” 因为担心邪神的力量触发这些教团成员身上带有符文的物品,所以詹森与盖密尔不能使用藤蔓、阴影,只能披着人类的伪装“亲手”搜查。 不过没关系,一次生疏,第二回就熟练了。 搜起来还很有趣味。 “烟盒、钥匙、十字架、钱袋……” 盖密尔看一个丢一个,全部滑进了水里。 詹森忽然抓住盖密尔的手,阻止他继续碰触。 只见骑士的脖子上慢慢滑出一根银项链,有瑰丽的浅红光芒在衣服下闪烁。 ——玫瑰吊坠。 第58章 牺牲 吊坠只有拇指大小, 玫瑰的形态逼真。 浓艳的红、迷醉的绯、浅淡的粉,饱满的乳白……这四种颜色的过渡堪称完美,吊坠整体更是带有一种流转的光晕。 在人类看来, 这是一件技艺精湛毫无瑕疵的挂饰, 惊叹它在火焰里形成的绝妙色泽, 而在邪神眼里,这东西虽然不能称得上完美,却具有“真实”的特性。 什么是真实? 人类以及其他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动物,器官与大脑的构造, 决定了它们所能看见、听见的东西。 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不代表它不存在。人类的眼睛能够分辨的色彩也是有限的(注),可有时人类会神奇地摸索出“真实”,主要体现在那些艺术作品上。 比如一些线条混乱怪诞夸张的油画,一首让创作者发疯的乐曲, 一座让人看了反胃恐惧的雕塑。 它们都描述了真实的世界,可是表现手段过于激烈了。 眼前这枚玻璃吊坠,却是人类探索神秘领域的杰作。 那种让人感到完美的融色,是因为协调了真实世界的色彩,即使以邪神的视角去看,都没有特别混乱与冲突的地方。 世界的本质是混乱, 它简直是这个真实世界里的异端。 吊坠在制作上, 捋清了矛盾冲突色,又集中了相似的颜色,所以它是如此“清新脱俗”。 ——正是这份特殊让它拥有了示警功能。在受到混乱力量的波及时,它会立刻粉碎。 脆弱的玻璃, 脆弱的人类。 锻造了非凡的杰作。 “啪。” 教团骑士脖子上的玫瑰吊坠碎了。 只因为两位邪神的“专注凝视”。 詹森发出遗憾的叹息:“作为一个秘密教团预测神秘力量侵袭的警铃, 它可真是太厉害了。” 盖密尔在发呆。 他上次在人类的书籍上看到过, 一百年前曾经有一位音乐家,在完全失去听力的情况下仍然创作了辉煌的交响乐章。 现在这个玻璃吊坠,证明了人类在无法看见真实世界的情况下,“盲制”了一份接近秩序的颜色混合体。 “这是怎么做到的?” 绯红的粉末缓缓飘起,集中在盖密尔的指间。 吊坠破碎之后,它的非凡特性荡然无存,只剩下材质本身的光亮。 “……这些玻璃里混杂了金属,应该是一种秘方。”盖密尔不是很确定地说。 詹森再次找出那份小册子,看到那个圣杯的拍卖介绍上写着:穆拉诺血红玻璃,其中有黄金的成分。 詹森倒不是对秘方感兴趣,而是很想亲眼看到这种吊坠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他敢肯定盖密尔也有同样的想法。 可惜—— 那不可能。 如果被邪神注视,玫瑰吊坠就永远不可能成形。 它是一个无比脆弱的存在,只能在人类所属的工坊内,以不被邪恶力量“发现”的方式诞生。 *** 汉斯在发烧。 他在海上吹了整整十个小时的冷风,一直坚持戒备,也保持着清醒。 黎明时分,安德烈下令返航,汉斯立刻失去了意识。 汉斯隐约听出安德烈声音里恼怒与后悔的情绪,但是汉斯知道,这场病更多的原因是“接触神秘”。 汉斯的意识沉入了那个熟悉的阁楼梦境里。 这次阁楼里是空的,只有灰尘、翻烂的识字书籍、一副棋子残缺不全的跳棋。 跳棋是英国非常风靡的游戏,曾有一位英国商人在威尼斯大量订购彩色玻璃跳棋,这笔钱挽救了一个快要倒闭的工坊,后来威尼斯也开始流行这种棋类游戏,按照地域还有许多不同的玩法。 汉斯一颗颗拾起这些破碎的棋子,把它们码放整齐。 这过程有点费劲,因为棋子散落在阁楼的各个角落,有些还卡在木板缝隙里,非常难找。 当棋子凑齐的那一刻,汉斯似乎听见了笑声。 小孩的笑声。 然后黑暗狭窄的梦境出现了剧烈变化,他脚下一空,掉进了一个奇特的世界。 “主教大人?” 汉斯看到了年老的主教愤怒地说着什么,下方是跪了一地的教团骑士。 那位曾经对汉斯冷嘲热讽的骑士统领,攥着手里的铁皮面具,用力到手指发红。 汉斯发现自己的视角很怪,他好像站在一个没有房顶的屋子上方,视线又能“捕捉”到那些藏在暗处的细节。 譬如主教虽然在发怒,但是右手悄悄伸到了桌案下方,那里应该是一个机关按钮;骑士统领表面恭顺服从,其实气得悄悄摸了好几遍腰间暗藏的武器,不过忍住了没有动手。 他们的声音不是很清楚,加上在汉斯眼里,教团高层或多或少都有“污染”的迹象,所以看起来像是一场怪诞的戏剧。 曾经被汉斯尊敬、仰望的主教、长老、统领们……有的皮肤发绿,有的脑袋变形,有的眼睛通红,还有人长了鳞片。 就像一群怪物穿上了教团高层的衣服,挪动变形的躯体,笨拙地演出着一幕抹黑灰色教团的戏剧。 “不!” 汉斯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些声音与影像仍然源源不绝地传入他的脑中。 声音还逐渐变得清楚,让汉斯可以听见教团高层争执的内容。 有人指责安德烈的不尽力,有人认为怪物已经离开了威尼斯,还有长老责怪主教轻易地放弃了威尼斯主岛的教堂驻地。 正吵成一团的时候,忽然有教团侍从过来禀告,又发生了教团骑士的被袭事件。 由于这些骑士都是被暴力打晕的,身上携带的物品被洗劫一空,根本不像是邪神眷属所为,这件事成了新一轮的争执导火线。 骑士统领否认自己的属下是废物,他坚持这件事里有其他势力——属于人类的势力动手了,目的就是彻底掌握威尼斯这个一直游离在意大利之外的城邦。 然后教团高层纷纷揭短,指出谁收了哪位贵族的好处,谁又早早地投靠了哪位大人物,包括但不限于威尼斯本地、意大利本国的势力,最贪心的一个长老甚至被指同时收了东俄与罗马教廷的钱,还在英国买了土地与别墅。 十字架上的圣像,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 房间两边的教团先圣雕塑,也在注视着这些后辈。 汉斯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邪神动了手脚,这个梦境也可能是邪神制造的幻觉。 可是他看到了安德烈几次焦躁地转头,最后竟然趁着混乱离开了。 这时窗户外面出现了可怕的倒影。 挪威海怪像传说里那样现身了,它的身躯庞大得像是一座山,触手掠过玻璃窗,带来了轰隆隆的可怕震动。 房间里的玻璃吊灯瞬间粉碎,主教惊慌又愤怒地跳起来,大声高喊安德烈的名字,几个长老竟然躲进了桌子底下。 骑士统领举着武器冲入暴雨中,结果一无所获。 挪威海怪的影子在黑暗里消失了。 争吵更加激烈。 可是争吵不会有结果,只是让矛盾彻底爆发。 黑雾像是剧院的帷幕,很贴心地降了下来,当它再次揭开的时候,宣告着第二场大戏开演。 一位长老出事了。 他带着自己的亲信与财宝,准备趁夜离开,却在船上变成了一个失去神智的怪物,身体拔高到四米,面容扭曲,流淌着泥浆一样的粘液,在杀死了亲信属下之后,被赶过来的骑士统领处决。 他的尸体裹上了写满符文的白布,主教举行驱魔仪式,然后用火焚烧。 骨灰被郑重地装进了器皿里。 那个罐子汉斯以前经常见到,所有被污染的物品与水源,都会被放进这种器皿里,据说主教大人会处理。 但这次汉斯亲眼看到了“处理过程”。 主教带着人把骨灰、水、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命令一个骑士躺在绘满符文的地下室里,然后把“药膏”涂满了骑士的身体。 随着一阵可怕的惨叫声,那个骑士就从普通人类变成了汉斯眼中的“特征怪异的人类”,还获得了一个玫瑰吊坠。 玫瑰吊坠不仅能探测到邪恶力量的接近,也可以发现接受污染的人类身上的平衡性是否被打破。 这脆弱的玫瑰,就像教团规章里的骑士精神。 坚韧、荣誉、牺牲…… 汉斯发现,除了他的安德烈叔叔,每个教团高层都不携带玫瑰吊坠,也不使用类似的“圣物”。 从前他无法接近教团高层,现在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种瑰丽的光芒。 它是如此特殊,那种醉人的红色,就像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唯一稳固的存在,在安德烈脖颈上跃动的那枚吊坠,犹如燃烧的火焰。 戏剧的第三幕,安德烈沿着教团驻地巡逻,他手里的玫瑰吊坠碎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主教再也不给他更多的吊坠了,同时整个教团都知道了一个糟糕的消息:邪恶力量围住了他们。 普通教团成员还能逃走,那些“具有非凡力量”的教团骑士,纷纷遭遇了不幸。 有人被敲晕、有人高烧不退、有人干脆变异成了怪物。 恐慌在驻地里弥漫。 这天晚上,挪威海怪的影子再次出现了,它用触手抚摸着这片建筑,就像对待一个玩具。 汉斯几乎要窒息了。 他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十字架面前祈求神灵,看着那些教团高层的变异状态越来越可怕,最后防御体系崩溃了,因为不仅有外来的邪恶力量,驻地内部不停地有“怪物”出现。 教团虽然没有溃败,但是跟瓦解了没有区别。 汉斯急切地寻找着安德烈的身影,然而这个梦境的主人好像不怎么关注安德烈,祂更喜欢看主教狼狈的样子,喜欢看那些长老互相揭短,甚至大打出手的画面。 汉斯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情绪,就像梦境的主人郁闷地问小伙伴,你帮我捡了跳棋,我带你看好玩的东西,你怎么不高兴? *** “真麻烦……” 詹森发现梦境里的汉斯要发疯了,他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进去的,不过也该是汉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詹森直接把汉斯赶出了梦境。如果不出意外,汉斯醒来后会急着去找安德烈,然后保护他认为重要的亲人朋友。 “安德烈已经去偷盗教团典籍了。”盖密尔告诉詹森最新情况。 那才是教团的重要财富,灰枭安德烈原本就对主教不怎么恭敬,现在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存教团”。 安德烈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他会把一切安排好,然后面对“挪威海怪”拼杀到最后一刻。 “为了保证汉斯等人立刻离开,他会用自己做诱饵,主动来找我们。”盖密尔取 *** 昏暗的地窖里,汉斯感到浑身冰冷。 “不,安德烈叔叔,我不能……” “拿着,不要丢了,这是我们教团最重要的圣物。” 安德烈的眼睛在蜡烛微弱的光亮下依旧锐利似刀锋,他披着的灰斗篷个沉重的盒子塞给汉斯,反复叮嘱,“里面有放置镜片的凹槽,还有最上等的羊绒填充空隙作为缓冲,但是尽量不要让它受到撞击。” “是,是玫瑰之瞳?”汉斯双手发颤。 “对,我从玻璃工坊偷来的,敲晕了看守。”安德烈说着足够被教团审判火刑的话,神情镇定,还重重地拍了一下汉斯的肩膀,“教团先辈遗留下来的玫瑰之瞳,之前跟着贵族离开威尼斯的长老带走了一片,现在除了主教房间保存的那一枚,就只剩下工坊里这一片了。” 汉斯知道,只有借助玫瑰之瞳,才能打造出那些吊坠,制造有预警能力的各种装饰物。 如果看不见敌人的踪迹,又怎么能对付敌人呢? “安德烈叔叔,你可以把玫瑰之瞳交给别人,让我留下来加入你们的队伍……” “不!”安德烈忽然打断了汉斯的话,他直视着汉斯布满白翳的怪异眼睛。 他点燃了烟斗,像是在出神,又像在思考什么。 大约过了五分钟,安德烈终于出声:“其实主教房间的那枚镜片已经报废了。” “什么?”汉斯震惊。 安德烈有些焦躁,又感到懊悔,他语气复杂地说:“抱歉,我一直瞒着你。当我发现你能看见主教、骑士统领、我……就是我们身上的异常时,我就有所猜测,然后你高烧不退的时候我又翻阅了典籍,确认你的症状很像……” “很像什么?” “玫瑰只是我们教团的徽章,在传统的教义里,玫瑰是殉难者的鲜血象征。它被称为玫瑰之瞳,不是因为颜色与花纹,而是牺牲。为了不让教团成员在献祭里牺牲,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能看见真实’的教团先辈,使用了他最熟悉的玻璃技艺,打造出了最早的玫瑰之瞳。然后一代又一代的教团成员,透过这枚镜片窥看这个非凡的世界,付出生命的代价,最终获得了完美的玫瑰之瞳,又通过这件工具,打造了你所知道的圣物。” 安德烈抚摸着汉斯的脑袋,这动作本来不太容易,因为汉斯太高了。 现在汉斯垂着头,任由那只手停留在自己头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的眼睛……玫瑰之瞳的力量取代了你的视觉,它会让你像那位‘窥见真实世界’的先辈一样充满不幸。我让你避开所有教团高层,我很担心被他们发现这个秘密,我宁愿你生病躺在床上……我错了,汉斯。现在教团将要覆灭了,带着我交给你的所有东西逃吧!越远越好!必要时候放弃玫瑰之瞳也没关系,你的生命同样重要。” 汉斯的脑袋一轻,那只手离开了。 安德烈像幽灵一般离开了地窖。 “不!”汉斯惊恐地追上去。 安德烈严厉的声音遥遥传来:“你是想让我们去白白送死吗?记住我给你的地图,把握好机会!带着你的母亲,还有地窖外面的人离开!我们这么做,是想让自己的亲人活着,你不要让我失望!典籍我全部藏在了这里,你们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有机会再回来取走。” 第59章 毁灭之夜 这是灰色教团历史上最惨烈的一个夜晚。 最初只是一场火, 一些骚乱。 起火点位于教团驻地的东南边。 主教第一时间收到了情报,知道是安德烈带着一群亲信属下冲出去了。 “愚蠢!灰枭没有看到之前那位长老的下场吗?” 骑士统领又惊又怒,他觉得安德烈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确实憎恶安德烈, 可是他也期望教团能保存战斗力跟怪物一拼, 安德烈可以说是最有力的一柄刀,现在这把刀自己往石头上撞?灰枭安德烈一死,他们的存活几率岂不是又要下降? 主教苍老的脸上泛起冷笑:“监督西北面的水道, 准备船只, 我们从那里撤退!” “什么?”骑士统领惊疑不定。 骑士统领一直认为主教有秘密底牌, 这也是他坚持到最后都没有跟主教闹翻的原因。 主教斜睨着这个跟安德烈同样桀骜,却比安德烈少了脑子的骑士统领。 “安德烈确实是去送死的, 他已经发现只有‘普通人’才能离开这里。” 只要是通过教团的秘法获得“非凡力量”的人, 都会被挪威海怪盯上。 在这种情况下, 灰枭会怎么选择? 主教漠然地说:“他会带着自己的人,吸引挪威海怪的注意力, 暗中嘱咐其他人逃出去。” “可恶!” 骑士统领大怒, 在他看来, 安德烈这样不听指挥的家伙简直比临阵脱逃的懦夫还要可恶,竟然直接抛弃了教团, 自顾自地决定好了一切。 “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没有为教团流干最后一滴血!” “够了,我们走吧。”主教皱眉, 他讽刺地问, “还是你情愿留下来, 加入安德烈的队伍?” 骑士统领:“……” 一直到离开的时候,骑士统领仍然认为安德烈破坏了整个局势, 本来教团有一战之力的, 现在全部完了。 “统领, 我们的家人还在后面那片房子里。”几个教团骑士犹豫着说。 “那你就回去!”骑士统领烦躁地说。 这时远处响起断断续续的怪声。 有的像大型生物的垂死哀鸣,有的像狂风摧毁房屋的咆哮。 安德烈的死活没人知道,可是听到这个动静,人人心里都凉了半截。 “快走!” “可是统领,我们的家人……” “不走就滚!” 骑士统领愤怒地挥动皮鞭,他看着自己的属下红着眼睛跑回去,跑向有怪影与怪声的火场,还有一部分手下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回头。 黑暗里,不断有船进入河道。 “等等,那是我的船!” 岸边好像传来一个声音,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哼。 “主教,发现了安德烈的人,他们在码头右边。” 主教盯着远处一堆人影,他很容易地辨认出了汉斯,看到汉斯愤怒地跟教团骑士争执。 岛上到处都是船,可是大部分船都是在岛内的水道间穿行,想要离开这里必须是一艘大船。 汉斯想要为自己这边的人保住一艘船,他刚动手,就发现码头来了第二波人。 是另一位长老的亲信。 汉斯咬牙离开了,他这边的人是安德烈托付给他的,是忠心追随安德烈的那些灰斗篷交托的亲人。有一半是老人与孩子,剩下的是女人,其中还包括汉斯的母亲。 除了汉斯之外,只有几个少年拥有武器。 他们忍气吞声地转入一条巷子,寻找藏起来的小船。 岛屿东边火光冲天,背后的码头也一片混乱。 汉斯忽然停住了脚步,惊恐地看着远处房屋。 他看到了一个怪物,一个像蜥蜴一样冲出火场,疯狂破坏建筑的怪物。 *** 詹森看着那个怪物,又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安德烈。 原本这个晚上,他跟盖密尔就坐在屋顶上看灰色教团倾力演出的这出戏剧。 ——安德烈决定送走汉斯,自己带着人赴死,这是个很不错的剧情发展。 事实上挪威海怪只是一个被放大的影子,虽然有让人头疼、让玫瑰吊坠粉碎的邪神力量,但是想跟挪威海怪大战一场,壮烈死去这种戏码什么的,还得看邪神配不配合。 盖密尔觉得汉斯那边更有趣,哭得一脸鼻涕的汉斯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艰难出逃,多值得看啊! 詹森:“……” 虽然一言难尽,还觉得有点过分,但是盖密尔说得很有道理。 汉斯是接了邪神委托的人类,他们还得保住汉斯的命呢!去看一眼也好,免得汉斯出逃的路上被教团高层杀了。 至于安德烈这边放一放没事,反正安德烈找不到挪威海怪,他总不可能自杀吧! 结果就出事了! ——安德烈执行的仍然是主教那套“引诱挪威海怪”计划,只不过把诱饵从汉斯换成了一个教团的高层长老。 灰枭直接把人打晕,然后通过教团秘法把人“炼”了。 不是献祭,是炼。 据说是中世纪神秘学者的炼金术,长老在符文法阵里变成了一个怪物,然后被咒文控制着在原地咆哮。 这些教团高层身上的平衡性很容易被打破,安德烈“炼”的时候毫不犹豫。 这主意本来很不错。 ——在捕猎领域里出现这样一个抢食的“同类”,挪威海怪肯定会现身杀死这个怪物,然后安德烈等人趁乱攻击,运气好的话能除掉挪威海怪,运气差也拖延了时间,给了汉斯逃跑的机会。 然而挪威海怪只是虚假的存在。 只有盖密尔播放的恐怖音源合集。 安德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挪威海怪又迟迟不出现,那个长老变成的怪物还有意识残存,是对安德烈的强烈憎恨。 于是怪物失控了。 詹森跟着汉斯在看主教那边的情况,赶回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快被夷为平地了。 “算他命大。”詹森随手把安德烈丢在屋顶上。 扑向詹森的怪物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住动作,扭头就跑。 盖密尔背后的阴影伸出无数肢体,正要把这家伙撕碎。 他看着怪物逃走的背影,忍不住说:“这个也很命大。” “不好,它往玻璃工坊那边去了。” 虽然仓库里的那些玻璃制品都不经“看”,但是詹森也不乐意它们被一个污染变异体毁了。 “我来撵。”盖密尔发现确实不能闲坐观看这幕戏剧了。 *** “它来了!” 惊恐到变调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地面轻微震动,然后是各种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 藏在房子里的人满脸绝望,虽然抱着头,但是外面的惨叫声仍然在往耳朵里钻。 窗户都被不透光的黑布严严实实遮住了,还钉上了结实的木板,所以他们没法查看外面的情形。 留在这里的人没什么战斗力,他们是医师与工匠,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选择了玻璃工坊的仓库。 这里虽然足够隐秘,但是对怪物来说,躲藏在房子里的人类就像罐头里的肉,藏得再好也没用,摔烂罐头盒子就完成了破坏。 所以死亡是迟早的事。 尽管教团成员都接受过这种教育,清楚地知道邪神的力量有多大,邪神眷属又是多么残忍,可是灾难降临的时候,没有人会做好准备,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为什么魔鬼会降临在威尼斯?” 老人悲愤地喊着。 旁边的工匠担心他的声音引来怪物的注意,急得捂住了老人的嘴。 粗糙的手感觉到老人滚烫的眼泪沿着皱纹沟壑流淌,工匠自己同样在黑暗里无声哭泣。 窗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响,还伴随着怪物肆虐的恐怖嘶吼。 好像有一栋房屋倒塌了,又发生了规模不小的爆炸。 “方向不对。” 逃过一劫的人趴在墙壁上倾听。 在盖密尔的追赶下,怪物调转方向,直奔码头去了。 詹森:“……” 盖密尔:“……” 因为怕误伤玻璃艺术品,盖密尔与詹森没有放出自己真正的力量,结果就是这只怪物有余力逃命,还是吓疯模式的逃命,完全不按照盖密尔的驱赶方向走。 “汉斯也在港口附近。”詹森说。 算了,反正玻璃工坊保住了,还是转头去救汉斯吧。 这一晚上不像看戏,倒像人类城市里的救火队,拼命拯救那些脆弱又发光的东西。 *** 怪物惊慌地逃跑,轻易摧毁了码头建筑。 盖密尔正准备杀死这个变异体。 这时,一个更加扭曲怪异的影子站了起来。 它有七八米的高度,通体漆黑,脑袋上有十几个弯角,利齿流下的涎水腐蚀了石头。 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感到脑袋炸裂一般的疼痛,还活着的教团骑士惊恐地四下奔逃。 弯角恶魔好像还残留着理智,它抓起废墟跳出来的那只长老变成的蜥蜴绿皮怪,开始互殴。 “主教大人呢?” 满头鲜血的骑士统领在废墟里急切地问。 被他拽住的一个教团骑士双目空洞,仿佛失去了神智。 骑士统领狠狠地揍了他一拳,这个人发出剧烈的喘息,嘴里流出黑色血液,结结巴巴地说:“就在……就在我们后面,就是那个东西。” 骑士统领呆住了,他感觉到自己一阵冷,又一阵热。 他松开手,跌跌撞撞地离开废墟,却忽然被一股大力砸了出去。 蜥蜴绿皮怪与弯角恶魔的战斗波及到了这里。 看着弯角恶魔的利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骑士统领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他不甘地惨叫着,肢体一阵扭曲,然后他被剧毒涎水浇了一身,紧接着无数碎石把他埋了起来。 半分钟后,一个浑身没有皮肤像是狼的血红野兽冲出废墟,狂怒地扑向弯角恶魔。 盖密尔:“……” 海神沉默地看着第四只怪物爬出废墟,强悍地加入战团。 詹森提着汉斯爬上屋顶的时候,他跟汉斯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 邪恶力量的侵蚀确实有传染的可能,不过教团高层使用的力量比较稳定,看安德烈就知道了,如果心志坚定,没有被人坑害,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变异成怪物。 “教团的人都聚集在这处码头,然后……嗯,他们躲避不及,遭到了致命伤害,就变异了。” 盖密尔指着弯角恶魔给汉斯介绍,这个是主教,又指那只凶恶血狼,说是骑士统领。 这出剧目演着演着,快要全员扔面具换成野兽头套了。 汉斯呆滞地坐着。 他们站着的这座房屋距离码头很近,只需要再划船穿过两条河道就能消失在被夜色笼罩的海上,可是现在汉斯被詹森“抓”上了屋顶,而水道七八条船上的人都昏迷了。 ——被附近码头的四个怪物发出的恐怖音波伤害。 那些经过训练的教团骑士、躲在房屋或者地窖里的人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船上的老人与女人却无法忍受。 汉斯神智恍惚,他好像听到了母亲哭泣的声音,还有熟悉的人在祈祷。 “神啊,为什么恶魔会降临在威尼斯?” 因为眼前的恶魔,就是主教,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天上的主啊,请救救我的孩子。” 这世上或许有神,但祂并不关心人类的生死。 人类见到的只有邪神,只有不可名状之物,人类借取邪恶的力量,又为力量沦陷。 白翳褪去,汉斯的眼睛红得滴血。 他忽然怒吼一声,跳下屋檐,抄起一个教团骑士尸体旁边的银质长木仓,掷向那只在群殴里重伤的绿皮蜥蜴怪。 长木仓|上有符文,是教团精心锻造的武器。 蜥蜴怪惨叫,被银质长木仓|贯穿胸口。 汉斯抡起手里的阔剑,砍下了怪物的一条手臂,被削断的部位立刻化为飞灰。 另外三只怪物齐齐望向汉斯,这种恐惧足够摧毁一个普通人,可是汉斯能看见它们身体上的伤口,捕捉到它们敏捷的身影,他毫无畏惧地挥动武器,冲向无尽的黑暗。 第60章 黎明 雨停了。 废墟余烬里升起的烟, 映着晨曦的微光。 清晨的水雾像是一个幽灵,四处游荡。 视野里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灰色,惨淡的灰白色。 汉斯感到全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他茫然地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拖着一柄阔剑, 像是自己的武器。 为什么说像呢? 因为这柄剑已经面目全非, 剑尖断了,剑身两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裂口上还有黑绿色的可疑粘液, 发出轻微的滋滋响声,所有符文都被腐蚀了。 这柄阔剑是汉斯得到的成年礼物,教团的灰斗篷们都有一件类似的武器,虽然汉斯更想要教团骑士的装备,但是这件武器是安德烈叔叔亲手锻造的, 汉斯非常珍惜。 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汉斯的脑袋一阵剧痛。 火焰、惨叫、黑暗、怪物…… 一幕幕变幻的怪异画面闪过脑海,汉斯丢掉了阔剑,痛苦地抱着脑袋跪倒在废墟上。 额头的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缓缓滴落在手背上。 汉斯的痛苦喘息逐渐变低, 他恢复了清醒。 近距离接触那些污染变异体, 还是给他带来了一定的精神伤害, 打着打着就失去了意识,最后—— 汉斯猛然抬头,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凸起的一块阴影上。 那一截肢体, 像是野狼的前爪。 汉斯感到自己踩着的地方也有点不对劲, 然后他从垃圾里扒拉出了几个镰刀一样的弯角。 在晨雾里闪着微光的鳞片、折断的獠牙、泡在绿色水潭子里缓缓腐蚀的扭曲肢体…… 汉斯:“……” 原来他周围都是怪物尸骸啊! 不对?他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能杀死这么多怪物? 汉斯茫然地站了几分钟, 忽然他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是安德烈的声音。 汉斯连忙手足并用地爬出了废墟。 他不知道, 他这个动作就像是从恐怖的怪物尸骸构建的“堡垒地穴”里伸出一只手, 然后艰难地钻出来, 加上满脸的泥浆与鲜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新的变异体。 安德烈灰色的瞳孔收缩,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原本就浑身是伤,流血过多,现在更是一阵晕眩站立不稳。 汉斯抬头一看差点被吓傻,因为安德烈体内的“污染”也开始不稳定了,颜色变来变去,像是要突破躯体的束缚。 “不,安德烈叔叔!” 汉斯几步就冲到了安德烈面前,又不敢随便碰触,两只手滑稽地缩回来,又伸出去,急得团团转。 安德烈咳了好几口血,他死死地盯着汉斯,身上的气息慢慢变得平稳下来,不再混乱无序。 “我没事。” “……” “我忘记了,你有一双能看见真实的眼睛。” 安德烈叹口气,他捋了一把脏污得结成块的头发,语气冰冷地说,“你读过教团的书籍,应该知道所有‘污染’都是不可逆转的,我没几年好活了。” 汉斯双手握拳,颤抖地说:“如果不是主教——” “不!这是我的错!”安德烈面无表情地说出他炼了一位长老,用来引诱挪威海怪的事。 汉斯傻眼了。 安德烈看着自己重伤的手臂,勉强拽下一根布带,熟练地单手包扎,然后把手臂挂在脖子上,他看着废墟情绪低落地说:“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教团毁灭是我的责任……” “不对!” 汉斯反应激烈,他马上说出了自己在梦境里听到的那些情报。 因为面对的是安德烈,所以他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当初怎么听到教团高层互相揭短,就怎么愤怒地说出来。 那些教团高层有的贪财,有的恋权,暗中向各方势力的大人物靠拢,甚至想要插手某些地区的战争(寻找合适的祭品)。 康纳尔牧师可以利用“健康、长寿”做饵,使老布兰登拼命扔钱支持探险队,这种手段难道教团高层不会吗?他们不止会,还比康纳尔牧师更吝啬,好处只肯给一丁点,看起来就像古老的秘方效果,绝对不会涉及真实世界与邪神。 这样既不惹眼,还安全。 可是欲望总归没有止境,也许主教长老们会聪明地把握好里面的度,而骑士统领这种家伙就说不好了。 安德烈一边冷漠地在心里评价着自己的同僚,一边盯着汉斯说:“如果是捞钱,我也在做。” “那不一样!”汉斯立刻反驳。 他也“看见”了安德烈那些不光彩的事,就是偷渡和走私,其实这是教团的传统了,灰色教团在威尼斯有势力有地盘,还有“非凡”的能力,想要养活这么多张吃饭的嘴,不可能手里什么都不沾。 “您是为了教团所有人,而且这件事他们都嫌麻烦、繁琐又劳累……”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他看到了安德烈变得更加锐利的目光。 汉斯意识到不对,他被套话了。 ——安德烈不确定汉斯说的教团隐秘是真是假,毕竟很多事连他都没听说过,于是安德烈用自己做例子,轻易骗得汉斯为他反驳。 “这些事情你从哪里知道的?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你忽然就知道了教团高层的秘密?”安德烈感觉汉斯简直像是换了一个脑子。 一个每天向神祷告的教团底层,忽然掌握了教团不能宣诸于口的隐秘,洞悉了世界的真实,难道那双玫瑰之瞳厉害到可以看穿人心吗? 安德烈的问题让汉斯出了一身冷汗,他拼命想着借口,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哒、哒。” 这个脚步声让汉斯的心脏都漏跳了半截。 他看到遍布迷雾的废墟尽头,詹森的影子停留在一个巷口。 那条狭窄昏暗的巷子,就像一个魔物张开的巨口,又像是蜘蛛捕猎的网,正在等待猎物。 汉斯暗暗咬牙,他勉强保持镇定,抬头问安德烈:“您在路上看到其他人了吗?我的母亲……” “他们都很好。” 安德烈在来的路上就发现了昏迷在河道小船上的人,他还特意数了,也挨个检查了一遍,一个都不少。 汉斯松了口气,他说要去找医师来给安德烈治伤,就往那处巷子走去。 “站住!” “还有什么事,安德烈叔叔……” “你要去见那两个邪神?” “什么?” 汉斯惊恐地扭头,力气太大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痛得他冷汗直冒。 那个街巷很远,还有倒塌的房屋与雾气的遮掩,汉斯惊疑地看着安德烈的手,以为安德烈用了玫瑰之瞳镜片,因为那个木盒子被汉斯留在了母亲身边。 可是安德烈手里是空的。 他就像是自己的外号灰枭一样,可以捕捉到任何一丝异常,汉斯对着这双眼睛更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我……” 安德烈看着满头冷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汉斯,收回了那股审问犯人的气势,沉声说:“昨天夜里我醒来之后,看到火光与怪物,还是在码头的方向……” 那种恐惧让安德烈浑身冰冷,他不顾一切,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赶到了这里,然后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你在攻击那些变异体。” 手持阔剑,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门板做盾牌,就这么冲向了怪物。 安德烈差点当场变异——除了变异,他实在想不出来把汉斯从几个怪物里救出来的办法。 结果安德烈越看越不对劲,汉斯每次攻击都能正中怪物的弱点,还能说是“眼睛”的功劳,可是怪物的致命攻击统统打不中汉斯,就连剧毒的涎水都没有一滴沾到汉斯的身上,这是开玩笑吗? 安德烈重重地捶了两下脑门,再去看,还是汉斯红了眼睛失去理智疯狂砍杀的画面。 虽然砍得很费劲,但确实只有怪物在受伤。 “……然后我发现了那个屋顶上有人。”安德烈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指。 汉斯下意识地抬头,发现那里正对着这处废墟,从高度、距离上分析都是绝佳的观战地点。 一种奇异的无力感涌了出来。 汉斯望向安德烈,后者似乎也有差不多的表情,显然一辈子都没想过有邪神这么无聊,坐在屋顶上看人类大战变异体。 “您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汉斯虚弱地问。 安德烈沉默了一分钟,慢吞吞地说:“你没想过你根本打不过那么多变异体吗?你的眼前始终只有一个对手,最多两个,多出来的变异体想要偷袭你也不可能,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摁在地上呢。” 汉斯:“……” “等你砍倒了一个变异体,才有一个补上。”安德烈眼神古怪。 汉斯感觉自己现在想要挖个坑躲进去,或者刚才那个怪物尸骸坑洞就挺好的。 安德烈沉声说:“你根本不知道变异体的可怕,不,你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变异体,你只见过那些不慎碰触到污染的普通人,它们变成的怪物就像烂泥一样,没有什么战斗力,也没有理智,很容易对付,但是真正的变异体具有邪神的一部分力量,因为……” “因为你们窃取了邪神的力量。”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德烈与汉斯同时一震,迅速转身,一个摸武器一个捏拳头。 盖密尔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银色面具,看着这两个动作突然停顿的人类。 盖密尔有些不满,詹森在那里等着呢,汉斯还拖了这么久。 “你应该记得自己的承诺。” “我会做到的。”汉斯挺直脊背。 为了教团里还活着的人,他只能听从邪神的摆布。 安德烈拦在汉斯面前,他低声问:“我不知道两位想要什么?教团已经不在了……” “没有,玫瑰之瞳还存在着,这个教团很快就会复苏的,只要人类制造玻璃的技术还在。” 盖密尔的话让安德烈瞳孔收缩,他想要催促汉斯逃跑,却感觉到自己全身僵硬,像是被石化了一样。 “记住我们那份委托,不要拖欠邪神的债。”盖密尔的话另有深意,他看着安德烈说,“所有‘借’出去的东西都需要加倍偿还。” ——如果被窃取力量的邪神苏醒,邪神肯定会找上门。 就像詹森找康纳尔牧师。 “安德烈活不了多久,到那一天你可能需要亲手杀死他,防止他的变异。”盖密尔说完就消失了。 汉斯惊惧地抓住安德烈的手臂,安德烈平静地看着他说:“教团里所有接受了‘污染’的人都是这样,即使什么事都没发生,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都会变异成怪物,所以为了威尼斯,为了这个世界……你需要亲手杀死我,再彻底毁掉尸体。这也是从前主教的职责,让‘牺牲自己守护教团’的骑士灵魂得到安眠。” “我……” “离开威尼斯吧,带着我们的人一起……我早就知道,你无法成为担任教团的高层,我也没有培养你往那个方向发展。你的心太软,让你杀死一个无辜受到污染的普通人,你肯定无法下手。如果你看到了不幸的源头,你连邪神眷属都会怜悯……” 汉斯脸色苍白地说:“安德烈叔叔,我会努力恢复教团,改掉这些缺点。。” “不,那些不是缺点,你不需要改。”安德烈垂下眼,指着不远处的怪物尸骸说,“你愿意变成那副样子吗?” “为了守护教团,我愿意获得力量,忍受痛苦。”汉斯毫不犹豫地说。 “但是别人不能。”安德烈毫不留情地说,“教团会从灰烬与废墟里重生,然后再过几十年,你我全部死了,教团会再次变成今日的模样,这是谁的意志都无法扭转的事情。” 汉斯:“……” “等一切结束,就离开吧。我会成为主教,然后我会培养一个能够杀死我的人,那个人不是你。”安德烈推着汉斯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 往另外一条人生道路上走。 第61章 离开 灰色教团应该继续存在吗? 这个答案毫无疑问。 无论教团做了什么, 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这座建立在死亡森林之上的城市,需要教团的守护。 不是教团也行, 反正得是一群了解神秘、又不惧怕神秘的人类。 邪神不在乎威尼斯的存亡,不过这座城市有很多好看的建筑,还有脆弱美丽的玻璃工艺品,以海神的审美来看, 沉默的水下森林也是相当杰出的设计。 毁掉的话, 有点可惜。 算了,既然教团内乱这幕戏剧演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它自然发展吧。 现在就等汉斯“翻阅”灰色教团的典籍, 查看康纳尔牧师与这个教团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 詹森选择雇佣汉斯去做这件事是非常明智的。 这些典籍原本收藏在机关遍布的地方,让邪神摸进去,估计书籍会连同房子一起化为灰烬。 教团布置机关的时候不是害怕邪神“追债”, 而是担心教团之外的冒险者去盗窃机密。 让汉斯去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汉斯现在都不用偷偷摸摸完成任务,他可以直接翻阅。 因为主教死了,教团的高层基本全没了。 “……难道记载与典籍太多,这么长时间都没翻完?” 詹森自言自语。 他端起一杯咖啡,像这间咖啡馆里的所有人那样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香醇液体喝完。 昨天他在梦境里给了汉斯提示, 今天在这里碰面,交委托。 咖啡馆的地面还有一些水渍残留, 服务生正在擦拭玻璃, 并且热情地向每个路过的人问好。 天空是清澈的蓝,夏季的风让人格外舒适。 成群的海鸥掠过广场上空, 曾经笼罩在威尼斯的诡异气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要是大部分人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一场莫名其妙的地震, 还有海上来的旋风,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幸好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危害……听说穆拉诺岛的码头失火了,还有一小片区域的房屋被暴风摧毁,是的,可能会影响到那里的平民吧。上帝保佑他们!” 詹森听着隔壁桌的谈话,发现这些议论天气的都是外国人。 他们来这里度假、探亲、谈生意……或者…… 詹森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街道角落两个人影,他们看起来很不起眼,可是那种时刻注意身后的动作摆明了有蹊跷。 这是在接头吗? “先生,这是您点的卡瑞托咖啡。” 一个穿着侍者服饰的男人忽然出现在詹森面前,他很年轻,而且高大英俊,应该很受欢迎。 詹森:“……” 詹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 还好,盖密尔不在。 盖密尔去剧院门口看海报了。 否则这位服务生的生命可能要进入倒计时了。 因为这杯咖啡不是詹森点的,他还感觉到了对方那种近乎直白的暗示。 詹森微微低头,试着用书上看到的侦探分析方法打量这位“咖啡馆侍者”。 手上没有任何茧子,食指与拇指之间的肤色略微发黄,咖啡馆服务生的衣服也不合身,而且对方身上有一种名为香水的人类气味剂气息,这种气味剂价格怎么样詹森不知道,但是他可以分辨这种气味剂他在多少人类身上闻到过。 嗯,没遇到过。 看来价格不便宜。 詹森平静地想着要怎么拒绝这个人类,以保住对方脆弱的生命之火。 不过对方费劲借来了侍者的衣服,显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我想劝告您,不要去探究那些人的秘密。”侍者压低声音,笑着说。 他本来想凑近詹森耳边,结果詹森微微向后靠坐,很轻易地避开了。 侍者也不生气,继续说:“您一定很好奇那些人的身份,不过这些乌鸦非常不吉利,它们总是徘徊在尸骸之上……我这么说吧,他们是某位大人物的走狗,搜索机密执行暗杀。想必威尼斯的这次风波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对人类政治毫无兴趣的詹森:“……” 詹森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跟盖密尔这些天在城市暴风雨里穿行时,始终没有教团之外的普通人“看见”他们了。 ——威尼斯人已经习惯了无视一切异样。 不管这些异样来自神秘领域,还是海的另外一边。 反正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法对抗、可能会摧毁一切的外来者”。 詹森想着,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不远处的街角。 “非常感谢你的建议,我该走了。” 詹森推开热气腾腾的咖啡,离开了这家咖啡馆。 穿着侍者衣服的男人神情恍惚地坐了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詹森在咖啡馆外面找到了汉斯。 汉斯蹲在街角,像一个失落的流浪汉。 “为什么不进来?难道你没有完成我的委托?”詹森停在他的面前,用手杖敲了敲地面。 汉斯窘迫地说:“我没钱。” 詹森:“……” 不知道为什么,接他委托的“侦探”好像都很穷? “安德烈没有给你钱,就把你赶出来了?”詹森随口问。 汉斯更窘迫了,他干巴巴说:“我还有母亲,不能乱花钱。” 咖啡馆就属于完全没必要的消费。 一位邪神在咖啡馆里等待一个人类向他汇报委托内容,结果对方穷到进不了门? 詹森沉默了。 汉斯则是觉得气氛怪异,他很难适应。 自从安德烈揭穿教团高层变异体是怎么死亡的,汉斯就没法保持自己在邪神面前战战兢兢的状态了。 特别是他翻阅了主教秘密收藏的那些教团记录之后。 原来詹森的话都是真的。 教团一直暗中在世界各地搜寻神秘事件,通过培养并且控制神秘学者、冒险团队的方式,获取最重要的利益——符文、咒语,以及神秘相关的知识。 康纳尔牧师就是教团在英国培养的一位神秘学者。 这位牧师很有能力,运气也很好,得到邪神之力之后毫不犹豫地甩开教团,自己去找“神秘”与“投资”了。 “……教团想要得到康纳尔牧师掌握的神秘学知识与力量,可是康纳尔牧师躲藏在黑礁镇,那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教团不敢前去,所以一直在跟康纳尔牧师通讯交涉,想要他交出笔记。因为林德是牧师唯一的儿子,所以教团|派人在伦敦监视着林德,也掌握着林德的一切消息,他们还在伦敦发掘了一个新的神秘……是新生的邪神,形态与蝴蝶有关。” 汉斯纠结地说,“记录的最后写着,1925年黑礁镇爆发一次疑似邪神苏醒的事件,康纳尔牧师死亡。” “是我杀了他。”詹森回答。 汉斯欲言又止。 詹森看着他说:“你要问那个孩子吗?” “他……我知道他没有恐惧的情绪,他死的时候,他知道这一切吗?” 知道他的父亲为了力量把他献给邪神,知道这个世界如此荒唐黑暗吗? 詹森想了想,然后说:“他知道。” 因为孩子被带上船,跟随冒险队一起出海,在这漫长的航程之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嘴巴不牢想找个乐子,或者厌恶这个孩子的怪异外表,故意透露内情。 ——你是多么的“幸运”,很快就要成为神的一部分了。 然而让他们失望了,没有恐惧的小孩,就是真的不会恐惧。 ……果然像个怪物。 汉斯微微颤抖,眼神悲哀。 过了很久,汉斯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问: “你们还会来找教团吗?” “你指什么,报仇吗?不会。” 詹森神情平静地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跟邪神‘结仇’。教团没有获得过我的力量,我来威尼斯也不是要毁灭灰色教团,只是恰好遇到了。” 汉斯张了张嘴,脸色苍白地问:“那其他邪神呢?” 詹森决定把话说得直白一点。 “对古神来说,这世界上到处是小虫子,醒着的时候还无所谓,沉睡的时候会很嫌弃。潜心研究神秘学的人类,也像蚊子一样想要从沉睡的古神这里汲取不可思议的力量。虫子只想要一点点,对神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对人类来说就是难以想象的伟力了。 “有的人成功了,在短暂的风光之后发疯死亡。 “有的人失败了,当场尸骨无存。 “不管如何,那些成功者成为了伟大的先知、圣贤、预言家,但是都被不幸缠绕着,成就越大,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越响亮,他们就越不幸。只有那些隐姓埋名,不肆意使用力量的人,可以活到衰老死亡的时候。 “由于古神太难招惹,所以神秘学者……也就是灰色教团这样的存在,会把目标转移到那些弱小一点的新神身上,这样比较安全。毕竟精神污染也有高低强弱之分,只要运气够好,又发现了正确的方法,不去窥看邪神真身的话,还是很容易成功的。” 康纳尔牧师不是第一个想要铤而走险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获得了强健的体魄,比常人大很多的力气,更强的记忆力,更灵活的思维力。 这让康纳尔牧师轻松地成为了一个博学多才的人,他能背诵圣经,认识很多文字,研究很多艰涩难懂的典籍。 可是不管是做研究,还是探险都太花钱了,康纳尔牧师就盯上了老布兰登,让他作为出资人。 老布兰登被说服了,或者说,他被康纳尔牧师展示的那些东西迷惑了,他想要一个更健康的身体,最好能无病无痛地活到一百岁,不管怎么喝酒享乐纵.欲都有旺盛的精力。 康纳尔牧师确实带着老布兰登体会了神秘力量的美妙。 如果他们就此收手,那么在他们死亡之后,那些窃取的力量就会自然消散。 那个被窃取力量的神秘存在,甚至没有发现这些蚊子的存在。 毕竟人类的一生,抵不上它们生命的一个零头。 “……被康纳尔牧师盯上的邪神,因为蜕变在即,完全不关心外界。” 詹森没有使用“我”,因为那时候他还不完整。 “但是这个微妙的平衡,最终被一个孩子的降生打破了。一个老布兰登与家庭女教师的私生子,一出生就被发现是一个很特殊的孩子,于是他们想要更多。” 汉斯深深地吸了口气:“太贪婪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康纳尔牧师与老布兰登,还是在说教团高层。 汉斯也知道了教团的命运——在这个世界上,窃取邪神力量全看运气,但教团没法放弃这份力量。 汉斯神情苦涩,他鼓足勇气说:“你真的不能释放那个孩子吗?” “……他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他。”詹森回答。 “什么?” 詹森没有理会汉斯的震惊,他把一个钱袋跟一个黑色眼镜扔给了汉斯。 “威尼斯的玻璃很有意思,我们试着学了两天,它跟玫瑰之瞳的作用是相反的,戴上之后可以让你看不到真实。” 詹森微微挑眉,带着矜傲的神情说,“我想这是你最需要的报酬,至于钱袋……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威尼斯,这些人类钱币对我们毫无用处,你拿走吧。” 汉斯目瞪口呆,他试着戴上眼镜果然看不到詹森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呃?” 汉斯取下眼镜,眼前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些邪神残余的黑色气息停留。 詹森走了。 *** 詹森走过广场,觉得海风里带着一丝异样的气息。 冰冷的深海水温、灼热的火山海床—— 当岩浆撕裂海床涌出,会产生震耳欲聋的爆炸,升起一道又一道“黑色烟柱”,顷刻间摧毁那一片海床上的所有生物,散播恐怖的声音与气味。 那是无序。 也是毁灭。 但之后会诞生新生。 岩浆冷却之后,附近的海水温度仍然高于别处,深海就像一片无垠的荒漠,无数生物向绿洲进发。 那些微小的生物聚集在“烟柱”周围,贪婪地吞食着喷发带来的有机物馈赠。然后它们生在这里,死在这处,骨骸缓慢堆积,代代变异,最终变成无法离开这片“绿洲”的奇特生物。 邪神、以及它的眷属,也是这样的关系。 “啪!” 广场旁边一个男孩手里抓着的气球忽然破裂,他放声大哭,仆人连忙抱起小主人劝哄。 不仅没有劝住,附近的一个小女孩也无缘无故地丢下洋娃娃,恐惧地大哭。 回过神的詹森,默默地离开广场。 他一边走,一边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黑色藤蔓在指尖若隐若现。 詹森抬起头,看着道路的尽头。 盖密尔戴着一副精巧的面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 面具是新买的,眼睛部位是金红混色的螺纹玻璃,旁边还有金丝玻璃拉成的花卉作为装饰。 这两天邪神在威尼斯逛遍了所有出售玻璃工艺品的店铺,还去拍卖行看了那些比珠宝还要昂贵的古董玻璃器皿。灰色教团制造的玻璃成品邪神不能碰触,但是其他玻璃物件就没问题了。 这副面具就是可以完美地证明海神的审美,它与人鱼的魅惑气息迷之贴合。 詹森不受控制地被面具上的金红双眸吸引过去。 “你在吓唬小蚂蚁吗?”盖密尔笑着问。 他一出现,就看到整个广场上的人类幼崽都在哭闹。 ——幼崽总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们更加敏锐,也更害怕。 詹森沉默,他有一点尴尬。 尴尬这种情绪还是认识盖密尔之后才产生的。 如果要比喻的话,詹森觉得现在的尴尬程度仅次于他在伦敦街头的书店外面遇见盖密尔。 首先是遭遇一个人类的试探求爱(虽然是假装的但表现得很真),然后詹森感觉到海风的气息时出现了幻觉,最后情绪不稳引发混乱还被盖密尔正好撞见。 詹森抿了抿唇,低声说:“我们可能要启程了。” 因为他感觉到了深海的召唤,来自本能的反应。 人类城市的旅程即将走到终点。 在游戏尽兴之后,无论游戏本身多么新奇有趣,都会带来淡淡的疲倦感,是时候结束了。 “我真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盖密尔扶住面具,视线像灼热的火焰,燎过詹森的每一寸躯体。 第62章 银月升起之日 “我要走了。” 闷闷的声音, 像是喉咙声带天生有问题,吐词含混不清。 又是梦境。 汉斯猛地一惊,然后脑袋就砸到了房顶。 跟他两米出头的身高比起来,阁楼显然太矮了。 原本低矮阴暗的阁楼里变得温暖又明亮, 右侧墙壁破了一个大洞, 暖黄日光像是在破旧的木质地板上铺了一层金丝绸缎。 这层绸缎软软地飘荡着, 汉斯惊讶地向外张望,发现外面是涌动的白云, 风一阵阵地灌进来, 带走了阁楼里的灰尘,吹散了阴暗发霉的气味。 汉斯低下头, 看着眼前摆着的跳棋棋盘。 在陈旧褪色的棋盘上,那些残破的玻璃棋子也被阳光映照得流光溢彩,闪闪发亮。 一只瘦弱布满疤痕的手臂伸出来,捏住棋子。 小孩坐在阁楼仅剩的昏暗角落里,淡蓝色的眼睛像是两颗稀贵的宝石。 犹如星光。 汉斯本能地捏住棋子, 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棋盘格子里。 “你……你真的是那个邪神的一部分吗?” 汉斯不知道詹森是哪一位邪神,典籍没有记载。 他只知道詹森原本生活在海上, 因为老布兰登资助的是一支海上探险队,所以汉斯很害怕那只挪威海怪的真身是阁楼里的小孩。 一个力量高于邪神眷属,却又不是邪神的怪物…… 小孩安静地看着汉斯, 不回答。 汉斯感觉到小孩不是拒绝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继续住在这里了吗?”汉斯一惊。 有些梦境是一个固定的空间,无论身在何处,梦境的主人始终会维持着一成不变的景色——因为他们的心困在那里, 所以“我要离开”并不是说邪神离开威尼斯, 而是这个梦境即将不复存在。 作为一个治疗师, 汉斯希望这个孩子离开阁楼,可是想起詹森的话,他又不能确定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万一是邪神决定抹杀掉这个人类孩子的意识存在呢? 汉斯极度不安。 他低声问:“是邪神放你自由了吗?” “是你让我放下啦。” 小孩的身体往前挪了挪,他怪异的面容就这样暴|露在了阳光下,风吹起他稀疏的头发,蓝色眼睛里带着笑意。 “谢谢你。” 这是阁楼里的小孩留给汉斯的最后一句话。 阁楼左右摇晃,剧烈震动。 汉斯惊恐地看着小孩的手臂在变长,那些丑陋的疤痕也消失了。 小孩变成了那个雇佣他的邪神,戴着黑色礼帽,穿着双排扣的大衣,像一个英国绅士那样站在他面前。 汉斯:“……” 他被无形的力量从阁楼的破洞里推了出去,直直地穿过了云层。 “噗通。” 云 这次的梦境没有黑烟、藤蔓与怪物,它明亮得没有一丝杂色。 汉斯浮出海面,正好看见阁楼的那些烂木板陆续坠入海中,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里逐渐变形,化腐朽为神奇地“组装”成了一艘三桅帆船。 海风吹来,风帆鼓满。 “嘷——” 有悠长的鲸鸣。 庞大的身躯激起了雪白的浪花,一层层犹如泡沫。 在浪花之间有耀眼的珠宝在发光。 汉斯还想要看清楚一点,鲸尾重重地拍打海面,巨浪滔天。 汉斯直接被浪卷走了。 幸亏他是一个威尼斯人,还是一个梦境治疗师,知道怎样在剧变的梦境里稳定心神,才没立刻被扫出梦境。 汉斯呛咳着再次浮出水面,只看到远去的帆影。 巨鲸引领着这条幽灵船,前往人类不可知的海域。 太阳落下,银色弯月缓缓升起。 *** “哗啦。” 真实的世界没有银月,只有墨蓝色的海水。 三桅船在黑夜里掠过海面,速度快得只能在望远镜里留下一道残影。 如果有瞭望手试图再次观察这片海域,就会看到一片奇特的浓雾。 雾气裹着古旧的船身,海浪不断涌入船舱的破洞,又从甲板这边流出。 船舱里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奇异响动。 无数条黑色藤蔓在甲板、船舷、桅杆上爬动。 一只修长的手臂忽然扶住船舷。 半透明的薄鳍沿着手腕舒展,海水顺着银缎一般的皮肤滴落。 金红色的鱼尾铺在甲板上,每一块鳞片的光泽都美得摄人心魄。 人鱼歪过脑袋,用鱼尾压住一根乱跑的藤蔓。 霎时整条船都安静了。 “别慌。” 人鱼把垂落的赤红长发撩到耳后,又懒洋洋地趴伏在船舷上。 船身震动。 是藤蔓缠绕的木板震动。 伴随着海浪的声音,人鱼轻声诵唱。 这是一首圣堂颂歌,原本他们应该在威尼斯的剧院里享受包括这首歌在内的音乐会。 现在他们在海上。 空无一人的海面上,只有海浪与风声作为伴奏。 盖密尔没有按照人类的语言来歌唱,他只用了这个宛如云端之上的音调。 空灵美妙的歌声瞬间清空了听者大脑里的所有思绪,在不知不觉之间受到牵引,被它主宰。 海水悄悄上涨。 漫过鱼尾、浸到人鱼的腰际。 船的形态慢慢散架。 于是歌声戛然而止。 盖密尔:“……” 在意中人“拼”成的船上愉快地唱着歌,结果唱着唱着忽然要自己游泳? 好好的一条船变成了一大摊漂浮在海面上的烂木板? 随着歌声消失,“船”的理智也迅速回归,藤蔓飞快地捞起木板,一秒变回幽灵船。 盖密尔手里捏着的那块木板不断晃动,盖密尔一松手,它就嗖地一下飞到了船舷上。 压在鱼尾的肩膀上,再一圈圈地延伸到手腕,最后藤蔓尖细柔软的末端恰好抵在人鱼的掌心。 盖密尔用指尖轻轻拨弄藤蔓末梢的细芽。 藤蔓一动不动。 盖密尔低头,唇碰触到细芽,还没来得及舔舐。 整根藤蔓以光速消失。 ——从末端开始卷曲,直接从盖密尔的手臂肩膀上消失,缩到了船舱里。 附近的甲板出现一个大洞,海水迅速灌了进来。 这是连锁反应,一根藤蔓敏感收缩,同一主干上的藤蔓(或者说人鱼附近的藤蔓)都跑了。 盖密尔:“……” 又被迫游泳。 人鱼游向歪斜的桅杆,轻松跃起,让鱼尾垂落在海水里。 泛着金红光泽的鳞片格外显眼。 被海浪湿透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脖颈、胸口与后背上。 空灵的歌声再次响起。 *** 谁能想到人鱼蛊惑的对象是一条船呢? 一条歪歪斜斜,快要散架的船。 *** 黑礁镇。 海上狂风骇浪,伴随着一阵又一阵令人心悸的诡异声响。 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真实世界与人类活动区域。 在这片海面上,银月高悬。 海底发出不可名状的怪声。 红色岩浆里,那一片仿佛镶嵌着各种古生物骨骼化石的海床再次“凸”起,烈焰与恐怖的毒气缠绕着它。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沉睡的古神一直在“调整”躯体。 现在它终于挣脱了这片海床。 这次从海底升起的怪礁,看起来更加恐怖了,它仿佛能发出无数恐怖哀嚎,表面的黑红花纹又像众多生物的痛苦面孔,它们像是被生生扭曲成诡异的样子嵌合在一起。 海神,盖密尔的本体。 混乱无序。 怪礁也没有可以明确描述的形状。 夜空被染成了暗红色,天幕似乎有星辰在缓缓运行。 怪礁仍然在抓紧时间整合自己的形态与那一道道无序的黑红条纹,好像要把它们变成一件艺术品。 终于,浓雾出现了。 轻巧的三桅船进入了这个暗红可怖的海域世界。 海面上冒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啪。” 所有木板脱落,沉入海底。 人鱼牵着詹森的手,缓缓游向伫立的怪礁。 金色的眼睛倒映着詹森的身影,绯红柔软的唇贴着詹森的耳廓吟唱空灵悠远的歌声,一条条阴影从人鱼的手臂、长发、鱼尾扩散出来,像丝线一样缠绕着猎物。 歌声逐渐变得悲伤,就像得不到爱而在黑夜里孤独咏唱的海妖。 詹森明明知道这是人鱼的魅惑手段,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跟随盖密尔的步伐。 他越靠近怪礁,黑色藤蔓就不受控制地浮现。 ——古神的小心思在这一刻成了最大的底牌,“同调”过的力量在呼应另外一个力量。 属于盖密尔的这一份又格外强大,詹森无法抗拒。 灵魂、躯体、力量都在渴盼着融合。 名为“爱”的引力。 盖密尔用鱼尾缠上詹森的腰,他低头含住詹森的喉结,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唱歌,由每个音节带动肌肉的共振,就像强行入侵大脑的烈火,瞬间就焚尽了理智。 詹森逐渐不能维持人类的形态。 人鱼看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一条条黑色藤蔓,露|出饱含爱意的笑容,眼神却带着猎手的凶性。 盖密尔用手臂揽住这一人来高,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还是蜷缩状态)的诡异生物,飞快地沉入海中,鱼尾摆动游出了一条白线,顷刻间就到了怪礁旁边。 黑色藤蔓一瞬间就攀附在了礁石上,慢慢舒展。 人鱼捧起其中一截藤蔓放在脸颊旁边,微笑。 “我渴望着让你感受我的温度。 “还有力量。” 下一秒,人鱼化为没有面孔的高大黑影,像毯子一样笼罩住了怪礁与藤蔓。 藤蔓像“生长”一般迅速展开,像是要把怪礁“吞没”,藤蔓的主体越来越庞大,终于深藏的果冻状核心出现了。 阴影侵入了核心与八根主干藤蔓的连接处,抚弄缠绕。 核心花盘上的金色颗粒不安地跳动着。 携带剧毒气体与滚烫岩浆的怪礁直直地撞上藤蔓尽头的柔软花盘,八条主干藤蔓瞬间暴走。 白烟伴随着不可名状的诡异呢喃。 藤蔓在爬动,每一根细枝都抽搐着击打在怪礁表层,这个力道足够在一瞬间拧断钢筋,摧毁山体。 怪礁岿然不动,只是表面的黑红条纹流动得更快了。 灼热的温度。 恐怖的力道。 撞击与缠绕。 一直持续到它们沉入海沟深处。 岩浆带来了更可怕的热量,邪神在潜意识里希望有冰冷的海水缓解。 这里海水深度不够,距离人类世界也太近了,于是它们无意识地向着北方而去。 第63章 极地航行 1958年, 北极。 覆盖着海洋的冰盖在夏季彻底崩裂,变成了一块块飘浮在海上的浮冰。 这些浮冰大大小小,千姿百态, 顺着海流堆在一起, 磕磕碰碰得像是人类游乐园里的某些设施。 “哗啦。” 白鲸的脑袋顶开了较小的浮冰, 它喷出一股水柱, 又缓缓沉了下去。 在美丽剔透的冰蓝色海水里, 白鲸圆圆胖胖的脑门格外显眼。 它刚刚成年, 因为贪玩脱离了夏季迁徙的大部队, 正徘徊在浮冰地带寻找今天的晚餐。 白鲸瞥见前方掠过几条黑影。 ——游姿矫健又流畅,是海豹。 白鲸立刻跟了上去。 没多久它就看见了鱼群,美味的鳕鱼群…… 这条年轻的白鲸高兴地加入了海豹的捕猎队伍, 还主动提供了“驱逐”鱼群的服务,配合很完美,收获了几大口的肥美鳕鱼。 “咕叽叽。” 白鲸发出愉快的声音,感谢海豹的配合。 可惜海豹不这么想。 饱餐一顿之后应该赶路了, 白鲸选择了一条跟迁徙大部队完全不同的路——是的,它就是鲸群里那种特别顽皮的个体,厌倦了群居生活, 说走就走,欢快地奔向自由。 落单是很危险的。 在北极, 它有两个无法抗衡的天敌。 ——饥肠辘辘的北极熊, 还有夏天抵达北极的虎鲸。 这条白鲸的胆子非常大,也很聪明,它的眼睛可以辨别某些一动不动的“浮冰”是北极熊伪装的, 绝不靠近。 它的听力也很敏锐, 已经捕捉到了远处一群虎鲸交流的声音。 糟糕! 白鲸悄悄地游近一块可以挡住自己的浮冰, 借着相似的颜色来隐藏自己。 它的动作轻巧无声,没有过大的水浪掀起浮冰,也没造成浮冰的多余碰撞破碎,它顺着海流跟浮冰一起“漂”。 这是一场关系到生命的捉迷藏游戏。 打是打不过的。 它单个,对面是一群。 白鲸的战斗力在虎鲸面前不值一提,对虎鲸来说,它只是一顿会游动的肥美大餐。 跑也很难跑得掉。 虎鲸能持续追猎物几个小时,“有幸”参加过这样一次致命长距离游泳比赛的年轻鲸并不想重复这个噩梦。 如果被北极熊盯上,只要用尾巴扫过去一条海豹,北极熊就会扑向昏头转向的海豹;虎鲸就不一样了,它们玩弄猎物跟它们吃没吃饱、想不想吃没有一点关系,全看兴趣。 年轻的白鲸屏住了呼吸,藏在浮冰群里,紧张地等待着天敌路过。 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海底传来。 那群虎鲸被吸引了,纷纷开始潜水,想要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白鲸趁机溜走。 虽然它很好奇,但是生命更宝贵。 ——辛辛苦苦欺负海豹才长了这么多肉,不能随便送掉! 白鲸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逃跑,一边跑它一边认真思索,它好像听过差不多的声音,只是不在北极。 *** “目前深度100米。” “航速20节。” “一切正常。” “声呐捕捉到有一群不明物体正在靠近潜艇……” “是虎鲸!” 在无垠的冰海之中,有一艘漆黑的奇怪“大鱼”正在匀速前进。 虎鲸发出短促的叫声,好奇地绕着潜艇转来转去。 滚圆的身体轻轻碰了一下潜艇,发现它的速度很快,忍不住跟着追逐起来。 “小麻烦,保持速度,加强戒备!” 潜艇里灯光昏暗,人们戴着耳机,警惕地望着声呐显示的屏幕。 如果冰海里的鱼群可以思考,一定很感谢人类为它们吸引了虎鲸群的注意,还很“配合”地跟虎鲸们来了一场长跑。 虎鲸逐渐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个冰凉凉的大家伙好像不能交流,跑了半天速度一点都没减弱,也不用上浮换气——这不是它们喜欢戏耍的鲸豚类猎物。 可玩性骤减。 虎鲸们碰头碰尾地交流了一番,放弃了这个怪家伙。 海洋这么大,什么不能玩? 看着这群家伙离开,潜艇里的人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携带了武器,不怕这些虎鲸,但是他们不愿意增加任务之外的风险。 这是一次极地航行大冒险。 这条被虎鲸嫌弃、被白鲸感谢的“大鱼”,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艘核|潜艇。 “8月2日,鹦鹉螺号一切正常,我们正在接近北极点。” “继续下潜,注意冰山。” 夏季冰盖融化,断裂的冰山仍然漂浮在海面上,它们沉在海下的部分远远大于海面上的体积。 这些冰山大部分来自格陵兰岛。 其实潜艇在六月底就尝试了这次极地航行,可惜在穿过白令海峡时,被北极飘来的大块的浮冰堵住了航路,只好等到八月,冰块进一步融化之后才开始第二次尝试。 潜艇上不仅有美国海军,还有来自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电子实验室里的科学家。 冰下领航员紧张地盯着屏幕,旁边还有人分析各项数据。 “正在扫描海底情况、附近生物……” 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电子仪器上都被奇特的干扰波影响了。 “怎么回事?” “对外通讯全部中断了!” “难道是磁场?” 这时声呐操作员忽然捂住耳朵,疑惑地说:“我听到了鲸群的叫声。” 与刚才的愉快追逐不同,现在声音拉得很长。 即使语言不通,也能感觉到里面的惊慌意味。 “嗡、嗡!” 电子屏幕上的波状图出现了一道陡然拉高的直线。 潜艇猛然晃动。 “是冰山吗?” “不是!” 冰下领航员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声呐员的表情更难看,他结结巴巴地说:“sir,这好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吼声。” 潜艇又猛然右|倾,这次记录到了一个更大幅度的波纹。 实验室的科学家推着眼镜说:“这不是声呐库里记载的任何一种海洋生物声音。” “可能是地震,或者火山喷发。” “我记得北极没有火山?” “冲击方向来自加拿大海盆,那里深度达到了3800米,也许海底……”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电子屏幕爆了。 “不好,快救火!” 潜艇船舱里响起了警报声。 暗红色应急灯亮了,每个人的脸都被映得像是鬼怪。 这艘核|潜艇已经服役了三年,航程超过两万海里,虽然这次意外很诡异,但是舰上人员还是保持了冷静做了应有的操作。 舰长额头中间快要形成一个难看的山体褶皱纹路了,他捏着通讯器,及时发布一条又一条命令,就在他想要询问身边的科学家时,潜艇忽然不受控制地“翻转”起来。 许多人被撞晕过去,还有人受伤。 舰长手里的通讯器也脱手飞了出去。 “开启紧急模式!” “平衡系统……” 舰长的声音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打断了。 在声呐员的位置上,有一半人昏迷不醒,另外一半人抱着头挣扎哀嚎。 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声呐员的脸变形了,跟橡皮泥一样扭曲起来,嘴里发出赫赫的怪声。 就像无聊小说里的狼人变形一样,他的脑袋越来越尖,腿部诡异地抽长,手指变成利爪。 士兵们试图制服这个疯了的倒霉蛋,却被它在短时间内弄伤了好几个,最后眼看它的利爪要抓毁一台仪器时—— “啪。” 木仓声响了。 潜艇舰舱里陷入死寂,人们呆呆地看着那具额头中弹的尸体,还有手持武器浑身发抖的科研人员。 死者的好友愤怒地握起拳头,不过他还没出声,就被同僚死死地按住了。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具尸体已经不是“人”了。 除了士兵,科学家们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一个人竟然在他们眼前变成了怪物? 这可不是十九世纪了,科学里混杂着各种怪诞。 人造卫星都升空了,地球已经彻底在人类面前揭开了迷雾。现在他们正在挑战的极地航行也是用科学来完成前人无法做到的事,这个世界已经不是那些冒险团队的主场了。 南美洲高原上没有恐龙,南极也没有外星人基地。(注) “关闭所有声呐。” 首席科学家及时喊道。 这是“沉默”的标志,在战争时期的潜行方法,然而现在他们用来躲避可能遇到的“敌人”。 在自然界里,任何可以发出声音并且游动的物体,都有几率被动物当做“敌人”攻击。 “莫尔先生,你觉得……外面是一种海怪?” “不,我怀疑我们遇到了人类制造的可怕怪物,一种新型战争武器。”首席科学家看着地上的尸体说,“我还怀疑舰船上有间谍,这到底是毒素,还是放射元素?怎么会发生这样畸形的异变?” 舰长的脸都黑了。 如果这是某种放射元素的污染,潜艇里所有人可能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能来执行极地航行任务是一种荣耀,现在竟然变成了灾难? “莫尔先生,请你保守秘密,不要把消息传出去,这会影响潜艇人员……” 舰长的话还没说完,潜艇又出现了变化,它以极快的速度往前飞驰,所有人站立不稳,头晕目眩。 “航速……航速超过了30节!” “不,这不是我们的速度,有东西在拖着我们!” 潜艇外面的冰海漂浮着一个不可名状之物。 祂的躯体上有数不清的蓝色斑点,像是眼睛,又像某种装饰。 祂的身体像扁平的毯子,却能在海水里轻易翻卷,像一只放大无数倍的巨型鱿鱼那样,身体两侧飘起波浪状的曼妙裙边,拥有一种让人发狂的恐怖美丽。 祂高高地竖起身体,像是要覆盖这条潜艇。 仅仅是造成的海浪涌动,以及缓缓压下可怕力量,就让潜艇疯狂的摇晃。 突然,祂感觉到了什么,身体挪到另外一个方向,然后发出“嗡”的可怕音波。 一些白色扁平生物听到召唤迅速游了过来。 这些生物还保留着“生前”的特征,有虎鲸的背鳍或者北极熊的皮毛,可是它们的身体全部“扁”了,体积也扩大了好几倍,像一张张漂浮的可怕魔毯。 这些魔毯覆盖在潜艇表面,转眼就给它加上了一层“白色防尘罩”。 祂再次命令自己的眷属,“防尘罩”裹着这个战利品往北方极速游去。 冰海重新恢复了平静。 许久之后,在浮冰的缝隙里忽然喷出一条高高的水柱。 年轻的白鲸晃着脑袋,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几秒后又晕晕乎乎地沉向海底,很快就被海水呛醒,它拖着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的身体,吃力地往前游去。 第64章 救命啊 阳光在冰山表层融出了一个坑, 宛如一个碧蓝色的湖泊。 湖泊流向冰山边缘,切出了数条沟壑,一股股清澈的雪水往下落, 形成小型瀑布水帘。 一条疲惫的白鲸打着转儿, 不太清醒地撞在了冰山边缘。 它痛叫了一声, 仰起脑袋,随后被哗啦啦流下的瀑布“浇”了一头一脸。 “……噗!” 水柱从气孔里喷出, 在温暖的阳光下形成了一道细细的彩虹。 白鲸一头扎进冰山下方被海水侵蚀出的小凹陷里,只谨慎地冒出一个脑袋浮出水面换气,它冲着外面窥看的时候活像是一只蹲在水帘洞里的大白猿。 现在是食物充沛的夏季, 冰山附近经常会有鱼群聚集。 鱼都送到嘴边了, 即使心慌意乱, 白鲸还是本能地给自己加了一餐。 它是一条很聪明的白鲸, 它不会像其他同类那样在危险过去之后就放松地玩闹, 它正在思考刚才的异状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条落单(独闯天涯)的鲸,观察环境、累积经验是很重要的事。 “嗡?” 白鲸试着模仿了一下那个诡异的音波。 它就是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才昏迷的。 那时海水的流动很不正常, 海面下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白鲸看见一头倒霉的北极熊连同浮冰一起被旋涡卷了进去, 再也没能冒头。 真可怕。 白鲸忍不住张开嘴,吞下游进水帘里的鱼群。 吃饱肚子之后,精神恢复了不少,白鲸悄悄地游了出来。 虽然这座冰山是很不错的藏身地,提供省心省力的自助食物, 但是海流的方向不对,冰山漂浮的速度也太慢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 越来越多的虎鲸会在冰盖融化之后来到北极圈觅食, 跑得慢就是送餐。 年轻的白鲸振作精神, 重新踏上了独自一鲸的迁徙之路。 游了大约两个小时,它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奇怪的声音。 *** 一架型号名为魔鬼的F3战机来到了冰海上空。 它开始俯冲,轰隆隆的声音惊动了海里听力敏锐的生物。 战机驾驶员仔细观察着下方的海域,冰面反射让他感到到处亮晶晶的一片,这是非常不利的飞行环境,他凭着经验拉高机身,重新回到了半空中。 “……猎鹰三号汇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踪迹。” 鹦鹉螺号核|潜艇失联已经超过了三小时,考虑到北极复杂的冰下情况,陆地指挥部认为他们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被冰山撞击或者困在了几座冰山的夹缝里。 战机不能停留太久,它没有潜艇那么隐蔽,一举一动都会被“敌国”看在眼里。 虽然这里是北极,但是再继续飞就是某国的疆土,如果引起误会可能会被一群战机追着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这架飞机只能装作巡逻的样子转悠一圈,就往回飞了。 “未发现潜艇信号。” “确认,正在返回。” “嗡——” 通讯频道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声音。 战机飞行员感到脑袋也跟着嗡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 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就算在天上高速转几十圈他也只是暂时失去知觉,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可是现在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那个声音像是一把钢锯,在他脑子里拼命翻腾。 飞行员被牢牢束缚在座椅上的躯体像一条离水的鱼挣扎着,眼珠翻白,口吐白沫。 他拼着最后的意志扛住了。 战机在即将坠海之前擦着海面再次拉升。 “呼,呼,猎鹰三号呼叫巢穴。” 飞行员剧烈喘息,他没看到海面下方浮起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战机奋力冲向高空,消失在天际。 黑影停留了一秒,重新沉了下去。 *** 冰海一片死寂。 过了大约十分钟,一条白鲸直挺挺地飘了上来。 它剧烈地喷着水柱,发出短促的气音。 这条圆滚滚的鲸痛苦地在水里打着滚,动作看起来跟之前在高空翻滚下坠的战机完全一致。 好在海水有浮力,它下沉到一定程度就会被呛醒,然后艰难地浮上海面喷水。 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之后,白鲸终于成功找回了身体的平衡。 它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尾巴焦躁地拍打着水面。 不过只拍了两下,它就警惕地收住了动作。 刚才白鲸听到半空有奇怪声音之后,立刻想到之前发生的事。 虽然它不知道虎鲸追逐的是潜艇,但是这种先出现奇怪声音,然后发生恐怖怪事的“规律”吓得它拼命寻找可以躲藏的冰山,终于成功地在战机俯冲之前,把自己藏到了一大块浮冰后面。 虽然没有冰山好用,但总比没有强。 后来发生的事白鲸完全不记得了,它只感觉到海底“升”起了一个漩涡,水流疯狂地旋转着,里面好像有东西。 旋涡的位置很深,从海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倒霉的白鲸连同浮冰被硬生生地拽过去几百米,幸好距离够远,旋涡又很快消失了,否则它没命醒来。 “呜——” 白鲸小心翼翼地发出哀鸣。 它在求救,也在警告周围的同类。 这里有危险。 看不见的危险。 害怕归怕,却不能留在原地哭,必须重新规划迁徙路线。 白鲸胆战心惊地选择了另一个方向,逆着海流往前游,这样可以遇到更多的冰山。 处于极昼的北极没有夜晚,不过太阳会在天上移动,聪明的海洋生物在迁徙途中可以判断什么时候应该休息,至于方向它们有另外一套感官作为定位。 白鲸惧怕那个无名的怪物,它游了整整“一夜”,等到太阳重新回到东边天空,它才疲倦地停下来。 上次这么劳累,还是被一群虎鲸追。 白鲸没有去寻觅最爱的鳕鱼,胡乱吃了一些鱼虾,就开始东张西望,想要寻找一个足够安全的休息处。 一个花色的漂浮物被海流送到了它面前。 “咕叽?” 白鲸谨慎地靠近,它从来没见过降落伞。 不过它知道人类。 人类生活的地方非常危险,那里的海水是红色,鲸群靠近就会没命。 看着降落伞绑着的那个生物,白鲸估计这就是“人类”了,不过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否则白鲸也不会靠近,它绕了一圈后缓缓下沉,忽然看到尸体在水里睁开了眼睛。 血红色的眼睛。 尸体像是融化的冰山一样,鲜血不断喷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帘。 白鲸吓跑了。 它一边跑一边回头,发现那个“东西”先是扁平成一张皮,然后飞快地膨胀,就像冰海深处见过的大水母。 白鲸惊恐大叫,因为“水母”追上来了。 扣在尸体身上的降落伞严重影响了这个“水母怪物”的速度,白鲸这才能保持前方的优势,它慌不择路地跑,一边跑一边哀嚎着求救。 人在快吓疯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这条年轻的白鲸作为哺乳动物,也有这个毛病。 “……嘤嘤……轰隆隆……啪……嗡……” 白鲸是海洋里最擅长“学舌”的生物,它一生听过很多声音,只要给它留下深刻的印象,它就能模仿得很逼真。 于是水母怪物在后面追,白鲸在前面逃,白鲸还不断发出虎鲸捕猎的叫声、潜艇螺旋桨的声音、飞机引擎的声音、冰山碎裂的声音、怪物的叫声、旋涡急流的次声波……完美地再现了它这两天的遭遇。 重复播放一遍之后,白鲸又用属于自己的声音求救。 因为太疲惫,白鲸的速度无法控制地变慢,它越来越惊恐。 这时水下再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这次白鲸再也没有抵抗之力,它跟那个背着降落伞的怪物一起被旋涡卷了进去。 *** 北美洲的陆地指挥部。 “什么,三架战机只回来两架?” “是,长官……那一架在失联之后,就找不到了,可能坠海了。” “剩余的两个人呢?” “他们一下飞机就昏迷了,现在高烧不退,还在说胡话。机舱里的通讯设备都损坏了,我们正在查看黑匣子——” 这时通讯对面忽然传来呲呲的电流干扰。 “喂!喂?” 大约过了三分钟,通讯才被重新接通,有人喘着气说:“长官,我们在黑匣子里听到了飞行员发出的惨叫声,还有奇怪的呓语,分析室里的人将声音连接到我这边了。听到这些声音之后,我感到头晕跟恶心,不过症状比较轻,分析室的士兵已经在呕吐了。” *** 白鲸已经被旋涡转晕了。 当旋涡的力量逐渐减弱,白鲸挣扎着醒过来,然后它发现这里一片漆黑,应该是深海区域。 白鲸能下潜数百米,比不上虎鲸。 外面一闪而过的发光生物全是白鲸没有见过的物种,它慌了。 现在旋涡内外水压不一样,还勉强能保护它的躯体,如果旋涡彻底消失,白鲸就会瞬间被挤破肺部死亡——它不懂这个原理,但是它知道答案。 旋涡把它拖到更深的海底,这里没有空气,如果它不能尽快浮上海面,会淹死的。 白鲸忽然看到旋涡里那个“水母怪物”。 死亡的威胁让这条年轻贪玩的鲸凶性大发,它用尾巴狠狠抽在了怪物身上。 人类尸体变成怪物之后膨胀了数倍,仍然比不上白鲸的庞大。 白鲸的牙齿不是用来咀嚼食物的,而是固定猎物,藏在牙床上的细长牙齿像钉子一样狠狠扎在怪物身上。 “砰。” 怪物炸了。 无数气体涌出,变成了水泡,白鲸连忙凑过去呼吸。 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异变,有些发痒,又疼痛。 白鲸昏昏沉沉地一张嘴,又重复模拟了一遍“怪物袭击人类潜艇 飞机”的录音循环。 就在它即将痛到失去意识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气泡冉冉升起,将它裹在了里面。 气泡下方一百米,是一架战斗机,已经被深海水压挤得变形了。 再往下五百米又是一个大气泡,里面是一艘潜艇,原本覆盖着潜艇的“白色防尘罩”已经变成了破碎的血肉,涂满了气泡内壁,还在潜艇外壳上挂了厚厚的一层,看上去无比恐怖。 犹如黑暗深渊的海底,忽然发出了煮开水的声音。 更多的气泡往上浮,托着潜艇、战机、白鲸往海面而去。 黑暗里一根巨大的藤蔓缓缓伸出,无数细长的触须摸索着四周。 紧跟着是第二根。 被藤蔓裹在中间的是一块流动着黑红条纹的怪礁,上面爬满了藤蔓的末梢细枝,它们在分离的时候仿佛有黏性一般,拖出了长长的不明黑色液体。 怪礁离开之后,藤蔓底部果冻状的花盘仍然保持凹陷的形状。 花盘试着恢复了好几遍,都没能挤回去,镶嵌在花盘上的金色颗粒黯淡无光,像是被狠狠磋磨过。 有的颗粒直接翻了出来,有些颗粒深深陷在了果冻状的肉里,变成了一个小坑,弹都弹不回来。 怪礁落在了海床上,瞬间铺开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石头,其中一部分被分离出来,先是变成一个宛如披着斗篷的巨大黑影,然后捏出细长的触手缠绕藤蔓,揉弄僵硬的果冻。 藤蔓的动作依旧迟缓,完全没有敏锐的收缩速度。 黑影再次变化,一条拥有金红色鳞片的人鱼缓缓摆动尾鳍,直接就坐在了花盘上。 他的姿态慵懒,目光却直视上方。 “咦?” 人鱼发现了不断模拟声音的白鲸气泡。 这时花盘迟缓地缩了缩,一阵不可名状的呢喃响起。 这是属于邪神的语言。 人鱼俯头,用指甲拨弄果冻花盘上那些恹恹的金色颗粒。 【有同类故意打搅我们的美梦,往这里扔了一堆人类的东西。】 第65章 赖床 詹森沉沉地睡着。 这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沉睡。 之前的睡眠, 邪神的词典里只能算“小憩”。 詹森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的意识漂浮在虚空里。 这里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 睡着睡着他感觉很累, 睁开眼睛, 梦境瞬间成形。 阳光照在碧蓝的浅海珊瑚礁上,他躺在沙滩上, 雪白的沙粒被晒得微微发烫,舒服得不想动弹。 涨潮的海水逐渐漫过肩膀,又漫过了光洁的胸膛…… 一只微凉的手, 轻轻放在詹森的胸口。 薄纱状的鱼鳍在水波间闪烁着迷离的虹彩。 锋利透明的指甲沿着肌肉的纹路, 轻轻刮擦。 詹森伸手握住了人鱼捣乱的手指。 他听到一阵轻笑, 然后胸口一阵发痒, 詹森不得不加上一只手。 浪花四溅。 人鱼手臂绕过詹森的后背,将他紧紧抱住, 往海里游去。 梦境里的这片海很浅,浅到稍微用力就能踩到海底的沙粒上。 海水清澈透明,看起来就更浅了, 好像一只手臂就能探到底。 与真实世界不同的是, 这里没有任何鱼群,也没有别的生物,只是色彩绚丽的珊瑚礁——不管是多么坚硬的珊瑚,触感都跟硬质沙发差不多, 不会划伤皮肤。 因为这是邪神的感觉,邪神缔造的梦境。 剧毒的海葵就是柔软的毛垫,尖锐锋利的珊瑚礁只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撞碎的摆件。 詹森挣脱了人鱼的手臂, 绕到珊瑚礁后面, 游进了路径复杂的洞穴。 盖密尔像追踪猎物一样埋伏着, 从詹森想不到的地方忽然出现。 他们在追逐时踢碎了珊瑚礁,将成片的海葵丛林滚到变形,最后在海水里载沉载浮。 毫无遮蔽的躯体浸泡在碧蓝的海水里,红晕慢慢退去后,重新变回苍白的肤色。 盖密尔翻了个身,将昏昏欲睡的詹森揽入怀中,仰躺在水面上唱起了歌。 梦境随着歌声变换,白天变为黑夜,银色月光给这片世界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最后一个空灵美妙的音符缓缓融化在海浪声里,盖密尔也闭上了眼睛。 时间缓缓流逝,梦境逐渐褪色,显出梦境之外的真实世界。 ——这是恐怖幽暗的深海。 人鱼忽然睁开眼睛,把詹森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然后用冰冷的眼神凝视深渊上方。 无数气泡涌出。 梦境在摇晃。 詹森察觉到了。 不久之后,他的意识就回到了躯体里。 冰冷的海水让詹森很不舒服,一个非常温暖的东西离开了他的身体,疲倦让他思维与动作都处在极度迟缓的状态。 “为什么起来?” 詹森迷迷糊糊地问。 藤蔓攀附在海岩上,那里遍布着一道道可疑的抽打痕迹,就像是两个史前巨兽在这里激烈地打过一架,到处都是被破坏与摧毁的可怕模样。 边缘有岩浆喷发堆积,像是一根根嶙峋的奇峰。 “岩浆冷了。”詹森低声咕哝。 他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起床。 就连盖密尔的回答,都是一个词一个词进入大脑的。 “有同类……往这里扔人类的东西……” “人类的东西?”詹森重复,然后迷糊地说,“如果有趣,留下来看看。” 盖密尔:“不行,如果在这里炸了,你会不舒服,而且这里会变得很亮。” “人类有威力这么大的东西?”詹森喃喃地问。 “是存在于这颗星球、这片宇宙里的某种力量,人类只是发现了它。” 盖密尔没有等到詹森的回答,低头一看,藤蔓挂在海岩上一动不动,詹森又睡着了。 盖密尔:“……” 他试着用手掐了一下花盘。 果冻花盘轻微弹动,毫不留情地把人鱼“推”了出去,然后花盘整个翻了过来,藤蔓缓缓回缩。 詹森在睡梦里听到一阵笑声,他恹恹地翻身,试着让自己变得舒服一点,可是肢体不听使唤,只能继续维持着摊开的姿势睡觉。 人鱼已经摆动金红色的鱼尾,往上游去。 这里是南森海盆,水深5500米。 北极冰海的最低点。 *** 时间回到鹦鹉螺号没有坠入海渊之前。 这是潜艇失联的第二天。 当事情脱离掌握,甚至脱离了科学的范畴,一路奔着不可思议的诡异灾难而去时,恐惧占据了人类的大脑。船舱里又有几个人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怪物,舰长只能下令杀死他们。 期间有士兵被怪物误伤,伤口变得乌黑发紫,伤者发起了高烧,意识不清。 因为担心这些人也变成怪物,他们把伤者绑在床上,集中在一间舱室里,由潜艇上的医护兵照顾。 “……伤者的白细胞数量很高,更详细的检查我们没法做,我们相信这是一种病毒。” “不,我已经对潜艇所有舱室进行了检测,没有发现任何放射元素,舰长阁下与我们电子实验室的人身体也很健康。” “病毒是有潜伏期的!” 一个科研人员与一个医护兵争执起来。 舰长捏着通讯器的手背青筋突起,还没等他发怒就有士兵来汇报,潜艇速度又增加了。 “能判断具体的方位吗?” “嗯,我们已经越过了北极点,正在前往……格陵兰岛的东北海域!” “航速32节。” 舰长严肃地发表了全舰广播,他相信地面指挥部在潜艇失联的下一秒就开启了备用救援方案,现在失联超过了24小时,救援行动肯定已经在进行中了。 “可是……我们被一只怪物劫持了。” “没有怪物,那只是一个特别大的海洋生物!由我们的敌人控制的!” “那不应该去格陵兰啊,不是该去西伯利亚吗?” 舰长脸色漆黑,眼眶里更是止不住的烦躁。 即使得到救援,他跟这些士兵也会受到严格的审查,前途是别想了,能不上军事法庭都算幸运。 舰长刻意忽略这件事,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命,保住这条珍贵的潜艇——这样罪名会轻很多。 “将军。”首席科学家忽然走过来低声说,“我们通过瞭望镜与生物探测仪器分析了覆盖在潜艇表层的‘生物’,它们的皮质跟鲸类很像。” “所以怪物是一头鲸?等等,它们?” “是的,所谓的怪物是由很多个海洋生物拼成的,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沟通交流。” 舰长感到荒唐极了,他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我们遇到了‘弗兰肯斯坦的造物’?” 弗兰肯斯坦是科幻小说《科学怪人》里的生物学家,他用八具尸体拼凑出了一个怪物。 巧合的是,弗兰肯斯坦与这个怪物最后死亡的地方就在北极。 “那只是小说!”舰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首席科学家回答:“我们潜艇的名字也来源于小说。” 鹦鹉螺号来自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因为核|潜艇具备环球航行的能力,所以这艘潜艇下水的时候,人们满怀希望地为它取了这个名字,象征着幻想照入了现实。 既然核|潜艇可以跟潜水船同名,敌人研发的生物武器凭什么不能模仿科学怪人? 比起科学怪人,火箭升天与人造卫星在普通人听来更荒唐、更像瞎编的故事。 “……将军,我也不相信这个推测,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没有一件可以用我的知识来解答。我就像回到了无知的童年时代,看什么都是谜团。”首席科学家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潜艇忽然出现了剧烈的震动。 “舰长!我们在下沉!” “什么?” “深度250米,还在持续增加!” 鹦鹉螺号的下潜深度并不大,这也是最初他们被冰山阻挡,无法在六月完成极地航行的主要原因。 “超过300米,潜艇外壳会受不住的!” 舰长刚刚进入主控室,就听到了防撞击警告,下意识地把自己扣在了椅子上。 随后潜艇开始了旋转。 “……我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所有人员注意!” 仪器的表盘指针全部挪到了右边的最大值上,没人知道现在的深度了。 这个旋涡把他们往死亡深渊拖去…… 有人在强烈的晕眩与恐惧里握住口袋里的十字架,念起了祷告词。 当潜艇停下旋转的时候,舰舱里一片死寂。 被气泡裹住的潜艇静静地飘在海中。 昏迷的人不知道他们逃过了一次死劫——挟持着潜艇的“白色防尘罩”抵挡了盖密尔远远看过来的一眼。 *** 邪神起床速度很慢。 睡了几十年,赖床三小时怎么了? 就在盖密尔磨蹭的这段时间,又多了一架战斗机、一条白鲸。 嗯,白鲸? 盖密尔听完了白鲸的惨叫与求救,决定放开詹森起床。 他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同类过来闹事! 人鱼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气泡,它就像深渊升起的一道金红色光芒,照亮了缩在无数气泡里的白鲸失神的眼睛。 “咕叽?” 白鲸眼睛流血,脑袋也在流血。 在它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之前,白鲸感到了来自海面的熟悉气息。 *** 海面上忽然出现了无数气泡,像一口煮开了的大锅。 很快汤锅里的食材现身了。 破损的战机、表面糊了血肉的黑红色潜艇…… 白鲸被气泡送上了一块浮冰,沉重的身体不断下滑,眼看就要落入海中再次“淹死”,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海底浮了出来,尾巴轻松地掀起一波滔天巨浪,硬生生地把一条数吨重的白鲸连同大量海水一起“冲”到了某座大冰山上。 冰山恰好中间缺损,有一个天然的海水池。 白鲸的肚皮贴着冰面哧溜滑进了池子里。 身披闪耀黄金珠宝的巨鲸浮出海面,它的脑袋庞大到可以轻松看见几十米高的冰山水池。 ——嗯,水位正好,大小也合适。 白鲸是背部朝上落在里面的,淹不死,气孔还在冒水柱呢! 白鲸的脂肪很厚,也冻不死。 黄金巨鲸满意地沉了下去,等待这只倒霉昏迷的白鲸苏醒,询问具体情况。 第66章 白鲸的悲伤 一个小时后。 冰山水池里传来白鲸尾部激烈拍打的声音。 海水随着白色的冰屑飞扬到空中, 构成一幕冰晶水雾的奇观。 制造奇观的白鲸在奋力挣扎。 它的脑袋被卡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冰山夹缝吗?它在昏迷的时候一通乱游,扎进了这座冰山深处? 白鲸拼尽全身力气都没能把脑袋“拔”出来。 鲸的皮肤下有厚厚的脂肪,它倒不是特别冷, 可是困在冰山夹缝里的动物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活活饿死, 二是被听到求救声赶来的捕猎者分食。 ——我的脑袋为什么这么大? 白鲸惊慌又悲痛地想着。 等等, 这感觉好像有点不对。 脑袋好像能动? 白鲸试着左右转头, 发现确实可以小幅度的挪动, 可是仅限于此, 并没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它看不见身后的情况,只知道这里的海水很浅, 肚皮每次用力下沉就会贴到冰面。 经过白鲸一轮折腾之后,水位明显下降,白鲸不敢再动,它努力思考着现在的情况。 ——如果这里跟海域连通,海水被拍出去后应该会有新的补充进来, 可是白鲸的背部已经暴|露在寒冷空气里, 所以这里是冰山隆起的部分, 跟海水完全分离了。 那它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脑袋一抽一抽地痛, 特别是卡住的那个位置。 “咔、咔……” 细碎的冰粒擦着脑袋往下滚。 白鲸一边努力地跟冰山拔河, 一边回忆自己昏迷前看见的东西。 这时它感觉自己的背部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拍了拍, 触感很小,这种大小一般是鲑鱼,或者小海豹的鳍。 白鲸没有理睬, 继续拔河。 这次拍的位置变成了气孔。 “噗!” 白鲸愤怒地喷水。 ——好烦啊, 没看见它在忙吗? 谁家的海豹幼崽啊, 能不能管一管?再捣乱, 它就一尾巴拍过去! 化为人形站在冰山水池里的盖密尔:“……” 然后白鲸听到了一个好听的声音,让它不要动。 白鲸惊讶地停住了。 不同的鲸类语言是不一样的,现在说话的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座头鲸,音色低沉悠长。 现在是夏天,座头鲸会迁徙到温度较低的海域,不过这里是北极,难道这是一头迷路的小座头鲸? 它想起座头鲸两侧长长的“翅膀”,拍打起来确实跟海豹差不多! 白鲸立刻发出求救:“……我的脑袋卡住了。”(后文用对话方式模拟鲸语) 白鲸一边摆动躯体,一边示意自己的困境,还不忘记叮嘱年轻调皮的“小座头鲸”:“别大声叫,会引来虎鲸的,它们最喜欢吃小鲸的舌头了,还有北极熊,一爪子就能把鲸的肚皮刨成两半!” 盖密尔:“……” 这就是你一条鲸在冰山水池里扑腾,死不出声的原因? “帮忙啊,你听不懂的吗?”白鲸急了,它最怕傻乎乎的那种笨鲸,听不懂话,也不能明白它的意思。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它的脑袋,轻松地把它“拖”了出来。 白鲸晕头转向,从脑门流淌的血滑进了张开的嘴里。 它瞪着眼前那个两只手两条腿的生物,发出一声惊叫:“人,人类?” “我不是人类。” 盖密尔随手拎起白鲸的尾巴,把它抛回了海里。 几十米的高度,白鲸差点被砸晕了。 不过它身体结实,一被海水呛醒,想都不想,闷头就跑。 跑着跑着它忽然看到眼前一片漆黑。 紧跟着海平面上升,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油然而生。 白鲸迅速摆尾换了一个方向,越游越感到恐惧,海平面像是翻了个身,要压下来了!天空崩塌了吗? 天空怎么还会闪闪发光? 白鲸终于看清了,那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鲸。 巨鲸在浮上海面的时候,所有原本位于这个生物上方的鱼群都被迫“落”在它的背上,然后巨鲸在海里翻了个身,倾斜的背部与倒流的海水造成了天地翻转的效果。 白鲸惊呆了。 它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座头鲸。 白鲸四米左右的体长,只相当于巨鲸体表侧面的一条纵沟菱纹。 ——正好都是白色。 巨鲸的背部是深黑色,像所有座头鲸一样脊背的骨节分明,骨节与皮肤形成的凹陷恰好“安放”着黄金底座镶嵌的珠宝,它们由精美的金链互相连接,还有十几条串着雪白珍珠的链子垂落在头颅两侧。 北极的太阳与浮冰反射着黄金珠宝的璀璨光辉,无比刺眼。 白鲸不知道这些发光物品是什么,可是这种夸张的外表深深震撼了它,毕竟在它的思维里,无论是猎物还是猎手都需要学会隐藏自己才能活下来。 “别看我,对着海面或者冰山,看看你自己。”盖密尔提醒。 “叽咕?” 白鲸茫然地上浮,茫然地找了一个能看到影子的位置。 然后它再次惊呆。 它的脑袋上多了一根长长的角,白色,角的外壳有不规则的花纹。 “我变成了独角鲸?” 白鲸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卡在冰山里了。 是这根角啊! 难怪怎么都拔不出来。 “……我把你从气泡里放出来的时候,你还没长这个东西。” 盖密尔也在看白鲸,他可以帮助意志力强大的生物稳定身上的污染,这不一定是好事,因为本质上是用一种邪神的污染取代另外一个邪神的污染,所以白鲸遭受的污染实际上是加深了。 这条白鲸的异变方向很离奇。 它受惊之后,皮肤上就冒出了很多透明鳞片,会反射周围的颜色与光线,把自己“隐形”了。 那根两米长的尖角上布满混乱无序的力量,是污染的集中区域。 普通的独角鲸是黑色的角,有螺旋状的花纹,眼前这根角上的纹路却时刻在变化,如果人类与普通生物盯着它看,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盖密尔:“……” 想把詹森喊起来看这条白鲸。 竟然有这么走运的生物? 把污染搞成了“有益异变”,剩下还都“集中存放”在头顶,变成了一个武器? “你之前快死的时候在想什么?”盖密尔忍不住问。 白鲸呆呆地回答:“后悔没有藏好。” “还有呢?” 这个理由只能解释变色隐形功能的鳞片,不能解释长角。 “……如果我是独角鲸,就能用长角去挑那个不明物体,不用游近了。”白鲸非常委屈,它给盖密尔讲了这两天的遭遇。 它本来快乐地欺负海豹吃鳕鱼,忽然就被人类的海底船打扰了,然后一个可怕的怪物出现,它吓掉了半条命。 第二次人类的船换成了人类的飞艇(白鲸分不清飞艇与飞机的区别),其他变化都一样。 第三次白鲸以为到了安全海域放松了警惕,看到海上飘着降落伞觉得很有趣,就游过去看(盖密尔一点也不意外,白鲸是所有鲸类里好奇心最重的一族),结果降落伞里的人类噗叽一下就变成了水母怪物,凶狠地追着白鲸跑。 “呜呜。”白鲸伤心。 它的牙齿很短,不能用来攻击猎物,也不像独角鲸那样有威武的长角,所以它攻击那个水母怪物的时候非常绝望,临时想要做独角鲸。 现在命与一身肉都保住了,可是它真的换了一个种族啊! 它不要做独角鲸! 独角鲸不会唱歌,爱打架,夏季天天跟同类撞角撞头,都撞成傻子了! 春天的时候举着长角在冰山缝隙里游荡,“航路”宽度有限,前面的独角鲸差点被后面的戳成傻子!如果不小心在缝隙里“狭路相逢”了,还要用长角对峙!太傻了! “我能变回去吗?”白鲸眼巴巴地问。 “不能。” 黄金巨鲸看着这个嚎啕的家伙,想一尾巴把它抽进冰山水池里好好冻冻脑子清醒一下。 不行,他需要通过这条白鲸找到那个打扰了他与詹森美梦的混账。 盖密尔忍耐着说:“你没有变成独角鲸,哪条独角鲸会说这么复杂的鲸语?” “哎?” 白鲸呆住,然后试探着发出它记得的各种声音。 盖密尔被迫欣赏了一场北极四季生态广播。 虎鲸的叫声、北极熊敲冰块的声音、海豹的叫声、北极狼的嚎叫…… 幸亏现在是夏季,而且在冰海上,如果是靠近荒原冻土的海岸边,这狼嚎学得太像了可能会引起连环反应。 盖密尔有些惊讶了,他发现这条白鲸在同类里也是佼佼者,音域很广,音准掌握得很好。 “把你刚才在海底气泡里发出的声音,再模仿一遍。” “不行,怪物就是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出现的。” 震惊之后,白鲸的思维能力恢复了,脑子重新变得好使起来。 它惊恐地说:“那个怪物、那个旋涡……是听到我发出的人类海船与汽艇声音才出现的!” 没错,邪神没有看白鲸是什么,只通过尸体变异的水母怪物“定位”到了发出声音的白鲸,把它当做了人类造物送进了旋涡里。 海神:白鲸能总结出它自己差点丢命的原因,很不错。 “我在这 白鲸傻乎乎地看着黄金巨鲸的大眼睛。 盖密尔继续说:“旋涡直通我的巢穴,我的睡床上方。” 白鲸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袭击人类与你的怪物,其实是来找我的。” 黄金巨鲸举起它庞大的右侧翅鳍,就像一座山当头压下,同时带动海水形成可怕的力量,只要一击,就能轻易把猎物拍成破碎的尸体,骨肉血泥统统混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白鲸想跑,可是它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无边的恐惧再次包围了它。 它眼睁睁地看着巨鲸拍出的海浪裹着自己冲出海面。 白鲸呛咳着喷水柱。 盖密尔像一个阴影游曳在海面下,他盯着白鲸说:“立刻模拟叫声,声音越响越好!我要抓住那个可恶的家伙!” 第67章 搞事的源头 白鲸瑟瑟发抖。 体表的隐形鳞片逐一浮现, 它努力地把自己藏在冰山后面。 “哗啦。” 海浪送来了外壳黏糊糊的潜艇与破损的战斗机,它们像搁浅一样“架在”冰山斜坡面上。 诱饵到位。 就等广播开始了。 白鲸惊惶不安的情绪在盖密尔眼里都快化为实质了,像一小团漂浮在海面上的阴云。 ——有这玩意的存在, 隐形的异变鳞片又有什么用? 白鲸弱弱地发出飞机引擎的声音。 “大声一点!”盖密尔催促。 白鲸:“……” 太难了,发出声音会引起怪物的注意,分分钟完蛋。 如果不出声, 又会被这条庞大的座头鲸拍成肉酱。 ——不是白鲸胆小, 而是在克服心底恐惧方面, 动物天生就比人类差一些。 因为它们更依赖直觉生存,也更敏锐, 只要察觉到危险就会迅速逃跑,所以白鲸是在跟本能做斗争。什么?上次, 那是它吓疯了才乱喊乱叫的。 盖密尔无情地威胁:“也许你需要一点帮助?” “不!” 白鲸受惊, 战机的引擎分贝开始增加。 一开始还是走了调的, 随后就越来越响。 白鲸卖力地喷水柱换气,否则声音根本连不起来。 海水忽然变深, 一个巨大的旋涡出现了。 白鲸根本来不及逃, 它惊恐地看到自己……不,是整座冰山都在被旋涡拖拽过去, 它从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景象。 那个怪物根本没管人类的潜艇与战机,也没有只抓白鲸扩音器, 它是全部都要啊! 连这座冰山都要! “救命!” 白鲸当场暴哭。 这时,海平面突然上升。 顷刻间漫过了冰山底部, 白鲸差点被海浪冲走,它傻乎乎地看着那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黄金巨鲸游过冰山。 速度很快, 可是身体太大, 所以在白鲸的感觉里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冰山撞落的碎屑、冰粒在海中飞舞旋转。 座头鲸脑袋两侧的珍珠长链高高荡起, 乍看它们就跟小颗冰粒一样,反射着璀璨的光辉。 那可怕的有力翅鳍轻轻一推,这座高大的冰山就离开了原本的位置,高速后退。 也避开了旋涡的拉扯。 白鲸无法想象这个力量,那只是单侧翅鳍,轻松的一拍而已! 惊涛骇浪伴随黄金巨鲸而生,鱼尾拍在冰山顶端,一大块冰被生生震落,恰好阻挡了白鲸的视线。 冰山在海浪里剧烈颠簸,天旋地转。 白鲸脑袋上的长角贴着冰层划出了一道沟壑,飞舞的冰屑糊了白鲸一头一脸。 它甩甩脑袋,重新回过头,发现那个旋涡已经不见了,只能看见海水深处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蔓延——那是座头鲸的深色脊背,还有那一闪一闪的黄金珠宝——宛如星辰夜幕坠入海中,最后消失在冰海深处。 “噗。” 白鲸浮出水面,它心惊胆战地等待了几分钟。 无事发生。 那个制造旋涡的怪物应该被大座头鲸拖走了吧? 白鲸抖动着,直到听见长角把冰层磨得咔咔响的声音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发抖。 它努力想要冷静,过了几分钟发现还是在抖,干脆不管了。 冰山侧面就这样被它刨出了一个小坑,它往里面一缩,不敢动弹。 理智告诉它,现在应该趁机逃走,可是白鲸不敢出去。 *** 盖密尔循着旋涡的力量来源,飞快地定位了对方的位置。 黄金巨鲸的形态在海中非常有利,他就没有换成其他化身。 而且随着距离的拉近,盖密尔已经感觉到了这个邪神的气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古柯罗!” 黄金巨鲸的咆哮,震荡着整片海域。 许多生物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盖密尔飞快地来到了冰海的一处海底山脉上方。 从深渊里缓缓升起一个毯子状的奇特生物,身体表面有一条条复杂的斑纹,不停地在黑色红色紫色里随意切换,却又没有明显的颜色分界线,简直是这三个颜色为主的大调色盘,在混乱无序里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种美感只有邪神才能欣赏,其他生物看一眼就会发疯。 盖密尔语气冰冷地说:“滚!” 魔毯换了一个姿态,它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条纹,颜色变化得更快了。 这个名为古柯罗的邪神,平时背部只有边缘一圈蓝色的眼睛状花纹,现在快要变成人类抽象画派的展示板了。 那些混乱的颜色以旋涡状出现,无序地排列又互相吞噬,一秒就能发生无数个变化,足够吸引任何一个邪神的注意。 “我从一个人类城市来,那里的名字叫伦敦。”魔毯古柯罗继续充当它的海底色谱板,发出不可名状的低语,“从前我找过你,你拒绝了,睡了千万年后,你竟然改了主意?找了一个新神诞育后嗣?” 盖密尔感受了一下,发现送给约翰·多伊的那颗珍珠被使用过了,心情立刻变差。 他根本没有兴趣跟古柯罗说话,化身成一片阴影冲向魔毯。 ——遇到一个厚着脸皮求爱的家伙,应该怎么做? 像詹森那样跑吗? 不,那是力量不足的新神选择的策略。 正确的做法当然是打架,往死里打。 打死了就没有后续烦恼了。 魔毯立刻像吹了气一样膨胀起来。 祂一边躲避,一边遗憾地说:“你这个化身,与我多么相配。” 海神的阴影化身,是一个披着巨大斗篷的黑影,没有面孔,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形态。 不过外表确实跟毯子一样。 盖密尔不理祂。 受两位邪神的力量波及,这处海底山脉开始崩塌。 “我去雷色岛看过,你的本体已经挪了位置,如果不是诞育后嗣,像我们这样的古神为什么会使用本体?”魔毯像是海里的蝙蝠,随意翻卷着自己躯体,避开“阴影主宰”几乎要撕碎它躯体的攻击。 轰隆隆的巨响传得很远、很远。 在南森海盆深处,詹森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声音?” 藤蔓迅速收缩,本能地做出了战斗防御准备。 可是肢体有点不听使唤。 藤蔓上还残余着一些黑色粘液,甩在岩壁上,又缓缓地往下流。 詹森没有除了人类之外的化身。 他只能保持着本体的形态,靠近“流动”的海床。 盖密尔的本体就栖息在那里,像是化石与岩浆胡乱拼凑出来的外表,它慢慢地凝结成一块突出的礁石,把卷成一团的藤蔓“护”在背后,又通过石头的上下位置变换,将缩小了一百倍的藤蔓球放在礁石顶端,让詹森有个“好视野”。 “你在跟谁……打架?” 詹森认出了其中一方的力量。 经过二十八年的无间隙融合,不可能认错的。 怪礁沉默。 “嗯?” 藤蔓球伸出一根细枝,戳了戳礁石。 “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古柯罗。”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藤蔓球迷惑。 盖密尔不想解释,可是麻烦已经找上门了,不解释是不行的。 ——如果说美洲太阳神托纳提乌是所有邪神最不愿意见到的敌人,那么古柯罗可以紧随其后占据第二的位置。 托纳提乌的真身什么模样恐怕只有羽蛇神知道,因为见过托纳提乌的邪神都被祂吃了。 古柯罗的真身倒是有很多人知道,祂的形态像一条人类所说的毯子,祂跟太阳神一样觊觎同类的躯体,区别在于太阳神想要满足自己的胃,而古柯罗是想要强迫同类生下祂的后嗣。 不管遇到什么同类,祂都不放过。 跟邪神约定好的互相配合诞育子嗣的方式不同,古柯罗是作为胜利者支配败者的躯体。 祂灌注的胚芽会大幅度吸取作为孕体的同类身上的力量,子嗣诞生之后,完美继承了同类力量的子嗣古柯罗会留下,残缺不完美的孩子祂会直接吃掉。 詹森听完,震惊地问:“古柯罗很强大?” 这样挑衅同类,都一直成功,没被打死? “不是,祂拥有支配空间的天赋,很多攻击对祂无用。” “没有被祂得手过的同类,都是力量强大的,很厌烦祂,可是又赶不走、打不死,而且古柯罗会在战斗中趁机给对手‘注入’胚芽,很多古神就是一时大意被祂暗算,只能一边吞噬胚芽一边发狂地追杀古柯罗,非常恶心。 “所以一些邪神干脆同意了古柯罗的求爱,然后转为缔结盟约,共同付出力量再平分诞育的子嗣。反正诞育子嗣的那点力量对强大的古神来说不算什么。” 藤蔓球忽然沉默。 盖密尔立刻补充:“我没有。” 詹森:“……” 盖密尔认真地说:“我的阴影化身没有实体,我一般都是用这个化身去揍古柯罗,祂的手段对我无效。” 詹森想了想,然后问:“古柯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 盖密尔沉思。 古柯罗消失的时候,人类都还没出现在地球上,所以人类对祂毫无记载。虽然是古神,但是没有人类熟悉的名字。后续诞生的新神,也不知道古柯罗的存在。 “很多邪神都以为古柯罗死了,或者离开了地球。我也一直这么想,没想到它还在。”盖密尔忽然皱眉说,“伦敦可能出事了?” “什么?” “我们给侦探先生的珍珠,被他使用了。” 詹森一惊,本能地查看联系,担心约翰侦探死了。 还好没有。 不过他们以前提醒过侦探,说伦敦会有再次出事的风险。 “难道是那只灰蝶?” “没错,灰蝶在我们入睡的时候出来闹事了,祂不断发出召唤交|配的声音,古柯罗被祂喊醒了!” 盖密尔非常气恼,“我敢肯定,灰蝶被祂掳走了,算了反正这两个都是一路货色。现在关键是古柯罗不满足,想要继续寻找可以诞育子嗣的同类,结果发现了我们。” 第68章 棕熊船长 魔毯展开它柔软的躯体, 在激荡的海水里自由翻卷。 斑斓色彩与诡异的弧线闪避路线,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古柯罗属于那种只靠外表就能博取同类好感的邪神,前提是祂别开口说话。 “……我很意外,我没想到你会改变主意, 你不是一直没有兴趣跟同类繁衍后代吗?”古柯罗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慢吞吞地说, “我想, 你看上的那位新神一定很特殊, 难道祂有什么罕见的能力吗?” 盖密尔的怒火暴涨。 阴影变成刺球一样的恐怖形态,撕扯着这片空间。 魔毯擦着空间裂隙往外跑。 阴影刺球紧追不放。 海底的震动越来越大, 牵动上层水域。 一阵阵无形的音波回荡在冰海里。 距离较近的鱼群直接炸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体型庞大的狮鬃水母瞬间干瘪、断裂,然后成为漂浮的发光粉末。 岩石变形,地壳隆起。 滚烫赤红的熔岩咆哮着喷出,构成一道道高大的乌黑烟柱, 热气与爆炸的威力像旋涡一样滚上了海面附近。 这道贯通海底的旋涡, 像一根巨大的柱子。 由于温度和水流速度跟周围海水完全不一样, 所以颜色也有区别,从海面上方俯视, 就像冰海下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诡异黑洞。 “猎鹰七号发现异象……” 一句话还没说完,气流冲上高空,那架战斗机立刻像喝醉了酒一样打起了滚。 飞行员费尽力气,才回到足够安全的高空中。 “呼。” 戴着防风镜的飞行员看到座舱上的玻璃裂纹,以及不断蔓延的冰霜, 他竭力地对着已经失效的通讯设备大吼, “没有发现敌人, 重复一遍, 没有发现敌人或者疑似敌人武器的东西, 海里出现了一个漩涡,它的大小足够吞噬一艘潜艇。” 黑匣子会记录所有声音。 战机飞行员还想说什么,不过剧烈的头痛夺去了他最后一点意识。 那是两位古神的战斗,残余的能量波动没法隔着几千米的海水撕碎战机,可是人类脆弱的身体扛不住这种冲击。 飞机失去控制,一头扎下云层。 “轰!” 飞机落在了一座冰山上,当场爆炸。 这道浓烟以及它产生的火光就像一座灯塔,告诉那些在极地冰海调查的人,又出事了。 在一条捕鱼破冰船上,一个穿着厚皮毛衣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放下了望远镜。 “美国人不长记性,又赔了一架飞机。” 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全部塞在皮帽里,他戴着一副古怪的墨镜,既不像是极地探险使用的保护眼镜,也不是广告橱窗上的流行款式,反而像旧箱子里翻出来的古董。 倒也不是难看,而是—— 这圆圆的黑色镜片,远看就像棕熊的眼圈。 再加高鼻梁,络腮胡,粗犷的容貌,厚重的大衣。 完全就是一头人立而起的熊。 这样的外表在城市里可能会被巡警当做可疑分子多看几眼,可是在北极这样的地方,就是一个有力、可靠的领袖。 “船长,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吗?” “不,换个方向。” 戴墨镜的棕熊船长大步走进船舱,对照着桌面铺着的地图,用尺子反复测量。 这条船上总共六个人,除了船长之外,另外五人相貌各异,肤色也不一样。 他们更像是一个探险团队,有文质彬彬的学者,也有瘦小灵活的年轻人。 他们说话时使用英语,口音差得很远,还混杂着法语、挪威语、意大利语的单词。 “……虽然我们窃听了美国人的电台,但是没有密码本,我们不可能知道通讯内容。” “邪神盘踞在这里,来多少都是送死。” “但是如果我们被美国人发现,就可能被他们抓走……你看我们长得像渔夫吗?” “够了!”棕熊船长抬起头,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扫视众人。 他的声音低沉,很有震慑力。 “北极我从前来过一次,这里就算在夏季也很容易迷路,加上现在情况复杂,美国人竟然开着飞机潜艇跑过来了,给我们增加了很多麻烦,但是也为我们规避了一些风险。”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 “我们正在这条海流上方,如果什么都不管,可以直接随着这些浮冰飘到白令海峡……美国人的潜艇来的方向正好跟我们相反,我敢肯定他们前半段路程是这样走的,因为这股海流最大,是极地航行最清晰可见的方向标。 “不过他们的目标是北极点,所以会在这里转向。 “我们头顶这些战机是两天前出现的,说明在那时潜艇就出事了!” 团队里的众人忍不住点头,那可是一艘核|潜艇,美国人越来越急,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棕熊船长在地图上虚虚地画了个扇形,继续说:“现在我们前方这片水域也出事了,战机从高空坠落,它遇到邪神或者邪神眷属的地方,可能距离我们很远,不过应该在这个范围内。” “等等,这范围也太大了吧!”有人提出异议。 “因为我不知道这架战机的速度!”船长直起腰,恼火地说,“也不知道核潜艇的航行速度。” 所以象征危险的红圈只能往大了画。 船长拿着笔,挨个指船员: “你知道?还是你?” 大家慌忙摇头。 都是差不多的出身,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 背邪神名单可以,徒手画符文也行,平时开锁爬窗破解机关都没问题,但是高科技就真的不行了——不是他们学不会,是这个时代的科技发展太快,严重脱离了普通人的认知。 “……其实我做梦都想拥有小说里的鹦鹉螺号潜水器,那多好使啊!”团队里的神秘学者叹了口气。 船长哼笑一声:“别想了,这东西太危险,这颗星球上沉睡着很多邪神,当它们发现家门口多出一个人类玩意,或者被这些东西吵醒,结果就像现在这样。” 人类用潜艇打仗,没出过事。 美国潜艇准备穿越北极,就出事了! 棕熊船长收起地图,正要说话,忽然神情一变,右手隔着衣服捏住了一个玫瑰玻璃吊坠。 吊坠在发热。 其他船员也有了相似的动作,先是抓住身上的护符,表情惊讶,然后迅速拿出武器冲上了甲板。 ——护符没有破碎,说明不是邪神眷属,只是感染了邪神力量的生物。 这些东西大部分没有理智,只会胡乱攻击活物。 他们只有这一条船! 北极不像南极,这里没有陆地。 夏季整片冰盖都融化了,连北极熊都没处落脚需要游泳,虽然气温也有十来度,但是海水温度没那么高,如果掉进海里湿透了,又被困在浮冰上,就算是他们这样的团队生存几率也会大降。 船员们熟练地占据了船上的各个位置,一手持木仓,一手握着冷兵器,警惕地注视着海面。 “奇怪,怎么没有?” 海面上空荡荡的。 头顶也没东西。 那个体型瘦小的年轻人凑到船长面前,指了指船底。 ——护身符还在发热,那个东西必定藏在船底。 棕熊船长是个暴脾气,他抄起一根鱼叉,大步走到船舷旁边,抬手取下了墨镜,对着海面下方望去。 “嗯?” 船长呆住了。 一条通体雪白的鲸?还长了一根角? 这是什么?海洋独角兽? 不对,这条鲸还长鳞片! 虽然是邪恶力量,但是为什么这样稳定……不好,那根长角不能多看! 船长迅速地戴回墨镜,他对着船员打了个“等待”的手势。 这时船猛然颠簸了一下,船底的锚被什么东西拽了起来,冲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所有人一惊,纷纷稳住身体,焦急地问:“船长?为什么不动手?” “是一条白鲸。”船长纳闷地说,“跟我们之前遇到的污染生物不一样,它还是活的,而且异变形态很稳定。” 有那么一瞬间,船长怀疑北极是不是存在着一个鲸类组成的秘密教团,跟人类教团一样,它们潜心研究如何运用邪神的力量,然后完美地加持在自己身上,成为拥有超凡力量的鲸? “它会隐形,力量也很大……” 船长还没说完,就看到前方海面上出现了一座冰山。 冰山没什么了不起,北极到处都是。 问题是那座冰山的样子很怪,顶端被削断了一截不说,中间还凹进去一个巨大的坑,像是水池。 水池里有一艘潜艇。 ——潜艇这种特殊外表的“铁壳船”,只要看过报纸刊登的黑白图片,都不会搞错。 众人:“……” 揉眼,再狠狠揉眼。 不止潜艇,冰山底部的缝隙里还卡着一架破损的战机。 怎么回事? 白鲸发现遇难的美国人,寻找其他人类求援吗? 不对啊,船长说那是一条遭到污染变异的白鲸! 就在大家傻眼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上的护符开始碎裂。 “不好!” 海面下方忽然变黑,范围很广,就像是天空忽然黑了又倒转在了海中。 黑暗里还有星辰的光芒在闪烁。 无边的恐惧在弥漫。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可能是邪神的化身。他们闭上眼睛,奋力想着逃脱的方法。 这时拖船的白鲸解除了隐形状态,松开船锚,讨好地游向黄金巨鲸,发出悠长的鲸语。 ——怪物抓到了吗?没抓到的话,它这边找到了一条人类的船!是新的诱饵! 白鲸想用这条渔船来交换自己的“自由”。 盖密尔:“……” 他刚刚打完古柯罗,古柯罗又利用空间天赋跑掉了,盖密尔只能回头来接詹森。 想起这条有趣的白鲸,于是带詹森上来看看,结果遇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黄金巨鲸抖动了一下躯体,骤然消失。 冰山上多了两个人。 詹森听不懂鲸语,起初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到看见那条捕鱼船,以及船上那个长得像棕熊一样的男人跟那个滑稽的圆形墨镜时,他的脸也僵硬了。 “汉斯?” 当年在威尼斯制作的眼镜,戴起来这么丑的吗? 第69章 叙旧 棕熊船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冰山。 他取下帽子, 向詹森行礼。 詹森:“……” 二十八年过去了。 年轻莽撞的教团灰斗篷,已经变成了一支探险队的中年船长,是一群神秘力量调查者的绝对领袖。 时间在人类身上发挥的作用果然最明显。 詹森觉得自己好像在汉斯的身上看到了灰枭安德烈的影子。 眼神锐利, 神情坚毅, 还极有魄力。 刚才汉斯轻松地用一个手势, 就安抚了船上惊慌的船员——他们相信汉斯能带领所有人走出困境, 如果汉斯不行, 剩下的人都不行。 这可是一份交托了生命的信赖。 然后詹森想起了阁楼梦境里那个笨拙劝说小孩的治疗师, 顿时觉得不意外了。 一只会发光的蚂蚁,被它的蚂蚁同类注意到了优秀之处, 很奇怪吗? 只不过—— “我记得你的叔叔想让你做一个普通人,远离神秘, 远离危险。他还命令你退出了教团。”詹森看着汉斯说。 这种叙旧的语气, 使其他船员的表情变化更加“激烈”了。 试想在一座漂浮的北极冰山上,站着两个仿佛刚从歌剧院出来的男人, 是何等诡异的画面? ——穿得太正式了,就跟几十年前那些参加上流阶级社交舞会的人一样。 其中一个人脸上戴着装饰有彩色玻璃的威尼斯面具。 傻瓜都知道, 他们不可能是潜艇与战机上的生还者。 正常人类不会穿这种衣服出现在北极! 探险队全体成员可以拿着自己破碎的护身符发誓, 刚才海里出现的那个庞大黑影是邪神的化身,然后黑影消失,他们睁开眼就看到了此刻站在汉斯船长面前的那两个男人。 这不是邪神的化身,还能是邪神的眷属吗?眷属可没有这样完美的人类形态! 现在问题来了, 船长为什么“认识”这两位邪神?还一副故人重逢的样子? 太诡异了! 人类在看邪神, 邪神也在看他们。 詹森暗暗想, 这是一船的发光珠子啊! 总共六个人, 亮度不一。 亮度最差的那个人就像给石头涂了一层透明釉质, 说是发光吧, 好像没有,说没发光吧,仔细一看其实是有的。 剩下的四个人稍微好一点,至少不会被当成石子。 比汉斯差远了。 所以盖密尔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 詹森欲言又止。 汉斯转头望向船上的同伴,立刻明白了詹森想说什么,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我告诉过他们……关于他们在真实世界的模样。” 詹森释然,这就说得通了。 难怪这些人会按光亮的强弱高低站在一起呢!看他们站立的姿势跟前后距离,就知道那是遇到强敌的警戒阵型。 亮度高,啊不,是对邪恶力量抗性高的人位置更靠前。 在汉斯眼里,詹森的表情微妙地跟下跳棋的阁楼小孩重合在了一起。 汉斯:“……” 他用熊掌一样的手抹了把脸,然后开始解释,在二十年前人类世界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战争,波及了很多平民。 “……我的母亲虽然没有死在战火里,但是当时药品短缺,食物也很紧张,我们很努力才活下来,局势很乱,跟我一起离开教团的人最后都失散了。” 汉斯的声音里带着悲伤。 还有一丝仇恨。 “我们躲藏的那个乡村,出现了邪神眷属,许多人都被杀死了,我的母亲也在其中。” 汉斯取下了眼镜,用他学过的符文制造了一把武器,设置陷阱机关,杀死了那些怪物。 因为他能看见真实,看到怪物的弱点,也能及时刺中那些弱点。 当时汉斯小半边身体都受到了毒液的腐蚀,最终他还是活了下来。 “我在怪物的巢穴认识了我的第一个伙伴,一个小孩。”汉斯咧嘴一笑,望向后方的捕鱼船。 那个体型瘦弱的年轻人无力地举起了手作为回应。 汉斯有一副大嗓门,所以他说的话不止是詹森,渔船上的其他人都能听见。 “哦,当时他太小了,我没法把人丢下,我打算回威尼斯,结果半路上我们又遭遇了一群新的怪物。” 听到这里,詹森忍不住开口:“等等,这副眼镜……” “是的,很感谢您,我知道这副眼镜除了能隔绝真实,还可以让我不被神秘注意。”汉斯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认真地问,“詹森先生,这些年您可能一直没有离开北极,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詹森:“……嗯,我在睡觉。” 这时,盖密尔走了过来。 刚才白鲸“交船”之后想趁机溜走,结果被盖密尔“牵”回来了。 白鲸发出委屈的叫声,它的角被盖密尔抓在手里。 盖密尔无视了冰山边缘的凹凸不平,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他的右手微微抬起,看起来像是悬空伸到海面上方,等白鲸被迫解除隐形状态,大家才发现“空气”下的真相。 船员们:“……” 如果把角换成一条绳子,跟遛狗差不多,努力一下,可以无视掉的。 无视个屁啊! 这是白鲸?它为什么会像狼一样长嚎? 詹森也被惊住了,他甚至用手摸了摸白鲸圆鼓鼓的脑袋,以确认这真的是一条鲸。 ——白鲸听到人形盖密尔发出巨型座头鲸的声音,被吓傻的它又随机播放北极生态音效了。 盖密尔默默伸手,把白鲸摁回了海里。 很好,狼嚎声消失了。 詹森:“……” 汉斯望着白鲸的眼神,有微妙的同情。 被白鲸叫声打断的话题总算得以继续。 汉斯的经历很复杂,也很简单。 在战争持续期间,到处都是一片混乱。那些主人还在沉睡的邪神眷属,原本是一直躲躲藏藏,现在它们得到机会,又早就吃腻了尸体,才会去袭击活人,这才导致汉斯回家之路格外艰辛。 汉斯就这样成长起来,还认识了很多伙伴。 他们之中有人留下,有人离开,还有人不幸死去。 最终汉斯终于回到了威尼斯,那时灰枭安德烈已经去世了,教团的继任者不喜欢汉斯,天生看不顺眼的那种。所以他们没有在威尼斯停留太久,就再次踏上了漂泊的旅程。 说到这里,汉斯神情复杂地瞥了盖密尔、詹森一眼。 今年已经四十六岁的汉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如果当年灰色教团没有出事,以教团高层那贪得无厌、靠拢各国势力的行为,肯定会卷入这场战争。灰色教团数百年的底蕴是用来对付神秘与邪恶的,轰炸机一来,那些东西统统没用。 所以很难说那场挪威海怪的灾难,究竟是毁了灰色教团让它重生,还是提前引爆危机让它躲过了更大的厄运。 反正死亡森林没有出事,威尼斯至今还在灰色教团的守护下伫立着。 “……最初我是送同伴回他们的故乡,后来送完了,发现还剩下那么几个人无家可归,于是我们四处流浪。” 汉斯重新戴上帽子,对着詹森好奇的目光,沉声说,“我们是神秘领域最有名的团队,接受各种雇佣,有时也会帮助那些卷入神秘的人。” 这经历可真是太精彩了,詹森很想让汉斯写一篇自传。 没想到汉斯听到自传这个词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个……我试过,不行,我写不出来。” 汉斯神情尴尬,他读过很多书,可惜是神秘学典籍与医学知识、地理航行手札,他没正经地上过学,根本不会写作。 “不过约翰说,他会帮我写。” “你认识约翰?”詹森震惊。 盖密尔也抬起了头。 两位邪神在这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颗星球上名字叫约翰的人类有多少,主要在他们心里,约翰只有一个,而且……闹事的古柯罗去过伦敦,见过灰蝶。 詹森盖密尔交给约翰的那颗珠子还碎了! 这岂不是说,伦敦发生了一场大灾难? “是的,我们六年前在伦敦认识的。”汉斯认真地回答。 这个四处漂泊的团队,接受了一个非常困难的任务,调查1952年的伦敦烟雾事件。 “当时是12月7日,伦敦已经陷入浓雾四十个小时了,交通全部瘫痪,普通人的眼睛看不见三英尺之外的东西。雾是黄色的,散发着一股恶臭,很多人想要逃出来求救,可是怎么都走不出浓雾。 “整个英国,不,整个欧洲都被惊动了。 “英国政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对神秘有了解的人都感觉到那是一位邪神在苏醒。 “情况太糟糕了,整座城市都被邪神的力量慢慢污染,成为邪恶盘踞的巢穴,那是一个国家的首都,有几百万人!” 汉斯说着说着感觉到嘴干,他下意识地舔唇,然后发现眼前多了一瓶威士忌。 汉斯:“……” 詹森低头看了一眼盖密尔拿出来的酒瓶,恍然地说:“哦,这是1930年我们在东方快车上买的,不太合口味,放在我们这里也挺浪费的,送你了。不用担心,它是百分百的人类气味剂……我的意思是,人类酿造的,没有污染。” 看着两个兴趣很大、好像要搬一把椅子坐等着听故事的邪神,汉斯默默接过酒瓶喝了一口。 此时船员们的表情已经接近扭曲,是五官移位的震惊。 “……呃,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约翰,他自称约翰·多伊,是一位退休的侦探,原本已经搬到了英国海边的乡村,如果不是那次大灾难,他说自己不会再踏入伦敦一步。约翰认识那位邪神的眷属,正是通过他的帮助,我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最终把邪神赶出了伦敦。” 汉斯的表情证明他在回忆那次完美的行动配合。 “约翰·多伊先生很出色,很有智慧。” 詹森、盖密尔:“……” 想了一下约翰侦探与汉斯的联合行动,一个有头脑,一个有武力值。 不不,两个调查员都有武力值与头脑,只是约翰不懂神秘学符文也不能拿着武器攻击邪神,而汉斯对灰蝶不了解,也太遵循教团的那一套不像约翰侦探那样跳脱,能想各种计谋。 嘶,好可惜。 没看到! 詹森忍不住用藤蔓轻轻推了盖密尔一下。 盖密尔装作没发现。 “……不过这件事没有完美地解决,伦敦邪神是一只灰蝶,我们发现它吸引了另外一个邪神,虽然我们想尽办法但是第二个邪神还是轻易破坏了我们的机关与符文,祂带走了受伤的灰蝶。” 汉斯语气沉重地说,“伦敦保住了,但是伦敦死了四千多人……还有很多人被污染,痛苦不堪,这几年全世界的神秘学者与秘密教团几乎都聚集在伦敦。” 第70章 交换信息 汉斯永远无法忘记伦敦末日般的景象。 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黑暗, 到处都是痛苦的惨叫。 那一栋栋房屋就是人类的坟墓,区别只在于豪华还是简陋。 街道一片狼藉,路边是撞毁的汽车与横躺的尸体, 以及正在抢劫商店的暴徒。 这些疯狂的犯罪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趁着黑暗出来狂欢, 又被黑暗吞噬, 成为异变怪物的口粮。 鲜血高高地抛洒在墙壁上,恶臭四处弥漫,浓雾里到处都是奇怪的声音, 可以听到撕咬啃食的动静。 意志力稍微差一点的人类,仅仅是身处这样的环境就会被恐惧吞噬了。 即使是对神秘知识非常了解的调查员,也需要有强悍的神经,才能支撑他们克服恐惧,继续在浓雾里摸索前进——没有人知道怪物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 你必须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以及随时死亡的觉悟。 短短的一条街走完, 会遭受数次攻击。 即使在战斗的时候也不能放松警惕, 因为暗处随时可能会有怪物伸出利爪,把你或者你的同伴拖走。 追杀怪物的时候必须冷静, 不能落入怪物的围猎陷阱。 ……这已经不是城市,而是一座吞噬活人的地狱。 “邪神只在伦敦盘踞了七天, 就造成了数千人死亡,数万人失踪, 这些年陆续死亡的污染者,加起来也有上万了。”汉斯灌了一口威士忌, 脸色难看地说, “这是几百年来欧洲最严重的一次神秘事件。” 更可怕的是, 邪神只是离开, 没有被“封印”。 邪神随时可以开启新一轮灾难。 谁也不知道邪神会把目光投向哪座城市。 “所以你们追到了北极?” 盖密尔暗暗点头, 汉斯带来的信息,拼上了白鲸“交代”的后半截情况。 詹森皱眉说:“你们很有勇气,却很鲁莽。既然知道那是一位邪神,还是一个带走了灰蝶的古神……” “什么,古神?” 船员们第一时间发出惊叫。 连汉斯的五官都因为震惊出现一定程度的“位移”。 嗯,看起来更像一头暴怒的棕熊了。 “……” 詹森忽然想起连自己都没听说过古柯罗的名字,人类更不可能知道。 没有任何记载的古柯罗,就像灰蝶一样,划分成了新神的一员。 盖密尔直接在人类惊骇的目光里无情宣布:“是的,带走灰蝶的是一位古神。” “你们可以叫祂‘古柯’,这是祂真名的一部分。”詹森并不想让这条船上的人类跟古柯罗产生“联系”,那不是一件好事。 这份好意立刻被了解神秘的汉斯与船员们接受了。 虽然邪神“好说话”这件事很破传统认知观,但是邪神是什么脾气性格,人类的喜好又无法左右,遇到之后还能捡回一条命就是很幸运的事了。 “……呃,伦敦烟雾事件之后,我们称呼祂为‘恐怖飞毯’,祂制造的那些眷属叫‘皮囊者’,因为那些稳定感染的变异种全都像是被吸干了血液与水分,身体扁平膨胀,像是一个空皮袋子,还会在空中飞。世界各地的神秘研究协会讨论了几天,认为这个邪神的真身是蝙蝠或者某种吸血的水蛭一样的生物。” 不,差得远。 盖密尔在心里说。 汉斯深深地叹口气:“既然是古神,说明我们的猜测都是错的。” “是的,那些‘皮囊者’只是祂临时制造的仆人、工具,古柯……古柯真正的眷属,是祂的子女,数量很多。” 盖密尔的话,再次引起了人类调查员的震动。 一个伦敦灰蝶没解决,冒出一个恐怖飞毯。 两个邪神没解决,又获知恐怖飞毯是古神,还有一堆子女。 这算什么? 邪神的家庭派对吗? “当然,目前的好消息是,我并未看到古柯的子女。”盖密尔这句话是对着詹森说的。 詹森没有放松,这是他诞生以来,遇上的第一个怀有“恶意”的同类。 詹森当然跟其他邪神有过冲突,不过那都很好解决,只要解释一下,或者主动退让,对方一般懒得计较。 古柯罗有明确的目的。 “等等,古柯罗的目标,是你,还是我?”詹森低声问,尽量不让人类听见。 盖密尔沉默。 詹森疑惑地问:“你不知道?” “我觉得是我,可是祂不停地谈起你,似乎对你很感兴趣。”海神咬牙切齿地说。 冰山受到邪神情绪的影响,剧烈震颤。 汉斯后退一步,努力保持平衡。 “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祂一看到我,就会放弃的。”詹森劝说盖密尔冷静。 詹森很坦然,作为新神,他就是这么平平无奇。 “怎么可能,你很特殊!”盖密尔的反应很强烈。 詹森很意外。 就在詹森以为盖密尔马上会说一些他不知道的隐秘,帮助自己发现一些“特殊”力量的时候,结果海神愤怒地表示詹森本体形态有多么柔软美丽,肢体是多么敏感灵活,还有性格上的可爱之处。 詹森:“……” 全身每一根触手都在发痒,想要揍海神。 詹森忍了又忍,盖密尔依旧毫无自觉地说着“詹森的优点”,跟其他邪神相比,是多么不一样。 坐在地上的汉斯:“……” 被激荡的海浪拍得东倒西歪的船员们:“……” 人类也不想偷听,主要是两位邪神太照顾他们,没有使用不可名状的语言,而是在说英语,盖密尔还不知道什么缘故越说越大声了,导致他们听完了后半截“真情表白”。 等等,这应该是真情表白吧? 某些词汇听起来还挺熟悉?有点像人类爱情小说里的措辞? “砰。” 詹森踢了盖密尔一脚。 盖密尔站着没动。 一秒后,海神意识到这个情况不对,邪神的大脑开始高速查阅“人类恋爱知识”,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很正确的选择。 “我带着白鲸去附近看看。” 盖密尔捞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白鲸,飞快地走向冰山的另一边。 “咕?嘎?”白鲸一路疑惑地叫,听起来像是某种在北极度夏的大海鸥。 白鲸长角受制,被迫游走。 “呃,那是宠物吗?”汉斯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 一个合格的梦境治疗师,拥有化解一切恐怖氛围的天赋。 “刚捡回来的,这条鲸遇到了古柯,差点死了。我们不养宠物,那是人类的习惯。”詹森解释。 盖密尔一走,就等于带走了詹森的尴尬情绪源头,他迅速恢复了那种冷漠平静的状态。 “你!我想起了,原来是你们!” 汉斯的某位船员突然发出一声大叫。 白鲸挣扎着转头,盖密尔停住脚步,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船员对上詹森毫无情绪的眼神,忍不住一个哆嗦,然后又被自家棕熊船长瞪视,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忘记了吗?约翰·多伊先生那颗碎掉的珠子,那个保住他一条命的珍贵护身符……那些来伦敦的神秘学者都说那东西非常邪恶,谁拥有它就等于把命交给了那个邪神,是一个随时会归零的死亡炸|弹。” 其他船员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 因为他们记得,侦探先生根本不把这些警告当回事,还说…… “那只是一份爱情介绍人的报酬?” 包括汉斯在内的所有人,看看詹森,又看盖密尔。 詹森:“……” 冷静淡漠的表情崩了。 很好,是他认识的侦探先生,胆量特别大。 *** 虽然邪神很想去英国找侦探先生好好聊聊,但是不解决古柯罗,盖密尔就不能放心。 于是汉斯从格陵兰群岛租借来的这条捕鱼船,迎来了两位意外的“乘客”。 船员们很不自在。 这种跟邪神同行的经历,他们不想拥有。 而且怎么说呢? 他们搭载了一对热恋的邪神情侣,去找两个打算繁衍交|配的邪神麻烦?后者还可能拥有一个子女数量庞大的家庭? 这发展过于离奇了! 船员们敢拿自己多年出生入死、调查神秘的冒险经历发誓,全世界都没听说过这样离谱的事! “那个,船长……美国人的潜艇怎么办?” 船员指着那座冰山,纠结地问。 汉斯用手指点了点鼻梁上的眼镜,沉声回答:“里面有很多活着的人,只是全部昏迷着,等他们醒来,他们会想办法自救的,不用我们操心。” 船员看着那个卡在冰山天然水池里的潜艇,心想等美国人救援来的时候,估计会目瞪口呆。 汉斯大步走进船舱,给詹森与盖密尔展示了他们用来追踪古柯罗与灰蝶的“仪器”。 金属外壳,有很多根导线,还竖着长长的接收装置,另外一半零件被固定在渔船顶部。 “……是根据无线电的原理,探测一些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我们一共记录了好几年的数据,然后总结归纳出地点在北极。” 负责操作仪器的神秘学者,第一次尝试在邪神面前介绍自己的发明,他一脑门的汗珠,努力挤出笑容,“这是我们在伦敦录下的样本。” 在摁下按钮之前,所有人类迅速戴上厚厚的耳罩。 “是伦敦那只灰蝶。” 盖密尔听完声音,陷入了沉思。 他以为汉斯是追着古柯罗来到北极的,没想到还是灰蝶。 “……这家伙带着灰蝶在北极做了个窝?一边搜寻我们,一边跟灰蝶繁殖?”盖密尔冷笑。 报仇的时候到了。 去抄古柯罗的临时睡床! 第71章 临时的乘客 冰块在海水里载沉载浮, 看起来像是大号的蓝色玻璃高脚酒杯,里面填满了冰块。 也许在邪神眼里,世界真的是这个模样, 祂们一口气就能吸光“杯”里的水。 ——人类的潜艇与飞机, 只不过是这杯鸡尾酒里的冰块,以及杯口点缀的柠檬片跟橘子皮。 然后汉斯真的听见了威士忌倒在冰块上的声音。 他一扭头, 就看到自己团队那个精通调酒的成员,战战兢兢地站在两位邪神面前为他们服务。 汉斯:“……” 棕熊船长无奈地坐到简陋的桌子旁边,他一个人就占据了两个位置。 汉斯看着詹森与盖密尔说:“请不要吓唬我的同伴, 会没人开船的。现在的船不是用桨, 坏了需要机械师, 还挺难修的。” 船舱很昏暗,只有电线挂着的一个灯泡。 在海上航行的时间久了,船舱里难免有些怪味。 这条捕鱼船里面的很多物品都破破烂烂的,而且非常老旧,如果把它拖到岸上, 倒是可以直接改装出一个怀旧的船员老酒吧。 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都像是抹了一层蜡黄的油,身上灰扑扑的, 跟船舱里那些破烂桌椅没什么区别。 可是今天不同。 桌上摆满了价格高昂的酒与剔透晶莹的玻璃杯(杯子是从威尼斯买的, 邪神的收藏品)。 这些东西反射着光亮, 散发着醇厚的酒香。 詹森更是不受这种昏暗环境影响, 他是一个自带光源的发光体,淡蓝色的眼睛清澈漂亮,是一个英俊又极有魅力的男人。 船员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却不小心触及了旁边的盖密尔。 电灯恰好就挂在桌子上方, 使那张精美的威尼斯面具焕发出了特异的光彩。 金红混色的螺纹玻璃像是有生命一般, 醉人的光泽闪烁律动着,宛如一颗鲜活的心脏。 临时充当调酒师的船员眼神发直,威士忌的瓶口一直倾斜,眼看就要漫出了杯口。 “啪。” 汉斯一手握住酒瓶,一手举起在船员眼睛前方打了个响指。 船员猛然回过神,转身抵着船舱木板重重撞了一下脑袋。 詹森:“……” 这熟练的姿势、果断的选择,难道这就是汉斯说的“专业接受雇佣的神秘调查团”吗? 怎么说呢,意志力虽然不高,但是恢复能力不错。 詹森忍不住问:“这样撞久了,脑袋不会出事吗?” 毕竟人类比水母还脆。 汉斯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那位船员出去吹风冷静一下。 “所以我说了,请不要吓唬他们。您无意间的一个动作,就会影响他们的神智,他们比普通人敏锐,这本来是一件好事,现在就是一件坏事了。而且他们不是您平时交谈的人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没有那么……牢固?” 汉斯思考了三秒钟,勉强找到一个方便邪神理解的词汇。 詹森的神情变得古怪:“就是不能用对待你的态度去看待他们,因为他们没有你那么厉害?” 汉斯摆摆手,尴尬地说:“不能用厉害来形容……意志力这种天赋不是天生的吗?” “天赋是一回事,但是会变成什么样,要看那个人。”詹森在这一点上比盖密尔有发言权,因为他观察人类的次数比古神更多,“有些孩子天赋很高,长大之后意志力就变得平庸了。” 詹森看了一眼汉斯,忽然意识到汉斯的眼睛虽然可以看见真实,但汉斯只能看别人,看不到他自己,而人类造物的变异体“玫瑰之瞳”没有那么强大完美,无法透过倒影来判断真实。 不管汉斯是照镜子、对着水面看自己的影子,都只能看到经过扭曲的幻影。 詹森只能比划了一下:“如果按照发光程度计算,你比当年增加了一些。” “是吗?”汉斯喃喃。 汉斯的表情里没有任何欣喜。 因为他知道,那所谓的光亮,其实是挫折、苦难、以及不断失去的东西构成的。 汉斯见过很多深陷痛苦的人,他们没能熬过去。 即使战争结束了,那些人的精神意志还是在迅速恶化,最终被死亡吞噬——那不是发生在肉|体上的疾病,却比肉|体疾病更可怕。 “如果那是光亮,大概就是照亮人类走出黑暗的烛火吧!”汉斯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他认真地说,“我‘见过’最亮的那个人,是约翰·多伊先生。当时伦敦被恐怖的浓雾笼罩,那种亮度更明显……” 汉斯一想不对,他怎么又说起了故事。 偏偏两位身份特殊的乘客还很感兴趣,詹森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讲。 “两位还是回英国去见约翰先生吧!关于驱逐灰蝶的事,还有很多细节我不清楚,只有约翰知道。”汉斯诚恳地说。 詹森:“……” 他敢打赌,约翰如果知道了汉斯说出这样的话,估计会连夜搬离英国。 看着汉斯憨厚得像熊的那张脸,詹森没法确认汉斯是不是故意的。 结果汉斯主动交代了,他是故意的,但没有恶意。 “约翰的那颗珠子碎了,他失去了护身符,如果灰蝶或者别的邪神重新出现,约翰会很危险。” 盖密尔点头,这话没错。 正好他想去找侦探先生聊聊,人类的婚后生活是怎么样的,詹森自从沉睡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躲避他的接触。 盖密尔想过“起床”之后要怎么度过慵懒的悠闲时光。 首先浮上海面,年轻的情人并不喜欢幽暗的海底,睡几十年就是极限了、所以要去阳光温暖的海域,让詹森能够尽情地飘着晒太阳。 然后去找木板,为詹森更换“幽灵船”的外壳。 最好是结实崭新的橡木。 具体解决方法,劫持一条人类的海船。 等这一切做完,盖密尔再坐在船上以人鱼的形态唱歌。 他相信晒够了太阳的詹森会再次被迷惑,投入自己的怀抱,这次就选择去南极沉睡好了。 现在计划全乱了。 海神很不高兴。 盖密尔隐晦地注视着船舱的每个角落。 ——不行,太破了。 木头的质量也很差,船的主体是金属,詹森肯定不喜欢。 人类怎么回事? 船越造越奇怪了! 想起之前那艘潜艇,海神难得的发愁了,难道只能回黑礁镇抢小渔船? 詹森不知道盖密尔在想什么,他的注意力挪到了桌子旁边的杂志上,封面是一群牛仔。 新奇的帽子、从未见过的服装…… 汉斯默默地抓起杂志,他找不到干净的布,只好捞起自己的衣服去擦,再拎着书籍抖几下,确定上面没有残留的油渍与食物残渣之后,再把杂志放在桌上。 詹森:“……” 虽然汉斯的态度很好,但是詹森忽然就不想看这本书了。 “咳,我们还是谈谈这个东西吧。”詹森指着旁边的无线电装备说,“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以现在的速度,大约还有半天的航程。” 汉斯也松了口气,招待邪神这种事他真的没有经验,不过调查神秘事件,他就很拿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可以说汉斯“被动”接了一个委托,送盖密尔去找古柯罗的临时巢穴。 不过汉斯原本的目标就是那里,所以也算是两位邪神半途加入了这支队伍。 船员们下意识地惧怕,理智却又知道让邪神对付邪神,才是完成任务的最好办法,于是努力克服恐惧,回忆典籍上说的“不要接近邪神,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取悦邪神”的保命法则开始努力了。 ——仔细一想,想利用邪神还不说几句好听话,怎么可能,还是主动一点吧。 这就有了主动来给邪神做调酒师的事,其实本来的计划还有分担船长汉斯的压力,为邪神讲故事的任务。 可惜扛不住“刚结束愉快生活”的两位邪神散发的无意识力量波动,现在全体狼狈地站在甲板吹风呢。 盖密尔却对汉斯很满意。 他选择慢悠悠地坐船,是不想惊动古柯罗,这家伙太会跑了。 而且汉斯有一份定位数据,是这些人类数年坚持不懈记录获得的成果。那时盖密尔还抱着意中人睡觉呢,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现在灰蝶早就不出声了,如果汉斯没被白鲸拐回来,盖密尔还真没办法根据这条线索找到古柯罗的临时巢穴。 盖密尔看着汉斯铺开的地图,矜持地点点头:“等到了那个地方,你们立刻回航。” “可是……” 汉斯想说那一片区域很大,可能需要进一步定位。 “白鲸会接手你们的探查任务,人类的船噪音太大,也不合适。”海神的嫌弃放得明明白白,光明正大。 詹森补充:“深水太冷了,人类遇到危险很难逃脱。” 汉斯不说话了。 *** 8月4日凌晨。 天色依旧明亮,这处冰海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一位船员捧着那个拆下来的无线电装置,小心翼翼地交给詹森。 “摁这个地方,如果距离很近的话,它会立刻启动。” “不能泡水?”詹森确认。 船员惊骇地说:“当然不能。” 詹森默默地要了一个船上的盆,放这个东西,否则放在浮冰上时间久了都会损坏。 汉斯就像停船靠岸一样,送走了两个身份特殊的乘客,顺带取下眼镜跟船舷边的白鲸打了个招呼。 白鲸一路跟着游过来的,这里不是海流的方向,它一直没吃到食物,很不高兴,忍不住用长角顶了一下船帮。 “不好,变形啦!” 船员惊慌喊叫,船帮凹进去了一个很明显的坑。 还好这是坚固铁皮外壳的捕鱼船,如果是木头估计已经漏水了。 汉斯从厨房里提了一块生牛肉丢下海。 白鲸疑惑地游过去。 它很警觉,不吃任何没见过的食物。 可是这个好香啊! 白鲸馋得不停地张嘴,用力地吸,快要把嘴嗦出一道印子了。 盖密尔不耐烦地化出一道阴影,捞起在海水里下沉的牛肉塞进白鲸嘴里。 “去找你觉得恐惧的东西,感觉到了就立刻逃跑。”盖密尔在白鲸体表留下了一丝力量,这只异变生物与他有更直接的联系,从各种方面都比人类汉斯好用。 盖密尔用手按住白鲸,冷冷地威胁:“不许叫,什么声音都不许发出,否则就把你变成这块肉。” 白鲸:“……” 委屈又害怕地下潜了。 第72章 旋转 白鲸一边游一边用牙齿咀嚼牛肉。 这种冻过的肉其实不适合它吃。 肌肉纤维太粗, 没有肥厚的脂肪,一点也不嫩,很费牙。 不过在变异之后白鲸的牙齿锋利了很多, 可以像钢钉一样轻松扎入肉里,再慢慢撕咬。 除了那根名为长角其实是畸形牙齿的玩意, 其他牙齿还是很短, 咧嘴的时候只有肉嘟嘟的嘴, 毫无威慑力。 所以当白鲸在水下遇到一只正在捕猎的海象时, 这个浑身肥肉的大家伙竟然放弃了原本追逐的鱿鱼, 毫不犹豫地冲着白鲸过来了——海象是独角鲸的天敌,它认错了眼前的生物, 以为白鲸是一条年老的独角鲸。 白鲸只愣了一秒钟,就选择了高速冲撞模式。 海象这个笨拙的大家伙在水里的速度可没有白鲸快。 双方都是气势汹汹,距离拉近之后,海象才意识到“猎物”的不对劲。 可是几吨重的庞大身体没那么容易刹车。 “砰!” 水下的碰撞声音较为沉闷。 海象晃了晃脑袋, 肥肉更多的它很快就扛住了冲撞后遗症, 它惊讶地盯着那个同样在晃脑袋的白鲸。 独角鲸不会用角来攻击敌人。 根本没有习惯自己长角这个事实的白鲸头很铁的选择了直接“撞”。结果失败了, 只在海象皮上划出了一条浅浅的印痕。 因为海象的脂肪太厚了, 皮还特别韧,身上褶皱重叠。 这也是独角鲸有那么长的角, 却不拿来做武器的原因。 在冰海生存的这群家伙,谁还没有一层脂肪? 海象愤怒地扑过来, 它想要摁住白鲸的气孔,把猎物淹死。 白鲸怕虎鲸,因为它跑不过那群坏蛋, 可是落单的海象有什么好怕的, 它抵着脑袋继续怼——怎么着, 你还能比冰山硬? 巧合地是,这根畸变长角非常坚固,不会轻易折断。 海象拍了几次都没效果,恼怒中它也昏了头,用自己两根牙去扎白鲸。 “啪。” 海象的牙断了。 白鲸体表有一层用来隐形的鳞片,看起来薄,没有颜色,效果却跟岩石差不多。 别说海象了,就算大白鲨一口上去,也要掉十几颗牙的。 海象的牙其实是用来凿冰的,帮助它们笨重的躯体攀上陡峭的浮冰,偶尔用来跟同类打架,硬度可比独角鲸的角强多了。 现在海象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磕掉的牙,疼痛让它更加恼火。 两只数吨重的生物在海水里翻滚。 滚着滚着,白鲸突然浑身一抖,想起了盖密尔的话。 还打什么架?赶紧巡游、下潜搜索可疑地点,否则就要变成一块肉了! 白鲸跑了。 在海象看来,这是对手害怕示弱。 这只海象的脑子显然不太灵光,它怒吼着追了上去。 白鲸越潜越深,速度又快,海象很快就跟丢了,它只能原地徘徊,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叫声。 白鲸继续咀嚼嘴里的牛肉,理都不理。 大概在水深四百米的位置,白鲸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这里应该有一群群的发光水母,或者一些细小透明的生物游曳,鱿鱼是这里最肥美的食物,可是现在都不见了。 它又试探着往前游了一段距离,怪味更浓了。 白鲸很犹豫,本能告诉它这里很危险。 可是盖密尔使用的情绪形容词是“恐惧”,通过力量暗示完美地“传达”给了这位紧急上任的现场调查员,所以白鲸知道这里的“危险”程度还不达标。 白鲸感觉了一下自己肺部储藏的氧气,决定再逗留三分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它继续下潜。 动作谨慎,所有感官系统都在拼命接收海里的各种信息。 ——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片死寂。 异变之后,白鲸的视力也提升了,可以在这种几乎无光的地方勉强分辨移动的物体。 当然如果有东西不呼吸,心跳也不跳,还不移动,就这样静静地潜伏在黑暗的海水里,那……白鲸即使从这个东西面前游过去,也不可能发现的。 问题是,白鲸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而且它还能想到更可怕的情况。比如这不是深海,更像一个深不见底、又散发着异味的洞窟,可能是某个巨型海怪张大了的嘴。 “呜。” 白鲸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叫。 它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停止游动,连鳍都不敢动一下。 身体僵硬地缓缓下沉。 周围毫无动静。 白鲸终于再次甩尾,继续往前游。 这时它看到了下方好像冒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影子很庞大,不过动作迟缓,只能看到“鼓出”的一截背部。 白鲸迷惑地想,这是同类吗? 不对,这里已经很深了(五百多米不算很深,但是白鲸基本不会潜到这么深的地方)。 这条白鲸还很年轻,没见过除了同类之外的白化海洋生物,不知道世上存在着白色虎鲸与白色座头鲸。所以白鲸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撤退,而是停留在原处努力辨认。 “皮”不是很饱满,这膨胀隆起的样子有点像水母。 北极深海的霞水母没有这么大的个头。 “伞盖”大到可以裹住整条白鲸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升得最快的“伞盖”好像带动了一个大群体,伞盖下方连绵了一片白色软塌塌的皮状物,远看像是冰山崩落,浮冰争先恐后地飞了过来。 白鲸一阵头晕,它果断地调头,尾鳍与全身肌肉奋力摆动,像利箭一样冲向海面。 海水在震荡摇晃。 白鲸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这让它很是惊恐。 辨认海面的方向是鲸类的求生本能,因为它们需要去海面呼吸。 无论发生什么事,白鲸都不会认错“生命”的方向,这是天生的,就像人类根本不需要学就会呼吸一样。 现在它好像被剥夺了这种能力,脑袋越来越沉。 上下左右,都是这些白色皮状物。 尽管距离还远,可是“它们”正在接近。 白鲸只能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顶着长角……顶着长牙往前冲。 它可能会沉入更深的海底,也可能被干扰走错了方向。 肺里的氧气是有限的,白鲸惊恐地乱窜着。 就在这时,白鲸忽然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叫骂声”。 是那只海象。 白鲸听不懂海象的语言,但是能辨认叫声的来源。 ——刚才磕掉牙的家伙骂骂咧咧追着自己不放,估计不甘心地在上层水域徘徊,说不定找了块浮冰趴在上面等自己上去呼吸的时候搞偷袭。 哼。 白鲸开始调整声带肌肉,振动发声。 完美模仿海象的怒叫,开启激情对骂模式。 海象的声音本来就近似鲸群,中气十足,又高亢,音调也能改变成好几种,“骂声”变化非常丰富。 对骂这种事,如果一味模仿,模仿得还很单调,那必然不长久。 这条白鲸非常聪明,它记住了那只海象的所有“骂声”,一秒重播,还能收集新素材,加工整理再播放。 果然海象被激怒了。 原本模糊的吼叫越来越响。 ——海象身体里的血液很多,可以携带大量氧气,它能潜得比白鲸更深,它来寻仇了。 白鲸快乐极了,循着海象的骂声奋力游去。 那就是海面的方向! *** 盖密尔沉默。 他从阴影状态变回了人形。 詹森疑惑地抬头:“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白鲸的情绪十分绝望惊恐,应该在海底遇到了‘东西’吗?” 根据力量的联系,盖密尔会立刻锁定白鲸的位置,顺手救下白鲸并且冲进古柯罗的临时巢穴。 “恐惧消失了。” 盖密尔凝视着远处的海面,在看到那些白色起伏的皮状物时迅速闭上眼睛,以免对方被“邪神的注视”惊动。 “消失?白鲸死了?”詹森惊讶,他有些遗憾,那条白鲸还挺有趣。 “没死。” 海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它很快乐。” 詹森:“……” *** 白鲸的长角对厚厚的脂肪没用,可是对那些奇特的白色皮状物很有效。 一捅一个准。 抵着皮状物,就像顶着一块毯子在海里参加急速竞游。 这个白鲸就很熟悉了。 急速竞游,又称极限逃脱虎鲸追击模式,赌注是生命。 那一跑就是好几个小时,而现在呢? 它距离海面才多远啊,怕什么,冲! 白鲸一边冲一边继续“辱骂”海象。 白色皮状物好像发现猎物要逃脱,全部涌了过来。 一张又一张皮毯试图往白鲸游动的前方“盖”去。 白鲸本能地知道,它不能让这些玩意沾到皮肤,就算它有鳞片的保护,也很难坚持太久。 更何况这些玩意单凭叠加的厚度,就能堵住它的气孔。 如果被覆盖到身上,速度肯定会受到影响,并且身体会越来越重…… 那就完了。 白鲸奋力上冲。 这时,它发现水流的速度慢了下来,它明明使用的力气很大,速度却在减缓。 ……等等,是长角,角上顶着的皮毯怪物不止一个了。 它们在激荡的水浪里卷曲着身体,想要连角带鲸一起“裹”住。 不好! 速度变缓,周围的皮毯怪物也在接近。 身下的冰海深渊里,还有源源不绝的白皮毯追来。 危急关头,白鲸再次发挥出了种族天赋—— 它的身体在海中拼命翻转。 转得像陀螺,长角顶起的皮毯怪物像是一个大风车,直接把试图靠近的其他怪物“打”飞了出去。 此时被盖密尔带入海中的詹森:“……” 看到了一条螺旋上升、横冲直撞、激情叫骂的白鲸。 那些围追堵截的皮毯生物不停地被甩出,又扑回去,源源不绝,仿佛一根从海底升起的恐怖“白柱”,而白鲸就是柱子顶端的领头者。 “哎,怎么歪了?”詹森不由自主地问。 笔直的上升趋势变成了一条曲线,从白柱化为海中的白色绸带。 盖密尔:“……那只海象吓跑了。” 海象又不是真傻,骂骂咧咧下潜寻仇,忽然看到这惊悚一幕,怎么可能不跑? 但是暴脾气一边跑还在一边叫骂。 “可是这里距离海面没有多远了。”詹森抬头看上面的冰山。 “那些变异生物盖住了白鲸的视线,它看不见。” 盖密尔沉默了半分钟,然后说,“该去救了,那只海象吓得不再出声,我们的调查员已经迷失方向,再次往海底钻了。” 第73章 冰封 白鲸亡命奔逃。 游着游着, 它发现四周在逐渐增亮。 那铺天盖地的皮毯怪物们变得稀疏了一些,可以看见外层的海水。 ——被阳光照亮的海水! 白鲸兴奋地追寻着那种反光,往海面冲去。 一道高高的水柱喷出。 白鲸用气孔美美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极地空气, 身体都变得轻快了许多,甚至感觉自己马上可以再来一趟六百米急速上浮。 它晃晃脑袋, 试着骂了一句海象脏话,想要寻找并好好地“感谢”某位半路相遇的朋友, 结果可想而知,那只海象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白鲸也没有遗憾, 它还在逃命呢, 换了气就该继续顶着皮毯跑路了。 “嗯?” 海水里完全变了样。 一道道奇特的冰柱在海里蔓延。 冰柱来自海面的浮冰, 还有庞大的冰山底部。 它们疯狂地向着海水深处延伸,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冻结声, 仿佛化为一条条深入海里的天然冰梯, 在海里搭建起了复杂的通道。 每一根冰柱都陡峭光滑,“阶梯”周围还有诡异的“烟雾”在飘动。 海里怎么会有烟雾? 白鲸震惊。 本能告诉它不要去碰触那些飘浮流散的“蒸汽雾”, 因为那些原本追着它不放的皮毯怪物正在海里疯狂逃窜,一碰到烟雾, 动作就变得迟缓了, 然后被不断生长的诡异冰柱追上。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皮毯生物的数量已经少了一大半。 白鲸恰好看到右边有一只皮毯生物被同类挤得撞在冰柱上, 那家伙拼了命地扑腾挣扎, 可是体表还是迅速覆盖了一层冰霜, 构成一个不规则的冰花图案, 原本灵活的皮毯边缘冒出一小排很细的“冰刺”。 冰刺绕着皮毯怪物的身躯“走”了一圈, 挣扎就停止了。 白鲸不懂科学, 它不知道那些冰刺来自皮毯怪物体内被冻裂的细胞水分。 寒冰破坏了这些皮毯怪物的身体, 把它们化为冰柱的一部分,死亡前被凝固的挣扎姿势,给这些冰柱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白鲸显然不会欣赏这种艺术,它只感到恐惧。 无边的恐惧。 眼看一道冰柱又要成形,白鲸低头拼命下潜。 头顶那片阳光普照的海域不再象征着温暖与生命,而是一片冰柱组成的死亡迷宫。 像白鲸这样巨大的体型,根本没有办法灵活绕开那一根根不断生长的冰柱。 白鲸想了一下自己被冻在那里做冰雕的画面,就打哆嗦。 海水似乎在发生变化,白鲸低头一看,发现许多小型生物也在下坠。 ——冰柱还没有追到这里呢! 迷惑不解的白鲸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它急得大叫,忽然发现裹住自己的是一个气泡。 气泡! 白鲸激动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了盖密尔。 虽然白鲸无法辨认人类的外表,可是那张亮晶晶的面具太显眼了。 气泡外面很快就覆上了薄薄的冰花,白鲸好奇地用脑袋去顶,等想到自己还长了角的时候,白鲸吓得立刻后缩,然后它看到角深深陷进了透明气泡里,而气泡依旧坚固。 “昂?” 白鲸来了兴趣,打算用角玩气泡的时候,它听到了盖密尔的声音。 “别动!” “……” 白鲸改成用尾巴拍气泡的透明内壁。 盖密尔语气变冷:“冻肉。” 白鲸不动了。 它不想变成一块肉,冻肉就更不行了。 于是詹森来到这里时,看到了一条可怜巴巴趴在气泡里的白鲸。 那个宏伟的冰柱死亡迷宫,是詹森的力量造就的。 为了封锁这片海域。 “……是灰蝶的气息。” 詹森很肯定地说。 确认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动手了,所以白鲸才能从重重叠叠的皮毯包围里冲出海面换气。 可是那些皮毯生物死得太干脆,也太快了。 这让詹森满腹疑惑。 “这跟普通的异变生物没有区别,质量……太差了吧!” 这可是古神的子嗣,连一条白鲸都抓不住算怎么回事? 那群白毯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有脑子的样子。 没智商、没力量……只靠数量多吗? 詹森无法理解,他看着盖密尔,意思很明显——你确定古柯罗是找灰蝶生孩子,不是生口粮? 盖密尔:“……” 古柯罗有吃掉后嗣的习惯,因为不是每个后嗣它都满意,现在这么大一群,是吃不完呢,还是太难吃了呢?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太差了,估计古柯罗都下不了嘴。”盖密尔嘴角抽搐。 “那还生这么多?” 詹森无法理解。 盖密尔不说话,只是往海底指了指。 毫无根据的猜测,不如上门打架……咳,上门去看个究竟。 “古柯罗很可能不在,我怀疑这里只是灰蝶的巢穴。”詹森把那些皮毯生物冻在海面附近,使用的力量不算多,可是足够让一位古神察觉到自己的领域被侵犯。 詹森并不想看古柯罗与灰蝶制造后嗣的现场表演。 现在古柯罗应该知道他们来了。 邪神的力量从上而下渗透,已经把这片区域封死了。 白鲸作为探路者,很好地完成了这项任务,盖密尔通过“联系”已经确定了灰蝶巢穴的大概位置。 冰柱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身边,盖密尔主动握住詹森的手,冰面反射着他们的倒影。 不是人的影子。 扭曲的黑色藤蔓,恐怖混乱的石头。 “呜——” 白鲸痛苦打滚。 幸亏气泡表层已经被冰花覆满,隔了一层,这又是扭曲的剪影,白鲸才没有稀里糊涂地死掉。 詹森被声音惊动,倒影里的藤蔓不满地戳了怪礁一下。 “把它送到海面上。” 这里就快要变成战场了。 气泡迅速上浮。 盖密尔化为庞大的阴影,一口“吞”掉了藤蔓球,直直地向海底坠去。 阴影的速度很快,祂还在逐渐变形,无数长长的触手伸出来扫荡海底。 一片片奇特的冰花在海底成形。 漆黑无光的海底飘起了冰晶雨。 阴影模拟成藤蔓的触手轻轻抖动,像是在过滤冰晶携带的气息。 “灰蝶……古柯罗……繁殖……” 不可名状的低语,来自阴影内部。 同时这片海域的所有画面,也断断续续地拼凑在了“祂”的视野里。 灰蝶的真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虫蛹,灰蝶把自己裹在里面,这代表它没有彻底完成真身的进化。 虫蛹的背部有一个窟窿,那些白色皮毯就是从那里面飞出来的。 同时灰蝶的身体构造也彻底暴露在了詹森与盖密尔眼中。 詹森飞快地闭上眼睛,他的思绪充满了混乱无序的惊奇。 ——太惊讶了,以至于受到了同类混乱攻击的影响。 “你说过,古柯罗可以直接给同类注入胚芽。” “是。” 这就是古柯罗最招人痛恨的地方,繁殖不需要力量适配,只要强行“刺”入同类的身体,甚至身体哪一部分都没有关系。如果这个同类没有力量消化胚芽,就得被迫诞下古柯罗的子嗣。 这个百试百灵的方法,被灰蝶打破了。 灰蝶作为繁衍就可以强大的邪神,它有一个占据身体很大部分的诞育器官。 ……但是长满了利齿。 如果有想要跟灰蝶交|配的同类,大概要经历一场血肉磨盘的绞杀。 就看对象够不够硬,能不能崩掉灰蝶那一圈圈恐怖的利齿了。 詹森忽然想起,当初他在伦敦看到的变异女孩,被污染集中改变的也正是这个趋向。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污染很离奇,不强化体能,也不能让人类变得聪明,无法增加抵抗精神污染的防御,就只是……” 体内生牙。 而且这些嗜血的利齿一旦得到“养分”,就会迅速带着力量寄宿的人类完成蜕变,变异成灰蝶的眷属。她们有漂亮的翅膀,美丽的形态,惊人的速度,虽然肢体脆弱,但是她们跟灰蝶一样是“碰”不得的。 没有邪神想要受这种伤。 古柯罗也不想。 所以祂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把胚芽注入灰蝶的背部。 然而灰蝶的牙齿随之而生,生生磨碎了胚芽。 每一小块碎片,就会诞生一群皮毯怪物。 灰蝶根本不需要强大的后嗣,它只需要源源不绝的眷属,能生一万个绝对不生一百个。 至于后嗣的力量太差劲,不经打?灰蝶不在乎,它根本没有选择进化出一个理智思考的大脑,理智对邪神来说根本不是必须品。这种混沌意识在面对强大的同类时,反而会变成一种优势。 古柯罗就没能“制服”灰蝶。 灰蝶只按照它自己想要的方式生。 什么,古柯罗不满意? 古柯罗可以杀死灰蝶,吃掉灰蝶,就是别想得到一个满意的子嗣。 “哈。” 詹森忍不住笑了。 这件事真的太滑稽了,原来你们这些可以靠诞育后代增强力量的邪神,都是这么优秀吗? 盖密尔化身的阴影忽然卷起了大部分触手,猛地抽向海底岩石。 碎石崩塌,一张颜色绚丽、变幻不定的庞大魔毯缓缓飞出。 “你找的盟友,果然很特殊。”魔毯盯着隐藏在阴影之内的藤蔓球。 古柯罗能清楚地感觉到笼罩在这片海域上的力量,这让祂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了。 “你看,两个邪神的力量完美融合,往往会带来让我们惊喜的效果。冰封一片海域……你从前可没有这种能力。” 盖密尔看着魔毯,讽刺地说: “是吗?我正要恭喜你,古柯罗。你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盟友,你们的力量融合得也很完美。你看,灰蝶诞下的每个子嗣都像被你污染之后的生物,但它们多好看啊,不像那些污染生物还带有生前的皮毛特征。如果你嫌弃孩子颜色单调,那么等灰蝶真身蜕变之后,它翅膀的颜色一定会遗传到子嗣身上,到时候灰蝶提供颜色鳞片,你提供花纹,就算生一万个,也能保证每个都不一样。” 第74章 不是这样 海水正在翻滚。 不是因为海底的火山活动, 而是极寒。 海面是迷宫的华丽穹顶,庞大又坚不可摧。 不断向下延伸的冰柱成为了迷宫的支柱,最后两两相连, 变成密不透风的冰墙。 现在这一片海域就像被冰笼子倒扣过来罩住了。 尽管笼子里有大量流动的海水,可是一切都在发生激烈的变化。 因为海水结冰的时候, 冰封会析出大量盐分,混入附近的海水里, 浓度不同使这片海域出现了无数暗流,有的在上升,有的下降。 冻结范围越大, 速度越快, 这些无形的暗流就越是激烈,犹如汤锅一样翻滚不休。 “咔。” 一块块薄薄的冰片飘浮在海中, 互相碰撞。 暗流轻松地冲散了薄冰。 但是更多的薄冰陆续出现,暗流携带着这些细小的冰晶,仿佛漆黑“天幕”挂起的一道银河。 银河星光璀璨, 预示着极寒已经完全统治了这片海域。 寒冰从未侵入过这样深度的水域。 数万年都不应该有任何变化的海沟被这股极寒风暴笼罩, 冰霜在坚固的海岩表层蔓延,形成混乱无序的扭曲纹路。 躺在巢穴里一心一意生育子嗣的灰蝶也察觉到了不对, 裹在虫茧里的笨重躯体突然开始抖动。 那些白毯子受到驱使,疯狂地组成一圈布罩子,把灰蝶牢牢地保护在里面。 这种保护在另外三位邪神看来可笑又脆弱。 “……真遗憾, 这些孩子好像不听你的。”盖密尔毫不留情地嘲笑。 盖密尔当然知道古柯罗根本不在乎这些“子嗣”,可是逮着机会恶心古柯罗的事, 海神怎么会错过呢? 魔毯上的花纹不断变化, 就像是古柯罗复杂的思绪。 海水里的冰晶越来越多。 盖密尔选择对峙, 是因为他不确定古柯罗“真正的孩子”去哪儿了。 那些可都是邪神诞育的子嗣, 能被古柯罗留下来,肯定都继承了一些特殊的力量,它们可不是皮毯怪物这种连一条白鲸都摁不住的废物。 只是当年古柯罗失踪的时候,这些眷属也跟着不见了。 这是个不确定因素。 虽然盖密尔想要立刻打残古柯罗,但是他不会任由自己被愤怒的情绪主宰。 ——这世上只有詹森能让盖密尔放弃理智,受情绪操纵。 古柯罗没有这个资格! 盖密尔一边拖延时间等待冰封领域的扩张,一边嘲讽古柯罗,想要试探古柯罗的那些子嗣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可是古柯罗一直没有反应,就这样悬浮在海里,体表颜色变来变去。 “你在做什么?卖弄你可怜的魅力?” 盖密尔警惕地问。 古柯罗总是这样一副随时在求爱的样子,盖密尔都习惯了,结果现在发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让这家伙在詹森面前展示了好久。 隐藏在阴影里的藤蔓球,忍不住戳了盖密尔一下。 魔毯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詹森:“……” 之前詹森就有种奇怪的感觉,现在他确定了。 “古柯罗找你,似乎不是为了生孩子。” “不,他的脑子不可能塞得下其他事情!” 阴影与藤蔓不断低语。 “他费劲在北极找到你,却专门扔一些人类的东西下来,为什么?这些皮毯生物不也可以吗?” “他正好遇到潜艇跟飞机?觉得它们的声音太吵?”盖密尔本能地回答。 詹森:“……” 盖密尔很快也反应过来,他是用自己的喜恶去猜测古柯罗了。 对盖密尔来说,平静的极地冰海有人类的潜艇跟飞机在转悠,真的很吵,很碍眼。 因为离得太远了,像是蚊子也不乐意搭理,但是扔到床前那就不一样了。 这还不马上拆掉? 据说那艘潜艇的爆炸威力很大,声音很响,看到这东西,海神会不生气? “你们都是古神,就像你了解祂的恶行,古柯罗也了解你的习惯。” 詹森认真地推测,他怀疑古柯罗就是故意找这些东西来吵醒盖密尔的,皮毯生物什么的,盖密尔随便看一眼就没了,以海神的懒惰(认识詹森之前的传言)是不乐意起床的。 被詹森暗示了很懒的盖密尔:“……” 盖密尔还不能反驳,因为他确实很懒,不乐意动弹。 “你怀疑他盯上了你。”盖密尔说着,忍不住用阴影再次裹紧了藤蔓球, “生一个会使用寒冰能力的皮毯?还是一个长着藤蔓触手的皮毯?” 詹森真的想让情人清醒一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新神,还没有灰蝶能生会生,古柯罗盯上自己有什么用啊? “灰蝶诞下的子嗣虽然垃圾,但是它们具备最可怕的污染力,我们在伦敦见过的,从泰晤士河飞出的无数蝴蝶,鳞粉可以慢慢侵蚀整座城市的人。” 古柯罗的胚芽一下就把灰蝶子嗣的体积增大了无数倍。 一张毯子的大小,能洒下多少鳞粉? 这片海域在被詹森冰封之前,就只剩下表层几十米的海水里还有生命活动迹象,其他生物怎么没了,还用问吗? 白鲸是运气好,它已经有更强的邪神力量造成的异变了,所以不受皮毯怪物的影响。 这些皮毯怪物,在邪神眼里力量低微得可怜,可是对普通生物与人类来说,依旧是灭顶之灾。 詹森认为,如果古柯罗掠夺新神诞育子嗣,单个子嗣看起来有点用,可是也称不上“优秀的后嗣”,还不如数量庞大的灰蝶子嗣呢。 战力垃圾的皮毯,跟战力只有个位数的子嗣,在邪神眼里是一样的。 盖密尔不太高兴詹森的话,可是理智又告诉他,詹森的话是对的。 詹森的里里外外,从精神到躯体盖密尔都探索过了,非常了解,确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可能像我一样,一看见你就喜欢。”盖密尔还是不放心。 詹森忍不住说:“按照逻辑,古柯罗始终惦记着你,忽然发现你有了意中人,于是对我产生兴趣的可能性更大吧?” “不对,这是人类的逻辑!”盖密尔坚持不认。 “……不管是谁的逻辑,古柯罗不耐烦了。”詹森无奈提醒。 拥有无数触手的阴影停下不可名状的低语,抬头望向对面的魔毯。 魔毯展示了半天自己的真身,主要是那些多变的条纹,然后对面开始窃窃私语,听动静似乎争执起来了? 古柯罗很愿意看这对盟友吵架,不过祂没法再等下去了,“银河”的规模越来越大,流动的冰晶又构成了几条新的“星河”,等到极寒风暴彻底影响这片海域,冻结的速度会快到难以想象。 这些冰层对邪神来说,只是撞起来多费一点力,却会严重影响古柯罗战斗闪避时的空间挪移能力。 “你看上的新神,很契合你的能力……” “哼。” 盖密尔冷笑,什么契合?他跟詹森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到的互相配合。 现在这种规模的极寒冰封,当然不止是詹森的能力,也借助了自己的力量,这是凭力量的无间隙融合才能做到的,要不然邪神为什么会称呼这种关系为“盟友”呢? 连力量都可以在短时间内不分彼此,这关系还能不牢固? “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盖密尔。”魔毯无视下方咆哮的灰蝶,缓缓说,“你看起来懒惰,一旦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时,你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夺。” 阴影 藤蔓球:“……” 魔毯微微翻卷,就像一个展开手臂的演讲家,背景是漆黑的星河“天”幕。 “你看,你的阴影化身有时间停止的能力,跟寒冰之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我们正在体会‘它’的强大。” 藤蔓球默默戳阴影,阴影不自在地说:“别戳了,我知道你更喜欢人鱼化身。” 什么阴影跟藤蔓球是完美组合,这就不合逻辑! 是人类的逻辑! 去他的邪神逻辑! 除了那些不想要脑子的邪神,剩下的那些家伙绝对支持古柯罗的发言。 不为了变强,找什么对象?生什么孩子?闲得吗? “……我看到了你与你盟友的力量,我认同你的选择。”魔毯自顾自地说话。 詹森一愣,很快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讨厌子嗣,我们可以不生,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你应该跟我试试……我的空间力量,还有你的时间停止之力,为什么不想想它们完美融合之后会出现多么强大的变化。” 盖密尔:“……” 同时,阴影里的藤蔓球懊恼地收缩。 詹森从来没想到自己那套不灵光的逻辑推理居然能取得胜利,古柯罗确实一直盯着盖密尔,古柯罗确实放弃了生孩子的想法,可是这个真相又让詹森感到恼火。 那是一个古神,强大的古神。 古柯罗说得没错,如果这两股力量完美融合,谁都不知道会创造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邪神会吃了邪神,邪神也会选择永远跟另外一个邪神融合,变成更强大的神灵。 据说烈日神托纳提乌就是这样的来历,这也是詹森听说过最强大也最成功的盟约,烈日神托纳提乌其实是两个邪神融合之后的产物。(注) 很少有邪神肯做这样的决定,因为彻底融合之后会不分彼此,也不存在原身,融合只会诞生新的神灵,新的意志。 魔毯盯着盖密尔,用诡异的语气说:“你选择了一个新神,不就是为了可以完全压制祂的意志,让自己成为主导者吗?” 盖密尔大怒,阴影化出长长的触手,奋力抽向魔毯:“你闭嘴!” 盖密尔急了。 感谢人类城市游戏,海神知道那个叫詹森·布兰登的小孩存在。 这一切都是如此相似,跟古神浩瀚的力量相比,新神就像当年那个小孩一样是个祭品。一旦两个邪神选择融合,詹森就会像那个小孩一样,成为新神意识很小的一部分。 太准了,这就是詹森的禁忌! 盖密尔气得想要把魔毯撕成碎片,又怕詹森相信了古柯罗的挑拨。 盖密尔连忙解释:“不是这样,我不想吃了你,也不想让我们变成一体……不对,我们可以维持一体,但是不能成为一个身体。” 詹森:“……” 听懂了盖密尔暗示的意思,藤蔓球下意识地护住了果冻核心。 詹森不知道应该尴尬,还是放松。 ——对啊,盖密尔会放弃“某种海底沉睡前的活动”?融合?怎么可能! 这时灰蝶变了调的咆哮,以及巢穴四周亮起的奇特纹路,让詹森猛然回神。 “这是什么?” 那些皮毯生物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走、吞噬。 灰蝶也终于抖落了虫茧,两对绚丽的翅膀瞬间覆盖了这片海域。 詹森感到意识一沉,浑身发热。 “糟糕。” 詹森想要努力维持清醒,可是灰蝶施加的这个影响太大了。 星河在崩塌。 寒冰破碎。 灰蝶也在奋力挣扎,像是一个被网住的可怜昆虫。 “感觉到了吗?我们战斗撞击的力量……被我转移到了灰蝶的身上,它蜕变成功了,控制同类的生死,不能让你满意吗?” 魔毯狂笑着,更加肆无忌惮地释放力量。 “你可以保留你的盟友,再接纳一个我。我想这很容易,被你护住的这位新神力量弱小,对我们的力量融合毫无影响……” “滚!” 盖密尔彻底暴怒。 他在意詹森,理智失控了。 阴影迅速膨胀,恐怖的力量混乱了这里的一切。 秩序颠倒,法则混乱。 随着一声恐怖的震动。 原地出现了一个混乱无序的空洞,就像世界崩塌的一角。 空洞存在了大约三秒,就急剧收缩,然后是更加可怕的巨响。 这个响声扰乱了星球的运行,传得很远很远。 随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冰层瓦解,力量飞散,所有邪神都消失了。 第75章 时间缝隙 “砰。” 一声沉闷的响动。 藤蔓球落在了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上。 细小的黑色触手胡乱地扒拉着沙粒, 大约滚出去30英尺之后,直直地掉进了海里。 “……” 十秒钟后,詹森狼狈地浮出海面。 他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挂着一根海藻, 低头一看, 衣领旁边还挂着一只红色螃蟹。 詹森疑惑地捏起那只螃蟹,不明白这个东西怎么能在“近距离”接触他真身之后幸存的。 螃蟹一动不动, 硬壳前方的两根眼柄即使碰触也没有任何反应。 它不是死了, 也不像活着。 ……等等, 是时间停止。 詹森转头望向大海。 阳光挥洒在这片美丽的碧蓝色海水上,波光粼粼, 亮晃晃得像金子。 海浪保持着起伏的模样,雪白的浪花泡沫凝固在半空中, 宛如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詹森伸手一碰,浪花立刻碎了, 海水浇了他一脸。 詹森默默地把身上的海水“清理”干净, 同时他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块块浮冰。 确认真身没有受伤, 力量使用也没有问题之后, 詹森迅速撤掉了自己的力量。 浮冰融化了。 这里的气温很高, 海水被晒得微微发烫。 詹森把螃蟹丢进海里,向岸边走去。 他已经恢复了英国绅士的外表, 头发整齐,戴着黑色礼帽, 右手摸出了一个金质的漂亮怀表。 镶嵌着宝石的指针,正在靠近罗马数字Ⅳ, 这是他在1930年离开威尼斯的时间。 这块怀表经过邪神力量的改造。 脱离邪神那不存在于现世的物品仓库之后, 指针轻微颤抖, 然后开始飞速旋转,最后定在了九点二十分左右。 “咔。” 詹森用手指合上怀表,塞进外套口袋。 他觉得这个东西的功能还是少了一点,只能通过太阳、地球、月亮的位置来定位当天的时间,应该更进一步,把日期也定位出来。 詹森很快找出了第二个东西,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罗盘。 罗盘里面不是指针,而是一个蓝色水晶球。 球体在詹森掌心缓缓升起,旋转了一圈,然后重新落下,卡进了罗盘表面的凹槽里。 人类无法看出罗盘的变化,詹森的眼睛却不一样。 这颗水晶球是模拟脚下的地球,它的“落点”就是现在詹森所在的位置,定位的原理跟怀表差不多。 “这么远?” 詹森发现自己站在人类称作大西洋加勒比海的地方。 是靠近赤道的热带海域。 海里遍布着礁石,岸边是一座陡峭的悬崖,看起来没有人类的踪迹。 詹森抬抬帽檐,沿着海滩往前走。 在他走过的地方,所有脚印受到力量的影响,无声下陷,沙粒很快就填满了空隙。 詹森在沉思。 之前发生的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甚至感觉到了盖密尔愤怒时爆发的可怕力量。 魔毯古柯罗念叨的那什么时间空间的完美融合,反正詹森是没感觉到,只看到了它们对撞失衡的可怕画面。 仿佛有一只巨手揉扁了眼前的世界,力量化作虚无混沌的物质,像流水一样侵蚀着秩序与法则。 引力、磁场……全都一团乱。 颜色消失,声音被吞噬。 同时他们的身体也在被猛烈撕扯,不由自主地滑向那个虚无的深渊。 思维与记忆化作碎片,詹森最后感觉到的是阴影死死地缠绕着自己的身躯,向无尽深渊坠落的过程。 然后? 他就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海水里苏醒了。 罗盘告诉他,他莫名其妙地从北极来到了一个热带岛屿。 ——这里明显处于时间停滞的状态。 詹森首先要查清楚这片异常范围有多大,然后他得尽快找到盖密尔,同时必须小心谨慎,免得情人还没找到,先遇上了敌人。 绕过成片的棕榈与椰子树,詹森毫不费力地“走”上了那座陡峭的海崖。 他的原意是找个高点,四处眺望。 但这道竖直得像屏风一样的海崖背面,是詹森完全想不到的景象。 那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城镇。 大大小小的屋顶无序地排列着,有教堂、也有神庙。 一些房屋随意到了像是砖头胡乱堆成的,还有很多建筑夸张又精美,外墙以高大的石雕为柱,还有罗马式的拱形门。 城镇很繁华,有十多个集市,数不清的店铺。 远处的港口挤满了数量众多的帆船,一直排到了灯塔最外围的瀉湖旁边。 ——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旗帜不会飘动,人类不会交谈。 詹森走进这个城镇之后,才闻到了这里特殊的气息。 烈酒、食物,以及恶臭。 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可是酒馆很多,里面到处都是醉醺醺的男人。 他们像死了一样的趴在桌子上,躺在女人的床上,他们的头发肮脏,衣服更脏。 他们共同的特征是带着武器,哪怕醉死过去,身边跟手里也能看到这些东西。 有刀、火绳枪、铁钩、还有带着尖刺的铁锤。 桌面上餐盘狼藉,酒馆房梁上悬挂着成串的腌鱼,后院还有活鸡与活鸭。 一些碎肉跟骨头被丢在街道巷角,几个满脸是伤、甚至缺胳膊断腿的流浪汉正在抢食,他们的对手不是同类,而是流着涎水的恶犬与成群的老鼠。 詹森微微皱眉。 太臭了。 不是烈酒与呕吐物混合的臭味,也不是阴暗角落里的垃圾与污水的臭味,而是一种邪神才能感觉到的,意志混沌肉|体发霉的诡异气味。 这些静止不动的人类在詹森眼里就像一座座弥漫着灰气的雕像,稍微受到邪恶力量的污染,就会畸变。 如果用人类的语言形容,那么这是上帝遗弃的角落,是罪恶之城。 秘密教团喜爱的祭祀场所。 混乱与死亡,会吸引邪神。 詹森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导致“自己”或者“他们四个邪神”掉到这里来的原因? 詹森看着两边的店铺,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大。 人类的城镇詹森去过不少,可是没有一处是这么老旧,旧得就像书籍插画里的样子。 窗户布满了油渍与灰尘,没有擦得明亮的玻璃与绘制精美的海报。 服装店里没有人形模特,没有电灯。 放在盒里的宝石色泽黯淡,因为没有做到完善的打磨与切割。 最后詹森停在了一座高大华丽的房子面前。 虽然这里的人也醉得东倒西歪,桌子上乱七八糟,布满食物残渣,但是这里能看到更多的细节。 ——他们的服饰很讲究,可是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詹森都觉得他们穿得像是歌剧院的演员,尤其是那些夸张的轮状皱褶领子,以及膝盖 在半只残余的烤鸡旁边,有一个切开的水果。 外皮黑绿相间,很像西瓜,但是白色的瓜瓤占据了一半,浅粉色的果肉是一瓣一瓣的。(注) 詹森:“……” 很好,他确定了时间肯定有问题。 这不是他“诞生”的时代,应该是往前推了好几百年。 不,这不准确。詹森一边走一边沉思,他可能身处时间的某处裂缝里,所以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是停止的。 这要怎么回去? 詹森很头痛。 这时,他走向了城镇人群最集中、也最繁华的地区——港口。 码头上有搬运工、船员,以及穿着笔挺制服的税务官与士兵。 旗杆上悬挂着一面淡蓝色底,由红色十字与白色斜纹交叉的米字旗,看起来很像英国国旗。 码头停泊着一艘漂亮的双层甲板三桅船,炮口黝黑发亮。 港口外面是各种帆船,基本都是速度很快的轻帆船。 有的多加了一根尾帆,有的全部换成了灵活的三角帆,有的把前桅杆挪到船首位置放低放斜,模仿地中海三桅纵帆船。 “嗯?” 詹森正在挨个欣赏这些帆船,忽然看到一个看不出形状的阴影正从一条帆船上缓缓挪向旁边另外一条船,阴影边缘首先伸出的细圆没有特征的肢体,认真敲了敲甲板,好像在验货,以决定要不要上这条船。 这应该是非常恐怖的画面,在明亮的阳光下,在一无所知的人类头顶上,魔鬼化为阴影盘踞在船首,伸出怪异的触手想要前往另一艘船,而那条船的水手还靠在船边冲着港口作大声呼喊状,却对近在咫尺的黑暗触手视若不见。 “盖密尔?” 詹森惊疑地喊。 阴影立刻从风帆上跌落。 快得像是一条滑进海里的鱼,连水花都没有激起。 詹森:“……” 海面下方先是出现了一条巨鲸阴影,被迫凸起的海面冲得所有帆船都开始摇晃,船上静止不动的人摔成了一堆。 巨鲸很快消失,海浪里出现了一条赤发金尾的人鱼。 “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在什么地方?” 人鱼抓住码头旁边的木栏,疑惑地看着这处时间停止的港口。 詹森忍不住问:“你刚才是在找我吗?”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伪装风帆,对船挨个检查? 盖密尔微微扭头,金眸闪烁不定。 “……不是。” 他似乎在梦里寻找送给詹森的礼物。 这么多帆船真是太好了。 “我们应该在时间的缝隙里,你与古柯罗的力量造成了一个奇特的后果,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你一直紧紧地抓着我,我们还是掉落到了这座岛的海岸两侧,古柯罗与灰蝶可能距离我们更远……我刚才看过这座城镇,这些人类的衣服跟物品,显示这里应该是几百年前的时代,盖密尔?” 詹森发现人鱼还在看船,不太专心的样子。 “哦,让我想想,我听说过有些邪神偶尔会脱离当前的时间点,不过力量会受到很大限制。” 人鱼向詹森游来,然后他们一个在海里,一个站在岸边说话。 “我感觉就像是背着很沉重的东西,意识也昏昏沉沉的,连切换本体形态都做不到。” “是吗?可我没觉得有影响?”詹森惊讶地说。 盖密尔一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摊开,无奈地说:“你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呢!没有另外一个自己的限制,当然不会感到力量被压制。” 第76章 新游戏 磅礴的水柱冲上云霄。 它是如此壮观, 即使相隔很远也能看到这道遮住天幕的奇景。 “不好,快走!” 船长汉斯第一时间跑到控制台前,把发动机的阀门杆拉到了底。 “注意撞击!” 即使没有汉斯的大嗓门, 船员们也脸色大变, 飞快地抓住自己认为牢固的东西。 船上的神秘学者拿出几个水晶瓶, 重重地磕在船帮上,瓶口破碎, 一些细微的粉末洒出来。 他们在捕鱼船甲板刻下的符文很快亮起, 吸取了这些不明粉末的力量。 船身立刻亮起一圈淡淡的褐色光芒。 身形瘦小的年轻人跃进船舱, 一边用绳子固定自己, 一边给简易救生筏充气。 ——真正有经验的冒险团队, 不会像电影里那样,看到天灾般的奇景像石化一样惊骇远望, 浪费最宝贵的自救时间。 不管是火山喷发还是大爆炸, 前几秒确实很好看。 当冲击波扫过来的时候, 就是毁灭一般的力量。 汉斯首先体会到的是失重一般的感觉。 因为海平面急剧下降, 大量海水被不可名状之力推到了深渊黑洞的方向, 又冲上高空。 然后船身开始颠簸,空转的螺旋桨艰难地带动着捕鱼船向远方疾驰。 “左转舵三十度!再转!” 神秘学者扒拉着船帮, 一边艰难地维持平衡一边放声高喊。 在迎接冲击波的时候,船的方向与位置也很关键, 否则船体会直接破碎。 捕鱼船艰难地调整着方向。 这时恐怖的冲击波来临了。 船身剧烈摇晃,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掀到了半空。 汉斯发出低吼, 整个人都挂在控制台上。 “啪。” 他把阀门杆拉断了。 紧跟着飞出去的是螺旋桨,还有船尾的一部分。 捕鱼船在第一波冲击里伤痕累累。 第二波浩劫, 是轰然下落的大量海水。 巨浪滔天, 最恐怖的是浪里还有数不清的冰块, 甚至是冰山。 汉斯丢掉眼镜,继续转动方向船舵,脖颈上青筋暴起。 ——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海浪里的一个恐怖阴影。 同时船身的符文也在发挥作用,勉强抵挡着这破坏性的力量。 船员们沿着绳索,艰难地爬到船舱里。 这时一道白色的利箭乘风破浪,穿过了重重障碍。 汉斯精神一振。 是那条白鲸! 凭他的真实视野,加上白鲸的水下领航,他们一定可以逃出去! …… …… 两个小时后,船员们扶着汉斯上了救生筏。 船舱里的海水已经有半人高了。 这条捕鱼船千疮百孔,再过几分钟估计就要沉没。 汉斯喘着粗气,旁边海面上是同样仰躺着呜呜咽咽的白鲸。 白鲸的皮肤渗血。 如果不是变异的鳞片保护,它肯定逃不出这场可怕的灾难。 看着救生筏远去,白鲸翻了个身,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其他船员背着物资包,里面是食物与水,神秘学者还带了一个收音机。 “滋滋。” “不行,全是电流的声音……这次美国人估计吓尿了裤子。” “俄国人也一样吧。” 瘦小的年轻人愤愤地说:“真见鬼……我们离开那片海域之后,已经撤退得足够远了,没想到还是被波及。” 神秘学者苦笑:“别说了,那是四个邪神,四个!你为什么不想想祂们打起来的样子?” “噢,我想过的。但是我认为那时候地球可能完了,人类也完了,所以不用想那么多。” “等等,这条鲸跟着我们做什么?” “可能是想要牛肉?”汉斯闭着眼睛说。 船员们:“……” 得到牛肉的白鲸,快乐地离开了。 没有逼迫它干活的邪神,白鲸还要继续独闯天涯的迁徙旅程。 “我竟然有点舍不得它走。”神秘学者嘀咕。 看着白鲸远去的影子,还有船员替它发愁,忽然变成了独角鲸,以后怎么找同类玩耍跟交|配。(注) 汉斯逐渐陷入了昏睡。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神秘学者的收音机里传出清晰的声音。 美国在发表电视与广播讲话,庆祝核|潜艇鹦鹉螺号成功抵达北极点。 “……他们是坐着冰山飘到了北极点吗?哎,船长醒了!” 汉斯勉强睁开眼睛,费劲地问:“我们到哪里了?” “快要抵达我们计划里的撤退地了,感谢那一阵巨浪,虽然差点让我们葬身海底,但是把我们冲出了好几百公里,完全脱离了美国人的搜索圈。听这个广播,美国人也找到了他们的潜艇。” 船员们并不感觉到意外,因为神秘事件的幸存者,除了意志力特别高的,否则在昏迷苏醒后都会失去相关记忆。 潜艇里还活着的人可能以为一切意外都是极地磁场混乱,外加撞击冰山导致的。 “1958年北极秘密事件……恐怖的海底水柱、天灾巨浪,以及失踪三天的核|潜艇,给美国人增加了一个秘密档案。”神秘学者抱着手臂,叹了口气。 “船长,我们的任务算是结束了吗?” “也许是……” 汉斯挣扎着坐起来,犹豫着说,“后续没有其他情况,基本可以确认灰蝶的后续影响暂停。当然我们不能放松警惕,还是要用仪器搜索相关的信号。” “希望灰蝶这个邪神消失了吧,至少一两百年内别再出来了。”神秘学者小声嘀咕。 汉斯看着远处的冰海,心里莫名地有些担忧。 因为汉斯觉得,詹森是那种会回来打招呼的邪神,詹森不仅外表看起来像贵族,还很遵循有始有终的社交礼节,所以现在的情况有点怪。 “……可能被什么事耽误了,又或者,邪神还有很多我们人类不知道的秘密,祂们把战场挪到了人类无法触及的领域。” *** 詹森推了推趴在他肩膀上的盖密尔。 “你先变成人。”詹森很不适应地按着那条缠在他腰上的鱼尾。 “你明明很喜欢……” 盖密尔低声说。 之前他们在伦敦、在巴黎、在威尼斯的时候,詹森从来不拒绝他的碰触。 怎么睡醒之后,就说起了反话? 盖密尔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合理的借口:“古柯罗的力量估计也被压制了,但是灰蝶没有,所以我现在需要你的保护。” 人鱼松开手,重新落回海里,神情无辜地仰头看着詹森。 詹森猛地闭上眼,然后咬牙切齿地说:“盖密尔,不、要、诱惑我!” 一阵悦耳的笑声,人鱼沉入海中。 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别走远。”詹森急忙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感到脚面一沉。 一条金光闪闪的小座头鲸就趴在那里。 长度大概可以做一条披风吧。 座头鲸身上的黄金珠宝也同步缩小了,它费劲地扭动身躯,长翅鳍试图挂住詹森的裤子。 可惜它太沉了。 詹森被迫用双手捧住这条鲸,还差点没抓住,因为鲸的皮肤太滑了,只捞住了背部的精美金链。 座头鲸一甩尾巴,从詹森手里滑落,重新跌进了海里。 詹森:“……” 算了,看情况灰蝶暂时不会出现,还是去找脱离时间裂隙的方法。 “你说曾经有邪神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是怎么解决的?”詹森追问。 海水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不知道,我只是听过,跟他们不熟。” 海神盖密尔常年睡觉,懒惰成性,没条件也没机会知道这些秘密。 “对了,古柯罗说的那个力量融合……” “他发疯了。” 盖密尔果断地说。 因为其他生物直面邪神会发疯、死亡,邪神之间也不会免疫这种伤害,所以发疯是一个挺有力的形容,邪神们都能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可是詹森觉得古柯罗不像发疯,魔毯很认真的样子,那套融合理论也符合邪神的观念。 詹森忍不住问:“我们,我……我的想法是不是,太接近人类逻辑了。” “人类的爱情逻辑与行为有什么不好吗?” 盖密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詹森身后。 这次是人形。 没戴面具。 赤红色长发披散在肩上,金色眼睛映着詹森的模样,完美的脸庞一瞬间就胜过了这里炙热猛烈的阳光。 “人类、鲸、或者其他动物的行为方式……只要我们想,有什么不可以吗?”盖密尔反问。 当然没关系,邪神的世界是无序的,谁也管不着谁,更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法则,只有大家都喜欢的相处方式。 如果不喜欢,不认同,打就是了。 所以就算古柯罗很有道理,也不会有同类“理睬”祂。 詹森很年轻,他没怎么接触过同类,一旦想通了这里面的问题,他就不再思索纠结这件事了。 “我们先确定这个时间缝隙是怎么回事,再想办法……对了,这座岛在地球的这个位置上。” 詹森拿出自己的罗盘给盖密尔看。 盖密尔果然对这个人类制品改造物很感兴趣,反复翻看。 詹森看着眼前这个时间静止的世界,很快就发现了线索。 繁华的码头上,扛着货物的奴隶正在监工的皮鞭下干活。 他们肤色各异,脚上拖着沉重的镣铐,其中有一些根本不像奴隶,那些破烂肮脏的衣服还能看出原本完整体面的样子。 “他们是士兵。” 詹森没怎么费力就得出了结论。 海军的衣服很明显。 就算上衣已经没了两条袖子,原本漂亮的金属扣子也全部失踪了。 那个从前是士兵的奴隶,正一边走一用凶恶的眼神盯着监工的后背。 詹森沿着这些搬运货物的奴隶看了一圈。 “还有商人、被流放的罪犯、水手……” “你怎么知道的?”盖密尔抓着罗盘,跟在詹森身后。 海神以为这是新的人类侦探游戏。 就跟小说里写的那样,只看外表,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职业与年龄。 詹森指给盖密尔看:“这个人身上有烙印,我们去看戏剧的时候不是看到过这种花纹吗?还有这个人,衣服还算完整,大概刚被抓住,他的鞋子里藏着银币呢,鞋子都开缝了,身体宽度……他有点胖,不像平民,可能是商人。” 至于水手就更不用说了,现在都是帆船,手掌上通常有缆绳留下的深深痕迹。 “你说得对。”盖密尔看看旁边船上的水手,又看这个搬货的奴隶。 就算不懂,对照一下就能发现相似处了。 盖密尔发现了新乐趣。 在他从前不愿意多看一眼的蚂蚁身上。 “流放犯就算了,士兵、水手、商人为什么会变成奴隶?他们被俘虏了?”盖密尔回忆着那些从人类戏剧与书本里看到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港口飘荡的旗帜,然后补充,“被英国人俘虏了?” “很奇怪,这里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港口。” 詹森发现自己对人类的历史还是知道得太少了。 他不清楚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连这座岛的名字都不清楚。 只能继续找线索。 詹森走到港口税务官面前,在口袋里找证件。 结果这个税务官很不称职,根本没带这玩意。 “找到了!” 盖密尔抓着一个褐色封皮的小册子,显然他跟詹森想到了一起,而他的运气更好。 詹森走过来,发现盖密尔站在一张桌子前面,那里坐着一个像是审核海船入港资格的官员,旁边都是扛着老式长杆步|枪的英国士兵,还拉了一条很像围栏的东西,上面插满了铁质的倒刺。 在人类看来,想要闯过这条关卡很难。 可是在邪神眼里,这就是一道简陋的树篱笆。 “……大英帝国所属……罗亚尔港?” 詹森把册子上的单词读了一遍,“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 盖密尔追问:“是报纸,还是小说?或者商店的橱窗海报?” “冒险小说!” 詹森很肯定地说。 邪神的记忆力远超人类,可是对于不感兴趣又没有特别记过的事情,这要好好捋清记忆。 “我得想想。”詹森随手掏出一叠封面各异的人类小说,塞给盖密尔一半。 这意思很明显,要不靠记忆,要不翻书。 那肯定是后者快,反正邪神一秒看十页的内容,这还是不熟悉人类单词导致的迟缓效果。 十分钟后。 地面已经堆起了高高的一摞书。 “找到了,在这里。” 詹森举着一本航海寻宝冒险小说,他的眼睛先是捕捉到了这个单词,然后把书停在了一页。 “加勒比海……罗亚尔港,海盗首都?” “我知道人类里面的海盗,他们不是在我家门口.活动吗?”海神盖密尔疑惑地问。 詹森觉得盖密尔说的是维京人,作为新神与幽灵船爱好者,他知道后来的海盗专门抢劫西班牙运金船。 “书上说,在1692年罗亚尔港忽然沉入了海底,这座曾经盘踞了无数海盗的罪恶之城以及城市里的财富被愤怒的大海吞噬……无数冒险家试图下潜,打捞旧日的黄金宝藏……” 詹森停止念诵,神情古怪。 盖密尔下意识地指自己:“所以这是我们干的?” 詹森看着这片繁华的城镇,欲言又止。 第77章 诅咒与宝藏 1959年, 牙买加岛。 在夜晚的海风吹拂下,沙滩海岸边浮着一层蓝色荧光的透明物质。 那是季节性海潮带来的水母。 当地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并不觉得稀奇。 而且这样的“美景”带来的只有麻烦, 水母的蜇刺会清空浅海的鱼群, 留在沙滩上不及时清理也会蜇伤渔夫。 “……那是亡者的灵魂之火,徘徊在罪恶之城的上方。” 说话的是一个当地人, 皮肤黝黑, 一边走还一边在用手指在胸口比划着十字。 他站在海边的陡崖上,闭着眼睛, 根本不愿意靠近。 “嗨,尼克, 不要这样惧怕。” 一个背着大登山包的拉丁裔男人语气轻快地说,“想象一下, 这座在两百五十多年前沉入海底的罪恶之城,埋着无数黄金, 它就是一个大宝库!” 黑人尼克疯狂地摇头说:“相信我, 挖掘会招来不幸的!” 拉丁裔男人摊开手, 指着下方一大片帐篷说:“尼克,这只是一份工作。政府聘请了最好的团队, 还跟世界上最有名的海下考古学家签订了合约, 只要宝藏被发掘出来, 你们国家很快就会有钱了。到时候不管是福利,还是教育, 都会变得很棒, 还会有很多游客来参观这座当年的海盗首都。” 尼克的表情改变了。 “可是……” “想想将来, 尼克, 你母亲不是在附近海滩卖椰子汁吗?相信我, 你们很快就会有钱买下店面,开一家餐馆或者旅店。” 拉丁裔男人是挖掘考古团队里的一个测绘师,他雇佣了尼克做向导,也是暂时的助手。 这座陡崖可不太好攀爬,只有当地人才知道岩壁上哪些地方可以落脚,哪些凹陷方便借力。 测绘师对这个助手很满意,因为尼克干活很认真,不是那种懒散度日的家伙。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尼克一直对挖掘工作有些抗拒。 到了今天晚上,看到海潮带来的水母时,尼克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开始念一些神神叨叨的话。 “先生,我承认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是水下真的有诅咒……” “叫我的名字,尼克。我们是朋友。” 测绘师打开登山包,拿起望远镜观察海面。 尼克还是不想靠近崖边,对他来说,三面环绕着蓝色荧光的景象真的太窒息了。 “好吧,胡安先生,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会说这些。”尼克又给自己画了个十字,声音颤抖地说,“你想想,谁都知道这里有宝藏,可是有谁挖出来过东西吗?” 测绘师胡安呆住了,然后转过头,神情疑惑:“没有吗?” 尼克大声地说:“一个都没有!” 海风一阵凉过一阵,俯视墨蓝发光的海面,原本壮观美妙的景象,让测绘师胡安的心脏莫名地一沉。 奇怪,是他过分敏感了吗? 胡安相信科学,他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诅咒那套毫无兴趣。 就像他刚才鼓励尼尔的话那样,胡安认为这次发掘海盗首都罗亚尔港是一件好事。 因为宝藏就沉睡在海底,如果放着不管,迟早有人来偷窃。 特别是那些有财团支持的冒险家们,他们就是一群强盗匪徒,总是破坏珍贵的古迹与建筑。还不如让这个国家牵头,这样考古学家有了惊人的发现,在世界上扬名,这个国家的经济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振兴。 测绘师晃晃脑袋,然后笑着说:“潜水员下去探查过了,罗亚尔港就沉在水下23到36英尺的地方(7米到11米),以前人们没法打捞宝藏,是没有发明面罩潜水器,现在有了更先进的设备,可以在水下停留两个小时。毕竟是挖掘,你应该知道,就算在陆地上挖掘都是很费力气的事,而我们要在一座城市里寻宝。” 就算罗亚尔港是当年的海盗首都,遍地黄金,那也是一座城市。 城市是什么模样? 奴隶居住的地方会有金子吗?水手买醉的酒馆里会有金子吗? 只有找到港口仓库,或者海盗的交易场所,才有收获。 “就算是地面上的一座空城,让我们随便进去找金子,也得花费几天的时间,更何况是沉在淤泥里的海底城市。” 胡安拍了拍自己助手的肩膀,安慰道,“挖掘宝藏没那么容易,就算我们这样专业的团队,也不可能在几个月内结束工作,想想那些满脑子发财梦的探险家,他们有这个耐心吗?” 尼克表情迟疑。 其实当地人试着去捞过。 谁还没有一个发财梦? 可是包括政府派遣的潜水员在内,没有一个人在“罪恶之城”发现金子。 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怎么会聘请外国的考古团队? 也许真的是技术不够才没找到,不是诅咒…… 尼克试着说服自己。 “我们要在这里等待日出。”胡安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海潮在凌晨四点退去,很快就会日出,那时可以清晰地观察海底地形。 “……直升飞机的预算太高了,而且声音太吵。” 胡安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跟尼克确认起了情况,“海潮会把这些水母带走吧!” 现在看着梦幻般的美,到了应该工作的时候,这些透明胶状物就很讨厌了。 尼克点头。 胡安松了口气。 他揉揉眼睛,开始招呼尼克支帐篷。 “这里没蚊子,还挺不错。”胡安搓搓手指,点起一堆篝火,准备把玉米串上去烤。 可惜风太大了,他试了两次没有成功,只好遗憾地放弃。 胡安从背包里翻出了罐头。 这可是好东西,他一路坐船从西班牙到加勒比海,就是靠着这些水果罐头与咸牛肉罐头度日的。 “快来尝尝。”胡安热情地招呼尼克。 尼克却不是很感兴趣,水果之类的东西海岛上太多了,至于咸牛肉罐头,尼克认为非常难吃,比鱼肉差多了。 胡安没有察觉到,他把咸牛肉夹在面包里,又翻出了半瓶果酱,满满地涂了一层。 “还要再等很久,尼克,你先休息吧!” 胡安看着尼克钻进帐篷,一手拿起望远镜,一手拿着自制的三明治走到悬崖旁边,想要好好欣赏这片季节性的荧光海滩。 那些变幻发光的蓝色光芒真的太迷人了。 “如果这是亡者的灵魂,那就简单了。”胡安忍不住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它们可以告诉我,在1692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好再说一说海盗仓库的位置。” 胡安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连三明治都没吃完。 “……胡安?” 测绘师被尼克用力摇醒的时候,脸色苍白,浑身发烫。 “先生,你被风吹病了?”尼克担忧地说。 胡安吃力地爬起来,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可是完全记不清梦见了什么。 只感到身体异常沉重,脑袋疼痛。 这时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冒头,瑰丽的金色光芒涂满了海面,昨夜的水母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得工作。” 胡安用手指按着额头,他忽然看到身边的岩石缝隙在闪光。 “尼克,你看到了吗?” “什么?” 黑人尼克一脸茫然。 胡安拿起工具扒拉起了石缝:“这里有东西,天啊,如果不是日出的光恰好照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人看见。” “你在发烧……” “没关系,那只是做噩梦。” 胡安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看到那点闪烁的光芒开始,他就像喝了一杯烈酒,头痛消失,精神振奋。 胡安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第一件宝藏。 “罗盘?” 胡安拎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污渍的黄金链子,打开罗盘,发现里面是凹槽里卡着一颗水晶球,底盘亮闪闪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不像是17世纪的工艺,这外壳……是本世纪初英国工匠做的,不是古董,这里还刻着年份呢,1927年伦敦的一家店铺。” 胡安很失望,可是这东西做得很精巧,也很值钱的样子,他还是把罗盘揣进了口袋。 “可能是从前那些痴迷海盗宝藏的探险家失落的。” 胡安高兴地对尼克说,“根据合约,挖掘出来海盗宝藏要全部交给政府,可是这些不是古董的东西,可以自由分配,等回到城里,我们去问问价格。” *** 1692年,时间停止的牙买加岛。 浪花翻卷,一条身披黄金珠宝的巨型座头鲸正在巡游。 詹森坐在它的背上。 “这处时间裂缝的范围主要在那座海岛上,这里已经到头了,没法过去。” 座头鲸用脑袋轻轻撞击前方。 一道无形的屏障亮起。 詹森与盖密尔同时感到了强烈的晕眩,这是宇宙法则的影响。 想要打破,就要付出代价,或者拥有足够扰乱秩序的强大力量。 原本古神可以做到,问题是—— “如果你跟古柯罗的力量都受到压制,那就意味着你们没法打出一个新的通道,我们怎么回去?” 詹森的问题让海神陷入沉默。 座头鲸慢吞吞地转身,重新往罗亚尔港游去。 “我们需要一个外力来打破这个时间裂隙。”盖密尔思考了很久,提出一个想法。 詹森发愁地说:“哪来的外力,没有同类知道我们困在这个地方。” 座头鲸看着自己闪闪发光的躯体,突然有了主意。 “书上说,这个港口会沉入海底,还说这里是海盗首都?” 盖密尔知道,海盗喜欢金子。 在北欧神话里,所有沉没的海船都会进入海神盖密尔的宝库,人们畏惧海神的暴怒与威力,又想要通过航海获得财富,其中海盗对海神最是虔诚。 “那本冒险小说不是写了吗?一直有人类想要打捞海盗宝藏,所以……” “我们可以找一个调查员?” 詹森看座头鲸,座头鲸看他。 一种默契的喜悦,就像泥土里焕发的新芽。 “……产生‘联系’的东西应该放在什么地方?” “不能在港口码头,房子也不行,到时候全部塌了。” 盖密尔变回人形,积极地建议,“不知道会沉在多深的海底,不容易被发现。” “那座海崖怎么样?” 詹森指着他之前上过的山崖,那里很高,距离城镇也比较远,应该可以幸存。 詹森摸出了口袋里的罗盘,举起来对着刺眼的太阳,“咔”地一声打开。 罗盘里的水晶球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詹森看着罗盘,微笑着说:“需要足够的意志力与运气才能看到它,然后我们就在梦境里迎接这个幸运儿,让他为我们传出消息。” 第78章 奇怪的罗盘 一辆卡车沿着石子铺成的临时路面, 艰难地开上了海堤。 车后斗里装着各种沉重的挖掘工具,还有一些物资补给。 海堤的宽度只能容纳一辆卡车通过。如果车技不好,就会一路翻车滚进海里。 司机大力地摁着喇叭, 听到声音的人纷纷跳到堤坝旁边的倾斜坡面上躲避。 “Shit!” 司机看到车前面还有一个人低着头在走, 似乎没听到喇叭声。 他从根本没装玻璃的侧面车窗探出了脑袋,大声喊:“快让开!” 结果那个人没有任何反应。 路边一个扛着箱子的黑人跳上海堤,快速地把人拽了下去。 “你喝了多少酒?”司机愤怒地骂。 胡安神情恍惚,脸色发白, 看起来确实很像宿醉未醒。 可是胡安的黑人助手知道, 这位测绘师不仅没有酗酒, 连一杯啤酒都没喝过。 尼克伸出手,在胡安眼前用力地晃了晃, 终于看到后者眼神慢慢聚焦, 像是大梦初醒。 “听着, 胡安,你应该去见医生, 今天你一直在发烧。” “低烧!”胡安有气无力地纠正,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焦躁地抓着头发,“我已经吃药了,是我随身药箱里的抗生素, 我保证明天就能恢复精力。” “可是……” 黑人尼克还想继续劝说, 胡安抓住他的手臂, 加重语气强调:“我只是吹了一晚上冷风,头痛发烧, 没有呕吐, 没有腹泻, 不是什么要命的传染病,我回帐篷睡一觉就好了。” 尼克想了想,觉得也对。 胡安的异常可能就是那什么“药效”导致的。 毕竟胡安没有别的症状,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来叫你。”尼克把胡安送到了帐篷门口。 作为考古团队里的测绘师,胡安有一顶单独的帐篷,供他放置那些工具与图纸。 胡安虽然脑袋昏昏沉沉,但还记得拿出钱包,付给了尼克一笔钱。 尼克吓得推拒:“我们被雇佣来干活,酬劳是政府发的,不需要你再给了。” “拿着,这是今天卖出的那个罗盘的钱,我们平分。” 胡安看着局促的尼克,大声说,“那个政府派来负责工人薪水与财务的家伙我昨天见到了,一看就是个混蛋。明明是日结的薪水,结果到现在工人们只拿到第一天的报酬,明天我要去找博士说说这个问题。” “谢谢。” 尼克表情复杂,他默默地接过钞票,低头走出了帐篷。 胡安拉下帐篷的帘子,脱掉沾满沙粒与泥巴的外套,抬头就看到了在台灯附近打转的飞虫。 “真该死!” 胡安手忙脚乱地去找驱虫药与杀虫剂。 他不怕感冒发烧,但很怕各种热带疫病,科学杂志早就说过,那些是蚊虫传播的。 忽然,胡安的手停住了。 他在背包里摸到一个链子拴挂的东西。 胡安慢慢把东西拽出来,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金色。 “啪。” 胡安手指一松,罗盘落在了地上。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双手忍不住抱住了脑袋,陷入深深的迷惑。 ——卖出去的罗盘怎么又回来了? 虽然他在发烧,有些精神恍惚,但是他绝对不会记错。 这个罗盘,他在今天上午卖给了一个古董商人。 牙买加政府雇佣海下考古学家挖掘海盗宝藏的事已经登上了欧洲报纸,自然有很多“苍蝇”闻着味道飞到了这里。这个古董商人就是其中之一,他会收购一些当地的艺术品,然后仿造加工成所谓的海盗宝藏,卖给那些钞票太多的美国收藏家们。 胡安很懂这里面的套路,所以他给罗盘编造了一个故事,说这是某个英国探险家的遗物,吹得跟真的一样。 那个古董商人表面上笑哈哈的,其实根本不信胡安的故事,也不会去查证那个探险家的名字,他拿到东西之后肯定会把罗盘外壳上的年份与伦敦的店铺地址磨掉,再做旧,伪造成大航海时期的古董。 还会给这个奇特的罗盘编一个“海盗传说”,譬如长生不老泉、人鱼之类的故事,否则要怎么解释罗盘里不是指针,而是一个水晶球呢?肯定是要在特殊的日期,用特殊的方法,水晶球会折射出一副神秘地图啦! 那就是通往传说之地的路径! 这种故事发展,随手翻一本冒险小说或者科幻小说就能找到。(注) 胡安当然不会相信,从他毫不犹豫决定卖掉罗盘的行为就能看出,他信仰科学。 然而此刻,胡安遇到了一个科学难以解释的问题。 罗盘怎么回来了? 胡安抓起钱包,数了一遍钞票。 没错,加上刚才付给黑人助手尼克的钱,古董商人收购罗盘的钱还在他口袋里呢! 胡安摸着微微发烫的额头,一屁股坐在折叠凳上,看着钱包与罗盘发呆。 ——难道罗盘是尼克偷回来的? 胡安回忆着刚才尼克的表情,发现自己脑袋越来越沉,根本没法思考问题。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没法控制身体。 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他好像抓住了一个东西,搁在手里沉甸甸的,还在闪光。 *** “咕噜噜。” 胡安感到自己嘴里冒出一串气泡。 他被呛醒了。 海水刺得他眼睛疼痛,他奋力划动手臂浮出了海面。 远处是港口,似乎还有船。 阳光强烈,胡安没法看清那里的情况,只能尽量放松身体,借助海水的浮力踢蹬出一片水花。 这时他感觉到右手缠着什么东西。 “呃?” 胡安呆呆地看着金链拴挂的罗盘。 罗盘在他的手里不停地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似的。 胡安惊慌地移开手指,只听“咔”的一声,罗盘自动打开了。 那颗奇怪的水晶球亮了起来,比电灯还要亮。 胡安张大了嘴,他想也不想,拼命扯着链子要扔掉这个罗盘。 【有趣。】 一个诡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胡安迅速扭头。 他的视野残余着几条黑红交织的花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来自灵魂深处战栗感告诉胡安,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东西,他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看见。 【人类……这股力量……你是盖密尔弄来的……】 不可名状的未知语言,像蚂蚁一样在血管里爬动。 越是不想听,就越无法抗拒这种感觉。 胡安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他恐惧地大喊,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高墙一般的巨浪把他卷了起来,向着海岸线推去。 胡安没看到,掀起巨浪的一条庞大的座头鲸,黝黑的脊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古柯罗!” 盖密尔冲到半途就变为了阴影状态,詹森落在了海面上。 海水迅速结冰。 魔毯干脆冲出了海面,奇异地悬浮在半空中,这次是真的像天方夜谭里的飞毯。 盖密尔化作的阴影伸出“利爪”与“獠牙”,追杀魔毯。 詹森:“……” 这一幕他在北极已经看过了。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情况,但是速度、力量都缩减了无数倍。 毁天灭地的恐怖声势荡然无存,扰乱法则混淆秩序的力量一点不剩,身体不能带起残影,空气没有撕裂的哀鸣声,也就是下方的海水起起伏伏,飞溅出一点水花,勉强算是给了两位古神的面子。 “噗。”詹森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飞快地抬头看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阴影与魔毯:“……” 两个古神愤怒地瞪视对方,心里却知道,眼前的情况变了,根本轮不着祂们打架。 “詹森!”盖密尔喊自己的外援。 他打不死古柯罗,詹森还不能吗? “你敢让那个新神靠近?”古柯罗一个翻身,亮出魔毯条纹身体下方隐藏的两根白色柱体。 詹森下意识地闭眼,盖密尔气得去踹。 力量被压制的古柯罗,仍然具有扎谁谁怀孕的可怕技能。 “我能冻结你……” 詹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到了灰蝶的力量,他立刻盯着被魔毯保护在腹部的那层白丝。 “你找到了灰蝶?”詹森头痛地问。 古柯罗冷笑:“在我发现力量被压制之后,我就察觉到了这里空间的不寻常之处。以我的天赋能力,可以轻易地发现你们的落点,我当然选择寻找灰蝶。” 找詹森?打不过新神! 找盖密尔?两个可怜的邪神,打了没意义! 先去捡没脑子的灰蝶。 古柯罗得意地展示那层茧裹着的灰蝶,如果詹森试图攻击祂,就会引起灰蝶的反击。 “……灰蝶对你们的气息可是非常憎恶。”魔毯随意翻卷着躯体,很有深意地说。 确实,之前在北极深海受伤再次钻进里的灰蝶理应是休眠状态,却在感觉到外界气息之后,发出了愤怒的鸣叫。 詹森、盖密尔:“……” 除了北极的事,三十年前他们在伦敦揍过灰蝶。 即使没有脑子的邪神,也会记住仇人的。 “怎么样,我们各退一步?”古柯罗狡猾地说。 祂故意拖长音调,语气浮夸地惊叹,“你们是怎么把一个蚂蚁拉进这个时间裂缝的?” 詹森下意识地望向岸边,刚才的海浪是盖密尔借助巨鲸化身掀起的,不是邪神的力量,倒是不用担心会淹死那个人类,只是—— “罗盘应该带着他在梦境里与我们相见,怎么会带着他整个人来了?” 詹森想不明白。 他决定还是去看看那个人类。 港口一片狼藉,海浪冲上堤岸,推翻了一部分箱子,还让很多帆船互相撞击。 这些帆船有一半都是海盗船,就算不是也携带了炮弹,撞击之后弹|药库炸了。 詹森赶回来,寒冰瞬间冻结了这些东倒西歪燃烧着的船。 盖密尔急忙把还完整的船“推”到码头的另外一边。 “不见了?” 詹森没有感觉到罗盘的存在,满腹疑惑。 “那个人类回到了原本的时空。” 魔毯慢吞吞地游过来,爬上一条残破的船,祂的身体覆盖过的船体无声地腐朽、开裂,那些静止的船员纷纷变成了干瘪的尸体。 这不是古柯罗在进食,而是灰蝶。 詹森警惕地盯着祂。 “不要紧张,我们都想要回到时间正轨,脱离这个时间缝隙,不是吗?我们应该联手,而你们应该答应我。” 古柯罗阴冷又狡猾地说,“如果你们拒绝了我的善意,等到下次那个人类再出现时,你说我跟厄法诺迪尔,谁先出现在那个人类身边?” “闭嘴!”盖密尔很愤怒,他不喜欢古柯罗叫詹森的真名。 古柯罗冷笑:“我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可是仍然拥有天赋,我可以第一时间感觉到那个人类的存在,而杀死一个人类非常简单。也许你们可以‘拐’第二个生物进入时间裂缝,而我会继续杀,直到你们同意我的提议。” 第79章 麻烦 胡安昏沉沉地睁开眼, 他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可是无法分辨里面的内容。 一些破碎的词汇流入他的大脑。 “……袭击……罗盘……可能掉进了海里……” 然后是黑人尼克的身影,他好像在跟医生说什么。 四周弥漫着浓浓的消毒药水味。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天花板,还有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 胡安可以听见那些人说话的声音, 认得出一些熟悉的面孔, 可是他的大脑无法思考,不能把这些收集到的信息拼凑起来, 也没法意识到自己在经历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清醒只能维持数秒,就这样断断续续。 忽然有一天他感觉到了躯体的存在,大脑开始正常运转。 那些碎片记忆像流水一样被“冲”到眼前, 一个个串联起来。 首先, 这里是医院, 他是被人送进了医院的。 然后,他有麻烦了。 如果只是感冒发烧, 用不着住院。 胡安感到喉咙干渴,他挣扎着坐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叫。 棕色皮肤的护士很快就叫来了医生,也给了胡安一杯水。 “……不明原因的高烧, 我们检查了你的血液与粪便, 排除了急性传染病、阑尾炎、脑膜炎……” 医生的那口英语比护士标准多了。 虽然牙买加的官方语言是英语,但是很多当地人说的话,胡安都听不明白。胡安当初在一群人里面雇佣了尼克做助手,就是因为尼克讲话他能听懂。 可惜在医院, 还有另外一种听不懂英语的情况。 “抱歉, 医生, 我不太听得懂医疗专业术语,我的母语是西班牙语。”胡安指了指自己被捆在病床上的腿,还有刚刚被束缚带放开的手臂,面无表情地问,“我想知道,我是患了精神病吗?” 医生看着胡安,直白地说:“过去的三天,你出现了谵妄的症状,胡言乱语,大喊大叫,还一直重复做一个动作。” 胡安瞳孔收缩,他试探着问:“我在逃命?” “你在游泳。” 医生翻开病历,头也不抬地说,“这跟你落海的经历有关,既然你醒了,我想精神鉴定可以不用做了,考古挖掘团队的马拉博士也可以节省一笔开销。” 他一板一眼地丢下话:“如果有什么不适,按铃找护士,我五点钟下班,如果马拉博士在那之前赶到医院,请他到办公室来找我。” 胡安看着医生走出病房。 黑人尼克差点在门口撞到医生。 尼克惊慌地倒退三步,连声道歉,目送医生离开之后,这才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上帝啊!胡安先生,你总算醒了!” 尼克像是一个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了神父,他用手抱住脑袋,还原地重复挥动了好几下,强调他的激动与崩溃的心情。 等护士量完体温离开,胡安马上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 尼克惊呼,他害怕地说,“是那个古董商人,他说我们偷走了那个罗盘,而这是他来牙买加的第一笔生意,他决定‘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我们。所以他雇了几个人,半夜潜入了海边工地的帐篷……” 因为打捞工作刚刚展开,一点收获都没有,负责守卫营地的人也不上心,所以很轻易地就被那些人混进去了。 “……然后他们抢走了罗盘,把你丢进了海里,幸亏马拉博士晚上睡不着,看到可疑的人影带喊了人去追,把他们抓了个正着。然后就发现你浑身是伤漂在海里。如果慢一点,说不定你就淹死了。” “等等,你是说我被人打了?”胡安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他只记得那个离奇的罗盘。 莫名其妙掉进了海里?那确实有,还差点被巨浪卷走呢! “那是几点钟的事?” “呃,好像是晚上十点。” “不可能。” 胡安清晰地记得,那刺眼的太阳,还有在阳光下拼命发光的罗盘水晶球。 尼克神情犹豫,明显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了,主要是前几天胡安那副毫无理智的样子吓到他了,他很担心一句话说得不对,刺激到胡安。 胡安也在盯着自己的助手。 胡安最擅长的事,不是做测绘,也不是挖掘考古工作,而是“看人”。 他看人很准,这为他的工作跟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胡安一度怀疑那个罗盘再次出现是尼克把它偷回来的,可是根据他现在观察到的反应,胡安相信这里面没有尼克的事。 “跟我说说那个罗盘。”胡安从病床上坐起来,冷静地问。 “罗盘?”尼克下意识地露出抗拒的表情。 胡安立刻追问:“警察是不是相信了那个古董商人的话,认为我们偷回了罗盘?” “对!” 尼克抱住脑袋,懊恼地说,“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我,马拉博士也责怪我……那个古董商人更是指认你,说在你的帐篷里找到了罗盘。” “然后呢?” “上帝啊!问题就在这里,古董商人坚持说他从你的帐篷里拿到了罗盘,后来在混乱里失落了,也许是掉进海里了,可是他不承认,一直在污蔑马拉博士跟医院,说事发后有人趁乱偷走了那个罗盘,毕竟是金的链子。” 尼克都快哭了,这几天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胡安被打得浑身是伤,发着高烧胡言乱语,根本帮不了他。 考古团队、医院被古董商人反咬一口,都很生气,事情又是胡安与尼克挑起的,当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事实上尼克已经被考古挖掘队解雇了。 如果这里不是牙买加,很难找到技术高超的测绘师替代胡安,胡安也会丢工作。 “让我想想,那个古董商人在什么地方?”胡安头痛地问。 “蹲在警察局。” 尼克说这要感谢马拉博士。 作为海下挖掘项目的负责人,马拉博士质问为什么外人能够混进工地,为什么能准确找到胡安的帐篷位置,以后如果丢了文物跟金子宝藏算谁的责任。这些话直接堵死了牙买加政府官员的嘴。 马拉博士又质问那个古董商人有没有证据,证明胡安测绘师偷窃骗取钱财,毕竟罗盘在帐篷里发现,是古董商人与他的手下说的,没人看见。 马拉博士还犀利地指出,古董商人不知道怎么丢了东西,却想挽回损失,于是把主意打到了胡安跟考古团队头上。 古董商人的真实计划是,如果罗盘是胡安偷的,他正好找回东西,如果不是,胡安拥有类似物件的可能性很大,捞一笔也不算亏,谁让胡安的考古队真实身份暴露了呢?在古董商人眼里,胡安就是有油水的肥羊。 马拉博士也不算空口污蔑,因为从那群家伙身上搜到了很多东西,都是从营地里偷拿的。 可是谁都知道,这不算证据,那些人就是这个小偷小摸的习惯,包括一些白天在营地里干活的工人。 所以马拉博士心底其实还是怀疑尼克偷了罗盘,折腾出了这场意外,至于后来罗盘被谁拿走就真的不知道了。 尼克很委屈。 “我会向马拉博士解释的。”胡安拍着尼克的肩膀说。 胡安的心情很沉重,这个罗盘究竟是怎么回事? 尼克小心翼翼地看着胡安:“那个……除了那群混账,后来警察也搜查了你的帐篷,东西被翻得一团糟。据说那群强盗偷了你的望远镜、钢笔、墨水、剃须刀……不过这些东西被追回来了,就是有些被摔坏了……” 胡安揉着脑袋,痛苦地问:“还有没有更糟的消息?” “有!”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马拉博士?” 胡安与尼克同时惊呼。 考古挖掘队的马拉博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南欧人,头发已经掉光了,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看起来非常强壮。 马拉博士走到病床前,抱着手臂叹气:“亲爱的胡安,你惹了一个大|麻烦。” 胡安非常尴尬,只能道歉。 然后马拉博士丢了一个重磅炸|弹。 “古董商人昨天晚上死了。” “什么?” 尼克震惊得眼珠都要突出来了。 胡安感到浑身发冷,他想起了那个诡异的、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的记忆。 他泡在海水里,手里捧着一个发光的罗盘,耳边响起诡异的声音,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巨浪。 “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听说毫无预兆,口鼻流血。”马拉博士很烦恼。 胡安想起了那位医生的话,连忙把办公室约见的消息传达给马拉博士。 “太好了,我正要去问问,听说医院里有人去警察局验尸了,也许他们知道古董商人的死因。” 马拉博士说着,看了尼克一眼。 胡安立刻为自己的助手作证,罗盘的事情跟尼克没有一点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想要等调查清楚之后重新雇佣尼克。 “好吧,等你出院,我们再谈。”马拉博士离开了,胡安的心里却很难平静。 直觉告诉他,那个罗盘有诅咒,可是理智先一步拒绝了这样不科学的猜测。 *** 当天夜里,暴风雨吹得医院窗户哐哐作响。 胡安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他在病房跟走廊上走了一圈,顺手关了所有窗户,被雨水淋湿了小半边身体。 护士看到了,立刻推着胡安回到病房,因为担心他发烧,又给他量了体温,还严厉地命令胡安不许下床。 胡安听说医院派去海滩给他做急救的医护人员,被古董商人诬陷为偷窃罗盘的可疑人员之后,头更痛了。现在面对护士的严厉要求,胡安也不争辩,选择继续躺着看天花板。 他把手臂枕在脑袋后面。 突然,他感到枕头 胡安一掀枕头,目光凝固在金链罗盘上。 手臂克制不住地颤抖。 胡安知道,如果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不可能没人发现。 那么会是谁?是谁趁着他去走廊的时候,把东西塞进了他枕头底下? 这间病房只有他一个人,其他床位都是空的,窗户还是关死的。 护士的休息室在另外一个方向,胡安虽然离开病房,却一直注意着走廊上的动静,他发誓根本没人进入这个房间。 除非有人能在夜里顶风冒雨撬开窗户进入病房。 ——拥有这样身手的人,为什么要往枕头 这是要诬陷人,还是想要吓死人? 胡安这次不敢碰触罗盘了,他用床单垫着手掌,小心翼翼地拿起罗盘,纠结地想着要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胡安敢对马拉博士说实话,可是他不敢对牙买加的警察说那些看起来像疯了的话,被医院的人发现会更糟。 衣服上没有口袋,只能塞进枕芯。 胡安打算睁着眼睛到天亮。 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刚才一点都不困的他,眼皮重得像是坠了石头。 胡安把枕头放回原位,自己往 他渐渐失去了意识,沉入梦境。 *** “哗啦啦。” 又是海浪的声音。 胡安警惕原地蹦起,摆出了一个格斗的架势。 然后他撞到了木质台阶,疼得他抱着右腿直跳。 “呵呵,年轻人。” 一个低沉的英伦腔调。 胡安看到庭院里放着一张桌子,一把遮阳伞,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靠在安乐椅上抽烟斗。 远处是蔚蓝的海水,这是一座伫立在山坡上的房子。 附近是差不多构造的红顶别墅,庭院里鲜花盛开,天气晴朗,海风凉爽。 这绝对不是位于热带海域的牙买加。 “您好,先生,请问这是什么地方?”胡安站在台阶旁边,警惕地问。 “这是一个梦。” 老人慢吞吞地说,“这就要问你了,为什么连续三天跑到我的梦里大喊大叫。” “什么?”胡安震惊。 他下意识觉得对方倒扣罪名。 他的生活被完全扰乱了,还发生了各种莫名其妙的事。 “先生,人是不可能前往别人的梦里的。” “一般情况下,确实不能。”老人在桌子上敲敲烟斗,这时石子铺成的小路尽头走来一个男人。 胡安曾经以为马拉博士是他见过最强壮的探险家,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这个背着半人高的包,手持登山杖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强壮,简直是一头人立而起的灰熊。 他的眼睛是奇特的红色,胡安被他看了一眼,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几天被你骚|扰的第二个梦境受害者来了。”老人笑着说。 灰熊男人在庭院门口停住脚步,他取下帽子,向胡安点了点头。 胡安本能地分析,直觉告诉他对方不是凶恶的歹徒,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友善? 太荒唐了! “来吧,请坐。”老人拍拍桌子,庭院里又忽然多出了两张摇椅。 胡安这时才看到这位老人的容貌。 他看起来像是六十岁,又像四十岁,那些皱纹没有为他的衰老作证,反而像在装饰岁月。他的眼睛很亮,蕴藏着智慧的光芒,手臂有力,透过衣服可以看到一部分肌肉。 好像随时可以拎起身边的椅子,把敌人砸晕。 “你可以叫我约翰。”老人笑眯眯地说。 第80章 下午茶 应该怎样形容这个荒唐的梦境呢? 海风悠悠地吹拂, 桌上摆着英式下午茶。 装着果酱松饼的藤编篮、司康饼与三明治叠放的红釉瓷盘、六种果酱组合的彩色玻璃罐…… 最后是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 “牛奶壶、果酱罐都来自威尼斯的穆拉诺玻璃工坊,它们是杰出的艺术品。”约翰心满意足地捧着白瓷红茶杯,顺手给自己的客人展示那些美丽的玻璃器皿。 庭院里的花卉开得很热闹, 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花朵也很小, 随着藤蔓缠绕在木质围栏上 大树枝叶把阳光剪成细碎的光影,撒在庭院里,伴随着海风一晃又一晃。 树根弓起的天然木条凳上睡着一只灰蓝色的英国短毛猫, 会在梦里蹬腿。 屋顶的红色、树木的浓绿,木质台阶与围栏的褪色白漆、远处海面……这些色彩是如此鲜活。 胡安是一支考古探险队的测绘师,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无数壮观的景色, 他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座普通房子的庭院深深吸引, 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温暖宁静的气息, 像一幅安逸美好的乡村油画。 “这里是什么地方?”胡安情不自禁地问。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出这个问题了,但是这次他的语气里少了警惕戒备, 只剩下惊叹。 “我的梦境,当然还有更准确的说法, 这里是我的家。” 约翰拿起白瓷茶壶, 给另外两个杯子倒满红茶:“我已经等了你很长时间,你再不出现, 我可能就要起床了。” “什么?” 胡安下意识地接话,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入睡的时候是深夜, 约翰所在的地方可能已经到清晨了。 “你在英国?” “英国人当然在英国, 我是一位退休的侦探。”约翰咬着烟斗, 靠在摇椅上, 打开了手里的报纸。 胡安忍不住望向旁边座位上一直保持着灰熊男人。 男人没有喝茶, 他主动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汉斯·费舍尔,一个梦境治疗师。” “什么治疗师?”胡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等,世界上有梦境治疗师这个职业吗? 这是一个骗局吗? 胡安甚至开始自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疯了?否则为什么会做这样离奇的梦? 约翰手一挥,满桌的下午茶就消失了。 “我挺喜欢梦境的,你看,不需要收拾餐具,还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变出来,就像一位魔法师。” 约翰靠在摇椅上,看到胡安一脸努力想要找出科学依据,却又被现实打败的挣扎表情,忍不住笑了:“……年轻人,你让我想起我年轻时的一个朋友,他跟你一样坚定地相信科学。” 约翰双手的指尖相抵,认真地说:“当然科学在任何时候都值得相信,问题是人类还没有掌握科学的全部面貌,so、so……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更像骗子颠倒黑白的洗脑说词。我们还是谈谈你遇到的麻烦吧!” 胡安满眼警惕。 约翰懒洋洋地伸手,示意到了梦境治疗师出场的时候。 灰熊汉斯沉声说:“梦境治疗师负责解决的,一直都是梦境之外的事,梦只是一个倒映现实的影子。” 胡安打量着他,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名字听起来像德国人,外表却像生活在高纬度寒冷地带的东欧人,这个人很复杂,身上的气息有很多矛盾之处。 简单地说,汉斯性格坚定,很有领导力,有马拉博士的影子但是比马拉博士优秀很多。 “你是考古队员或者冒险家吗?”胡安忽然问。 “我专门接受科学难以解释的危险神秘事件委托,调查其中的真相。”汉斯回答。 “你有一个团队!” 胡安非常肯定,汉斯平静地点头。 “你去过很多地方,你……几次死里逃生。”胡安目光在汉斯脸上、脖子上的伤疤那里停留,“你不是一个梦境治疗师那么简单,除非这份工作需要在梦境里挑战撒旦。我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那是一个退役的狙|击手,他在噩梦一般的战场上活了下来,而且没有崩溃,他的眼神跟表情就像你一样,因为你们见过地狱。” 汉斯沉默。 约翰又笑了。 胡安转头望向约翰。 直觉告诉胡安,虽然灰熊汉斯是一个很有魄力的领导者,但是汉斯对这位老人非常尊敬,他不能忽略约翰。 约翰扶着脑门,摆摆手示意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很优秀。” 汉斯接过了话题。 他的声音沉稳,吐词节奏平缓,让人不由自主地聆听他口中说出的话语: “让我们从头开始,我相信你大概是在三四天前,开始发烧或者意识混乱,因为你一直闯入我与约翰的梦境,约翰在英国而我在格陵兰岛的东部,所以从时间上判断,你几乎是全天昏睡。” 汉斯拿起一支笔,制止胡安发问,继续说:“你胡乱呼喊的那些话,包括‘罗盘’、‘海浪’、‘救命’,你相信自己掉进了海里,一直在奋力游泳。” 胡安的脸色发白。 虽然这些话他已经听医生说过一遍,但是尴尬不会减少,只会加深。 “如果你觉得你的遭遇跟那个罗盘有关,你可以描述一下那个罗盘的样子吗?”汉斯认真地问。 “我能画出来。” 胡安从汉斯手里接过钢笔跟本子,直接在纸上画出了那个罗盘的外观、内表盘、还有水晶球发光的样子。 速度很快。 胡安不懂得在梦境里“变魔法”,而且这里也不是胡安的梦境,他没法“心想事成”,所以这一手快速简洁的画技震住了约翰与汉斯。 “我是测绘师。”胡安放下钢笔,终于主动向灰熊汉斯握手,“你们可以叫我胡安,我是西班牙后裔,名字很长也很复杂。这个罗盘是我在一座悬崖上发现的,自从捡到这个东西,我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 汉斯把笔记本递给约翰,后者仔细端详那个罗盘,然后摇摇头:“我没见过这个东西,不过我们可以推测出你遇到了什么,倘若你愿意的话,我们会帮助你的生活恢复正常。” “我需要付出什么?”胡安摊开手,坦然地问,“或者我应该问,先生们,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 约翰重新抽起了烟斗,笑着说:“你想听真话?真相就是我们都是倒霉鬼!你现在的经历是我们的过去,而我们帮助你,是因为我们不想让自己平静的生活完蛋,危险要扼杀在摇篮里。” “我猜,可能还有假话?” “是的,假话就是——恭喜你,胡安,你被神选中了。” 一阵风吹过庭院,有树叶飘到胡安的头顶上。 胡安眨了眨眼睛,他没有笑,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汉斯与约翰的脸,然后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句也是真话!” “哈哈哈!” 约翰大笑,他决定把今天的经历写进书里。 ——我们都知道的那两位邪神,总是能在黄沙里捞出金子,在这颗遍布着人类的星球上精准地选出一个能力出众的人。 不,我不是在自我吹嘘。 *** 胡安艰难地听完了汉斯一堂关于什么是邪神、邪神与邪神眷属会带来多大危害的神秘学讲座,还分析了大量案例。 胡安很崩溃,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些胡说八道,可是理智与直觉不停地敲击他的脑袋,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他快要精神分裂了。分成一个相信科学的测绘师,以及一个想要解决麻烦的普通人。 “我一直不相信有上帝,你们告诉我这是真的,然后告诉我很不幸,世上有恶魔?”胡安抱着脑袋。 汉斯纠正:“那不是恶魔,邪神跟人类一样是一种生物,只是更强大,邪神比人类更早地出现在地球上。我们称呼祂为神是千百年来的习惯,祂们的力量对于人类来说,确实跟神一样。” “达尔文知道吗?”胡安扯动嘴角,表情僵硬。 汉斯没有接话。 胡安闭上眼睛,痛苦地说:“好吧,现在的情况是有一个邪神选中了我,罗盘就是祂的信物,我的异常都是因为窥见神秘、接触了真实的世界。请问我怎么才能摆脱掉这个麻烦?” “让那位邪神满意,简单地说,完成他想让你去做的事。”汉斯面无表情地说。 约翰举着烟斗,示意道:“幸运的是,这位邪神很讲道理,不是那种难以沟通的家伙。” 胡安干巴巴地说:“我猜还有一个‘but’的转折,我等着呢!” “咳,但是呢!这位邪神去年失踪之前,他跟他的盟友,跟另外两位邪神起了冲突。” 约翰坐直身体,盯着胡安说,“所以有个很糟糕的情况,你拿着罗盘掉进海里时,面对的不止是那位很讲道理的邪神,还有另外三个邪神,而他们可能还在持续战斗。 “罗盘可能是战斗里失落的,你无意间捡到了,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可是根据你说的罗盘发光、罗盘带着你掉进海里、罗盘一直坚持不懈回到你身边的这些异状,我想我们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糟糕的可能。邪神故意留下罗盘,想要通过它拐走一个人类。 “邪神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怀疑他们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这个地方限制了他们的力量,他们没法离开,而人类可以进出。” 胡安的眼睛越睁越大,神情扭曲。 约翰点了点桌面,继续说:“我们认识的那位邪神跟人类一样,喜欢找熟悉的人类来帮他解决问题,而汉斯是梦境治疗师,汉斯的梦境无限接近神秘危险的边缘,邪神可以随便进入他的梦境。那么邪神放着汉斯不用,去找一个新人,这不符合他的习惯。排除所有不可能,答案只能是邪神没法找到汉斯,他们被困的地方很特殊,只能原地等待一个人类捡起罗盘,而你被‘选’中了。” 约翰直视着胡安,表情温和,语气却铿锵有力得像是击打在岩石上的海浪。 “你是测绘师,刚才你询问汉斯身份时候还提到了考古队员跟冒险家,我大胆假设一下,你的工作跟这两者有关,毕竟你不像是政府官员或者军人。 “你每次出现的衣服,证明了你在热带地区或者南半球。 “你今天说话很清醒,我猜你已经退烧了,你进入梦境的时候是夜晚。 “当我提到我应该起床的时候,你认同了这点并且非常肯定地指出我在英国,你很清楚我们之间的时差,相信了我的时间是清晨。所以根据时差你的位置在大西洋这一边,而不是往欧洲去的方向……多么巧啊,我马上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一条新闻。” 约翰捡起摇椅上的报纸,手指一抹,报纸的头版与日期全部改变。 变成了一周前的泰晤士报。 牙买加政府宣布聘请世界上最出色的海下打捞团队,挖掘昔日的海盗首都罗亚尔港。 第81章 特训 罗亚尔港是什么地方? 据说它是一座邪恶堕落的城市, 就像圣经里的索多玛城。 人们不喝清水,只喝烈酒。 城市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杀戮,躺在街头的不是尸体就是醉鬼。 集市上堆满了世界各地的货物与奢侈品, 整船的黄金等着进入海港。 海盗们跳进装满金币的浴桶,搂着女人,举着武器彻夜狂欢。 这是冒险小说与航海手记里面最常见的描述。 来自被海盗掳到罗亚尔港侥幸等到了赎金的贵族、成功出逃的奴隶、走私商人,以及驻扎在罗亚尔港的英国士兵。 为了夺取西班牙在美洲获得财富,英国公开发售劫掠许可证, 鼓励海盗攻击各种海船, 并且庇护海盗,为他们提供补给。 自从1670年英国获得了罗亚尔港,它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海盗船队停泊地, 这种畸形的繁荣持续了三十年,直到一场大地震摧毁了整座城市。 “……人们相信那是来自上帝的惩罚, 因为罪恶之城不该存在。” 约翰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他看到胡安的表情已经恢复了,这才停止发言。 胡安被约翰那一连串精准的分析惊呆了,他下意识地表现出了抗拒,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没有人喜欢被看穿,大家都会惧怕这种通过细节就可以掌握秘密与真相的人。 不过胡安很快就从这种抗拒情绪里挣脱,理智逼迫他冷静。 胡安的双手插在头发里,然后重重地拽了两下。 “我不相信有上帝, 事实证明确实没有,那么你的意思是……那不是一场大地震?” “不, 我不知道。” 约翰慢慢靠回躺椅, 举着烟斗说, “我需要去翻阅资料, 已经到我的起床时间了,胡安先生,我们今晚再见。” 随着他的话语结束,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 它们在膨胀。 就像一个彩色的肥皂泡,忽然破掉。 胡安坐着的椅子也消失了,他正在惊慌,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住了他。 天旋地转之后,胡安发现自己掉到了一个昏暗的房屋里。 这里似乎是冬天,壁炉里生着火。 墙纸上有一道弧形的血迹,天花板与地毯上也能看到成片的血渍,门窗紧闭还钉上了几根木条,桌子与家具也被推到了那里,屋子外面有诡异的声音。 低沉的嘶吼,嘎吱嘎吱的怪声。 就像有野兽蹲在门口啃骨头。 胡安感到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抓起了烛台,这是距离他最近的东西,可以当做武器使用。 然后他看见插蜡烛的铁杆上有一些粘稠的黑色液体。 这些恶臭的液体好像还会扭动。 “砰。” 胡安用最快速度丢掉了这个烛台,他喘息着,想要在这个房屋里找到安全的地方。 “抱歉,我的梦境很糟糕。”灰熊汉斯的声音响起,他从黑暗里走出来,用火钳挑亮了壁炉里的火焰。 那些奇怪的声音、血渍、液体都像是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莫名的恐怖感。 胡安这才觉得好了一些,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问:“过去的那几天我一直往这种梦境里闯?” “是的。” “……” 胡安用西班牙语骂了一句脏话。 “这就是噩梦吗?我是说,你每天都做一样的梦?”胡安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汉斯没有回避,他直白地说:“就像你想的一样,我是梦境治疗师,但是我治不好自己的阴影。” 胡安瞳孔收缩,身体紧绷,脱口而出:“所以……这就是你所见的地狱?” 汉斯保持沉默。 胡安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他双手举起,又放下,就像一个想要发泄情绪的人最终选择了冷静。 “我猜,你没有制造一个美好的梦境,是因为有‘需要’?”胡安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脑子。 如果他没那么聪明,现在就不会生气。 汉斯脸上有愧疚的表情,他很认真地道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为你做了决定,我很抱歉。可是你需要通过训练……比我原本计划还要多的训练,因为问题比预计得严重,当你再次被罗盘带到邪神面前时,你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 胡安呼哧呼哧地喘气,跟铁匠铺里的风箱一样。 “你需要学会怎样保持理智,对抗敌人。” 汉斯的声音沉稳有力,他走到屋子的角落里,在胡安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拿起了一根木棍,丢在地毯上。 “你不一定能及时找到武器,不过在城市里,迅速拆掉桌椅不是很难,所以我们首先要学会怎样在木棍上刻一个符文。最简单的符文,可以发挥你击打的力量。 “第二个是符文组合,避免你的木棍被腐蚀。” 汉斯把木棍交给胡安,用鼓励的语气说:“最低等的怪物,是受到邪神力量污染的人与动物,它们没有理智,只会胡乱攻击。只要学会躲闪,就能杀死它们,现在门外就有一只,来吧。” 胡安:“……” 胡安艰难地扭过脖子,质疑地问:“等等,我记得我需要面对的是邪神?” “还是四个邪神。”汉斯说到这里,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像是缓解压力。 汉斯闭上眼睛,隔几秒又睁开,表情还是不变的沉稳:“情况是这样的,人类只要接近邪神,就有可能发疯或者死亡。你需要习惯这种‘刺激’,你连最低等的污染怪物都没见过,这对你的生存很不利。” 胡安懂了。 但他宁愿自己不懂。 “我参加过简单的训练,我是说……我能在格斗里放倒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胡安结结巴巴地说。 “那可能不太够。”汉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胡安无声地看着他。 汉斯补充:“污染生物力气很大,有锯齿利爪,皮肤坚韧,速度也很快。” “你是在形容‘残暴君王’吗?”胡安木然地问。 残暴君王,是1905年古生物学家为一种史前生物取的名字,胡安是考古挖掘队的测绘师,这是他熟悉的类比对象。 汉斯直白地说:“不,在你最后要通过考核的那个梦境,怪物的威力近似残暴君王。不过现在堵在房屋门口的,是威力最小的变异怪,它只有猎犬大小,像一团扭曲的泥浆,你能打倒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就能打败它。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真正需要做的是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 汉斯拍了拍胡安的肩膀。 胡安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可是理智让他再次脱离了想要疯狂呐喊的被动情绪,呆滞地听着灰熊汉斯的讲解: “记住,冷静!攻击它们的眼睛,眼睛的位置就是脑部,是致命的弱点! “很多人原本能够生存下来,但是他们被恐惧打败了。” “恐惧是根植在人类血肉与灵魂深处的情绪。有人从来没有见过蛇,但是听到这个单词就会害怕,还有人天生害怕火焰,这都是我们的祖先遗留给我们的恐惧,人类会继承远古的恐惧。 “邪神是什么样的存在?当你接近祂,听到祂的声音,感觉到祂的气息,你躯体深处的恐惧密码就被开启了,大部分人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疯,可是我们要维持清醒与理智……你不能直视邪神的真身,你只需要看着祂们的影子说话。” “邪神就在罗亚尔港,考古挖掘现场的所有人都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赶到牙买加,加勒比海太远了,灾难随时可能爆发,胡安,抓紧时间。。” 汉斯直视着胡安的眼睛,后者涣散的注意力在慢慢恢复。 胡安握着木棍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你可以劝说你的朋友离开牙买加。” 汉斯神情有些不忍,只是一瞬间,他又变得冷静而坚定,“可是你无法脱离灾难,那个罗盘会永远跟随你,这是你与邪神的‘联系’。约翰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如果你卖掉丢掉罗盘,罗盘会自动回来,如果有人偷走或者抢走罗盘,那个人会死亡。” 胡安想到了死去的古董商人。 他看着汉斯,汉斯指了指大门。 梦境重新“活”了过来,诡异声响与血腥气味折磨着胡安的神经。 半个小时后,胡安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进了门。 “下一个是什么?”胡安虚弱地问。 汉斯开始改变梦境的景象,他们掉在了一个村庄附近,远处有巨狼的身影在互相撕咬。 胡安发现自己的伤势瞬间恢复了。 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巨狼就冲了过来,然后汉斯一手摁住巨狼滴着涎水的脑袋,一手摁住不断发抖的胡安,让两者保持了一个很近的距离。 胡安惊叫,但叫着叫着就没声了。 他想起这是汉斯缔造的梦境,在这里他不惧受伤,死了也没事。 汉斯还能在危急时刻“停止”一切。 就像现在,瞪着那畸形恶心的狼头看久了,勉强可以忍受。 …… …… “跑起来!” “战斗!别忘了使用符文!” “怪物也曾经是人,它们不是邪神眷属,可以对付!” …… …… 胡安扶着自己废了一样的膝盖,他难以理解地问:“我以为这个梦境会持续四个多小时,为什么我感觉已经过去了三天。” “梦境的时间可以拉到很长。”汉斯回答。 他站在胡安身边,就像一座山那么高——这是胡安精神无法承受高强度的压力开始产生的错觉。 “这些怪物,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吗?”胡安抱着脑袋问。 “是的。” “包括明天你说的考核,你战胜了残暴君王?” “是这样。”汉斯很认真解释,“其实考核不需要你战胜怪物,只要不被恐惧吞噬就可以了。” 第二天精神恢复的胡安进入梦境,被调整作息专门等待他的汉斯直接拉进了一条燃烧着的街道。 房屋倒塌,废墟里冲出了数十米高的弯角恶魔,狠狠扑向一头巨蜥。 胡安目瞪口呆,然后亡命逃窜。 他在黑夜里想尽一切办法躲避,不是被砸死,就是被怪物踩死。 每次即将死亡,梦境都会停止,然后一切重来,胡安被随机扔到废墟的新角落挣扎求生。 有一次胡安即将成功,结果被废墟 最让胡安感到崩溃的是,竟然还出现了第四只残暴君王级的异变怪物。 “汉斯?” 当胡安最终爬出废墟想要找梦境的主人时,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年轻很像汉斯的男人左手提着阔剑,右手抄起一根银白色的骑士长木仓冲向那四个怪物。 胡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约翰的智慧与汉斯的力量,真的是人类吗? “我觉得邪神选错了人。” 梦境变化,胡安坐在约翰的庭院里,麻木地表述自己的意见。 第82章 定位 初升的太阳照在海岛的棕榈树上, 一个人影正在奋力攀爬峭壁。 胡安腰间系着绳子,手里拿着登山镐。 现实时间五天,梦境时间大约三十五天的特训, 让胡安有了明显的变化。 ——单对单打败史前生物残暴君王是不可能的, 可是怎样闪避、怎么让自己变得灵活敏捷的思路习惯学全了。 胡安的动作一开始还很生疏, 这是身体跟意识无法契合造成的, 不过他的速度在慢慢提升。 数天前攀爬这座陡崖的记忆开始浮现,同时出现的还有汉斯在梦境里的教导。 一个只会在地面上跑的神秘调查员, 肯定活不长久。 在梦境里, 异变怪物会从各个地方出现, 袭击人类。 建筑的阴影里、下水道井盖、树顶、屋顶、路边的车辆…… 胡安以自己差点死掉一百次的经验发誓,只有他想不到, 根本没有异变怪物不会躲的地方。 危急关头,会攀爬就是多了一条逃生选择。 胡安熟练地试探着峭壁上可以落脚的凹缝,扒拉着石头登上崖顶。 站在这里俯瞰脚下, 金黄色的沙滩像一条绸带, 海湾波涛起伏。 海盗首都罗亚尔港就沉睡在蔚蓝海水之下。 …… …… “胡安, 请告诉我,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的罗盘?” “一座山崖上, 这很重要?” “如果把罗盘看做一个捕鼠夹的话, 是的,它的位置很重要。” 梦境的庭院里, 约翰举着烟斗说,“我很抱歉, 道理是一样的, 既然邪神想用罗盘来捕获人类, 那么必然要做出一个最优选择。就用你抓老鼠的经验, 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呢?” 胡安已经在这几天的梦境里被约翰的智慧折服。 虽然这个比喻让他很不舒服,但胡安还是第一时间认真思考。 “……捕鼠夹会放在老鼠容易出现的地方,比如厨房、或者是墙角的老鼠洞附近。” 想到这里,胡安忍不住抗议,“可是那座山崖非常险峻,一般人根本爬不上去,这不符合猜测。” 约翰用手点了点桌上的地图,这是他从伦敦一家图书馆里翻出来的牙买加航海图。 “你画一下山崖的位置,包括你们的营地方向、罗亚尔港沉没之处、还有现在的城市……” 胡安接过笔,不仅在地图上做好标注,还唰唰地画了一个速写,分别是陡崖上的俯视图,以及在考古挖掘营地的海滩上遥望城市与山崖的距离图。 牙买加东南角这一块的地形是巨大的月牙湾。 弧形的陆地、深深凹进去的海湾,陆地看起来其实更像一个左右颠倒的“C”字母。 曾经的罗亚尔港就在C的底端,而现在的牙买加首都金士顿在C的顶端弧线上,非常巧合的是,这座山崖就位于C的侧壁。 约翰看着那几张构图清晰,简洁明了的速写画,微笑着说:“你说邪神选错了人,我觉得没有,你很优秀,你让我拂去了眼前的迷雾。” 不等胡安发表意见,约翰就指着地图,进入了严肃的讨论环节。 “邪神要找一个人类,却不把罗盘放在人最多的地方,比如港口,反而选择了人迹罕至的峭壁,这说明了什么?” “……是设置的筛选条件?邪神不想要一个能力差劲的人,条件是至少能爬上悬崖?”胡安闷闷地说。 “很不错的想法,还有呢?”约翰继续问。 胡安摇摇头。 他的只是看人很准,跟陌生人见面的时候表现出的判断能力跟侦探一样,可他毕竟不是侦探,他没见过那位名字叫詹森的邪神,搞不清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 约翰盯着地图说:“因为这里很安全。” “什么?” “如果有海啸巨浪,罗盘藏在这里不会被冲走,你觉得陡崖很难有人能上去,可是如果罗盘被埋在海底泥浆里,被发现的概率会更低!山崖已经是最容易捕获人类的地方了。” 约翰语气沉重地说,“灾难比我们预计得还要大,城市随时会被巨浪吞没,这是一定会发生的。邪神的目标是人类,不止是你们考古队或者附近城市里的人类,甚至包括数百年后来到废墟里、重新建起城市的人类。” 胡安手脚发凉,他可不想看着考古队里的人死去,他忍住对邪神的厌恶,皱眉问:“我应该怎么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约翰像是看出了胡安的心思,但他没有任何纠正的意思,对邪恶力量始终保持警惕与排斥,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 “爬上这座陡崖,然后在那里握住罗盘,让它把你带到邪神面前。 “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是邪神自己选择的。 “记得在那之前,先找找有没有别的提示。” 约翰沉默几秒,抽着烟斗说:“我感觉会有的。” ……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 胡安拿起手电筒,从背包里取出简陋的金属探测器,沿着石缝依次检查。 然后探测器发出了响声。 就在他发现罗盘的位置,深处好像还有东西! 胡安拿起镐子,对准那个位置开始挖掘。 在树根与泥巴里,胡安看到了一抹金色。 一模一样的金链子,只是挂着的东西不一样,好像是怀表? 胡安的手开始颤抖。 他想起了昨夜梦境里约翰最后的叮嘱。 “罗盘代表位置,也可以说是空间,如果你发现了一颗珍珠、一块金币……埋得很浅,那说明问题不算严重,那是罗盘主人的盟友,另外一位邪神的东西,用来加深‘联系’或者捕捉第二个人类的。 “如果藏得很深,还是一个跟时间有关的东西。胡安,我们有麻烦了。” 阳光照在怀表的外壳上,也是熟悉的晕眩感。 胡安飞快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然后背起了登山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营地。 他同时打开了怀表与罗盘。 一个无形的旋涡将胡安拽了进去,他的身影一阵模糊,又一阵扭曲。 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 詹森看着手里的怀表,叹了口气。 细长的黑色藤蔓捞起怀表,用力地塞进石缝。 ——原本放在那里的罗盘已经不见了。 这是当然的,从那个人类捏着罗盘闯入这个停止的时间,藏在石缝里的罗盘就没了。 “再深一点吧。”詹森自言自语。 那个人类第一次很明显没发现怀表,只找到了罗盘。 盖密尔坐在旁边,悠闲地托着腮问:“藏太深了,那个人类很有可能发现不了。” 詹森停止动作,神色抑郁。 “那他就会死。” 詹森没有办法挡住古柯罗,但他跟盖密尔也不可能同意古柯罗提出的结盟建议。 “别急,就算那个人类死了,我们还能继续找第二个人类。”盖密尔用邪神的思维安慰道,“反正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我们不急。” 如果古柯罗在这里杀死了罗盘的拥有者,那么在拥有者原本的时空,就成了一件失踪案。 “往好处想,或许会有一个侦探或者警察愿意调查这起神秘失踪案呢?他们会发现失踪者曾经昏迷、胡言乱语,拿到过一个奇怪的罗盘。如果我们的运气再好一点,那位侦探查到罗盘的发现地点,跑到这里挖掘……” 盖密尔指着怀表,示意第二个人类就被成功捕获了。 “只要有了‘联系’,罗盘会自动找上‘怀表拥有者’,然后——砰,人就掉到我们面前了!” 詹森:“……” 詹森怀疑盖密尔戏剧看多了,小说读多了,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我还是希望发现罗盘的人类足够聪明,知道回头再去找线索。”詹森看着怀表被泥土覆盖,深深叹息。 盖密尔问:“你为什么对自己找的调查员没信心?约翰肯定会吧,汉斯也会。” 詹森瞪着他说:“你不能要求每个调查员都那么优秀,换了我们自己,你觉得我们会发现这个线索吗?” 盖密尔:“……” 几次玩侦探游戏都失败的邪神沉默了。 詹森看着远处的海面,继续发愁:“我们阻止不了古柯罗杀人,古柯罗有空间天赋,我们赶不上的。所以直接掉在我们面前是那个人类唯一的活路,我们只能在这座山崖上等他,因为这里是他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希望他就算没有发现怀表,也能战胜恐惧,回到噩梦的起源之处,而不是连夜逃离这座海岛。” 在两处时空的地理位置无法重叠的情况下,随机“掉落”的可能性更大。 只有那个人类站在山崖上打开罗盘,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才会最高。 如果能发现怀表,那就是百分百的定点“掉落”了,是最理想的情况。 “就像古柯罗说的那样,这个人类死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第二个人类,然后我们遇到的困境没有丝毫改变,第二个人类还是会被古柯罗杀死……甚至更糟,第一个人类还有第二次穿越时空的机会,让我们做了准备。可是第二个人类你觉得会有吗?我们没法离开这座山崖,要一直等下去……” 詹森的声音忽然停止。 他倒退一步,看着眼前逐渐成形的旋涡。 一个背着登山包的人类摔在了詹森面前。 左手怀表,右手罗盘。 詹森傻眼了,他忍不住看那条石缝,这么快吗?他刚埋好啊! 盖密尔飞快地拿起威尼斯面具戴在脸上,打了个响指。 然后他上前一步,挡在胡安面前,对上扭曲了空间飞速赶来的魔毯说:“我承认你有天赋,你能杀人,可惜啊,你运气不好!” 第83章 向雇主报道 魔毯没有回应盖密尔的挑衅, 祂在看詹森。 因为古柯罗知道这不是运气,而是成功定位了时间缝隙,否则不可能控制一个渺小生物的跌落地点, 这完全超出了古柯罗的预计。 古柯罗原本以为, 那是祂跟盖密尔的阴影化身融合之后才会拥有的“天赋”。 ——詹森是怎么做到的? 魔毯像是第一次“认识”詹森那样,从头到尾仔细打量。 盖密尔不满地怒吼:“古柯罗!” 魔毯扁平的躯体边缘飞快地翻卷着, 似乎预示着祂很不平静的内心。 詹森根本不知道古柯罗的失落与惊讶。 詹森现在只想赶走魔毯, 保住这个摔晕的人类生命。 寒冰沿着岩石向下蔓延,整座山崖变成了一柄尖锐的冰刀, 插在海边的沙土里。 一条条狰狞的冰棱交错生长,直接给山崖“造”出了一个外罩的恐怖冰笼。 这些冰块不是白色, 而是一种奇特的黑蓝色,却又是半透明的,古柯罗可以看到里面的詹森与盖密尔。 ……警惕地举着两根触手的藤蔓球,以及一块躯体上泛着赤红光泽的怪异岩石。 这道冰层可以映出真实? 古柯罗疑惑地想, 祂仔细注视,终于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冰。 它的内部构造非常精妙, 充斥着混乱无序的力量。 光线进入厚厚的冰层之后, 经过了复杂的折射与力量改写。 从外面看, 里面的东西都是“真实的模样与色彩”, 可是从冰层里面看,外面就是一片昏沉无光的黑,用低等生物的眼睛是无法捕捉到“真实”的。 ——看不到,就不会受到伤害。 所以, 是为了保护那个人类? 魔毯当然不会想到詹森有珍惜玩具的习惯, 反而觉得是自己之前的威胁起到了作用, 詹森害怕这个人类被杀, 担心这一个死了就真的找不来第二个人类了。 “胆小的新神。”古柯罗自言自语。 魔毯决定纠正的盟约条件,审时度势嘛,祂要重新对盖密尔与詹森发起邀请。 对,不止是盖密尔,还有詹森,古柯罗决定稍微重视一下这个新神。 魔毯瞥了黑色的冰封牢笼一眼,飘浮着离开了。 *** 胡安感到浑身疼痛。 摔得。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扒拉了两次,感觉到了指间那层潮湿的泥土。 等等,罗盘与怀表都不见了! 胡安一秒翻身而起,神情警惕。 盖密尔看着这个人类的手飞快地按在腰间的武器上,身形佝偻蜷缩着,做出防御的姿态,眼睛紧闭,侧头倾听,耳朵轮廓微微抽搐,很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或者老鼠。 詹森也觉得很奇怪,这不像是一个遭遇神秘的普通人。 ——是崇拜邪恶力量的秘密教团成员? 不太像。 詹森看到了胡安身上携带的东西刻有简单的符文,非常粗糙,像是临时添上去的,材质也不理想。 这个人类身上并没有跟神秘纠缠过多产生的黑暗、疯狂、浑浊的气息。 他不像普通人那样好奇、惊慌,东张西望跳起来质问。 也不像邪|教徒那样贪婪、激动……他只有恐惧。 连这种恐惧的情绪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这个人类稳定住了,然后他慢慢地站起来,试探着摸索附近的东西,并且终于确定周围环境的安全性,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是低着脑袋,保持看地面的姿势。 詹森:“……” 这真的不对劲,是有人教过吗? 比如要跟邪神见面需要采取怎样的措施? 詹森觉得这个答案是闭上眼睛,给盖密尔戴面具的时间…… 即使邪神不想伤害人类,可是误伤很难避免的,如果邪神处在战斗状态里,那就要给邪神“赶走敌人”、“转换形态”的时间。 詹森表情微妙,这不就是他跟盖密尔刚才在做的事吗? 邪神跟人类在会面时,完成了一次“互相体谅”的过程? “哒、哒。” 漆皮鞋踩在覆盖白霜的石头上,声音非常明显。 胡安身体一震,手指握成了拳。 詹森古怪地看着这个人类的视线停在自己的鞋面上,然后慢慢抬起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你听到我脚步声的反应,就像听到了死神在敲门。”詹森在胡安面前站定。 詹森使用的英语,与约翰很近似,毕竟他们都是“伦敦绅士”。 这在无形中缓解了胡安的压力,他揉了揉脸,沮丧地说:“您好,先生,我是胡安,虽然我不是很高兴见到您,但这不由我选择。” 出乎意料的实话。 比起虚伪的言辞与奉承,邪神当然更喜欢听实话。 ——这样节省时间。 詹森纳闷地问:“你以前见我?” “没有。”胡安否认。 即使在汉斯缔造的梦境里,邪神也只是模糊的影子,没有清晰的面貌。 因为在梦境里还原出邪神的化身形态是很危险的,会吸引其他沉睡的邪神注意——汉斯解释说梦境领域就像是飘浮在岩浆上的一块巨石,很容易坠入深渊。 所以胡安经历了很多梦境特训,也没见过自己未来雇主的长相。 是的,雇主。 约翰与汉斯都告诉过他,那位邪神会给报酬的,而且信誉很好。 甚至比大部分有钱有权的人类的信誉都好。 胡安想要反驳的,但是想到某些权贵的嘴脸,硬是说不出话。 “我只是听说过你们,约翰与汉斯……对我提过。”胡安脸色僵硬。 “什么?” 听到约翰与汉斯的名字,两个邪神同时惊讶出声。 胡安干巴巴地说:“我来自1959年的牙买加岛,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罗盘……” 胡安看到了詹森手里的东西。 詹森收起怀表,把罗盘重新丢给了胡安。 “拿着它,否则你有掉进其他时间缝隙的可能。”詹森解释。 胡安只好抓紧了这个坑了他的罗盘,简单地讲述了他这些天的经历。 詹森与盖密尔终于明白胡安身上那些矛盾的特质是怎么回事。 特别是听到胡安的能力是快速绘图,擅长记地形,具有非常优秀的空间立体记忆力的时候。 詹森:“……” 这是收到了一个短期培训出来的人类调查员吗? 不,感觉更像是熟悉的猫狗听说你们在外面迷路了,紧急加派了一个能认路的同类,想把你们给带回来。 “我不懂神灵之间的战争,我只期望这场不知名的灾难,不要波及到现实世界,造成巨大灾难。” 胡安察觉到气氛变得古怪,他连忙说,“我是指1959年的那个世界,约翰说如果我发现了第二个跟罗盘类似的东西,就证明任务难度加倍,这个地方跟现实世界还有时间上的差异。” 盖密尔摸着面具,发现侦探先生真的很好用,根本不需要对新来的人类调查员解释情况。 胡安看着山崖外面那层灰黑色的冰层,试探着问:“是灰蝶在外面?汉斯也对我提过那两位邪神|的名字,我应该怎么避开祂们?” 一秒就位,主动要求执行任务。 清楚地知道危险来源,也了解敌人的强大。 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努力克制着恐惧站在邪神面前,等候命令。 盖密尔:“……” 海神也沉默了,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看习惯了自信的发光蚂蚁,对上这种被迫发光、努力合格,实际上恨不得马上逃跑的小蚂蚁,别有一番乐趣? “是的,这里是一处时间裂缝。”詹森没有海神那么恶趣味,他还是想要尽快解决问题的。 詹森也不挑剔胡安的亮度,毕竟有一个人类调查员就很不容易了。 詹森随手一挥,胡安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蓝色的水球。 水球中央是一座大岛。 詹森把水球放大,大到几乎占据了头顶整片空间。 胡安立刻看到了岛屿东南边的一座陡崖呈现着奇特的冰封状态。 “这是我们在的地方?” 当胡安的目光越过山崖,看到前方的城市时,他猛然地捂住嘴,眼睛瞪圆了。 “天啊!罗亚尔!沉没之前的罗亚尔港!” 胡安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他恨不得趴在水球表面,仔细观察罗亚尔港的建筑分布。 这还要什么水下探测?他看到了真实的城市景象啊! 搜集什么资料?等他回到1959年马上就能绘制出一张地形对照图! 詹森茫然地看着胡安的灵魂焕发出了明亮的光辉。 如果刚才是一个勉强发光、闪烁不定的小灯泡,现在这光亮度都快接近约翰了。 这一秒连蹦五级的强度是怎么回事? 胡安飞快地调整了呼吸,他转过身面对詹森与盖密尔,笑容跟表情真诚了很多。 “尊敬的先生,我能靠近这片城市吗?” “呃,事实上你必须去……我们要在这片封闭的世界,寻找时间裂缝的薄弱处。” 詹森迷惑地看着胡安的光亮度随着情绪的平复开始减弱,一路降低,但是随着詹森说出的话,又马上提升到了跟汉斯差不多的程度。 人类的意志力可以这样变化吗? 盖密尔都没见过。 “本来我们需要一个人类帮我们传信,不过你既然来了……好吧,人类的身体小、力量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对时间裂缝产生影响,而我们只要接近时间消亡的边缘,就会被时空无形的力量推出来。人类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寻路向导,罗盘会保护你的躯体,这颗珍珠可以抵挡邪神的袭击,如果遭受灰蝶与魔毯的袭击,你会立刻返回原本的时空。” 詹森解释到这里,胡安马上接话:“然后我再来到山崖,挖出怀表,定点降落到这里,对吗?” “嗯,在你消失的一瞬间,我就会知道。”詹森认真地回答,“怀表可以定位时间,罗盘定位的是空间,如果你把它们都带在身上,就无法在危急关头返回原本时空了。” 胡安懂了。 “我还需要一套衣服,否则我进入罗亚尔港会马上被怀疑,甚至关进监狱的。”胡安搓着手掌,迫不及待地说。 詹森神情古怪地说:“不,你用不着,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除了我们之外,所有人都像石雕一样……” 詹森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胡安的光亮度又在暴涨。 “他是在兴奋吗?”盖密尔低声问。 詹森木然地说:“他的恐惧都没了,只剩下兴奋。” 胡安什么都听不到,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被巨大的幸福环绕了。 让一个考古挖掘队的成员,回到过去的时空,亲眼目睹那没有覆灭的城市原状,还能上手随便摸!随便看!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是静止的!! 这还需要邪神付钱? 倒贴钱胡安都愿意! 第84章 一个重要的问题 “……太好了, 还是白天,光线很好。” 胡安把几辆堆着麻袋的木板车推到屋檐 这座在记载里被描述为黄金与香料之地的罪恶之城, 其实并没有那么特殊。 这里没有金子铸造的房顶, 也不可能有镶嵌宝石的建筑,大部分房屋都是岩石与木头的产物,只有靠近总督府的街道比较整洁。 “总督府、港口码头、奴隶市场、船坞、集市……嘶,很多集市。” 胡安记下了城市的大致分布, 就开始往下爬。 登上高处查看周围环境很重要,但是高处很危险, 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 这时木板车的轮子滑了一下,胡安赶紧趴下身体, 抓住麻袋保持平衡。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捏了捏袋子里颗粒状的内容物, 又拎起麻袋外皮, 透过这种带着细小空隙的粗糙纤维观察里面的东西。 “玉米粒。” 胡安很快得出结论,他抬头看了一眼附近的建筑。 在木板车原本停留的位置, 墙上有一扇小门, 站着一个衣服上全是油渍的胖子, 他也醉醺醺的,正不耐烦地给送货的人数着钱币。 墙边蹲着四五个戴着脚镣的奴隶。 奴隶们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他们借助着木板车的遮挡,围成一小圈。 胡安爬上木板车才看见奴隶们手里拿着一根磨尖的骨头,扎进最有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塞进了嘴里。 胡安:“……” 虽然知道这是历史的残影、是已经埋葬的时光, 但是这些保持着一个姿势的人类是有温度的, 不是蜡像或石雕。 他们的表情是凝固的, 可是身躯里依然有灵魂存在。 胡安一路走来,看到了醉倒在酒馆里的家伙,在街头互相砍杀的海盗,也包括了满脸麻木的奴隶。 人们身上的服饰可以提醒胡安,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在这座罪恶之城里,无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奴隶的数量很多,他们可能是商船上无辜的水手,也可能是美洲土著,救是救不过来的。 只能无视。 这不是一个阻止灾难的人类调查员应该管的事,更不是一个见证历史的考古工作人员应该做的事。 胡安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结果不是。 这些偷窃玉米粒的奴隶是不一样的。 一个奴隶拽着麻袋,准备把尖骨拉出口子的那袋玉米抹平一点叠进平板车,这样不会留下痕迹;另一个奴隶拖着另外一袋,手握尖骨的奴隶正在瞄准;年纪较大的老人扶着小孩的肩,眼睛警惕地望向后方。 奴隶的主人正在跟酒馆胖厨师算玉米钱,脚边污水横流。 巷子外面,两群海盗吵吵嚷嚷,像是发生了争执。 阳光恰好照进巷子,就照在麻袋流出的玉米粒上。 这就是一幅构图完美,色彩对比强烈的油画。 真正的实景展现,罪恶之城的暗影里隐藏的“微小希望”。 胡安呆呆地站着。 他说不清,打动他的是那些奴隶眼里的光亮、脸上的表情,还是奴隶们偷窃玉米时熟练的动作。 反正胡安控制不住地走到奴隶面前,想要抓几把玉米粒放进奴隶们的口袋。 可是奴隶们根本没有衣服,只有两三根布条,那个孩子更是光|裸着躯体,根本没法私藏食物。 胡安从送货人身上找到了镣铐钥匙,打开了锁,但还是维持着虚扣的样子。 他希望时间重新流动的时候,这些奴隶能够发现这个意外的惊喜,然后把握住机会逃脱。 “你在浪费时间。” 一个低沉美妙的声音从小巷深处飘出。 胡安身体僵硬,望向戴着威尼斯面具的邪神,默默地扔掉了钥匙。 “确实……按照时间法则,我不应该影响历史。” 胡安不再去看那些奴隶,跑出小巷。 詹森从盖密尔身后走出来,疑惑地问:“时间法则?那是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人类小说里的词汇?” 海神沉思着说,“听起来像是回到过去,就不可以改变发生过的事?” 邪神不相信这套逻辑,邪神的本质是无序混乱,瞎搞才是常态。 邪神见多了祂们瞎搞之后,秩序法则自动查漏补缺,恢复正常的事。 这算是秩序的一种保护机制吧,人类会遗忘有关神秘的记忆,也是差不多的原理。 “人类的想法真复杂,没有那么多担心的。” 盖密尔嘀咕。 连他都弄不崩这颗星球的时间秩序,人类你怕什么啊! 其实盖密尔是觉得这个人类调查员停在这里半天没有动静,毫无迷宫破解进度,于是来催一下。 不管胡安是释放奴隶,还是杀人,邪神都不会在意的。 邪神只在意调查员不干活。 “他打开了奴隶腿上的锁铐。”詹森闲得无聊,看到了地面的钥匙。 盖密尔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在遇到詹森之前,盖密尔一直使用这种强迫周围时间停滞的方法,因为他不想跟人类产生太多的“联系”。 所以在盖密尔眼里,从静止的人类身边或者手里拿走东西,那不是很正常吗?至于时间恢复之后人们的反应?那跟邪神有什么关系! 论起人类游戏学,还是詹森更了解一些。 詹森想了想,随手把那几个奴隶提到了隔壁那条街上。 正蹲在角落里研究城市下水道的胡安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奴隶吓了一跳,身体紧紧贴在了墙壁上。 “这是——” “你不是想要救他们吗?”詹森耐心地解释,“那应该给他们穿上衣服,再给他们一条船。他们身上有奴隶的烙印,脱了镣铐跑不出多远的,就算逃到码头上,也会被驻守的士兵抓住。” 胡安目瞪口呆。 “不对,港口有火炮。没有得到许可,船是没法离港的。”詹森认真思索。 盖密尔慢悠悠地走过来,听到詹森的话,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要获得允许?把人放到船上,然后我把船推到海上,不就行了吗?等到时间恢复,他们已经在海上了。” “这个可以,但是还要放几桶淡水,也不能忘了食物。” 詹森看着胡安,似乎在等待胡安高兴地去准备“出航物资”。 发现胡安好久没有反应,詹森甚至觉得纳闷。 “不,他们不一定会开船。”胡安干巴巴地说,“而且这里全是海盗,就算船离开港口到了海上,也有很大几率被海盗船劫持重新沦为奴隶。” “是这样吗?”詹森惊讶。 他握着蓝宝石手杖,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想逃跑太难了。” 盖密尔也在追问:“没有别的方法?” 胡安:“……” 不是,为什么邪神会跟自己讨论“作为一个奴隶从罗亚尔港逃跑”的可行性计划? “这个,牙买加岛面积很大,有很多泉水,他们可以放弃直奔港口的逃跑路线,绕远路穿过丛林。” 胡安忍不住拿出口袋里的地图,比划了起来。 “这是最近路线,但是丛林布满致命的危险……哦,他们不用走。 “那么就选这处海滩,距离罗亚尔港有三天的路程,海域布满暗礁没有船靠岸。他们可以制造木筏出海或者直接居住在海边,罗亚尔港非常繁荣,海盗带来巨额的财富与人口,永远不缺少奴隶。如果真的有奴隶跑掉,通常不会追出城市。” 胡安僵硬地发现两位邪神竟然真的在倾听,还对后续的生存计划很有兴趣。 “吃什么?” “椰子跟番薯,特别是番薯,长得很快,叶子还可以饲养家畜。” “这样人类就能生存下来了?” “这很难说,会生病,会被毒蛇毒虫咬。”胡安硬着头皮说。 詹森皱眉,然后叹气。 是啊,人类太脆了。 盖密尔随手抓住那些奴隶,消失了。 再次出现的时候,盖密尔打着哈欠说:“人放过去了,看他们的运气。” 胡安虚弱地表示,再给一点工具或者食物之类的。 “这个我知道,嗯……刀、斧头、拉姆酒、夜里用来保温的船帆……” 詹森迎上胡安不可思议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从伦敦查令十字街买的一本书里面看到过的,不对吗?” 胡安想了想,试探着问:“鲁宾逊漂流记?” “你也看过?” “……” 胡安不仅看过,还想过万一自己遇到船难应该怎样生存。 这不是瞎想,从欧洲到加勒比海的航程太远,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他没跟人讲过这事,一来在船上很忌讳这个,第二会被嘲笑。 胡安完全没想到,最后兴致勃勃陪自己“讨论”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怎样在海岛求生的,竟然是两个邪神。 “可惜时间是停止的,等时间恢复我们又离开了,没法观察这些人类能在那里活多久。”盖密尔遗憾地说。 胡安打了个冷战,彻底清醒。 他意识到这一切只是让邪神觉得有趣的游戏。 “我去集市那边看看,也许会有脱困的线索。”胡安飞快地跑了。 詹森没有去追,他侧头问盖密尔:“如果发生大地震,刚才放过去的人类会死吗?” “在山坡上,不会被海浪卷走。” 盖密尔表示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到了。 詹森的视线穿透房屋,看到胡安进入港口税务官办公室,对着墙上的日历发呆。 1692年6月7日。 “就是这一天?” 詹森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胡安背后。 他坐在税务官舒服宽大的椅子上,脊背挺直,神情沉静。 “看来这座城市就毁灭在这天,你还想救更多的人吗?” 拥有淡蓝色眼睛的邪神,以人类的形态注视着胡安,他身边的气流在缓缓沉降,呈现出了冻结的苍白。 “不……” 胡安倒退一步,表情挣扎。 然后他撞到了什么,跌坐在椅子上。 盖密尔刚才拎起椅子挡住胡安的退路,他看着胡安明明灭灭的光亮,觉得逗这个人类调查员挺好玩的。 “看来达成你的愿望,保住1959年的这片海湾,代价就是摧毁这座罪恶之城,毁掉1692年的罗亚尔港。” 盖密尔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美妙却让人浑身战栗: “按照人类相信的‘历史不变’原则,这没什么值得悲伤的。你看见的这些人注定了死亡,不是吗?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 胡安意识一阵模糊,他看到城市里弥漫着黑色烟雾,然后巨浪倾覆一切。 象征罪恶的烟雾缓缓升起,即将缠在自己身上。 詹森忍不住伸出黑色藤蔓,重重地戳了盖密尔一下。 他是劝说胡安不要为这些时间裂缝里的奴隶的死亡难受,盖密尔在做什么?吓死调查员吗? 就在他们拉扯的时候—— “不对!” 胡安一秒挣脱幻觉。 胡安大口喘气,然后猛然坐直身体,看着两个邪神(詹森慌乱间把藤蔓藏在了桌子底下),认真地说:“1692年罗亚尔港沉没之后,英国人又重新建了一座皇家港,结果1703年它被大火吞没。人们在海湾的另外一边建起了新的城市金士顿,但是我的朋友尼克对我说过……大火就像诅咒一样,始终缠绕着这座城市,当地人相信这是昔日罗亚尔港的海盗幽灵作祟。” “捡到罗盘之后,我特意在牙买加查了资料。” 胡安拿出自己的笔记手册,翻开来,按条念诵: “金士顿在1780年、1782年、1843年都遭到烈火焚城,1882年的那场大火最严重,一连焚烧了四天四夜,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啊,忘了1850年金士顿爆发了可怕的烈性传染病,霍乱。 “到了1907年,大地震再次摧毁了整座城市,尼克说当时海啸就是从罗亚尔港的方向来的,但这是废话,金士顿在海湾内侧,罗亚尔港在外侧,海浪肯定是从海上来啊……” 税务官办公室的气温不断下降。 胡安冻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刚才暴涨的意志力亮度很怂地减弱。 胡安看着两个邪神,战战兢兢地说:“所以根据我的推测,第一个可能是我们无法直接脱困,只能抵达1703年等待起火或者制造大火,然后按照时间表去1780年……反正要一次次摧毁这片地区。第二个可能,你们四位邪神的战争持续太久,在不同的时间裂缝来回穿梭,影响到了各个时代……那就不一定会在1959年终结,可能要延续到下个世纪甚至下下个世纪,脱困日期更是无法确定。” 詹森:“……” 盖密尔:“……”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85章 变故 总督府, 建筑侧面的三层露台。 这里原本是给贵族夫人小姐们休息眺望的场所,四周是高大的棕榈树,还有帆布制成的遮阳伞。 时间停止在早晨九点十六分, 那些贵族不是宿醉未醒,就是躺在床上吃早餐, 所以露台上只有几个正在做清扫的仆人 。 盖密尔无聊地玩着桌上的椰子。 这东西像球一样,沉甸甸的, 外壳又足够坚硬。 玩着玩着,盖密尔的手就出现了变化。 薄纱状的鱼鳍下, 透明锋利的指甲在椰子壳上留了几道浅浅的划痕。 “没必要去想那个人类调查员的话。”盖密尔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什么时间秩序?邪神是不会遵守这种东西的! 就算历史把灾难编成了一本书, 调查员又把时间表送到了邪神面前, 盖密尔也不打算遵守这个莫名其妙的表格, 给历史填补缺漏, 让它形成一个所谓的完美闭环。 ——人类总是相信完美的逻辑意味着事情的落幕。 呵,天真。 世界的本质是混乱无序,哪有闭环这么一说? 盖密尔取 詹森发愁地说:“我在意的是,这些灾难背后隐藏的提示。” 因为这座城市的多灾多难程度,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 如果不是他跟盖密尔干的,难道是灰蝶与古柯罗? 盖密尔托着腮,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詹森的一举一动: “是吗?我更好奇为什么人类还要继续住在这里?” 火灾、地震、瘟疫轮着来,持续了整整几百年。 一直到1959年,人类还没有放弃这片海湾。 这座岛上就没有其他适合的居住地了吗?非要蹲在这个所谓“受到诅咒”的地方? 詹森听到盖密尔提出的疑问,陷入了沉思。 “别想了, 等胡安回来, 去问他。”盖密尔懒洋洋地说。 然后直接捏碎了椰子, 任由白色的果肉残渣与液体顺着手背流淌。 觉得挺舒服,盖密尔把目光转向了下方集市的椰子摊位。 同时也瞄见了正沿着集市寻找线索的胡安。 胡安对任何物品都有兴趣,他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摸一摸。 调查进度非常缓慢,可是看到他这种一个角落都不会错过的工作架势,以及时不时蹿升的光亮度,盖密尔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他的速度很快。” 詹森也注意到了胡安,在发现盖密尔隐晦的不满之后,詹森想了几分钟,终于给胡安找到了一个优点。 确实是这样,胡安没有捧着一个东西来回看的习惯。 他好像认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商品,也知道所有东西的用处。 詹森以为自己很了解人类,可是看到胡安,他发现自己这方面还是有欠缺的。 大部分人类喜欢金币宝石,或者各种人类气味剂(酒、烟草、香料),会被光鲜亮丽的东西吸引。胡安就不一样了,他可以蹲在墙角看下水道,还会盯着木轮车敲敲打打。 拎起士兵身上的衬衫看徽章、掏出税务官的钱包看材质…… 现在拽着一个海盗的铁钩子手,想要看这个东西怎么装在手臂上的。 结果海盗的外套连同钩子手一起掉了下来。 胡安傻眼地看着这个根本不缺手臂的家伙,顺手把海盗的眼罩扒了。 很好,眼睛也没瞎。 “噗。” 詹森忍不住笑了。 胡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拔腿就跑。 “好奇心太严重了,作为一个接触真实世界的神秘调查员,他的死亡几率很大。”盖密尔挑剔地说。 詹森觉得盖密尔说得很有道理,他正要点头,忽然动作一顿,表情怪异地问:“为什么要关心一个人类以后的命运?” 盖密尔:“……” 对哦! 邪神只是抓了一个人类来干活,等到任务完成,这个人类是死是活跟邪神有什么关系? 他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习惯的? 哦,是约翰。 盖密尔想到侦探,就想起约翰几乎见证了他跟詹森相识全过程,导致这只蚂蚁有了特殊的意义,詹森又觉得对方很好用,所以不知不觉得到了“邪神不希望你死”的待遇。 然后是威尼斯的汉斯…… 看灰色教团内讧的戏很快乐,人类制造的玫瑰之瞳很有意思。 既然玻璃可以帮助人类能看到真实世界,当然也能让汉斯暂时离开这种烦恼,随手做个小东西,这并不难,还满足了盖密尔对穆拉诺玻璃工坊的好奇。 那只是一副眼镜,没有丝毫力量,跟约翰的保命珍珠完全不一样。 结果战斗力惊人的汉斯靠着神秘学知识与这副眼镜,做到了每时每刻都在接触神秘却不被拖入深渊的惊人成就。 到了第三个人类调查员胡安这里,盖密尔发现自己竟然在自动设想胡安以后的生活。 盖密尔面无表情地把碎成几块的椰子捏得更碎。 远处的胡安又感到头皮发麻,他警惕地张望了几眼,迅速更换位置。 盖密尔的目光停留在胡安身上,冷淡地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我还没给那条白鲸酬劳。” “白鲸要什么酬劳,它又不是人类……” 詹森的声音戛然而止。 用金钱来切断跟人类的联系,简单又好用,是他发明的方法。 不过在面对约翰、汉斯的时候,他们不止给钱,也会给别的东西。酬劳不止是钱,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可以算。 可是白鲸需要什么报酬,詹森完全想不到。 总不能给一吨鱼吧? “我们在1692年,距离那条白鲸出生还有几百年,你可以慢慢想。”詹森看着盖密尔说。 其实邪神也没必要给报酬,只是詹森有这个习惯。 盖密尔决定欠账。 反正那条白鲸不会上门讨债。 *** “应该是这里……” 胡安自言自语。 他伸出手探入墙缝,看着手腕以上的部分消失了。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手拿出来也是完好的。 这里有一股风对着他的脑门吹,引起了胡安的注意。 在时间停止的地方竟然有流动的风是很奇怪的事,胡安立刻想到了邪神的委托,他看一遍就能记住街道与建筑的分布,所以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突兀的墙缝。因为如果房子上真的有这样大的裂缝,早就应该被补起来了。加勒比海的夏季多雨、多飓风,这可是对着海风的那面墙! 胡安找了几个箱子垫脚。 他爬到高处,沿着墙缝继续寻找。 很快胡安就发现了半空中无形的孔隙,墙缝只是这条裂痕的延续。 “呼。” 胡安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虽然他很珍惜观察罗亚尔港的机会,但是这里太危险了,能早点完成任务返回现代是一件好事 。 “詹森先生……” 胡安知道邪神随时注意自己,所以直接举高手臂准备喊人。 就在这时,他眼前的光线一暗,空气变得阴冷。 耳边响起诡异的声音,就像自己的血肉在被残忍咀嚼。 大脑传来的剧痛随后提醒胡安,被咀嚼的可能还有他的精神,无数扭曲的幻象生生冲入他的记忆,以他认识的每张熟悉的面孔放声大笑着。 这些幻象笑着笑着,脸忽然像干掉的泥巴一样簌簌地掉渣,出现一道又一道裂缝,从里面露出了畸形的眼球与利齿。 ——它们包围了胡安,伸长着手臂,似乎要将他分食殆尽。 胡安没有逃跑,也没有抡起武器胡乱挥打,他奋力地拎起背包往脑袋上一罩,然后在里面闷闷地喘息。 这个选择非常正确。 因为惊恐会让人过度呼吸,很快就陷入醉氧状态,进一步加重大脑的负担并且陷入晕厥。 胡安的脑袋越来越痛,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詹森的敌人,他更不敢揭开盖住脑袋的背包了,只能拼命忍住疼痛,无视那些环绕着自己的幻象,摸索着箱子往下爬。 在他上方,魔毯古柯罗加快了躯体翻卷扇动的频率。 胡安看到的幻象更可怕了。 马拉博士变成了五条腿的怪物,黑人尼克的脸上长满眼珠,还有胡安的亲人与朋友……它们痛苦地哀哭着,像求救又像哀哭一般胡乱挥舞着肢体,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这种声音,也不能清醒地面对这样恐怖的幻象。 那么胡安呢? 胡安爬得非常稳定。 如果不是头痛,他的动作还能更快一点。 魔毯:“……” 已经赶到现场的詹森、盖密尔:“……” “你们的运气确实很好,找到了一个坚韧的蚂蚁。”古柯罗声音阴冷地说。 这次是邪神的语言,胡安彻底扛不住了,他抱着脑袋滚到了地上。 “我知道你们在他身上放了东西,让他返回原本时空的东西。”魔毯冷笑,它扇动的黑雾完全缠绕住了胡安,并且还在逐步加重分量。 詹森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住了。 古柯罗笑着说:“很好,你完全看出了我的意图,我要把这个人类丢进裂缝里,然后跟着他返回原本的时空……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无法定位时间,又被这里的时间束缚,只要脱离了这里,我就能利用天赋找到正确的路……我应该感谢你,费劲帮我找到了这么好的向导。” 詹森看了浑身颤抖的胡安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认为这样就能成功?” 魔毯用黑雾卷起胡安,就要塞进裂缝。 这时胡安的身影一阵扭曲,原地消失。 古柯罗抓了一个空,愤怒吼叫。 魔毯背部色彩诡异的花纹猛然对准了詹森,形成了一个个睁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詹森问:“你做了什么?” 詹森心底对古神有畏惧,可是在这里,他根本不用害怕力量受限的古柯罗,甚至可以直视愤怒的古神。 “为什么生气?”詹森神情平静,摊开手说,“你不是说了,感谢这只坚韧的蚂蚁吗?” 魔毯:“……” 盖密尔抱着手臂,唇边带着愉悦的弧度:“你担心弄死这个脆弱的人类,所以借用灰蝶的幻象想要驱使这个人类进入裂缝,可是他表现出了很强的抗拒力,竟然不被幻象影响,所以你加大了力量,还在他身边说话……哈,你觉得他能抵抗,对吧?” 实际上不能。 胡安只是对幻象的抗性优秀,他是梦境里培训出来的。 汉斯能拿出的最恐怖梦境是什么?盖密尔与詹森知道啊,不就是伦敦烟雾事件嘛! 灰蝶?幻象? 经历了可以死亡无数次的梦境,胡安他怕这点场面? 但是古柯罗却错误地以为胡安是那种很坚韧的蚂蚁,可是胡安对上幻象之外的邪恶力量不行啊!坚持半分钟不到,就触发了“危及生命”的保护屏障,原地返回1959年。 根本没有给古柯罗塞人进裂缝的机会。 “是吗?我还有一个办法,彻底摧毁这个时间裂缝。” 魔毯愤怒地咆哮,“既然我走不了,你们就跟我一起彻底迷失吧!” 古柯罗狠狠撞击在半空中的消亡裂缝边缘,引发裂缝再次扩张,詹森急忙释放力量,可是慢了一步。 地面轻微震动。 最初是沙土,然后是房顶瓦砾,最后树木疯狂摇晃。 世界像一张单薄的纸,先被大力揉皱,再一点点被那道恐怖黝黑的裂缝吞噬。 第86章 大混战 平静的时间裂缝, 就像一个度假胜地。 是一个让人类考古学家欣喜若狂的世界。 它是历史蛋糕上掰落的一块美味,保持着原本的风味,静止不变。 当平衡被打破, 这块蛋糕就掉进了下水道。 ——被各种复杂难闻的气味侵袭,被各种污浊吞噬,不断地搅合直到它彻底粉碎, 失去了本来面目。 胡安不会经历这个过程, 他早早地依靠罗盘返回了1959年,詹森就没那个运气了。 即使是邪神,也难以忍受眼前这个颠倒又混乱的“下水道”。 “这就是时间通道?” 藤蔓死死地缠着怪礁。 四周是不可名状的混乱景象。 这里有几千万不同的气味,因为太多太杂,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臭味。 还有许多声音,很多影像……它们就像水流一样从不同的甬道里冲出,汇集在一起就成了破碎扭曲的画面、以及恐怖的呢喃。 最后是各种颜色的叠加, 不是黑色, 而是彻底的白。 刺眼的白光充斥着这条“下水道”,它没有来处,也没有尽头。 盖密尔解释:“没有时间通道这个说法, 这是正常时间秩序之外的地方。你看,总得有这么个垃圾收容所,让时间秩序扔掉不该存在的东西, 然后自动修复。” “我们是垃圾?”詹森下意识地问。 “呃, 对1692年的时代来说, 是的。” 盖密尔很无奈,这也是他们没法抵挡古柯罗本次袭击的原因。 怪礁展开了自己的最大形态, 使用躯体上的那些化石骨骼一样突起, 反复尝试撞击这个通道的四壁, 想找一条裂缝重新进入正常的时间段。 可是这条庞大的下水道太滑溜了,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等等,那是什么——” 藤蔓球炸开了,细长的触手指着远处一个影子。 就像眼前多了一面镜子,那个影子就是詹森跟盖密尔纠缠在一起的本体。 区别是詹森他们往下坠,碎片好像是往上飞。 “这是停留过久出现的残象。” 盖密尔按住藤蔓触须,安抚道,“等会儿还能看到斜着飞的,倒退着出现的,因为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所以感觉里的方向也不是方向,根本没有正确的路可以走。” 詹森忽然看到魔毯古柯罗的身影从面前掠过。 盖密尔本能地变化出了阴影长鞭,狠狠抽打在魔毯的躯体上。 残影破碎。 同时另外一个方向的怪礁也做出了抽打动作,可是那里没有古柯罗,所以看起来很傻。 接下来詹森不断地遇到以各种角度各种方向挥阴影长鞭的怪礁,上面无一例外地缠着黑色藤蔓球。 被迫欣赏的詹森:“……” 比起盖密尔,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更呆傻。 盖密尔:“咳,总之就是这种连锁反应,不建议这么做的。我主要是……看到古柯罗就忍不住想打他!” 藤蔓球决定保持沉默。 这鬼地方让詹森脑袋痛,他用力地勒住礁石,然后封闭了一部分自己的感官。 “现在怎么办?”詹森问自己年长的情人。 毕竟古神活得久,知道的事情多。 结果盖密尔的回答是——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这么掉,然后碰运气,总会遇到一条打开的时间裂缝。” “……” 詹森觉得自己的疑惑都快要实质化了,话说他为什么会觉得古神可怕?就因为古神寿命更久,比他更会睡觉吗?等他活了几万年几十万年,会不会比这些古神更强? 藤蔓球嫌弃地拍了一下怪礁,又觉得盖密尔身上格外温暖舒适,于是触须一缩,又趴回去了。 “你的力量恢复了吗?”詹森犹豫着问。 “对,这里在时间秩序之外,所以力量不受压制。”盖密尔蹭了蹭蜷缩着的藤蔓。 詹森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满腹疑惑:“你要融合?” “这样不容易失散,否则没法控制我们被裂缝卷走的状态,万一你掉到远古时期,我掉到未来呢?现在我们身上的共频同调气息已经下降了,需要增强一些。” 詹森不想答应,可是盖密尔说得很有道理。 藤蔓的八条主枝原本就有五条缠在了礁石了,只剩下三条蜷缩着把自己团成球。 形态怪异的礁石缝隙里流动的灼热液体,那是一种跟岩浆差不多的东西,像是根根分明的血管。 它们在主体感到兴奋的时候全部凸显了出来,就像一条条血红的锁链,穿透史前生物的骨骼,把它们扭曲地捆在一起;又像传说中的地狱血河,冲刷着化石骨骸,拼凑出让人崩溃的可怖景象。 藤蔓末端的触须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血管”向前蠕动。 “……我在理解你的本体形态?”詹森惊讶地问。 虽然他很了解盖密尔,熟悉盖密尔的每一部分,但是那些涉及力量本身的“原理”是詹森无法理解的。 就像一本放在眼前,展现了所有秘密的书。 书没有上锁,每个词都认识。 可有些段落,你就是没法看懂,硬要去读的话,也只能勉强混个字面意思朗诵,搞不懂真正的含义。 现在却出现了意外。 “时间扰乱了你的思维,带来了一些好处……你在看我活过的岁月,我是怎样诞生的……” 怪礁引领着藤蔓慢慢攀爬,就像缠绕在一个遍布青筋与血管的狰狞硬物上。 构成坚硬石块的是一具具史前生物的骨骸。 “就像你喜欢木船,这就是我在没有诞生神智之前喜欢的收藏品……它们巧合地落入时间之外的缝隙,生命的磅礴力量被污染,扭曲成奇特的存在,又被我全部吸收,成为我的一部分。所以我一直喜欢这颗星球上的蚂蚁发出的声音,无论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很久之后。” 怪礁体表的赤红范围越来越大,那些生物的骨骼就像沉入了岩浆,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色藤蔓不自觉地沿着灼热赤红散开,速度太快,球形核心一下就散了。 火红的礁石顶在藤蔓核心前方,微微停顿。 “所以不用担心,这颗星球上根本没有其他同类比我更了解这个地方,我诞生的地方就是一个永不愈合的裂缝创口,时间缝隙给我送来了很多食物,也促使我诞生……” 藤蔓猛然张开,裹住了那个只磨蹭边缘的金色颗粒,不肯触及花盘的礁石。 詹森闷闷地说:“你骗我。” “嗯?” “什么避免失散,什么同调力量……” 其实只是为了占便宜吧! “怎么会呢?” 悦耳美妙的声音化为可怕的低语呢喃,“你忘记古柯罗说过,你的力量叠加上我的,会增加‘时间停滞’的威力吗?在真实的世界这种威力不是很明显,可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感觉时间流动的快慢,会帮我们找到另外一个像罗亚尔港那样的地方,然后我们就能找下一个调查员啦,这次还没有古柯罗的干扰!” 这时空间忽然猛烈震荡。 藤蔓受惊,滑脱出了一小截。 詹森放开封闭的感官,赫然看到魔毯古柯罗的影子在咆哮。 “……哦,祂在不同的时间段,看到许多个我们,祂的力量还能察觉到我们在寻找出路。”盖密尔看了魔毯一眼,这次没有兴趣打祂。 礁石再次重重地嵌入果冻花盘。 藤蔓慌乱地伸展触须,几乎把整块礁石都裹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好吧,确实不该被古柯罗看见。” 阴影一直覆盖在藤蔓外层,盖密尔与詹森变成了一团无法分辨的黑色物体。 这就安全了?刺激不到古柯罗了? 不。 这条下水道是白的,充斥了耀眼的白光。 有那么一团不可名状的阴影,留下无数残影,它横着飞,竖着飞,四面八方地飞…… 魔毯愤怒咆哮,祂直接吞噬了灰蝶。 灰蝶当然要反抗,谁要做食物啊? 四个邪神的“战斗”震动了整条下水道。 可是容纳了地球所有时间线产生的冗余垃圾的下水道非常坚固,还会自动修复,根本拆不掉,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逐渐的,从这里传出的可怕声音,开始波及其他领域。 *** 汉斯猛然从床上坐起。 他原本想要在梦里等一等胡安,询问结果的。 他站在迷雾伦敦的钟楼里,忽然看到天空整个塌陷,梦境向着不知名的深渊坠落—— 汉斯立刻击碎了梦境,迫使自己苏醒。 ——在属于他自己的梦境被邪恶的力量吞噬之前,他都是绝对安全的,现在也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 “船长,你怎么样?” “我没事,但是……出事了。” “什么?” 团队里的神秘学者茫然地看着汉斯。 汉斯匆忙穿上衣服,他要去附近的城镇,给英国的约翰打一个长途电话。 “最近所有人都不要入睡!至少今天不能!”汉斯叮嘱自己的同伴。 看到众人迷惑不解的表情,汉斯解释:“我的梦境刚才被一个更大的梦撞碎了,我只看到一点点,确认那可能是邪神或者邪神眷属的梦境领域,只有那些恐怖又诡异的梦境可以瞬间撕裂其他梦,并且吞噬掉它们……” 梦领域就像一个广阔奇幻的荒漠,无数梦境漂浮其中,互不联系。 人类的梦像沙粒,邪神的梦境是壮观的海市蜃楼。 通常是人类被大风卷起,误入那些瑰丽恐怖的海市蜃楼,然后发狂。 汉斯是梦境治疗师,他很注意“交通安全”的,结果现在还是发生了“交通意外”,说明失控的根本不是他,而是那些海市蜃楼。 “有人惊扰了沉睡的邪神,又或是有力量溢出,横扫了梦的领域。” 汉斯十分担心,他怀疑这件事跟胡安的雇主有关。 第87章 神秘梦世界 一根根无形的力量触须, 向外伸展。 邪神们遭到惊扰,纷纷查探导致祂们梦境震动的源头是什么。 这时,像汉斯那样太接近这个深层梦境世界的人类都已经被之前的“交通事故”清出去了。 力量触须缓缓地交换着信息。 模糊的呓语、诡异的呢喃…… 邪神们从沉睡状态里抽取了一部分意识, 飘出来,徘徊在自家“车”前。 一座座不同风貌的海市蜃楼开始稳定自身结构,就像停车检修。 有的已经发生了“车祸”,需要从其他撞碎的海市蜃楼那里倒退着挪开。 在这个过程中,邪神的意识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交集”, 被迫进行社交活动。 有互相谩骂, 责怪对方挡路的。 也有干脆捏碎那片区域, 狠狠砸到对方海市蜃楼上的,一定要让对方的损失比自己大。 打起来还不至于,这是梦境,发生争吵的意识也只是本体的一小部分。 有的邪神认识撞自己的同类,新仇旧恨一起爆发, 其他邪神在旁边拉都拉不住。 邪神没有劝架的习惯,被迫劝架, 是因为好几辆“车”撞一起了。 A的车头嵌B的车尾,B的车顶融C的底盘,C跟A又挂在一起, D还在B的车身上陷了个轮子……就是这样乱七八糟。 想要解开这个连环套, 就得互相配合。 结果最核心区域的两个车主竟然有旧仇,不好好挪车, 非要吵架。 ——本体还在梦境里, 就像车主还在车上, 只要不及时挪开, 就等于近距离忍受陌生的同类气息。 这让邪神们很不满。 为了扫除同类留下的痕迹, 邪神毫不犹豫地选择“掰碎”受到侵染的部分梦境,再慢慢恢复。 可是车祸级别很大,撞得太狠,镶嵌的部位面积太大的话,还是要先挪开。 毕竟受到侵染的只是外层,剥掉皮,里面的还能保留,如果全部掰碎了,梦境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这车都没了……邪神还怎么睡觉? 神秘的深层梦世界一片混乱。 这边吵架,那边劝架。 最离谱的事发生了,有两个邪神沉默地看着撞在一起的海市蜃楼,不仅没有倒车,还伸出更多的力量触须尝试“交握”,因为发现这个陌生的同类竟然跟自己的力量有天生的契合,可以做盟友。 祂们干脆就保持了这样的状态,由分离出去的化身开始交流。 谈话结果会决定祂们缔结怎样的关系,是临时盟友,还是长期互助,什么时候在现实碰面,要不要生孩子…… 可以说是在车祸现场完成了相亲到结婚的全部流程。 忙着解决车祸问题的邪神们也没有忘记寻找最初的肇事者。 “是托纳提乌?” 烈日神托纳提乌声名狼藉。 凡是坏事,邪神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家伙。 反正这是虚无的梦境领域,如果托纳提乌出现并且攻击同类,祂们一秒苏醒就是了,不用惧怕。 “不是烈日神。” “奇怪,托纳提乌明明也沉睡了,为什么不在这里?祂不做梦?” 即使没有思维能力的邪神也一样会做梦的。 完全不会做梦的,只有没长大脑的邪神,烈日神肯定不是。 这时交谈的都是古神,年纪较轻的邪神很自觉地保持着沉默,祂们遵守的不是秩序,而是敬畏比自己更强的力量。 “不知道,谁会关心托纳提乌的事?” “也许不在地球上?” “那也应该出现吧,库库尔坎不是在这里吗?” 被提到名字的羽蛇神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鸣叫,祂的(车)海市蜃楼一瞬间被雷暴笼罩。 梦境领域安静了一下,随后是古神们毫不留情地嗤笑。 羽蛇神以为自己的沉睡在月球上是一件很隐蔽的事,其实在古神眼里压根不是秘密,随便猜猜就知道了。 “月球距离地球这么近,确实不能作为证据……没准托纳提乌跑到太阳上睡觉了呢?” “又或者祂醒了。” “不要说那么可怕的事!” 古神们表达着激烈的情绪,祂们完全不想看到一个发疯的烈日神站在自己家床前,睡得好好的,谁要起床逃命啊? 又一阵强烈的震动传来。 无数力量触须同时探出,捕捉到了残留的气息。 “是时间裂缝……” “好强的力量,已经波及到了秩序之外的所有空间。” 所以梦境领域第一个倒霉,因为这里毫无秩序可言,偏偏又有无垠的空间。 古神们还算冷静,新生的邪神纷纷驱使着自己的梦境躲避着力量震荡的余波。 经过一番诡异的呢喃之后,交换完意见的古神得出了答案。 “有古神坠入了时间秩序之外的垃圾场。” 无论是谁,只要进入那个下水道就会迷失。 ——是迷失,不是死亡。 除了同类的互相残杀与吞噬,并不存在其他可以导致邪神死亡的因素。 梦境领域的邪神们有的去过时间裂缝的,但是没进过下水道,这是前所未见的意外状况,所以祂们讨论不出任何东西。 “会不会是托纳提乌?” 烈日神再次被拽了出来。 提出这个猜测的古神很有把握地说:“我刚才数了一遍,除了托纳提乌,其他同类都在这里。” 这位古神说的同类,当然也是古神。 羽蛇神库库尔坎的海市蜃楼景象是一片暴雨笼罩的高原,雷电不断地在高空中闪现,羽蛇神庞大的躯体盘踞其上,祂并不像人类想的那样是一条大蛇,它的躯体更像是一团发光的乌云,所谓的蛇躯其实是一根可以随意扭曲的脊椎骨。 库库尔坎对烈日神坠入时间垃圾场的推测很有兴趣,不停地发出恐怖的笑声。 “……不是烈日神,这气息不像!” 说话的古神直接无视库库尔坎的愤怒,沉闷地说,“我应该见过祂,但是我想不起来。” “等等,我捕捉到另外一股气息,好像是古柯罗?” “什么?” 仅次于烈日神的祸害名字,引得古神们再次惊呼。 新生的邪神虽然很迷惑,但也没说话,很快祂们就通过古神主动分享的力量触须“认识”了古柯罗的丰功伟绩。 ——这样的同类掉进时间下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果要给这个状态加一个期限,祂们希望古柯罗最好一直在那里迷路,直到地球毁灭那一天。 邪神们被迫开始讨论,从那个垃圾场下水道逃脱的可能性。 “绝对的力量可以打破或者超越一切阻碍,可是地球上没诞生过这样强大的同类,我们也没见过。” “如果融合两位古神的力量呢?” “那也不可能……等等,假如祂们的力量契合,产生比两个邪神加起来还要强的力量……” 古神们陷入沉默,毕竟祂们亲眼见过两个不起眼的邪神是怎么合|体变成烈日神托纳提乌的。 现在的问题是,会有邪神答应古柯罗的“合|体请求”吗? “那可是时间下水道!本体掉进去很难出来的地方!” 虽然不会死,但是也很烦闷的。 只有这颗星球消失,时间线彻底崩坏,才能获得自由,被困的邪神说不定就听信了古柯罗的花言巧语呢? “……我怎么感觉,这像是古柯罗为了诱骗一个同类,故意陷入这样的地方?” “不会的,那代价太大了,对方要是死活不同意怎么办?” “或许现在就是不同意的后果?” 古神们再次沉默,并且萌发了难得的好奇心,祂们迫切地想知道这场架为什么打,怎么打起来的,现在打到什么程度了。 “你说得不对,古柯罗跟我们毫无契合度,祂用各种方法尝试过繁衍子嗣,结果只获得了一群勉强能看的眷属……连一个达到同类标准的子嗣都没有!祂是看地球根本没有合适的盟友,这才决定出去的……祂竟然跑回地球来了,这是最奇怪的事吧……” 断断续续的呓语,传递着邪神的疑惑。 最后某位古神提出了一个办法,短暂融合所有邪神的力量,沿着震荡余波送到时间下水道,制造短暂失真的投影,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反正刚才撞碎的部分你们都不打算要,发挥它的残余价值吧!” 除了那两个当场要缔结盟约的邪神,其他邪神都毫不犹豫地交出了海市蜃楼的碎片。 *** 力量触须化作无数条残影,同时出现在四面八方。 “有东西探入这里!” 盖密尔最先发现异样,他对着什么都看不见的詹森转述外面的情况。 古柯罗一边疯狂吞噬灰蝶,一边不停地粉碎盖密尔与詹森抱在一起的那团碍眼黑色残影,灭掉十个又来一百个,灭掉一百个也要找到真正的那个。所以其他邪神的力量残影一出现,古柯罗就发现了。 “库库尔坎、阿努比斯、提丰、贝希摩斯……” 魔毯恶狠狠地念着这些老朋友的名字。 不用问,古柯罗就知道这些家伙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盖密尔撤销了一部分覆盖在藤蔓礁石上的阴影,就像打开了一个小窗口,詹森透过窗口看见一个又一个投影出现在这条通道里。 这些倒影不是古神的本体,而是祂们被人类传颂描摹的样子。 因为此刻清醒着的正是祂们意识里最外向、跟人类沟通最多的化身。 多翅巨蛇、长着胡狼脑袋的人、有无数个脑袋的怪物、身披厚重毛发的獠牙巨兽…… 其实还有更多模糊的影子,只是它们的形态没有这四位古神庞大清晰,詹森就忽略掉了。 “这算是我们的目标达到吗?”詹森眼神发直。 初期目标寻找一个调查员,中期目标传出消息,终极目标是脱离时间裂缝。 结果调查员回家了,环境恶化成时间秩序之外的垃圾场,消息却已经在邪神的世界广为流传?这么多古神过来查看情况了? “我们这么闹腾,祂们不醒才怪。”海神哼笑。 盖密尔舍不得松开詹森,索性维持着这个姿势。 拥有无数眼睛的怪物提丰准确地捕捉到了盖密尔的气息,然后那些脑袋挨个摇晃:“原来是盖密尔!是我的错,我竟然忘记了你。” “我也忘了。”巨兽贝希摩斯直白地说。 羽蛇神嗤笑。 而死神阿努比斯正在沉思,是不是真的有盖密尔这个古神。 詹森感觉到盖密尔变得愤怒,怒火就是冲着阿努比斯去的。 “算了,我不生气,一个从不出门的邪神欠缺常识是很正常的。”盖密尔嘀咕。 詹森:“……” 你骂的时候就不怕误伤你自己? 盖密尔不自在地补充:“这只是力量的投影,只能骂,打不到祂们的。” 脑袋多到数不清的怪物提丰在看到盖密尔之后,就明白了很多事,祂那些脑袋开始挨个发言。 “原来你看上了盖密尔。” “很少有同类了解盖密尔,不巧的是,我也知道。” “时间加上空间……你真贪婪啊,古柯罗!” 魔毯冷笑:“这不叫贪婪!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这有什么问题?” 提丰一半数量的脑袋猛烈摇动,另外一半脑袋全部歪过来注视古柯罗:“问题就是你无法得手,这不是很明显吗?” 古柯罗气得忘记了肚子里的灰蝶,导致灰蝶挣脱出了一截身体。 “呃,你们真是很有默契。”巨兽贝希摩斯看了一眼盖密尔,又看古柯罗。 分别抱着一个新神,然后使用不同的方法融合,这算什么? 比赛谁更能利用新神的力量?是直接吞噬效果好,还是交|配的效果好? “什么默契?我跟古柯罗没有默契!我抱着的是我的情……我的盟友,永久的那种!”盖密尔气恼地说。 “哎?” 四位古神齐齐注视詹森。 但是没看到,盖密尔及时扯住阴影盖住了缺口,重新变为一团无法描述的黑色物体。 第88章 古柯罗的野心 詹森扛不住了。 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能够在几个邪神的直白注视下继续“融合”。 就算脸皮允许,可是那一阵阵的异样感觉在反复质问詹森,现在是做某件事的时候吗? 盖密尔察觉到了藤蔓推拒时的坚决, 他很为难地提醒:“我们还没找到时间下水道的出口。” “……” 詹森表示, 等那四个古神的投影消失了再“找”,反正在这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盖密尔立刻跟古柯罗一样, 对这些看热闹的同类充满了敌意。 ——毕竟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说无意义的废话。 “看够了就快滚。” 古神们当然不滚,为了这些投影付出的力量又不能收回来,等到力量耗尽自然消散不好吗? 提丰的所有脑袋都直直地伸长了, 想从各个角度观察詹森,可惜祂什么也没看到, 只能遗憾地叹气。 一百个脑袋齐刷刷叹气的景象还是很壮观的。 壮观到如果面前有一个热气球,能瞬间升天。 还好这只是投影。 提丰的本体不知道在哪里沉睡,分|身意识还在梦世界, 所以叹气形成的风暴再猛烈也不会吹飞詹森。 “盖密尔,我曾经以为就算古神都有了盟友,你也会是那个例外,实在没想到……” 提丰摇头晃脑,祂的影子看起来像是一座起伏摇摆的大山。 巨兽贝希摩斯举起爪子, 声音威严地回响着:“暂停!我们应该询问盖密尔是怎么掉进时间下水道的?还有你,古柯罗!你应该已经选择离开地球前往宇宙深处了,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你的那些子嗣呢?” 问得太好了。 詹森一直担心这件事, 他是没有眷属的,看盖密尔这副怕麻烦的懒惰样子就知道海神肯定也没有。 虽然邪神眷属到了其他邪神面前基本是送死的, 但是魔毯的眷属是祂的子嗣, 是邪神跟邪神的后代, 詹森当然会担心它们忽然冒出来给古柯罗增援。 结果魔毯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反应剧烈,祂凶恶地扭住了灰蝶的躯体,一个劲地磨牙。 “……没了?全死完了?”提丰歪着脑袋问。 “闭嘴!” 古柯罗对着提丰咆哮。 “哎,我早就说了,离开地球并不是一个好选择。”提丰叹气。 魔毯冷笑:“你当然会说这样的话,因为你的目光短浅,只能看得见眼前。” 提丰不生气,倒是在旁边看热闹的羽蛇神愤怒了。 “古柯罗,你在骂谁?” “呵,当然是你们。” 趁着古柯罗与羽蛇神互相谩骂的空闲,詹森挣脱出来,重新恢复成一个蜷缩的藤蔓球。 藤蔓球想让盖密尔撤掉覆盖在身上的阴影,盖密尔不肯,还低声说:“提丰跟灰蝶是一样的,只靠繁衍就能变得强大,我不想让祂看见你。” 詹森:“……” 其实这事詹森知道,甚至人类都知道。 在人类记载的希腊神话里,有一百个脑袋的提丰生下了很多著名的怪物,包括三头地狱恶犬、九头蛇海德拉等等。 提丰是有脑子的灰蝶。 祂自己生过后代,也跟别的古神生过孩子,其中最优秀的几个子嗣,一出生就是邪神。 所以提丰在邪神之中是很有地位的,别的不说,孩子加上临时盟友全部拉出来就有十几个,别的邪神怎么跟祂掰手腕? 提丰也不是那种蛮横残暴的邪神,不会强迫盟友,不会奴役自己的孩子,祂的权威是无形的,平时不会有邪神特别尊重祂,可是到了关键时刻—— “如果提丰要抢你,会有十几个邪神来帮祂,我们只能躺在这里不出去了。”盖密尔纠结地说。 詹森想笑,又觉得这样的情人很可爱。 “提丰能看上我什么?你都说了,提丰不会强迫别的邪神。” “……” 道理嘛,盖密尔都懂,他就是心里不乐意。 藤蔓球软了下来,任由盖密尔分化出的阴影,捋着那些敏感的触须末端。 提丰发现看不到詹森,祂干脆把注意力集中在灰蝶身上。 灰蝶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古柯罗原本已经吞噬掉了一半,结果它立刻退化变回毛虫形态,又长出数量众多的血肉利齿。 现在它已经不是一条扭曲的虫子,而是刀山。 这种锋利的锯齿不止表现在血肉上,还有力量、灵魂、意志…… 谁想要吞掉灰蝶,就要忍受自身被残忍切割的伤害,就像灰蝶一开始的特性一样,它极端的利己,即使交|配也只需要对方的器官,器官外面附带的那个可以说话的同类就应该滚开。 古柯罗不走寻常路,把胚芽从灰蝶背部扎进去,这激发了灰蝶的凶性。 上次詹森在北极看到灰蝶的时候,就发现这条毛虫的利齿生长失控了,现在更夸张。 “呼哧!”提丰惊叹。 提丰侧过一半脑袋问贝希摩斯:“真的没办法救出他们吗?我喜欢这个新神?” 另外一半脑袋问阿努比斯:“你帮我想想!” 两个古神同时摇头,拒绝了提丰的异想天开。 这时古柯罗发狠地释放力量,祂的声音冰冷又疯狂:“盖密尔,这样的危境都无法改变你的主意吗?那么就别怪我了!” “等等,你要做什么?”提丰变得严肃,审视着魔毯。 詹森太年轻,盖密尔不跟别的邪神打交道,他们都很难理解古柯罗的心态,可是提丰不一样。 提丰几乎瞬间看透了魔毯的那些盘算。 “……你觊觎的是盖密尔的力量属性,痴迷空间与时间融合可能诞生的强大存在,为此宁愿放弃自我意志,你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古柯罗,宇宙无穷无尽,邪神数量更是多如漫天繁星,那些强大的存在是完全颠覆我们想象的存在。你的野心一直很大,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我曾经劝说过你,可你还是坚持离开地球,去看更多的可能……现在遇到危险,回头找盟友我不反对,可这就是你用的办法?” 古柯罗完全无视提丰,祂很厌烦提丰的语气。 窝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能有什么出息? “盖密尔,你应该好好想想,烈日神托纳提乌是怎样两个邪神融合后诞生的?你我不是更强,更适合吗?” 古柯罗咬牙切齿地说,“你喜欢这个新神,他也确实对你的力量有利,我甚至认同他加入到这场伟大的融合之中!难道你要放弃成为地球,甚至这片宇宙最强大的神,掌握并颠覆有形秩序无形法则的存在吗?” 盖密尔懒洋洋地问:“然后呢?” 魔毯一愣。 盖密尔嗤笑:“变得这么强大之后呢?你是不是要征战整片星空?去杀死那些害了你子嗣的邪神?然后找更多的邪神,生下更多的孩子?我累不累?我为什么要陪你一起累,我们很有交情吗?我们是朋友吗?” 古柯罗沉默,然后祂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当你跟你所喜爱的新神面对死亡危机时,你会同意的。” 詹森极度不安,藤蔓死死地缠住礁石。 古神们的投影逐渐变得模糊。 提丰抬起头,目光凝重。 这时下水道里忽然出现了很多条裂缝,每一道都滚出了灼热的大火,以及一个恐怖的残影。 羽蛇神库库尔坎第一个尖叫起来,影子瞬间消失。 提丰厉声问:“果然是你!当初有几个同类忽然死了,是你暴露了祂们的位置给托纳提乌……是托纳提乌给你的?这种能引来托纳提乌猎食的标记……你们背后达成了什么盟约?” “哼,在很多年前,我想要融合对象确实是托纳提乌,不过我觉得祂的潜力已经到了尽头。” 魔毯避让着从无数时间线喷来的滔天烈焰,得意地狂笑,“如果在别的地方,猎食标记还不足以引得沉睡的托纳提乌苏醒,可是我们在时间秩序之外啊!那些托纳提乌频繁活动的时代,都会回应这种呼唤,倾泻力量……快了,我们马上就要看到有烈日神存在的远古时代!” 时间秩序为了修复这些裂痕,会把下水道里引发裂痕的“存在”丢出去。 “我原本不想这么做的,因为我不确定你们的位置,可是真巧啊——” 魔毯扇动着躯体,发出诡异的呢喃,“盖密尔,我在你的力量里看到了很微弱的‘痕迹’,你碰过托纳提乌的东西?” 詹森猛然揪紧了藤蔓。 当初的厄运金币,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点微不足道的“联系”,在被盖密尔的力量彻底消磨掉之前,还是出事了。 古柯罗冷笑:“感谢我吧,盖密尔,我本来是打算用这个方法脱困的,现在我愿意带着你们一起脱困!” “滚!” 盖密尔发誓要帮灰蝶把魔毯切成一万块碎片,少一片他都不答应。 无数个托纳提乌在无数个时间线疯狂撕扯着祂能找到的时间裂缝,滴落的涎水像火焰一样蔓延。 然后,秩序的修复能力发动了。 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在下水道。 詹森只感觉到眼前都是白光,天旋地转,他拼命抓紧盖密尔,甚至产生了一点点后悔的情绪。——如果是融合状态,应该不怕失散吧! 盖密尔感到了力量飞速流逝,这种熟悉的被压制感让他痛恨不已,他又回到了过去。 这样对上托纳提乌,一点逃脱的可能性都没有。 但是盖密尔绝对不会答应古柯罗的提议,他甚至想把古柯罗送进烈日神的嘴里。 “砰。” 从天而降。 怪礁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阴影飞快地攀上坑边,小心探头。 “这座城市看起来不像是远古时代?” “你看这些火。” 藤蔓球跟着爬上来,小心翼翼地张望。 火焰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人群是静止的。 整座城市都被火光照亮了,人们却没有奔跑,还是照常生活,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起火了。 盖密尔化作人形,牵住同步变化的詹森手掌,他们茫然地站在那里,一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托纳提乌呢?古柯罗呢?灰蝶呢? 这时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冲着他们跑了过来,保持眼睛看地面的奇怪姿势,大声呼喊:“詹森先生,你们总算来了!这是1882年的金士顿,我提到过的!我来的时候还没有起火,是很平常的一天,就是时间静止……刚才这里一声巨响,整座城市上空忽然全是火焰,我都快吓死了。” “胡安?” 詹森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应该回到1959年吗?” “呃,我回去了,但是我在山崖顶端挖了个遍,还是找不到怀表。”胡安尴尬地说,“然后我一握罗盘,罗盘就莫名其妙地把我带到了1882年。” 第89章 流火 胡安已经在这座静止的城市里困了三天。 一开始他坚持喝自己带的水, 吃干面包。 然后他熬不住了。 背包里的应急食物很快消耗殆尽,胡安只能尝试“拿取”这里的食物。 吃了属于过去的食物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胡安完全不知道, 但是不吃会饿死。 胡安优先选择了水果。 在度过了忐忑不安的八个小时后,他确定自己的身体一切正常, 能够消化这些食物,补充流失的水分与能量。 1882年的金士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胡安还是很尽责地在笔记本上绘了简易的城市地图,试着探索这座城市, 寻找“缝隙”。 如果撇除对自身命运的担忧, 胡安很喜欢这种探险活动。 任何一扇门对他都是不设防的, 他可以尽情地观察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知道当天的物价, 查看港口的走私船等等。 累了随便找个地方休息, 没人会驱赶他。 胡安很少改变这里的东西位置, 他对这座静止的城市怀有敬畏之心, 不是对这里的人, 而是对历史本身。 胡安在看到日历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即将发生焚城浩劫。 他特意检查了城里的油料库, 查看了港口仓库, 都没有发现火患源头。 这是傍晚, 风也不大, 这个看高处的旗帜与树木就知道了。 虽然很奇怪但是火灾的原因多种多样, 很难说得清。 据说1666年烧光了整个伦敦的大火起因是一个面包师忘记关上自己的炉子。 1665年鼠疫在伦敦造成了几万人的死亡,死神的黑色斗篷已经彻底笼罩了这座城市, 然而一场大火解决了所有问题。因为无法及时逃跑, 丧生在火场里的人只有个位数, 大部分人失去了房屋,也逃脱了死神的镰刀。 新晋的神秘事件调查员胡安相信这次在历史赫赫有名的大火背后有一些人类不应该知道的真相,涉及到邪神与邪恶力量。 可能是某个或者某些没有留下名字的调查员,冒着生命危险解决了那场危机。 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曾经坚定地信仰科学的胡安,很是苦恼。 他试图入睡,可是不管在1882年还是1959年,都没有再见到汉斯与约翰。 梦境的联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中断了。 这就像去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却忘了带常用语翻译词典一样,心里没底。哪怕手里握着武器,还是很不安。 灾难随时都会出现。 ——过去的城市已经没救了,但胡安想要守住1959那个时空的一切。 巨大的压力让他无法入眠,几乎每隔一小时就会惊醒一次。 胡安把手表调整成了记时模式,又在笔记本上划出日历,做好了长期被困的准备。 结果就在他一边啃香蕉一边绘图的时候,一股灼热的气流卷过窗户。 “呼”地一声,窗帘就着火了。 胡安惊得跳起来扑打火苗。 然后他感觉到地面猛然一晃,震天的巨响。 胡安差点被这个旅店房间里的柜子砸到,他艰难地爬出来,拽下窗帘,赫然看到了末日般的景象。 赤红的火焰像云层一样飘浮着,在天空中绘制出一幅鲜亮的油画。 又像是一桶被泼出来的红色颜料,将落未落地停留在半空中,那一簇簇的火焰就是水滴,形成圆弧状的曲线。 远处的旗杆已经烧起来了。 火势沿着木头一路蔓延,到了地面上。 胡安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明白1882年的金士顿大火是怎么回事了。 这样级别的天灾,谁也救不了啊! 胡安急忙把自己的物品塞进背包,毫不犹豫地往海港的方向狂奔,一分钟都不敢耽搁。 ——他怕跑慢了,会烧死在这座城市里。 结果跑着跑着,罗盘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胡安拿出来一看,罗盘外面的盖子自动弹开,水晶球一闪一闪地发亮,似乎在指路。 胡安原本要避开那个冒着浓烟的街区,结果他一换方向,罗盘就不依不饶地蹦跶,直到他重新调整路线。 五分钟后,胡安成功地跟詹森“接头碰面”。 见到邪神雇主的调查员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这些火焰是……” “某个古神的力量余波,不要靠近。” 詹森提醒,他不想看到胡安被烧死。 胡安却想到了自己上次被迫返回1959年的情况,身体一个激灵,警惕地问:“是那个制造了很多幻象,打算杀死我的邪神吗?” “……不是那个。” “灰蝶?”胡安回忆着汉斯告诉他的情报。 詹森的表情有些尴尬,还有点复杂:“都不是,出现了意外,这是第三个邪神……你们人类称呼祂为烈日神托纳提乌。” 胡安睁大眼睛,本能地倒退了几步,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又多出来一个?” 四个邪神混战的危险场景,竟然增加难度,数量增加到五个? 胡安是单纯的惊慌,詹森却感到一阵持续的尴尬情绪,因为胡安的话就好像在质问他跟盖密尔,怎么又招惹来了一个敌人?人类调查员已经很难了,再怎样下去就真的没活路了。 “咳,烈日神是魔毯叫过来的。”詹森不能直接念出古柯罗的真名。 “打不过就喊朋友帮忙?”胡安忍不住望向旁边的盖密尔,又看詹森。 意思很明显,你们二位的朋友呢? 詹森:“……” 盖密尔:“……” 邪神没有朋友怎么了?难道还要被一个小小的人类嘲笑? 詹森赶在盖密尔发怒之前,抢先解释:“烈日神托纳提乌不是魔毯的朋友,托纳提乌的情况很特殊,祂很残暴。” 胡安立刻想起了关于美洲遗迹的考古图片与书籍,打了个冷战。 崇拜太阳神的美洲土著,会切开战俘的胸膛,捧出心脏献祭给托纳提乌,只因为他们相信支持太阳恒久燃烧的是鲜血,被残杀的尸体铺满了祭祀台的坑底。即使这样,烈日神的信奉者仍然担心“燃料不够”。 此刻再看天上的赤红火焰,胡安觉得更吓人了。 “我们马上出发?” 胡安积极地建议,“我已经在城市里找到了五条时间裂缝,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应该可以避开跟烈日神、魔毯、灰蝶的正面对峙?” 詹森沉默地看着他。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胡安紧张地问。 盖密尔摸着脸上的面具,语气冰冷:“你之前说过,这座城市发生过很多次灾难。” “是的,单是大规模的火灾就有四次。” 胡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表情先是迷惑,再慢慢恍然,最后是惊恐,“您是说,那些邪神在其他年代的火灾现场?” 1882年的火灾是最严重的,也是詹森与盖密尔的落点。 托纳提乌的火焰沿着时间裂缝蔓延到了好几个时空。 “你发现的裂缝,包括你没发现的裂缝,现在都已经被这些火焰填满了。”盖密尔皱眉解释。 胡安傻眼。 忙了三天的委托工作白干了不说,关键是—— “现在应该怎么办?” “先拿着这个。” 詹森扔过去一颗珍珠。 胡安拿到保命符,悄悄地松口气。 这样遇到危险他就能返回1959年了。 等等,他好像几天前也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就抵达了1882年? 胡安捏着珍珠,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火焰越来越低,燃烧区域也在扩大。 盖密尔确认了一遍,发现这里真的只有他们跟调查员。 “这不正常,托纳提乌既然回应了古柯罗,力量火焰还从时间裂缝里烧过来了,怎么会见不到祂的影子……” 盖密尔默契地跟詹森对视,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烈日神确实可以在时间上游,也就是远古时代回应来自下水道的呼唤,毕竟下水道处于时间秩序之外。 可是这些力量却在1882年以及另外三个不同的时代自由流淌,这说明什么? 说明从1703年到1882年这四场大火期间,烈日神托纳提乌根本不在地球上!否则时间线会对托纳提乌进行压制的,就像对古柯罗与盖密尔那样,火焰还能这么蹦跶吗? 詹森无声地看盖密尔,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邪神们以为沉睡在地球上的烈日神,其实早就跑了;以为前往宇宙深处的古柯罗,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你们古神掌握的消息,就不能有一条是准确的吗? 盖密尔一点都不羞愧,消息偏差跟他这个万年不动的海神有什么关系? “托纳提乌的真身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因为祂不在地球上,可是这些火焰很麻烦……” 盖密尔微微皱眉,他的力量被压制了,詹森又是被火焰克制的那方,如果借助时间停滞强行使用冰霜驱除火焰呢? “等等,这是1882年,我已经诞生了。”詹森无奈地提醒盖密尔,这次他也只能干看着,否则刚才从坑里爬出来就不会那么费力。 盖密尔下意识地问:“那你正在做什么?” 詹森也本能地回答:“按照人类的时间计算,我的躯体是1800年左右出现的,1882年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思维能力,飘在海面上四处寻找康纳尔牧师……夺回他从我这里盗取的力量。” 盖密尔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早点来黑礁镇呢?” 詹森:“……” 在他拥有思维能力四十多年之后,都没扛住海神的精神攻击,被人鱼诱惑得神智空白,吓到直接逃跑。 如果换成毫无阅历,年纪(清醒的自我认知存在时间)是个位数的詹森……那不得哭着逃走? 詹森黑着脸,推开了盖密尔。 第90章 挟裹 火焰是笼罩在城市上空的赤红绸缎。 一条条火柱沿着高处的可燃物飞速蹿向地面。 最先燃烧起来的是教堂、市政厅、剧院……以及所有漂亮又高大的建筑, 它们高耸的尖顶与旗杆像是引火绳,“接”住了灾厄。 1882年城市建筑主体结构仍然是木头,所以火势蔓延得很快。 剧烈燃烧的火星像下雨一样落在地面上。 胡安左闪右避, 拼命奔跑。 他刚才带着詹森检查了他发现的一条时间裂缝, 果然就像邪神推测的那样, 火焰是从裂缝里流出的,根本不能靠近。 现在只能尽快逃出城市, 避开这场天灾。 可是急转直下的运气似乎还嫌情况不够糟糕,马上又来了一个高台跳水。 “时间开始流动了。” 胡安擦了一把飘到脸上的烟灰, 瞳孔收缩,这是风在吹拂的效果。 下一秒, 人们的惊叫声就灌满了耳朵。 就像从寂静的环境一脚摔到了喧哗的集市里, 胡安的脑袋嗡嗡作响,差点以为自己聋了。 “起火了!” “救命!” 在普通人的感觉里,这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傍晚。 有人急匆匆地往家赶,有人准备跟商贩最后一次讲价,还有人坐在窗前看热闹。忽然天空就下起了火雨,一些人的头发与衣服就这么烧了起来。 同时街道上那些帆布做顶的小摊、装着货物的木板箱、运送酒桶的小车全部变成了篝火堆, 就像海滩夜晚招揽欧洲游客的装饰,腾地一下火光冲天。 四面八方都是火, 人们跑到东边, 被倒塌的树木拦住路,转头又冲向西面。 胡安被人群挟裹着,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被挤倒。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他们似乎无法看见头顶流动的火焰云层, 只是盯着那些起火的地方大喊。 胡安快被挤散架了。 他的背包卡在几个人中间, 根本拽不出来, 然后胡安整个人就这么被强拖着往后走。 如果不是背包的带子足够坚韧,估计这时候包已经没了。 鞋子也是同理。 如果这不是扎口很紧,防止虫子爬进去的登山鞋,早就被踩掉了。 人在这种可怕的群体冲撞之力下,渺小得可怕。 胡安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背包,同时身体微微倾斜,避免受到更多的撞击。 就在这时,远处一座燃烧的教堂失去了主体木梁的支撑,沉重的玻璃窗连同框架一起脱落出来,哗啦啦地砸下来。 街道瞬间被“清空”了一大片,多出来一堆废墟。 激起的烟尘像是风暴一样迎面吹袭。 胡安被冲击波推得一个踉跄,他及时抱头闭气,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而身边一片剧烈地呛咳声。 很多人的眼睛被尘沙迷住了,他们惊恐地挥舞着手臂,又打倒了旁边的人,或者撞上了路边燃烧的物件。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很多人在胡安眼前葬身火海,或者被埋在废墟海浪冲得昏头转向的寄居蟹,除了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背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詹森先生?” 胡安竭力地呼喊着。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眼神差劲,结果现在他发现根本看不到太远的东西。 人群踩踏,浓烟弥漫。 加上头顶越来越低的火焰,死亡像一只大手攥住了胡安的心脏。 胡安竭力保持冷静,可是那些像云彩一样流动的赤红火焰让他的神经不停地蹦跶,加上周围这些惊恐的人群,简直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尖叫,莫名其妙地就失去了理智。 “砰。” 胡安撞在路边的消防栓上,腿痛得要命。 他眼睛一亮,拼命抱住了这个铁皮实心的东西,熬过了最疯狂的人潮。 詹森赶到这里的时候,恰好看见胡安拿出背包里的工具拧消防栓。 詹森在伦敦市中心见过这个东西,不过他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一道高压水柱从消防栓里喷了出来,可是效果并不理想,旁边那栋正在燃烧的房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邪神的火焰怎么可能用水浇灭?” 詹森拎起胡安的衣领就走。 胡安震惊,他不明白詹森看起来跟他差不多高,却可以轻易做出这个动作,好像自己是个几岁的小孩似的。 胡安低头,发现自己距离地面至少有三英尺,又抬起头,目测身高差还是没有变化。 ——世界的秩序、一切理性逻辑到了邪神面前会变得混乱。 胡安总算理解了梦境里汉斯说出的这句话真正含义。 之前的罗盘穿越时空、古董商人死于诅咒,这种事虽然离奇但是情节仍然可以在小说里找到,胡安又不是没读过书没看过电影,勉强自己还是可以接受这个不科学世界的。 现在不能了。 胡安脑袋胀痛,他噗通一声落在沙滩上。 抬头再看,发现已经离开了城市。 盖密尔站在一株椰子树 “这是——” 胡安爬起来,确定地这是自己之前发现的几条裂缝之一。 他还把笔记的一页撕给了詹森。 “不是说,这里没法走……” “烈日神托纳提乌不在地球,来自古早年代的力量是有限的……我的意思是,这些火焰的数量有限,现在它们在四个时代互相流动,也就说冒险进入的话会前往其他发生火灾的金士顿。” 盖密尔抱着手臂,冷淡地说,“我们无所谓,可是我们的敌人很急,祂急切地想找到我们。” 古柯罗的目标是盖密尔,怎么会放弃呢! “冒险穿越时间裂缝,遭受烈焰焚烧的罪,就让古柯罗来受好了。” 詹森望向因为听到邪神真名而莫名头痛的胡安,做了个手势。 盖密尔点头,对着那道裂缝吟唱人鱼的恐怖魅惑之音。 詹森与盖密尔的力量虽然被压制,可是邪神的特质不会改变。 胡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珍珠破碎,身影一阵模糊,消失了。 沙滩的椰子树下,人鱼拨开赤红色的长发,惬意地靠坐着,鱼尾正好可以碰触一波波拍岸的浪花。 附近的人类听到歌声,呆滞地走过来,然后很快一个个倒下。 歌声飘到了被烈焰焚烧的城市里,正在挣扎的人也遗忘了痛苦与惊恐。 时间的压制让人鱼歌声里那些摧毁神智、污染血肉的力量大幅度下降。 不再拥挤的人群,竟然比刚才混乱逃跑生还的人更多。 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痴痴傻傻。 歌声好像开启了血脉深处的某个传承,让人类想起久远的、来自祖先与大海的恐怖记忆。 詹森侧头看了这些人类一眼,没有管他们。 影响人类是歌声的附带效果,盖密尔一心一意地想要“引诱”敌人前来,就像神话传说里期盼海船撞上礁石的人鱼。 詹森仔细聆听,起初他是有点不愉快的,不过为了局势考虑,他没出声。 现在听着听着,詹森感觉到这个歌声跟盖密尔唱给自己听有细微的不同——大概是猎人抱着一罐蜜糖边走边诱惑猎物跟随,跟抓着蜜糖抹在身上诱惑猎物来舔的区别吧——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抓熊? 詹森拒绝承认自己是经不起诱惑去舔舐蜜糖的野熊。 人鱼还在继续歌唱。 力量受到压制,歌声不能像烈日神的火焰那样随着裂缝流到金士顿城的不同时代,可是如果有邪神正在穿过这些裂缝,就会“中奖”。 这就要看运气了。 盖密尔觉得问题不大,古柯罗肯定也在根据火焰涌动的方向找寻他跟詹森的下落。 “来了。” 詹森神情骤然改变,抱住盖密尔就跑。 人鱼趴伏在詹森的肩膀上,盯着忽然喷出更多烈焰的裂缝。 ——就像一个火焰版的喷泉。 魔毯挣扎着脱离了裂缝,身体外面被烧出了一些斑驳的痕迹。 虽然对古神来说这点伤不算什么,但是这种狼狈的形态,让盖密尔莫名地高兴。 “来啦!” 盖密尔不怀好意地跟魔毯打了个招呼,惊讶地问,“灰蝶呢?吞不下去吐了?” 古柯罗掉在了受到压制的时代,而灰蝶实力还在,结果还用说吗? 这跟1692年的情况可不同,当时灰蝶是被古柯罗控制了,后来古柯罗都翻脸要吞噬灰蝶了,再没脑子的邪神也不会跟古柯罗和平共处。 “啧啧,从肚子到喉咙,破了多少?” 不过古柯罗要跑,灰蝶还真的追不上。 盖密尔往情人的脖颈上蹭了蹭,托着腮,像是在看笑话。 “你还有第二个烈日神的标记吗?” 魔毯被盖密尔这幅“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招”的态度激怒了,祂一声不出地撞向裂缝。 更多的火焰喷出来,周围景象一阵摇晃。 “你还想回下水道……” 盖密尔刚说完,就感觉到时间秩序再次被触动了。 ——下水道显然不想接手这几个给它造成伤害的邪神。 时间秩序机智地进行了拆分。 把火焰跟这几个邪神分开。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詹森忍不住化为藤蔓球的状态,沿着人鱼的肩背一路缠绕。 盖密尔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头上身上多出来的装饰,还拽了一条藤蔓绕在自己腰间。 “啪。” 又是一个大坑。 转眼就有海水疯狂涌入了坑底。 人鱼借着海潮浮上水面,看着远处平静的城市,陷入沉思。 这又是哪个年代? 他跟詹森是在这里等古柯罗呢?还是等人类调查员呢? 命运替盖密尔做出了选择。 看着远处直直坠下的魔毯,人鱼撩起披在头发上的藤蔓,唇角漾起恶意又凶残的笑容: “很好,古柯罗,就让我看看是烈日神先苏醒返回地球,还是我先杀了你。” 第91章 无效穿越 黑藤蔓在珍珠色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宛如邪异的纹身。 藤蔓末端的细枝微张,不安地蠕动着。 它让传说里魅惑美丽的人鱼变成了一种诡秘的生物,象征邪恶的黑色浸染了耀眼的金鳞, 不可名状的触须搭在透明无暇的薄鳍上, 修长的脖颈与袒露的胸膛上多了数条盘旋的剧毒荆棘。 静止的城市沉睡在黑夜里, 没人看见这象征死亡的景象。 人鱼沉入海中。 鱼尾带起浪涛,避开了一个又一个漩涡。 魔毯正在前方逃窜。 这是古柯罗又一次失败的尝试, 祂已经连续“抽取”了数次时间裂缝,可是每一次都很接近正常的时间线, 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1692年。 对人类来说,横跨两百五十年的时光已经很久远了, 可是在邪神眼里, 这还不够祂们睡一觉恢复体力的时间。 古柯罗悄无声息地从宇宙深处返回地球时,是受了伤的,这样的身体状态当然不适合寻找盟友,于是祂选择了休息。 现在问题来了,不管祂怎么在时间线上横跳乱窜,始终无法跨过这个“休息养伤的时间”, 也就导致了力量一直被压制。 古柯罗恨得咬牙切齿,祂只睡了五百年, 在地球漫长的时间线上, 这点时间根本微不足道。 不像盖密尔,盖密尔只要回到过去就肯定会被压制,所以古柯罗的赢面其实很大。 一次不中很正常,二次不中运气差, 三次五次还是没中, 这就很奇怪了。 “你究竟做了什么?”古柯罗忍不住质问。 祂想起了盖密尔一直有恃无恐, 甚至在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赶来追杀,根本不担心古柯罗力量恢复的模样,魔毯更加怀疑盖密尔暗暗影响了时间秩序的正常判断。 盖密尔:“……” 这没头没尾,说什么呢? 随后在魔毯愤怒的声音里,盖密尔总算理解了古柯罗的疑问。 “不,我什么都没做。” 就是看了一份人类调查员递上来的时间表,知道了这个地区不稳定的可疑时间点。 至于为什么不担心古柯罗力量恢复的问题——盖密尔自认眼睛没瞎,旁边不就是城市吗?这城市看起来比1882年还要干净整洁一点,建筑也更贴近他认识詹森的那个年代,这还需要犹豫? 盖密尔的话,古柯罗一个字都不相信。 祂呼唤了烈日神托纳提乌,流火也顺着时间裂缝出现在了眼前,按理说他们极有可能被带到远古时代,撞上想要狩猎的托纳提乌,可是结果呢? 古柯罗不承认自己失败,也否认自己运气糟糕,祂认定盖密尔做了什么。 “托纳提乌会来的!”魔毯恼怒叫喊。 “没事,我把你的尸骸送给祂。” 盖密尔刻薄地说,“托纳提乌喜欢吞食同类,并不在乎食物由谁提供。” 魔毯冷笑:“不,祂贪得无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吃的同类。” 力量受到压制的古神,在烈日神眼里是最好的美味。 古柯罗相信,致命危险能让盖密尔“回心转意”,因为祂自己就是这样醒悟的。 什么都没有力量重要。 盟友?子嗣?自我? 这些统统都没有“弱小”让古柯罗重视。 从前古柯罗是没有恐惧这种情绪的,祂甚至认为那是蝼蚁的专属。 当恐惧第一次在古柯罗的大脑里出现就迅速扎根了,像野草一样顽固,无论古柯罗怎样都没法将它拔除。 “你会感谢我的,再也没有比我更恰当的融合选择!” 魔毯继续叫嚣,藤蔓球只觉得吵。 人鱼锋利的指甲在魔毯表皮留下了深深的豁口。 盖密尔在海中的速度极快,这也是他选择这个化身的原因。 在力量受到压制的情况下,阴影没有那么高的攻击力,巨鲸战斗起来会显得笨重,都不如人鱼。 詹森忽然发现了力量的新用法,所有藤蔓全部竖了起来,并且迅速结冰,就像一根根生满倒刺的藤条。 不,是一张锋利的巨网。 有了冰的阻隔,詹森就可以不接触魔毯的本体,发起攻击。 就是人鱼的外表变得更加诡异,像是披着白色尖刺盔甲的海中怪物。 古柯罗一边闪避拖延时间,一边寻找着裂缝,祂不相信再来一次还是这么倒霉。 古柯罗奋力使用着空间天赋,詹森也通过藤蔓末端的触须查探空气的流动,可是在激烈的追逐战斗之中,他们一无所获。 魔毯逐渐流失的血液落入海中。 整片海湾像是一口沸腾的汤锅,水流激荡,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可怕的灾难。 詹森忽然抬头,他感觉到罗盘的气息了。 胡安来了。 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古柯罗。 *** 浪潮像一堵高墙,瞬间就摧毁了沙滩上的棕榈树。 港口也在海浪退去之后呈现出狼藉的景象,一些小型船被冲到沿海的街区,船头撞进了房屋墙壁里。 胡安满脸泥沙,抱住了一根路灯,望着退去的海水,大口喘气。 紧接着他就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寒意,耳中响起诡异莫名的声音。 胡安手一松,掉了下去。 残留着海水的泥沙像是一个陷阱,以强大的拖拽力把他向海水的方向拉去。 胡安忍着剧烈的头痛拼命挣扎。 哪怕两条腿根本迈不开,还是在奋力蹬踏。 “啪。” 胡安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又怀疑这是一种错觉,因为在幻觉里他能听见虫子在血管里爬动的声响,还有心脏被剥开的咕嘟冒泡音。 至于疼痛……在邪神带来的可怕感觉里,往往不能清晰感觉到肢体的存在,大脑更是被剧痛完全占据。 胡安闭着眼睛,模糊里他听到了一阵狂风的呼啸,还有海水的腥气? 然后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魔毯记得胡安。 对于这个破坏了祂计划的人类,古柯罗毫不犹豫地决定杀掉。 可是胡安的运气是个谜,他陷进了流沙,被退去的海浪挟裹着直冲大海。 这种危机,哪怕是精通水性的人也很难挣脱,能不能活下来完全看命。 当古柯罗出现在胡安上方,从魔毯伤口滴落的血,可以在一秒钟内让胡安变成一滩只会惨叫的烂泥,根本不用救,因为下一秒那些血肉变成的烂泥也会崩解。 然后胡安就掉进了流沙海潮…… 詹森赶在魔毯追上胡安之前,成功冻住了一片沙滩。 冰块很脆,海水冲几次就垮了,不过古柯罗现在更脆,祂直直地撞在了冰墙上。 藤蔓球飞速地扔出一颗珍珠,胡安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就再次消失了。 这也说明邪神的血液正在腐蚀这片土地。 “我刚才看到罗盘外壳开裂了。” 詹森忧心地说,他有不好的预感。 这时古柯罗放声大笑,静止的世界一片扭曲,然后像玻璃一样布满了无数条裂缝。 “想要杀死我?真可惜,邪神的血肉本身就可以扰乱秩序。” 魔毯讽刺地看着盖密尔,嘲笑对方因为没杀过同类,所以搞不清这个道理。 “我在用我自己一点点击溃这里,来吧,我想你一定会很惊喜地看见……” 裂缝崩开,冲出来的不是恐怖的火焰,也不是苏醒的烈日神,而是一个庞大的像是肉山一样的毛虫。 詹森:“……” 盖密尔:“……” 眼睁睁看着毛虫一口吞掉了古柯罗。 紧接着血肉像利齿磨盘一样切碎了魔毯的身躯。 可怕的惨叫声让藤蔓球忍不住蜷缩起来,顺带还用两根触手堵住了人鱼的耳朵。 “那个人类调查员说1850年金士顿发生过瘟疫,死了多少人来着?” “我不记得了……但是挺多的,这里本来就容易发生疫病,还有当年海盗杀死的尸体……” 藤蔓球停住,与人鱼一起呆愣地看着灰蝶。 所以他们这是亲眼见证了穿越时空让灰蝶变强?在各种时间裂缝里疯狂成长? 各种负面效果导致古神魔毯越变越弱,最后就这么栽了? 灰蝶在古柯罗的垂死挣扎里开始剧烈了蜕变。 它生出了轻盈而完整的躯体。 巨大又透明的翅膀生出了流动的诡异线条,就像魔毯背面的花纹。 灰蝶连一眼都没看詹森与盖密尔,直接向着高空飞去。 同一时间,这个世界彻底碎裂,詹森重新陷入了漆黑颠倒的旋涡之中。 詹森感到盖密尔变成阴影,把自己裹了起来。 “灰蝶要去哪?”詹森不安地问。 “……离开地球,如果我没理解错它叫声里的意思。” 灰蝶没有脑子,只凭本能行事。 当它变得强大,就会下意识为自己寻找一片领地,而地球充满了沉睡的同类气息,都不是理想的交|配对象。 詹森无意识地搓揉着藤蔓触手:“它会像古柯罗一样被外神打回来吗?” 盖密尔直白地说:“不知道,就算有,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 1959年,牙买加岛海滩营地。 马拉博士正带着人准备勘探水下地形,忽然听到了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胡安失踪了,他那个助手找不到他,跑来找您。” 马拉博士听完,懊恼地按住了额头。 他身边的潜水专家也很生气:“胡安是怎么回事?这些天总是看不到他的身影,神神秘秘的,难道又被人绑架了?” 马拉博士正要说话,突然感到身体一阵摇晃,帐篷也在颤抖。 “地震了?” 马拉博士抓起了自己的笔记本跟背包,其他人搬起了工具跟仪器,惊慌地冲出帐篷,聚集在海滩上左右张望。 “都安静,没事!大家都镇定!”马拉博士抢过一个扩音喇叭,大声地呼喊着。 晃动只持续了十几秒钟,摇晃的幅度也不算特别大,只是来得太突然,加上考古队所有人都知道罗亚尔港毁于地震,而最近的一场大地震发生在1907年,理论上说这两百年都是安全的,可是人们难免心惊肉跳。 “收拾东西,先撤到高处!” 马拉博士估摸自己这是五级左右的地震,可是他不知道震源在什么地方,所以不能停留在海滩上,得防备海啸。 “救命……” 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众人先是一惊,然后震惊地往身后那堆设备箱里看。 只见箱子堆成的空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身体折成了一个奇异的弧度,就像遭受了挤压与折磨,看着都吓人。 “胡安?” “他在发高烧,腿也骨折了!” 众人十分震惊,不明白胡安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底下“钻”进这个圆圈里的。 最可怕的是,胡安还不是自己“进来”的,他这个伤势应该根本动不了才对。 尼克在远处听到了他们叫胡安的名字,跑过来看到胡安的模样,惊恐地画着十字架念叨着“诅咒”、“海盗幽灵的诅咒”,导致现场更加混乱。 马拉博士跑出去找了一辆卡车,一个急刹车停在营地门口,打开车门跳下来大喊: “都站着做什么?搬东西,再把人送医院!” 胡安被抬起来的时候,神志不清地呓语。 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他身上掉落。 尼克的眼睛一下就鼓了起来,他非常害怕,结结巴巴地指着罗盘说:“就是这个东西。” 可是忙碌的考古挖掘队人员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尼克惊慌地站在那里,他想把罗盘捡起来,却又不敢靠近。 等到人们抬着胡安上了车,尼克纠结着跑过去弯腰,然后他的手碰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结果两个人都没捡到罗盘。 “马拉博士?” 马拉博士沉默地注视着尼克。 “这个东西很诡异……真的,博士,请相信我!它有诅咒!”尼克慌张地解释。 诅咒这种说法马拉博士一个字母都不信,可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其他人好像都选择性失明了,除了自己跟这个胡安的助手之外,竟然没有人“看”到这么晃眼的金质品。 这合理吗? 马拉博士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空雪茄盒,再用手帕包住手掌,捡起罗盘丢进空盒。 随着雪茄盒咔地一声关闭,尼克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就像看到魔鬼重新回到了瓶子里。 “抱歉,两位先生,可以把那个损坏的罗盘还给我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马拉博士与尼克都很震惊,猛然转身。 只见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穿得很不符合热带海域季节温度的英国绅士,安静地站着沙滩上。 他年轻又英俊,淡蓝色的眼睛却像不见底的深潭,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寒意。 不管是慌乱的当地劳工,还是搬运仪器的考古队员——人群就在这位绅士身边经过,却根本察觉不到这个异类的存在。 第92章 慷慨 胡安睁开眼, 看到了浸着水渍的天花板。 这痕迹还挺眼熟的。 没错,这就是他当初住的病房。 胡安试图坐起来,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被绷带吊在半空中的右腿。 “我骨折了?” 胡安努力回忆, 可是第三次时空穿越的经历太短了, 只记得一落地就差点被海浪卷走了 邪神是怎么出现的, 他怎么活下来的,胡安一点记忆都没有。 “等等, 罗盘呢?” 胡安急忙伸手在枕头 病号服的口袋也是空的, 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抽屉里都没有。 糟了! 胡安担心罗盘被不知情的人捡走,因为这东西看起来很值钱, 也许人们会试图变卖它, 可这是属于邪神的物品,还是绑定了使用者的。每个试图占有这个罗盘的人,都可能像古董商人那样死掉。 胡安抬头看到尼克端着一个餐盘走进来,立刻高兴地想要询问情况,结果胡安发现尼克的表情十分僵硬,走路更是同手同脚。 “出什么事了?” 尼克拼命摇头, 眼神惊恐,屡次示意。 胡安很不理解:“我后面?那里有什么吗?” 如果没记错, 那是一面窗户, 而这里是三楼。 胡安转过头,瞳孔瞬间收缩。 刚才还空荡荡的窗台上,竟然有人踩在上面。 ——詹森就像走上歌剧院的台阶那样轻松自然,一身双排扣的黑色长礼服、以及蓝宝石手杖。 唯一不搭的是他手里拿了一份花花绿绿的杂志。 是当地的杂志, 上面报道了政府支持考古队打捞海盗首都宝藏的新闻, 还向欧洲与美国来的游客推荐度假酒店、夏季海滩美食等等。 因为牙买加官方语言是英语, 所以詹森能看懂。 “你醒了?”詹森收起杂志,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雪茄盒。 胡安差点以为邪神也有抽烟的习惯,还是跟马拉博士抽同一个牌子的烟,结果詹森打开雪茄盒,里面赫然躺着那个黄金罗盘。 罗盘表壳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 胡安悚然,他怀疑自己的骨头也是这么断的。 “不,你是被流沙卷进去自救失败受伤的。” 詹森觉得胡安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特别好理解。 可惜胡安以为邪神有读心术——有是有,一般不会对人类使用,因为用完人就废了,字面意义上的废,会被送进垃圾焚烧炉的那种。 胡安下意识地捂住腿,看了一眼尼克,不知道应该怎么在隐瞒真相的情况下询问詹森现在的情况。 尼克闭着眼睛,身体哆嗦,坐在床边念天主的名字。 “不用担心,我昨天就见过你这位工作上的助手,还有你们考古挖掘队的领队马拉博士了。” 詹森的话让胡安一惊,被邪神“认识”可不是好事。 詹森继续像会读心术那样周到地进行了解释:“他们看到了罗盘,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尼克大声地念祷告文。 胡安:“……” “他觉得我是一个幻觉,又觉得我是诅咒本身,你们人类是不是有个神话故事,罗盘里关着一个魔鬼什么的?” “是瓶子里。”胡安下意识地回答。 詹森点点头:“哦,总之魔鬼会杀死打开瓶塞……我是说打开罗盘的人,所以他一直装作看不见我,他刚才还想警告你,希望你不要跟我搭话,可是你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尼克抖得更厉害了,然后两眼猛然一翻白,倒地昏迷。 胡安急忙抓住他的手,又因为没法下床,只能伸着脖子观察尼克的情况。 “他没事,等我走了之后,他就会完全忘记这件事。” 詹森语气平静地说,“他是因为太过接近你,所以才看到了神秘的存在,等一切异状消失,事情就会得到解决。” “马拉博士呢?”胡安没有忘记詹森刚才提到的另外一个人。 “他也……” 詹森想了几秒,改掉发光的形容词,委婉地说,“他跟你一样拥有看见真实的特质,所以你可能要去跟他解释一下。” 胡安神情紧绷。 “事实上,我们脱困的时候制造了1907年大地震,你可能没有印象了。抵达1959年的正常时间线时,也造成了一场小型地震,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我认为你不适合留在这里继续挖掘,你可能会看到残象,出现幻觉……如果你不想发疯,我建议你换一份工作。” 詹森坐在胡安的床边椅子上,就是尼克刚才坐的那个。 胡安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尼克,又看好像只是正常探望病人的邪神。 “好吧,辞职之前,我会给马拉博士几幅罗亚尔港的准确绘图。”胡安坚持要完成他的本职工作,也不想放弃这场冒险带来的最宝贵财富。 虽然拿着复原图去打捞沉在泥沙里的海底废墟,还是很费力,但会少走一些弯路。 比如找到黄金的概率增加了很多倍,寻找时间也缩短了不少,至少可以向雇佣他们的当地政府交差。 詹森表示这件事他不关心,他只是来付尾款的。 “什么?” 胡安震惊。 原来邪神真的会给钱? 等等,他好像希望1959年的金士顿不要出事就够了?邪神这是感到满意,追加了报酬数额? 詹森按住罗盘的外壳,打开了它。 里面的水晶球自动浮起,这次很清晰地在病床对面的墙壁上投出一个倒影。 那是一座背山面海的古老城市。 由于建筑太小了,只能看出整体像是罗马的风格。 海湾就在城市附近,远处的高山似乎在冒着浓烟。 “这是!” 胡安呼吸地停止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投影。 考古学家与野外挖掘队最梦寐以求的地方在哪里? 亚平宁半岛,维苏威火山之下,庞贝古城。 “只有一次使用机会。”詹森合上罗盘,对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胡安说,“方法是先抵达空间重合点,然后打开这个罗盘,它可以带你去影像里的城市,用你熟悉的方法找到静止城市里的时间裂缝,然后再次打开罗盘,就可以返回了。使用完之后,它就会失去所有力量,水晶球破碎,变成普通的罗盘。” 詹森松开手,胡安手忙脚乱地接住罗盘,就像在看一个梦中情人,又像是捧着一柄可以打开黄金宝库的钥匙。 詹森微微一笑,转身走向窗户。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看看胡安大呼小叫地在那座古城里探险的景象,一定很有趣。 这也是盖密尔愿意耗费力量,支付这笔酬劳的主要原因。 “谢谢!”胡安回过神,急忙对着詹森的背影喊, 詹森抬了抬帽檐,像绅士一样道别,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婆娑的树影与黑夜之中。 *** 海风吹得庭院里的花瓣四下散落。 盖密尔摸着脸上的面具,站在这座木质的别墅门口,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我应该敲门?” 房子里没有动静。 就像有人在坚持装死。 “那好吧。” 盖密尔抬起下巴,他身后的海面上毫无预兆地开始波涛汹涌。 “别!” 约翰猛然推开窗户,一半身体狼狈地趴在了窗台上,还打碎了放在那里的一盆雏菊。 盖密尔侧过头打量约翰,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侦探的衰老,毕竟邪神辨别蚂蚁的时候首先还是看亮度,而约翰的亮度很理想。 “你应该猜到会有什么样的访客上门,为什么还要装作没有这回事?”盖密尔觉得人类挺难理解的。 海神走进庭院,他看了一眼树根那里颤抖不止的猫,然后把目光重新放到这栋屋子上。 “这是詹森当年在伦敦给你的报酬?” “不然呢?” 约翰嘀咕着,拿出一个茶壶开始倒红茶,“您对侦探的收入有什么误解?就连伟大的福尔摩斯先生也需要跟人合租,通常我们赚得多用得也多,因为要在各个地方奔波,还要应对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我必须得说,像你们这样慷慨的委托人是很少见的。” “我能知道你们给了胡安什么报酬吗?请原谅我这不合时宜的好奇心。”约翰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盖密尔选了庭院里最舒服的摇椅,他微微后靠,皱眉说:“前往庞贝的旅行定位。” 即使是阅历丰富,见多了大场面的约翰也感到震惊。 “哇哦。” 约翰很不英国人的来了一句感叹,他忍不住说:“这可太丰厚了,对胡安来说。” 盖密尔没有感觉。 这是詹森提出的建议,他说在人类挖掘宝藏的冒险小说里,有一个比罗亚尔港更知名的地点。 盖密尔到那里一看,确实存在着时间裂缝,很好定位。 反正只是一个人类,时间秩序不会理睬这样弱小的存在。 盖密尔的视线穿过墙壁,在房子客厅的壁炉上看到一张相框。 约翰在相片最中央,他旁边是一位脸上带着皱纹,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美丽容貌的女人。 “你的妻子,以及孩子?” “是啊,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结婚,他买得起乡下的房子,我还要养家呢!”约翰抱起了瑟瑟发抖的短毛猫,觉得自己的宠物好可怜,被邪神吓得炸毛,爪子拉住他的衣服扣子死活不松开。 早知道就应该让妻子跟孩子带上猫去度假了。 可惜携带宠物不管是登船还是坐车都很麻烦,也很受罪。约翰确实不是什么富豪,让家人出门度假(避难)时,付不出高昂的贵宾费用。 “昨天汉斯打电话给我,说见到了你,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约翰伸着脑袋,似乎想要在花树尽头的小路上看到詹森的身影。 盖密尔用指关节敲了敲庭院里的桌子,冷漠地说:“你结婚多久了。” “呃,二十六年?” “你们的感情怎么样?” “……” 约翰突然意识到,盖密尔可能是故意找到机会,独自来找自己的。 果然下一秒,邪神就直白地说:“人类婚后是怎么相处的?我是指你们在有了亲密的肉|体关系与灵魂共鸣之后,怎样回到热恋时的情形?” 约翰:“……” 约翰试探着问:“我给您列个书单?” 盖密尔不置可否,但是约翰看得出海神一点都不满意。 “好吧,我建议你们回到当初相遇的地方,回忆甜蜜的过往,也可以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启一轮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重新邂逅游戏。”约翰说着说着,发现盖密尔的坐姿有了微妙的改变,从傲慢变成了稍微感兴趣的“我正在听”状态。 呵,邪神。 第93章 接近死亡 1959年, 北大西洋。 天边透出一丝橘红的微光,很快就升起了一轮太阳,就像从大海深处跳出来的。 “伊丽莎白号”轮船正行驶在波涛之间, 船身微微颠簸。 太阳的光照在船舱玻璃上,很多乘客都醒了。 倒不是窗帘遮光效果太差, 而是睡不好。 即使是船上的二等舱,房间也稍显狭小,如果塞进去两个行李箱, 稍微胖一点的乘客开衣柜都需要侧着身体才能避免不跌到床铺上。 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二十多天, 除非是重度晕船症, 其他人都适应了这样的颠簸,同样一些问题也冒了出来。 首先是被褥的潮湿问题, 据说最底下的四等舱都长霉斑了, 还有人在房间里看见了老鼠。 船上养了猫,这是大航海时代就继承下来的习惯, 对付这些可能携带病菌的老鼠。 不知道伊丽莎白号的猫捕猎技能退步,还是那几只老鼠特别狡猾,鼠患已经闹腾了三天。 有一次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老鼠从餐厅的桌子底下钻出来, 蹿上天花板悬挂的吊灯, 并且重重地摔在了一位女士的裙子上。 “……我以为这是三十年前才会发生的事。” 辛蒂的祖母讥讽地说。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昨天晚上餐厅里的那一幕。 辛蒂今年二十二岁,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英国姑娘,跟祖母住在这艘船的二等舱楼层。 伊丽莎白号上有三百多个乘客,没有满载,这艘船有些陈旧了, 舱位票价在这条航线上算是中等。真正的有钱人不会搭乘这种轮船, 相对应的, 伊丽莎白号上的设施很难让乘客满意。 “祖母,这就是三十年前的船。” “什么?我说了船吗?我是说那些人!” 辛蒂的祖母不高兴地说,“那个女人只会尖叫,她旁边的男人也只会尖叫?这样的人是怎么从战争里活下来的?” “很多人都怕老鼠,它们会导致人传染很多疾病。”辛蒂耐心地解释。 她匆忙整理完了床铺,打开房门,准备搀扶祖母去甲板上透透气。 巧合地是,左边的房门也开了。 一个男人用轻佻的语气跟她打招呼: “菲尼尔小姐,菲尼尔夫人,今天的天气可真好,不是吗?” 辛蒂脸色一沉,这是住在她旁边舱室的美国人史密斯,自从上船开始,就一直想尽办法跟她搭讪。 辛蒂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在远洋航行的轮船上邂逅爱情,排遣寂寞,等下船就各走各路,谁都不会再管谁。 可是她是跟祖母一起旅行的,聪明的男人都应该知道她没有闲工夫,也没有兴趣玩这种爱情游戏,可是这位史密斯先生仍然像癞皮狗一样纠缠不休。 辛蒂重重地关上了门。 隔着门,这位英国姑娘还是能听到史密斯跟另外一个乘客的对话。 “早安,史密斯先生,今天又失败了?” “这也是菲尼尔小姐迷人之处,不是吗?” “哈哈!” 笑声里充满了男人之间的默契。 追求一位脸蛋漂亮的姑娘,是沉闷的旅途里最好的消遣,倘若那位姑娘很容易上手,他们又会觉得没趣、不够劲。 辛蒂黑着脸对祖母说:“您说得对,应该把这些人丢回战争时代。” 菲尼尔夫人靠坐在床上打盹,她年纪大了,很容易说话说到一半就睡着,记忆力也不太好。 现在猛然惊醒,含糊地问:“我们到了吗?是不是应该下船了?” “没有,祖母,我们还在海上。” “真够远的。”菲尼尔夫人咕哝着。 这时船身忽然倾斜了一下。 走廊跟船舱楼层里一片尖叫,还有噼里啪啦的物品掉落声。 菲尼尔夫人先是愣住了,眼神迷茫,然后猛然跳起来,抓起辛蒂的手就要往床底下钻。 “祖母,没事,我们在船上,没有德国人的轰炸机。” 辛蒂担心菲尼尔夫人用力过猛闪了腰,连忙把人搀住,耐心地解释。 菲尼尔夫人这个反应在她们上船第三天就发生了。 当时遇到了暴风雨,又是夜晚,船颠簸得非常厉害,菲尼尔夫人在睡梦中惊醒,以为身处地下室,随时会有一颗炸|弹落下。 “您看,墙壁跟天花板没有往下落灰,外面也没有响起防空警报。” 辛蒂抱住祖母,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得轻快。 她把脑袋靠在菲尼尔夫人的肩膀上:“我也长大了,我都能抱住您啦!” 菲尼尔夫人慢慢回过神,她摸着孙女的脸庞,从混沌的记忆里清醒过来:“我们去吃早餐?” 辛蒂点头。 她没有把刚才的颠簸放在心里,在大海上忽然起浪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我还是叫服务生来送餐吧!”辛蒂不放心祖母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又担心船身再次颠簸。 “不用,只是一小段路!” 菲尼尔夫人开始念叨轮船餐厅的服务生索要小费过多,服务不够周到,身上还有一股怪味让她倒胃口。就像一个普通的英国老妇人,只不过挑剔了一点。 辛蒂走到窗口,准备看看外面的情况。 这时她发现外面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乌云遮住了太阳。 “还是叫服务生吧,可能要下雨了。”辛蒂回头说。 船身又摇晃着颠簸了几下。 辛蒂打开房门,看到两个穿着船员衣服的人在走廊尽头聊天,正要招呼,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附近……” 船员在窃窃私语,他们的语气里透着异样的焦虑。 辛蒂微微皱眉,她的听力非常好,而且这项本领不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困扰,平时她会像无视树枝间歌唱的鸟儿那样忽略掉那些声音,而在需要的时候,只要她认真去听,就可以听到很微小的声音。 包括现在那两个船员的对话。 “大副没说,可是在一小时之前,我们的仪表就出问题了。” “船长正在找人维修船尾的设备……” “无线电也断了。” “你看外面的天空,这正常吗?我记得昨天收到的无线电播报,今天应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说到这里,那两个船员注意到了辛蒂,连忙挤出一个笑容。 辛蒂开口问:“两位先生,船速好像变慢了,是遇到风暴了吗?” “啊,是……不是,没问题的,小姐,您在房间里很安全。” 船员们含糊地说完,转身就跑了。 辛蒂看着他们离开,回到房间发现外面的天空更暗了。 玻璃窗上出现了一颗颗水珠。 下雨了吗? 辛蒂再次向外望去,结果看到的不是乌云,而是一团团白色的浓雾。 伊丽莎白号轮船好像撞进了一片大雾里,玻璃上的水珠是雾气遇冷凝结出来的。 辛蒂的耳朵微微一动,她好像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此时轮船的甲板上,一些乘客惊奇地看着周围变化的景象,有人在惊叫,还有人拿出望远镜四处张望。 “上帝,这可真是太激动人心了,就跟电影情节一样。”史密斯叼着雪茄,兴奋地说,“与世隔绝的岛,周围笼罩着迷雾,除非有船误入,否则很难发现……难道我们要发现骷髅岛了吗?”(注) “骷髅岛?” “是啊,可能会有史前生物存在的岛屿,相信我,如果真的那样,我们所有人就出名了!” 一些乘客怀疑地看着史密斯,而另外一些看过电影的人很赞同史密斯的说法,高兴地跟他聊了起来。 “先生们、女士们,请离开甲板回到船舱,雾气越来越浓了,我们需要为你们的安全负责。” 大副手里拿着扩音喇叭,对着甲板上的乘客喊话。 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雾气已经浓得站在甲板上的人根本看不到站在二层舱室玻璃窗前的大副了。 有人开始不安,还有人高声谈笑:“没事,海上的气候多变,我搭乘这条航线至少十几次了,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没有恐龙,没有骷髅岛,相信我,就算也应该在人类很少去的海域,否则秘密就瞒不住啦!” 虽然说话的人带着一股傲慢劲,但是大家现在就想听到这样的安慰。 马上有几位乘客,主动邀请这位先生去餐厅谈谈他是怎么在欧洲与美洲之间做生意的事。 伊丽莎白号轮船的固定航线是从英国前往加拿大南部的新斯科舍省。 新斯科舍在拉丁语里的意思是“新苏格兰”,听名字就知道跟美国的新伦敦、新奥尔良是一个路子,是大航海时代的登陆点,殖民者建立的城市。那位乘客的话没错,这确实是一条非常繁忙的航路。 船身又稍微颠簸了一下。 这次没有人在意了,只当做较大的风浪。 除了知道内情的船员,还有辛蒂。 “祖母!” 辛蒂叫醒了又在打瞌睡的祖母,神情严肃地说,“我听到了不好的声音。” 菲尼尔夫人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迷茫地看着孙女。 “是死亡的声音……很远,可是它们在说话……” 菲尼尔夫人一下就清醒了。 德国轰炸伦敦的时候,辛蒂才三四岁,菲尼尔夫人几乎是抱着她辗转在废墟与避难所之间才生存下来的。辛蒂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不一样的地方,她好像能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 最严重的一次在1952年,十五岁的辛蒂从学校跑回来告诉她,听到了死亡在说话,整座城市到处都是。 那时菲尼尔夫人身体还很不错,记忆也没开始衰退,她立刻给孙女请了假,连夜跑到了乡下。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菲尼尔夫人心悸不止。 他们居住的那片街区,很多人都死了,政府说是爆发了有毒烟雾事件,可是接下来的数年间,不断有人死去。 伦敦很大,如果人们不去注意,很难发现后续死亡数量有多么庞大。 可是辛蒂总会把她听到的声音告诉菲尼尔夫人,最终她们决定离开英国,去投奔菲尼尔夫人的小儿子,辛蒂的叔叔。 “我们不应该上这条船的。”辛蒂焦虑地捏着手指。 对她来说,这条船正在慢慢靠近死亡,很快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但辛蒂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拿上你的木仓。” 菲尼尔夫人直接命令孙女打开行李箱。 “我不管那是海盗、毒雾、或者是什么怪物……” 菲尼尔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船身猛然一歪,就像被什么东西拖拽了过去。 辛蒂甚至听到有船员在外面惊恐喊叫:“不可能!我们距离死亡岛还很远,至少有十几海里的,怎么会在这里就受到了磁力影响?” “闭嘴,你忘记那座岛是会移动的吗?” “不——” “这有问题,这绝对不正常!” 同一时间,骤然放大的死亡之音,也像刀子一样扎入辛蒂耳中。 辛蒂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神情惊恐。 她从未听过这么尖锐的死亡之音。 “辛蒂!”菲尼尔夫人抱住孙女,大声呼喊。 辛蒂的意识慢慢沉入黑暗,她好像“看见”了一座狭长的弯月岛屿漂浮在海面上。 不,说是弯月,都有点对不起弯月,这根本就是一根细长弯曲的意大利面。 意大利面周围还有一圈厚厚的沙拉酱,哦不,那是沙粒。 它就像是一座悬浮在流沙之上的奇异岛屿,那些死亡的悲鸣,就来自岛屿四周与下方的流沙。 层层叠叠的沉船被流沙挟裹着。 由于海流对这片黄沙影响,这些沉船竟然还能环绕着岛屿“流动”。 恍惚间辛蒂以为自己看到了书本上的诡异图片,就像把人头缩小了串成项链佩戴在身上的土著人…… 这些船只的遗骸,一刻不停息地发出死亡的呢喃。 突然移动停顿,齐齐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伊丽莎白号。 第94章 绝境 辛蒂是被一阵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吵醒的。 她捂着脑袋爬起来, 发现祖母警惕地守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一柄女士使用的小型手木仓。 “辛蒂,你怎么样了?” 菲尼尔夫人发现孙女醒了, 惊喜地过来摸辛蒂的额头。 “你在发烧,我给你吃了药, 还是不太管用。” 菲尼尔夫人已经习惯孙女发烧的毛病了,每次辛蒂听到一些不寻常的声音,就会出现这种症状。菲尼尔夫人一度很焦虑, 还花钱去找过昂贵的私人医生。不过随着辛蒂逐渐长大, 发烧的频率就开始下降, 就像小孩成年之后身体变得健康一样。 就在菲尼尔夫人以为辛蒂这个毛病已经好了的时候,1952年辛蒂连续高烧三天三夜, 说了很多胡话。 所以菲尼尔夫人已经会按照辛蒂的反应来推测事情的严重性了。 “你这次只睡了半小时。” 看着祖母期待的目光, 辛蒂心里异常苦涩。 “不,这里很危险。”辛蒂轻声说。 严重耳鸣的症状缓解, 不是因为离开了危险,而是已经坠入了深渊。 “那些……死亡之音是对外扩散的,我们已经进入了中心区域,就像风暴中心会变得平静一点。” 菲尼尔夫人一呆。 辛蒂紧紧地握住祖母的手, 似乎要从这样的动作里汲取力量。 半分钟后, 菲尼尔夫人挣脱了辛蒂的手掌,粗声粗气地说:“好了,我应该给你讲讲现在的情况,船触礁了,可是情况好像很复杂, 船在慢慢倾斜。” ——在战争里幸存的人都知道, 面对灾难无论惊惶哭泣还是尖叫都毫无用处, 不如省点力气去考虑问题。 辛蒂扶着墙壁,感觉船身倾斜已经超过三十度了。 “船底可能破了,我们去甲板上。” “噢,那你需要小心。一些乘客围住了船员,他们在甲板上发生了冲突。” “为什么?” “问得好。”菲尼尔夫人咕哝,“我怎么会知道傻瓜的想法?” 祖孙两人警惕地离开房间,在走廊通道尽头看到了外面慌乱的人群。 外面果然形成了对峙状态,甲板上挤满了人。 “都不要动, 辛蒂低头一看,船体下方已经有一半沉入细沙之中。 随着海水带动沙粒的快速流动,也许很快伊丽莎白号轮船就会整个陷进沙丘坟墓。 这也是造成人们惊慌的主要原因。 在辛蒂苏醒之前,一些乘客不顾船员的阻止,越过栏杆往外跳。 他们觉得钢铁巨轮的重量太大,所以没法动弹,而人的重量相对来说,可就轻得多了。 然后他们就陷入了绝境。 辛蒂示意菲尼尔夫人拿好木仓,她走到栏杆附近向下眺望,只见黄沙里零星地散落着一些物品。 帽子、单只的鞋子…… 一只耷拉的手腕地竖在黄沙外面。 辛蒂失神,忽然有个人撞在了她身上,她立刻稳住了身体,低头发现是个浑浑噩噩的女人。 “……就一会儿,他们就不见了,不见了! 周围的那些男人也不比她好多少,全是脸色苍白,惊吓过度的模样。 剩下的人满头怒火,一定要船长给个交代,吓得船长带着人躲进了驾驶室,又有人在外面砸门,乱成一团。 大副跟船员还在不停地拦阻那些吓昏了头四处乱跑的乘客,怕他们因为拥挤推搡,掉下甲板陷进流沙。 “大家都冷静!我们马上就会等到救援的!” “这座岛上有救生站!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 辛蒂正好看到那个讨厌的史密斯先生冲过去揪住大副的衣领,一边喷口水,一边奋力地摇晃:“你们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的?呵,承认吧,你们跟海盗勾结了,否则你们要怎么解释自己对这个岛的情况了如指掌?” 大副身体强壮,他直接把史密斯拎到了旁边,重重向前一丢。 乘客们受惊,竟然有人慌乱地往舱房里跑,差点撞倒了菲尼尔夫人。 “砰。” 一声木仓响。 所有人条件反射地蹲下,或者抱住脑袋。 包括船员在内,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位满脸皱纹,白发稀疏的英国老妇人手臂高举,木仓口冲上,硝烟正不断地从那里冒出。 “都安静一会儿吧!”菲尼克夫人很不高兴地说,“已经死了十几个笨蛋了,我不想跟这条船一起沉在沙子里!” “没错,我们应该让船长出面,说清楚现在的情况。” 第二个站出来的人是一位老绅士,辛蒂还看到一些人隐晦地把手按在腰上。 显然,不止是她跟祖母带了武器上船。 辛蒂走到祖母面前,挡住了人群的愤怒目光。 这时船长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他没有大副镇定,嘴里在说话,眼神却不断地飘向远处的浓雾。 “我很抱歉,先生女士们,这里是塞布尔岛,你们之中可能有人听说过它的名字。” “那是什么地方?不要绕弯子。” “对!” 船长惊愕地问:“你们都不知道?” 那位老绅士迟疑着说:“我好像听过一首古老歌谣,里面有这个发音,什么‘海上坟墓’,魔鬼盘踞之地……” “没错,就是那个。”船长飞快地接话。 轮船上的乘客更加惊慌,史密斯带头怒吼着:“我会投诉你们船运公司,而且这不能洗清你们的嫌疑,为什么伊丽莎白号会开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安静!”大副忍不住再次把史密斯丢到了一边,他满脸胡须,看起来非常凶恶。 这场浓雾来得毫无征兆,而且在大雾弥漫之前,仪表盘跟无线电就出了故障。 船员心里的不安在伊丽莎白号彻底失去控制,触礁陷入流沙之后达到了顶点,而这些只会瞎嚷嚷的乘客,更是把事情拖向另一个糟糕的深渊。 “……自从塞布尔岛上建了救生站之后,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发生过船难了!先生女士们,你们都没再听说过这个海洋坟场的名字了,不是吗?我还要告诉大家,上一次全员遇难的事故,就是因为船员们没等救援就自己跳船逃生!” 大副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众人。 没人敢说话。 这时大副走到菲尼尔夫人面前,认真地说:“谢谢,夫人。” 菲尼尔夫人又恢复了那副颤巍巍的模样,她被孙女搀扶着,很大声地说:“不,我想你们应该学习我这个老太婆的做法,对着天空多放几木仓,否则雾这么浓,救生站的人会发现有轮船触礁吗?” “上帝啊!我是说,我们早就应该这么做了!”史密斯急忙说。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刚才这里至少有两百人在大声嘶吼,这动静不比木仓声大? “抱歉,我能问问这座岛有多大吗?”辛蒂出声问。 大副显然不习惯跟一个未婚女性|交谈,他看了看菲尼尔夫人,迟疑着说:“很大,或者应该说它很狭长,包括流沙在内,大概有30多平方英里吧,是多伦多的九分之一,比一些小城市的面积还要大。” 辛蒂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如果不大,环绕塞布尔岛的流沙怎么“装”得下几百艘沉船,出现“项链”的诡异情形。 辛蒂还是第一次产生这么清晰的幻觉,这让她非常不安。 现在他们被困在这条船上,而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沉入流沙之中,辛蒂似乎听到了秒钟在耳边滴答走动的声音。 当时间耗尽,死亡就会降临。 人们期盼地望向浓雾尽头,放开嗓门大喊,船长还让人拿来了求救的信号弹,一连打了好几发。 赤红色信号弹的烟雾非常显眼,人们总算变得高兴起来。 “这样救生站的人肯定会看到!” 不久之后,雾气里好像出现了隐隐绰绰的身影,人们更加激动。 辛蒂立刻扶着祖母回到了船舱。 辛蒂担心甲板上太挤,救援到来的时候那些人太疯狂,很容易发生意外。 “先收拾东西,这艘船肯定是捞不上来了,我们也没办法带着所有行李下船。”辛蒂很有主意地拿上了证件,把值钱的首饰塞进口袋,还不忘拿上了弹匣,又把匕首绑在裤子 她发现旁边的房门开着,那是史密斯的船舱。 辛蒂毫不犹豫地溜进去,拿走了打火机。 出来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耳鸣。 辛蒂她想都没想,迅速逃回舱室,并用最后一丝力气拴上了门。 “外面有东西……危险……” 辛蒂抓住祖母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 菲尼尔夫人的反应也很快,她立刻拽上了窗帘,没有往外看一眼。 然后老妇人就听到了令人心悸的惨叫,似乎甲板上在发生一场大屠杀。 “啪。” 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飞上了窗户,又贴着玻璃缓缓滑落。 菲尼尔夫人抱着辛蒂,毫不犹豫地钻进床底下。 有人在走廊上疯狂奔跑,还有人拼命敲打着每一扇能看见的门。 “这是我的房间,可恶,你们都滚开!”史密斯大叫,然后是砰砰地搏斗声。 最后不知道谁输输赢,反正隔壁房间门也啪地一声被锁上了。 辛蒂忍着头痛,她看到有鲜红的液体顺着门缝慢慢流了进来。 随后是非常诡异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沉重的物体拖拽着行走,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个巨大的影子映在舱门玻璃上,它的脑袋高度超过了玻璃的位置,只能看到一条长脖子,跟隆起的背部。 作为英国人的辛蒂第一个想起的是尼斯湖水怪。 但显然尼斯湖水怪的高度不可能只有10英尺(3米左右),也不会长满羽毛。 难道是鸵鸟? 第一只走过去了。 第二只巨鸟嘴里叼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 辛蒂:“……” 她感到肩膀上一重,低头发现祖母莫名其妙地昏迷了。 这时巨鸟好像对隔壁房间产生了兴趣,开始敲击门板。 “砰。” 门板被戳穿了。 在史密斯混乱的尖叫与凄厉哀嚎声里,辛蒂抓起床单蒙住床底的自己与祖母,然后拿起手木仓,透过床单的缝隙,对准跟隔壁舱室的间隔墙。 舱壁被不断地撞击、拍打。 就像某种大型生物进入狭窄的房间,准备捕猎时闹出的动静。 左边冒出一个椭圆形,看起来像是翅膀尖,马上就来了一个爪印。 漆黑的床底、灰尘不断地滚落。 辛蒂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伦敦的地下室,虽然她比那个时候多了一把木仓在手里,但是那种强烈的绝望感觉,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普通人永远无法对抗灾难,也不能影响灾难的发生跟结束。 他们只能蜷缩着身躯,挣扎着活下来…… “轰!” 墙壁轰然倒塌,烟尘弥漫。 巨鸟冲这边探出脑袋的那一刻,辛蒂开木仓了。 正中脑门。 巨鸟倒退了一步,愤怒地想扑回来。 第二发子弹打进了它畸形的眼睛。 辛蒂的手被后座力震得发麻。 巨鸟倒下了,它庞大的尸体恰好堵住了墙壁缺口。 第95章 新帆船 一条崭新的17世纪英式帆船正在海上轻快地航行。 多增加的一道纵向前帆可以灵活改变位置, 后帆被风吹得像是饱满的荔枝果瓣,耀眼的阳光穿过帆身,抹上了一层奇特的晶莹光泽。 “罗亚尔港的英国人真会保养帆船。” 詹森很喜欢这个新玩具, 藤蔓触须爬过光滑漂亮的甲板。 “听说他们在甲板上涂了橄榄油。” 桅杆的瞭望台上, 盖密尔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鱼尾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迷幻的金红光亮, 他托腮看着太阳,金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要试试另外一艘海盗船吗?”盖密尔问。 他在罗亚尔港挑挑拣拣地“收”了两艘船。 海神的标准很高的, 木板材料差劲的不要,腐朽部分过多的不要, 船舱里气味太臭的不要。 最后一个标准几乎毙了所有船,只剩下英国海军的牙买加总督座舰,还有一艘放在船坞里进行修理的海盗船“荣幸中选”。 詹森说那艘海盗船可能是当时著名的海盗首领拥有的,可惜船进入罗亚尔港之后没有悬挂海盗旗帜, 不过以邪神从冒险小说里获得的知识, 看到旗帜也很难判断当时有名的海盗首领叫什么名字。 管他呢, 有船就好了。 詹森觉得盖密尔的审美很不错。 詹森欣赏过罗亚尔港那些数量众多的帆船。 如果在以前, 他从海底捞到一艘大致完整的西班牙帆船会非常开心。 因为大部分沉船都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攀附在船上的贝类比船体本身还重,要清理。残缺太多的话,拼起来很费事。 这就像小孩玩的翻花绳游戏,有五指随意张开, 也有手指需要按照层次挑好几根线的费力姿势。尽管本体的藤蔓触须数量多,可是能简单一点,谁会要干复杂的拼装活呢?所以詹森拥有意识之后,还是守着那艘老旧的破船, 船体的窟窿多到可以冒充幽灵船了。 罗亚尔港的每艘船都很完整, 詹森知道这里注定毁灭之后, 也想选一条的,可是看来看去都不是很满意。 这艘船风帆太多,操作复杂;那艘船的炮口太少,藤蔓触手不自由;这艘船长得太丑,那艘船的风帆又太脏…… 总之詹森看了很久都没动手,甚至失去了挑选的兴趣。 詹森没想到盖密尔带出来了两条船,还都不错。 特别是这条总督座舰,宽敞漂亮,船长室与休息舱里配备了柔软的地毯,弹药舱里有充足的储备,那些圆滚滚的实心铁球滚着挺舒服。 ——黑火|药全都扔了,没用。 当詹森听到盖密尔问他要不要换一条船玩,詹森犹豫一下,拒绝了。 因为他的两条藤蔓末端的触须正压着铁球上轻轻滚动,也不算在玩,就是滚一滚压一压像在按摩,很有趣。 那艘海盗船是盖密尔从船坞里拖出来的,船舱里面基本是空的。 没有地毯,没有奢华的摆设,也没有实心铁球。 不是不好,而是更适合在晒太阳打瞌睡的时候使用。 “约翰结婚了吗?” 詹森忽然问。 盖密尔立刻警惕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他应该六十岁了?如果没有结婚,应该就不会有孩子了。” 詹森认真地提出自己的猜想,“我想看看他的孩子会不会发光。” “哦,他有一个儿子,不过我没见到。”盖密尔缓缓放松,鱼尾重新耷拉在木板上。 盖密尔跟詹森说起了约翰居住的海边别墅,约翰养的猫,还有放在壁炉前的照片。 1927年在伦敦的时候,海神也对人类的照相机产生过兴趣,试着拍过一张照片,结果照相机当场炸了。 当时的场面特别混乱,照相馆里浓烟滚滚,人们饱受惊吓,完全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一个不可见的邪神摆弄闲置的照相机。 “我把珍珠交给约翰之后就离开了。”盖密尔心想他没说谎,咨询侦探的事,在给珍珠之前。 他们正在北大西洋上急速行驶。 一天前,詹森去找格陵兰的汉斯,发现汉斯的眼镜在北极逃命时丢了。 想想汉斯在梦境里训练胡安的付出,詹森就给重新做了一副,就像补偿给约翰的珍珠。 汉斯的团队成员表情非常诡异,眼神也是一言难尽——邪神给的东西还包售后,这你敢相信? “你真的不去找那条白鲸。” “不找。” 盖密尔坚定地说。 他能感觉到对方活着,这就行了,给什么报酬啊!邪神都不做这事! 再说他以后肯定用不上白鲸。 又不是约翰。 给报酬的做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保证调查员活着,如果侦探也像其他接触邪神的调查员那样死得很快,那么盖密尔就没法收到后续的好建议了。 詹森疑惑地看了一眼人鱼。 黑色藤蔓从船体侧面的炮口处伸出,搭在船舷上,就像在吹海风透气。 换了平时,人鱼肯定要跟着出现在这里,捏着藤蔓玩弄末端的柔软触须,或者唱歌。 ……很影响航行。 所以盖密尔今天挺反常的。 詹森也不想提醒盖密尔,认识盖密尔之后,这种悠闲时光很难得了。 飞溅的浪花洒在船身上,太阳暖融融的,藤蔓自由地伸展着。 詹森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海上漂流的生活,除了船上多出一条人鱼。 他散发出的愉悦情绪被人鱼感受到了,盖密尔微微侧头,陷入沉思。 看来侦探说得没错,适当的距离反而会增进感情。 接下来是第二步,不能总让其中一方选择游玩地点,也要适当地提供惊喜,最好是对方没去过的地方。 这条对邪神来说很难,金钱跟体力不可能阻拦邪神四处游荡的脚步,詹森又年轻好动。 于是盖密尔提出了去那些古神的旧宅闲逛。 很多古神离开地球之后,他们的住所还留在地球上。 因为没有死亡,力量有残余,还持续制造着异象,新神依旧不敢接近,担心触怒那里的主人。 这个提议立刻让詹森有了兴趣,盖密尔提出了一堆地点作为参考。 首先就是南美洲的一处高原,羽蛇神库库尔坎的诞生地。 那里雷暴频繁,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大量的雨水在高原上形成了无数条河流,最后在高原边缘倾斜而下,形成一条壮观的瀑布(注)。 詹森很想去,不过想到烈日神他又犹豫了,万一烈日神回到地球第一站就奔赴羽蛇神老家呢?假如撞上,这也太冤枉了。 盖密尔又提起了非洲的“撒哈拉之眼”。 它是一个巨大的同心圆。 一层层的圆圈看似混乱,整体却非常规律,这种喜爱守序花纹的邪神很少见,盖密尔认为詹森可能会喜欢这种风格。 结果詹森说他看过了,盖密尔遗憾地表示,看来那位邪神死了,一睡千百年就没出过门的海神根本不知道这消息。 第三个地点盖密尔不确定在哪,因为那座岛是移动的。 “岛屿周围布满流沙,会吞噬一切。新月状的岛屿下方是一座岩石宫殿,宫殿的屋顶与墙壁可以发出很多种声音。这座岛应该还在……它的主人很有实力。” 詹森越听越感到熟悉,他看了一眼现在的航向。 “塞布尔岛?” “嗯?”盖密尔茫然。 詹森解释说:“这是人类给一座会移动的死亡岛取的名字,岛周围的流沙里沉了几百艘船,从人类可以跨越这片海洋开始,就不停地有船被吞噬,直到我诞生的时代,人类好像才发现了避免船遇难的办法。” “新月状的?” “对!” “那就对了,我们去看看。”人鱼发现詹森愉悦的情绪更浓厚了,忍不住问,“你很喜欢那座岛?” “是的,我以前不敢靠近,流沙里有很多船……” 詹森忽然停住。 一条藤蔓爬上了桅杆,亲昵地挨着人鱼。 “不过现在我有更好的船,用不着那些。” “没关系,主人不在家,你可以随便拿!”盖密尔直接说。 主人自己都不知道周围沉了那么多船,拿几艘怎么啦! 盖密尔强忍着不去碰触藤蔓,而是任由藤蔓蹭着自己的肩背与脸颊。 “你对那座岛这么了解,是不是想要抢夺?”詹森忽然问,他想起盖密尔说岛下那座宫殿的特色。 “不是。” 盖密尔一口否认,他像是会随便争抢别的邪神物品的人吗?那多麻烦,他这么懒,怎么可能呢? “它的主人用宫殿演奏过乐曲,我特意去看了,当时这座岛在地中海上,距离我住的那座可以放大音色的石窟不远。” 詹森:“……” 其实是你有不错的居所,才懒得抢吧! 詹森可太了解邪神这个群体了,基本上大家想干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实力允许。 “好吧,反正这座塞布尔岛就在我们前方,很近。” “是吗?”盖密尔有些意外。 “嗯,距离人类航道有些近,我要做一点遮掩。” 詹森召来了浓雾,帆船很快就消失在雾气里。 这团浓雾依旧以很快的速度航行着,雾的范围始终维持在一定范围,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风暴在移动。 不过海上经常出现奇怪的天气,有经验的船员都会避开这种区域暴雨的异象。 “那就出发吧!” 盖密尔对于自己选择了一个跟詹森都感兴趣的地方,隐隐得意。 “对了,我还没问,岛的主人是——” “人类称呼祂为托特,智慧之神。” 第96章 搏杀 伊丽莎白号的大副躺在储藏室里喘气。 他满脸是血, 惊恐不安。 他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幸存者。 刚才过去的这一个小时是他们三人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可怕梦魇。 当时船员与乘客们激动地等待着救援,当他们看到浓雾里出现那一个个“骑马巡逻岛屿的救生员”身影时,气氛浓烈到了顶点, 他们摘下帽子拼命呼喊。 对方也明显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稍微停留了几秒, 就直奔这里来了。 大副是最快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人。 “塞布尔岛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马了?” 岛确实很大,可是救生站只有是三个常驻的工作人员, 根本没必要养太多数量的马。 看着“马背”上那一个个过分细长的“骑士”,还有“马”奔跑起来的奇特模样, 大副就算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这跟救生员的数量对不上。 “他们不是救生员!” 那些“骑士”冲出浓雾,身形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人们惊恐地发现,这是一群10英尺高的(3米)巨鸟,有坚硬恐怖的庞大鸟嘴, 上方附带一个尖锐锋利的弯钩, 就像鹰类。 鲜红色的眼睛, 赤褐色的羽毛下方是突出的扭曲肌肉。 正是因为它们的躯体过于强壮, 才会被误认为是马匹。 所谓马背上的骑士, 其实是巨鸟竖起的脖子,借着浓雾的遮掩,制造了这个可怕的误会。 由于这些巨鸟诡异又狰狞的外表,没有人会把它们错误地认做动物园或者马戏团里的鸵鸟, 哪怕是没见过鸵鸟的人也一样。 有人当场崩溃哭喊,往船舱里逃。 有人急忙大喊:“冷静,周围有流沙,它们过不来的。” 对啊! 刚才还诅咒不止的流沙立刻成了防御屏障。 可是这层屏障比雾还不牢靠, 十几只巨鸟已经踩在了沙滩上, 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紧接着它们冲向了轮船, 人们就算想要欺骗自己,说鸟站立的地方没有流沙都做不到。 袭击者还没上船,惊恐的人们就因为互相推搡、踩踏,制造了大量伤亡。 不断有人掉下轮船。 有人抓住了船体旁边的栏杆,悬挂在半空中奋力挣扎,忽然就“飞”了起来。 一只巨鸟用弯钩喙扎进了他的背部,然后携带着猎物往回跑,重新钻入迷雾之中。 凄厉的惨叫声传得很远。 大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巨鸟轻松地拍打翅膀,一跳好几米高,利爪与尖喙并用,轻松地攀爬上了伊丽莎白号。 接下来甲板上发生了一场屠杀。 大部分乘客在第一时间就失去了意识,他们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只感到恐惧。 剩下的人心因为距离较远,及时逃进了船舱,并且像辛蒂那样在船上找到了藏身地。 可是那些巨鸟没有留在外面“享用”猎物,它们跟着进入伊丽莎白号,循着气味把猎物一个个揪出来。 这些残忍的怪物在叼走一口鲜活的肉之后,就忍不住望向那些会跳会动的活人。 一些人把同伴推到了怪物脚下,以为这样可以逃生,结果巨鸟的撕咬在猎物咽气之后就停止了,继续追赶他们。 大副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到厨房后面的储藏室里。 “……船上只剩下我们了吗?” “不,刚才还有零星的木仓声,混杂在惨叫声里,还有人的!” 绝望在心头蔓延。 三个人都受了伤,最严重的那个人右臂骨折。 大副肩膀上少了一块肉,他感觉到自己额头发烫,伤口又渗出了鲜红的液体。 “我不行了。”大副自言自语。 这时,储藏室门忽然被掰动。 人们受惊,不约而同地举起武器。 “等等,会掰门把手的只有人类。” “那也不行,我们不能开门。” 争执间门又被轻轻扣响。 “有人吗?” 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急促,却不惊慌。 “储藏室里有可以制造爆炸的东西,你们如果不用,可以给我吗?” 幸存者们:“……” *** 十分钟前,辛蒂救醒了昏迷的祖母。 那具堵住墙壁缺口的巨鸟尸体,为她争取到足够的缓冲时间。 她听到了激烈的木仓声。 辛蒂根本不知道船上究竟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像她那样侥幸躲藏着。 “我们需要想办法。” 这是一艘不断下沉的轮船,再好的藏身处也没办法支撑太久,因为流沙会把人们逼出船舱。 菲尼尔夫人被辛蒂救醒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时她突然摸向了手木仓。 辛蒂反应很快,一把按住了菲尼尔夫人的手臂。 “……祖母。” 辛蒂用很低的声音哀求着。 两只手臂,一只年轻健康,另外一只皮肤松弛,手背上还有老人斑。 “我想走得轻松一点,辛蒂。被流沙吞噬很痛苦,我也不想被那个怪物吃掉。”菲尼尔夫人坚持说。 “不,您不是这么想的,你只是担心拖累我。” 辛蒂认为她的祖母根本不是会自杀的性格,如果她把木仓给了祖母,菲尼尔夫人就会拿着武器冲向巨鸟,为她争取逃跑时间。 “外面是流沙,我跑不出去。”辛蒂低声劝说。 菲尼尔夫人强硬地说:“我们都听到了木仓声,船上还有其他人活着,你应该跟他们在一起。” 辛蒂按住菲尼尔夫人的手不放,继续坚持:“您不需要这么做,留在这里就行了,让我带上武器出去想办法。我能听到那些怪物的声音,祖母,你要相信我。” 五分钟后,辛蒂离开了舱房。 船舱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恶臭。 辛蒂踩到门口一滩不知名的血肉,差点滑倒,伸手扶住墙壁,又是一手黏糊糊的东西。 辛蒂没去擦手,这一条走廊,基本找不到干净的下脚地。 巨鸟的爪印、拖拽的血痕、破碎的尸体…… 辛蒂注视着走廊,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飞快地跳过地面上的障碍物,她这个能力是四岁在轰炸过后的街道废墟上养成的。 靠着敏锐的听力,辛蒂成功避开了那些猎杀的巨鸟,潜入了厨房。 然后发现储藏室的门锁着,里面有人。 “……我要面粉,可可粉、白糖,还有蜡烛。” 辛蒂敲门,然后走到里面的人第一时间开木仓打不到的死角,催促道,“船还在继续下沉,距离流沙覆盖甲板没有多久了,不管我们藏在什么地方,在轮船完全被流沙吞噬之后,都会是坟墓。” 即使储藏室也是不完全密封,流沙无孔不入,很快就会灌满船舱的每个角落,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门开了。 *** 十五海里之外。 一团高速移动的浓雾忽然停顿,沉默地注视着前方更大、更浓的雾区。 “是这里吗?” 詹森找盖密尔确认。 盖密尔闭着眼睛回答:“嗯,我听到岩石宫殿演奏的歌声了,那些流沙随着海潮的涨落,会从宫殿的孔隙里流入,演奏起美妙的乐曲……当然,声音单调了一点,不过配上环绕岛屿的沉船与亡灵的哀嚎,就很合适了。” 詹森不得不打断人鱼对这场死亡歌剧的演出感想。 “不是,这里好像多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跟我上次路过查探到的感觉不太一样。”詹森费力地形容道,“以前这里像是一个平静的坟墓,亡灵都闭嘴沉睡着,现在它们醒了。” “嗯?” 盖密尔正要说话,岛屿那边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响。 这么远,人类听不见,邪神是例外。 盖密尔皱眉,这不和谐的声音,就像乐曲里多了噪音。 然后又是连环三次爆炸。 詹森:“……” 肯定是出事了。 詹森提醒盖密尔:“你等等,我换条船。” 新的收藏品是完整的,碰到流沙会沉没,只能改成最老旧的那条西班牙幽灵船。 因为“船骨”是詹森自己,邪神是不会被流沙吞噬的,所以詹森无所畏惧。 漆黑腐朽的幽灵船一头扎进了浓雾。 它的速度一点都不慢,很快就接近了塞布尔岛。 邪神的视力不会被浓雾影响,他们看到了正在搏杀的一幕。 十几只异变巨鸟围着一艘陷在流沙的轮船。 它们嘶叫着,犹豫不决。 “奇怪,它们为什么不上船?刚才被炸到了?”詹森疑问。 这时决战开始了。 轮船上的幸存者木仓法好像都很准,巨鸟身体庞大,是个天然的靶子。 如果不是异变的力量让它们异常强壮,很多巨鸟都会在中弹之后爬不起来。 它们被激怒了。 不断地有人惨死,剩下的人也失去了理智,疯狂攻击怪物,局势逐渐变得混乱。 人类的优势不断缩小。 “砰。” 一条碎肉被丢了出去。 巨鸟忽然转头,望向那里。 一个英国老妇人手拿着厨刀,割下一块很像是巨鸟尸体的部分,继续丢出去。 巨鸟们疯狂地扑过去。 “啪、啪、啪!” 七八个幸存者下意识地配合开木仓,打伤了三只巨鸟,打死了两只。 巨鸟不是没有理智的生物,它们开始退缩了。 “继续,看到没有?这些怪物的尸体可以漂浮在流沙上!踩着它们的尸体出去,我们就能得救!”一个男人嘶声力竭地喊着。 詹森与盖密尔无视了他,齐齐望向一个躲在旁边的女人。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打两木仓,每一发都会命中眼睛,而且每次巨鸟扑动翅膀袭击,她都能险之又险地躲开。 邪神被蚂蚁吸引只有一个原因,光亮度。 詹森见过恒定发光的,见过忽明忽暗的,可是这种全身光亮浅浅一层,光主要集中在脑袋上,像戴了一个气泡头盔的……真的没见过! 詹森想起了在牙买加见过的潜水员。 “这……果然是智慧之神托特的房子?还能吸引来拥有智慧特质的调查员?” “不对,是声音,她能听到一些来自神秘的声音。” 盖密尔从记忆里翻出蚂蚁光亮分类学,给詹森解释。 如果只有听力,没有足够的意志力保护大脑,这个人类早就发疯了。 第97章 逃生 剩余的巨鸟逃走了。 辛蒂瘫坐在地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嘴里全是血,为了保持冷静,她咬伤了牙龈。 她右边的手臂又肿又痛, 尽管她想尽办法借着船体来辅助抵御木仓械的反震力, 可是当巨鸟扑来的时候, 辛蒂没有太多时间可以选择。 菲尼尔夫人提着厨刀冲出来的时候,辛蒂根本顾不得减力的射击姿势, 只能拼命扣动扳机。 短短几分钟内,辛蒂就打光了两个弹匣。 这是行李箱里的全部存货。 如果巨鸟再不退走, 辛蒂就只能用祖母带出来的厨刀了——以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在近身搏斗里战胜这些怪物,但是一个具有勇气的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总得做点什么,而不是闭上眼睛尖叫。 辛蒂只休息了半分钟, 就艰难地爬起来去看菲尼尔夫人的情况。 菲尼尔夫人年纪大了, 身体也不算好, 全靠肾上腺素爆发支撑, 现在危险过去, 她就陷入了脱力状态。 辛蒂跌跌撞撞地走到祖母面前,身体一歪就扑在了地上。 周围的幸存者在欢呼。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是听到爆炸声才出来的。 辛蒂用来说服大副的建议,是尽量多的杀死落单的巨鸟,减少巨鸟的数量, 轮船内的狭窄空间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粉尘爆炸震伤了大约五只巨鸟,辛蒂补了第一木仓,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她多费口舌了。 在这样的杀戮里幸存下来的乘客与船员,基本上都杀死了一只巨鸟。 在看到或者听见有人在拼命搏杀巨鸟, 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爆炸也加剧了伊丽莎白号下沉的速度, 继续躲藏是死路一条,加入搏杀在巨鸟背后开木仓,既可以增加存活概率,也不算很大的风险。 绝境里的战斗就是这样,一旦加入进去,很快就会让人遗忘恐惧。 巨鸟察觉到了猎物的反扑,在彼此鸣叫确定同伴的伤亡数量之后,迅速脱离了狭窄的船舱内部,守在外面等待猎物出来,流沙会帮助它们逼出猎物。 幸存者没有选择,只能集中所有武器跟可以战斗的人,冲出来跟巨鸟对战。 辛蒂混在其中,本来是不引人注意的,虽然她是女性,但是这种时候只要能战斗,性别跟年纪没人在意。 巨鸟逃离之后,其他幸存者发现这个年轻的英国姑娘竟然活下来了,还有几个幸存者心情更复杂,因为他们发现辛蒂的木仓法很准,在战斗中快速解决了自己遇到的危险与麻烦。 ——看外表完全想象不出。 年轻漂亮的姑娘,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果然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平凡的躯体里藏着怎样的灵魂吗? 大副扶着船舷,他右边耳朵被巨鸟叼走了,鲜血直流,肩膀上的伤口也裂了。 他不是伤势最严重的,有两个人躺在甲板上,胸口鲜血淋漓,呼吸微弱,眼看已经不行了。 “谁有急救包?” “船上的医师死了,医用治疗室也在流沙 “就没有人去过吗?” “……有,我拿了绷带跟止痛药。” 众人手忙脚乱地帮忙包扎。 然后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必须离开这条船,而接下来的旅程会更可怕。 “岛上可能还有其他巨鸟,如果我们只是打退了第一波,后面……” 塞布尔岛没有树木,只有岩石跟草,连个躲藏的地方都难找,在浓雾里遇到巨鸟偷袭的话,根本没有活路。 最糟糕的是,经过这几轮消耗,弹药不足了。 面对巨鸟这种怪物,没了木仓,单靠木棍与厨刀,能打得赢吗? 欢呼声慢慢消失了。 人们开始意识到,他们没有胜利,只是推迟了自己死亡的时间。 “我们必须赶到救生站,那里有无线电。”大副捂着包扎好的伤口说。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询问救生站的位置。 大副只听说过塞布尔岛的情况,没有来过这里,更没法在浓雾里判断方向,流沙区的范围又大,鬼知道救生站距离这里有多远。 “雾散了再上路,这是荒岛,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跟淡水。”大副坚持说。 伊丽莎白号的甲板已经跟黄沙表面平齐,坐在甲板上的人都能感觉到船体的震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拖着他们进入深渊。 人们踩着巨鸟的尸体,又用木棍与绳索推着尸体在流沙表面滑行,“铺”出一条可以行走的道路。 起初他们还担心巨鸟尸体踩了几脚会下沉,后面的人没法再用,结果下陷的巨鸟尸体很快又缓缓浮起,就像浴缸里的充气橡皮鸭。 “这究竟是什么鸟?” 远处的詹森也有同样的疑问。 区别在人类惊疑巨鸟的种类,而邪神在想它们是怎么被污染的。 詹森把船停在人类的视野范围之外,浓雾遮掩了他的存在。 “……它们很有理智,数量又多,而且不是单个,有同类在背后操纵吗?” 詹森想起了北极的那条小白鲸,完美获得力量的方式可不容易。 而且这里是智慧神托特的旧居,流沙与石头都残留着托特的气息,巨鸟不被流沙吞噬,这已经证明它们力量同源。 詹森警惕地问:“难道智慧神托特也回来了?” 宇宙深处这么可怕?出门的都混不下去,跑回来疯狂增强自己? “不,托特回来没那么安静!”盖密尔否认。 詹森:“……” 没等他疑惑的发问,盖密尔立刻解释:“托特研究过这颗星球上的每一种生物,祂可以随手制造出比这个更恐怖的怪物眷属。如果祂真的回来了,肯定第一时间把眷属直接投放到人类的城市,测试这些蚂蚁在祂离开的时间里成长了多少。” 詹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人类传说里各种袭击城邦的怪物。 他以前一直以为那是邪神眷属,或者奇特的变异体,没想到这里面还包括了托特的试验场? “当时托特觉得人类这种蚂蚁的文明发展很慢,没有意思,又听说宇宙深处有一些蚂蚁文明比地球强多了,没那么容易死掉,所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盖密尔认为,托特看不上地球,是觉得这里的人类不争气。 詹森无话可说,在心里反驳人类挺有意思的。 “目前还不清楚这座岛出了什么事,先等等看再说。”盖密尔无所谓地说。 眼前人类荒岛求生的演出正精彩呢! ——岛上还有十几只巨鸟,它们什么时候会发现这些猎物呢? ——当幸存者发现浓雾一直不散,他们会争吵吧! 至于塞布尔岛上的救生站,詹森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房屋墙壁破了一个大洞。 救生员已经遇难,幸存者还能用这栋房子作为掩体吗? 估计会吧,毕竟还有三面墙,加一个屋顶,比空旷的草地好很多。 那应该怎么做呢? 詹森想着想着,念出了声。 “用家具堵住破洞。”盖密尔提议,他见过灰色教团的人这么做。 詹森摇头:“不行,会有空隙,屋子后面有十几袋豆子,好像是喂马的,我觉得这个不错。” “豆子不行,他们还得吃这个活下去的。” “应该捡石头!” 岛上有很多石头,詹森看了一圈,遗憾地发现不行。 这些石头好像是“长”在地里的,跟岛屿本身浑然一体,人类不用锤子根本敲不碎。 盖密尔提醒走神的詹森:“她下来了……奇怪,动作很灵活,完全不像背了一个人的样子。” 詹森急忙转头,发现自己差点错过“新调查员”的表现。 前面的幸存者已经用巨鸟的尸体开辟出了一条算安全的通道。 辛蒂用绳子牢牢地把菲尼尔夫人背在身后,她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进流沙,可是她的落足点很准,动作更是毫不犹豫。 她们两人的体重加起来,比一个成年男人要多一些,但也没多到哪里去。 每次巨鸟尸体下沉,辛蒂都会及时转移。 体力弱点在后半段成了拖累辛蒂的元凶,有几次詹森都以为她要失足摔倒,陷进流沙。 “那,那是什么?” 从浓雾里浮现出的船影,引起人们惊慌大喊。 辛蒂一心专注跨越流沙区,没有分心,也没法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邪神一心观察某只发光蚂蚁的动作,也没注意到幽灵船距离海滩越来越近。 “呼。” 巨鸟尸骸浮桥到达尽头,辛蒂踩着小腿深的沙粒,艰难地走向一块岩石,准备坐下来休息。 这时她才听到幸存者的惊叫。 辛蒂猛然抬头,看见了一条船体上全是破洞的腐朽帆船。 她听到了窸窸窣窣地古怪响声,船里面藏着东西!会爬动的东西! 辛蒂恐惧地无法呼吸,她拼命握住菲尼尔夫人搭在她肩上的手,结果发现祖母的手心里也都是冷汗。 “是幽灵船吗?” “大家冷静……塞布尔岛的流沙里至少沉了几百艘船,流沙日夜不停地运动,有时候会把‘东西’重新吐出来的,这只是一艘空船!”大副急忙喊话,他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在痛,只是大家都像是失去理智一样恐惧大叫,会引来巨鸟的! 幽灵船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缓缓飘回雾中。 这时一个变调的怪异声音响起: “快看瞭望台!” 人们下意识转头,但是幽灵船已经消失了,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喊话的人倒在地上,血从他的喉咙里喷出来,眼珠暴突,随后就疯狂抽搐。 他的脸在变形,牙齿开始脱落,嘴巴畸形地膨胀。 众人惊恐地避让这个一边抽搐一边坚持爬动的家伙。 “人鱼,我看到了……人鱼……” 含糊又诡异的声音。 大副已经傻了。 巨鸟还可以解释为人类未曾发现过的史前物种,可人鱼是怎么回事? 幽灵船上的人鱼…… 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存在,还在挣扎着想要诉说自己的发现,忽然爆成了一蓬血雾,整个消失了。 只留下满脸惊骇的伊丽莎白号幸存者,以及一小片被染红的白雾,残留着血迹的草地。 “啊!” 陆续有人崩溃地抱着脑袋倒下,陷入昏迷。 辛蒂忍着头痛,急切地询问菲尼尔夫人:“祖母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眼神不好,这么远,我怎么能看到?他们在说什么,幽灵船吗?” 菲尼尔夫人的冷汗是因为担心孙女走流沙浮桥,此时她看到周围的人癫狂举动,顿时警惕起来,“辛蒂,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海边不安全。” 第98章 庇护所 塞布尔岛在浓雾背后向辛蒂展露了它的冷酷面目。 环绕着岛屿的黄沙吟唱着死亡乐章, 野草生长在岩石的缝隙里,它们是一种粗糙的灰绿色,毫无生机, 甚至让人怀疑它们是假的植物。 石块、石块、到处都是石块。 那些可供野草生长的泥土, 是无数年的积累,是风从远方的陆地上刮来的“礼物”。 同样,风暴每年也会狠狠地从岛上削走一层“浮土”。 就这样一来一往的拉锯战,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塞布尔岛上都看不到任何植物。 直到这颗星球的气候周期再次改变,风暴忽然减少,泥土终于累积出了微弱的优势, 供养起了那些随风而来的野草种子, 而野草发达坚韧的根系也拽住了泥土,它们终于成功了——尽管在那之前, 已经有无数野草消失。 这些野草就像被流放到这里辛勤耕耘的农民, 风暴会一次又一次地摧毁它们的家园, 连同它们的生命一起, 终于有一天,它们站住了脚跟,积极地在塞布尔岛的这些石缝里生长蔓延,直到改变这座死亡岛的灰色面孔。 这些故事辛蒂自然不可能知道, 她只是听到了声音。 属于野草的声音。 ——虽然是平凡的野草, 但是生长在古神房子外面,免不了沾染神秘的气息。 不过这些气息太微弱了, 根本不具备任何力量。 它们只是一些“会说话”的野草。 声音低不可闻, 还隐藏在海浪里。 “我想, 救生站在那个方向。”辛蒂沿着野草旺盛生长的方向望去。 救生站的人、马匹, 甚至只是房屋本身,都可以为野草提供庇护,跟那些冰冷的石头不一样。 巧合地是,辛蒂也需要庇护所。 “我们可能没法在救生站停留太久,希望那里有这座岛的地图,还有物资。”菲尼尔夫人絮絮叨叨地说。 她已经休息够了,被辛蒂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尽管想要远离海岸,但是地面凹凸不平,反而是靠近流沙海滩的地方较为平坦。 辛蒂用祖母的手杖探路,不断敲打地面。 最初辛蒂担心石缝草丛里游出一条蛇,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意识到这可能比有蛇更糟,因为塞布尔岛上没有任何昆虫,以及小型动物,这让她恐惧地开始思考“死亡岛”的真正含义。 毕竟随着人类的航海活动,有些动物会不受控地传播到世界各地,比如老鼠。 塞布尔岛有常驻人员,还有马,那补给船必然会定时来到这座死亡岛上。 一次没有夹带,两次没有,这么多次都没有吗? 还是……都死了? 辛蒂后背发凉。 *** 从邪神的视角看,辛蒂离开幸存者群体之后,一路有惊无险。 她选择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前进路线,看起来毫无逻辑,可只要把视野放到足够大,就能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避开了范围突然扩大的流沙群,绕开了正在休息的巨鸟群。 如果是一位出色的猎人在这里,他会警惕地选择上风向,避免跟这些怪物发生冲突。 辛蒂跟菲尼尔夫人直接用沙子撒了自己一头一脸,然后完全依靠辛蒂的“直觉”前进。 岛上巨鸟的数量并不多,它们在同类的召唤下,正在逐渐向伊丽莎白号沉没的流沙地聚拢,就像一支正在集合的游猎队伍。 有好几次,巨鸟差点就嗅到猎物的味道,发现辛蒂。 ——这就像是冒险家举着平衡杆,在海峡上空的钢丝行走。 危险又好看。 “她在害怕什么?” 辛蒂忽然改变前进路线,盖密尔下意识就去寻找附近的巨鸟。 没有。 詹森在看流沙,它们分布得并不均匀,通常在石头较多的地方大量聚集,而且集中在岛屿的两端。 伊丽莎白号就是被可怕磁力吸住,很不幸地是,那同样也是流沙最多的区域,只要走出来情况就好多了。詹森还看到了一处简陋的码头,像是补给站的停靠点,那里的流沙就很稀薄,开足马力就能挣脱出来。 当然,那是在塞布尔岛发生异变之前。 流沙的面积在大规模地扩张,那个码头已经被黄沙吞掉了一半。 辛蒂就像在死亡沼泽里跋涉,前一脚流沙才到脚踝,下一脚可能就是个大坑,让人直接陷进去。 可是辛蒂能听见死亡的狞笑,她总能及时避开这些陷阱。 现在辛蒂再次绕圈,邪神第一反应就是寻找威胁,结果没有发现。 看着时不时跟空气斗智斗勇的辛蒂,詹森思索着问:“是过度紧张?” “不不,人类可能会发现我们没有察觉到的微小痕迹。”盖密尔坚持着说。 “……我觉得她好像在害怕某种无形的东西,所以不断地更改安全路线。” 安全路线不止一条,辛蒂改来改去,源于内心强烈的不安。 “她们快到了。” 出现在浓雾里的是一座灯塔。 是的,比起救生站,距离伊丽莎白号沉没地点最近的其实是岛屿这一端的灯塔。 灯塔伫立在最危险的地方,提醒船只不要靠近。 现在,灯光熄灭了。 高大的灯塔像是黑色石头组成的巨人,沉默地伫立在浓雾里。 “太好了。” 菲尼尔夫人对这个庇护所很满意。 灯塔的外墙笔直陡峭,高度惊人,巨鸟没法飞到上面。 通往高处的楼梯通常是螺旋状的,也很狭窄,是容易把守的地形。 缺点是没有退路。 一旦节节败退,踏上高塔顶端,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是菲尼尔夫人需要的不是退路,在这个浓雾诡异不散的荒岛上,逃出灯塔跟跳下灯塔的结局没有区别。 在辛蒂确定塔内以及迷雾里没有巨鸟存在之后,菲尼尔夫人简直要向上帝祈祷,感谢祂赐予这样的庇护所了。 “祖母,门锁着。” 辛蒂没能推开大门。 灯塔的门非常结实,这是为了抵御风暴。 “她好像不会开锁。”詹森皱眉。 辛蒂练过木仓法,或许还学过一些救急包扎的医术,可是一位年轻有钱的伦敦姑娘,显然不可能去学撬锁的。 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社会教育都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这就让观众很急了。 ——你战胜了巨鸟,你不畏惧死亡,趟过流沙穿过浓雾,终于找到了理想的庇护所,结果你不会开锁?? 邪神当然可以不着痕迹地提供帮助,可是不管是詹森还是盖密尔,都以为自己的“帮助”会在更关键的地方,而不是……开一个普通的铁锁? 辛蒂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为自己着急。 她在思考伊丽莎白号大副说过的每句话,关于塞布尔岛的。 这座岛很大,日常巡逻与维护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灯塔更是建立在岛屿的两端,距离最远。 常驻塞布尔岛的救生员身上肯定有钥匙,可是万一他们丢了钥匙呢? 就算在一座足球场上掉了钥匙,都要趴在地上或者弯下腰沿着走过的路,耐心仔细地寻找,这可是一座到处都是石头,石缝里还长满杂草的孤岛!这座岛的面积可以抵得上加拿大首府的九分之一。 如果把钥匙忘在了救生站,难道要骑着马再回去取吗? 联想到一些人喜欢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垫跟花盆 辛蒂在塔楼附近找了一圈,从一块石头 对邪神来说,这有点像是变魔术。 詹森想不明白,不是因为他没有做侦探的天赋,也不是智慧欠缺,而是没有这种“生活经验”。 总之辛蒂与她的祖母菲尼尔夫人顺利进入了灯塔,并且立刻开始忙碌,准备把这里变成理想的庇护所。 神奇的事发生了。 辛蒂检查完楼梯之后,忽然在角落里发现了几瓶酒。 没有沾上灰尘,标签很完整,价格也很昂贵。 它们应该出现在拍卖会或者豪华度假酒店,而不是一座荒岛的灯塔里。 ——来自邪神提供的人类气味剂。 菲尼尔夫人在灯塔的桌子上看到了几块面包。 新鲜得就像是刚刚烘烤出来的,上面甚至还有芝麻。 面包烧的原料。 ——全都是詹森的无用收藏,詹森总是花钱购买一些他根本不需要的东西,买不是重点,主要是卖东西的人“看”见了他。 辛蒂还在塔楼顶端发现了一袋大豆,很明显是马匹的口粮。 问题是救生站的人不可能把大豆运到这么高的地方。 ——盖密尔顺手从救生站那边拿来的,放在高塔上,是因为辛蒂与菲尼尔夫人都在塔底。 这已经不是庇护所了,简直是女巫的心想事成屋。 “祖母!” 辛蒂一回头,就发现菲尼尔夫人在吃面包,她吓了一跳。 这些食物来历不明,怎么能轻易食用? “我们要在这里坚持很久,救援可能七天之后才能出现。”菲尼尔夫人暗示,不吃也会饿死的。 她们只来得及携带一些糖果,从厨房里拿了盐瓶,还有打火机跟厨刀,菲尼尔夫人毫不犹豫地决定自己来尝试这些食物,如果没问题,再让辛蒂去吃。 “有些药物反应很慢,我们吃了之后,可能……” 变成怪物。 辛蒂把话咽了回去,她拿起报纸,发现这竟然是一份泰晤士报,是1927年的。 “往好处想,辛蒂,如果这是魔鬼的陷阱,那么至少它是一个英国的魔鬼,或者会讲英语。”菲尼尔夫人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早就疲累不堪,她打着哈欠说,“在我们需要出卖灵魂的时候,还有讨价还价的基础呢!” “祖母!”辛蒂阻止菲尼尔夫人继续说出不祥的话语。 “不……说真的,我不是很在乎这是上帝的赐予还是魔鬼的契约……只要你能活下去……” 菲尼尔夫人咕哝着,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辛蒂默默地接住祖母手里的半截面包,凑到鼻子底下仔细嗅闻。 很新鲜,看不出任何异状。 魔鬼吗? 辛蒂迟疑了几秒,把面包送到嘴边,咬下了第一口。 第99章 房顶坏了 海滩上的幸存者陆续醒来。 关于幽灵船的记忆就好像一场幻觉, 他们甚至不确定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可是地面残留着的血迹,队伍里也少了三个人。 “菲尼尔夫人跟她的孙女不见了。” “上帝啊……” 没有人认为辛蒂跟菲尼尔夫人是自己离开的,这座荒岛上危机四伏, 浓雾还没散呢, 一个年轻姑娘怎么会有勇气带着年迈的祖母离开群体? “她们被杀了,肯定是什么东西吃了她们。”一个男人崩溃地抱着脑袋说。 大副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当初跟大副一起躲在储藏室的两个船员, 其只能一个已经死了, 另外一个船员直接冷笑着说:“这可不一定,你们都小看了那位菲尼尔小姐。” “你是说她木仓法很准吗?”另外一个幸存者问。 “不是。” 船员立刻说起了粉尘爆炸的事。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竟然可以独自走过遍布碎尸的船舱走廊, 冷静地敲门, 又在狭窄封闭的舱室里抛洒面粉布置陷阱,最后利用船舱的狭窄通道引诱巨鸟踏入陷阱, 自己跳上舷梯躲过爆炸。 “……诸位先生, 请你们想想, 会有这样的女人吗?这应该是个女巫吧!” “太荒唐了, 怎么可能会有女巫,这不是十七世纪了!” 有幸存者愤怒地反驳,这是一位学者模样的老绅士,他曾经在辛蒂祖母鸣木仓惊吓人群的时候站出来说过话, 他带着两个保镖。 老学者说着, 发现周围一片沉默,惊疑之下环视四周, 发现大家竟然都是一副迟疑的表情。 甚至包括那几个女性幸存者。 “等等?你们真的相信有女巫?” 静默几秒钟后, 有人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先生, 我们都看到了幽灵船, 还有人看到了人鱼……” 既然这些东西都存在,女巫不是很正常吗? “愚蠢,女巫会用热武器跟巨鸟战斗?” “可是她们消失了,跑了!如果她们死了,我们至少能看到痕迹,血迹或者衣服碎片!”那个船员激动地说,“这里根本不是塞布尔岛,是魔鬼的狩猎场!女巫把我们带来了这里!” “够了!” 大副阻止了这场癫狂的咆哮。 船员不甘心地喘着气:“如果巨鸟再次出现,不可能就叼走她们两个,放过昏迷的我们!” “即使像你说的那样……如果魔鬼残忍地把我们抓起来,又放下,看着我们惊叫挣扎互相猜疑,再以此取乐呢?”老学者讥讽地反问。 “你一定被那个老女巫迷惑了!”船员大骂。 老学者的保镖可没有那么好脾气,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瞪视船员。 “菲尼尔小姐为什么会离开,你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弹药也不充足,不用等到恶魔降临,今天晚上就有人会死于非命!”老学者把大副不想挑破的事戳穿了。 看着众人惊恐、又互相猜疑的表情,老学者也有些后悔。 可是到了这一步,自我欺骗没有意义。 “……按照传统的说法,菲尼尔小姐没有一个可靠的保护人,她还有一个拖累,如果魔鬼在我们中间,首先盯上的就是像她们这样的羊羔。” “没有能杀死巨鸟的羊羔,她就是一个可怕的女巫!”船员直着脖子怒吼。 “女巫是可以随意杀死的,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话。” 老学者一眼就看透了船员内心隐藏的恐惧,可能船员自己都没发现。 ——他惧怕菲尼尔小姐,担心活不下去需要杀人吃肉的时候成为牺牲品,害怕自己像巨鸟一样,明明力量强大却莫名其妙掉进陷阱受伤,然后被补木仓杀死。 “别吵了,你们会引来怪物的!” 话音刚落,众人就看到远处浓雾里又出现了那一只只像是骑马的怪异身影。 巨鸟来了! “不好,快跑!” 幸存者们惊慌逃跑,他们试图分辨方向,可是浓雾阻碍了视线。 罗盘没有作用,这里的磁场紊乱。 跑着跑着,他们发现巨鸟好像不想立刻发起袭击,而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处在一个可以看见影子却始终不露出狰狞面貌的距离。 不断有人被石块绊倒,还有人陷进流沙。 几只巨鸟停下来围观摔伤的人,还有在流沙里不断挣扎呼叫的人,好像在怀疑这是陷阱。 “……它们可以语言交流,知道了那艘轮船上发生的事。”盖密尔在观察这些被污染的生物。 行动敏捷,会沟通,有群体意识,还能高速奔跑。 “不够聪明。”詹森补充。 巨鸟注视猎物,一直到摔伤的人都坚持爬起来逃走了,它们才慢吞吞地走到流沙区域,拽出了那个可怜的家伙。 听到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幸存者们满头大汗,跑得更快了。 “不,因为它们刚刚诞生不久,其实它们根本不熟悉这座岛的地形,甚至不太习惯使用这样高大的躯体。” 如果能完全发挥异变后的能力,那艘轮船上连一个活人都剩不下。 现在摆放在盖密尔面前的疑问,是谁“感染”了这些鸟,又想做什么。 换了平时,别说盖密尔,就连詹森也不会关心这种问题。 但是前有古柯罗的折腾,后有烈日神托纳提乌的威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清。 于是邪神观察巨鸟,巨鸟跟踪逃跑的人类,就这样一直来到了岛上的救生站。 “房子是完整的,没有破损。” “里面还有灯光!” 从浓雾里显现的一栋房屋,二楼往上就看不清了,三楼的位置亮着两盏暖黄色的灯光。 灰白色的外墙好像是水泥浇灌的,外墙上有一圈圈不规则的褐色花纹,在雾气里显得十分朦胧。 “等等!” 被两个保镖轮流背着跑的老学者瞳孔忽然收缩,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保镖立刻放慢脚步,可是其他人并不理睬他的话,尤其是那个跟他吵过一架的船员,第一个冲到房子前面,想也不想地直接扑在灰白色的大门上。 “救命……” 船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门为什么是软的? 然后他就高高地飞了起来。 胸口被穿透了一个大洞,仿佛是挂在鱼叉上的一条金枪鱼。 人们惊恐地看着“房屋”里伸出了一条巨大的灰白色电锯,直接穿透了猎物。 “那是一个怪物!”老学者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们仔细看屋顶,哪有窗户悬浮在屋顶上的房子?” “……那不是三楼?” 雾太浓了,只有足够近,才会发现不是二层以上被雾淹没,是根本没有二楼。 “房屋”上方的两扇窗户打开,两根黑色的眼柄顶着发光的眼睛“冒”出来,恐怖地注视着送上门的猎物。 “罗莱教授,这,这是蜗牛吗?”保镖结结巴巴地问。 “我猜是的。” 老学者呆呆地回答了一句,保镖扛着他就跑。 船员被蜗牛的齿舌卷了起来,他惨叫着,还没被送进黑洞洞的“大门”里就没了声音。 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逃跑。 这只巨型蜗牛显然继承了动作缓慢的特性,当它吃完了嘴里的猎物,其他人全都跑出了它的捕猎范围,它重新慢吞吞地趴伏在地面上。 “魔鬼之岛!是魔鬼在戏弄我们!” 有人承受不住压力疯了,怪笑不止。 其他人也纷纷脱力,瘫坐在地。 一直跟踪他们的巨鸟好像不敢接近这边,似乎也知道这里有一个它们无法抵御的大家伙。 幸存者们牙齿打颤:“怪物伪装成了房屋……” “别说傻话,蜗牛趴在地上行走,放大很多倍本来就像房子,是我们没看清。”大副闷闷地说。 这话安慰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我不明白,这些怪物吃什么?”老学者喃喃地说。 巨大的体型,肯定会有恐怖的食量,可这是一座荒岛啊! *** 詹森站在巨型蜗牛的背上,还用蓝宝石手杖敲了敲脚底。 “笃笃。” 有点坚硬? 詹森又敲了一下,啪地一声,螺壳裂了一小块。 本来毫无所觉的蜗牛猛然抬起了身体,“房屋”高度上升了一截,两根眼柄扭转,眼睛发亮,凶狠地瞪向背部多出来的“虫子”。 它往后一倒,背壳狠狠地砸向地面。 詹森的身影模糊了一下,出现在另外一个位置,默默地看着巨蜗牛愤怒地原地翻滚。 蜗牛原来占据的那片区域,石缝里面是血淋淋的破碎皮毛。 “是它的食物,可能是老鼠。”盖密尔判断。 詹森补充了一句:“异变之后的巨鼠。” 盖密尔觉得这只蜗牛很有想法,趴在巨鼠巢穴上捕猎。 这时蜗牛的身躯已经完全挪开了位置,这时一股隐晦的气息从皮毛遮掩的石缝 “等等,就是这里!” 盖密尔随手就把巨蜗牛丢出了好几英里,又一阵狂风卷走了碎毛皮。 远处的人群看不见浓雾里出现的詹森与盖密尔,只听到轰隆隆的动静,只能拖起酸软虚弱的双腿再次逃命。 “托特家的房子破了。” 盖密尔站在那条黝黑的裂缝前,往下看了一眼。 岩石宫殿本来应该在数百米深的位置,可是这条裂缝直达智慧之神托特的旧居。 污染的源头找到了。 最先受到邪恶力量侵袭的应该是人类带上岛的老鼠与昆虫,它们互相残杀,并且发现了这个气息来源,争着霸占这里。 在这个过程中,塞布尔岛上的救生员与马匹都遇难了。 然后是无意间落在这座岛上栖息的鸟群。 最后才是倒霉的伊丽莎白号。 “这条裂缝形成还不足七天。” 盖密尔看詹森,詹森看盖密尔。 这些天最大一件震动神秘领域的事是什么?当然是时间下水道大战,惊醒所有邪神的事啊! “智慧之神的房子这么差?就这样被震坏了?”詹森难以置信。 “不,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盖密尔立刻说。 智慧神托特的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新生的邪神,在梦境领域发生交通连环车祸后,其他邪神的梦境撞击使那家伙诞生了自我意识,忽然起床。 詹森听了这段猜测,一脸的费解。 “这……难道它是托特的子嗣?” “智慧神没有后裔,其实这感觉更像是……” 废弃的垃圾自己蜕变了。 盖密尔沉思着说:“我想起一件事,托特认真研究过怎样制造出同类,模拟了很多条件,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詹森很难理解,想要同类最简单的方法不应该是找盟友,或者找盟友生孩子吗?手工制造邪神是怎样一条思路? 盖密尔无所谓地说:“因为祂是托特啊,生来就喜欢思考一件东西是怎么诞生的,本质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存在……邪神也不例外啊!” 盖密尔伸手探入裂缝,整座塞布尔岛立刻产生了强烈震动。 “不行,进不去。那个新生的家伙为了离开这里估计砸烂了托特的家,这里破口最大,不能再碰了……岩石宫殿现在拒绝一切邪神的力量,强行闯进去会毁坏岩石宫殿的结构。” 那样盖密尔就不乐意了,这座会唱歌的移动岛屿还是挺不错的。 海神顺手抓回了那只奋力往回爬的蜗牛,把没有脑子的它摁在裂缝上,重新盖住了外流的气息。 “找个调查员从岩石宫殿的正门进去看看。” 正好岛上就有一个。 第100章 面包与工作 人类不能踏入邪神的领域。 但总会有例外。 *** 辛蒂意识模糊, 只能感觉到她站在一座庞大的山丘脚下。 浓雾弥漫,她没法看清山丘的全貌,只看到一些突起的红褐色石块。 地面上有细微的沙粒摩擦声响。 四周空旷得可怕, 像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辛蒂没有过分惊慌, 她做过差不多的梦。 ——在模模糊糊地躺在床上的时候, 经常感到整张床在不停地下陷,然后房间变得无限大, 好像跌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有时墙壁是空白的, 有时墙壁上会出现几何图案。白色会慢慢变成复杂的颜色, 而那些方块与圆形会越来越大,从整齐规律变得无序混乱, 意识却无法脱离这些奇怪的幻觉, 原本几步之外的卧室门远得好像奔跑三天三夜都无法抵达。 不管怎样焦急,都没办法醒过来。 “我在做梦。” 辛蒂重复了一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东西。 一小截面包。 伊丽莎白号触礁陷进流沙、巨鸟、灯塔…… 一系列记忆重新回到了辛蒂脑海中,紧接着她想起了灯塔里那些古怪的、好像在等待她发现并取用的物资。 其中就包括这块面包。 这种法式面包出炉一小时后就会变硬,香味也会逐渐消失。 灯塔里的那些面包太新鲜了, 新鲜得就像是刚被面包师装进纸袋, 递给顾客时的状态一样,怎么看都不对劲,除非塔楼里有一个烘焙面包的烤炉。 在战斗与荒野跋涉之后, 辛蒂又累又饿。 摆在她跟祖母面前的两个选择,一是警惕地不去碰触面包, 看着这些食物逐渐腐坏, 最后被饥饿驱使不得不进行冒险尝试;二是直接跳过犹豫阶段, 先吃再说, 就算有魔鬼等在后面也没必要畏惧, 反正情况已经很糟了。 结果—— “这还真的是魔鬼的契约?”辛蒂看着面包发呆。 所以魔鬼了解人类的弱点,知道人类为了生存下去,可以做任何事? 辛蒂捏了捏手里的面包,很真实的触感,不过直觉告诉她,所有感觉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因为她好像吃完了这块面包,然后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这里……难道她睡着了? “祖母?” 辛蒂向前走去。 她担心菲尼尔夫人,她记得祖母吃完面包之后也睡着了。 白雾像无数飘荡的幽魂,填塞着空旷的广场。 鞋底摩擦着沙粒声响,真实得让人浑身战栗。 忽然,辛蒂手里的面包脱手飞了出去,化作一小团发光的球体。 辛蒂忍不住追着它往前走。 光球越飞越小,最后消失。 辛蒂停住了脚步,她看到浓雾深处出现了两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他们就像灯光打在戏剧院帷幕上照出的剪影,戴着上个世纪的高礼帽,穿着长到膝盖的外套大衣,左边的男人还多了显示身份的一根手杖。 这让辛蒂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只要乐队开始演奏,这两个静止的身影就会立刻做出交谈的动作,同时无形的帷幕拉开,露出精细完美的布景,更多的行人在那里走来走去,一下就把观众带进十九世纪的英国街头。 但是辛蒂没等到音乐,也没看到别的戏剧演员。 辛蒂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她还要找菲尼尔夫人。 詹森:“……” 这是什么意思?看到奇怪的东西,装作没看见?这个习惯很好! 盖密尔觉得可以试试这个调查员,他立刻出现在了辛蒂的前方。 辛蒂停步,继续换方向。 盖密尔再换,还拉上詹森跟他一起。 浓雾里的广场空旷平坦,没有任何标志物。 反正不管辛蒂怎么走,都会遇到这两个剪影,他们站在远处,无论如何都没法看到他们的脸,就算直直地向他们走去,剪影也始终保持着静止状态,距离却永远无法拉近,一直都是雾气朦胧的影子状态。 如果背过身,试图远离剪影,很快前方又会出现保持沉默的神秘剪影。 意志力稍微差一点的人,遭遇这种情形估计会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在无法分辨方向的恐惧里崩溃大喊,甚至胡乱挥舞武器攻击。 辛蒂两手空空,她没有武器,但她很想拥有, 因为她怀疑魔鬼是在恐吓自己。 辛蒂认输了,决定自己先出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默气氛: “两位先生,我在寻找一位老妇人,她是我的祖母。”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类。”剪影回答。 辛蒂不太相信,她跟祖母都吃了面包,魔鬼只选了她一个? “我想这是个好消息,不过我的祖母可能不乐意。”辛蒂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她想菲尼尔夫人可能会失望极了,毕竟跟魔鬼谈判这样重要的事,菲尼尔夫人是绝对不愿意留给孙女的。 “不。” 辛蒂听到那个拿着手杖的剪影继续说,“我们拒绝跟一个随时都会打瞌睡的人类联系,虽然这里是梦的一部分,人类的体力与耐力不会受到身体的影响,可是大脑的活力会主宰你们的行动跟意志,我不愿意看到冒险者在遗迹里走着走着忽然失去意识。” 随时打瞌睡的菲尼尔夫人凭借着衰老跟忘事,躲过了这场魔鬼点名的厄运。 辛蒂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干巴巴地发出一个语气词,然后尽量保持平静地问:“那么我就是二位先生需要的冒险者了?” “是的。” 这个声音非常美,来自右边的剪影。 他要更高一点,看上去也更加傲慢冷漠。 辛蒂听到他说话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并且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听过无数声音,有的优美有的恐怖,可是最恐怖也最优美的声音在今天出现了,而且这两者融合得完美无缺,彻底击碎了辛蒂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就像一颗草莓长出锯齿,一群恶魔在演奏交响乐,伊甸园深藏在地狱岩浆之中。 辛蒂倒退一步,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被这恐怖的声音击溃。 她重新直起腰,满头冷汗。 “……我以为这是梦。”辛蒂嗓音嘶哑地说。 这个梦为什么会这么真实?她会冒汗,会感到心悸,还会因为恐惧而手脚麻痹。 *** 盖密尔没想到辛蒂对声音的反应这么大。 詹森眯起眼睛仔细看,发现辛蒂光亮度最厚的脑袋其实也是分层次的,两侧的耳朵位置向外延伸出了一小截,明显比周围区域更亮,他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发光天赋。 詹森甚至想起了沙漠里的某种动物,有很大的脑袋,很大的耳朵,警惕又灵巧。 它们看起来很弱小,没有足够尖锐的爪子与利齿,也没有厚厚的甲壳,却能在荒芜的沙漠里生存。 “她适应了。” 盖密尔语气惊讶。 詹森回过神,赫然发现辛蒂……脑袋周围更亮了,同时覆盖着身体亮度更加黯淡。 虽然邪神总是喜欢用珍珠来形容蚂蚁里面会发光的那只,但是也不能真的变圆啊! 身体脆弱,遇到神秘跟邪恶力量侵袭怎么跑? 算了算了,反正这里只是梦境,有脑子就行。 *** 辛蒂慢慢清醒,她捂着额头听剪影说,这里不是正常的梦境领域。 如果在这里受伤,就真的会受伤。 在这里死亡,就会带着同样致死的伤势惊醒,运气好的话发疯而死,留下一具尚算完整的尸体,运气差的话变成一堆烂肉,或者炸成一团血雾(辛蒂她想到了今天幽灵船出现时的景象)。 有些人类即使正常入睡也会误闯进来,然后就看他们的运气,有时他们在外围徘徊一圈就会瞬间脱离,有时他们会坠入深渊,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并且把这种疯狂带出梦境。 “你能保持理智与清醒,说明在你的运气一直很好。” 听到这里,辛蒂表情僵硬,浑身发冷。 现在这个梦境的开端,确实很熟悉。 可是在那些梦里她一直都是漂浮的云朵,或者一小颗尘埃,被无序混乱的庞大世界吞没之后,很快失去意识四处飘荡,不记得任何东西。 那么这次呢? “所以这里是恐惧盘踞的地方,是魔鬼的领域?”辛蒂迟疑地问。 “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是在跟一位神说话,还是一个魔鬼交流?” 浓雾深处静默了一秒,随后剪影慢吞吞地说:“你可以把这两者合二为一,我们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不等辛蒂回答,那个声音又冒出来。 “你可以把即将发生的事看做是一份来自魔鬼的委托,一份由邪神充当雇主的临时工作,工作内容是进入一座遗迹。这里曾经是智慧神托特的宫殿,现在已经失去了主人,只有一些残留的力量存在,所以危险度不算太高。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 辛蒂发誓如果祖母在这里,现在就应该进入讨价还价的环节了,然而她还年轻,她的脸皮没那么厚。 或者说,她只有勇气,没有谈生意的经验。 辛蒂谨慎地说:“灯塔里那些面包与物资,拿了之后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想听一听。” “代价?不不,那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我希望为我工作的人类不会饿死,真要说的话,你可以把它当做定金。” 浓雾深处的影子回答。 定金不能退,面包也吐不出来,看样子只能打|黑工了。 辛蒂努力地学习菲尼尔夫人的样子,粗鲁地问:“全款是什么?” 辛蒂发誓如果魔鬼说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宝、永远年轻的美貌、或者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那她转身就走!再想尽一切办法苏醒!就算趴在地上用脑袋敲地面! “我想想……也许是一顶帽子,盖住耳朵的款式,它可以让你恢复正常人的听力。” 辛蒂:“……” 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答案,其实在今天之前,她没有觉得这个能力是负担,它还帮助了辛蒂躲过巨鸟的追踪,一路逃进灯塔。 现在一想,如果她有这种帽子,那么在伊丽莎白号轮船靠近塞布尔岛时,就不会因为听到死亡合唱痛苦昏厥。 可以在察觉到异常情况之后迅速戴上帽子隔绝这些声音,不会高烧,不会昏迷,还能照顾祖母! 不过完全盖住耳朵的帽子,针织毛线帽吗? 使用的时候需要把卷边全部拉下来?这会不会有点难看? 辛蒂犹豫着问:“帽子能换成耳机吗?” “……耳机是什么?” 詹森十分疑惑。 第101章 三个选项 在海底沉睡了二十八年的邪神被古柯罗惊醒, 卷进了时间裂缝。 这一下还倒退了几百年。 好不容易解决了(旁观灰蝶解决)麻烦的古柯罗,刚刚制定出一个全新的旅游计划,结果第一站就遇到了意外。 根本来不及去人类城市观察, 人类这些年又制造了什么新物品。 耳机……听辛蒂的描述, 似乎是很有趣的东西。 “我会去看看。” 毕竟每个东西承载的神秘程度是不一样的, 威尼斯灰色教团发现了良好载体玻璃,再通过特殊方法锻造, 而人类在新时代发明的那些物品, 有一些过度敏感, 比如照相机。 所以詹森没办法直接答应。 “我建议你还是选择帽子。”詹森认真地说。 纺织是比玻璃更加古老的手工艺,世界各地的秘密教团有至少十种以上的方法给衣物挂毯增加神秘力量。 稳定, 不会出错。 辛蒂:“……” 其实比起帽子丑不丑, 她更担心那不是一顶“普通”的帽子。 万一血红色,上面还有公羊脑袋的编织花纹呢? 辛蒂猛然回过神, 她竟然真的思考起了“报酬”这码事,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应该是逃出塞布尔岛啊! “我的祖母年纪大了,我需要照顾她, 我希望这份工作结束后, 她能平安健康地离开这座死亡岛,在加拿大安度晚年。”辛蒂委婉地提出自己真正的报酬要求。 这段话看似简单,其实包含了很多“前置条件”, 詹森却只听出了“安度晚年”这个要求。 这其实不容易,因为“辛蒂要照顾祖母”, 而发光蚂蚁总是会吸引一些不好的东西。 “可以, 这并不困难。” 詹森理所当然地说, 有了帽子, 还担心什么? 参照汉斯有了眼镜……呃, 好吧,人类之间的战争那没办法。 如果辛蒂将来也像汉斯一样选择跟神秘为伍,那也是菲尼尔夫人逝世以后的事了,跟辛蒂现在的要求没有冲突。 “我想,现在你应该可以看看这座遗迹了。”詹森后退一步,消失在雾气里。 浓雾被狂风卷走。 四周景物忽然变得清晰,这是一个空旷巨大的广场。 在广场的边缘,无数流沙像瀑布一样倾泻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偶尔会有沙粒飞到地面上,天长日久就在广场上堆积了浅浅一层沙子,这就是之前辛蒂在浓雾里摸索行走时鞋底的细微摩擦声来源。 这里就像是被海水淹没的遗迹。 只是外面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止了携带流沙的海水进入其中。 辛蒂听到恐怖的轰鸣声时下意识地去捂耳朵,结果停在了半途。 流沙形成的是一个非常雄浑的声音,就像意大利著名的男高音站在化作废墟的希腊神庙石柱上,对着呼啸的狂风与荒芜的山丘咏唱。 这个声音盖过了那些不甘的死亡哀嚎,仿佛把它们压在了脚下。 广场前方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峰,之前看到的山丘只是它从两侧延伸出来的“角落”。 山体并不光滑,却嵌着一扇巨门,高度超过了埃菲尔铁塔,仿佛是为巨人修建的通道。 辛蒂被震慑得无法动作。 “啪。” 浓雾重新聚拢起来,那恐怖又壮观的合唱也停止了。 广场上重新变得死寂般安静。 辛蒂这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冷静与控制力。 她看着重新出现在浓雾里的影子,语气苦涩地说:“我想我可能没法胜任这份工作,只是在门口,我就感觉到了宇宙那样无垠的恐惧。”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詹森回答。 “……那不正常呢?” “看到各种奇怪的东西,比如把山峰看做一只喷吐着烈焰的恶魔,把门看做通往死亡深渊的入口,以为那些倾泻的流沙是赤红的岩浆,里面有尸骨伴随着沸腾的气泡不停地翻滚。” 辛蒂:“……” “进入这座岩石宫殿吧,你通过了第一重考验。” 浓雾再度消退,这次只露出了通往山峰的巨门。 “等等,这个距离我至少要走三个小时才能抵达门口……” 辛蒂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雾里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 盖密尔站在山峰高处,俯视那个小小的身影。 看到詹森出现在自己身边,他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等会出了梦境就在这里听乐曲,我觉得这里的声音最好。” 詹森没有盖密尔这样喜爱“艺术”,不过他很乐意接受这种分享。 就像人类的书籍、人类的旅行,人类那些千奇百怪的气味剂…… “等离开这里,我们再去别的古神废弃居所玩?”詹森试着问。 他觉得盖密尔可能不太高兴,一座很好的住处,还没有主人,本来可以随便进去游玩,结果竟然发现有一个新神在里面诞生了,新神“破壳”时还弄坏了岩石宫殿里的结构。 现在不知道里面的损坏程度怎么样,进去又怕引发崩塌。 宫殿的设计师跟主人又不可能回来维修,只能派一个毫无力量的人类进去看情况。 盖密尔给了詹森一个无声的烦恼表情。 他也想啊,可是精心挑选的三个地方,竟然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虽然还有剩余备选地点,但是不管在质量还是有趣程度上都差很多的。 除非—— “其实我们还可以考虑去找一些有主人的房子。” “啊?” 詹森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上门打架? “有些同类比较好欺负。”盖密尔暗示。 詹森:“……” 懂了,觉得别人的睡觉地点风景很好房子设计也不错,就进去逛一逛。 跟古神旧居的区别在于,一个直接逛,一个打完主人再游玩,多一个运动环节。 詹森眼角开始抽搐,他忍不住说:“这……这不太好吧!” 别误会,詹森不是本性善良,压根没有这个属性的邪神。 当初詹森在伦敦看灰蝶不顺眼也是说打就打,伦敦还是灰蝶的地盘呢!人家好好地待在自己地盘上繁衍,又不知道你们两个同类在热恋,结果莫名其妙就挨了一顿暴揍,简直没处讲理。 詹森对盖密尔的提议产生犹豫,是出于新神的谨慎习惯。 “托纳提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还在树立更多敌人,这样真的好吗?”詹森忧心忡忡。 盖密尔觉得这样犹豫的情人很可爱。 他悄悄伸出了阴影,绕过去按住詹森的右肩。 没有不老实地摸索,也没轻轻挠动。 “我刚才说过,是好欺负的同类。” 盖密尔没戴面具,背后的红褐色岩石浑然一体,拥有赤红色长发的邪神就像斜靠在他的王座上,表情像是在笑又仿佛傲慢地点评着,“托纳提乌一回来,祂们绝对不会冒头,如果我们找上门,祂们反而会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藏身地已经暴露了,祂们不安全,临时找一个坚固好用的住处也没时间,说不定会选择积极站出来对抗烈日神。” 詹森微微张嘴,惊呆了。 他仔细思索,彻底被这里面的“道理”说服了,果然活得久的古神更有经验。 詹森没有在意自己肩上的那条阴影触手,他急切地问:“所以我们要多去找几个同类?多打几次?” 盖密尔:“……” 等等,说好的旅行计划,怎么变成上门揍邪神指南了? 盖密尔努力回忆人类的书籍与约翰的建议,那里面没说人类夫妻联手打架能增进感情。 不过以邪神的观点看——没问题!这就是盟友表达默契的一种方式! “我记得越过这片大陆,有一处不错的地方。” 詹森一挥手,在岩壁留下了一副地图。 不是平铺的世界地图,它更贴近现实,不过没有赤道与经纬线的标注,也不会有国界线。 这是真实地球的模样,只是缩小了很多倍,如果仔细看的话,轴心还微微倾斜。 詹森随意一转,看似在平面岩壁上的地图就“旋转”到了另外一个面。 “就是这里!”詹森准确地指着某处。 盖密尔有些惊讶。 詹森低头,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我去过很多地方,不能进去的,我都记得。” 以前是担心遇到惹不起的古神,现在变成揍邪神地图,是詹森绝对没想到的。 “人类称呼它为斑点湖,大概在六月到九月,湖水会蒸发露出湖底,出现一个个浅水池,远看就像各种圆形斑点。” 而在一年其他时间,湖水会出现各种颜色,每月每季都不相同,还会随着温度与雨水变化。 人类觉得很神奇,詹森隔很远就知道有古神沉睡在那里。 还是一位脾气很温和的古神,至少斑点湖从来没有过恐怖传说。 居住在湖泊附近的人类甚至世代取用湖水与淤泥治病。 “嗯,这是倒霉的阿斯克,他被烈日神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逃出来了,一直在这里沉睡。”盖密尔用人鱼的透明指甲按住地图,表情微妙地说,“托纳提乌没有继续追杀它,很反常,提丰说托纳提乌是想要等阿斯克恢复完整再吃。托纳提乌如果回来,阿斯克肯定会帮助所有跟烈日神为敌的同类。” 詹森:“……” 好吧,这个放过。 “这里呢?”詹森再次指向海上一块孤独的大陆。 澳大利亚的艾尔斯巨岩,欧洲人在1873年才发现它。 伫立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就像神移来了一块巨石放在那里。它通体是橙红色,每当日出或者日落的时候,外表的红就会出现深浅不一的快速变化,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分辨出这复杂的颜色。 詹森远远看过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可能是某个古神的……壳! 不是本体的一部分,而是经过几亿年的岁月,这颗星球给古神“披”上的被子。 “这个不行,不好打。”盖密尔简单地说,“这家伙是贝希摩斯。” 除了巨兽贝希摩斯,谁会这么大大咧咧地直接躺在地上睡觉,最后还是地球负责收拾,把“床”陷入地下,又给盖被子。 “……而且祂一翻身,这片陆地可能要沉了,不到世界末日,祂是不会动的。”盖密尔示意詹森继续找一个目标。 詹森看着地图,一连被否决了两个目标,他不禁犹豫起来。 思考很久,才迟疑地指了个地方。 “这里呢?” 这里的人类也安居乐业,还祭祀神灵,感谢雨水,从来没有恐怖传说,应该是个脾气不错的古神? “我看看……这是提丰的家,不行。”盖密尔立刻说,“他会以为我们上门求盟约。” 古柯罗以一己之力,成功让盖密尔把所有诞育特质的邪神都列入了不想往来名单。 第102章 窥视者 在不可名状的洞穴之中, 拥有一百个脑袋的邪神正在沉睡。 祂在梦里抽了下鼻子。 平地卷起了一阵狂风,直接穿过这片稳固的空间,造成地面上的强烈震动。 人们惊慌地四下奔逃, 无法理解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凭空冒出的龙卷风,形成了一场恐怖而壮观的风暴。 有人已经被卷上了半空, 惨叫被轰隆隆肆虐的狂风彻底淹没。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到处是黄色的沙粒与尘土, 甚至包括抽上天空的大量海水。 天与地的界限被粗鲁地揉碎, 一个个海水旋涡不停地上升到空中,被风卷走的人稀里糊涂地掉了进去,呛进去大量海水, 眼看就要淹死了。 “呼哧。” 邪神把这口气吸了回去。 龙卷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水泻落, 形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水洼, 半昏的人泡在里面,茫然地扑腾着。 这场灾难发生得奇特,消失得也很迅速。 许多人匆忙跪下来感谢他们世代膜拜的神,他们相信是这位神灵给干涸的荒漠带来充沛的雨水, 刚才的异象只是神发了一次小小的脾气。 ——无意识地鼻子通了下气的提丰, 本体意识正在虚无的梦境领域里飘荡,并不知道外面人类的动静。 “奇怪,我突然有一种预感。” 提丰自言自语。 它的一百个脑袋可以向四面八方张望, 窥看整个梦境领域的异常状况。 这片空间已经恢复了平静, 还保持清醒的邪神已经不多了,大部分同类都收回了化身意识,重新进入了永恒不变的梦境中。 以邪神的视野看, 这是奇妙瑰丽的景象。 无数颜色各异、形状千奇百怪的“梦境”漂浮在虚无之中。 提丰是通过辨别“梦境”里面变化的景色, 判断它属于哪个同类。 “醒醒, 阿努比斯。” 提丰让自己的化身飘到一个拥有埃及神庙与金字塔的梦境前。 一条横贯在神庙上空的庞大星河,正缓缓流动着。 神庙外面是尼罗河,星光映在河水里,璀璨生辉。 提丰的脑袋凑近梦境,伸出庞大狰狞的爪子用力一推,梦境立刻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金字塔顶端的石块快速风化,尼罗河上起了一阵狂风,大浪倾覆了几条漂浮在神庙前面的纸莎草船。 眼看星河四散,神庙都快崩塌了,河底才缓缓浮出一个通体黑色、长着胡狼脑袋的身影。 阿努比斯闭着眼睛快速说:“古柯罗死了,真的!我保证!我感觉到祂的意志彻底破碎,化为混沌无序的力量……” “我要问的不是这些!”提丰一百个脑袋齐声说话,震得金字塔又掉了几块岩石。 阿努比斯勉强睁开眼,侧过头颅,神情疑惑:“那你要做什么?去找灰蝶?” 提丰愤怒:“难道我是那种只记得寻找新盟约对象的邪神?” “你不是吗?” “……” 这时一个异常庞大的身影游曳而来。 明明有四条腿,却缩在腹部下方,像一条巨鳄在水中游动。 这是巨兽贝希摩斯的化身。 “你们还没睡?” 贝希摩斯不关心这两个邪神原来要做什么,没睡正好适合谈话,祂直接说,“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让我睡不安稳,阿努比斯,你最近几十年别睡得太沉,注意有没有同类忽然死了……我怀疑托纳提乌会悄悄回到地球,潜伏袭击同类。” 这次烈日神很有可能吃空整个星球上的邪神,确实不能放松警惕。 阿努比斯答应了。 反正不用出门,只是不能睡得太沉,这要求不高。 “都要小心,我们三个住的地方,所有同类都知道。”提丰忍不住说。 阿努比斯根本没有离开过诞生地。 贝希摩斯觉得本体笨重,随便丢在那里几亿年没动过,当初烈日神看了看也走了,太大吞不下去。 至于提丰,盟友太多,孩子太多,不管住在哪里都不可能守住秘密。 “你太担心了,第一个死的应该是库库尔坎,你们应该去找祂。”阿努比斯随手恢复了金字塔与神庙的外观,就准备沉入河底。 “我找了,没找到。” 提丰抬起那两条比一百个脑袋加起来还大的手臂,用爪子挨个捋着头皮,“整个梦境领域都没有库库尔坎的影子。” “祂醒了?”巨兽贝希摩斯非常惊讶, 他们在时间下水道的投影消散之后,羽蛇神库库尔坎就消失了。 贝希摩斯还以为这家伙只是不敢吭声,没想到库库尔坎直接不睡了。 这就很厉害。 “祂准备等托纳提乌上门决战?” “你觉得可能吗?”提丰嘲笑。 另外两个邪神沉默,祂们觉得库库尔坎逃离月球的可能更大一点。 不对,羽蛇神会担心半路上遇到返回的烈日神,所以不会像灰蝶那样前往宇宙深处。 这么一想,库库尔坎挺难,出门是不敢的,回地球也不行,只能蹲在月球上了。 “嗯?” 提丰的其中一个脑袋忽然望向虚无空间的某个角落。 祂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梦境。 临时捏成的,却有三个邪神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提丰想起之前的连环相撞事故里,好像有同类意外认识之后直接缔结盟约,难道这也是—— 提丰立刻告别了贝希摩斯与阿努比斯,愉快地朝着那里去了。 *** 辛蒂走了很长一段路,她的意识昏沉,失去了对距离与时间的判断。 两侧高耸的岩壁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给人巨大的压力。 鞋底摩擦着沙粒,脚步声在空寂的通道里回响,仿佛走不到尽头。 辛蒂有几次以为自己抵达了门口,抬头望去,巨门还在遥远的前方。 冷汗沿着额头滚落到地上,随着她的脚印形成一条浅浅的痕迹。 她还在往前走。 没有迟疑,没有畏缩,没有回头。 “啪。” 平坦的路面忽然变成了一个斜坡,辛蒂脚底一滑,直接摔了进去。 她潜意识地想要抓住东西,抬头时忽然发现两边不是岩石,而是敞开的石门。 这是怎么回事? 辛蒂十分惊讶,她什么时候来到了遗迹门口,原本紧闭的石门又为什么突然打开? 斜坡太滑了,辛蒂像滚皮球一样滚了进去,根本停不住。 她以为自己会摔得头破血流,结果躺在地上的时候,发现 是黄沙。 宫殿里漆黑一片,却有哗啦啦的诡异声响。 辛蒂伸手去摸衣服口袋,竟然发现了打火机。 看来这些物品也跟着进入了梦境。 辛蒂爬起来,打开盖子,燃油的光亮幽幽地照亮了岩石宫殿里的景象。 那扇门已经很高了,没想到内部建筑高度更惊人,抬头根本看不到天花板。 现在顶端破了两三个窟窿,黄沙像瀑布一样不停地流泻,使这座大得可以容纳巨龙居住的宫殿地面上堆起了厚厚的黄沙。 辛蒂看了一眼就关上了打火机,节省里面的火油消耗,避免失去唯一的照明工具。 她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宫殿的地面、柱子、墙壁上都布满了诡异的花纹。 看了会让人陷入混乱狂躁。 辛蒂艰难地往前走去,这时她还没发现,其实打火机里的火油永远不会变少。 *** 岩石宫殿的大门打开的时候,詹森立刻抹掉了石壁上的地图。 虽然他觉得辛蒂一定可以进入宫殿内部,但路还是需要调查员自己走出来,他们只能用梦境把岩石宫殿笼罩进来。 辛蒂需要从一个邪神的领域,走进另外一个邪神的地盘。 力量弱小的人类,不会受到排斥。 可是也不轻松。 这是一场耐力与意志力的考验,稍有动摇,就会被“推”回去。 辛蒂花了两个小时,这已经超出盖密尔的预料。 盖密尔原来以为他要坐在这里听一下午的流沙交响乐呢! 当大门缓缓打开,内外力量流通,原本恢弘的乐曲忽然变调。 ——就像鼓的表面松弛了,单簧管堵住了两个气孔,首席提琴手还断了一根弦。 盖密尔深深皱眉,忍不住说:“如果岩石宫殿没有破损,大门打开时你会听到海浪伴奏的美妙乐曲。” 那也是岩石宫殿最动听的一首曲子。 现在全走音了。 詹森发现盖密尔身上的气息都改变了,那是一种烦躁的、恨不得把破坏岩石宫殿的新神拖出来暴打一顿的情绪。 詹森试着想了一下如果罗亚尔港停泊着一艘精美到极点的帆船,每个部位都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出来的,然后这艘木船被古柯罗压塌了,千疮百孔,很难修回原样…… 很好,在捏拳头了。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可以去找祂。”詹森提议。 邪神常用社交模式,真身上门只会有两个目的。 盖密尔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祂”指谁,等看到詹森感同身受的恼火表情,心里忽然高兴。 理解对方的喜好,模仿对方的行为跟思绪——这不就是盖密尔想要找回“热恋”时光吗? 当初他们在伦敦、在法国、在威尼斯……在苏格兰高地、在原始森林、在海中……就是这样先后追逐,培养默契的。 “好,不管这个家伙躲到什么地方,只要是我不知道的邪神居所,我们就进去看看。”盖密尔决定把旅行计划换成揍邪神计划,只要能增进感情,管它是什么内容呢! 就在这时,梦境忽然轻微晃动。 盖密尔与詹森同时抬头。 这个梦境的边界就是现实中塞布尔岛的庞大流沙群,它的遮蔽效果非常好,如果在梦境外面看,根本看不见里面。 流沙旋涡里是五百多艘海船,还有更多的人类尸骸。 詹森没让辛蒂看到这恐怖的一幕,不过事实上这些东西是存在的,共同构成了梦境外围的“帷幕”。 现在这些尸骸与沉船中间,冒出了狰狞的怪影,就像一头怪兽沉重地走过房子外面的窗户,然后低下脑袋,用鲜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屋里。 一个、两个…… 无数个脑袋。 原本厚重的流沙帷幕被掀开了,狰狞的脑袋填满了流沙的空隙。 巨大的头颅像是蜥蜴,又像一种猛兽,嘴边流淌着烈火与毒液。 “提丰!” 盖密尔猛地站起。 “你留在这里,我去跟提丰‘谈谈’。”盖密尔气得笑了,他像是很讲道理的邪神吗? 他都没上门找麻烦,提丰竟然自己找来了? 第103章 承认吧 那些狰狞的头颅对梦境内进行窥视时, 詹森感觉到了压力。 当一个强大陌生的同类出现在周围,邪神会本能地觉得厌恶。 这是一种预警,也是竞争生存的启示, 邪神很不喜欢跟同类接触,除非是特殊情况。 詹森还没来得及反应, 盖密尔就脱离了梦境, 詹森看到一个庞大的阴影咆哮着砸歪了提丰的二十多颗脑袋, 逼迫对方收回了窥视的目光。 黄沙帷幕再次生效, 梦境重新变得隐秘封闭。 沉船遗骸在流沙里浮浮沉沉,合奏着死亡哀嚎。 詹森看了一眼遗迹。 调查员还在那座岩石宫殿里艰难跋涉寻找线索,没有受到影响。 幸亏盖密尔的动作迅速。 邪神不会因为梦境破碎受到伤害, 可是里面的人类就说不好了。 塞布尔岛上的活人可是已经不足十个了, 如果辛蒂出事, 詹森只有放弃查探这座岩石宫殿,而且这里的受损情况会进一步恶化,很快这个受到盖密尔喜爱的“旅游景点”就会不复存在。 这可不行。 詹森的藤蔓触手探入属于自己的异空间,摩挲着放在那里的两艘帆船。 ——他有多喜爱这份礼物, 就有多希望塞布尔岛保持完整。 詹森抬头看天空, 黄沙帷幕遮蔽了视线。 为了梦境的稳定性,詹森没办法离开,只能坐在这里担心盖密尔。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盖密尔去揍提丰, 詹森维持梦境, 调查员在探索遗迹。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工作,互相都帮不上忙,急也只能干急, 这个走向就很奇特。 *** “别打了, 别打了!” 提丰抱着脑袋逃跑。 可惜脑袋真的太多了, 祂抱得住大部分,总会漏下来三五个的。 然后这些脑袋就会遭到盖密尔的重点打击。 被打得很惨。 其实以古神提丰的实力,是不会这样惨的。 可惜这里是梦境领域,出现在这里的提丰也只是一个意识化身,并非本体,提丰最大的武器剧毒完全是废的,打起架来一点用处都没有。提丰也不打算跟盖密尔开战,没喊自己的孩子跟盟友来帮忙,毕竟偷窥被打这件事听起来太丢脸了。 跑吧,又跑不过盖密尔这个拥有时间天赋的阴影化身。 “你为什么只打脑袋?” 提丰的一个脑袋藏在其他被揍的脑袋 怪兽提丰的躯体也很庞大,否则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么多脑袋?可是盖密尔根本不看那些部位一眼,就揍头,对着眼睛跟鼻子,打得提丰一肚子气,嘴里直喷黑火。 盖密尔冷笑:“你就是脑袋太多,才会喜欢到处窥视。” “我在找托纳提乌的踪迹!”提丰愤怒地说。 “嗯?” 盖密尔很意外。 看看周围的虚空景象,距离那个塞布尔岛的梦境很远了,盖密尔停手。 阴影切换成巨鲸化身,居高临下的盯着提丰。 提丰本能地想要昂起头颅,结果脑袋一阵阵地疼痛,龇牙咧嘴地说了自己对烈日神行踪的怀疑,还重点提出祂是“无意间”发现角落里这个特殊梦境的。 巨鲸轻蔑地一甩尾巴。 提丰的坏习惯,盖密尔早就听说过。 提丰每次发现有同类在做那件事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过去窥视。 不,祂不想要加入,是想看一下方式,总结一下技巧跟方法。 提丰从来不强迫同类跟自己缔结盟约,因为一般情况下祂根本不用强迫。 ——像提丰这样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能跟盟约对象诞育优秀后裔的邪神,怎么看都是找盟友的第一首选。 提丰可不觉得自己的习惯有什么问题,毕竟正常情况下没有邪神会在乎“被看”这件事。 没想到这次上来就被盖密尔打了一顿。 提丰既纳闷,又生气。 “你上次跟那个新神交融的时候,我不也看到了?” 提丰说的是时间下水道发生的事。 其实盖密尔用阴影裹住了詹森,根本没让提丰看到“内容”。 提丰的脑袋太多,想法也跟别的邪神不同,估计祂不在乎清晰不清晰,有交融方式的记录就行了,说不定提丰还有一本写满了不可名状文字的手册,里面记满了提丰对其他邪神的交|配方式观察与喜好推测呢。 想到这里,盖密尔没忍住,又打了提丰一顿。 “别打了,再打我喊贝希摩斯了!” 提丰暴躁地把躯体膨胀了数倍,所有脑袋一起发出怒吼,“我又不知道那个梦境是你制造的,我就抓开外面看了一眼,还什么都没看清。” “真没看清?”盖密尔嗤笑。 “好吧。”提丰也知道以自己这么多眼睛,说谎是不会有同类相信的。 “你们在托特的家里。”提丰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新的交融方式吗?我怎么没看明白?” 在别人废弃的巢穴里做那事,会很有趣吗? 提丰深思,那祂下次要不要试试,那么找谁试呢? “你再让我看一眼……” 提丰发现盖密尔的气息更危险了,祂不甘心,决定揭穿(提丰瞎猜的)真相。 “这个梦境里三个邪神的气息,我到了这里才发现是你,盖密尔。 “至于你们在托特家里做什么?不用说我都知道……这是初生邪神的气息,你的盟友只是新神,你们不可能直接诞育一个邪神后裔!即使侥幸成功,你跟那位新神也会消耗很多力量,可是你们完全没有这个迹象! “快承认吧,你发现了托特的秘密!” 巨鲸傲慢地注视着提丰:“这算什么秘密,托特的那些废弃试验品里诞生了邪神,这事大家迟早都会知道。” “哈,你承认了!你承认自己利用托特当初制造邪神的废弃试验品作为子嗣胚胎!托特的东西都很危险,你怎么有胆子干的?可恶,居然还被你成功了,让你们诞育了一个优秀后嗣!” 盖密尔:“……” 盖密尔深吸一口气,决定今天就在这里跟提丰宣战,打到提丰的盟友都被吵醒为止。 *** 黄沙帷幕抖动,梦境轻微摇晃。 詹森立刻站了起来。 他好像听到了轰隆隆的恐怖声音,外面打得这么激烈吗? 詹森认真维持梦境的平稳,他的力量扩散开来,很快就延伸到了梦境的另外一头,连接着现实的塞布尔岛。 “嗯?” 詹森发现真实世界的塞布尔岛也出现了变化。 被浓雾笼罩的死亡岛外围,有好几艘军舰。 人类发现了死亡岛的异常情况? 詹森仔细算了算,距离伊丽莎白号轮船出事已经有一天一夜了。 除了一艘轮船神秘失联,塞布尔岛的救生站也没有任何回音,所以人类应该知道这里出事了。 只不过直接派来几艘军舰,而不是救援船,这个情况似乎有点奇怪。 詹森抽离了一小部分意识,仔细“观察”着这些军舰。 “啪。” 很轻微的声响,轻微到了其他邪神根本不会注意的地步。 不过詹森跟别的邪神不一样,为了追踪康纳尔牧师,他“见”过很多秘密教团。 这些教团遍布世界各地,历史来源各不相同,大部分都很弱,只会膜拜某位邪神及其眷属,少部分像威尼斯的灰色教团那样隐藏得很深。 这些教团跟秘密群体都会布置一些“警戒”装置,用来自保,或者探测“邪神眷属”是否降临在祭坛上。 詹森根本不用太靠近,有时多看几眼就会让这些符文拼命发亮,让所谓的“神圣结界”破碎,随后就会看到神秘学者惊慌大叫、邪|教徒们狂喜膜拜的景象。 所以这熟悉的声音,让詹森立刻知道这些军舰没那么简单。 果然,人类不仅知道死亡岛出事,还知道了这件事跟“神秘”有关。 ——是秘密教团的力量影响了人类政府,还是人类政府收拢了神秘学者? 詹森有点好奇。 不过现在他没有空闲。 詹森收回了目光,分出去的意识回到梦境,等待调查员走出遗迹。 *** 遗迹里,辛蒂站立不稳摔倒在沙丘上,打火机从手里飞了出去。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立刻控制自己的身体朝着那个方向滚动,险之又险地抓住了这个唯一的照明工具。 “嗯?” 这周围有光? 辛蒂跌进了一条通道,这里原本被黄沙覆盖,根本看不清入口。 墙壁幽幽发亮,中间有柱子作为分隔,不知道为什么石头是半透明的,就像是一个个奇特的大缸,里面有很多可疑的痕迹。 辛蒂看一眼就移开目光,竭力保持镇定,继续往前走。 前方又陷入了黑暗,因为发光的石头大缸都碎了。 辛蒂借助着打火机微弱的光亮,看到地上出现了流动的黑色污渍、破碎的骨头、扭曲的纹路。 好像有一个恐怖的怪物肆虐了这条通道,它击破了所有透明石头缸,吃掉了这里所有可以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蛮横地撞击着这里的墙壁与柱子。 辛蒂不知道这座岩石宫殿到底有多坚固,想要撞坏需要多强的力量,可是这些破坏痕迹让她明白这个怪物的恐怖。 怪物还在这里吗? 辛蒂仔细聆听,没有任何可疑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担心怪物从某个角落里忽然冲出来。 终于,探索停止了。 因为前方已经坍塌,走不过去。 辛蒂小心翼翼地抬起打火机,看到了一条庞大的裂痕从墙壁一路向上延伸,没入她无法窥见位置的漆黑天花板。 这里的痕迹最明显,几乎清晰勾勒出怪物的身影。 它的躯体像长长的管子,又像放大的蜈蚣,身体两侧有数不清的利爪…… “啊!” 辛蒂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毫无来由的恐惧在侵蚀她的意志。 随后一股力量迅速把辛蒂“拽”了出来,她模糊地睁开眼,却只看见不断崩落的黄沙。 梦境在消散。 温暖的感觉慢慢回到躯体里,辛蒂眼皮发沉。 “辛蒂,醒醒,辛蒂。” 是祖母的呼唤声。 *** “她成功了!不仅看到岩石宫殿顶部遭到破坏的大洞,还有那个新神的模样!” 詹森捏着一小团宝贵的记忆光球,这是通过调查员的“联系”获得的东西。 送走辛蒂之后,詹森捧着光球就要给盖密尔。 黄沙帷幕崩解,岩石宫殿消失。 詹森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站在虚无的梦境领域里,就像一个掀开帐篷走出来的人,茫然地对上了帐篷外面的七八个邪神投影化身。 下一秒,詹森就被盖密尔庞大的阴影圈进怀里。 盖密尔对面是脑袋姿势奇形怪状的提丰。 有的脑袋歪歪斜斜,有的脑袋变得很扁,还有的脑袋缩在其他脑袋后面。 “怎么回事?”詹森紧张地问,不行就跑,这是梦境。 盖密尔接住记忆光球,灌入力量。 辛蒂进入岩石宫殿后看到的一切影像缓缓铺开。 “这是什么视角?这么矮?”有邪神低声抱怨。 “是人类,岩石宫殿快崩塌了,我们不能进去。”盖密尔对着这么多邪神,气势一点都不落下风。 这段记忆很长,但是邪神的思维速度比人类快很多倍,用不正常的速度放完全部内容。 主要是辛蒂进入通道,看到满地狼藉的景象。 最后停在那个撞击在墙壁的蜈蚣状躯体印痕上。 “确实是新神。” “是托特的废弃物里诞生的。” “提丰错了,盖密尔的话才是真的。” 邪神们低声讨论。 提丰脑袋上所有能睁开的眼睛都瞪圆了,祂不甘心,这不是白挨打了吗? 巨兽贝希摩斯叼住提丰的背,把祂丢给其他邪神,然后微微低头,对盖密尔与詹森说:“抱歉,你们没有利用托特的废弃品诞育邪神子嗣,是提丰在胡乱猜测,我们还差点相信有这件事。” 詹森惊呆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谣言太离谱了吧! 盖密尔毫不客气地说:“让提丰帮我找到这个新神,它汲取了托特的残余力量,它的身体是修补岩石宫殿的最好材料。” “你想要占据岩石宫殿?”贝希摩斯疑惑地问。 詹森忽然主动开口:“不,我们只是想要这座岛保持原样,它发出的声音很不错。” 贝希摩斯多看了詹森一眼。 “等等!”提丰挣扎着伸出爪子,“我帮你们找出这个新神,但是修补完的岩石宫殿你们不能独享,大家都可以去用。” 除了詹森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其他邪神的化身意识都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喂,你们都没有兴趣吗?” 提丰伸着脖子喊自己的盟友。 贝希摩斯走到盖密尔面前,低声说:“随便打,没关系。” 反正在梦境领域,不心疼的。 第104章 鱼雷 虽说是同类, 詹森还是很难理解这些古神。 尤其是怪兽提丰。 提丰的行为没有逻辑可言,前一秒祂还在埋怨盟友的不体贴,后一秒那些垂头丧气的脑袋就重新昂起来,恢复了威严的姿态。 “好了, 我们来找这个新生的邪神!” “……” 提丰觉得岩石宫殿很好, 可惜不能引起盟友兴趣的事。 “算了, 给你们吧!”提丰很勉强地说。 盖密尔眼神冰冷地看提丰。 只看,没动手。 尽管贝希摩斯说随便打,不过盖密尔没有那么做。 提丰再怎么瞎闹, 随便一喊还是能招来七八个盟友十几个孩子,根本打不过。 在提丰发昏落单的时候打是可以的,反正提丰也不在乎这个, 可是在贝希摩斯面前就不一样了。 提丰看到盟友在身边,就非常想保持那副威严姿态。这个心态盖密尔以前很不理解, 不过有了詹森之后,有些事情似乎立刻就明白了。 “你准备从哪里找, 梦境领域?”盖密尔语气恶劣地问。 新生的邪神是不会那么快入睡的, 根本没吃饱, 睡什么? 提丰晃晃脑袋, 故意无视盖密尔, 问詹森什么时候抵达的塞布尔岛, 怎样发现新神的踪迹, 被力量污染的生物是什么模样。 条理分明, 逻辑缜密, 问得詹森怀疑提丰换了脑子…… 不, 这有点困难, 因为要换一百个。 盖密尔很不高兴, 不过贝希摩斯就在旁边,他们默默伫立着,像是在同时监视提丰。 提丰没觉得怎么样,詹森的压力很大。 詹森在盖密尔的暗示下,迅速说完了情况。 听到成群的异变的巨鸟拥有智慧还能互相配合,提丰遗憾地说:“托特总是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一点,祂好像能控制这些卑微生命的异变情况,想要什么变化就有什么变化。你们看,就连被一些残留力量侵染的小东西,蜕变成功率都更高一点。” “别想了,托特早就走了。”巨兽贝希摩斯冷淡地说。 詹森挨近盖密尔,投过询问的目光。 盖密尔想了想,点头。 詹森眼角一抽,懂了,怪兽提丰对智慧神托特表示过好感,托特拒绝了。 再想想托特根本不想通过繁衍诞育,直接手造后嗣的决心,詹森又怀疑提丰现在这么积极是为了看托特的笑话。 提丰把盟友找一遍,就等于大喊,托特家里的废弃垃圾里诞生了一个新神! 可惜这个新神把托特的房子弄坏了,干脆抓回来修岩石宫殿,从此地球上的邪神都知道托特有这么一件事。如果以后谁再离开地球,说不定还能把话传到宇宙深处。 托特如果“造”出了同类还好,假如一直没成功,忽然某天托特听说很久以前家里不要的垃圾蜕变了,这不得气死? 詹森代入思索了几秒,看提丰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 提丰:“……” 奇怪,怎么盖密尔喜欢的这个新神也一副想要打自己的样子? 不可能吧! 提丰有意展现实力,它吐出了一口……嗯,一百口黑烟。 烟雾缓缓成形,在虚无空间里构成一幅巨型地图。 这幅地图比詹森之前在岩壁上画的那个清楚得多。 深深浅浅的黑色、灰色构成了微缩星球上的复杂地形,以邪神的视力可以清楚分辨土壤、岩石与地层。 地表上隆起的是森林与高山,凹陷下去的是湖泊与峡谷。 从人类已知的峭壁岩洞,到人类未知的地底世界……精巧又准确。 詹森忍不住找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跟自己的记忆做对照,发现真的一模一样。 狰狞的头颅俯视着“星球”,这是祂利爪上的玩物。 古神对脚下这颗星球了解到这种程度? 包括每一条河湾,每一处峡谷? 毕竟这些地形是时刻在变化的,山峰会升高,河流会改道,岩洞会崩塌…… 古神已经沉睡很久了,在詹森的印象里,古神对这个世界的变化以及这颗星球上繁衍的生命都漠不关心,关于这一点看盖密尔就知道了。 难道自己猜错了? 詹森心中生出了巨大的疑惑,表情却没有任何异样。 在贝希摩斯与提丰的感觉里,詹森只是“惊讶”了一下,情绪就恢复了平静。 只有盖密尔分出注意力,悄悄伸出一条阴影触手,捏了捏他的手背。 提丰:“……” 十几颗眼珠随之下滑,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原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提丰的动作太明显了,詹森跟盖密尔都没有错过。 “嗯,这座岛的附近海域没有适合做巢穴的地方,比起跨越海洋,它更有可能选择近在咫尺的陆地。”提丰得意地指着微缩星球,熟练地开始扒拉山洞、翻找雪峰,指出一个又一个可能会被邪神看上的巢穴。 詹森的眼睛越听越亮。 他知道哪些地方有邪神居住,可是盖密尔不一定知道那里的主人是谁,提丰就不一样了,提丰好像全部知道。 提丰很得意,祂还想多说几句,忽然感到背后发冷。 ——贝希摩斯打着哈欠,盖密尔冰冷地盯着祂的脖子,好像在判断怎么下手。 提丰背部一绷,迅速转过了那颗悄悄偷看的脑袋。 *** 塞布尔岛的外围,气氛异常沉滞。 浓雾像一个巨大的罩子,盖住了前方海域。 一艘挂着星条旗的军舰甲板上,一个满脸伤痕的男人手里拿着望远镜,盯着死亡岛的方向。 “马上对塞布尔岛发射鱼雷!” 男人的肩章与制服显示他的身份不低,可是他外表非常丑陋,嘴唇还缺了一小块,其中最长的一条伤口差点把他的脸分割成两半,鼻梁也塌了,士兵看到他都会忍不住低头躲避。 “不行!”舰长阻止。 一艘英国轮船在这片海域消失,很可能已经遇难,如果他们发射了武器,事后麻烦会增加一倍。 疤痕男人目光阴鸷,看着舰长说:“您知道我曾经跟随的那位舰长在哪里吗?他还在接受治疗,连自己深爱的妻子都不认识!就连我也差点被当做疯子,关进精神病院,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年前的那次任务!” 就是那次穿越北极的任务! 鹦鹉螺号核|潜艇在北极冰海迷航的事,在美国军方不算秘密。 可是鹦鹉螺号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退伍,还有人丧生,这个真相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反正不是迷航撞到冰山那么简单,因为同时还有几架战斗机坠毁了,不过大多数人都被明面上的国家矛盾吸引了注意力,认为那是一次区域冲突,没有人往不科学的方面想。 这次舰长接到命令,看到眼前这位明明“认识”结果现在根本“认不出”的同僚,震惊得看了好几眼证件。 在意识到1959年发生在北极的事绝对不寻常之后,舰长更是一句话都没问过,现在对方主动提起,舰长的脸色很难看,他听出了威胁。 “我们的敌人拿的不是木仓,祂们是无形的魔鬼,刚才魔鬼已经发现了我们。” 疤痕男人说话冷硬,他身后那些人虽然穿着军装,但是没有一点士兵的样子。 他们的证件上写着一个舰长从未听说过的部门名称。 舰长一看到这些人的眼神,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应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某种阴冷黏糊的东西,很诡异。 这些家伙还带了一些奇怪的工具。 工具已经是很客气的形容了,一些粗糙的器皿、木雕娃娃、十字架,怎么都像是巫毒物品。 有几个在军舰上服役的士兵看到这东西,忍不住大声嘲笑,还打算把这些“破烂”丢下海,结果就是浑身长起了脓疮,到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发高烧。 舰长心里觉得这些家伙跟魔鬼也差不了多少。 他一边憎恶着,一边希望快点结束任务,让这些人滚下船。 “只能发射一枚鱼雷。” 塞布尔岛是属于加拿大的,而失踪的是英国轮船。 不过船上有美国人,勉强找个理由还是可以的,就说一伙流窜的南美海盗占据了塞布尔岛,杀害了岛上的救生员,又挟持了不幸遭遇船难的伊丽莎白号轮船乘客。 他们是迫于无奈,跟海盗交火的。 鱼雷划出了一条长长的水痕,一头钻进了浓雾之中。 舰长默默掐算着时间,疤痕男人举着望远镜查看。 浓雾里没有任何动静。 根据射程测算,鱼雷应该已经撞到了塞布尔岛,发生爆炸。 就算没打中,这时间也应该穿过浓雾,进入前方另外一片海域,并且在达到最大射程之后爆炸才对。 现在鱼雷呢? “不可能,塞布尔岛的磁铁矿不可能有这种威力……” 之前仪器无法探测浓雾里的情况,军舰上的人没有惊慌,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而且他们对自己的武器非常有信心,就算真的像电影上那样有一只大猩猩或者史前恐龙,他们的火力绝对可以把那些怪物打成碎肉了。 舰长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觉得这股信心正随着怀表秒钟的滴答走动,一点点消逝了。 “再打!” 嘶哑的声音变了腔调。 *** 回忆着提丰给的“地图”,詹森脱离梦境回到现实中。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死亡岛的外围流沙里多了几颗正在乱窜的黑乎乎玩意。 鱼吗? 好像不是。 经过詹森的仔细辨认,终于发现这东西好像是人类舰船装载的鱼雷。 幸亏他遇到盖密尔之前喜欢在海上乱飘,见过这个东西。 普通木船挨着就会炸成碎片,拼都拼不回来。 詹森的帆船怕这东西,可是古神的房子不怕啊!这些庞大的流沙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一口吞下,鱼雷的速度越来越慢,就像陷进了沼泽。 “砰!” 终于有一颗鱼雷爆炸了。 流沙旋涡受到影响,它们合奏的死亡哀嚎破音了。 “怎么回事?”盖密尔皱眉,很不愉快。 现在岩石宫殿半毁,只剩下外面的沉船尸骸演奏,还有人类在搞破坏? 第105章 没有救援 轰隆隆的声音震醒了辛蒂。 她从硬邦邦的木板上跳起来, 头发上还挂着稻草。 “祖母……” 辛蒂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到菲尼尔夫人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耳边仍然回响着熟悉的爆炸声响。 辛蒂原以为是空袭来了, 可是菲尼尔夫人明显没听到, 说明这个声音发生在“神秘领域”。 辛蒂的脑袋胀痛, 她忍着强烈的晕眩感站起来检查那扇被封堵的大门,确认没有破损,又拖着沉重的步伐, 扶着水泥涂抹不匀的粗糙墙壁爬楼梯,准备去灯塔顶端看情况。 梦境里连续走了十几个小时的疲乏感全被带回来了。 小腿酸胀, 膝盖疼痛, 就像绑了两个沉重的沙袋在上面。 辛蒂用了好几倍的时间才登上灯塔,直接坐在地上喘气。 周围依旧漂浮着浓雾, 根本看不清地面, 也没法看到远处的海水,这座孤岛就像被世界遗忘了,又仿佛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放逐到了不知名的空间。 辛蒂记得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高大壮观的岩石宫殿、被黄沙填充的荒废内部, 还有遭到破坏的地面与立柱……那里面曾经困着一个怪物, 后来怪物逃出了遗迹,不知去向。 这让辛蒂忧心忡忡。 担心怪物潜伏在岛上,袭击伊丽莎白号的幸存者, 或者攻击这座灯塔。 梦境里的那座遗迹据说是智慧神托特居住的地方, 怪物竟然能把墙壁撞出那么深的痕迹, 裂痕一直延伸到可能有百米高的天花板上, 这种强到恐怖的力量, 让人浑身发冷。 塞布尔岛上的灯塔, 是石头跟水泥堆砌的普通建筑, 怪物轻松一下就能撞得支离破碎。 可是辛蒂没有更安全的庇护所可以选择,这是一个孤岛。 她甚至不能确定伊丽莎白号的其他乘客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 如果他们都遭遇了不幸,这座岛上的活人就只剩下辛蒂跟菲尼尔夫人了。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她们没有生活必需品,食物有限。 没有镰刀跟麦种,有也没用,她们不会耕种。 岛上还有一群凶残的掠食性巨鸟。 辛蒂想了又想,绝望地发现她只能等“魔鬼”来履行承诺,否则她们没法逃离这座死亡岛。 这时,一个尖锐得可怕的声音出现了。 它就像鬼怪传说里的报丧鸟,凄厉、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就像随之而来的死亡…… 辛蒂本能地伏下身体,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就又停止了。 凄厉恐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奇特的马达声,又像是一个只能空转的车轮,咔咔地响着。 辛蒂僵硬地抬起头,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黄铜色的东西悬浮在半空中—— 没错,那是一颗炮弹,辛蒂发誓自己不会看错,尽管它的个头比她见过的炮弹都大。 炮弹正旋转着穿透浓雾,出现在灯塔正前方,它像一个正在凿穿墙壁的大号电钻头,空气被压得微微变形,带起了波纹状的涟漪。 这颗炮弹距离灯塔只有几英尺,只差一点,就能把灯塔上半截炸得粉碎。 辛蒂觉得自己就算能在关键时刻从阶梯滚下去,也逃不出死亡的阴云。 她跟祖母会被埋在碎石的废墟里。 如果运气不好,估计连挣扎求生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落石砸死。 辛蒂的脸色非常难看,她从地上爬起来,本能地想要冲下去喊醒祖母,逃出灯塔。 不过下一秒,她的动作就停住了。 因为头顶有声音,还是走路的声音。 灯塔的外墙直上直下,可不是城市里水塔,外面挂着可以行走的铁梯。 尤其是这种尖形的塔顶,别说人了,就算鸟都没处落脚。 重点是辛蒂记得这个脚步声,她在梦境里听到过。 辛蒂屏住呼吸,看着詹森走进塔楼里——他就像踩着无形的楼梯,从塔顶绕了半圈,然后慢条斯理地跨进窗户,动作轻松得像是迈进一家店铺的门。 詹森使用人类外表的时候,一切行为都遵循着19世纪的习惯。 他取下帽子,然后发现辛蒂满脸是灰,衣服还被刮破一条口子,就移开了目光。 辛蒂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发现那里还有浅浅的伤口,大概是起床太急,被木板边缘刮到的,她拉过头发遮了一下这个肩膀上的破口,就不是很在意了,毕竟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您好,先生。” 辛蒂尽量表现得冷静,可是眼神忍不住滑向旁边那颗还在不停地原地旋转的炮弹。 死里逃生的后怕,在她的眼神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除了恐惧,更多是愤怒。 “你认识这个?” 詹森在发现这颗炮弹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毕竟好用又聪明的调查员是稀有资源,死一个少一个。 虽然可选目录上还有约翰、汉斯、胡安,但是胡安胆子小,汉斯一天到晚接触神秘事件,约翰也不年轻了。 岩石宫殿外围的流沙只能“接”住鱼雷,接不住从空中打来的炮弹。 炸毁一座灯塔没什么,万一砸下来破坏了塞布尔岛的地表结构呢?不能冒险! 詹森看着辛蒂,直接说:“岛外来了几艘船,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那是军舰。” “……” 辛蒂沉默着。 当她看到这个炮弹的模样,就隐隐有所猜测。 区别只在这东西是舰船打出来的,还是飞机空投的。 不过从炮弹这个原地空转的电钻头架势来看…… 辛蒂握紧了垂落的手指,心里的愤怒快要化为火焰把理智全部焚烧了。 不管是谁,当他们知道不仅没有来自轮船公司与政府的救援,反而是直接被推进地狱,跟岛上的怪物一起被摧毁的时候,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特别是对辛蒂与菲尼尔夫人来说,炮弹这东西就是巨大的心理阴影,他们当年好不容易挣脱战争与空袭的阴影活下来,结果今天又差点回到了命运的轮回之中。 ——死于轰炸,尸体被废墟掩埋。 辛蒂见过这样的尸体,每次废墟被挖开就能看到。 有时是焦黑的,像粗糙的石雕;有时又像百货公司扔出来的塑料人台模特,灰白色的断手,怎么都凑不完整的躯体。 辛蒂忍住反胃的冲动,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直视着半空中的炮弹,声音沙哑地问: “先生,请问您看到悬挂在舰船上的旗帜了吗?” 詹森往远处看了一眼。 灯塔外的一团浓雾飘进来,在辛蒂眼前开始变形。 没有颜色,只是“还原”了旗帜的外表。 “是美国人。” 辛蒂有些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 这里已经接近美洲,这里就算收到异常报告,英国的军舰也没办法及时赶来。 虽然加拿大是英联邦成员国,但是它的军队真的不多。 “美国人知道了这座岛上发生的事?”辛蒂再次深呼吸。 詹森用蓝宝石手杖点了点地面,意有所指地说:“这座岛的真相跟人类无关,人类也不需要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辛蒂,语气平静,神情温和。 “不过我想,你的意思是指那群异变的鸟类。浓雾遮蔽了人类的眼睛,也阻断了一切通讯设施,他们无法看见岛上发生了什么,只能靠猜测。” “猜测?难道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 辛蒂立刻想到了1952年的伦敦烟雾事件,又发散想到了各种乡间的诡奇故事。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是胡编的玩意,但是这里面只要有一成,不,半成是真事!这个世界完全可以说是血腥又混乱了! “船上有了解神秘学的人类,我不清楚他们的来历,不过他们可以看到塞布尔岛被浓雾笼罩,所以他们知道这里发生了未知神秘事件。”詹森用浅白的语句描述,“在这之前,舰船还发射了几颗鱼雷。” 这完全就是解决潜在危险,害怕塞布尔岛上有怪物跑出来的做法。 辛蒂快要窒息了。 自从伊丽莎白号触礁之后,每当她觉得情况已经糟透了的时候,现实就能反手给她一巴掌,告诉她事情还可以变得更糟。 这到底是什么厄运之旅? “抱歉,但……如果他们知道这里有一座很有价值的遗迹宫殿,会选择改变主意吗?”辛蒂忍不住问。 詹森点头,然后又摇头。 神秘学者渴望探索任何一处邪神遗迹,如果他们知道岛上只有一群巨鸟,一只蜗牛,说不定真的会放弃轰炸岛屿的计划。 不过这座岛是不可能交给人类的。 以前人类没有能力进入岩石宫殿,只会给流沙增添沉船尸骸,但是现在…… 人类已经不是过去的人类,这座曾经辉煌的岩石宫殿也破损了。 “事情会得到解决,你也会拿到自己的报酬,记住,千万不要往外看,回到灯塔里去。” 詹森抬了抬帽檐,走出灯塔,他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中。 辛蒂看着那颗炮弹,一步步退回楼梯中。 这时炮弹忽然拐了一个弯,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重新发出尖锐不祥的呼啸声,奔向来处。 *** 庞大的阴影笼罩在死亡岛上空。 一颗颗炮弹像豆荚里的豌豆一样,忽然弹射出来,有的在半空中炸成了烟花,有的重新飞回军舰。 詹森走到岛屿前方,看着那边起火燃烧的舰船,还有混乱一片的状况。 巨鸟扑腾着翅膀,在海水里载沉载浮,它们笨重的身体使它们没法像普通海鸟那样灵活游泳。 事实上这些巨鸟也是懵的,前一秒还在荒岛上跟踪那些人类,试图捕猎,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海里? 它们听到了舰船的声响,看到了那些呼喊大叫的人类,立刻奋力靠近那些船只,目光贪婪。 “那只巨蜗牛不丢出去?”詹森疑惑地问。 “它的壳能盖住裂缝,为了防止它饿死,我把它变成石雕了。”盖密尔回答。 詹森回头一看,不止巨蜗牛,那些伊丽莎白号的幸存者也保持着凝固的姿势,呈现时间停止的状态。 “等到了合适的地方,就把这些人类赶走。” 阴影下沉,就像恐怖的风暴忽然形成一条接触地面的“尾巴”。 但这不是龙卷风。 这条下伸的旋转气流只是把詹森“卷”了上去,让他陷入阴影的环抱。 覆盖岛屿的阴影影发出不可名状的低语,不过在詹森耳中,只是情人在抱怨。 “糟透了,这座岛已经失去了移动的能力,还得我来推。” 为了保持死亡岛流沙景观的完整性,还不能像收藏帆船一样把它放进另外一个空间。 盖密尔只能选择—— 扛走这座岛。 第106章 新的传说 后来发生的事, 对邪神来说很简单,可是在辛蒂眼里就像是天方夜谭。 塞布尔岛不停地摇晃、震颤。 菲尼尔夫人被惊醒了,不过她没以为这是天灾, 反而认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他们还在船上,而轮船遇到了庞大的海上风暴, 正在剧烈颠簸。 辛蒂仔细解释, 然后她发现情况不对, 菲尼尔夫人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不管是流沙还是巨鸟,菲尼尔夫人都需要辛蒂再三提醒才能想起。 辛蒂惊恐地发现,她的祖母开始发热了。 虽然随身的小药盒里有药, 但是这里没有淡水, 只有“魔鬼”留下来的酒。 辛蒂扶着墙壁爬过去找了半天, 才找出一瓶低度数的白葡萄酒,她喂给菲尼尔夫人喝了几口, 又感觉这样不是办法。 可是灯塔外面昏天黑地, 轰隆隆的可怕声音一听就不正常,辛蒂无处求救,只能抱着昏睡的菲尼尔夫人缩在塔底的角落里。 很快, 辛蒂也陷入了那种半梦半睡的迷糊状态。 *** 塞布尔岛上飞沙走石。 这不是一个形容词,那些黄沙真的飞在半空中, 就像沙漠里的黑风暴。 黑色藤蔓盘踞在灯塔上(不是辛蒂躲藏的灯塔, 塞布尔岛左右两端各有一座灯塔), 就像一张巨大又奇特的蛛网,柔软灵活的蔓条带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灯塔外面多了一层这样的“攀附物”, 简直是地狱图景里恶魔居住的城堡, 就差一轮血月, 以及塔楼下方的泥浆沼泽。 如果有人不幸看见这幅画面, 就会用自己的血肉增添一抹色彩。 藤蔓在挪动。 藤蔓伸进黑色沙暴里,好像在摸索什么东西。 没多久,这张“罗网”就捞上了一条船。 是一艘破破烂烂的帆船,甲板的栏杆缝隙里还卡着一具干尸,看衣服配饰像是17世纪的海盗。 藤蔓不感兴趣地把船塞回沙暴之中。 这条船迅速下沉,不到十秒钟就消失了。 很快,第二艘船也被打捞上来,是一条铁制外壳的明轮蒸汽船,轮子锈迹斑斑。 詹森把船提起来的时候,轮子立刻滚了下来,差点砸坏了灯塔,还是藤蔓数量够多反应够快,及时抓住了这些支离破碎的零件。 ……这个圆桶状的东西,好像是蒸汽机炉? 较粗的藤蔓拎着轮船,细的藤蔓抓着掉下来的东西,试图把它们拼回去。 没有成功。 算了,连船带零件一起扔回沙暴。 继续打捞获得半舱金币、半舱朗姆酒桶、骸骨无数…… 詹森一个都没要,就这样边捞边丢,终于伊丽莎白号“浮出水面”。 藤蔓伸进船舱,拽出了一只巨鸟的尸体,又抖了抖。 轮船里灌满了沙粒,里面的东西大多数还保持着完整,一些轻巧的物品与尸体被流沙带走了。 “死在船上的巨鸟有几只?” 詹森一边看着轮船,一边寻找。 其中一只巨鸟的尸体死死地卡在了船舱里,如果硬拽,可能会破坏船体。 詹森想了想,决定把这具尸体留在船里,否则辛蒂这些幸存者就解释不清船上死了那么多人。 当然,除了辛蒂之外的人类,记忆会变得模糊。 “找到了?连船带人类一起丢下,走了。” 笼罩在塞布尔岛上空的阴影在催促藤蔓。 “再等等,这是什么地方?” 詹森比盖密尔多想一点,他知道国家之间的区别。 之前的那些舰船势头,估计发现伊丽莎白号会立刻把这艘船轰碎。 丢也要看地方。 *** 辛蒂在昏睡中听到了歌声。 充满死亡诱惑的美妙声音。 她拼命挣扎,猛然苏醒,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尖锐的石头割破了她的手掌。 前方是菲尼尔夫人摇摇晃晃的身影,神情木然地走着,就像被什么操纵了一样。 “祖母!” 辛蒂爬起来就去阻拦。 可是她叫不醒菲尼尔夫人,反而被拖拽出去。 浓雾前方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辛蒂惶急地抱住菲尼尔夫人,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咳嗽。 “不要急,这是你的报酬。” 辛蒂茫然抬头,看到詹森就站在她面前。 “帽子会在你抵达安全的地方之后出现在你的桌上,现在应该是你们离开死亡岛的时候了,至于这起船难事故的始末……我想你应该知道怎样说话才能保护自己跟这位老夫人。” 詹森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身后的浓雾自动散开。 辛蒂震惊地看着前方的黑影露出真面目。 是伊丽莎白号! 看詹森的表情,好像一艘轮船出现在岛中央是很正常的现象。 辛蒂扶着没有神智的菲尼尔夫人走了几步,赫然看到几个神情木然,满身狼狈幸存者正在攀爬舷梯。 其中一位老教授,怎么爬都爬不上去,只能双手对着空气使劲。 辛蒂:“……” 詹森:“……” 詹森似乎低声喊了一个名字。 辛蒂没听见,只看到老教授腾空飞起,滑进了船舱。 “不,我自己爬,我跟祖母都能上去。”辛蒂吓得拒绝了邪神提供的一次成功上船体验。 詹森退后一步,让开了路。 “你们会在风暴停息后靠岸。” 辛蒂停步,神色复杂:“请问我刚才听到……是传说中的海妖歌声吗?” 詹森平静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在微笑,又像想起了什么喜爱的东西。 “是的。” 詹森伸手一抬帽檐,在原地消失了。 风暴环绕着塞布尔岛呼啸着,就像传说中的魔域。 它经过的海域都是一片狂风骇浪。 很久之后,太阳才重新照射在这片海面上。 一艘破旧的轮船,仿佛被风暴遗弃在了这里。 *** 1959年8月。 失踪了5天的伊丽莎白号轮船在百慕大群岛附近被发现。 据说失踪前这艘轮船已经进入加拿大的海域,可是再次被发现的,它偏离了航线几千海里,伤痕累累地搁浅在一座礁岛附近。 有人说他们遇到了风暴,有人说他们被外星人劫持了,不过更让人激动的还是轮船的发现地点。 百慕大,从19世纪以来就有无数荒诞故事流传的地方。 伊丽莎白号轮船的事故,给这个传奇之地再次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很多人听到百慕大这个名字,就觉得很合理了,根本没心思深究原因,而是兴致勃勃地拿起报纸,看着记者对一位幸存船员的采访。 这位船员是伊丽莎白号上的大副。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仪器忽然就失灵了,然后周围海面被浓雾笼罩,大概半小时之后,轮船失去了控制,应该是遇到了一处诡异的暗流旋涡。 “乘客们很惊慌,他们挤到了甲板上,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肯回去。我想,最初的伤亡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什么?我不确定,是的,我的脑袋撞伤了,有这么大一道豁口,所以记忆很混乱。” 那些读报消遣的人看到这里,都会皱眉骂一句记者,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糊涂蛋? “这位大副在说谎,非常明显!这艘船包括船员乘客在内一共有三百多人,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七个幸存者了!谁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 “上帝啊,你是指……罪恶吗?所有人在自相残杀?”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灾难迷航,人们互相抢夺食物跟水……” 在咖啡馆里,一个消息灵通的人站出来斥责了这个猜测。 因为伊丽莎白号轮船被发现的时候,只有船身破了一个大洞,储藏室里的东西还是满的。 “不管是食物还是酒水都剩下很多,这条船没有满员,长途海上航行也不会严格按照人数跟日期准备食物,他们总会考虑风暴延误或者其他意外情况。所以伊丽莎白号上的食物足够三百人再生存一星期,而他们从头到尾只消失了五天。” 根本没必要为食物与饮水自相残杀。 那份被骂的报纸,也很快刊登了后续报道。 八个幸存者,据说都出现了精神错乱、失忆的症状,大副因为是轮船公司的雇员,本身还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所以记者争取到了采访机会。 不过英国的小报记者可以摒弃一切道德,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可以嗅到任何不对劲的踪迹。 《伊丽莎白号轮船内部布满尸体》 这是一篇非常血腥的描述,据说残肢断臂填满了舱房与走廊,这是救援队成员透露出来的。 整支救援队都出现了各种心理问题,也被送进了医院。 《幸存者称史前生物袭击轮船》 这是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墙壁上有利爪破坏的痕迹。 一具看起来很像恐龙的尸体,体格健壮,比一扇门还高,身体上好像有一层深色羽毛。 有科学家站出来否认,这不是恐龙,而是一只套上了假道具(利爪与尖喙)的鸵鸟尸体。 《轮船被拖走,政府封锁消息》 这篇报道透露,事发当天那片海域有舰船出现,轮船失事不是自然灾害,而是被一场没有公开的小规模战斗波及。 星条旗的敌人是谁? “……对,就是那个国家,他们已经在去年成功研制了艘核|潜艇……绝对是,潜艇绕过北极,潜行到美洲海域,结果被美国人发现了,双方在这片海域发生了一场大战,伊丽莎白号就是一个路过的倒霉鬼。” 一份份耸人听闻的标题挂在报刊头版,一个个报童穿梭在人群之中。 从街头咖啡馆到巴士站,再到城市里一栋栋房屋里的客厅,人们随意地拿起报纸,把这件事当做谈资。 …… …… “先生,您的找零。” 路边售卖报纸与地图的小摊贩忍不住打量詹森,显然觉得在白天看到这种只有出席上流社会隆重晚宴的打扮很奇怪。 不过,也许是个演员吧?看长相应该是! 摊贩很快忙起了下一笔生意,詹森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之间模糊了。 詹森几秒钟就能看完整份报纸,买下只因为那个小摊贩一直在盯着自己。 他走在城市里,好像无论在哪里都能听见人们谈论这个词。 伊丽莎白号。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 一件未知神秘事件,发生的时候无声无息,哪怕闹出的动静再大,死去的人再多,也会很快平息下来。 幸存者会遗忘事情经过,并且强行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神秘学者与邪|教徒会闻讯赶来,但他们只想获得力量,不会把事情张扬开来。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人类自己活着都不容易,怎么会去关心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发生的灾难? 可是—— 听着无数声音,带着各种各样的感情谈论伊丽莎白号,詹森终于有了清醒的意识。 世界变了。 这种变化,不是人类的舰船变得多么坚固、火力增强(毕竟在邪神眼里战斗力0.5跟5的区别不是很大),不是辛蒂提到过的那个“耳机”跟其他新鲜玩意,也不是人类衣着服饰的改变,而是一种无形的,詹森暂时不能理解的东西。 仿佛在人类眼里,这颗星球突然变小了。 蚂蚁开始看到巢穴之外的东西。 第107章 一封紧急电报 “滋……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月球3号探测器成功完成了任务,它拍摄到了月球背面的照片……这是人类从未见过的画面……” 收音机在一阵阵电流干扰声里,放着慷慨激昂的俄语广播。 一份放着面包与黄油的盘子重重地搁在桌上, 惊醒了正在听广播的年轻人。 “船长?” 年轻人立刻站起来。 “应该换个称呼, 现在我们没有船了,这个季度租的渔船已经交还了,风雪来了, 不适合再出航。” 汉斯·费舍尔主动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 他刚刮完胡须, 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窗外寒风夹着雪花砸在玻璃上, 汉斯看了一眼, 拽起厚重防风皮毛盖住门窗缝隙。 屋子里不算宽敞, 汉斯需要微微低头才能行走, 否则脑袋会撞到房顶。 炉火燃烧得很旺盛,把汉斯高大的身影投照在墙壁上, 看起来像一头正在觅食的北极熊。 坐在壁炉旁边取暖的人哈哈大笑。 “好吧,团长,我们总是担心你在这种天气出门会被猎人误伤。” 屋子里有三个人。 汉斯、怕冷的神秘学者, 以及摆弄收音机的瘦小年轻人。 年轻人的名字叫汤姆, 他的手非常灵巧,还喜欢改造物品,经常跟团队里的神秘学者一起琢磨新东西。 “今天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电台吗?” 汉斯拉开椅子, 坐下来给自己舀了一碗土豆炖汤。 “没有, 不过……” 神秘学者威廉耸耸肩, 摊开手说, “苏联人想要登月。” “美国人也想。”汤姆拿起面包蘸着浓汤, 边咬边说。 这是两个大国之间的博弈。 单单以地球作为比赛场地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 于是太空计划提上日程。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 肯定会对火箭、人造卫星、月球探测器产生浓厚的兴趣,并且希望人类登月的那一天早日来到。 神秘事件的调查员就没那么轻松了。 ——知道得太多是一种负累,一种诅咒。 “我翻阅了典籍,又询问了所有能联络的‘朋友’。”神秘学者威廉语气沉重地说,“他们都说,月球上有邪神在沉睡。” 汉斯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 汤姆悄悄挪位置,缩起脖子啃自己的面包。 沉默了几分钟,汉斯忽然发问: “你们觉得会是谁?” “呃,那位邪神吗?记载很含糊,说什么的都有,如果要说第一反应的话……我猜是月亮与智慧之神托特。” 听到学者威廉的回答,汤姆挤了挤眼睛无声地开始嘲笑。 智慧神托特?果然是神秘学者的标准答案! 虽然这位邪神带来了无数灾厄,但是祂带来的知识,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哪怕人类成功获取“眷顾”的记录都是在古埃及、古希腊时代,可是现代的神秘学者们仍然会把智慧神托特放在第一位,即使发疯,也很难控制对这种向往之情。又或者说,发疯是大部分神秘学者可以预料到的结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想要的力量呢? “托特……祂的象征就是新月,而且在邪神之中,祂是愿意跟卑微的存在交谈的。” “不,威廉,其实有月亮这个象征的邪神很多。”汉斯沉声说。 邪神的降临仪式跟神秘事件经常发生在夜晚,又跟灾难、死亡、混乱息息相关,如果真的用“月亮”来做筛查,熟读灰色教团典籍的汉斯可以一口气报出十几个邪□□字。 其中有古神,也有新神。 当然,还有汉斯最熟悉的……海神盖密尔。 汉斯揉了揉眉心,把那位无法描述的邪神丢到脑后,思绪回到眼前的严峻问题上。 他们肯定没办法阻止两国科学家对月球的探索。 知道他们这个团队存在的人不多,目前最有分量的可能是英国政府。 这还是因为1952年的伦敦烟雾事件以及后续引发的恶劣影响。 “月球探测器只是拍摄几张照片,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邪神没那么容易苏醒。” 作为团队里的神秘学者,威廉还要担任秘书的工作,他主动安慰汉斯,顺带要求团长处理工作。 “昨天我又收到一份伦敦发来的电报,要求我们去百慕大群岛调查一个多月前出事的那艘伊丽莎白号。” “嗯?这件事我不是拒绝了吗?”汉斯疑惑地问。 旁边位置上的汤姆一边摆弄收音机,一边咕哝着说:“是啊,我听说英国政府找了不少人去鉴定痕迹。” 轮船上有一具异变生物的尸体。 这东西对所有秘密教团来说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汉斯没有兴趣跟“同行”争夺,他早在很多年前,就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你不知道吗?团长,塞布尔岛失踪了!” 汤姆很夸张地比了个手势,刻意压低声音说,“这个消息被压了很久,结果最近还是泄露出来了。美国人快把那片海域翻了一遍,都没找到那座会移动的岛。海底没有,半空中也没有!美国人追到了百慕大群岛,索要伊丽莎白号轮船的残骸。” 汉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他知道英国政府最终会松口,然后是利益交换。 他没兴趣充当政客牌桌上推来换去的筹码。 汉斯打开威士忌酒瓶,默默听着自己团队成员的激烈讨论。 “听说美国人那天损失惨重,有一艘舰船沉没了。” “他们想要从伊丽莎白号的幸存者身上获得线索,这些人都被英国政府安排治疗,他们插不上手。” “那些幸存者不是全部发疯了吗?而且什么都不记得!” “不,有一位老教授恢复得不错,他说了一段完整的经历,不过他好像亲眼目睹了伊丽莎白号被流沙吞没,他跟其他幸存者逃到了岛上,还遇到了房子那么大的怪物,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又回到船上。” 在精神科医生的耳中,这就是患者出现幻觉的证据。、 不过汉斯这些人是不会这样想的。 他们知道,那是完全真实的描述。 几百年来,神秘学者与教团反复研究过那座死亡岛,只能发现它的谜团,无法获得它的力量。 最终大家默认那里有一位沉睡的邪神。 现在,邪神醒了。 “……看来,他们一心要挖掘塞布尔岛的秘密,所以才会盯上我们团长的能力,想从那些幸存者的梦境里寻找蛛丝马迹。” “美国人的神秘部门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奇怪,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件事?” “别提了,就是去年北极的潜艇迷航事故导致的。” 神秘学者威廉伸手拿起餐桌上的威士忌酒瓶,语气讽刺地说,“美国人舍得开价,肯定有人愿意卖命。不过我听说那是一群塞勒姆人。” “邪|教徒?” 汉斯有些意外。 汤姆轻快地说:“唉,您想想就知道啦,邪|教徒的手段是最直接有效的,他们提供的获得力量方式也最简单快捷。如果我们跟邪|教徒一起去政客们那里谋求一份工作,毫无疑问,被淘汰的肯定是我们!” 察觉到灰熊团长在瞪视自己,汤姆立刻闭上了嘴。 炉火还在旺盛地燃烧。 汉斯放下酒杯,处理桌边的一叠信件。 ——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都跟“神秘”有关。 “我们的资金还有多少?”汉斯随口问。 威廉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说:“原本我们年底就应该接工作了,因为去年在北极消耗太大,所有护身符都碎了,还赔偿了一条船,哪怕有英国政府支付的后续资金,也只是勉强够我们开销。可是两个月前团长你忽然在枕头旁边捡到了一笔钱跟一副眼镜。” 汉斯深深皱眉,纠正道:“是邪神给的报酬,我在梦境里完成了一份培训工作。” “好吧,我会这么记账的。”威廉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诚意。 汤姆的脑袋扭过来,又滑稽地扭过去看笔记本,发现威廉真的那么写了。 汤姆当然记得詹森与盖密尔。 他还做过两位邪神的临时调酒师,虽然“招待”不太成功,但确实“认识”。 也就是从那两位邪神出现,汤姆发现汉斯·费舍尔的世界其实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黑暗、恐怖、不祥,缠绕在名为神秘的荆棘上肆意生长。 另外一部分是从云层里漏下的一抹阳光,照在这个荒诞混乱的废墟上。 就像现在,明明大家仍然在说“邪神”这个词汇,可是无论心情还是语气都跟之前截然不同。 威廉继续问:“对了,今天早上我还收到一张寄来的支票,来自英国,备注是感谢梦境治疗师,请问我该怎么记账?” 汉斯重新端起酒杯,闷闷地说:“是邪神介绍的一份工作,客户是一位老妇人,还有一位女士。她们一直被困在1940年伦敦空袭的地下室里。” 汤姆震惊:“邪神还可以介绍工作?等等,有人付给邪神中介费了吗?” 汉斯:“……” 严格地说,邪神没有“介绍”,是自动生成的联系,自动上门的客户。 汉斯还没搞清楚这位辛蒂·菲尼尔小姐怎么加入这个邪神调查员俱乐部的呢! 反正那位菲尼尔小姐的口风很紧,是个很能保守秘密的人。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三人同时看向门口,只见木头做成的衣帽架上亮起了一个蝌蚪状的符文,是绿色的。 这代表敲门的人是携带同一种护身符的同伴。 汉斯大步走过去,挪开那扇沉重的门。 进来的人带了一股冷风,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电报递给汉斯。 “急电,从伦敦发来的。” 来人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威士忌瓶子把剩下的酒全部喝了,这才搓着冻僵的手指,发出舒服的喟叹。 汉斯抽出那封电报,发现上面只有两个单词。 月亮,以及神秘领域代表危险的符号。 “他们发现了什么?”汉斯面无表情地问。 “不知道,但是麻烦肯定很大,否则消息不会传到我们这里来。” 汉斯披上厚厚的皮毛大衣,示意其他人跟上。 五个小时后,他们在格陵兰的一座小镇上等到了来接人的直升飞机。 “我需要知道具体情况。”汉斯站在雪地里,被狂风吹得头发乱成一团,依旧坚持着一动不动,不许自己的团队成员上飞机。 “……费舍尔先生,这里风雪太大你看不到月亮,否则你就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整个地球的潮汐力都在增强,从昨天晚上开始!” 第108章 末日前奏 巴西, 千湖沙漠。 来自大西洋的海风带来了暴雨,在白色的细沙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碧蓝色湖泊。 它们壮观而美丽,站在沙丘顶端, 可以看到月牙状起伏的沙漠里, 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翡翠。 “湖底”铺着漂亮的白沙,湖水晶莹剔透,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经过雨季的充沛滋养, 一些地方零星地生出了绿色植物, 不过集中在沙漠边缘。 如果踩着沙丘走入沙漠深处, 只能看到寸草不生的细密白沙, 还有那些美得让人心醉的“湖泊”。 在人类眼里, 这里是梦中的天堂, 是奇迹之地。 居住在附近的人怀着祖辈口口流传的崇敬之心,感谢富饶的雨水, 膜拜神灵。 而且这道延绵的沙漠阻挡了殖民者登岸,让这里勉强保持了宁静。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原本人们应该早早入睡, 第二天起来劳作, 可是今天的气氛不同寻常。 “……怎么会出现红色的月亮?” “今年雨季的时候忽然起了龙卷风,屋子都吹没了,神灵是发怒了吧!” 赤红色的弯月, 就像是一艘象征着不祥的死亡渡船。 月光照在白沙漠上, 让人心里发慌。 婴孩还在不停地嚎哭, 房屋附近种植的作物在海风的猛烈吹拂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些本来很平常的声音, 在血月下都显得不寻常了, 人们越是惊慌就越感到害怕, 而恐惧又加重了这些负面情绪。 “再等等,天快亮了。” 人们互相劝慰,战战兢兢地看着窗外的血月,不敢离开房屋一步。 白沙漠的尽头,海浪汹涌。 一个人影从海浪里走出来,衣服上没有一点水痕。 浅灰色的硬领衬衫,深色的细条纹外套,黑色绸带系了一个简单的领结。 蓝宝石的袖扣与淡蓝色的眼睛相映成辉,容貌在黑暗里无法看清,月光只照亮了侧面的轮廓。 就像是从巴黎时尚杂志上走出来的人,又像停驻在黑白银幕里的人物,英俊优雅,却有一种介于幽暗与明亮之间的诡魅气质。 在他身后,海水忽然抬高,一头巨鲸浮了出来。 庞大的躯体就像是一座山岭,各种黄金珠宝闪闪发光。 长长的翅鳍用力拍打在海岸上,产生了强烈的震动。 沙漠里那些像宝石一样漂亮的浅洼湖泊,“呼哧”一声全部消失了。 “别打别打,我来了。” 沙丘顶端卷起了一阵小规模的旋风。 一条十几米高的多头蜥蜴出现在沙丘上。 它的尾巴很长,后肢发达,前肢有三对,脖子周围长了一圈脑袋,大概十二个。 它的背上还有一对巨大的翅膀。 不是西方传说里恶龙那种薄膜状蝠翼,而是长了羽毛的,白得发光,很像教廷穹顶壁画上的天使羽翼。 翅膀举起时,虹彩光晕一闪而过。 这就是提丰的化身之一。 它大大咧咧地飞过沙丘,挑选了一块很顺眼的礁石,跟海浪里的巨鲸对视。 “找到塞布尔岛的修补材料了吗?”提丰举起自己的六条前肢,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巨鲸冷漠地盯着提丰。 如果不是发生意外,盖密尔绝对不会带詹森来这里。 这是提丰真身沉睡的地方。 如果不是沙漠下方躺着一个邪神,海水、雨水总之不管什么水都没法往下渗透,怎么会出现千湖沙漠的奇观? 作为差点被詹森第三个选中的“旅游观光地”,千湖沙漠的景色壮观,帆船还可以从沙丘上高高滑落,再跌进下方的湖泊。 缺点就是这里多了一个能喘气的、还活着的邪神。 千湖沙漠不是塞布尔岛,居住在这里的是提丰,不是古柯罗。 盖密尔不可能把提丰赶走。 提丰真身的实力跟梦境里是不一样的,而且就算打得过也不能打,这家伙还有一堆盟友。 再说塞布尔岛的珍贵之处是岩石宫殿,千湖沙漠的景观还得提丰躺在那里才会出现,把提丰赶跑了看什么?难道要自己躺下去充数吗? 盖密尔心情很糟糕。 眼前的提丰是导致心情不好的源头之一,血月是第二个原因。 “还找什么托特家的新神,托纳提乌都要来了。”巨鲸发出沉闷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天边滚过的闷雷,混在海浪的咆哮之中。 血月的光亮,在邪神眼里是一层层的力量冲击余波。 它的存在,非常清楚地说明了一个事实——这颗地球外面的小天体,成为了两个完全苏醒的邪神交战场所。 现在,余波已经穿透地球的大气层,很多直视血月的人类都出现了幻觉。 “库库尔坎早就从梦境中消失了。”提丰叹了口气,表示大家都在嘲笑羽蛇神的胆小,可是结果证明,最了解托纳提乌的仍然是羽蛇神。 每次都能从残暴的烈日神嘴边逃走,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库库尔坎没有白活这么多年,也没有浪费那些经验。 羽蛇神果断地选择了苏醒,这才赢得了搏斗生存的机会。 托纳提乌果然出现了。 提丰一挥爪子,直接开始分析情况:“按照库库尔坎的性格,只要祂发现逃跑的机会,就会第一时间选择脱离战斗,逃向地球。” 那时候战场就会挪移到地球上空,然后是某处海洋、某块陆地。 无数生灵将在烈焰里化为灰烬,滔天洪水吞没所有大陆。 提丰并不关心生存在这颗星球上的蚂蚁们。 可是如果祂们旁观库库尔坎被烈日神吞噬,接下来迎接死亡厄运的就会是祂们自己。 提丰不想赌,托纳提乌究竟吃几个同类可以得到满足。 如果烈日神要一直吃下去呢? “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提丰的声音轰隆隆地回响着。 詹森退后一步,巨鲸用海浪裹住了他。 “提丰的话是什么意思?” 詹森感觉到了提丰释放出来的恐怖压力。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 盖密尔低声回答:“真身苏醒,加入战斗。” 那就不是两个邪神的战斗了,而是十几个邪神。 基本等于宣告地球生命的一次大灭绝灾厄开启。 “……没有别的办法?” 詹森不想看到人类文明这样消失。 这太突然了,就像一个喜欢的玩具忽然破碎,一种心爱的食物没了影子。 即使这个房间(地球)最后完整地保存下来了,可是看着原本摆满好东西的地方一片空荡,那种遗憾失望的心情试着想一想,都很难接受。 巨鲸变为披着斗篷的虚无黑影。 盖密尔用阴影触手轻轻抚摸着詹森人形的手腕、肩膀、头顶……无声的安慰着。 这时,血月的亮度开始增强。 别说人类,就连詹森都没见过这样“明亮”的月光,把夜空的云层都照亮了,简直像是一个减弱了威力的太阳。 如果不注意,还以为是晨光初降,黑夜即将过去呢! 詹森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的人类形态在月光下逐渐崩溃。 最先是头发,然后是皮肤,指尖…… 黑色藤蔓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在他体表形成了一道防御,抵挡月光散发出的恐怖威力。 这种威力对邪神的影响最大,然后是邪神眷属、异变生物、窃取力量的邪|教徒、神秘学者……至于普通人类,只是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头痛,或是耳鸣。 盖密尔迅速带着詹森沉入海中。 提丰的化身展开双翅,掀起了一阵小型沙暴。 它在扬起沙粒里飞了起来,十二个脑袋一起发出高亢嘹亮的吼叫,伴随着流淌的烈焰与腥臭的毒液,在这片海域形成了一个乌黑的旋涡云团。 “桀唳——” 千湖沙漠附近的人都被这个恐怖的声音震晕了。 声音直冲云层,向四面八方扩散。 *** “记录到异常的冲击波!” “位置,巴西阿马帕州!” “冲击波向巴西高原、大西洋扩散……” 血月让已经拥有人造卫星的两个国家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们测到了一次又一次来自月球的异常数据。 卫星不是万能的,它们的数据有延迟,而且必须按照轨道运行。 就在美国与苏联的科学家竭力想要让卫星收集更多数据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发生在地球上!这是气压的反馈数值!” “不,我们没法拿到更详细的数据,冲击波可能还在增强!” 一个又一个电话拨出去,一条又一条紧急消息被传进来。 血月之下。 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从梦境里苏醒的邪神没有急着挪动本体,而是首先分出化身,回应提丰的咆哮。 “这不是增强的冲击波!在这里……亚马逊河上游出现了一个新的源头。” “还有巴西高原!” “澳大利亚……” 控制室里的屏幕忽然一起熄灭,人们惊慌地站起来。 通讯中断了。 话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声音,无线电那头一片嘈杂。 负责人急得抓起人怒吼:“卫星信号呢?” “……我们接受不到,只有被严重干扰的模糊片段!” 声音播放出来时,所有人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无法站立。 这种恐怖的幻觉告诉他们,世界正在摇晃,无数个声音在哀嚎。 有人痛苦地原地打滚,有人直接昏迷了。 *** “啊啊啊——” 直升飞机驾驶员恐惧地惨叫。 飞机同步打旋,疯狂下坠。 汉斯直接拽开了后舱与驾驶舱之间多余的阻隔,包括座椅,冲过去拉起了操纵杆。 飞机停止下坠,仍然像是喝醉酒一样,歪斜地旋转着。 “冷静,醒醒!”汉斯扔掉驾驶员头上的耳机。 体格瘦小的汤姆也冲过来关掉了无线电。 其他团队成员急忙拿出带有符文的物品,通过这种方法,勉强救醒了飞机上的人。 经过一番挣扎与努力,飞机终于平安地降落在一片雪地上。 汤姆连滚带爬地冲下来,一到地面就疯狂呕吐。 “不,在我们的人学会开飞机之前,我发誓绝对不会坐飞机,风险太高了。”汤姆喘着粗气说。 汉斯摇摇晃晃走下来,一把拎起汤姆的外套,遮盖住他的脑袋。 汉斯自己也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指压低眼镜,凝视血月。 “……” 汉斯迅速把眼镜推回去,并且一头栽倒在地。 “团长?” “没事……我没事。” 汉斯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勉强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紧闭,两道蜿蜒的血迹流了下来。 “天啊!”威廉作为神秘学者,又是汉斯的长期伙伴,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汉斯抹掉脸上的血迹,眨了眨眼,低头看地面。 他的眼睛变红了,因为毛细血管破裂,不过伤势还好,不算太严重。 “非常强大的力量……肯定来自古神,幸好月亮足够远,我不可能看清具体情况。” 汉斯接过汤姆递来的符文水晶靠近眼睛,吸出了一股漆黑的雾气,水晶随之碎裂。 “如果我还想要命,就绝对不能使用天文望远镜。”汉斯皱眉,这是他原本的计划,现在看来这跟找死没有区别。 第109章 召唤 “嘎吱——轰——” 远处传来让人牙酸的怪声, 紧接着是轰隆巨响。 地面都被震得晃了一下。 “啊!” 直升飞机驾驶员猛然惊醒,跳起来就想往外跑。 然后他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在了原地。 飞行员还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武器,结果抓了个空。 “冷静, 醒醒,我们已经安全了……暂时安全, 我们在地面上。” 飞行员记得这个声音, 之前差点坠机的时候, 就是这个长得像一头灰熊的男人把自己从那个诡异恐怖的音波里拯救出来的。 他直直地看着汉斯的脸,喘了半天气, 忽然扭头望向帐篷外面。 怪声还在持续。 汉斯解释:“那是断裂的冰川滑动摩擦的声音,刚才还有一大块崩落, 跌进海里变成漂浮冰山了。” 飞行员一脸茫然地问:“可是我记得, 这应该是夏季才会发生的?” 现在是十月,格陵兰都进入寒冬了。 汉斯的目光闪动,表情似乎有些复杂,不过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少校呢?”飞行员迫不及待地问。 “飞机迫降的时候他撞到了脑袋,伤势不轻,还在昏迷。” 那位少校才是跟汉斯接洽的负责人, 原本的任务是把汉斯一行人带到格陵兰岛唯一的机场,然后搭乘军方的飞机前往伦敦,这是一项秘密任务。 结果半路上出了意外。 “我们遭到了攻击?”飞行员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不会忘记那种遭遇,天空在眼前崩塌, 无数扭曲变形的怪物从空气里跳出来, 就好像它们一直蛰伏在人类身边,只是人类看不见它们。 汉斯含糊地说:“算是吧。” 这时外面有人大声地喊汉斯的名字。 汉斯离开了这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 飞行员一咬牙, 牢牢地扣上外套大衣, 也走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群群大得像狮子那样的雪白巨犬在冰原上奔波。 帐篷在背风的山坡上, 停在平地上的直升飞机已经被它们的利爪撕烂了。 飞机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外壳,这些白犬甚至不是有意攻击这个钢铁大家伙的,只因为飞机横拦在它们的前方。 站在高处,可以清楚地看见上百只这样的白犬,它们身上还有冻结的寒冰,都非常坚固,断口锋利,在它们躯体跟脑袋上形成了盔甲一样的“外骨骼”,也让它们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狰狞。 “这,这是怎么回事?”飞行员结结巴巴地问。 汉斯瞥了他一眼,确认飞行员没有任何发疯的征兆——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飞行员,意志力与忍耐力必然在常人之上——不管怎么样,能保持清醒是一件好事。 “是苏醒的邪神眷属。” 汉斯的目光越过冰原,看向更远处发出轰隆隆异响的地方。 这时乌云已经遮蔽了夜空的血月,风雪漫天,气温暴跌。 除了汉斯,其他人都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即使这样,脸还是冻得快要麻木了。 “团长,我们……” 汤姆警惕地盯着那些白犬,很担心它们冲上山坡。 毕竟这里有活人,对邪神眷属来说算是一顿美餐了。 “它们刚刚从冰层深处钻出来,迫不及待地响应它们主人的呼唤。”神秘学者威廉看了一眼帐篷,那里有被关掉的无线电,他很想记录下这位苏醒的邪神“音波”。 威廉压低声音,激动地说:“肯定是‘斯奇拉’!祂的眷属有过记载,就是巨犬状的野兽,有人说这位邪神沉睡在地中海的某座礁岛上,没想到会在格陵兰岛。” 汉斯表情沉重。 一个沉睡在格陵兰冰川深处的邪神,在血月的照射下苏醒了。 面对这个局势,就连见多识广的神秘调查员都感到迷惑。 难道不是人类的探测器吵醒了月球上的古神?怎么地球上的邪神也在闹腾?究竟发生了什么? 汉斯只能回忆灰色教团书籍里关于邪神“斯奇拉”的记载。 很少,几乎没有。 斯奇拉是那种完全不会跟人类交流的邪神,没有信徒,藏得还很深,没有神秘学者能窃取祂的力量。 在人类的神话传说里,斯奇拉是一个海中怪物,祂或者说她有妖娆美丽的上半身,但是腰部长了六个恶犬的头颅,下半身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有人说是野兽的躯体,有人说是巨蛇的尾部。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可能赶到伦敦了。” 汉斯抬头看黑沉沉的夜空,犹豫着说,“血月的影响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汉斯还不知道格陵兰岛的异变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 在世界各地,陆续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至于飞机坠落、火车脱轨、轮船迷航的灾难倒是不多,主要邪神沉睡的地方都很偏僻,正好“撞到”的情况不算多。 更多的灾难是在那些古老悠久的城市里发生的。 威尼斯。 某栋屋顶上的恶魔石雕在血月的照射下睁开眼睛,石头躯体迅速变成烂泥浆一样的物质,它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猛然扑向了地面上的人群。 在伦敦的下水道与暗巷里,正在抢劫的罪犯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然后他们看到了生着翅膀的曼妙女性身影。 埃及的古老的神庙里,石柱忽然碎裂,一个个怪物爬出了墓穴。 被血月惊醒的邪神眷属、听到主人召唤的邪神眷属、还有被血月影响冲破了封印的异变生物…… 在这个夜晚,无数人目睹了神秘,癫狂发疯。 一些肆无忌惮使用神秘力量的人以及邪|教徒,在血月下发生了可怕的异变,他们失去人形,面目全非,偏偏力量还留存在他们身体里,很快就制造了一场又一场血腥杀戮,直到他们被热武器轰成碎片。 某些国家刚成立的秘密部门就这样遭受了沉重一击。 这是血月出现的第30个小时。 *** “亚马逊河与巴西高原……盟友都住这么近吗?澳大利亚,哦,那是贝希摩斯……等等,格陵兰岛也有动静?” 詹森聆听着这些正在回应提丰的声波,就差变出一张世界地图对照观看。 格陵兰岛詹森去过,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一个同类。 盖密尔辨别了一下声音,立刻回答:“那是斯奇拉,提丰的女儿。” “爱琴海南部勒拿湖……” “海德拉,提丰的儿子。” “安纳托利亚高原……” “奇美拉,提丰最后一个孩子,力量太弱,都不能说是邪神。” “跟谁生的?” “我不知道。” 盖密尔能知道这些同类,还是因为祂们发出过声音,当初活动范围距离人鱼盘踞的岛屿洞窟不远,否则谁关心提丰生了多少孩子啊? 詹森又等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现新的“信号源”,知道提丰的召唤行动结束了。 “这些全是提丰的盟友与孩子?” “嗯。” “那其他古神……连一个都没有?” 詹森很难理解,托纳提乌要来了,为什么祂们还能不闻不问。 先是血月,再是提丰的召唤,睡得再死的邪神也应该知道情况不对。 新神就算了,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参与这种事,可是其他古神呢? “虽然古神都知道托纳提乌的贪婪,但是祂们只关心自己。”盖密尔没说,如果不是之前就牵扯到了这件事里,他也不会管烈日神托纳提乌返回地球的事。 原因很简单,祂们不在乎地球变成什么模样,也不在意同类会死多少,只要自己不死就行了。 提丰就不一样了,祂会担心自己的孩子,会担心自己的盟友。 ——用人类的说法,就是家大业大,赌不起。 因为托纳提乌随便吃一个邪神,惹到提丰的概率都会很高。 提丰肯定不愿意等到事情发生之后再懊悔。 盖密尔带着詹森重新浮上了海面。 提丰挟裹着乌云,笼罩着整片海域,祂就像一个盘踞在宝座上的君王,等待臣民的回应。 詹森:“……” 这种感觉很古怪。 就像参加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庭聚会? “好了,我们应该走了。”提丰高声说。 庞大的躯体沿着这颗星球表面飞翔,就像一团移动得很快的风暴。 詹森看着提丰“吃”掉了所有子嗣的真身,体格膨胀起来,然后又“吃”掉了盟友分出的化身。 提丰变成了一个很难形容的巨人,头颅就像一座岛屿,生满了各种各样的眼睛,畸形扭曲的躯体上缠绕着烈焰与毒雾。 盖密尔也化为阴影,吞下了藤蔓球,让詹森成为这个新构成躯体的一部分。 区别在于盖密尔的动作比提丰快多了。 阴影跟藤蔓宛如一体,根本分不出来。 提丰的巨人头颅却保留着属于来自不同邪神的眼睛,躯体也残留着一些翅膀、利爪、蛇尾的特征。 “我闻到了托纳提乌的气味。” 提丰张开翅膀,目光穿透乌云盯着血月。 巨人不是在飞翔,更像踏上了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进入宇宙之中。 从地球到月球,轻松得像是邻居串门。 盖密尔的速度比提丰快,庞大的阴影随着地球晨昏线的变化升起,像一层无形的黑雾“散”入高空。 这个位置恰好让詹森看到一边升起的太阳,一边缓缓下坠的月亮…… 就感觉上说,很像是忍无可忍推开家门伸出脑袋,愤怒地望向旁边一座小房子,准备把这栋屋子里打架吵闹的混蛋揪出来。 第110章 月表 月球背面。 这是一个荒芜的世界。 地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浅坑, 除此之外就是碎石。 以邪神的视角看,这里贫瘠又干涸,颜色寡淡。 ——无论温度、磁场、重力……都会赋予物体颜色, 有法则的力量,就会有不同的颜色流转。 相对来说, 月球就“简单”很多, 仿佛剥离了一层热闹又复杂的外罩装饰之后露出的墙体白胚。 詹森没有来过月球。 他看什么都很新鲜。 不过这显然不是休闲散步的好时机。 托纳提乌就在这里。 那狂暴的残余力量, 让詹森很不适,往阴影深处蜷缩。 盖密尔像是拂过月球表面的一层阴霾, 那无形的“斗篷”末梢沾到地面,就高高地“飘”了起来。 盖密尔发现自己的意识里“增加”了一部分内容, 包括一颗石子的温度变化, 而这些都是古神不太注意的细节。 这应该是藤蔓球的天赋,只要是肢体碰触的东西,就会迅速判断出这样物体的大小以及其他特质。 对盖密尔的帮助很大。 地表碎石开始无声地滚动。 一个怪模怪样的石头人站了起来。 它的躯体由碎石构成,关节与核心处是一缕缕细微得无法分辨的阴影。 更多的小石头人从没有面孔的阴影斗篷下生成,它们迅速向四面八方“滚”了出去,寻找着古神的踪迹。 其中一个恰好撞在刚刚登陆月球的提丰脚背上。 啪。 石头人碎了, 几缕阴影细线向着远处飞去。 体型像一座山峰的提丰低下头,咧了咧嘴,像是在嘲笑。 “回收”了阴影细线的盖密尔猛然回头,发现是提丰, 就没兴趣地不再搭理。 “这里到处都是两个古神交战的气息。” 詹森看着地上斑驳的痕迹, 深红与紫黑交织混合在一起。 一个残留的力量带有余温,另外一个碰触到就感到一阵发麻。 詹森以为一到月球就能看到烈日神与羽蛇神交战的身影, 结果只有一片狼藉, 看不到罪魁祸首。 可能不在这片区域, 也可能在月球另外一面。 更大的可能是,托纳提乌缔造了一个封闭的捕猎空间,倒霉蛋库库尔坎没跑出来。 现在要找这个捕猎空间要在哪里,还得打碎它。 这就是满地小石头人乱滚的原因。 它们并不坚固,就是石头,估计人类抡起木棒都能把它打散。 但是它们滚得很快,感觉敏锐…… 詹森眼睁睁地看着小石头人跌进了一个陨石坑,滚了半天都没滚出来,一直在坑底打转。 詹森:“……” 碎石在坑底散成一堆。 阴影细丝丢弃了碎石,滑出来就地找了新的碎石,一个全新的石头人再次开始探索工作。 甚至走着走着,石头人发现身上某一块滚起来不平,比较碍事,就直接丢了,更换新零件。 看着那些阴影细丝娴熟地拼装零件动作,詹森终于意识到盖密尔从自己这里学会了什么。 这……詹森拒绝承认自己带歪了古神。 斗篷阴影下滚动的石头越来越多,就像在月球上刮起了一阵狂“风”,所有碎石都在挪动。 不合格的石头被淘汰,精心挑选的石头自动组队,蹦跶着离开。 月球上没有空气,这里的所有声音都是人类无法听见的某种波动,现在碎石的动静代换一下就像哗啦啦拍打房屋外墙与门板的声音,混乱中带着某奇异的节奏。 远处的提丰疑惑抬头。 提丰在使用自己的方法(眼睛)搜索捕猎领域的踪迹,结果羽蛇神没找到,倒是看到自己临时招来的同伴一副霸占地盘的架势。 盖密尔现在就像人类传说里的死神,没有面孔的高大阴影,虚无的斗篷来越多,似乎想要布满整个月面。 詹森心情复杂地看着脚底下的石头人。 扣、扣、咔! ……石头人滚两步,就跌抛出去。 月球很不平整。 像洪流一样“卷”过月面的石头人,只靠丢弃的碎石就填满了多个陨石坑。 填平之后它们就“站”了起来。 起初是一个切开的球体(陨石坑的形状),随后摇摇晃晃地分出肢体,五条腿还是十条腿就说不好了,主要看什么形态方便挪动。 很快它们被更大的陨石坑、一座壮观的环形山挡住了去路。 这些石头锲而不舍地聚集,像一群土著围着大坑蹦跶。 层层叠叠的堆积结果是一个高度不低于提丰的巨人出现了,石巨人踩着环形山进入月球的中央山脉。 ——这是月面最长的山脉,大约一千公里长,高度在三四千米左右。 这里的地形很复杂,高峰林立,断崖峡谷层层重叠,就像一座庞大的迷宫。 提丰冷哼一声,也迈进了峡谷,把石头巨人挤散了架。 盖密尔并不生气,那些石头趁机化整为零,继续搜索迷宫山体。 火山与岩浆是一颗星球密布的血管,提丰已经习惯沿着这些血管寻找同类的踪迹,特别是那些不正常的“地表伤口”,以及明显“多”出来的一块阴影,这样可以一抓一个准。 可是月球“死”了。 火山大概在十几亿年前就彻底熄灭了。 曾经喷发的通道已经被堵死,黑黝黝的没有任何光亮,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片死寂。 “山体里没有。”提丰闷闷地说。 “半空中也没有。”盖密尔化身的阴影,缓缓降落在一座山崖顶端。 顺着中央山脉一路向南,那里是月球最高峰。 接近一万米。 提丰觉得托纳提乌肯定在那里。 祂发出破坏力很大的咆哮声波,张开翅膀,撞向了那座高峰。 然后提丰跟轰然崩塌的山体一起滑了下来。 盖密尔:“……” 詹森:“……” 这时一群小石头人滚到他们脚底,阴影细线升腾而起,形成一条长长的线条,好像在指示方向。 盖密尔瞬息就抵达了那个“发现地点”。 一个坑。 里面躺着一个黑乎乎的金属物体。 “人类制造的东西?”盖密尔疑问。 什么时候人类可以把东西抛到月球上了? 盖密尔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的地球,又看脚下的月面,估算这中间的距离。 还好詹森看过报纸,想起了月球探测器。 这玩意应该是上个月撞击着陆的二号探测器。 “裂缝 盖密尔飘进这个坑,把人类珍贵的探测器(已报废)丢到一边。 阴影细丝沿着裂缝“流”进去,随着深度增加,盖密尔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看痕迹,这就是库库尔坎这些年沉睡的地方。 羽蛇神非常警惕,它把自己藏得很严实,结果一个从天而降的人类探测器恰好砸在了脑袋顶,不,是房顶上。 羽蛇神根本来不及反应,气息就随着裂缝泄露出去了。 “那时烈日神可能已经到了附近的宇宙空间,它被人类发射的探测器吸引了注意力……” 说实话,不管哪个邪神发现这条从地球升起的弧线,都会忍不住用余光瞥一眼。 毕竟只有陨石往地球上掉,哪有反过来的? 结果这多看的一眼,就发现了“熟悉”的好朋友。 很好吃、也很熟悉的朋友? 以上都是詹森胡乱猜测的前因后果,毕竟对着一条裂缝,一个人类探测器,一个被完全破坏的巢穴,又找不到羽蛇神进行采访,只能这样瞎想了。 “吼——” 无形的波动传入耳中。 盖密尔警觉地抬头,发现这是提丰的声音。 “难道托纳提乌真的在那里?” 盖密尔以最快速度赶到了那座崩塌了一半的高峰 一条巨蟒死死咬着提丰的翅膀。 提丰气得给了巨蟒一拳:“你看清楚,是我!” 巨蟒的躯体晃了晃。 詹森这才看清,羽蛇神的真身并不是一条蛇,它其实是一团深黑的、没有形状的云,那个看起来像蟒蛇一样的躯体是它的背部骨骼,很长,可以任意扭曲。 “你别想变成提丰骗我!”库库尔坎也在怒吼。 詹森下意识地跟着分析:羽蛇神在战斗里成功脱身,可是又没有赢得足够的时间,往地球跑会被追上,只能暂时躲进山体里,结果又被提丰这家伙一头撞出来了。 不对!库库尔坎一副快被托纳提乌逼疯的样子,祂真的成功逃脱了吗? 之前他们猜测烈日神布下了狩猎领域,所以他们无法找到两个古神的踪迹,可现在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烈日神呢? 不管是盖密尔“卷”起月面碎石的动静,还是提丰撞击山体,库库尔坎咆哮的声音都传得很远,托纳提乌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对,快走。” 阴影里的藤蔓紧张地抽搐起来。 盖密尔没有迟疑,立刻听从詹森的意见,迅速后退。 然后他看到了刺目的光。 ——从地面发出的。 就像一轮太阳升起,恐怖的光与热填满了这片空间,这不是火焰,而是可以焚烧一切的无形物质,它们不停地震荡着,形成撕裂猎物的罗网。 光焰流动着组成了一个漆黑的身影。 祂有四条手臂,两个脑袋一上一下的叠在一起。 很难想象光的尽头竟然是这样恐怖的黑暗,祂的身体除了黑色,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轮廓。 烈日神四条前伸的手臂抓了个空。 盖密尔化身阴影的巨大斗篷被强光驱散了一半,他收拢力量,及时退到了远处。 那些阴影细丝争先恐后地冲撞着光与热编织的罗网,发现很难逃跑,干脆一头扎进了地面。 托纳提乌埋伏没有成功,祂没有气恼,只是发出狂暴的笑声。 库库尔坎尖叫一声,疯狂逃跑,可是祂的利齿之前咬得太深,嵌在提丰肩膀与翅膀上没法甩脱。 提丰气得一脚踢在羽蛇神身上(大概是肚子),总算是解决了这个拖后腿的笨蛋,然后一转身气势汹汹地冲向了烈日神。 “我很失望。” 托纳提乌吞下了一部分来不及逃走的阴影细丝,咂咂嘴,瞥着盖密尔与詹森,嫌弃道,“不太好吃,地球没有诞生更好吃的同类吗?还是祂们都不敢来见我?” 第111章 盾牌 詹森眼前发黑。 他的意识跟感官都进入了迟钝状态。 这仅仅是托纳提乌的光焰影响。 詹森总算明白为什么从前那么多邪神沦为烈日神食物的原因了, 如果力量达不到某个程度,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烈火只是托纳提乌的脚印,这些残余的痕迹嗅闻起来跟其他古神差不多, 很容易让邪神对托纳提乌产生错误的判断,等到了烈日神面前, 才发现情况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詹森看过盖密尔的真身。 从盖密尔的态度, 可以知道他跟提丰、贝希摩斯这些古神是差不多的。 新神会被他们震慑, 会感到恐惧与压力,甚至意识一片空白只记得逃跑, 但不至于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邪神的混乱属性是不会互相免疫的,力量弱小的新神注定受到影响, 可是像烈日神托纳提乌这样的存在, 就真的太离谱了。 离谱到詹森想要怀疑托纳提乌是另外一个物种。 至于人类?詹森认为人类看到托纳提乌真身根本不会有什么异变的过程,一秒就能化为血水。 甚至血水都不会有。 环绕着烈日神的光焰看似平静,却是异常暴虐。 它就像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用无形的利齿咀嚼着被光焰笼罩的空间,不会放过任何有价值的“食物”。 别说血肉,就连石头都别想逃过这一劫。 一些被阴影细丝缠过的石块, 在光焰里逐渐变成细沙。 “……你们就是古柯罗给我找的食物?” 光焰里的黑影躲开了提丰的攻击,目光依旧停留在盖密尔身上。 祂后面的话没继续说,可是那种嫌弃的意味,连意识昏沉的詹森都能感觉得到。 藤蔓球在阴影里汲取了足够的力量, 终于缓缓恢复了。 他一苏醒, 立刻配合盖密尔的阴影抵抗光焰。 “嗯?” 托纳提乌察觉了这股让“时间停滞”的特殊力量,光焰暴涨。 盖密尔立刻后退。 他不了解托纳提乌的攻击方式, 只能选择让提丰顶在前面。 提丰倒是完全不介意, 祂一看到托纳提乌就非常愤怒。 巨人的身体表面多出一层古怪的鳞片状物体, 同时喷吐出浓浓的毒烟,光焰烧了一层马上又来一层,而且这东西好像烈日神也不喜欢吃,还会污染光焰,原本像一轮太阳的托纳提乌现在看起来是个绿油油的光球。 “提丰!” 烈日神憎恶地抓起巨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光焰腐蚀鳞甲,提丰这个躯体难免受伤,力量与血液随着伤口流出。 这种液体是紫黑色的。 托纳提乌的攻击更加狂暴了,好像要把这些融合的邪神化身打散。 “提丰,你连真身都不用,以为这样胡拼乱凑的躯体就能战胜我?” 提丰很强大,可是他的战斗力真的不行。 只是这么一会儿,詹森都连续皱眉好几次了,白白浪费机会啊。 盖密尔判断提丰挨揍本事很好,其实还能顶一会儿,不过他没有继续旁观。 阴影斗篷忽然扩大,光焰吞噬力量的动作变得迟缓了很多。 邪神交战的第一回合,其实是各自混乱属性的影响,扛不住的话,第一波就没了。 第二轮才是力量互相侵蚀的攻击。 托纳提乌的光焰很明显地克制这里的所有邪神,硬打是打不过的,这也是邪神听到烈日□□字纷纷躲避的主要原因。 但并非一点办法都没有。 提丰就为盖密尔展示了第三轮的攻击战术。 “抓住机会。”盖密尔对詹森说。 无数碎石再次合拢,飞快地变成了五个巨人,冲进光焰。 虽然它们崩解得更快,但是阴影细丝短暂地阻碍了攻击。 盖密尔发现吞噬力量,以及吞噬一切可以成为食物的东西是烈日神的本能,那么他就要利用这种本能。 “不行……” 詹森焦急地发现托纳提乌的反应很快,石头巨人的阻碍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阴影细丝的损耗也必须考虑进去,这样随着时间的转移,己方就会更加不利。 詹森试着操纵力量,让石头巨人的数量翻倍,并且按照规律依次跳入光焰,终于让盖密尔藏在一拳砸中了烈日神的躯体。 “不行。” 盖密尔重复,他看着自己因为接触托纳提乌真身,直接消退了一层的阴影轮廓。 这种损失一次可以接受,十次一百次也不算什么,但是邪神的交战,有可能持续数百天。 阴影与藤蔓球几乎在同时一个侧头,望向了远处。 被提丰丢出去的库库尔坎不见了。 逃命意识很强。 “抓住他。” 詹森与盖密尔同时说。 “提丰,这里交给你,我把库库尔坎抓回来。” 盖密尔担心提丰以为自己临阵逃跑,所以特意说了一声。 结果提丰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被打倒了就爬起来,不断生出鳞甲毒雾,撕咬托纳提乌。 盖密尔不敢耽误时间,沿着痕迹追下去,远远地还能听到托纳提乌的轻蔑大笑与提丰的怒吼。 “……阿斯克……哈比……” 詹森知道阿斯克,一个沉睡在斑点湖的,被托纳提乌吃了一半的邪神。 哈比他也听说过,是一群邪神眷属,在两千年前很常见,经常穿梭在几片大陆之间,为邪神们传信。 哈比是人类接触最多的一类邪神眷属,它们有鸟的身躯与翅膀,有一张人的脸——其实是像夜枭面孔的花纹,五官平整,眼睛锐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哈比的数量就越来越少,最后消失了。 詹森没有多想,因为这种情况很常见,作为主人的邪神沉睡,眷属就会减少活动甚至跟着沉睡,他也不知道这群鸟身人面女妖属于哪个同类。 “阿斯克是提丰的盟友,哈比是提丰的孩子。”盖密尔解释。 詹森:“……” 原来提丰是来报仇的。 还是拖家带口来报仇? 不,对邪神来说,一个盟友并不重要,更何况是盟友的盟友,贝希摩斯不会重视阿斯克的遭遇。 对提丰来说,祂的孩子很多,生下来就是邪神的,祂肯定会珍惜重视。可是像哈比这样的眷属,没了完全可以再生,并不值得可惜。 所以报仇不假,但更重要的是提丰那些还活着的盟友与孩子。 詹森确认过,不管是斯奇拉还是海德拉,都是力量普通的邪神,奇美拉就更别说了,活这么久还跟一个新神差不多,詹森见过比它更弱的邪神估计只有伦敦初遇的灰蝶了。 孩子没出息,盟友也得自己出面拉拢,提丰太难了。 正想着,詹森看到了库库尔坎,这家伙跑得确实很快,已经绕到月球另外一边准备往地球上溜了。 论速度盖密尔追不上羽蛇神,可是库库尔坎吓破了胆子,非要绕半个圈—— “不!” 盖密尔的阴影斗篷卷起了库库尔坎,拖了就走。 羽蛇神拼命挣扎,可是在之前的战斗里被烈日神击伤,盖密尔与詹森的力量优势又表现在时间停滞上,只要“罩住”猎物,羽蛇神的速度优势就没法发挥出来。 盖密尔飞快地赶回战场。 就像他跟詹森猜测的一样,库库尔坎的本体,那团发光的云雾确实对烈日神的光焰有一定抵御作用。 这也是羽蛇神可以活到现在的重要原因。 提丰又一次被揍趴在地,结果没等到烈日神的攻击,只听到库库尔坎的惨叫。 提丰茫然抬头,看到了盖密尔“举着”库库尔坎砸向烈日神。 不,不是砸,更像是披了一层外套,拿了一面盾牌。 提丰所有眼睛都在眨巴。 托纳提乌也被打得很疑惑。 因为盖密尔的攻击还要隔着羽蛇神,这大部分攻击都被库库尔坎吃了啊!这是要揍烈日神,还是杀羽蛇神呢? 库库尔坎叫得很惨,质问盖密尔是不是想杀祂。 “你这么愚笨,想不到应该怎么做吗?”盖密尔冷笑。 詹森比较好心(?),提醒库库尔坎怎样做盾牌,只要承受损耗就好了。 羽蛇神气得云团里那根骨头都歪了。 ——竟然有新神敢这样跟祂说话? 可是羽蛇神不傻,形势就在这里,面子是无用的,再继续硬扛第一个死的肯定是祂。 再委屈也只能配合。 库库尔坎主动分出一部分力量覆盖在阴影前方,主体挪到旁边,根据那层“盾牌”的消耗再随时填补。 这次盖密尔的攻击终于发挥了作用,烈日神还没来得及反应,詹森又瞄上了旁边的提丰。 盾牌是不嫌多的。 提丰被藤蔓阴影拽住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挨了烈日神重重一击之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作用。 这下根本不需要詹森动手,提丰自己抢过了盾牌库库尔坎,然后披挂在身上,冲过去死死地抱住了烈日神。 刺目的光亮度骤然下降。 光焰短暂的消失了。 耳边只剩下羽蛇神的怒骂。 盖密尔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恐怖的力量犹如波涛海啸狠狠拍过去。 *** 格陵兰岛。 风雪在黎明时分停止。 汉斯带着人在营地周围埋设符文,他们不能确定那些巨犬是否会回头攻击。 结果没多久之后,天空忽然亮度大增。 汉斯第一反应就是低头,不去看天。 可是那位倒霉的飞行员没有这种谨慎意识,他不仅看了,还发出了惨叫。 连续遭遇神秘事件,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岌岌可危,现在彻底发疯了。 他嚎啕着哭叫,汉斯急忙把人按住,用了好几个符文水晶才阻止了飞行员发生异变。 “马上进帐篷。” 汉斯带着人钻进了那几个临时搭建的狭小帐篷。 隔着厚厚的帆布,可以看到天上出现了一个刺目的太阳。 格陵兰岛有四分之三在北极圈内,这里虽然不是,但是仍然受到极夜的影响,每天的光照时间很短。 现在这个太阳很怪,位置更怪。 “那是月亮。”汉斯脸色难看地说。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人类不可能登上月球,也没法阻止这场异变。 心惊胆战地等了一段时间,月亮忽然又恢复了正常,只是这次血红色变成了蓝白色。 汉斯:“……” 难道在月球上交战的古神不止两个? 第一轮造成了血月,第二轮出现伪阳,第三轮又是新的力量占据上风? 月球有这么热闹吗? 第112章 真正的地球 詹森不知道月球的颜色变化有多么激烈, 他也不关心这件事。 力量洪流碰撞后发生了大爆炸,就像极冷的海水遇到极热的岩浆。 爆炸同时发生在多个层面,连同空间一起强烈震荡。 幸亏这是一颗已经“死亡”的星球, 没有地底深处的熔岩来凑热闹,否则月球估计还得再变个颜色。 处在这种震荡中心的詹森再次陷入了迟钝状态, 他听到了烈日神的怒吼, 提丰的咆哮, 还有冰冷又温柔的触感——来自盖密尔。 汲取这种无处不在的支持,缓缓恢复之后, 詹森发现自己的力量层次被强行提升了。 一些模糊不清的混沌无形物质终于展露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 时间、空间,还有……托纳提乌的光焰。 它们不是浑然一体的, 而是布满了层次不齐的裂缝。 古神之间的攻击, 就是制造更大的裂缝,又竭力不让自己深陷裂缝之中,就像一边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上空灵活跳跃,一边想把对方踹下去。 托纳提乌就等于自带一个新的泥沼,既能保护自身的稳定,不受任何外界力量干扰, 还主动吞噬入侵者。 提丰与羽蛇神的盾牌效用,就是用来“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既保证了盖密尔不受吞噬影响,这条通道还有效地“引入”了外来的泥沼之力, 试图从内部瓦解托纳提乌的光焰。 耀眼的光焰变成了不规则的扭曲圆团。 几道狰狞的裂缝横在中间。 旧的裂痕逐渐被修复, 盖密尔认真地撕扯出新裂缝。 詹森之前只能拽提丰做阻挡,现在“看清”了这中间的变化, 他忽然趁盖密尔与托纳提乌都不注意的时候, 在另外一条即将愈合的裂缝上动手。 力量不大, 撕出的那个裂口却恰好接上了旁边的裂缝。 两条裂缝贯通的一瞬间,中间部位坍塌了。 空间震荡加剧,坍塌的空间直接吞下了一小部分光焰。 烈日神立刻注意到了詹森,这个一直躲在阴影里的弱小新神。 其实托纳提乌看到这对盟友的第一眼,就知道古柯罗的心思了。 不就是想拆掉别人的盟约吗? 祂很不屑,还觉得可笑,拆不掉就喊自己来吃掉对方? 托纳提乌不是很介意这种介绍食物的行为,但祂嫌弃这两个同类不好吃。 因为力量特质,再不好吃,祂也必须吃下去。 “……也许我应该问问古柯罗的下落。”烈日神的声音带起了光焰的一阵波动,直接把库库尔坎身上的云雾削了一层。 库库尔坎气得快要死了。 古柯罗袭击盖密尔,这跟祂有什么关系? 因为害怕托纳提乌,库库尔坎甚至躲到了月球上,一听说烈日神可能回来,就苏醒过来警惕地戒备着,结果还是祸从天降。古柯罗的“食物标记”明明是对着盖密尔的,不是吗? “古柯罗死了。”盖密尔说。 “什么?” 发出惊叫的竟然是羽蛇神。 詹森想起提丰说过,库库尔坎从梦境里消失的事,后来怎么都联络不上,确实不知道古柯罗被灰蝶吃了的事。 这件事很难解释,一个古神竟然被新神吃了……新神还跑去宇宙了…… 这种像瞎编的话拿不出一点证据,烈日神根本不可能相信。 不对,解释什么啊? 都打成这样了,还管古柯罗是死是活,托纳提乌究竟怎么想吗? 继续拆裂缝就对了。 盖密尔在意识里跟詹森交流,他轻轻碰触藤蔓球,像是在查看詹森的状态,担心詹森在后面拆裂缝会不会负荷太大造成本体损伤。 藤蔓最初任由盖密尔动作,后来觉得太烦了,抓紧机会揍烈日神不好吗? “我没事。” “……” 盖密尔的担心情绪总算收回了。 詹森思索着说:“古柯罗有句话是对的,烈日神是那种大部分邪神看到会惊惧地意识到自身力量低微的恐怖存在。” 古柯罗准备“喊醒”托纳提乌来“教训”盖密尔跟詹森的威胁,其实挺有用的,可惜效果“延迟”了。 现在有提丰、还有库库尔坎。 话说回来,库库尔坎的惨叫声是不是太大了? 詹森忍不住抬头。 他被吵得刚才拆裂缝的阴影细丝都哆嗦了好几下, 经过观察,詹森怀疑羽蛇神的叫声是一种攻击方式。 极具穿透力的音波,带动了力量存在的多个层面上那些裂痕泛起一阵涟漪状纹路。 特别是羽蛇神在传说中总是携带雷霆与暴雨现身,遮挡了恐怖的烈阳,缓解了大地的焦灼危机—— 这么一想,他跟盖密尔“使用”队友的方法很正确。 打不过烈日神,可能是羽蛇神叫得还不够惨? ……对了,是雷暴不够剧烈。 詹森:“我觉得库库尔坎有点傻。” 盖密尔忽然听到这一句,很莫名其妙,却还是在意识里回应:“什么意思?” “月球根本不是适合祂发挥力量的地方。” 托纳提乌的光焰在这个没有空气的死亡星球上依旧保持着恐怖的威力,羽蛇神呢? 库库尔坎需要一个风暴剧烈的行星。 木星不行,太像太阳了,土星看起来就不错。 “我们不应该离开地球太远。”盖密尔说。 “什么?”詹森没法理解这句话。 “回头,现在的你应该可以看到。” 詹森终于在一个空隙里找到机会转头看到了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不对,那不是星球。 在漆黑的宇宙中,地球的位置就像是突然凹陷进去的一个大坑、一个看不到底的诡秘洞窟。 它甚至不是一个球体。 是经过无形力量拉伸、扭曲的奇特景观。 浩瀚无垠的宇宙里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这样一个坑,而且是不管从什么位置看,都只能看到入口,看不到底的坑。 月球就位于这个天坑的边缘,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各种色彩的力量以及各种无形的物质像波涛一样冲过月球流进去,构成了一道道壮观的瀑布,而月球……就像悬崖瀑布上方的巨石,看起来摇摇欲坠。 詹森被这个古神视角惊呆了。 “这是什么?” “地球的本质,你与我诞生的原因。” 宇宙中有那么多颗行星,拥有生命的很少。 会诞生邪神的星球,那就更少了。 一些邪神直接诞生在不可名状的空间里,无论时间与空间都无法定位祂们,祂们是完全脱离秩序的存在,也没法被有形的生命体描述与想象。 还有一些邪神就像盖密尔、詹森这样,诞生在一颗看似不起眼的行星上。祂们会稍微“亲和”一点,更接近“秩序”一点,形体也可以被人类想象成接近现实世界的某种东西。 所谓的不起眼,只是对生命层次不够的物种来说。 詹森从来没有离开过地球,如果他愿意站在这片漆黑的宇宙空间里长期注视地球,即使没有古神的视角,时间长了也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地球边缘环绕的混乱无序力量很多,多得超出了正常值。 可惜一出来就是寻找库库尔坎,紧接着烈日神现身,严重干扰了詹森的感官与意识。 詹森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很多从前有过疑惑,却又因为太常见,没有深入思考的事。 为什么邪神什么都不用做,哪怕睡觉都会增长力量。 地球上为什么有些地方很“舒服”,很适合做邪神的巢穴,那大概是“瀑布”下坠的落点? 为什么沉睡多年的提丰有一张清晰的星球地形图——虽然古神都有了自己舒服满意的巢穴,但是提丰还有一颗继续找新盟友、生下新孩子的心,那么就要随时关注“地球版房产图”。 还有为什么邪神都要面对两个选择,留在地球还是前往宇宙深处。 原来这个诞生地是荒漠奇迹,是一处绿洲。 在真正走出这个荒漠之前,只能不停地寻找绿洲,并在其中流浪。 荒漠(宇宙)之外才是所有邪神向往的地方。 可是大部分邪神都无法做到,试想地球这个诞生地都充满各种危险,会被同类杀死吞噬,宇宙深处也怎么会例外呢? 古柯罗追着盖密尔缔结盟约,祂想要融合成一个新的神,不止是渴望力量,还希望能跨越这段漫长无望的流浪过程。 ——祂既不想躺在地球等待成长,也不想继续在宇宙深处流浪,只想一步登天。 “难怪古柯罗从前看上托纳提乌,后来就放弃了烈日神。”詹森恍然醒悟。 当古柯罗进入宇宙,发现强大的托纳提乌不过如此,仍然达不到祂想要的力量层次,祂就改换了目标。 “难怪你们会说古柯罗太过贪婪。” 詹森想通了很多细节,也知道如果盖密尔之前跟他解释的话,说得再多可能都不如站在这里“看”得清楚。 “我以为这一天会在几年、十几年之后。”盖密尔的声音有怨气。 他很想带着詹森沉入海底,继续沉睡啊! 再融合一次就差不多了,他有很多话告诉詹森,悠闲地坐在月球上欣赏这一幕风景不好吗? 绝对不是在烈日神的战斗里,让詹森一边帮忙一边对话。 一点气氛都没有了! 他白看了那么多人类书籍,还有从约翰那里学习的重回热恋步骤计划……时间顺序都乱了! 第113章 不安 邪神的战斗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 就会变得漫长、无趣、又危险。 无趣是邪神的想法,危险才是真实。 它将带给无数生灵毁灭,造成地壳的崩塌, 时空秩序的混乱等等恶劣后果。 现在, “天坑”边缘的月球迸发出了特异的光亮,作为悬崖上的巨石、黑暗溶洞前的阻流岩, 月球本来就会牵引力量对身后的无尽深渊造成影响,现在更是爆发了难以描述的壮观景象, 原本流入地球这个大坑的几股洪流高高地“飞起”,扭曲着投向了宇宙深处。 最先遭殃的是火星, 然后是金星。 混乱神秘的力量像海啸一般席卷了这片星域。 地球上的人类举起天文望远镜, 焦虑地观察着天空。 星图出现了难以理解的扭曲现象。 黎明前出现的金星也开始泛起血红色泽。 同时血月带来的恶劣影响正在扩大。 卫星通讯完全中断, 拨号的电话通讯勉强恢复了一小时,很快又瘫痪了。 打开无线电台,全是杂乱的声音, 有时候还会传出莫名其妙的怪叫。 金融与经济进入被迫停顿状态,股市停止交易,很多人第一次开始重视头顶的这片天空。 “……是太阳黑子在活动,毫无疑问!” 这是1875年英国经济学家提出一个学说,即经济萧条有周期性,太阳黑子活动也是, 是太阳黑子活动造成农业收成下降, 经济就跟着一蹶不振了。 虽然大部分投行人士都搞不懂太阳黑子是什么, 但是这个词他们却很熟悉, 拿来就用, 也不管合不合理。 在人人惶恐的时候, 他们唉声叹气地抛出这个词汇, 立刻赢得了媒体的高度关注与报道。 电视看不了,报纸还是很有市场的。 触目惊心的血月就那样直接地挂在天上,谁都能看见,想遮也遮不住。 这两天,报纸的发行量猛增。 天文学家说月全食的时候经常会看到血月现象,经济学家还在说太阳黑子。 两方莫名其妙就在报纸专栏上开始互喷。 一是日期对不上,这时没有满月,更没有月食,而且血月短暂地变化为绿色与蓝色…… 第二,现在不是太阳黑子的活动周期,而且这个理论本来就是胡扯。 城市的街道广场上有人举着末日、审判的标语高声传|教。 乡村小镇的教堂里有人虔诚祈祷,还有人悄悄地进入地下室,兴奋地喊着真神即将降临。 发疯的人、迷茫的人、突然失踪的人…… 世界正在陷入混乱。 这种混乱并非体现在肉|体痛苦上,也没有硝烟弥漫的声势,它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魔鬼,潜伏在人类身边。 这样说吧,对于邻居家的老人突然发疯,小孩日夜啼哭的事大部分人只会觉得新奇或者烦躁,不会把它们当成灾难的预兆。 人们更关心家里的电视、电话、收音机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目光盯着报纸上的新闻。 倘若是报纸没有提到的事,当然就没有发生啦! 不管是飞机失事、火车出轨,还是轮船迷航……这些事故既没有伊丽莎白号轮船的经历离奇,死亡失踪人数也没有达到三位数,怎么看都没有血月吸引眼球,事故还跟本国无关,它们自然不会出现在报纸上。 人们也没法购买到本地之外的报纸,听到更多的声音,就连血月现象都要通过报纸才能确定是发生在世界各地,不是附近出现了什么亵渎教堂与神灵的事件。 什么?某位著名的天文学家突发恶疾? 人们翻开报纸,猜测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被经济学家的一张臭嘴气出了毛病。 警察局的人今天从下水道发现了一些尸体?都是流浪汉,上帝保佑那些可怜人吧! 感到头痛、身体不适?这都是小毛病,预约医生太花钱了。 做了奇怪的噩梦,看到了幻觉?可能是太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休息一天就会好的。 跟这些忽略危险预兆的行为成对比的,是人们愈发焦躁的情绪。 路上随处可以看到驾驶汽车的司机伸出脑袋,愤怒地对骂。 临街咖啡馆里的人已经打了起来,路边的邮差被一条狗狠狠咬了一口…… “啪。” 辛蒂·菲尼尔重重地关上房门,她用一只手压住头顶的毛线帽——感谢伦敦的十月天气,戴这个不算突兀——感到耳边安静了许多。 她先去看望了卧室里打瞌睡的祖母,然后吩咐新雇来做家务活儿的汉普太太早点回家。 汉普太太削土豆的时候差点伤了自己的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据说她的小儿子生病了,每到夜晚就发烧。 汉普太太感谢了辛蒂的善心,匆忙离开了。 “最近总是出事,夜里不要出门。”辛蒂忍不住提醒。 辛蒂觉得汉普太太可能没听到这句话,因为她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糟透了。 辛蒂站在房间里,绝望地想着。 这栋房子是一个牢笼,城市是一座更大的牢笼,危险就来自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这次就算逃到乡下也躲不掉灾难,甚至乡下会更危险,那里没有警察,还有各种异教徒。 辛蒂检查了门窗,并且放置了简易的陷阱,确保只要有人试图潜入这栋房屋就会立刻发出巨大的声响,把她或者菲尼尔夫人惊醒。 就在一天之前,辛蒂家门口还有两个陌生面孔徘徊。 辛蒂知道他们不是窃贼,那是英国政府派来“监视”她们的人。 据说每个“精神痊愈”的幸存者都会得到这种待遇。 辛蒂现在的房子是租来的,周围的住户并不知道她们祖孙的经历,这些天辛蒂一直忙着联络加拿大的亲戚,试图找到更安全的方法前往美洲。血月的出现把一切计划都搅乱了。 那两个跟踪监视者不见了。 辛蒂今天在另外一条街看到了他们,听说那里发生了凶杀案,一位大学教授半夜发狂掐死了同床共枕的妻子,还在房屋的墙壁与天花板上写了很多奇怪符号。 太糟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邻居,或者某个路人会忽然发疯。 凶器又太好找了,厨刀、木棒、火钳…… 辛蒂从祖母的抽屉里找出了安眠药水,她给自己的杯子加了两滴,看了一眼钟表之后迅速入睡。 *** 这是一座荒芜的冰原,风雪呼啸。 梦境里感觉不到寒冷。 远处的树林里有令人不安的注视,绿色的兽瞳闪烁着,像是一群狼。 辛蒂迅速走向冰原上唯一有火光的帐篷。 帐篷前面的火堆旁边已经坐了三个人。 他们的面孔很模糊。 从血月出现的第一天起,就连梦境都变得不稳定了,有一次还在中途破碎,就像不稳定的通讯。 所以辛蒂不知道除了梦境治疗师之外的两个人长什么模样,她只能从声音判断他们的年纪、国籍。 “……情况非常严重,我想办法‘联络’了所有我能找到的人。” 辛蒂听出是梦境治疗师汉斯的声音,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还很细心温柔,虽然长相跟声音与这个结论截然相反。 “南美洲、欧洲、东南亚……所有秘密教团都陷入了危机,短短三天内就失去了一半人手,这就算了,还有异教徒感应到邪神活动的气息,误以为这是邪神即将苏醒的预兆,掳掠女性与孩童作为祭品。” 辛蒂的到来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他们朝辛蒂点点头,挪出了一个空位。 接下来辛蒂又听到了美国、英国等政府的举措。 没什么新意,就是隐瞒消息,竭力调查真相。 离谱的是美国提出了要用火箭运载一颗核|弹轰炸月球,结束血月异象。 “这个计划已经在进行了。”汉斯解释,这是英国秘密部门得到的消息,而美国人觉得这是很正确的行动。 英国人不想反对,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而这种武器又是人类掌握的威力最强武器。 只有接触过神秘的调查员知道,这绝对是个馊主意! “怎么阻止?” 那个名字叫胡安的人急切地问。 汉斯沉声说:“我恐怕我们不能。” 辛蒂也沉默。 通过这件事她进一步了解,坐在这里的人跟她一样普通。 这个普通不是指学识跟能力方面,而是社会地位。 没有足够高的身份,没有在政府里承担重要职位,更不是报刊媒体的喉舌,连泄露消息带起舆论谴责都做不到。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吗?”胡安激动地问。 “是的,我们连警告别人都做不到。” “约翰……” “我们无法登上月球,也没法联系到那位‘重要的先生’,事实上我们必须有一个清醒的认知,邪神是什么?邪神并不在意这颗星球上生活的蚂蚁,即使有那么一两位邪神对人类感兴趣,祂们也不代表邪神这个整体。” 辛蒂听得浑身发冷,有时她很害怕这位约翰先生的话,总是让她的侥幸心理彻底破灭,有时她又期望听到这位老人发言。 “是的,我有一个糟糕的猜测。” 约翰望向辛蒂,他伸出手示意,“汉斯,最近你认识了这位年轻的女士,所以‘那位先生’还活跃在人类的城市里,穿梭在一些神秘事件里,而据我们所知,两年前他刚刚结束沉睡。现在梦境动荡,血月异象,世界各地都有邪神复苏或者传出了活动的迹象,那位先生不可能一无所知。” 根据汉斯的经验,詹森至少会出现在他们梦里,告诉他们应该躲到什么地方。 但是没有。 “他在月球上。” 约翰的话带来了一片死寂。 胡安第一个跳起来,惊慌地问:“这不可能,詹森……我是说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为什么不会?如果邪神之间爆发了一场战斗,月球已经是对人类来说损伤影响最小的战场了。”汉斯声音低沉。 “那核|弹……” “对邪神来说,就是一颗比较大的石子,只能激怒邪神不会伤害到祂们。当然我们还是期望,就像人类不会在意蚂蚁辛辛苦苦搬起了一颗比它们体重大了无数倍的石子那样,邪神最好也不在意这颗石子从哪里来的。” 约翰轻轻拍了一下汉斯的肩,“你需要苏醒了,这个梦境说明你的营地附近有邪神眷属了?大家都必须小心,现在真正重要的是月球上的那场战争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又由哪一方赢得胜利。如果时间拖得太长或者结果不理想的话……地球或者人类就会迎来末日,当然好消息是,至少我们跟家人朋友在一起。” 辛蒂低下头,喃喃地说:“只能等待命运宣判的声音吗?” 第114章 提丰的底牌 有的人相信自己在命运这层秩序之下生存着。 有的人根本不相信有命运这种事。 大概他们早就看透了世界的本质是邪恶混乱, 灾厄是永远战胜不了的,只能试着跟它们共存。 汉斯收起纂刻着符文的短剑,看着白色巨犬的尸体化为一滩不可名状的肉泥。 这是他们困在冰原上的第五天。 格陵兰冰原与世隔绝, 当无线电失效, 外界也陷入混乱,根本没有办法寻找他们的具体位置进行救援时, 他们只能自救。 不仅要面对恶劣的天气,血月异象的影响, 还有邪神斯奇拉的眷属。 这些巨犬好像在为主人清理地盘,时不时在冰原上巡逻着, 汉斯一路上已经遭遇了他们三次。 前面两次都勉强避过去了, 没想到今天还是被迫正面接触了。 汉斯回过头, 他的同伴里面,有两个人受伤,倒是那位原本负责接洽任务的少校被保护得很好。 汤姆有点意见, 团队里面的神秘学者立刻把汤姆拉到了旁边,两人嘀咕了一阵。 汉斯不用听就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是的,必须做出改变了。 就像当年威尼斯灰色教团做出的选择那样,有些地盘,你不去占,就会有邪|教徒去占。 但政客永远不值得相信。 汉斯沉默着凝视冰原深处, 想了很久。 他想到了灰枭安德烈, 想到了母亲。 为了这份得来不易的自由跟这条生命, 汉斯不会选择投靠任何势力, 但是他不再阻拦或者拒绝同伴为国家秘密部门效力, 并且还要用心栽培那些年轻人。 如果血月异象最终招来人类末日, 那当然什么都不用想了, 如果没有,扔核|弹的蠢事真的不能再发生了。 还有,如果能借用国家的力量监督那些邪|教徒的行踪,及时抓捕阻止他们,很多人都不会死,局势也不会进一步恶化。 毕竟被人类一再地献祭、骚扰邪神的话……邪神真的会用降临一个化身,看看到底是哪些蚊子嗡嗡嗡个没完。 汉斯想到美洲那边传来的消息,忍不住叹气。 “那位少校看到巨犬的尸体吓坏了。”汤姆悄悄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 其实那根本不是尸体,而是一滩泥。 但是普通人看到这个景象就足够连续做一个月噩梦了。 “别把人吓疯了。”汉斯随口说,“只是威慑住一个人没用,得慢慢来。” “……您知道了?” 汤姆有点窘迫,他没想那么长远,只是想给那位派头十足的先生见见世面。 热武器不是万能的,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子弹没法对付的“野兽”。 “没用的,他只会觉得是我们的武器还不够厉害,火力不足。”汉斯很直接地说。 汤姆张了张嘴,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尴尬地站在那里搓手。 “事实上整个世界都在迷恋核|武器的威力,尤其是美国人,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目标去再次展示这种武器的强大,别说月球上有邪神了,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拦不住他们去炸一次。” 团队里的神秘学者威廉走过来,语气刻薄地评价。 汉斯紧皱的眉毛,稍微松开了一点。 威廉非常聪明,他看出了汉斯的心结,低声说:“所以不管未来如何,肯定会有这么一遭的。” 不亲眼看到核|弹无用,不狠狠地摔上一跤,所谓的政府秘密部门永远都不会受到重视,调查员付出的生命也不会得到任何尊重,那些符文与神秘学知识只会被看做“小技巧”,跟土著人的毒箭与巫医的长寿药方没有区别。 ——从需求上来说是这样的,毕竟有权有势者只要这两样。 汉斯揉着额头,示意大家收拾好了就继续赶路。 他们必须用最快速度离开这片冰原,否则会有更多的邪神眷属追上来。 斯奇拉不是多么强大的邪神,这种巨犬汉斯一个人能打两只,但是它们成群结队,这就很棘手了。 狂风呼啸,雪下得更大了。 汉斯想起了辛蒂,这位年轻的姑娘在五天前的梦境分别时,主动坦陈了姓名与伊丽莎白号幸存者身份,并且询问她怎样才能学习更多的神秘学知识。 相比只想要保护符文的胡安,辛蒂·菲尼尔更有希望成为神秘调查团的一员,等她有了实力,伊丽莎白号幸存者的身份就会成为她进入英国政府某个部门的履历与渠道。 正好因为伦敦烟雾事件,汉斯有这方面的关系,英国人吃了大亏,所以比美国人更懂得敬畏神秘。 可是辛蒂·菲尼尔还太年轻,她需要时间成长—— “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汉斯对团队里的其他人,也是对自己说。 *** 詹森完全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天内,他“收藏品仓库”里的调查员们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也不知道地球的现状。 事实上他还能保持着清醒,已经很让提丰惊讶了。 詹森有多年轻,这在古神眼里是一眼可见的。 就像岩石地层的风貌,邪神诞生在地球这个奇特的大溶洞里,接受一股股无形力量的滋与堆积,在不同的年代这些力量成分是不一样的,甚至颜色都有明显的区别,所以很容易辨认。 詹森身上的痕迹……太浅了…… 浅到几乎看不出有分层。 这是多么年轻的新神啊,三百圈地球绕太阳一周的时间,不能更多了。 古神可是使用自己身上的分层作为单位判断年龄的,像詹森这样的新神,一般来说不会卷入古神之间的战斗,真要卷进去也活不了多久。虽然詹森有盖密尔的保护,但是这情况还是很特殊。 就看提丰吧,祂也不是“单独一个”,提丰现在的躯体,是自己的化身加上盟友的化身,又吞下了几个子嗣的本体构成的。 结果现在属于提丰孩子的眼睛都闭上了,代表祂们失去了意识。 这…… 提丰被迫承认盖密尔与詹森的盟约比自己的强。 这时,提丰头颅上一对属于贝希摩斯的眼睛眨了眨,传达了一条信息。 这种交流发生在意识层面,除了彼此融合的同类,其他邪神听不见。 提丰的战术悄悄发生了变化,祂开始有意识地冲撞烈日神。 早在一天前,战场就脱离了月球,进入宇宙空间。 一道道焰流在黑暗里飞舞着,造成了星空异象。 托纳提乌很烦躁。 战斗进入第六天,情况跟第一天根本没区别,可以说是完全的僵局。 双方更换了很多攻击方式,最后还是落入了互相吞噬、消耗的怪圈。 托纳提乌脾气暴躁,祂遭遇过很多敌人,包括需要战斗数十年才能寻找到脱身机会的强大对手,像眼前这样没实力却配合默契(?)的敌人从未有过。 甩不脱、踩不烂、还不好吃! 光焰的吞噬是被动的,托纳提乌自己控制不了。 “强塞”给烈日神的食物是提丰的毒雾、一点都不好吃的阴影细丝,还有库库尔坎的“外皮”。 ——托纳提乌很喜欢羽蛇神本体里的那根骨头,可惜外皮太厚,要费劲咬半天才能吃到一口。本来这不算缺点,甚至是优点,毕竟耐吃。 托纳提乌不介意为了美味耽误一点时间,这是享受,可是现在情况全变了! 被迫吞了六天垃圾的托纳提乌可能积攒了足够的怒火,光焰忽然暴涨,发出更加恐怖的灼热气息。 高温扭曲了空间。 提丰不停地后退,丢下库库尔坎就跑了。 羽蛇神气急大骂,盖密尔恰好接住祂,顺手挡住自己前面。 库库尔坎:“……” 在羽蛇神的惨叫声里,托纳提乌狞笑着膨胀了好几倍,似乎想要一口吞下敌人。 盖密尔的速度足够快,托纳提乌只啃到库库尔坎的一点“尾巴”。 藤蔓球还在兢兢业业地撕扯空间裂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转成了大逃亡,提丰跑得最快,然后是自己跟盖密尔。 托纳提乌像一轮移动的烈阳,紧追不放。 “怎么回事?”詹森茫然,败得太快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提丰忽然跑了,我觉得祂要动用对付烈日神的底牌了。”盖密尔回答。 “你确定?” “提丰对抗托纳提乌的计划里,最早是没有我们的。”盖密尔提醒。 詹森认真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邪神不相信除了盟友、孩子之外的同类。 提丰也不能确定盖密尔愿意出这份力,所以提丰肯定有准备后招。 “就像托纳提乌说的,提丰连真身都没用就这么来了,祂是愚蠢到相信自己的盟约强大到了把一堆化身拼起来就能对抗烈日神吗?” 呃,詹森陷入沉思,如果说提丰的愚蠢,还真的有点迷惑力。 不过……提丰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蠢的。 确定了这个事实,再联想到提丰只能挨揍、扛消耗的表现,祂拼凑的这个躯体不就是拖时间用的吗? 所以盖密尔等提丰的决胜手段很久了,甚至等得有点不耐烦。 詹森恍然大悟,随后他开始担心:“托纳提乌会上当吗?” 他们正在奔向地球,托纳提乌随时可以转身离开。 不管提丰准备了什么陷阱,如果烈日神不肯去踩,计划不就落空了? “我觉得不会,托纳提乌快要爆炸了。”盖密尔简单地解释。 詹森默默地望向盖密尔手里提着的“风筝”,还有暴怒不止的烈日神。 阴影负责急转弯,藤蔓球负责挪动库库尔坎的位置,避免羽蛇神真的被啃。 “托纳提乌认为地球上没有能够对付祂的敌人,所以祂不会放过我们……” 盖密尔一句话还没说完,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条声势浩大的黑色河流。 烈日神就像一头扎进了泥沼里,光焰瞬间消失。 阴影藤蔓球也遭到波及,被黑暗覆盖。 詹森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什么都不能动,甚至一个想法都不能传递给盖密尔,躯体仿佛嵌进了一个可怕的窟窿里,接受某个恐怖同类的审视。 詹森感到盖密尔在费劲地抓着自己“上浮”。 “噗。” 黑河吐出了阴影藤蔓球。 詹森大口喘气。 他与盖密尔的融合形态竟然被迫结束,人鱼紧紧地护着在他身躯上胡乱攀爬的藤蔓,神情警惕。 “这是——” 詹森清晰地看到黑河深处有光。 托纳提乌与这个埋伏在地球大气层外的黑河邪神交锋。 战况异常激烈,黑河像一层绸缎般铺开,面积越来越广。 詹森抬头,发现提丰也“解体”了,提丰的子嗣与盟友纷纷化为一道光线坠入地球,只剩下提丰还站在那里。 “你的盟友?”詹森本能地问。 “当然。”拥有很多脑袋的提丰骄傲挺胸。 “哪来的?” 盖密尔满脸疑惑,他盯着黑河像是看到了什么离谱的东西。 “等等,我有个猜测。”詹森忽然转过头,对盖密尔说,“我记得前段时间你跟我说过,有个邪神是提丰的盟友,可是它从来没有显露过真身,非常懒……非常神秘,据说祂诞生以来就趴在那里没动过,没打过架,听说有古神找麻烦都是提丰帮祂解决的。可以说除了提丰,根本没有同类了解祂。” 盖密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词:“阿努比斯!” 死神阿努比斯。 人鱼用肯定的语气说:“阿努比斯身上的分层颜色不对,祂不是地球诞生的邪神,这就是祂一直不出门的原因?” 提丰一甩脑袋,洋洋得意。 怎么着,只有地球邪神去宇宙深处,就没有强大的邪神看上地球的环境,悄悄流浪到这里居住加睡觉提升力量? 托纳提乌太傲慢了!地球上确实没有邪神比祂更强,可是地球上不是只有本土邪神啊! 阿努比斯的力量诡异、奇特,地球邪神甚至没见过这种力量。 当然要坑烈日神还是很难的,阿努比斯也没有强到可以轻松战胜烈日神,埋伏才能完全发挥阿努比斯的实力,所以提丰做了详细的计划。 “你很不错,还有你的盟友也不错。”提丰满意地对盖密尔说。 打了一场圆满的配合战。 消耗了托纳提乌的力量,成功地把托纳提乌引入陷阱。 什么?库库尔坎? 半路加入的,算有点付出吧。 提丰扭过脑袋,挑剔地打量库库尔坎。 第115章 大战的结果 詹森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理解“提丰有很多盟友, 提丰不适合做敌人”这句话的真谛。 詹森很费解地观察提丰,他怎么都看不出提丰的特殊魅力。 古柯罗的外表漂亮(指背部的色彩与花纹), 提丰有什么,脑袋多吗? 察觉到年轻同类的好奇,提丰更加得意了。 盖密尔把一根从他肩膀上高高抬起的藤蔓条往下摁,不让詹森接近提丰。 詹森:“……” 看看怎么了? 他们在黑河这边,提丰在另外一边,隔得很远。 “库库尔坎会报复我们。”盖密尔找了个理由转移詹森的注意力。 詹森这才想起羽蛇神的存在, 藤蔓末梢下意识蜷缩起来,就这样挂在盖密尔的头发与肩膀上。 羽蛇神正在“检查”自己的损失。 烟雾状的躯体像河豚一样鼓胀起来,詹森清晰地看到了千疮百孔的漏洞,全是被烈日神的光焰烧过的痕迹, 除了那条骨头基本没有完好的地方了。库库尔坎愤怒地收拢躯体, 这边填一点,那边补一些, 让破洞不那么明显, 这才勉强保持了一个邪神的体面外表。 看这个伤势, 詹森觉得羽蛇神没有几千年是养不回来的。 就算库库尔坎想找麻烦,也不现实。 果然羽蛇神看了一眼提丰,下意识地远离黑河, 又看了一眼身披藤蔓的人鱼, 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向地球坠去。 在穿过地球大气层之后,体积庞大的乌云顷刻笼罩了一片海域。 紫色的雷电在乌云里不停地穿梭, 羽蛇神卷起狂风骇浪向南美洲移动。 所有出现在风暴行径方向上的轮船, 就像饼干一样被轻易掰碎, 沉入海底。 一个重伤的邪神, 祂的威能仍然是人类无法想象的。 库库尔坎没有迁怒人类, 祂没兴趣看蚂蚁,祂只是想要尽快回到自己的巢穴,祂的诞生地——那座南美洲的高原。 羽蛇神的速度很快,这场风暴从开始到结束只有几分钟,所过之处,陆地已经变成了泽国。 这场风暴还是在黑暗里发生的。 因为死神阿努比斯的本体黑河横贯在地球上空,遮住了太阳光。 詹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场由提丰策划的埋伏对地球上的人类来说有多么可怕。 在连续几天的血月异象之后,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像是太阳但是体积小了的发光体——由于提丰的跑路,盖密尔与詹森带走了库库尔坎,光亮就遮不住了——这个像彗星一样的东西,竟然还直直地坠向了地球。 没人知道这颗彗星从哪来的,它忽然出现,忽然就往地球来了。 这情形……想瞒也瞒不了,大半个地球的人都能看到。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站在房子外面抬头就能看到这个可怕的景象。 托纳提乌的恐怖光焰会让祂看起来比真正的太阳还要明亮,人们甚至不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地球被彗星击中,而是感觉到世界将被焚烧殆尽。 即使烈日神还在大气层之外,意志力薄弱的人也会当场发疯。 不,在经历了数日的血月异象之后,很多人都被折磨得不清,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这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努比斯的本体带来了黑暗,暂时挽救了人类,然后带来……更大的恐惧。 因为这种黑暗是彻底的,比日全食、月全食更诡异,仰望天空会发现日月星辰像是全部消失了,哪怕用天文望远镜也没法捕捉到任何一颗恒星或者行星的踪迹。 人类会怎么想? 是太阳系的其他星球都消失了,还是地球被一个不知名的怪物吞下去了? 也许会觉得地球掉进了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异次元空间吧! 阿努比斯的力量没有托纳提乌那么恐怖,可是影响同样不会小的,在这种无尽的黑暗之中,人类内心深处的情绪都会得到激发。 天啊! 藤蔓再次急切地前伸,这次面朝着地球的方向。 盖密尔一看就知道詹森在担心什么。 脆弱的玩具收藏品们嘛。 “交战还没结束。” 盖密尔解释,他们还要等结果,如果阿努比斯单对单扛不住,说不定要打第二场。 詹森压住了焦急的情绪,回头望向黑河。 没错,托纳提乌的存在才是最大的危机。 提丰已经在旁边做好了准备,祂分出几个脑袋扎进黑河,好像在跟阿努比斯对话。 烈日神的光焰在黑河里忽隐忽现,看不真切。 又一次差点“烧”到了提丰的脑袋。 提丰猛地把头拔|出来,几乎是跳着离开了黑河。 “托纳提乌——” 提丰骂了一句,可能觉得没面子,马上就恢复了威严的姿态,飘在黑河上方观看战况。 詹森:“……” 黑暗缠绕着光焰,在提丰、盖密尔、詹森无法触及的领域爆发了一次又一次剧烈的冲突。 詹森只能看到黑河上回荡的余波,“河水”像缎子一样轻柔地抖动着。 光焰透过这层浓郁又华美的“布料”,仿佛渲染上了金红的色泽。 詹森忍不住侧头看盖密尔。 这个颜色很适合人鱼。 以扭曲的无尽深渊(地球)为背景,藏着一颗灼热赤红光球的黑河奔腾着流淌。 在冲击深渊的瀑布旁边,拥有赤红色长发的人鱼正盯着黑河里的猎物。 肩背绷紧,伸直的手臂上缠绕着深黑藤蔓,末端触须就趴在手腕透明微张的薄鳍上。 藤蔓微微一动,柔软细小的末端沿着藤蔓枝条一圈圈地卷了起来,变成一个个挂在人鱼肘部与肩背上的“小圆球”。 詹森的本体有十六条主干,三十二条副枝,六十四条小枝……继续分岔一直到最末端的细梢。 现在他收到只剩下主干,其他分岔就成了挂在主藤蔓上的玲珑小球,这让人鱼的形态看起来更加诡异。 提丰正面的脑袋还保持着观战姿势,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盖密尔这里飞来。 盖密尔很不高兴。 他变回了阴影斗篷的形态,把藤蔓球藏了起来。 “好吧,既然你做好了再次揍托纳提乌的准备……阿努比斯,我来了。”提丰大喊一声,跳进了黑河。 詹森以为黑河会配合提丰变成一个新的融合形态,结果黑河继续震荡。 “噗。” 提丰头上脚下地被黑河喷了出来。 提丰的眼睛发直,每个脑袋都是很懵的表情。 阴影毫无规律地抽搐,那是藤蔓球在笑。 詹森忍不住。 丢了面子的提丰大怒,高叫着阿努比斯的名字,试图扎脑袋进黑河沟通。 黑河忽然一圈圈地“卷”了起来,就像绸缎在疯狂裹着什么东西,提丰的脑袋扎了个空。 不等提丰再次发怒,一个光球冲出了黑河。 盖密尔反应很快地抓起晕头转向的提丰当盾牌,阻拦在光球前方。 “啊!” 提丰一声嚎叫,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烈日神已经逃向了宇宙深处。 那团光焰很明显的变暗了。 托纳提乌受了伤。 这伤势不比羽蛇神的轻。 羽蛇神可以回到诞生地沉睡,让伤势加快恢复,托纳提乌却不是一个“自然诞生”的邪神,强大的代价就是没有这种养伤地。 托纳提乌也不敢留在地球,祂在这里的仇敌太多了,所以祂不顾一切地冲出包围,逃得飞快。 “追吗?”盖密尔象征性地问提丰的意见。 提丰挣扎着从阴影的手里跳下来,扭头看黑河。 卷成一个圆柱的黑河旋转着,水流构成了阿努比斯被人类熟悉的化身形态:一个长着胡狼脑袋的埃及人。 “很难追上,祂是消耗自身力量换取的速度。” 阿努比斯慢吞吞地说,“我算了一下,我们得追到银河系另外一条悬臂上,那太危险了,我们不能确定半路上有什么。” 提丰眼睛发亮,用爪子按住阿努比斯,追问具体情况。 阿努比斯不太想说话,提丰不肯放过祂,最后被提丰不停地摇晃,问一句就答一声。 ——反正托纳提乌这次吃了大亏,至少几万年之后才会来地球报仇。 不过,阿努比斯的实力与力量特性曝光了,没办法再做提丰的底牌去坑托纳提乌。 提丰发愁。 “也许这几万年里会有新的邪神拜访地球呢?”阿努比斯随口说,“我不就是七千年前来的吗?” “那得跟其他同类说一声,不能驱赶。” 提丰眨巴着眼睛。 盖密尔的心情很复杂。 他很佩服阿努比斯,阿努比斯因为担心被地球的邪神发现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找了沉睡的床之后就一直不动弹。 化身伪装得也很好,看得出很了解当时地球的蚂蚁文明,所以把梦境也装饰得毫无破绽。 如果不是提丰跟烈日神托纳提乌的“捣乱”,阿努比斯说不定可以在地球住到祂不想住为止。 詹森的心情更复杂。 他用人类的思维去假设,总觉得提丰好像马上要拿出征婚广告贴在地球外面,诚挚邀请对地球绿洲感兴趣的邪神入住,提丰负责提供巢穴选址、理想盟友伴侣…… 甚至可以刊登出成功案例,阿努比斯。 等等,阿努比斯是哪个星系来的?在地球上实力增长情况如何?祂对提丰这个盟友满意吗? 詹森还在思索,盖密尔迅速转身往地球而去。 “哎,等等。”詹森真的很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 “约翰、汉斯、胡安、辛蒂……” 盖密尔挨个念调查员的名字。 “啊!”詹森猛然回神,什么热闹都不想看了,急着回地球。 第116章 救场 暴风雪肆虐, 冰封的地面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痕。 所有人躲在挖出来的雪窝子里,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尖厉的怪音在空气里回荡。 “……斯奇拉来了。” 汉斯的脸色非常难看, 从口袋里找到金属套,打开里面是一根折叠的带钩银针。 在跟神秘打交道的过程中,总是会一些面临两难的选择,比如现在。 这根针可以破坏耳膜。 跟生命比起来,听力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不!”汤姆想要阻止汉斯。 为了逃出这片冰原,他们陆陆续续杀死了六只邪神眷属, 不管是弹药还是符文水晶都消耗完了,还全员受伤,只剩下汉斯还有战斗力。没想到第三次遭遇的不是巨犬,而是邪神本身。 汉斯握着银针, 呼吸急促, 目光坚定。 “啪。” 怪音忽然消失。 世界恢复了安静,安静到人怀疑自己聋了。 汤姆惊恐地看着汉斯, 差点以为汉斯给自己来了一针。 汉斯神情严肃地对他摇头。 汤姆的呼吸骤然停顿。 是啊, 除了邪神离开,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邪神发现了他们这些蚂蚁。 雪窝子外面静得诡异,连呼啸的北风都消失了。 汉斯下意识地给自己的手指扎了一针, 确认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汉斯从警觉慢慢变成了疑惑。 他打手势示意汤姆不要动。 其他人已经昏迷了,靠着躺着在雪窝子里。 汉斯踩着人群之中的空隙, 艰难地挪到门口, 用来挡住风雪的是一块防水布, 还是从帐篷上切割下来的。 汉斯清晰地看到帆布上映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冰原上的影子, 没有厚重的衣服, 没有帽子。 汤姆的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了,斯奇拉在传说里的化身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怪物。 这个影子是男性,不是女人,而且只是衣服单薄,不是没穿衣服。 而且有腿,就是看剪影那双鞋子的款式很眼熟。 汤姆忽然醒悟,汉斯直接取下了眼镜注视影子。 “詹森先生?” 汉斯确认之后松口气,可是他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呼啸的狂风再次降临了。 帆布被冰雪冻得发硬,手电筒的光照得人面孔一片苍白。 影子消失。 “他走了。”汤姆喘着气说,他看着汉斯说,“你猜斯奇拉走没走?” 汉斯:“……” 他拿起手电筒,爬出了雪窝子。 风雪遮住了视线,不过没看见那些幽绿反光的巨犬眼睛,那种让人浑身战栗的恐怖寒意也消失了。 汤姆也爬出来,他沉默了几分钟,忽然说:“詹森好像没穿那套十九世纪的衣服?” 那种高礼帽还是挺明显的。 邪神亲身证明了英国人的衣服换来换去,只有鞋没变化。 “还有,斯奇拉是怎么离开的?被撵走的?” 汤姆很为难地问,“现在这个情形,我们是不是要支付一笔救命酬金?毕竟詹森每次都给团长你委托金。” 汉斯盯着汤姆,似乎想用雪球塞住汤姆的嘴巴。 *** 詹森当然没想过找调查员要报酬。 人类能给他什么东西? 这些调查员别太早死掉,他就很满意了。 人类的寿命很短,在他找到新的调查员填充收藏库之前,不要缺空断档就好。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不幸的事,大概要沉入海底睡一觉,等睡醒再去人类城市里碰运气。 但问题是,詹森不想睡觉。 “……胡安太胆小,辛蒂体力不行,至于汉斯,哦,汉斯现在的脑子好使了。” 挑毛病的邪神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标准有多苛刻。 胡安的胆量放在整个考古队都是第一,而辛蒂可以背着祖母在迷雾里找到灯塔。 都是约翰的错! 倒不是约翰侦探真的优秀到无人可比,而是约翰年轻的时候遇到的几桩神秘事件都不大,多半还跟詹森、盖密尔有关,所以处理起来也轻松一点,给邪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汉斯也挺重要。 阁楼里那个孩子是詹森的一部分,他更关注汉斯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詹森觉得自己来得很及时,再迟一点,斯奇拉就要把这片雪地整个摧毁了——斯奇拉没兴趣在雪 察觉到詹森的来意,斯奇拉看了詹森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这也是邪神社交的一种,不想打架,就互相避让。 詹森苦笑着思索,他跟斯奇拉到底算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说不认识,他们共同参与了血月之战,说认识……认识提丰组合形态,还是认识阴影藤蔓球的融合形态? 这就很怪。 尤其他们的力量属性还迷之重合。 寒冰、风雪…… 詹森怀疑斯奇拉不是看在血月之战的交情上离开的,而是被忽然出现的盖密尔散发的恐怖戾气吓跑的。 毕竟眷属被杀这件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大部分邪神把眷属看做奴隶与食物,好一点的当仆人与宠物,斯奇拉好像是后一种,祂发现一群巨犬少了几只之后发出的咆哮让冰原多了无数条深深的裂缝,明年格陵兰附近的海域肯定会多出一百座冰山。 总之,汉斯他们以为是詹森赶走了斯奇拉,詹森觉得是盖密尔的功劳。 “小白鲸怎么样了?”詹森多问了一句,他没法通过“联系定位”那条白鲸的位置,毕竟有联系的不是他。 盖密尔从海上来,他吓走了斯奇拉,身上的气息依旧恐怖。 詹森怀疑小白鲸本来没事,看到这样的盖密尔也有事了。 “躲在海底,看到我就一通乱叫。”盖密尔根本不想回忆。 小白鲸这个遇到事就大脑录音,然后自动播放的坏毛病……感受真的很难形容。 詹森想笑,不过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走吧。” 詹森给剩下的三个点画了一张线路图。 横跨大西洋,下一站是英国。 *** 城市维持着原状,只是一些地方冒起了浓烟。 商店橱窗破裂,几具被踩踏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横躺在地上。 商品跟碎玻璃混在一起,墙上全是乱涂乱画的符号,一部分是狂乱的标语,剩下的是无法辨认的字母。 阳光照在这些痕迹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警车封锁了几条街区,毫无疑问那是富人的住宅,以及重要的政府建筑所在。 城市里还能零星地听到木仓声,看到火焰在燃烧,以及人们疯狂的叫声。 一张报纸被风吹起来,“啪”地落在一滩奇怪的黑色泥浆里。 标题是完整的。 《新一轮经济危机引发全球各地城市暴|动》。 詹森低头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了那滩从巷子里流出的泥浆上。 “怪物!到处都是怪物!” 流浪汉缩在垃圾桶里,他看到詹森,立刻伸出脑袋,挥动手臂大叫,“我们早就死了,这是地狱!等待审判的地狱!” 詹森穿过小巷,看到了很多的尸体,没有变异的那种。 他们的口袋里塞满了值钱的东西,有的拿着刀,有的抓着木仓。 尸体死状恐怖,有的脑袋碎了,有的分成了两半。 两个扭曲变形的异变怪物正在咀嚼尸体。 “啪。” 一颗从二楼飞来的子弹打中了某个怪物的额头。 怪物的皮肤很厚,没死,它怒吼着抬头,直接攀爬起了水管。 詹森平静地走过这片混乱地带。 灰蓝色的细条纹西装外套,浅灰色的衬衫,袖扣是两颗蓝宝石。 漆黑的发丝顺着一侧梳理,柔和地贴在脖颈后面,只有额头前面的略微凌乱。 他踩过烂成肉泥的尸体,像走平地一样毫无阻碍。 没有任何血迹沾到漆皮鞋面上。 趴在二楼窗台上瞄准怪物的辛蒂:“……” 异变怪物的身体出现了扭曲,它们像是要跑,可是脑袋转过来了,身体竟然不听使唤,这才出现了差点拧掉脑袋的可笑场面。 两声沉闷的惨嚎。 怪物的体|内冒出几根黑红色的冰柱。 就像被串在了玻璃柱上的荒诞艺术品,怪物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很快冰柱就断裂了,怪物尸体变成了泥浆。 辛蒂的表情僵硬,她挤出一个笑容,飞快地收起了木仓,却不知道应该在这种情形下怎么跟魔鬼……哦不,邪神打招呼。 詹森下意识地想要抬帽檐,结果发现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戴帽子。 “很漂亮的衣服,先生,九月刊的巴黎时装杂志封面。”辛蒂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詹森一点都不意外,他就是模仿照片的,区别是更换了袖扣,又把领带换成了领结。 想起汉斯特意摘下眼镜注视自己的行为,詹森很怀疑人类有换了衣服就认不出人的毛病。 毕竟邪神的化身众多,换“衣服”可能连形态都换了。 只是一件衣服应该还不至于吧。 “灾难结束了吗?”辛蒂急切地问。 “那要看你对灾难的定义是什么。”詹森回答。 血月之战结束了,托纳提乌逃走,阿努比斯收回了真身形态,笼罩地球的无尽黑夜也消失了。 可是地球上仍然存在很多邪神。 被提丰、血月吵醒的邪神。 祂们没有现身,应该会继续睡觉,可是谁都不知道祂们是否想翻个身,打个哈欠。 “灾难永无止尽,抱歉,我该走了。” 詹森转身离开。 第117章 遗忘之城 这是一座无名的小城。 它不是真的没有名字, 而是人们忘记了。 有邪神降临。 幸运地是,这位邪神既不是提丰的孩子, 也不是提丰的盟友,是一个新神。 祂也没做什么,就是被血月异象惊醒之后出来看了几眼,发现没事又回去睡觉了。 可是祂带来的灾难是毁灭级的,城镇有一半已经变成了废墟,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幸存下来。 他们的精神恍惚, 神情茫然,嘴里念叨着上帝的名号。 有人坐在废墟上,有人在街上徘徊。 他们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想不起自己的亲人朋友, 大脑一片空白, 只模糊地记得一些片段,只能像幽灵一样寻找着熟悉的人跟景色。 可是城镇已经面目全非。 詹森走在这座遗忘之城的街头, 他的衣着与显眼的外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是普通人对邪神化身的无视。这里的每个人都能看到詹森, 可是他们的大脑没法进行连贯的思考, 只能呆滞地“扫”过眼前的景象,又呆滞地转移到其他地方,继续念叨着徘徊。 詹森直直地走向了一栋旅店。 是一座还算完整的建筑, 旅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膝盖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低头翻阅着一本沾满灰尘的笔记。 大概因为詹森在他面前停下, 那人缓缓抬起了头。 “你好?” “……” 詹森看着满脸灰尘与血渍的胡安, 忍不住思索人类是怎么回事?他换了一套衣服, 认起来就这么困难吗? 汉斯要取下眼镜, 辛蒂想了整整一分钟, 胡安彻底忘了? 詹森加重步伐,漆皮鞋的声音直直地传入胡安耳中。 “你的脸……很熟悉,还有这双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胡安一脸迷茫地说。 没错,你眼前的这个邪神化身,除了鞋跟脸,其他都换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坐在旅店的门口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胡安抱着脑袋,苦恼地说,“我打开日记,发现我的计划是坐火车去意大利,然后中途就遇到了血月异象,车上有人发疯,我觉得人群聚集的地方太危险了就下车徒步前进。” 詹森点了点头,原来不是换衣服就不认人的病症。 “然后呢?” “我不记得了。”胡安把笔记本塞进背包,苦笑着说,“包括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座城镇叫什么名字,还有这里发生了什么……城里的人都很怪,他们无法帮助我,也许我应该去警局看看。对了你是谁?我应该见过你,你认识我吗?” 詹森:“……” 调查员失忆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般在神秘事件结束后,活下来的普通人失去了记忆,调查员什么都记得。 否则那么高的意志力是摆着好看的吗?那么亮的光是白瞎的吗? 影响这个城镇的邪神也没有那么强啊……等等! 詹森想起来了,胡安这个调查员吧,有点特殊。 作为一颗会发光的珍珠,他忽明忽暗,很不稳定。 懂了,就是运气不好,所以失忆了。 詹森望着眼前准备进行废墟城镇冒险的胡安,心情复杂。 “你的名字叫胡安。” “这个我记得,我还知道自己是一个地质勘探、野外科考的绘图师,曾经受雇于牙买加政府,不过我可能犯了错,三个月前丢了这份工作。”胡安试探着问詹森,“请问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看着胡安怀疑又警惕的目光,詹森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是啊,整座城镇的人都意识涣散,浑浑噩噩地游荡着,调查员就是跟他们不一样。 胡安度过了最开始的“惊喜”阶段,不就开始怀疑起了詹森的身份吗?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城镇里的惨状足够说明这场灾难的恐怖,詹森又穿得像在摄影棚里等着拍摄的时尚杂志模特,不不,这气质更像是有钱无德的贵族,代入电影与冒险小说一分析,妥妥的反派人物,就差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了。 胡安对詹森的身份充满了疑虑。 特别是詹森一口就报出了他的名字。 “我们是在加勒比海认识的。”詹森回答。 詹森巧妙地回避了时间与地点。 因为严格地说,他们是1692年海盗首都罗亚尔港认识的,不过这种实话听起来像一句发疯后的呓语。 “是吗?”胡安悄悄检查了一遍武器。 詹森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他一点都不在意,坚持跟着胡安,是要加入这场“寻回记忆”的冒险之旅。 ——送上门的侦探游戏为什么不玩? “你没有失忆?” “我刚到这座城镇。” “是吗,外面是什么情况?这里的通讯都坏了。”胡安拿起旅馆前台的电话机,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能是电话线断了,胡安又打开收音机,里面只有噪音。 他又试着转了几下,忽然收到了一个声音模糊的频道。 可惜说的是意大利语,胡安很勉强地分辨着含义。 “月亮、灾难……暴|动……” 詹森听了几秒,缓缓开口:“里面说暴|动结束了,天象与通讯都恢复了正常,呼吁拿着武器的暴徒回到家中,否则会被当场击毙。” “你懂意大利语?” “我的朋友喜欢歌剧。” “我猜这个朋友肯定不是我,等等,我们是朋友吗?” “不是。” “……” 胡安眨了眨眼睛,詹森回答得太快,快得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那我们是陌生人?敌人?” “不,是我雇佣过你,你帮我解决过一个难题。” 詹森不知道胡安的失忆是一时的,还是永久的,反正他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他决定真相不能由他说出来,要让胡安自己调查。 血月异象解决,地球上的蚂蚁文明没有覆灭的危机,游戏场保住了! 眼前这座遗忘之城在詹森眼里就是一个新奇的探险地点,甚至连调查员都是现成的。 胡安的直觉一直在叫嚣,他感觉到了詹森身上的危险气息,可是潜意识又告诉他,对方可以相信,但是不能过于接近。 ——这个潜意识吧,充满了矛盾,还逻辑不通。 所以胡安选择闭嘴不问,只是在暗中警惕。 他在废墟里找到了警局,可惜那里破坏得非常严重,连一块完整的地面都清理不出来,废墟 胡安只能退回到第二选择,寻找报社。 报社会存放过期的旧报纸,不仅可以获知这座城镇的名字,还能知道它的地理位置,以及抵达附近城市的方法。有时候还能查到这里发生灾难的原因,毕竟很多灾难在发生之前都有预兆。 “我觉得你应该去火车站。”詹森提议。 玩侦探游戏出现意见不合的现象,很正常! “这座城镇不通火车,我是徒步过来的,车站可能在上个城镇。”胡安看詹森的表情更怪了,“你是怎么来的?” 詹森:“……” 邪神不使用交通工具,船只是玩具,赶路的时候不用。 “你这么一说,我发现……啊,我不记得了。”詹森突然发现失忆是个完美的借口。 可惜詹森的表情不到位,他连一成惊慌失措的样子都没能模拟出来。 胡安的眼神跟表情写满了不信。 这时他们绕过街道,发现教堂的废墟上站着一个人。 穿得比詹森还要夸张,像是从剧院舞台或者电影屏幕里的演员,还戴着一张昂贵华丽的威尼斯面具。 更奇怪的是,他站在十字架上,那个十字架一看就是临时从废墟里捡起来插在瓦砾堆里…… 胡安满脸疑惑,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詹森也看到了盖密尔,他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思绪还停留在盖密尔为什么会迟到的疑惑上。 上一站是英国,他去救辛蒂,盖密尔去找约翰。 可是詹森都结束了英国的旅程,赶到意大利的胡安这里,玩了半天废墟城镇搜寻,盖密尔怎么才到? 难道约翰遇到了麻烦?很难解决的那种? 詹森还在思索,盖密尔直接忽略了这个背着旅行包的调查员,慢吞吞地走下十字架,脚步一顿绕到胡安身后,伸出手对詹森说:“这位先生,你看起来很眼熟,我认识你吗?” 詹森:“……” 发生了什么? 别闹,两个小时之前刚分开,当时他就穿着这件衣服啊! 再说邪神认同类又不靠看衣服。 “我一看见您,就有一种隐秘的喜悦,就像此时照在我们身上的阳光。” “……” 詹森与胡安同时抬头,看了一眼云层缝隙里照射下来的光。 说实话,即使以人类的视野,在灰尘遍布的废墟之上,这束被分成一条条的阳光显得格外美丽。(注) 哪怕是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流浪汉站在。 何况是詹森。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詹森面无表情地问:“约翰对你说了什么?” “约翰是谁?” 盖密尔用手按住面具,认真地说,“这不是一座遗忘之城吗?我们都忘记了过去,只能感觉到彼此的熟悉。” 他低低的笑着,声音里有诡异的魅惑力量。 胡安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在街上呆呆地站着,等到他回过神时,发现太阳都快下山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与詹森不知道去了哪里。 “……” 胡安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愤愤地记下了这一天的记录,他还要继续寻找线索,调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18章 游戏 接下来的两天, 胡安费劲地跑了报社、银行、邮局……艰难地在废墟里把自己的行程“复原”了一遍,最后发现自己要去意大利的庞贝古城遗址。 古城遗址! 胡安本能地摸出贴身珍藏的金色罗盘。 这个东西藏得这么好,肯定很重要, 可是罗盘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根本打不开。 他在报社看到了血月异象的报道, 还有关于经济危机、太阳黑子与粮食减产的长篇大论, 笃信科学的胡安越看越觉得荒谬,感觉上面全是胡言乱语。 胡安之前只是觉得这个城镇里的人都疯了,现在好了,原来疯掉的是整个世界。 胡安头痛。 更头痛的是他发现自己被跟踪。 对方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好像在监视胡安。 这让胡安非常紧张。 那个自称詹森的人浑身谜团, 说不清来历, 他那个戴面具的“朋友”就更不像好人了, 胡安至今都没见过他的脸。 ——什么样的人会把脸藏起来? 通缉犯?经常出现在报纸与电视上的大人物? 胡安本能地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通过废墟里的各处痕迹分析得出结论,这座城镇居民神智失常陷入幻觉, 然后自相残杀。 看起来像是一种毒气。 1915年德国人就用过毒气|弹,虽然胡安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座小城镇会遭受毒气攻击, 可是除此之外, 胡安真的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眼看城镇废墟里仅剩的食物快被吃完,警察终于来了。 不,似乎是军队。 胡安立刻躲进了教堂的废墟里,看着那些浑浑噩噩的城镇居民被强行拖走。 失去神智的人拼命挣扎, 大喊大叫,似乎认定了要留在这个地方, 就像巢穴被毁坏的鸟呆呆地站立在附近的树枝上不肯离去。 这景象是惨烈的, 更让胡安感到惊慌的是, 他们好像把这些幸存者当成了暴|徒,竟然用绳子捆了人塞进卡车,然后也没有填埋废墟的意思,在城镇里随便转了一圈就走了。 胡安:“……” 天开始下雨,他又冷又饿,身上只有一条从教堂告解室里找出来的破毯子。 意大利明明是一个阳光充足、气候温和的地方。 鬼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冷。 藏身的地方有一道斜长的缝隙,之前胡安就是透过这条裂缝窥看外面的动静,现在雨水不停地落进来,已经把地面全部浇湿,还出现了积水。 胡安冻得发抖,他咬咬牙,决定冒雨出去找个庇护所。 否则天黑了会更难挨。 *** 詹森坐在一栋破败的房屋窗口,这里距离胡安的藏身地点只有两条街,可以轻松看见这位倒霉失忆的调查员一举一动。 这个侦探游戏变得很古怪。 盖密尔每天都会从詹森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然后严肃地跟詹森商量“怎么恢复记忆”的事。 詹森:“……” 虽然他乔装人类的时候会编造谎话,有时是医生,有时是慷慨的绅士,也很愿意扮演侦探,但是现在仍然感觉很不对劲。 詹森想去找约翰谈谈。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第一天发现盖密尔装失忆的时候,他就丢下胡安去英国了。 结果约翰竟然不在那栋海边别墅里。 詹森想要通过“联系”寻找约翰,却发现一股熟悉的力量阻止了自己。 是的,因为本体深入交融的影响,盖密尔可以轻松地遮掩“联系”,让詹森没法找到约翰。 不过詹森还是发现了一封约翰留下来的信。 就藏在相框后面。 詹森拿起那张约翰跟妻子儿女的照片,就有一封信掉出来。 某位机智的侦探用几行字就解开了詹森心底的疑惑,同时也避免了惹怒邪神的不幸命运。 詹森看完信,心情复杂地回到了那座无名城镇。 盖密尔不止制造巧遇,他还拿了胡安身上的火车票邀请詹森与他乘坐火车旅游(发现火车票神秘丢失的胡安吓得脸色苍白),拿着血月异象的报纸问詹森想不想在月夜里去海上游玩。 看盖密尔越演越认真的样子,詹森都不敢打断他。 詹森很担心盖密尔兴致太高,要求自己沿着地球跑几圈、逃两年……让他来追,这要怎么办? 动静这么大,提丰不会偷看吗?如果提丰追上来嘲笑他们呢? 詹森头皮发麻。 现在只是在一座废墟般的城镇里玩侦探游戏与失忆戏码,已经很不错了。 *** 胡安走进邮局,他快速地搓着手掌,准备去二楼把窗帘扯下来做保暖的衣物。 这里他已经来过三次,所有抽屉与柜子都搜过了。 包括带锁的那些,也被胡安想办法砸开看过。 加上他的记忆天赋,胡安对这里非常熟悉,哪怕天已经黑了,邮局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仍然可以行动自如。 然后胡安就踢到了一个柜子,撞得脚痛。 他的表情凝固了。 这是第三次。 之前他还能解释说城镇里那些浑浑噩噩的居民来到房子里,挪动了东西的位置,可是现在人都被抓走了,哪里来的人? 所以还是詹森跟那个神秘的面具人?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胡安心情沉重地继续往前走,很快他就在窗台附近发现了一桶饼干。 密封的,很严实。 胡安往旁边的沙发垫子里摸索,又找到了一瓶朗姆酒。 打开抽屉,是一盒子弹,外加一把木仓。 “……” 虽然这些天他都是依靠在房子里翻找食物活下来的,但是眼前这栋建筑里不应该有这些补给。 特别是木仓,仿佛幕后之人洞悉了城镇的危机,知道胡安今天差点被那些不讲理的意大利人绑走,所以额外提供了武器。 很贴心。 贴心到毛骨悚然。 胡安后退一步,身体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想要大喊,让詹森跟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出来,可是这只能显出他的恐惧与狼狈。 他不是没有选择,他可以跑!城镇对外的道路没有封锁! 不管这里有什么秘密,跟他的过往有什么关系,他都不管了。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的罗盘,大不了丢掉! *** 凌晨时分,胡安鬼鬼祟祟地从二楼窗户爬出邮局。 “这位想要调查真相的先生似乎要放弃了,真可惜啊!”盖密尔轻声叹气。 詹森沉默,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毕竟……他不认识盖密尔,只是一个共同寻求真相的同伴。 但是詹森不小心“看到”盖密尔把一份线索藏在了邮局二楼的保险箱里,这个保险箱放在墙壁夹层里。 里面除了钱、证券之外,就是盖密尔精心准备的“线索”。 胡安可以通过线索逐步获得真相,这座城镇混乱的源头:沉睡在城镇外面某个废弃古堡里的一位新神。 ——只要有需求,同类也可以拖出来做游戏道具。 特别是这个新神栖身的地点,还可以继续观看邪|教徒故事,以及人类惊悚冒险小说里的吸血怪物。 因为担心胡安靠近不了新神巢穴,詹森还去汉斯那里逛了一圈,拿来了一把木仓跟一盒刻着符文的子弹。 不管是盖密尔放线索还是詹森放食物武器,都是“背着对方”做的,他们还要维持明面上失忆的设定呢。 现在胡安跑了。 不玩了。 这个城镇不是孤岛,胡安也不像辛蒂那样别无选择。 詹森在制造幻象拦住胡安跟放任胡安离开的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两秒,决定算了,放过可怜又不幸的调查员。 至于保险箱里的线索情报与他放在抽屉里的武器,就当做一个捕捉新调查员的夹子吧,也许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也许很多年后才有人挖掘废墟发现这个东西。 “我们也该走了。” “去别处寻找珍贵的记忆吗?” “……” 詹森默默地翻出一本书,他怀疑自己要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里找句子来回答盖密尔这些浮夸的发言。 对了,这本书也是约翰侦探的建议。 *** 胡安把金色罗盘扔在抽屉里,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怎么都没法离开。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扔太随便,而且会被人捡走。 胡安在废墟里找了一个木盒子,把罗盘放进去,离开城镇时埋在了一棵大树 离开时,胡安走一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最后心一横,飞快地跑了。 看着太阳缓缓升起,胡安把那座噩梦一般的遗忘之城抛到了后面,露出了笑容。 他伸了伸手臂,忽然浑身僵硬。 手指颤抖着摸向口袋,拽出了一根带着金链子的罗盘。 “啊——” 胡安的惨叫声回荡在旷野里。 詹森眼睛都没眨,反正这只是一个开始。 罗盘会坚持不懈地回到胡安身边的,现在的胡安有多恐惧,十几天后胡安就有多么狂喜。 “要打赌吗?”詹森侧头问。 十九世纪的英国绅士喜欢去俱乐部打牌、赌赛马、赌一切可以值得消遣的东西。 詹森没有这种习惯,但是在话语里也会带上这种风气。 上次他跟盖密尔打赌是在伦敦剧院,哦不,是伦敦法院观看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 “赌什么?” “他不看到遗迹,就不会恢复记忆。” 盖密尔眯起眼睛,发现这个必输。 不过怎样输也是一种游戏。 “好,赌输的人要说出一个秘密。” “秘密?”詹森很疑惑。 *** 十几天后,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的胡安抵达了他在笔记本里写的原定目的地,庞贝古城。 他一路担惊受怕,可是并没有人跟踪他,也没有他意料中的追杀者。 胡安跋涉到遗迹旁边,太阳刚刚升起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这处尘封已久的古老废墟上。 胡安突然僵硬,他的神情从迷茫慢慢变成恍惚、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个惊恐的表情上。 “不!我的罗盘!” 邪神给他的报酬!被他丢了! 瞬间恢复全部记忆的胡安抓起背包拼命翻找。 包里没有,口袋里没有,他上上次想办法丢掉罗盘是什么时候?他不会害死了人吧?罗盘落在别人手里,是会出事的! “呼。” 终于找到罗盘的胡安喜极而泣。 站在远处的詹森:“……” 虽然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很神奇。 胡安的“亮度”瞬间提升,失忆症状一秒痊愈,果然不需要提供任何帮助。 “你赢了,想知道那个秘密吗?”盖密尔笑着问。 詹森警觉地说:“我不想知道。” 盖密尔坚持:“不行,一位慷慨有信誉的绅士,是必须遵守赌约的。” 詹森:“……” 这个伪装人类的游戏应该停止了。 盖密尔语气苦恼地说:“我刚刚恢复了一点记忆,想要跟你分享。” 说着不等詹森反应过来,一团灰色的光球就被盖密尔塞进了詹森身体里。 詹森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年轻约翰被海水卷上了一个奇特的岛屿。 一些人类深深地陷在沙地里,身体乌黑,肢体扭曲。 约翰挣扎着爬起来,有几个物品从他身上掉出来,约翰很快就昏迷了。 物品堆里飘起了一张照片。 詹森记得这张照片,他的眼皮一跳,果然下一秒他看到照片上的神秘力量被激发,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自己去找康纳尔牧师的景象。 伴随着不可名状的怪声,记忆的主人一直玩到照片失去力量。 詹森:“……” 他想立刻离开,去一个盖密尔找不到的地方! 第119章 神秘电台 1959年12月, 血月事件后续产生的气候异常也慢慢消失了。 灾难结束,可是它留下的影响还在暗处持续发酵。 首先是某些国家的政府,他们开始交流一些隐秘的消息, 在第二年的财政计划里增添了几个秘密款项,以及紧急调动某些设施, 征用某个基地等等。 虽然他们做得很隐秘, 但是动作太大。 哪怕是不了解内情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些异常现象,包括但不限于被奇怪的政府人员找上门做笔录、吹牛看到外星人的邻居被警察带走调查、荒废多年的矿洞忽然被封锁、沉迷巫术与神秘符号学的人家里收藏的书籍与日记本被强行拿走…… 由于这个时代的人只能使用长途电话、电报,以及无线电进行联络,所以他们不知道, 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在他们身边, 也不止发生在一个国家。 很多人甚至觉得那些吹牛的、笃信巫术的邻居犯罪了。 比如说在城市混乱与暴|动里偷窃或者抢劫了店铺, 在家里的地窖或者野外办了黑弥撒…… 这些都没有一个全新的军|事禁区出现在荒野里让人感兴趣, 特别在美国, 一些徒步旅行爱好者扛着背包,拿起自制的无线电台, 住在野外的小屋里,对着电台激情描述他们的设想。 他们吸引了不少听众, 还有守着频道与时间等待的死忠。 “这里是内达华州, 大概从一年前开始,这里的防卫变得更加森严了。 “一直说这里有外星人,我现在敢肯定,美国人真的发现了外星生命。 “不不, 我的意思是,外星人已经对地球发动了一场袭击……没错, 就是上个月发生的那些暴|动, 不要听经济学家与天文学家的那些话,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在欺骗我们!外星人的飞船是隐形的,它们发射了一种武器,它会让你头晕头痛,甚至短暂的失忆! “想想看,你,或者你的家人朋友,是不是都有这种症状?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死亡通知单,为什么我的邻居死了?为什么我的朋友死了?警察告诉我,他们参加了暴|动或者异教徒游行!太荒唐了,我们要看尸体,结果尸体也没有!这正常吗?” 这当然不正常。 电台的听众越来越多。 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甚至是政府官员、教授、记者。 以他们的阅历与学识,本来不应该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可是血月异象真的太奇怪了。 科学无法解释,事后发生的种种异状又都在表明,可能某些政府人士是知道的。 当他们用自己的人际关系与信息渠道没法打探到真相,或者被无情冰冷的拒绝时,疑惑就像埋在心里的一颗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特别是电视媒体与新闻报道都不肯碰触这个禁忌,只是刊登一些空泛的文章,零星几个例外的,也只是报道了个开头,就没有后续了。这不仅没法|解开疑惑,还让人更加暴躁。 很快,这些秘密电台也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 毫无疑问他们也被抓走了,或者受到了严重警告。 人们只能徒劳地转动按钮,调整着频率,期望发现一个幸存的电台。 然后…… 有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电台。 它甚至不能称作电台,因为大多数时间是没有声音的,偶尔可以听到海浪声。 还有人说听见了亡灵的哭泣、炮击声、还有狂风骇浪的恐怖音效。 “海上的幽灵电台”这个称呼迅速在无线电爱好者的圈子里传开。 越来越多的人在搜索、等候这个电台,想试试自己可以听到什么声音。 这是幽灵电台的诡异传说。 每个人都觉得,这个电台很快就会消失,然而,它一直存在…… *** 南太平洋,漂流的塞布尔岛。 不,也许应该给它改个名字。 智慧神的岩石宫殿、海神盖密尔捡来的新居…… 就根据外表特征叫它流沙岛吧。 ——在远离人类航线的海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岛屿,流沙岛又被迷雾环绕着。 以人类目前的科技与卫星技术,没法窥看它的踪迹,也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天气晴朗的时候,岛上的灯塔偶尔会暴|露在迷雾之外,虽然它不再亮起火光,但是谁也想不到,其中一座灯塔里发生了意外。 “这是什么?” 詹森无意间看到了灯塔顶端的某样东西,很眼熟。 邪神很快就从记忆里找到了它的存在。 “汉斯他们给的……无线电?” 据说经过特殊改造,录入了灰蝶的声音,当时是用来在北极寻找灰蝶下落的。 因为北极事件的结果是掉进时间裂缝,所以这个东西没能来得及还给汉斯。 作为流沙岛上不多的人类建筑,詹森偶尔也会来看一看。 这座灯塔是辛蒂与她的祖母曾经的庇护所,詹森上次来的时候收起了辛蒂没有使用的“物资”——后来就在无名小城里给胡安用上了。 至于这台无线电装置,詹森把它拿出来,是想起了在北极的时候汉斯团队的人使用了“耳罩”一样的东西,通过杂志的辨认,确定这玩意好像是辛蒂说的“耳机”。 不过结构有点奇怪,最终詹森决定还是用帽子来支付报酬。 这台改造的无线电被詹森遗忘在了灯塔里。 现在詹森发现这东西竟然在运作。 “奇怪。” 詹森拿起这个笨重的东西,没看明白。 人类的东西应该是通电的,灯塔里没有,这玩意是怎么回事?究竟受了什么影响? 可能是塞布尔岛……哦不,流沙岛的天然音乐扩散效果,也许还要加上岛屿外围的迷雾,血月异象产生的连锁反应…… “它在播放死亡岛的歌声。” 盖密尔忽然出现在灯塔外面,低头倾听。 詹森面无表情地说:“请问今天我们是什么关系?是陌生人?旅行路上遇到的同伴?还是两个抛弃了过去,正在追寻爱情的人类?” 盖密尔:“……” 盖密尔压住詹森的手臂,抱起人从灯塔上跳进海里。 无线电装置继续被遗忘在了灯塔里。 乌云重新了遮蔽太阳,迷雾升起,灯塔消失在雾气中,往外传播的声音停止了。 *** 美国,某个秘密基地。 一个满脸疤痕的男人站在桌子前。 他曾经是鹦鹉螺号核|潜艇上的一员,也出现在塞布尔岛外的军舰上。 经历了两次灾难,他的外表更加狰狞,眼神也更阴鸷冰冷,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咆哮着撕咬生肉的野兽,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桌子对面坐着一位老人,他曾经是穿越北极的潜艇行动任务里的首席科学家,事后经过了一年多的救治,理智与意识才逐渐恢复。 现在他们是那次行动唯二的幸存者了。 去年没有丧命的潜艇人员,今年全部死在了血月异象里。 死因各种各样,有的是发狂,有的被自己放的火烧死了,还有一个人甚至被邪|教徒绑走献祭了。 这些资料铺在桌子上,铺在老人眼前。 老科学家满脸悲痛。 “这是一场战争!” 疤痕男人恶狠狠地说,“战争说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出敌人,再杀死他们就能获得胜利!清洗污点恢复荣誉的唯一办法就是战胜敌人!” “它们不是人,甚至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存在。”老人抬起头,毫不客气地问,“史丹尼上校,我听说你组建的那个秘密部门,在三个多月前的英国轮船迷航事件里全部死亡,还造成了两艘舰船的严重损失。如果不是血月异象你被紧急召回的话,我猜测现在你已经上了军事法庭。” “砰。” 桌子被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很久之后,那个阴鸷的声音才响起: “莫尔先生,所以你不愿意帮助我们?你想要背叛国家,背叛全人类吗?” “我听说你们打算使用核|武器。”老人答非所问。 疤痕史丹尼盯着他看了一分钟,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你说呢?” 老人莫尔冷淡地回答:“你们没有做到,因为火箭发射需要计算轨迹,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血月异象已经消失了。” 疤痕史丹尼的额头暴起了两条青筋,他隔着桌子一把拎起了老人的衣领,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只要我点头,你的资料上立刻就会被盖上‘已死亡’的印章。我知道你有很多学生,你很有身份,还有很多朋友为政府跟军队工作,可是你已经发疯了两年,在疗养院里被看管了两年,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是个过去的符号了。” 这时房门被急促地敲响。 “上校,幽灵电台收到了新的声音。” “等等!” 疤痕史丹尼看着老人挣扎的动作,放开了手,居高临下地说满意地说:“我想莫尔先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完他大步离开,房门打开,又被重重地关上。 老人跌坐在椅子里。 隔着门,对话声音模糊地传进来。 “……有人在说话,没法分辨内容……后来响起的声音制造了一场混乱,聆听电台的七个人里出现了幻觉,他们说看见了海妖……” “见鬼,再说一遍?” “那个声音很美,很动听,但是让人产生幻觉,到现在为止没人能清醒地复述内容。” “废物!我不是说了,幽灵电台播放的声音很像我们在塞布尔岛外围收录到的怪音吗?找到它的来源,我们就能找到失踪的死亡岛,找到那些怪物!” 第120章 闭门羹 虚无梦境。 在阿努比斯的领域,金字塔与神庙依旧耸立着,那条横贯梦境的星河的光亮最近异常夺目,邪神们怀疑这是托纳提乌的光焰残余痕迹,消化不掉可不是只能这么闪烁吗? 经历了血月之战,大家都知道这条星河不是梦境的无用装饰,极有可能是阿努比斯的化身。 跟夜空星河对应的还有神庙前面的尼罗河。 河水漆黑无光,看不到底。 这一上一下两条“河”都在缓缓流动,究竟哪个是阿努比斯,大概只有提丰知道。 “都安静,你们要做什么?” 提丰伸直脖子,气焰(真的在燃烧)嚣张地环顾四周。 其实那些跑来确认情况的邪神主要想问两件事。 一是烈日神托纳提乌的情况,二是阿努比斯的故乡在哪里? 关心托纳提乌的伤势,是为了确认有多长时间的安睡日子可以过,至于第二点,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大部分邪神都对“外来者”怀有恶意。 虽然地球这个大溶洞里面富含能量的水滴无穷无尽,只要找好位置躺在那里就能增加实力,但是自己家就是自己家,听说有不明的外来者在这里混吃混喝,就会异常反感。 这不是地球一个地方的特性,宇宙里的每个“绿洲”都是这样。 阿努比斯无声无息地藏了这么多年,还对自己进行了完美伪装,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 现在,该来的还是来了。 “如果没有阿努比斯,你们此刻正在被烈日神吞食。”提丰愤怒地说。 提丰的话对新神很有威慑力,古神们就不怎么买账了。 祂们心中还有一丝被欺骗的不满。 “阿努比斯,你就这样躲藏在提丰身后吗?” 金字塔梦境里的河流毫无动静。 提丰高高地昂起头颅,侧面的几颗头低下来,鬼鬼祟祟地凑到自己那些表情难看的盟友身边。 “芬里尔,阿努比斯对我们、对这颗星球都没有恶意,祂只是偶尔发现了地球。” “贝希摩斯,我说过阿努比斯是有秘密的……这秘密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战胜托纳提乌,我没说谎,呃,可能秘密大了一点。” 提丰一边拉拢不高兴的盟友,一边对着其他邪神叫嚷。 “阿努比斯打跑了托纳提乌,如果祂真的有恶意,当初来到地球就可以吞噬很多同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今天你们想要赶祂离开,也得问问自己的能力够不够。” 确实,有一个提丰挡在这里,那么三分之一古神的立场都会有问题。 真要打起来…… “对了,我这边还有盖密尔。”提丰挺起胸膛,恐吓众神。 又增加了一个筹码,古神们开始迟疑。 因为盖密尔刚帮提丰打完托纳提乌。 虽然盖密尔一向不喜欢跟同类打交道,但是最近盖密尔一反常态,连本体都出来活动了,这立场很难说。 邪神们还是不乐意离开巢穴的,因为当初躺下去的姿势是最佳状态,只要稍微挪动一下,记身体“表层”尚且凝固的溶洞水滴就会流失,换算一下就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累积的力量损失,所以祂们选择在梦境里找上门。 提丰这样蛮横,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换成现实之中,提丰根本不会多话,直接送阿努比斯离开, 先跑再说,没说以后不回来! 哎嘿,找麻烦的同类,有本事永远守在埃及,守在阿努比斯巢穴门口啊! 那也不怕,提丰掌握着这颗星球的详细地图,不就是重新给阿努比斯找一个巢穴吗?没问题,很简单。 等这个巢穴被发现了,还可以再跑!邪神们会放弃睡觉,坚持不懈地搜寻外来者吗? 肯定不会。 提丰得意洋洋地想,所以这件事祂从一开始就赢了。 不过盟友还是要哄的,该道歉的道歉,该讨好的讨好。 还有需要拉拢的…… 提丰再次想到了盖密尔,祂已经分出了一个化身去寻找盖密尔,以协助修复岩石宫殿为条件,拉拢詹森与盖密尔站在自己这边,争取把自己胡编的话变成事实。 流沙岛的位置对人类来说是个巨大的谜团。 哪怕美国运用了各种方法,又把消息告知其他国家,空口许诺,卖出根本不存在的“科技”,把神秘事件形容成史前文明与外星人的缘故,拉起了一支当今世界上科技力量最强的团队,仍然没法根据那个幽灵电台追踪到死亡岛的位置。 但是对邪神来说,这件事很容易,听声音就能找到。 今天的岩石宫殿也在演奏死亡乐章。 有点走音,还断断续续,但这不影响寻找。 提丰很快就抵达了流沙岛外围海域,然后祂发现了一个“领域”,像结界一样笼罩在海岛下方。 “……” 提丰眨眨眼睛,这个东西祂太熟悉了。 每次跟盟友深入交流,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就会设置这么一个结界。 ——盖密尔还说不想在岩石宫殿跟詹森“试试”?结果呢? 被拦在门外的提丰气笑了。 岩石宫殿快塌了不能用,就躲在岛屿下方的海底进行游戏吗? “盖密尔?快醒醒!” 咆哮声震得岛屿四周的庞大流沙都在颤抖。 乐章走音得更加厉害。 守在无线电台旁边、分散在全球各处的人精神亢奋地记录下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变化。 两条藤蔓松弛着平铺在海床上。 这里水深大约有数千米,恰好是一处鲸落。 这条不知名的鲸类尸骸只剩下一根根灰白色的肋骨与少许残肉,原本有许多深海软体动物与鱼类聚集其中,现在能跑的全部跑了,剩下那些行动缓慢的已经变成了细小的黑色沙粒。 海水不停地震荡,结晶状的冰花在水中四散飘落,曼妙华美。 不断有鱼虾、鱿鱼等生物被冰花“沾”住,瞬间冻结。 于是海水里又多出了一批透明琥珀,它们还保持着生前的姿态,连身体的颜色都没有多少变化。 冰花缓缓下落,在互相碰撞之后,形成了更大记30340;冰晶。 海床铺了一层厚厚的冰晶,把鲸类骸骨也冻住了,俨然是个临时的睡床。 睡床中间有一团很难辨别的物体。 通体黑红色,那层红似乎是深藏其中的火焰透出的光亮。 这就是海水震荡的源头。 无形的波动让脆弱的冰晶纷纷碎裂,这张“睡床”也在崩塌、冻结、粉碎、重新冻结的循环里反复折腾着。 鱼骨尸骸看起来维持着原状,其实早就跟岩石、鱼虾冰晶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了。 这具森森白骨还越变越大,两侧“肋骨”不断伸长,是一张很懂事会自动调整位置、增大面积的完美睡床。 肋骨缝隙里悄悄钻出了两条细长的藤蔓,就像床太热,主人忍不住伸出来的脚。 它们确实是出来透气的。 藤蔓的末梢卷曲得厉害,枝条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松弛地耷拉在海床上。 有了第一根,很快就有第二根。 这种偷跑的行为似乎被发现了,海水的震荡幅度忽然加剧,被结界罩住的这片水域里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从上到下都弥漫着古怪诡异的声响,像岩浆在汩汩翻腾,伴随着冰川移动开裂的尖锐之音。 耷拉的藤蔓细枝一瞬间全部缩了回去。 一根肋骨断了。 紧接着,原本圈住了“战场”的冰晶肋骨纷纷折断。 冻结的速度赶不上恢复,鲸骨睡床彻底坏了。 那个物体滚了出来。 藤蔓球的末端攀附在赤红色的怪异礁石上,像是一连串绽放的花朵。 细枝紧紧地缠绕着那些狰狞怪异的礁岩突起,怪礁又像是无数生物拼凑出来的化石骨骼,更显得怪诞诡异。 这是地狱的景象,也是毁灭的画卷,是世间任何一支画笔都无法临摹出来的混乱图案,即使有意志力高到可以窥视到这画卷一星半点的超凡人类,他们也无法描述这种恐怖,只能成为血与肉的祭品。 提丰拖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流沙岛。 祂趴在岛上,一个脑袋轻轻撞击地面,其他脑袋伸进海里,观看那道严实的屏障。 “这么激烈?”提丰自言自语。 结界虽然能遮挡邪神的视线,但是从里面透出的能量波动可以说明一切。 显然盖密尔正沉迷跟盟友深入交流。 提丰很清楚这种事的乐趣,三年五年不算多,十年二十年也有可能。 “难道我要在这里睡一觉?” 提丰发现自己怎么喊都没用之后,开始陷入沉思。 来都来了。 岩石宫殿这个地方,提丰也很想要。 “不行,我不能走。” 提丰下定决心,要跟盖密尔好好商量岩石宫殿的修复问题并且分配使用权。 梦境里围在阿努比斯领域前的邪神们终于离开了,提丰松了口气,很快又开始苦恼。 从智慧神托特的实验垃圾里诞生,差记点拆了岩石宫殿的那个新神躲到哪里去了呢? 本来找起来不算难,可是血月异象造成了邪神大规模苏醒,这颗星球到处有神秘事件发生,某个新神的踪迹隐藏在里面,变得很难追查。 关键时刻,盖密尔竟然没有去寻找! 说好的修补岩石宫殿呢?居然带着盟友原地睡觉! 提丰气得磨牙。 算了,祂等。 第121章 怪声 1960年, 高加索山北部。 连绵的群山之间,可以看到大片的高地草甸。 绿野苍茫,灰白色的石块凌乱地分布在山坡上, 很难分辨它们是牧民的羊群还是岩石。 山峰较高的背风处有明显的积雪,狂风吹起了薄薄的冰雾,用手一接就迅速在指尖融化, 只留下一点寒凉的水滴。 胡安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把衣服的领子拉得更高一点。 “快点,都快一点。”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 胡安低下头, 快步走到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俄罗斯人身边。 这个人五十多岁, 皮肤粗糙,体格高大,满脸不忿,强行忍着怒火。 他回头看到胡安, 低声说:“对不起, 胡安, 我也没想到……” “捷列金先生, 这不怪您。” 胡安摇头, 他怀疑自己的运气像泥浆一样黑烂。 看看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吧! 获得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加入马拉博士的团队,挖掘昔日的海盗首都罗亚尔港,然后被迫进行了一场穿越时空的逃生之旅。 辞职离开牙买加,心情低落, 决定去亚平宁半岛游览庞贝古城遗迹……竟然那么倒霉, 半路休息的那座城镇遭到了邪神力量的影响, 失去记忆整整半个月, 跟空气斗智斗勇, 闹笑话不说,也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 在使用罗盘亲眼观看了罗马庞贝城的辉煌之后,散心之旅结束,胡安回到了现实也必须面对一个现实而残酷的问题。 他的积蓄花完了,需要找工作。 原本这不是难事,作为一个优秀的测绘师,一个野外生存专家,胡安每年都能收到几份诚意满满的工作邀请,除了科考团队,一些私人出资的冒险探宝团队开出的报酬也很丰厚。 不过,探宝冒险团队经常会牵涉到盗窃文物与破坏遗迹的争议之中,看到这种邀请胡安都会拒绝。 胡安的品德没那么高尚,他这样选择只是出于一个很质朴的理由:怕死。 寻宝猎人自相残杀是新闻吗?不是,小说、电影里这个桥段都快用烂了。 别说珍贵的文物、稀有的宝藏了,就算是一箱金子,都有可能发生火拼事件。 特别是那些私人出资的冒险团队,经常要偷渡、要深入密林找寻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朵罕见的花,有时候是信奉异教的土著部落,据说,据说可以延长寿命,但基本上都是糊弄富豪权贵的鬼话。 等接触过神秘之后,胡安懂了,那可能不是鬼话,而是邪神或者邪神眷属留下的力量。 这让胡安更坚定地把这类邀请信函扔进垃圾桶。 报酬丰厚的工作不能沾,那么正规的科考团队呢? 胡安也不敢去。 他跟同行保持联系,知道在短短的半年内,已经有七八个科考团队出事了。 这些团队都有一个共同特征,由某国政府出资,去探索某处自然奇观或神庙遗迹。 胡安不是那些懵懂无知的普通人,联系去年的血月异象,他立刻想到了原因:各国政府在试图寻找神秘、铲除或者利用这股力量。 但人类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汉斯在梦境里说过,这种恐惧不会随着知识的增加消除,而是会发现一个更加广博更难以想象的世界,人类的贪婪没法化作小船承载人类前进,只会被无尽的黑暗之海彻底吞噬。 人类的文明在蒙昧里摸索了数千年,这还不够,还需要上万年甚至是十几万年来慢慢发展。 就像躺在地层里那些雄霸一方的庞大生物一样,要让族群在地球上活得够久,要进化、要演变……直到人类的躯体与意志能够勉强承受这种力量为止。 现在肯定不行,只是送死。 所以胡安找了很久,最终通过关系跟介绍人,给一位很有名望的考古学家做助手。 这位捷列金先生是俄罗斯人,在法国一所大学里面做教授。 教学生总不会遇到危险了吧! 结果胡安抵达的第二个星期,意外就发生了。 一群人闯进了捷列金的房子,杀死了想要叫嚷的女仆,强行绑走了他们。 他们被蒙上眼睛,塞进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麻醉气体让他们失去了意识,等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在一艘国际货轮上了,还被分开关押。 货轮穿过了黑海、经运河进入里海,最后抵达西亚。 现在,他们刚下直升飞机,就被全副武装的士兵驱赶着到了山坡上的一处帐篷。 帐篷很大,里面空荡荡的。 一个看起来很冷酷的东欧人走过来,负责押送他们来这里的士兵纷纷敬礼,这个东欧人一口俄语,胡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忽然,一支木仓抵着胡安的额头。 捷列金教授急忙扑过来,大声阻止。 胡安没有动。 这样的事情在两天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他们刚下船,还蒙着眼睛,胡安差点就被杀了。 事后捷列金告诉胡安,有人在质问为什么带了一个拉丁裔的人过来。 至于胡安能存活的理由也很简单,捷列金教授在被绑架的当天晚上就告诉了这些人,胡安是很优秀的野外测绘师。 如果没有这句话,胡安已经跟那位不幸的女仆一起,作为尸体躺在警局里了。 又一次死里逃生,胡安看着那个东欧人收起了武器。 很快帐篷里只剩下他跟捷列金教授。 “现在您应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事。”胡安低声问。 捷列金满脸疲惫,失落地说:“一个月前,我拒绝了一份来自祖国的工作,我知道这里面可能有危险,因为我的朋友跟学生在这里失踪了。我很抱歉,那不是简单的失踪……” 胡安选择打断他的话,直接地坦白:“我知道,您是一位神秘学者。” “你……” 捷列金教授一惊。 胡安无声地注视着他,作为助手,他当然看过捷列金教授家里的书架。 以前胡安不会在意,因为考古学家都喜欢钻研符号与古文字。不过捷列金教授不一样,他确实懂一些神秘学知识。 胡安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差点想要辞职,干瘪的钱包阻止了他。 现在看来,还不如辞职乞讨呢! 胡安暗暗叹气,然后隐晦地说:“我在牙买加遇到了一些事,不科学的事,所以我离开了马拉博士的团队……” 捷列金教授听懂了,脸上的表情更加苦涩,他压低声音说:“既然这样就很好解释了,这里是格鲁吉亚的阿拉贝卡山,这座山上有很多洞穴,基本上每一个洞穴牧民都知道位置。可是去年山体上忽然多出了一个洞,居住在远处城镇里的人夜里听到了怪声,非常恐怖,就像一个巨人在打鼾。” “然后呢?” “一开始有羊失踪,后来是牧民。” 胡安忍不住说:“邪神不吃人,可能是邪神眷属。” 捷列金教授胡乱地点头,发愁地说:“没人找到尸体,最初猜测失踪者可能失足掉进某个洞穴受困,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反而发现了怪声来自那个新出现的洞穴,我的朋友也是一个神秘学者,他给我发的最后一封电报,说洞穴深处有‘东西’,洞穴内部很复杂,还有岔道。” 胡安懂了。 就像太空竟备赛那样,两个超级大国在各个领域展开角逐,你投入一分力量,我就要上三分。 美国人搞出了一个秘密部门,苏联人也要搞秘密机构。 这时候不管是外星人还是传说里的怪物,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抢在敌人前面抓住活体,然后拖回去研究。 这导致了格鲁吉亚境内发现的神秘洞穴很受重视。 ——可能已经派遣了好几拨人下去查探,结果都没找到路,或者干脆没能回来。 胡安头痛。 他想洗掉身上的倒霉运气。 *** 帐篷里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胡安的影子照在帐篷布上,又映着营地里面巡逻的士兵跟沉重的武器支架,就像被一群魔影包围。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胡安忽然问。 他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噪音,是隔壁帐篷传来的。 捷列金认真听了几秒:“好像是幽灵电台。” “什么?” 胡安不是无线电爱好者,又刻意远离神秘,所以他不知道这个电台。 “是一个去年血月事件后出现的神秘电台,有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有人可以,有些声音还会让人产生幻觉。”捷列金教授站起来,小心翼翼揭开帐篷,守在门口的士兵喝令他回去。 趁着这个机会,胡安已经找到了声音源头,是远处的一辆拖车。 拖车外面涂着迷彩色,外面还竖着高高的天线,前方有一个喇叭。 “这是什么?” 胡安满脸疑惑。 随后他感到地面有轻微的震颤。 捷列金的脸色都白了。 “嗡——” 拖车对面的山上忽然出现了怪声,像是沉闷的滚雷。 胡安急忙闭上眼睛,又伸手按住捷列金教授。 虽然是夜晚,胡安也不想稀里糊涂地丢掉性命。 捷列金教授不停地发抖。 胡安诧异地看着他。 捷列金苦笑:“我是一个没接触过神秘力量的神秘学者。” 胡安:“……” 第122章 音乐盒 又是一声长长的闷吼。 这次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胡安站立不稳,拽着帐篷布摔倒在地。 “他们疯了,真的疯了。”捷列金教授脸色苍白地说。 胡安很赞成这个说法, 可惜他们身处危险之中,评价对错也不能拯救自己的生命。 胡安推了一把捷列金,示意他去找外面的士兵:“快去问这是做什么, 如果可能的话赶紧阻止他们。” 捷列金教授马上醒悟过来, 急忙点头。 士兵很不耐烦,举起了武器, 捷列金教授被迫后退, 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拼命比划。 两分钟后,他黑着脸回来了。 “疯子……” 捷列金气得骂了好几句俄语,胡安一个都没听懂, 不过看捷列金的表情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捷列金喘着粗气恢复了冷静, 开始复述打探来的情况。 士兵给出的只有两句简单的喝骂, 似乎不用这个扩音器的话, 就会强行押着捷列金与胡安进洞穴探查。 “他们觉得洞穴里的只是一个怪兽……不不, 他们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只吃人的猛虎,弄出来杀死就完了。”捷列金教授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们还觉得这样是体恤我们探险者的生命呢!” 胡安额头青筋直跳,他深吸了口气,然后问:“没有接触过神秘的普通人会这样想, 也不奇怪, 但这不是你们国家的秘密机构吗?成立应该有半年了吧, 难道一起神秘事件都没遇到, 为什么会这样粗暴地解决问题?” 捷列金教授张了张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胡安忽然懂了。 没错,冰天雪地里成长的俄罗斯民族就是这个脾气。 “其实他们没用火炮轰炸山体,已经很让我惊讶了。”捷列金苦笑。 “不会的,美国人可能已经抓到了一个或者几个邪神眷属,所以苏联人也要活的,炸山只能得到尸体。” 胡安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清醒,看事情特别明白。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胡安跟捷列金两人趴伏在地面上,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吼声。 帐篷外的士兵似乎看到了他们的影子,以为他们胆小畏缩,哄笑着骂了几句。 “你觉得藏在山洞里的是邪神,还是邪神眷属?”捷列金声音颤抖地问。 胡安心想他觉得有什么用?又改变不了事实! “当然希望是邪神眷属,还是那种邪神沉睡,眷属无处可去的那种流浪异变生物。”胡安摸索着口袋,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连一支钢笔一个手电筒都没有。按理说他们应该想办法逃出营地,可是夜间走山路本来就危险,而且什么物资都没有。 不过往好处想,这附近肯定没有狼。 野兽都被怪声吓跑了。 胡安扶住捷列金的肩膀,低声问:“教授想要救这里的人吗?” 捷列金直接回答:“这时候还是考虑自己的命吧!” 胡安松了口气,他怕捷列金教授说一些爱国之类的话,这个道理没错,但是道理在很多时候都不管用。胡安又跟捷列金不一样,这片山区没有他的朋友,也没有他的亲人,胡安担心的也仅仅是洞穴里的东西跑出来危害远处城镇。 地面再次震动,咆哮声更大。 胡安出神地盯着那个播放着噪音的车载无线电台,心里纳闷,这个所谓的幽灵电台到底在播放什么? 是挑衅示威的声音吗? 捷列金教授说这个电台有专门的频率,还很有规律,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很容易等到。 可是每个试图录下声音的人都会失败,得到的只有一堆电流杂音。 所以苏联人现在是利用了幽灵电台的声音……难怪会选择半夜里“挑衅”那个洞穴怪物,因为这个播放时间是不固定的,只能等待。 那么同一时间,地球上肯定还有很多人在听这个幽灵电台,他们在做什么呢? 是像捷列金那样的神秘爱好者,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进行记录,还是像这片营地里的苏联人那样,认为发现了幽灵电台的妙用,发挥着这个奇怪电波的最大作用……挑衅神秘。 胡安想到这里,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发冷。 *** “史丹尼上校,有用了!这个电台真的有用!”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废弃矿坑里爬出了一个怪物。 它看起来像是猩猩,有两个脑袋,皮毛溃烂,体表布满了一块块坚硬的矿石。 怪物怒吼着砸开堵在矿洞入口的装甲车,也拍拦了竖着天线的无线电台。 坚硬的车身深深地凹下去一块,很快就有坦克朝着怪物发起攻击。 怪物被炮火打得不停地惨叫,同时试图向远处山区逃窜。 疤痕男人手持望远镜,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容。 “莫尔先生,这就是杀了黑杉镇几十人的所谓神灵,还有异教徒供奉它,其实只是一只猩猩。” “没错,是猩猩。” 老人毫不犹豫地说,“把尸体送到基地解剖,也只会得出这个结论,就像我们当初在北极发现的异变生物,外表看起来皮毯,凶残嗜血,毫无理智……把尸体碎片拼起来检测,只是一些海洋生物,还有那十几只差点弄沉了舰船的巨鸟,其实只是海鸟。它们跟鹦鹉螺号潜艇上的我们一样,只是一群倒霉蛋,不是敌人。” 疤痕史丹尼慢慢扭过头,像看死狗一样盯着老人。 老人的助手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他感觉史丹尼是一头嗜血的野兽,随时都会把人撕成碎片。 老人却表现得很迟钝,仿佛感觉不到这种可怕的杀气,继续说着刺激挑衅的话。 “你说不害怕敌人,其实你心里很怕,因为你并不愚蠢,当你发现怎么都无法定位幽灵电台位置的时候,就很清楚人类的科技与武器是不可能对付它们的……” 后面的话没办法说出来了,因为史丹尼冲上去一把揪住了老人的衣领。 “咳咳。” 老人挣扎出一点空隙,立刻又刺了史丹尼一“刀”:“你利用幽灵电台引诱怪物,却又不肯离战场太近,为什么?是不相信火力吗?不,你在期望出现一个真正的、能跟死亡岛恶魔抗衡的新魔鬼,让这个愤怒的魔鬼冲向死亡岛,代替你寻找敌人。 ” 史丹尼脸上的怒火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缓缓松开手。 “莫尔先生,我承认,你的智慧总是高于别人。” 远处的猩猩怪物已经被重火力轰得身躯破碎,躺在地上抽搐。 踩扁的坦克、翻倒的装甲车,还有十几具士兵的尸体…… “戴上头盔,穿上防护服,拖走这个大家伙。”史丹尼拿起对讲机,冷酷地发布命令。 老人在助手的搀扶下喘息着,他的助手忍不住埋怨:“莫尔先生,你真的不应该冒犯上校先生。” “你不懂。”老人直直地看着他。 助手忽然感到一阵胆寒,因为莫尔先生的眼睛也有点诡异,颜色发红,跟史丹尼上校很像。 老人不再说话。 他从助手的反应里知道了一切。 老人沉默地想,他跟史丹尼一样……不,跟这只猩猩一样,都在逐渐的异变,逐渐失去理智。 老人还知道一件事,这些捕获到的怪物或者怪物的尸体残片,正在被用于人|体试验。 塞姆勒的异教徒死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多么荒唐啊,科学与巫术结合在一起,试图把人类变成力大无穷的怪物。 *** 詹森惊醒了。 蜷缩在海底的藤蔓瞬间铺展开来,冰晶碎裂。 “发生了什么事?”詹森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梦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歪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回到了现实中。 怪礁缓慢地“挽”起四散的藤蔓,重新披覆在自己身上。 “刚才有几个邪神跑到了我们梦境之外,祂们吵得太厉害了,我就干脆醒了……我一直护着你,所以你没听见动静。” 盖密尔的声音慵懒、迟缓。 詹森先是被这个声音魅惑得微微停滞,随后几根藤蔓猛然抬起。 “什么?!” 怎么会有邪神找上门闹事? 盖密尔懒洋洋地说:“据说祂们在家里听到了岩石宫殿的音乐声,懒得理睬,可是音乐走调得太厉害,问我什么时候去修。” “啊?” 藤蔓球迷惑得快要打结了。 他跟盖密尔在周游世界吗?他们不是在岛屿下方的海底吗?岛没有漂啊! 不对,有很多邪神沉睡在陆地上,就算岛屿在漂也不可能漂到祂们家门口! 詹森决定起床。 “不用急,让祂们去找提丰了。”怪礁再次拉住藤蔓,拖拖缠缠。 詹森觉得自己更糊涂了,脱口而出:“这跟提丰有什么关系?” “哦,听说岩石宫殿的走调音乐声里,还伴随着提丰的呼噜声。” “什么?” 詹森立刻意识到提丰可能就在自己头顶。 在流沙岛上。 他也立刻想到了这个全球播放的音乐加呼噜声是怎么回事。 “是汉斯给的那个东西,好像叫无线电。” 詹森使劲拽自己的藤蔓,像是跟怪礁拔河,他惊恐地问:“我们的声音,是不是也被传出去了?” “不会,我张开了领域,声音传不出去的。”盖密尔留恋着藤蔓花盘的柔软。 但是詹森没有从前那么好骗了。 “我们就在流沙岛下方!封闭的领域本身就是一个突兀的存在,流沙演奏的声音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不行,我要出去!我们必须出去!” 第123章 疑问 作为一个新神, 詹森不想出名。 古神们威名赫赫,仇敌众多,脾气也很糟糕。 对于弱小的同类, 古神未必想理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就放过去了。 如果出了名, 就不会再有这种蒙混逃跑的待遇。 什么?遇到危险可以喊盖密尔? 那不跟提丰一样了?詹森是做不出来的。 ——邪神就不要面子吗? 提丰是古神, 同类不会去怀疑提丰的力量与威名,这就是活得久的好处,詹森可没有这样的优势。 结果无线电台“迫使”詹森出名。 这跟给约翰·多伊的那颗珍珠还不一样,珍珠是藏在盒子里面的,不是佩戴在身上还去周游世界到处展示。 而一个人类, 就算能力再强,一生能遇到多少神秘事件呢?(詹森在1930年给的珍珠, 不可能考虑到人类未来的交通能力)这些神秘事件里, 又有多少涉及到一位苏醒的邪神呢? 概率很低不说, 那位邪神还有极大的可能是一位新神。 这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换句话说,当古柯罗、提丰这些古神无视自己或者把自己称呼为“盖密尔的盟友”时, 詹森完全不生气, 还很乐意。 现在麻烦了。 就连最不喜欢打听邪神盟约的同类, 可能都要挖着耳朵问一句, 盖密尔的盟友是谁啊?为什么缔结一个盟约要闹到所有同类都知道?难道要诞育一个强大无比的后裔,让地球上的所有同类做见证? 想到这里, 詹森更加努力地拽回被怪礁缠住的藤蔓, 向海面浮去。 “等等。” 盖密尔只能跟上去。 毕竟提丰还在外面。 盖密尔不想让詹森与提丰独处, 一秒钟都不行。 领域无声无息地破碎, 迷雾微散。 詹森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岛上酣然入睡的多头怪物提丰。 那呼噜声很有特色, 每次响起恰好都在走音的节拍上。 詹森:“……” 所以提丰没有说谎, 祂很会品鉴岩石宫殿演奏的乐章,睡着了都会。 只是詹森想不明白,提丰本体在千湖沙漠沉睡就算了,化身是出来办事的,怎么也找了个地方熟睡? 幸亏流沙岛的面积很大,否则根本塞不下这个邪神的化身。 詹森的目光落在提丰的尾巴上。 一条后腿跟尾巴陷在流沙里,简直像是往乐器里塞了两条木棍,难怪这乐章更难听了。 对提丰来说,这种流沙按摩可能还很舒服,可是对流沙里的沉船来说这障碍物是毁灭性的,直接地接触到了邪神化身,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于是这些残骸纷纷破碎,变成了更小的尘埃。 詹森心痛得闭上了眼睛,手指忍不住握成了拳。 如果詹森有一个像古神这样战斗力很强的化身,这时候肯定已经一拳上去了。 “砰!” 奇怪?想象出来的攻击怎么有声音? 詹森睁开眼,正好看见盖密尔的阴影化身飞掀展开的斗篷。 提丰被盖密尔一击砸进了海里。 “……盖密尔,你醒了?” 提丰打着哈欠,卷着海浪重新浮出水面。 祂那些头颅打哈欠的节奏并不一致,有的刚刚张嘴,有的已经舒服地结束了这个动作,大概是从左到右,依次递增的进度。 打完一个还嫌不够,又从右到左来了一遍。 詹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滑稽的动作吸引过去。 然后他眼前一黑,阴影罩住了他。 盖密尔又狠狠地踢了提丰一脚,再次把提丰送进了海底,后者竟然很久都没冒头。 詹森正在疑惑,盖密尔忽然想起了什么,阴影斗篷迅速没入海中。 詹森迟疑了一秒,默默走近海面倾听。 “……这个痕迹很有意思,你们喜欢温度变化?这些冰屑怎么形成的,我觉得芬尼尔肯定喜欢这个,我可以试试……别打了,盖密尔你又打我?你把我踢下来不就是让我看你们留下的痕迹吗……什么,不是?因为我弄坏了流沙里的人类船只,你是不是疯了?人类的船就在海上飘着,要多少有多少,我去拖十几艘还给你?” 海水一阵激荡,流沙混乱,乐章崩散。 詹森后退。 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在认识盖密尔之前,詹森是一个根本不在乎谁跟谁交|配的邪神,他对这些消息既不感兴趣,遇到了也不会多看一眼。 后来他不仅在盖密尔这里学到了“尴尬”等一系列情绪,现在这种情绪的变化还升级了?! 詹森一想到提丰会兴冲冲地去跟某位古神实践,完事了提丰还得意洋洋地告诉盟友,这就是盖密尔与詹森用的方法,新不新奇,有不有趣…… 以上这番对话至少会重复七八遍。 不仅包括地球上的同类,未来可能还会增加像阿努比斯这样来自地球以外的邪神。 你让地球之外的邪神怎么想,怎么评价? 詹森:“……” 什么都别说了,反正非常后悔。 后悔到詹森迅速下了一个决定,以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暴|露自己的真身,就让自己成为同类口中的“盖密尔盟友”吧,千万别带上名字。 等詹森从这个来自提丰的沉重打击里回过神,立刻想起了“无线电台”。 他找到了灯塔,抓起那个怪模怪样的人类造物,飞快地塞进了作为仓库的次元空间里。 于是全球的幽灵电台播送戛然而止。 詹森一动不动地站在灯塔里,像是一尊石雕。 突然一道庞大水柱冲天而起,提丰逃出了海底。 “再打岩石宫殿要坏了。” 提丰的阻止起到了作用,盖密尔停止追赶。 盖密尔质问:“除了你,谁会把岩石宫殿的乐章传遍全球?还用这个声音骚扰其他沉睡的同类?” “等等,这跟我没有关系!”提丰晃着脑袋,纳闷地说,“我确实很想喊你起来修这座岛,可是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现在躲避同类还来不及呢?前段时间祂们围住了阿努比斯,吵吵嚷嚷的,让人心烦。” “所以你在报复祂们?” “不对,我没做!”提丰喊冤。 盖密尔眯起眼睛,继续质问:“我还在梦境里听说,你对那些邪神说,我也是你的盟友,站在你跟阿努比斯那边?” “哈?我不是这么说的。”提丰飞快地摇晃脑袋,动作迅猛得使海上刮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 提丰一边摇头一边理直气壮地辩驳:“我们的气息都没有一点交融相似之处,长了眼睛的邪神都能看出来不是盟友,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谎话?我只是说,说你支持阿努比斯留在地球……等等,你听我说,阿努比斯伏击了烈日神托纳提乌,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是事实!托纳提乌没死,几千几万年之后说不定还会回来,难道你要驱赶阿努比斯吗?” 盖密尔反应冷漠。 什么多年以后?那时阿努比斯跟托纳提乌的实力还是不是现在这种差距都很难说。 邪神也没有什么并肩作战的情义、恩将仇报的羞耻,更不会看在这些东西的情面上选择立场,人类的道德与法则在邪神这里是不管用的。 其实盖密尔对阿努比斯在哪里没有任何想法,他只是不高兴提丰随便拿自己做筹码,威吓同类。 “为什么那么多邪神在巢穴里听到岩石宫殿的乐章,催促我起来修岛?不是你做的,难道是贝希摩斯或者你的某个盟友?”盖密尔冷笑。 提丰瞪着眼睛说:“这件事很奇怪,不过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 一个虚弱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两位古神的交锋。 提丰好奇地转过头。 盖密尔惊讶地望向灯塔,化身转换,变成人形落在詹森身后。 直觉告诉盖密尔,詹森似乎很惊讶,又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情绪很不稳定。 阴影贴着詹森的后背与脖颈缓缓延伸,盖密尔低声问: “怎么回事?” 詹森敏感地一缩,强行控制自己站在原地不动。 “是人类做的。”詹森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 盖密尔还没反应过来。 提丰已经惊讶地问出声:“岩石宫殿的乐章是人类在这颗星球上传播的?这怎么可能?我听说这声音是最近才出现的!” 人类就像虫子,虫子做到这种事? 虫子不是连一个简单的消息都无法传递到另一个虫巢里吗? “这是因为……某些接触过神秘的人类,改造了某件人类物品,又巧合地几次让这件物品沾染了邪神气息,最后意外地成为了传播媒介。” 詹森解释了一遍,虽然盖密尔与提丰没有听说过无线电台这种东西,但还是理解了这里面的意思。 毕竟被人类称为无线电波的东西,邪神们每天都能听见,并且听习惯了,早就把它们当做是风、是海浪、是微小且不值得注意的杂音。 “原来是这样。”提丰沉思。 盖密尔却有一个疑问,他看看提丰,选择了握住詹森的手,用残余的交融意识问:“所以事实是整个星球的人类都在使用差不多的工具,在无意间接收到了这座岛的声音,还发现了这个声音的异常之处,把它当做武器,运用在神秘事件的调查里……可是这件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詹森抬眼,神情复杂。 盖密尔:“……” “我感觉到的。” 詹森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反正很无力。 “无线电台是汉斯给我的,跟我产生了联系,我们去海底之前,可能有人收听了声音但是没做什么。结果在我睡觉的时候他们用这个东西去对付异变生物、对付邪神眷属,还给沉睡的古神新神播放……现在我感觉全世界到处都是‘联系’,还是亏欠我的那种。” 第124章 进洞 阿拉贝卡山。 漫天星幕, 夜色静谧。 胡安裹着一条毯子在帐篷里熟睡。 捷列金翻了个身,瞪视着自己这位助手,他想不通为什么胡安还能睡着。 冷风呼呼地吹着, 帐篷有点漏风,捷列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们被带到营地的第七天, 情况变得很糟。 ——不是指他们的待遇, 而是“任务的进展”。 这座营地里囤积了很多重火力,还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看得出这支队伍做好了跟“怪物”交战的准备,可惜引诱怪物主动离开洞穴的计划彻底陷入了僵局。幽灵电台已经七天没有出现了。 捷列金教授看到那些士兵深入山中,往洞穴里扔了烟雾弹, 可能还放了毒气,不过一点效果都没有。 阿拉贝卡山是一座石灰岩成分的山, 山体周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穴, 都是流水腐蚀形成的。 这些洞穴表面上看起来不相通, 结果烟雾弹一扔进去,小半个山头都往外冒烟。 这是因为地下水系的缘故, 人类无法通过的岩层缝隙, 烟雾并不会受到阻拦。 幸好深藏洞底的怪物体型庞大(根据吼声分析的), 否则只堵一个洞口是没用的。 如果怪物的藏身地点从一个洞变成了一座山, 这还怎么抓? 捷列金教授努力地替营地里的士兵想办法,想了火, 想了水, 想来想去都没有主意, 他更加睡不着了, 只能躺在那里看帐篷顶。 他想,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营地里的头目就会让人拿着武器逼他们进山洞探查了。 捷列金努力解释了这种怪物的危险性,可是这些人一个词都没听进去,他们甚至嘲笑捷列金胆小,认为捷列金在法国待得时间太久染上了法国人的毛病。捷列金相信他们很勇敢,如果这是一场战争,大家光着膀子抱起木仓就敢朝着敌人阵地冲,可是对付神秘从来就不应该采取勇敢、莽撞的方法。 捷列金叹了口气,他见过营地的管理者。 那是一个态度强硬的男人,是一个发布了命令就要看到手下人立刻动起来的专断独行者,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提出反驳意见,也不想听捷列金教授说的“废话”。 ——你有能力,你是这方面的专家,那很好,做好你的工作就完了。 没有什么神秘学常识,根本不存在邪神,那都是巫术! 怪物都是感染了某种史前病毒或者外星病毒产生异变的生物! 捷列金教授差点被气出心脏病。 在这寒冷的夜晚,他一边担心幽灵电台不出现,他与胡安会被强制赶进山洞探测环境,一边又担心幽灵电台出现之后,洞穴里的怪物终于受不住刺激,跑出来搞大|屠杀。 这时捷列金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杂乱的声音,他隔着帐篷缝隙张望,发现了几个不像士兵的人。 看起来像是同行,还有一个牧民打扮的人。 他们被塞进了旁边的一顶帐篷,神情惊慌,嘴里焦急谈论的内容,让捷列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在这片纷乱之中,捷列金忽然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呼、呼……” 胡安打鼾的声音不算响,可是很扎心。 捷列金瞪了半天眼睛,终于承认这是一种本事,跟他的纸面谈论不一样,胡安是真正走过荒野无人区的冒险者。 第二天,满脸疲惫挂着黑眼圈的捷列金看到胡安披着毯子坐在地上,还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忍不住问:“难道你没睡醒?” “不,是没睡好。”胡安打了个哈欠。 “你说什么?”捷列金气得要质问了,睡得整晚都没醒过,这叫没睡好? 胡安揉揉眼睛,真诚地说:“没有做我想的梦。” “……” “梦是非常重要的。”胡安叹了口气。 自从血月事件结束,胡安就没有再在梦里见过汉斯他们。 这些天胡安努力想要联系上汉斯,结果都没有成功。 好像那个金色罗盘使用完毕之后,某种无形的枷锁就解开。 胡安一度还很高兴,这代表他不再涉及某个隐秘而危险的世界,回到平静安宁的生活里。 现在胡安后悔了,他努力不接触找神秘,神秘还是会来找他的。 这该死的运气,这该死的命运! “起来!” 帐篷被大力掀开。 捷列金与胡安早饭都没吃就被押出来了,同路的还有隔壁帐篷里的人。 “昨天晚上来的?有点眼熟,我去问问。” 捷列金试着跟那边的人打招呼,一交流发现果然是同行。 还是法国人。 “是著名的探险家罗塔先生,我看过他在非洲的报道。” “他怎么来了?” “是来高加索山探险的,结果运气太坏,听附近的牧民说起了洞穴怪声很感兴趣就调整路线来这里探险,然后被发现了!”捷列金教授摇头叹气,阿拉贝卡山附近都被封锁了,误入的当地人会被驱赶,至于外国人肯定会被扣押! 那位罗塔先生一脸黑胡子,矮小敦实,他带了两个助手,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充当向导的牧民。 他们担心的是被莫名扣押。 罗塔先生挥动着手臂,用蹩脚的俄语努力辩解自己不是间谍。 很快那位营地里的长官就来了,还是那副熟悉的做派,听完下属的汇报,确定了罗塔等人是探险家,点点头走了。 从头到尾没跟罗塔先生说一句话。 罗塔还以为自己可以像牧民一样被释放呢,结果在一顿硬面包配罐头的早餐之后,罗塔先生的女助手被扣在营地里做人质,其他人都被士兵带着向对面的山崖进发。 捷列金教授快要晕过去了。 胡安看着一无所知的罗塔等人,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他们,旁边的士兵还端着木仓呢。 罗塔先生的男助手误解了捷列金的表情跟胡安的为难,不知道怎么想的,以为这是带着他们去山谷枪决,吓得跳落山坡试图逃跑。 然后摔断了脖子。 这段山坡看似平缓,其实绿草 队伍就这样意外减员了。 罗塔先生脸色铁青,几次呼喊没有结果之后,他也知道了事情的怪异。 特别是爬上山坡之后,他看到了一片地雷阵。 埋好的地雷有小旗做为标志,埋得浅而稀疏,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撞击扣环。 穿过这片地雷阵之后,胡安终于看到了那个神秘洞穴。 它不在山壁上,而是一个位于山坡顶端的黑窟窿。 洞口随着坡度微微倾斜,是名副其实的地洞,如果不说,胡安还以为那是两块岩石之间形成的空洞。 洞口不大,四周还长满了青草。 胡安目测这个洞口正好够两个人并肩挤进去。 平平无奇,没有难闻的气味传出,也没有幽冷的风,乍一看,可能以为里面就三四米深。 营地提供了探险装备,衣服绳索、建议的测绘设施。 然后他们就被驱赶进了洞穴。 “……这个洞很深。”捷列金改用法语对话。 这支临时队伍只有三个人。 捷列金与胡安是一起的,捷列金又是俄罗斯人,罗塔对他很防备。 罗塔简短地听完捷列金的朋友在这里失踪,以及洞里有怪物的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们使用了吊索,只下降了大概十米,就踩到了一处湿滑的平地。 胡安心想,从这里开始,神秘洞穴的送死之旅大概正式开始了。 胡安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到洞穴逐渐变得狭窄,通道倾斜着往下延伸,坡度大概在七十度左右。 如果不小心滚下去,估计不是摔死,就是卡在洞穴通道里。 “这段路很长……我的朋友试过,一百米一卷的登山绳都用完,还是没探索到底,我的朋友就上来了,打算补充物资改天再去,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捷列金拼命回忆着信件内容以及这些天他在营地里听到的信息。 “只要我们带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就行,多看洞壁、还有岩石的缝隙、积水。” 捷列金教授还想继续念叨,罗塔先生低声斥责:“闭嘴。” 都知道洞穴里有怪物,怎么还敢说个不停? 胡安无所谓,毕竟邪神也好,邪神眷属也好,它们杀人又不是通过辨别声音。 保持安静其实没用,人类的心跳声、血液流动声、身体的温度热量——这些东西是无法掩盖的。 别说神秘存在,就连野狼都有这种追踪能力,可以悄无声息地袭击人类。 胡安以前进过洞穴,他不太喜欢这种环境。 黑暗、压抑,而且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可能是一群蝙蝠,也可能是毒蛇。 这个洞穴被“怪物”盘踞,倒是免了这些烦恼,胡安一路走过来,连一条虫子都没看到。 洞壁忽大忽小,宽敞的地方可以容纳一辆军用卡车,狭窄的地方需要侧着身体才能挤过去,有几次捷列金差点失足滚下去——他扶着的岩壁忽然消失,变成了空洞的断层,里面风声呼呼的,还能听见隐约的流水声。 “这是岔道。” 罗塔往肯定地说。 “需要二十多米长的吊索,才能下去。” “绳索不够,不走这条路。”胡安坚定地说。 罗塔没有反驳,虽然他们都热爱探险,但现在保命是最重要的。 又摸索着前进了一百米左右,胡安感觉到了一股风,同时从左右两边吹来,而他面前是一道坚硬的石壁。 “路在这边。”捷列金与罗塔同时说。 三个人开始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应该走哪个方向。 两边都有冷风,两边通道都很深邃。 “阿拉贝卡山内部的洞穴很有可能是贯通的,我们有机会逃出去的。” 捷列金教授的话让胡安眼睛一亮。 “我的助手被扣在营地里,我不能走。”罗塔烦躁地说。 临时队伍似乎出现了分歧,胡安立刻劝说:“也许这两条路都通往地底,根本没有逃跑的路,我们在这里争执没有意义,还是尽快选择……” 胡安忽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 “沙沙沙。” 右边的通道传来了古怪的声音。 “这边!”胡安奋力抓住捷列金教授,往左边通道冲去。 罗塔也陷入一阵强烈的不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驱使他跟了上去。 胡安浑身战栗,毛骨悚然。 这时通道恰好中断,胡安一脚踩空,三人一起掉了进去。 “砰。” 洞穴 水潭面积还很开阔,距离通道尽头只有四五米,胡安死里逃生。 “快,深吸气。” 他带着惊恐的捷列金与罗塔潜入水底。 洞穴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潭底的水流很急,胡安被冲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最后被推上了一个岩石堆积的弯道。 冲击力被背包卸掉了,只是有点闷痛。 不幸之中的幸运,水位跟洞壁还有一段距离。 胡安浮上水面,大口喘气,然后他又去救同样趴在石头上的捷列金。 “那是……怪物吗?”捷列金声音颤抖地问。 “不是。”胡安不等捷列金松口气,继续说,“那是邪神。” “什么?” 捷列金惊叫,罗塔不知道漂到了哪里,远远地朝这边喊了一声。 捷列金死死地抓住胡安的手,哆嗦着问:“你,你确定?” 胡安点点头,随后想到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看不见。 “我确定。” 胡安想,以我遭遇过四个邪神的头痛经验,刚才那玩意就是邪神。 幸好我们跑得快,跑得及时,没撞上。 第125章 寻路 洞穴的地底河流水温很低, 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不可能!不是!” 捷列金听到自己的牙齿打颤的声音,不知道冻得,还是害怕。 尽管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他还是圆睁着眼睛, 嘶声提出意见:“邪神的力量会波及到周边环境, 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都会出现异变,阿拉贝卡山只是发生了几起失踪事件……不可能是邪神的!如果是邪神, 在我们进入洞穴的那一刻, 我们就没命了。” 捷列金教授的话有错吗?没有。 如果胡安没有遭遇过邪神,他一定会相信捷列金的“道理”与“神秘学常识”。 可是胡安见过邪神的化身,知道邪神如果不想引起灾祸的话, 祂们就能隐藏在人群中, 因为大部分人根本看不到祂们的存在。 虽然祂们出现时, 总会有风暴、瘟疫、浓雾等等异象, 但是跟书本里描述的恐怖天灾相比, 可以算是“动静很小”了。 而且邪神是有强弱之分的, 还会因为特殊情况力量受到的限制——这是海盗首都的时空大冒险带给胡安的宝贵经验。 眼前这个深藏在洞穴里的邪神是什么情况, 胡安并不知道, 他也没兴趣知道,反正他只需要明确两件事就行了,第一这玩意是邪神, 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第二是逃出这个洞。 “捷列金教授,我没有开玩笑, 也没有恐吓你的必要。”胡安能感觉到捷列金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量有多大, 他没有把人推开, 只是提醒, “再说就算是异变生物,接触久了也会影响到我们,而且这里到处都是水。” 捷列金立刻往石头上爬。 苏联人说那些异变生物是感染了病毒,这话其实很有道理,异变真的会传染。 阿拉贝卡山的地下水脉发达,常年侵蚀着山体岩石,水流又互相贯通,简直是天然的传染源。 “我们从哪里掉下来的?” 捷列金伸出手,发现已经按在了洞顶上。 那里的岩石锋锐,直接划破了捷列金的手套。 这是登山用的厚实手套,就是考虑到人在失去平衡时扶住岩石经常会被割伤划伤,结果还是没能抵挡得住洞穴顶端的碎石。 捷列金感觉到不对就缩手了,有水顺着裂缝流进手套,他一个激灵,差点以为是虫子爬进去了。 换了平时,捷列金怎么可能在乎一个虫子,哪怕有毒,甩出去就行。 可是这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又被刚才那个消息吓得够呛。 “你说得对,我们要逃出去。” 捷列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就开始找路。 “这——四面都是洞壁。” 捷列金发现自己跟胡安在洞窟的所谓“气穴”里,四面都是岩石,脚下是水流。 如果地下水位上升,就会把这个小洞彻底淹没。 气穴的空气来源是岩石缝隙,存量不定,具体要看这个小洞窟距离地表有多远。 他们进入洞穴之后走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洞穴通道一会儿陡峭,一会儿平缓,很难计算深入地底多远了。之前背包里有个气压表,现在也不方便拿出来查看。 反正这里不能久待,一旦空气变得稀薄,身体缺氧发软,想要游出去都困难。 捷列金惊慌。 他有几次野外科考的经验,但那都是在有充沛物资的情况下,洞穴探险是极端环境,他只看过这方面的资料。 “哗啦。” 身边响起了水声,还有胡安的大口换气声。 “水底下有路,跟我来。”胡安冷静地说。 “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捷列金有点失落,发现自己不仅不够冷静,连找路都落后一步。 胡安说:“刚才我听到罗塔先生在那边呼唤我们的声音,就朝那个方向过去了,果然那里的水下岩壁有个豁口。” 回头路是没法走的。 第一他们不知道邪神在不在那里,第二他们是滚落到水潭里的,当初掉下来容易,要爬上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还好这边的积水不算太深,否则一个背包的重量就能把他们拖到水底。 捷列金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离开气穴之后他又浮出水面换了两次气,终于感到水位逐渐下降,他爬到岸边,趴在那里休息。 “罗塔先生呢?” “不知道,我没看到他人。” 胡安脱下防水背包,摸出了一个手电筒。 忽然有光亮起,捷列金猛然闭上了眼睛,眼泪直流。 过了大概两分钟,捷列金才适应了这个亮度,他发现这里是个较大的洞窟,一边是继续流淌的地下河,一边是布满零碎石块的地穴通道。 地面跟洞壁都很潮湿,凹凸不平,遍布着细小的裂缝。 “那是什么?” 捷列金教授惊恐地问。 他看到细缝里冒出了一簇簇鲜绿的绒毛。 它们似乎被光亮惊动了,正在拼命蠕动。 很快就有一个滚落到地面上,像是毛毛虫,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它们组成了一个庞大怪异的圆球体,嘴里流淌着恶臭的污泥,伴随着古怪奇异的声音,岩石细缝里又冒出了一只只黄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捷列金。 “不,不……” 捷列金抱住头,面容扭曲,不停地发出惨叫。 “教授,冷静,什么都没有!你出现了幻觉!” 胡安冲上去把人摁住,又及时往捷列金嘴里塞了一块布,避免他咬伤舌头。 捷列金蜷缩在地上发抖,胡安关上手电筒,摸索着用衣服袖口浸泡冷水去擦捷列金教授的额头。 其实岩石缝隙里只有最常见的苔藓,捷列金突然崩溃,估计还是险些遇到邪神的影响。 胡安听汉斯说过,意志力太差的人会当场死亡,普通人会勉强支撑一段时间,然后出现谵妄症状。 胡安以为捷列金可能会在今晚发高烧,没想到发作得这么快。 他不仅担心捷列金,又想起没了踪影的罗塔先生,更愁了。 胡安怀疑罗塔刚才也发作了,昏迷之后落水被河流带去了洞穴更深处。 谵妄症状最少也要持续三天,一般是七天,严重的话这辈子都好不了。 这应该送进医院,可是他们在不知道多深的地下洞穴里,进退不得。 胡安愁得都要揪头发了,每当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到了谷底,接下来应该好转的时候,这个谷就会马上崩塌,带他体验一下跳崖的窒息感。 “呃?” 胡安忽然感到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是冰。 洞窟地面上出现了一层薄冰。 胡安早就感觉到寒冷,可是他刚从水里上岸,也没机会烘烤衣服,觉得浑身发冷很正常,又担心刺激捷列金所以关了手电筒只能摸黑,胡安就没留意气温的变化。 “咔、咔。” 细微不可见的冰块撞击声。 胡安急忙转身,拧开手电筒准备查看情况。 光亮照在水面上,那里竟然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 “砰。” 胡安吓得差点摔了手电筒,他倒退一步,结果撞到了蜷缩在地面上的捷列金教授。 两人相撞,胡安的膝盖压在捷列金的肩背上,两人同时发出疼痛的闷哼。 “呼、呼……” 胡安不明白这是哪里来的风声,过了一会他意识到这是自己在喘气。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费劲地用满是冷汗的手指捏住撞歪的手电筒,语气复杂地问:“詹森先生?” 水面上的人慢慢走过来。 胡安很迷惑詹森为什么在水面薄冰上都能走出均匀好听的脚步声。 声音还酷似穿着那双漆皮鞋在大理石地砖上走出的动静。 难道这是邪神的爱好? (詹森:以为模仿人类走路的声音,可以缓解调查员的紧张) 詹森这次穿着一件黑色的英伦大衣,里面是浅灰色的毛衣,脖颈间还松散地绕着一条格子花纹的羊毛围巾,笔直的黑色长裤下是熟悉的漆皮鞋。 这身衣服没有一点不对,除了这个出现地点。 胡安干巴巴地问:“我很抱歉,这里……难道这里是詹森先生的家?” “不是。”詹森皱眉。 这个一点阳光都照不到、最宽的水道都塞不下一条船的巢穴?送给他都不要! 不说这阴暗狭窄的环境,就连力量的流入也不理想—— 地球上有很多邪神“宜居”的巢穴,这个真的排不上号,差点没资格登上提丰的“空置房产”地图。 所以才会被某个新神占据。 是的,新神,力量似乎不强。 詹森看着胡安,似乎也很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安很想说,这是他要问的话。 可是在邪神面前,还是一位很有信誉(给报酬)偶尔恶趣味(看失忆的胡安跟空气斗智斗勇)的邪神,胡安还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态度,用最简单的语句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然后詹森的神情就变得越来越古怪。 胡安发誓他看到詹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把幽灵电台的喇叭对着洞穴扩音播放?” 詹森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群蚂蚁真是敢想敢做? 关键是他好像还要谢谢这群蚂蚁。 因为听到幽灵电台的声音惊慌逃窜的都是邪神眷属或者异变生物,邪神只会觉得吵闹,不会回应。 这个会回应的同类是谁? 很有可能是智慧神托特的垃圾产物,也是盖密尔急寻的岩石宫殿修补材料,所以它在听到来自流沙岛的死亡乐章时会有激烈的反应。试想明明逃离了出生地,怎么音乐又出现了? 詹森低头看昏迷的捷列金教授,又看受到刺激而警惕发光的胡安。 “你遇到那个邪神了?” “差一点。”胡安十分后怕。 “我要找它。” 詹森很干脆地说,他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与力量,薄冰很快就融化了。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在这个洞穴迷路的探险家,或者像你们一样是被逼迫进来的探测者……随便你怎么说,我要伪装成人类。” 胡安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怎么了?”詹森问调查员。 胡安委婉地说:“您得换一件衣服,再改一改脚步声,否则就算我不开手电筒,也没人相信您是人类。” 第126章 认知错误 胡安要带上背包, 很难去背捷列金教授。 这里是洞穴,很多地方狭窄难行,背着人走路根本不切实际, 想要拖着人前进又没有合适的东西做担架。 胡安犯愁的事情在詹森面前根本不是问题, 一秒钟就解决了。 胡安震惊地看着捷列金教授低着脑袋站起来, 双眼紧闭,动作僵硬迟缓, 跟随着胡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不管是攀爬岩洞、挤过缝隙, 还是在游过地下水流,都用完全一样的动作进行模拟。 胡安:“……” 胡安觉得更冷了。 这简直是一个毫无意识却会喘气的“活尸”嘛! 再往前看,更窒息了, 领路的是一个伪装成人类的邪神。 所以这趟洞穴探险之旅什么时候能结束? 詹森根本不喜欢胡安身上那个款式的登山服, 他考虑了几分钟之后, 换成了一件褐色的夹克衫与深色的厚帆布长裤, 还戴上了一顶灰黑色帽子, 这套衣服像极了1920年的旧画报。 “我第一次看见约翰·多伊的时候, 他就穿这样的衣服。”詹森认真地给胡安解释了一遍。 一位身手灵活的侦探可以这样穿, 邪神也可以, 不可能不像人类! 胡安听懂了这层隐藏的意思,于是他决定咽下劝说,继续保持沉默。 詹森把脚步声“换”成了胡安的。 就是非常生硬地更换, 仿佛走路的动静也像黑胶唱片一样可以随便播放, 想放什么就放什么,反正跟詹森走动的节奏一个音都对不上。 这就造成了一个莫名恐怖的现象。 ——在蜿蜒漆黑的洞穴里, 前面多了一个自己的脚步声, 后面多了一个模仿自己动作的傀儡。 胡安忍不住翻白眼, 真神奇, 他竟然没被吓死! 不仅没被吓死,还很安心呢! 毕竟领路的是邪神。 几分钟后,胡安就后悔了。 手电筒照射着前方忽然断掉的“路”,胡安神情麻木地对着七八米外的詹森说: “这个距离,我跳过不去。” “嗯?” 詹森疑惑地转头,注视这一截塌陷的通道。 他走得很轻松,就像迈出一个小坑,前一秒身影还在胡安前面,下一秒就到了坑的那一头。 胡安不得不加重语气强调:“正常人类都跳不过去的,加上助跑也没用,世界冠军除外。” “世界冠军?”詹森没有听懂。 胡安被迫解释:“就是人类之中身体素质最顶尖的那批人。” 詹森打量胡安一眼,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胡安:“……” 胡安感觉自己被邪神嫌弃了,但是他没法证明这一点。 詹森低低叹了口气:“只能换一条路了,要绕很远。” 邪神的视力不受光线影响,还能看透岩石与山体,选择的路线肯定是最短最快的。 胡安心里的感觉更怪了,这就像邪神充当了免费向导,有一张准确无误的路线图,结果人类不争气,怎么都走不过去,向导只能从对面悬崖跳回来,带着人下山重新找路。 这个世界真的越来越离谱了。 胡安低头,沉默地走着回头路。 “嗯?” 走在前面的詹森忽然又从手电筒的光芒里消失了。 胡安震惊,通道没断,旁边也没岔道啊! “在这里。” 詹森弯下腰,对着胡安招手, 胡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岩壁。 他错了,其实有岔路的,只是在头顶。 这条路他们是第二次走了,胡安两次都没发现,直到詹森喊他。 胡安判断了一下高度,用抓钩绳索可以上去,他利索地开始爬。 上层通道非常低矮。 胡安撞了一下脑袋,紧接着爬上来的捷列金原模原样的撞到同一位置。 胡安:“……” 胡安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费解地看着前方的詹森,只有半米高的通道,詹森是怎么站直了走路的?扭曲空间吗? 邪神果然跟科学、逻辑毫无关系。 胡安以蹲着的姿势小心地挪动。 这条低矮的通道里空气也很憋闷,十分钟之后胡安体力就耗尽了,只能蹲在那里喘气。 詹森发现调查员没跟上,想了想,很体贴地鼓励:“再坚持一阵,前面就能换路了。” “是开阔的通道?”胡安的声音闷闷的。 “不,有河流,可以顺水漂一段。”詹森觉得这是个省力的赶路方式。 胡安忍不住了:“人类在冷水里泡久了,肌肉会抽筋,增加溺死的风险。” 他看穿了,邪神向导根本不值得相信! 詹森遗憾地想,近路不能走,省力的方案也被否决了,人类冒险的难度真大。 在休息的过程中,胡安听着水流的声音,问了一个憋在心里的很久的问题。 “对不起,詹森先生,请问您认识住在这里的邪神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邪神之间互相认识?” 其他神秘学者听到邪神这样说话,估计会吓得立刻闭嘴,不再提这个话题,但是胡安凭着感觉猜测詹森的话可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就好了。 “呃,我认为对邪神来说,地球就像人类城市的一个街区,邪神们即使不认识,也是彼此熟悉的。” “如果同住一个街区的邻居从来不出门呢?” “啊……” 胡安有点懂了,又有点没懂,“可是房子里面有没有人,住着谁,这总应该知道?” “房子很多,邻居很少,而且这些邻居还会无声无息地增加、消失……不管是搬家还是迁居都不会告诉其他人,那么谁能知道这片街区住了多少人,又分别住在什么地方呢?” 詹森没有解释邻居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过胡安经历过海盗首都的四个邪神对峙,很快就理解了。 好家伙,这还是一个杀人街区!无限制,无规则! 胡安浑身发冷,恐惧地问:“詹森先生来这里拜访邻居,是、是……” 是来杀同类的吗? 詹森觉得拜访这个词很奇怪,这就不是邪神社交会使用的词,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胡安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现在还不确定,我要亲眼看看这个邪神,看了再说。”詹森沉思。 隐藏在这个地洞里的邪神很擅长藏匿气息。 如果不是调查员胡安掉在洞里,詹森就是因为幽灵电台的欠费使用问题路过营地看一眼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座山里面还藏着一个邪神,估计会像那些人类一样,以为是一个异变生物或者一个邪神眷属。 这就很有意思了。 詹森现在见过、听说过的邪神有几十个。 没有哪个邪神有这种隐藏天赋。 以詹森自己的成长经历来看,邪神在还没有诞生清醒的理智之前,主体形态就很完整了,有朦胧的自我意识,具备一定的行为习惯,也有独特的喜好。比如詹森就是主体在海底找到了一条西班牙帆船,钻进去拼拼凑凑,把船抬上水面晒太阳的时候被人类的航海船队发现了。 邪神不会遮掩自己散发出的力量与气息,第一个发现幽灵船的船员们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根据人类书本上的幽灵船传说,他们相信这种鬼船上有诅咒,也有宝藏。 相信诅咒的人类绕路离开,侥幸生还。 相信宝藏的人类冒险登船,死无全尸。 随着神秘学者与调查神秘的冒险团队陆续出现,幽灵船的行动轨迹被发现,所以才有了康纳尔牧师的谋划与老布兰登的投资,才会发生了那一场向幽灵船邪神献出祭品的荒唐悲剧。 所以即使是新神,没有理智或者没诞生理智的新神,一般也不会有躲藏的习惯。 邪神混乱无序的气息以及对周围环境的异变影响,是与生俱来的。 新神在深入了解同类跟脆弱的地球生物之前,完全不会收敛自己的气息,因为祂们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詹森深信,在同类之中,根本没有比自己更熟悉人类行为学的邪神! 难道这个洞穴里的新神在这门知识上,比自己更优秀吗? 不可能,肯定是智慧神的试验垃圾产物,那个从岩石宫殿里逃脱的新神,生来就畏惧被“主人”发现,尽管主人不在地球,还是保留了这个天赋。 詹森越想越有道理,视线透过重重岩壁,凝视洞穴深处。 “休息好了吗?”詹森语气温和地询问调查员。 胡安默默地爬起来,他敢说没有吗? 邪神做向导,他能怎样?拒绝了就走不出去,不拒绝……这是要去找洞穴邪神的发展趋向啊! “我能把捷列金教授送到地面上吗?”胡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逃生可能。 詹森看了一眼昏迷的捷列金,然后说:“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他可能会被送到疯人院。” 胡安脸色苍白,他想得更多更糟,比如异变之后被送去人体试验什么的。 胡安知道一些接触过神秘的人类是有轻微异变的,比如汉斯的眼睛、又比如辛蒂的耳朵。 如果捷列金教授不幸出现了这种症状,那就麻烦了。 “捷列金教授还有救吗?或者我可以把他放到洞穴里一个干燥的、安全的地方,等回来再去救他。”胡安努力地想着办法。 詹森有些惊讶:“你能记住走过的路?” 以前也见识过胡安的认路能力,但那是在地面上。 “很勉强,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胡安没说谎,他的脑子就是地图。 如果这里不是漆黑无光,洞窟被水流侵蚀得割裂分散,就不是八成了,他敢说自己百分百能找回来,不会迷路! 詹森摇头说:“不行,这个邪神很会躲藏,我察觉不到那么细微的力量变化,只能靠你们人类。这个叫捷列金的人类又处在神智混乱的状态,还是受到了洞穴邪神影响,所以他会比你更快地察觉到我们追踪的目标。” 胡安:“……” 他错了,原来在邪神向导眼里,他们是敌情探测工具。 好一个互相利用。 这时詹森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话:“我会支付报酬的。” 胡安的理智要拒绝,可是身体不受控制,他听到自己发出了惊喜的声音:“真的吗?” 第127章 失控 凌晨两点, 营地里灯光微弱,看不到巡逻的士兵,气氛却不正常。 正对着阿拉贝卡山的那个坚固的石头哨所里坐满了人。 “报告, 没有异常声音。” “未发现进入洞穴的探测者。” 沐浴在月光下的灰黑山体, 在军用望远镜里面就像一片片阴影构成的不明抽象画。 因为驻扎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个月, 负责观察的人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这片山坡的岩石分布,哪怕是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们也能跟记忆里的白天的景象做对比, 再逐一排除嫌疑。 这是胡安、捷列金教授、罗塔先生进入神秘洞穴的第十六个小时。 幽灵电台消失的第九天。 躲藏在洞穴的怪物这些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已经有人提出质疑,认为这个怪物挖出了一条通道, 逃出了阿拉贝卡山。 营地的负责人经过几方面的综合考虑, 这才决定把探测者送进洞穴。 第一个小时, 有士兵暗暗打赌胡安他们的存活概率。 第四个小时, 营地戒备加强了。 所有装甲车上都必须有人, 木仓炮弹药都是预备好了的状态, 防止怪物忽然发难冲出洞穴。 第八个小时, 大家等得不耐烦了。 第十个小时, 气氛开始变得怪异。 派遣进入洞穴的探测队怎么说都应该返回了,毕竟手电筒的使用时间是有限的,为了防止迷路, 充当标记的小旗、绳索等物也是同样, 三个人的背包能装下多少东西?负重十公斤是极限了,即使没有怪物, 地洞探险也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 这就是营地负责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士兵冒险进入洞穴的原因。 洞穴幽暗狭窄, 曲折多变, 遍布着流水侵蚀的高低落差, 可能还有毒虫毒蛇隐藏在石缝里。 这种地方,人数优势没用。 缺乏冒险经验的人钻进去,只会送命。 但是这种“照顾”营地的士兵们感觉不到,因为在他们眼里,世界上最凶恶残忍的永远是“人”,这是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教给他们的常识。 不管是外星人还是被病毒感染的怪物,穿得多一点,厚一点,抓出来不就行了吗?在山里耽误了这么久,士兵们都有点怨言了,认为上司办事拖拖拉拉的,不爽快也不干脆。 这些焦躁情绪,在今天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大家在白天的时候就接到了戒备怪物冲出来、可以自由攻击的命令,结果一直等到了深夜,阿拉贝卡山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就很难办了。 怪物抓不到,就不能撤走,还要继续在山里驻扎。 这片山区原本有的野狼、野羚羊,都被怪物吓跑了,想要打猎改善伙食都要翻好几座山头。 山里信号不好,唯一的一辆信号接收装置还被长期定格在某个频道上,不能收听莫斯科的新闻,不能听体育比赛播报,生活太沉闷了。 “……你们说,那三个外国人是不是死在地洞里面了?” 在哨所 他们手边放着一个酒瓶,在夜晚混杂着冰屑的寒风里互相传递着喝上一口。 “是法国人,这么久没跑出来,肯定死了。” “法国人不是昨天才抓到的吗,我听说一个是在法国工作的俄罗斯籍考古学教授,名字叫捷列金,他还跟我说过话,被法国人传染了胆小投降的毛病……另外一个好像是西班牙人,或者拉丁美州来的?” “他们死了,明天可能要派小队进洞搜索。” “早就应该怎么做了……等等,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说话的人本来是半躺在地面上偷懒,忽然一个翻身,把耳朵贴近地面。 有轻微的震动。 隐隐约约的低沉吼声。 “有情况!” “怪物还在山里,没错!这家伙快要十天没动静了,还以为它真的跑了呢!” 他们兴奋地跳了起来。 “砰。” 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有两个人猝不及防,直接掉进去了。 还有一个人吃力地扒拉着地洞边缘,双腿一阵乱蹬。 其他人赶紧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又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装甲车滑进了地洞。 装甲车上的士兵反应很快,推开门就往外面跳。 营地里一片混乱,忽然出现的地洞有好几个,有一个地洞直接就在帐篷 人们愤怒地嘶喊着,喊着那些掉进地洞的同伴名字,可惜只有很少的人扒住了岩石缝隙,拥有攀爬逃跑的机会。 肉眼不可见的灰色烟雾从地洞里升起,在营地里缓缓蔓延。 人们的情绪变得逐渐狂乱,随着一声木仓响,局面开始失控。 他们似乎认为怪物就躲藏在眼前的某个地洞里,而自己的同伴已经被吃了,他们抱着武器,疯狂地对着 一些子弹深深地嵌进泥土与石块里,一些子弹打在沉下去的物资箱与装甲车上,流弹四散,不停地有人被流弹误伤,倒在血泊中。 不管营地的高音喇叭怎么大声呼喊,都无法阻止这场混乱。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更多数量的地洞出现了。 前一秒还在那里奔跑的人,下一秒就没了人影。 营地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一个筛子,到处是洞。 帐篷与车辆东倒西歪,远处存放弹药的地方还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 还勉强保有理智的人看着身边的混乱景象,按着疼痛的额头,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所有人忽然双目通红地发疯。 “是幻觉,他们产生了幻觉……” 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光影摇晃,又闻到了浓浓的硝烟味。 “冷静!全部离开营地,向哨所集合!” 营地负责人竭力地嘶吼着,烟雾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七八个身影。 他们满身狼狈,目光迷离,神情惊恐。 这种恐惧情绪来得很突兀,却又强烈得像是海啸,瞬间就把凝聚成墙的坚定意志打散了。 他们的意识仿佛在洪水里挣扎着,甚至没法进行完整的思考,只能随波逐流地顺从着熟悉的声音奔跑、根据本能抵抗同伴发疯的厮杀……就在他们的恐惧情绪即将达到顶点,快被洪水吞没的时候,所有声音又忽然消失了。 营地里静悄悄的。 刚才震耳欲聋的嘶吼搏斗声、子弹的声音……都没了。 站在营地外面的人透过失火的烟雾分辨,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像怪物现身,一瞬间吞掉了所有活人。 “快救火!” 一句话喊醒了众人。 被火烤得太久,弹药会殉爆。 那时候他们就真的完了。 冲进火场时人们十分警惕,以为会看到一个狰狞恐怖的怪物盘踞在营地里。 但是没有。 活人与死人一起倒在地上,仿佛昏迷了,哪怕被火烧到身上都没有知觉。 地面持续传来的震动也消失了。 怪物已经出来了?还是又躲回了地底? 一个士兵扛着差点被火烧到的昏迷同伴,茫然地站在营地里。 这时他看到一个倒塌的帐篷蠕动起来。 “别动!” 他高声大喊,像是要发泄恐惧与不安。 在他扣动扳机之前,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不、不、救命!” 是被扣押在营地里做人质的罗塔先生的女助手,她满脸是泪,挣扎着爬出来。 “你一直在这里?你看到了什么?” 两人语言不通,就算对着喊也无法沟通。 士兵谨慎地走过去,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有个人影站在一处地洞边缘。 他迅速转身,抄起武器就要瞄准。 那是一个戴着奇怪闪亮的精美面具的男人,衣服穿得像是剧院的演员。 一阵毫无来由的尖锐刺痛感忽然出现,士兵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飞到那个怪人面前,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血花,没有中弹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啊——” 士兵丢下武器,抱着脑袋逃走了。 只留下罗塔先生的女助手茫然地看着前方,她的视野里没有那个戴面具的人,在她看来,士兵就是忽然发狂对着空气扫光了一个弹匣。 *** 盖密尔踩着倒塌的帐篷,走到最大的地洞前面。 他并不意外这个营地里的人类能看见自己。 在过去的几天内,盖密尔已经遇到了很多次这样的情况——都是幽灵电台的听众。 如果听的次数也不多,就算接触到了神秘,看到了很多怪事,甚至大病一场,不过随着幽灵电台的彻底消失,这种厄运会从他们生命里消失。 如果利用了幽灵电台,还跟其他邪神、邪神眷属以及异变生物产生“联系”,事情就复杂了。 普通的异变生物就算了,只是有感染异变的几率,如果涉及到其他邪神的力量,死亡风险暴增数倍甚至数十倍。 盖密尔认为如果他跟詹森在海底多睡一年,醒来根本不用烦恼,那些滥用幽灵电台神秘力量的人类都死完一批了,剩下的人类只要不想死,就不会继续用幽灵电台。 反正醒的不是时候! 现在还没出现死亡高峰,因为幽灵电台的播放只持续了半年。 邪神不关心蚂蚁的死活。 詹森在意的是——使用幽灵电台的人群里,发光蚂蚁存在的几率很高,比正常人群高很多! 这可比正常寻找轻松多啦! 幽灵电台自动筛选了一遍! 道理没错,除了工作量有点大。 一群蚂蚁一群蚂蚁的看,挺费时间。 盖密尔赶跑了提丰,在人类城市里转悠几圈,看看有没有詹森感兴趣的东西,再陪着詹森找找发光蚂蚁,偶尔遇到一个可疑的地方,盖密尔会跟詹森分开,上门询问那些沉睡的邪神是否有岩石宫殿维修材料的踪影。 盖密尔会出现在阿拉贝卡山,是因为“发现”詹森整整一天都停留在这里。 有新的调查员?新的游戏?还是—— 盖密尔抵达营地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混乱的景象。 躲藏在地底深处的某个东西,似乎要逃出来了。 等等,是个同类? 盖密尔望着远处山体洞窟里的詹森,又看地面。 这是一个被詹森吓得逃跑的邪神? 那么盖密尔当然要配合詹森,比如说堵住出口。 盖密尔走进营地,他的气息在瞬间让那个家伙放弃了逃跑念头,重新缩回了地底。 第128章 洞窟洪水 “啪。” 水珠落在胡安脑门上。 胡安惊醒。 耳边听到岩壁上方的水滴像急雨一样砸落, 胡安迅速收起了裹在身上的睡袋。 “涨水了?”胡安惊慌地问。 现在是四月,由于高山积雪的最后一波融化,地下河的水位会暴涨。 原本没有积水的洞窟通道被淹没了, 这些水又会随着岩石缝隙四处流散。 ——人在地洞里穿行时,河流不一定在自己身边或者脚底,也有可能是在头顶,比如现在,这个听声音就能知道。 就过了这么几分钟,地面就已经有了积水。 如果整条通道被水灌满,人就成了闷在里面的甲虫,跑都跑不出来。 而且地洞里面的路径复杂, 很难更换路线,有时连续走三个小时也看不到岔路。 有时选择岔道的时候明明走了一条逐渐上升的路, 结果还没走几分钟, 通道急转直下, 一路往地底去了。假如洪水来势汹汹, 后悔都来不及。 “詹森先生?”胡安慌乱地大喊。 他的手电筒已经没电了,捷列金教授背包里的手电筒也被他翻出来, 藏在口袋里, 不到关键时刻舍不得用。 现在被迫打开, 手电筒的光亮很微弱, 只能勉强看清几步范围内的距离。 捷列金躺在睡袋里一动不动,半边身体已经泡在了积水里。 胡安的心咯噔一跳, 连忙冲过去查看情况。 没死, 在呼吸。 额头温度还是滚烫的, 人也在胡乱呓语。 只是白天“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还是在洞穴里爬绳登高、下蹲挪动、游泳渡河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对体力的耗费很大。哪怕处于怪力的谵妄状态,捷列金教授也没力气起来折腾,只会呓语。 胡安没心情去听捷列金的胡话,他用手电筒在周围照了一遍,没看到詹森的影子。 “……” 模仿人类也要好好模仿啊,到点下班算怎么回事? 邪神关键时刻不见踪影,胡安只能拖起捷列金往高处挪。 胡安的手表泡过水,已经停了,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对于自己在洞穴里待了多长时间只能估摸个大概范围。 反正没到三天,捷列金肯定是清醒不了的。 就这样艰难地走了一段路,裹在捷列金身体外面的睡袋已经完全泡在水里了,借助了水的浮力,拖拽起来反而变得容易了一些,至少睡袋底部减少了跟岩石的摩擦力。 “糟糕。” 胡安突然听到水流声发生了变化,他拿起手电筒一照,赫然看到前方有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水流哗啦啦地直接漏了进来。 胡安倒吸一口冷气,他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糟,隔壁可能也有一条通道,而且也泡水了,水位还比这边高。 积水逐渐上涨,胡安还被困在这条通道里无处可逃。 忽然眼前一花,胡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拽着飞速地在通道里“滑行”了近百米,然后摔在了斜上方的一处坡道上。 胡安揉揉生疼的屁股,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汹涌的洪水。 不对,这里怎么这样亮? 胡安扭头一看,发现詹森手里拿着一个很眼熟的手电筒,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他。 “……我从营地里找到的东西。” 詹森提起手里的一个军绿色的背包,胡安伸头一看,好家伙,十来支手电筒。 手电筒旁边是五听鱼肉罐头,一瓶伏特加酒。 胡安:“……” 这一刻,胡安又想起了在意大利废墟小城里的失忆遭遇。 那时的胡安,真心觉得自己运气很好,总能在保存完好的房屋里找到食物与饮水。 至于这些东西为什么没被其他幸存者发现?因为他是城里唯一清醒的人啊,那些幸存者浑浑噩噩,只会拿走放在明面上的食物,至于藏在书柜最底层的箱子与床底下的罐头肯定是安全的,尽管意大利人喜欢储藏英国罐头这件事很奇怪。 结果那些都是邪神放置的! 胡安木然地接过“物资补给包”,怀疑邪神打劫了营地的仓库。 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发现的,那群苏联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食物与酒还有可能是被偷吃的,手电筒失窃算怎么回事? 驻扎在营地里的还是一支调查神秘事件的国家秘密机构士兵,事情闹大了! 可是胡安又没法拒绝这份物资补给,毕竟命更重要。 其他事,只能等安全离开这个洞穴再愁了。 “对了,我还在路上发现了一个人。” 詹森让开一步,胡安看到了躺在泥水里的罗塔先生。 胡安以为这位探险家已经遭遇不幸了,没想到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我们三个人是一起进来的。”胡安凑近罗塔,表情顿时僵硬了。 脸烧得通红,嘴唇发白脱皮,还在咕哝着奇怪的单词。 又一个谵妄发作的患者。 很好,队伍里新增了一个活尸。 胡安觉得自己太难了。 “嗯,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詹森模仿着小说里的语气说。 胡安头皮发麻,干巴巴地说:“我想这两个消息对我来说都是坏的?” 詹森笑了。 胡安总是很有趣,没有约翰聪明,可是好玩。 “我的……我的同伴来了,你见过的。”詹森给了胡安一个明显的示意。 “是盖密尔先生?” 胡安的瞳孔收缩。 在牙买加的时候胡安不知道,后来他跟汉斯联系了几次,还专门查过典籍,怎么会不知道盖密尔是谁呢? 按照神秘学知识,传说中的北欧海神盖密尔,是一位力量强大、拥有无尽财富与蛊惑之音的古神。 “坏消息是营地塌了,这处洞穴的邪神试图逃跑,结果正好遇到了盖密尔,现在这位我很想见一面的新神逃向了洞窟更深处……按照人类的体力,我们可能要走十天才能到那里吧!” 胡安:“……” 詹森神情温和地说;“你可以换个思路宽慰自己,上次是四个邪神,这次只有三个。” *** 捷列金教授是在一阵牛肉的香味里醒来的。 这种罐头食品的味道他很熟悉,前些天营地里的士兵都喜欢把这个放进锅里,配上土豆、洋葱一起炖。 换了在法国,这种食物他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是肠胃不听使唤,咕噜噜地直叫,嗓子也干得厉害。 捷列金感到自己的手僵硬地抬起来,然后往嘴里送了一勺食物。 好香,好温暖。 这里太冷了。 捷列金忍不住想,他混沌的意识刚刚泛起痛苦的感觉,很快就被这种温暖的滋味抚慰了。 捷列金重新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捷列金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还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 “醒醒……快醒醒,不行啊,捷列金教授还是没有意识,他不是退烧了吗?” “可能太累了。” 这是一个英国人在说话,听腔调就知道,捷列金模糊地想。 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了一个铁块,怎么都扒拉不开。 “如果一直不能苏醒,会不会是发生了异变?”胡安忧心地问。 不! 捷列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猛然睁开眼睛,奋力直起上半身,惊恐地说:“我很好,我没有变成怪物!” “……” 十分钟后。 捷列金摸着身下充当垫子的睡袋,又拽了拽防水帆布拼凑的帐篷,再看一眼角落里的伏特加酒瓶,差点以为自己脱离了阿拉贝卡山的魔窟。可惜外面漆黑无光,伸手能摸到湿漉漉的岩石洞顶。 前方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地下河流,帐篷恰好扎在一个突出的小平台上。 帐篷前面还生了一个火堆,架着一口汤锅。 “你刚才说……苏联的营地塌了,很多东西漂到了地下河里?这些东西都是你们捞上来的?包括帐篷跟这口锅?”捷列金教授抱着脑袋,怀疑自己还处在幻觉里。 “是真的。”胡安的声音有点虚。 其实只有少部分是漂来的。 地下水系纵横交错,非常复杂,怎么可能正好漂到自己面前,任由挑选呢? 别问,问就是邪神沉迷探险寻宝活动,在地洞各处收集物资。 捷列金教授无法理解地问:“营地为什么会塌了?” “呃,应该是那个邪神发怒了,苏联人以为敌人在对面山上,没想到邪神跑到了他们脚底下发动袭击。”胡安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会儿解释起来很熟练。 什么?真相? 詹森可以直白地告诉胡安真相,胡安却不能把事实告诉捷列金——否则胡安就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认识邪神了。 可能会把捷列金吓死。 “这位詹森先生,也是我……我救上来的,他是英国人,还有一个同伴,他们一起被抓到营地,还没来得及进洞穴,半夜里地面塌陷掉进洞窟又被地下河冲到了这里。” 胡安竭力地编造谎言。 没办法,詹森不喜欢他们身上那套登山服。 如果是进洞穴探险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穿一套五十年前流行的衣服。 “英国人……” 捷列金果然没有多问,在他眼里,英国佬都很奇怪。 詹森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观察河流。 捷列金教授摸着自己的脑门,忽然问:“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我好像昏迷了很久,好像还梦游吃了一碗牛肉洋葱土豆浓汤?” “是我喂你喝的,你怎么可能梦游?”胡安嘴角微微抽搐,急忙转移话题,“我们也是被洪水一路冲过来的,只是我醒得比你们早。” 捷列金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罗塔先生。 罗塔还在昏迷。 捷列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个人都还活着,这已经很走运了。” 胡安表情麻木。 不,如果没有詹森,他们三个人都应该死了。 除去食物与物资,这三天他们还经历了数次差点溺死、摔死,被崩塌的岩壁砸死,以及爬狭窄通道时卡在半途无法动弹饥饿困死的厄运。 第129章 谎言与破绽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 洪水势头太大,洞穴一塌陷,那这里就是我们的坟墓了。” 捷列金教授的理论知识很丰富, 他立刻提出了当前最大的隐患。 胡安能说什么?他只负责点头。 捷列金教授借着火堆的光亮进帐篷清点物资了。 别的不说,这些东西至少要装进背包,或者方便携带,否则再有用也只能丢下,比如说那口炖锅。 “等等!胡安,火堆用的什么燃料?大水冲来的还没湿透?”捷列金疑惑地问。 “呃,是固体酒精。我们运气好,这个东西放在密封的罐子里, 我还以为是糖或者盐呢,撬开来一看才发现是燃料。” 胡安说的是实话, 不过东西的来源不是在洪水里, 是邪神的手上。 确实是运气好, 因为邪神不知道这是什么, 夹在一堆物资里面,还是胡安发现的惊喜。 在深不见底、幽暗无光的洞穴里, 吃上一份热腾腾的食物, 就算是胡安也没法拒绝。 什么不合理? 肠胃说这很合理!至于借口, 吃饱了就能编造出来了! 胡安为自己的屈服感到愧疚, 不过让他重新选择的话,他还是会选择用铁罐装固体酒精生火, 吃一顿热腾腾的牛肉炖土豆。 “那火源呢?” “……” 胡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晃了晃, 镇定地说:“这个打火机是防水的, 不过里面的煤油不多了, 估计只能再用两次。” “哎, 别说两次,就算两天之后我们都未必能出去啊!” 捷列金教授摇摇头,转身进帐篷了。 胡安松了口气。 捷列金感到身体酸痛,手脚到处都是淤青。 他原本以为这是在洪水里撞出来的伤势,可是这种酸痛不像受伤,反而有种在野外走了整整三天的路,乳酸堆积之后胀痛难消的感觉。 捷列金低头检查了一遍衣服,发现手肘膝盖的布料磨损严重,还有一些地方被锋利的岩石划破,仿佛在洞穴里匍匐前进过。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鞋底。 等等,不对劲! 被洪水冲怎么可能磨损鞋底?这些鞋底的砂石与痕迹,还有衣服…… 捷列金教授没想太多,他猛然掀开帐篷,却看到胡安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 捷列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找武器,还好有火光,他看到那个黑影的脸。 “罗塔先生?你冷静一点!” 捷列金冲过去阻拦,可是这个法国人的力气很大,还懂格斗技巧,爆发力惊人,死死地压住了胡安的肩膀。 胡安挣扎了两下,就知道根本没办法逃脱。 他以为罗塔处在发疯的状态,结果一看,虽然罗塔双眼通红,脸色苍白,但是眼神与表情都在说明这个人很清醒。 “我不会相信你捏造的谎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罗塔压着胡安,眼睛却是盯在詹森身上,他凶恶地吼道:“我有颞关节的毛病,昏迷的时候牙关紧咬,硬掰开会受伤……但是我没有受伤,所以食物不是别人给我灌进去的,而是我自己吃的,但又不是我自己自愿吃下去的,因为我没用那套防止发病的咀嚼习惯,现在我一说话,脸颊关节就在乱响!这不是一餐两餐,我绝对有三天都没‘好好’吃饭。” 胡安:“……” 明白了,他没有犯罪天赋,到处都是破绽。 可是谁能想到呢?胡安在心底叹气,原来咀嚼的习惯与节奏不对,都能作为证据留存。 “我不知道,可能是你的关节在洪水里被石头撞错了位。”胡安竭力辩解。 捷列金一看,罗塔先生确实比自己狼狈,脸上有多处小伤口,衣服也更破烂。 ——这是肯定的,毕竟这位真的在地下河里漂了几小时,直到被詹森捡回来。 捷列金在感情上更偏向胡安,尽管他也发现了一些疑点,可是他更相信胡安的人品,胡安没有这个必要说谎,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跟胡安没有一点关系,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胡安的阴谋。 “是啊,罗塔先生,你先冷静!” “我没法冷静,我的一个助手死了,现在你说营地塌陷,东西都被冲到这里来了,那爱丽丝呢……我的另外一个助手,她也遇害了吗?”罗塔红着眼睛怒吼。 胡安沉默了。 火堆继续燃烧,光亮照在詹森的侧脸上, ——这根本不像一个来高加索山探险的登山家。 詹森身上的衣服太完整,这也是个破绽,可是胡安没法劝说邪神把衣服撕破。 就在胡安心惊胆战的时候,他看到詹森指着洪水说:“有人漂过来了。” 什么? 胡安、捷列金与罗塔齐齐扭头。 只见火光照到的急流水波里,有一块灰黑色的影子。 真的有人! 胡安震惊。 罗塔先生松开手,直接冲到水流里,把人拖拽上了“岸”。 然后他们就陷入了死寂的气氛里。 那是一具尸体,小半个身体都被撞扁了,衣服与脸还能辨认。 “是他,这几天在我们帐篷前面巡逻放哨的士兵。”捷列金脸色发白地说。 罗塔很久都没说话。 营地塌陷的事是真的,洪水也确实会冲来人,只是这个人运气不好。 胡安很想问詹森,罗塔先生的那个女助手怎么样了,可是还有罗塔与捷列金在这里,他没法直接问。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洞穴会塌陷的。”捷列金重复着说,他拍了一下罗塔的肩,试图唤醒后者的求生意志。 罗塔僵硬地转过脑袋,盯着胡安问:“我们进入地洞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里。” 胡安只能搬出失忆这个理由了。 接触神秘导致失忆的事,他……有经验。 胡安沉痛地说:“自从我们在洞穴里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我转身就跑,摔进地下河之后,我们三个人就失散了,我与捷列金教授在一起。我只记得我拖着教授拼命游过了一段狭窄的洞窟,然后就在水里失去了意识。” 捷列金对照自己昏迷前的记忆,发现确实是这样。 “哎,这种事情很常见,接触了神秘的人类,都会在高烧后出现记忆混乱的现象,我们可能经历了一场大逃亡。”捷列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底,揉按着酸痛的肌肉,臆想自己面对异变生物的英勇表现。 “什么神秘?”罗塔先生抬起头。 在他眼里,捷列金也跟胡安他们是一伙的,自顾自地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还一唱一和。 “听着,不是我们不肯解释,而是你听了肯定不会相信……OK,我说!”胡安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友善,“这个洞穴深处有一只怪物,我想那些苏联人已经告诉你这件事了,事实上我们之前差点撞到它,这种怪物力量强大,有一些专门喜欢研究这些东西的学者。你肯定听说过,神秘学……噢,不是占卜、水晶球、巫术这种骗人的玩意,他们研究一种奇特的生物,它们比恐龙的存在更久远,在一些古籍与废墟古迹上都有记载。” 罗塔盯着他,没说话。 胡安用考古与探险学家可以理解的口吻继续说:“世界各地都有关于怪物的传说,而且这些怪物很多都具有唯一性,不是一个种群,形态狰狞,还都爱吃人,遇到它们的人类都死了。那些描述都是含糊的,比如躲在床底下看到了一个巨大怪异的影子,比如在梦里看到了它有多个脑袋还能喷火……” “史前生物?地心游记?”罗塔用一种讽刺的声音问。 胡安:“……” “不要再复述科幻小说了,我们在地底的经历,再怎样离奇也编造不出一本《地心游记》。”罗塔愤怒地说完,伸手一指詹森,“你们就不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吗?如果你们相信洞穴深处有怪物,为什么不怀疑这个人的来历?” “呃?” 捷列金教授仔细想了想,猛然警惕起来:“难道他是……” 胡安屏住了呼吸。 “……是邪|教徒?” 胡安听完后半句,憋住的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詹森一直在旁观他们争执、劝说、互相指责。 现在看到三个人都盯着自己,詹森完全不紧张,很平静地说:“我也不清楚,我被水冲到这里的事,还是胡安告诉我的,不过营地塌陷的事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 胡安:“……” 可以,邪神说的全是真话。 詹森确实看到了营地的废墟,还找到了很多物资呢!不过理解起来却像詹森掉进洞穴就昏迷了,跟他们一样醒来后不记得在洞穴里发生了什么。 “这位捷列金教授反复提醒,洞穴可能会塌陷,把我们埋在这里,我觉得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詹森很认真地提醒,“我想小说里这种桥段发生的时候,我们都骂过角色脑子不行,怎么可以在危险的时候还记得吵架不逃命呢?怪物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而且想要逃出去,不是吗?” 罗塔气得喘气,捷列金教授拼命点头。 胡安心想邪神这么真情实感地代入了探险队员的人类角色里吗? 詹森路过胡安身边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眼神。 胡安背后一凉。 他懂了,洪水是真的,所以山体内的通道也真的会塌。 他们匆忙地收拾物资,分成四个背包。 多余的一块防水布裹了尸体,把尸体放置在熄灭的火堆旁边。 他们趟着水向洞穴深处走去,没有选择洪水的上游,因为捷列金教授与罗塔先生都很肯定,这种被水流强烈冲刷过的通道,会自上往下塌陷。 往上游走等于找死,不如顺着水流寻找岔路。 捷列金与罗塔高烧刚退,身体非常虚弱,很自然地落在了后面。 可是罗塔不相信胡安,更不相信詹森,坚持要自己选择方向。 胡安很担心罗塔会摔死,却又没法劝说。 罗塔看起来有洞穴探险的经验,他通过趴在地面上倾听声音,敲击岩壁等行为判断方向。走了三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一条积水明显减少的通道,并且通道的坡度一路向上。 大家都很高兴,就在这时,洞窟突然开始摇晃。 “不好,要塌了!” 捷列金大喊一声,抱住了脑袋。 胡安眼睁睁地看着洞顶落下一块石头,砸落在他跟捷列金、罗塔之间的通道上。 胡安大声喊着那两个人的名字,可是落石越来越多,等到他爬起来,发现已经彻底堵死了。 “胡安!”捷列金也很悲痛。 胡安大声回答:“我没事,你们怎么样?” “我跟罗塔先生没受伤,哎,胡安……” “我跟詹森先生需要另外找路,你们先走吧!我们在地表碰面!”胡安语气坚定地说。 捷列金那边也有物资,支撑四五天问题不大。 至于胡安自己,当然要去完成邪神的委托了。 “刚才的坍塌——”胡安看着詹森。 “是我做的。” 詹森看着胡安,点点头问,“你很为难,编不下去了,不是吗?” 胡安:“……” 这要怪谁? 第130章 加价 詹森认真地看完了“探险队伍互相怀疑、争执指责”的桥段。 就像他说的那样, 小说里总是有这种情节,人类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免不了要产生争执。 即使没有胡安编造的谎言,他们也会因为失望沮丧、意见分歧等原因发生剧烈冲突, 甚至说不上谁对谁错, 只是一种情绪发泄。 冲突过后才是最危险的。 队伍可能会分裂,矛盾慢慢积累, 加上外部环境的种种死亡威胁,人类的意志力被这些“折磨”逐渐消耗, 最后有人发疯,有人袭击队友,还有人决定独自离开选择生路。 对邪神来说, 这种剧本很好看,这种深入体验也很有意思。 不过胡安这支队伍吧,人太少了,总共只有三个人, 复杂点的剧情都发展不了。 詹森不想让调查员死, 那个名字叫捷列金的人类,似乎又跟调查员的关系很好。 剩下一个罗塔,满心警惕, 跟另外两个人毫无感情,还带着捷列金怀疑詹森。 算了,探险队伍内讧的游戏等下次吧! 詹森决定一步到位, “手动”分裂了队伍。 ——物理分裂, 被迫失散。 胡安默默地打了个冷战。 他祈祷着这件来自邪神的委托能尽快结束。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呼呼地吹着, 地洞里阴冷潮湿, 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胡安在衣服外面裹了一张防水布, 布料边缘塞进衣服袖口跟皮带里, 这是最简单的御寒方法,之前他觉得很管用,可是现在不行了,好像随着人数的减少,一种无形的阴冷气息密密麻麻地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在幽暗无光的通道尽头等着他掉进去。 “……” 胡安脊背发冷。 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个怪物的喉管里,在被它吞下。 但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这种“亲密无间”的接触了,哪怕靠近邪神,都会发疯死亡。 胡安感到嘴里发苦,这时通道变得陡峭,接近八十度的坡面,胡安只能抓住岩壁上的石块,借助绳索艰难地往下挪动。 鞋底踩住的石头偶尔会滑动,经验欠缺的人很有可能受到惊吓松手摔落。 胡安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成功地降落到这条通道底部。 他打开手电筒,发现这里是一个平台,下方依旧深不见底。 “这里有多高?”胡安一边收绳索一边问。 “大概一百米。”詹森飞快地换算成了人类的单位数值,他已经习惯了现代的人类报准确数值的时候不用英尺而用那个新单位米。 胡安捏着眉心,吐了口气。 一百米的长度放在陆地上简直不值一提,速度慢一点的人,二十多秒就能跑到。 可是这个长度换成地洞的垂直距离,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数字。 这里没有光,手电筒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地形复杂,布满了可能割破衣服与皮肤的锋利岩石,石块还有可能脱落,死亡风险翻倍。 三天前罗塔先生的助手跳山坡逃跑,那坡度明明很缓,还摔断了脖子呢。 呼。 没事,胡安相信没找到邪神之前,詹森是不会看着自己摔死的。 最多摔成骨折! 胡安一边往腰上绑绳索,一边试图安慰自己。 詹森看起来一直没有回头,其实他关注着胡安的一举一动。 关于人类能在这个极端环境里做到什么程度……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学会了,以后混进人类的冒险队伍,破绽就会变少。 在邪神眼里简单到无法构成障碍的东西,在人类眼里是非常困难的,詹森之前也总是在城镇里跟人类接触,对人类能一口气走多远,能爬上多高的山是全无概念的。 毕竟在小说里,那些善于冒险的主人公个个都是体力充沛、毅力超群的。 能穿越戈壁荒漠、打退恐龙、杀死幽灵、还能在海里跟鲨鱼搏斗……反正这样的主角,哦不,这样的调查员詹森做梦都想拥有一个。 但是现实世界里没有大侦探福尔摩斯,也没有尼摩船长(注)。 詹森经过这次洞穴探险,已经补充了很多“常识”,比如人类不可能跳过七八米宽的坑,比如人类在太冷的水里游泳会抽筋。 对了,还有长期见不到阳光会让人类情绪变得低沉、抑郁或者暴躁。 詹森看见忧心忡忡的调查员亮度一路走低,忽然开口说:“你想要什么报酬?” “啊?” 胡安拽着绳索,一脸茫然。 过了一分钟他的大脑才恢复思考能力,他的表情瞬间变了。 “还、还可以选择?”胡安震惊。 “只要不是其他邪神的住处……” 詹森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盖密尔上门威胁同类的行为,迅速改口说,“只要在地球上,都可以。” 胡安:“……” 瞧这话说的,难道还有不在地球上的文明遗迹吗? 胡安的表情太明显了,詹森认真地点点头说:“有的,比如亚特兰蒂斯。” “那不是沉在海底吗?”胡安更震惊了。 “亚特兰蒂斯接受了外星文明科技,那不是一座城,而是一艘宇宙飞船。亚特兰蒂斯人发现了邪神存在的事实,也受到了邪恶力量的波及,他们知道无法战胜邪神,为了保存文明与族人,于是决定离开地球逃往另外一个星系。在飞船拔地而起后,海水融入了这个深坑,所以在地球的古老传说里,亚特兰蒂斯人触怒了神灵,城市在一夜之间沉入了海底。” 詹森解释完,胡安结结巴巴地问:“那为什么它会被算在遗迹废墟里呢?” “飞船在火星附近坠毁了,据说撞上了火星的一个月亮。有一部分废墟留在那里,火星的两颗卫星都不是球形,被撞了之后就更丑了。” 听着这带着微微嫌弃的语气,胡安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跟邪神讨论这么科技、先进的话题。 等等。 胡安猛然醒悟。 人类孜孜不倦地探索脚下的这颗星球,不过这些难题放在邪神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否则就不会有人想从邪神那里获得知识了,这可是除了长生、力量、财富之外最热门的选项。 火星上的古城废墟肯定是别想了,胡安的脑袋里浮现了很多个名字,但是最后这些名字都消失了。 詹森意外地看着调查员身体的光亮又变得黯淡了。 怎么回事,听说不能去火星十分失望? 詹森还在思索,就听到胡安语气尴尬地问:“我能把报酬换成钱吗?” “嗯?” “……我太穷了。” 胡安每说一句,心就在流血。 放弃这样的报酬选择了金钱,简直是侮辱,可是没钱活不下去啊!别的不说,如果有钱,他怎么会去做捷列金教授的助手,怎么会在这里呢?谁能保证下次遭遇神秘事件,还有认识的邪神来搭救? 什么?遗迹里的文物? 穿越时空拿出来的东西,是没有历史沉淀痕迹的,最多算是仿制品。 直接拿金子?是个好主意,可是胡安又担心这些东西“流”出去,会制造神秘死亡事件,胡安在梦境里听说过“厄运金币”的故事,谁能保证一座注定要毁灭的城市里,某件物品肯定没有邪神的气息? 这肯定不能赌。 看着忽明忽暗的调查员,詹森认真想了想:“你要多少?时空罗盘做起来费劲,但是金子与宝石我有很多,随手就能给你,这可以作为报酬的添头。” 胡安:“……” 有件事胡安不明白,为什么别的邪神没有这么有钱?比如这个洞窟里的邪神? *** 盖密尔躺在山坡上。 阿拉贝卡山一侧的积雪已经彻底融化,岩石缝隙里也迅速铺满了野花与绿草。 险峻陡峭的岩壁暴|露出来,只凭人类的肉眼,就能看出两三个洞窟。 盖密尔能听见洪水在地底流动的声音。 塌陷的营地已经完全变样了,其中一半泡在水洼中。 这是因为掉落的装甲车等杂物堵住了洞穴通道,有一些洪水无处可去,只能随着缝隙与洞口溢出,看起来格外凄凉。 一些人在废墟水洼里寻找着幸存的人,可能还在调查真相。 盖密尔确定里面没有满意的发光蚂蚁之后,就无视了这些人。 他选择的位置非常好,他的伪装也无懈可击——作为一道阴影,谁会去注意呢?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营地前方的岩石哨所里响起。 那是一栋保存完整的建筑,里面有人。 盖密尔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纳闷地发现还真的有人“看”到了自己。 直视邪神的阴影化身,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摊血肉,这座营地恐怖传说又增加了。 盖密尔没动。 他不会离开,只有他停留在地表,那个洞穴新神不敢胡乱钻洞逃跑,詹森的探险游戏才能继续玩下去。 盖密尔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山体深处。 “咦?” 怎么走得这么快? 调查员的速度忽然增加,果然詹森帮调查员摆脱了不发光的同类,没有拖累之后轻松多了? 阴影继续悠闲地躺在阳光下,“观看”着分为两处的地洞冒险。 “走错了。” 盖密尔失望地看捷列金与罗塔这支分队。 胡安与詹森已经往下走了地底六百米,另外一支试图抵达地表的分队还在迷宫通道里反复徘徊,绕来绕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能避开最错误的选择(通往地底),但是也没法选对正确通道,一会儿距离地表垂直距离几十米,胜利在望,一会儿错过了关键岔道,迷失到了三百米深的地带。 所以究竟是詹森与胡安先找到邪神呢,还是这两个人类先钻出洞穴呢? 盖密尔愉快地猜测着。 第131章 袭击 洞穴的深度增加, 空气变得稀薄。 胡安被迫大口喘气。 这时上层洞窟洪水泛滥,冲垮冲塌多处岩壁的坏事竟然变成了好事,更多的新鲜空气流入了洞窟里。 “这里可以休息。”詹森把胡安带到了一处平坦的洞口。 胡安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前方, 发现这个洞竟然连半米宽都没有, 缝隙狭长又扭曲。 “这条路走不了。”胡安立刻阻止。 “我知道,不过这条缝隙通过上层, 有一点新鲜的空气。” 詹森解释,这是他给调查员找的天然氧气补充点。 胡安:“……” 胡安一点都不感动。 如果丰厚的报酬、恰到好处的关照, 都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卖命,还是赔上一条命的卖法,只要不是傻子总会反省一下这值不值得。 胡安的问题在于“不值得也得去”, 拒绝詹森的后果是什么,其他调查员没有体验过,胡安不敢去试。 ——邪神有信誉,那是在邪神心情好的情况下。 胡安把脑袋凑到石缝洞口, 换了几口气, 胸口的窒闷感果然缓解了一些。 可是他觉得味道有点奇怪。 腥臭…… 是错觉吧? 洞窟里难免有异味,腥气可能来源于水中的厌氧菌或者地底深处喷出有毒气体的孔穴。 “里面有东西。”詹森忽然说。 不等胡安反应过来,詹森伸手轻轻一招, 石缝里立刻传来了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仿佛有个卡在里面的东西在竭力挣扎。 胡安恐惧地闭上了眼睛,抱头缩成了一团。 “不是邪神,也不是异变生物, 只是骨头。”詹森低声说。 胡安睁开眼, 恰好看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狭长的石缝里“跑”出来。 “咔。” 胡安低头一看, 发现是个白惨惨的颅骨。 他吓得倒退, 手电筒飞了出去。 詹森接住了手电筒。 ——这是消耗品, 用完了就没有了, 得省着用。 胡安这一路上已经在各种危险状况下掉了七八次手电筒,已经被迫习惯了邪神的减损操作,他表情僵硬地从邪神手里拿回照明工具,重新开始研究地上的颅骨。 确实是人类的遗骨。 可是又太过干净了,没一点皮肉毛发,血迹也看不到。 这就显得颅骨很假,像是大学生物课堂上的模型。 胡安再次查看石缝,这窄得可能只有猫能钻,人是绝对挤不过去的。 “难道这通道的另外一端,是外宽内小的口子,这个人失足摔下来,尸骨卡在了缝隙里?”胡安惊恐地问。 詹森否决了这个猜测,回答:“通道里面只有这个颅骨。” “呃!” 胡安心想他总不能询问谁把脑袋掉进石缝里了吧! 这里又不是法国人的断头台,哪有没了躯体的颅骨到处乱滚的情况? 哎,反正是不幸的遇难者,也许是捷列金教授失踪的朋友呢? 胡安在背包里找了找,拿出一块布裹住了颅骨,重新放回岩缝里,还用匕首在旁边的石块上刻了一个简陋的十字架。 虽然不是理想的墓穴,但是没办法,背包里的空间有限。 当年欧洲教堂的地下墓穴里,还放过几万具尸骨。有些墓穴还会把亡者的颅骨、腿骨、胸骨分开,堆砌成墙壁或者骨台,看起来非常壮观,不过胡安每次都觉得毛骨悚然,觉得这玩意跟南美洲古文明遗迹里的尸骨坑差不多。 胡安唉声叹气地给这位遇难者做了祷告。 詹森安静地看着,等胡安站起来,他才好奇地问:“如果这个人不信上帝呢?” “……这个星球上只有两种神,一种是邪神,另外一种从来没有存在过。”胡安闷闷地说。 詹森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古神是有信徒的,包括盖密尔,从前在北欧冰海上航行的人类都膜拜(敬畏)海神。 其实海神的威能一大半是人类想象出来的,盖密尔没兴趣掀翻人类的船,也没有那么喜怒无常,船在海上失事还是天气问题居多,普通人没有那么容易遇到神秘事件。 但人类不知道这点,人类对未知怀有恐惧,邪神是未知,自然灾难也是未知,他们分不清这里面的差别。 于是他们臆想出了种种故事,为神灵编写传奇,把畏惧变成顺服、膜拜与求饶。 为失败找借口,为不幸的生活寻求一个寄托。 臆想得多了,许多不存在的“神灵”就出现了。 比起邪神,当然是不存在的神更仁爱,会庇护人类,也更守规则,会让人类得到很多很多好处……既然不存在的,那当然怎么吹都没事。 既然不存在,信仰有差别,有什么关系? 詹森觉得胡安的话很有趣,或者说这个时代的人类变得有趣了。 在过去,灰色教团这种掌握了神秘学知识与诡异力量的教团,仍然要用信仰做屏障与旗帜来控制下层成员,教团成员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上帝的奴仆,为上帝驱逐邪恶的魔鬼力量——汉斯在离开威尼斯之前,还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呢! 胡安休息够了,重新上路。 在极度疲惫与幽深的黑暗里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洞穴好像没有底。 通道有时往上,有时向下,还有左右迂回绕弯盘旋的。 胡安趴在岩壁附近听到轰隆隆的声响,分不清究竟是地底岩浆活动,还是地下河流的洪水。 他开始丧失方向感。 听觉也变得迟钝了。 胡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听到了岩缝孔隙里的风声,还有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哀嚎。 可是詹森说什么都没有,只有石头滚落与洞顶滴水的声音。 胡安摸着昏沉沉的脑袋,越爬越慢。 他没有发现,在他前方带路的詹森,表情微妙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呼。” 风声又来了。 胡安忽然看到有一根细长的怪触手像鞭子一样在空气里飞舞着。 这是什么幻觉? 胡安下意识地抬起手电筒,然后身体瞬间僵硬。 手电筒的光亮消失了,这个消耗品失去了功能,它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手电筒既然没有光,他为什么能“看”见这个飞舞的细长触手? 不对,好像又多了一根! 胡安忽然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好像要脱离胸腔,他还感觉到全身肌肉都在抽搐,似乎也要“离家出走”。血液变成了岩浆,烧得他浑身灼热疼痛,他张开嘴想要呐喊求救,可是嗓子里发出了扭曲嘶哑的怪声。 “砰!” 一艘粗陋的独木舟,倒扣着把胡安直接罩在了 胡安被撞得趴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他原来站立的位置,却多出了一个恐怖的怪物。 它看起来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蜈蚣,头顶生着五根长长的鞭状触须,灵活而柔软。 它的躯体大部分缩在岩石缝隙里,只冒出了脑袋。 口腔里是一圈圈怪异排布的利齿,混乱诡异,看一眼就会让人发疯。 脑袋上没有眼睛,只有那些触须,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海葵,在触须下方就是形状恐怖的嘴。 怪物咬了一个空。 它有些迟疑地左右旋转,鞭子状的触须四下搜索,好像在捕捉猎物的踪迹。 很快怪物就发现了倒扣的独木舟。 “沙沙。” 怪物的身体又钻出来一截。 它准备用触须抓起独木舟,等待人类惊恐转身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尖叫狂喊的模样。 ——运气好的话,这个猎物当场就会碎成肉泥,喷射到它张开的巨口之中。 怪物凭借本能判断,这个猎物的生命力有点强,可能需要咬上一口。 刚才咬空了,第二次应该不会。 怪物高高地抬起头颅与躯体,它的牙齿伴随着口腔肌肉胡乱地挪动着,就像是一个兴奋的捕猎者。 “轰!” 独木舟碎裂,木片四散乱射。 同时这个蜈蚣状的怪物被拽飞了出去,身躯完全脱离了藏身的洞穴。 白色冰霜沿着狰狞巨虫状的躯体蔓延,并且越来越厚。 怪物疯狂地挣扎着,可是它落入了陷阱,从它盯上这两个靠近巢穴的人类开始。 这个怪物没有大脑,也没有“人类的常识”,所以它没有察觉到异样——独木舟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地洞里呢?那不是被倒扣的独木舟罩住的调查员,那是一个诱饵,一个老鼠夹子啊! 詹森隐藏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这个猎物走到自己准备好的位置。 然后—— 藤蔓隔着冰层捆住了怪物。 怪物挣扎的力量很大,冰层不停地破碎,可是冻结的速度比碎裂的速度更快。 詹森又通过某种方式获得了盖密尔的力量,这种冰封还带有时间停滞的效果,落入陷阱的邪神愤怒地吼叫着,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 在生死危机面前,它顾不上躺着的渺小人类了,开始拼命地往石缝里钻。 它以为一路跑,洞窟会一路塌陷,砸在敌人身上,迫使敌人松开。 可是预想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对方的本体或者化身比它还能穿孔穿缝。 不管是多么长、多么狭窄扭曲的缝隙,都不受影响。 相反,体表的冰霜开始往里面渗透。 洞壁的积水也在结冰。 原本湿滑、复杂的地窟变成了冰雪滑道,它无法控制自己的速度,也没办法甩脱敌人,仿佛要跟着自己的巢穴一起被“冻”住。 它被迫发出虚弱、讨好的求饶声。 藤蔓不理它。 继续缠绕一圈,认真地往上拖。 “盖密尔!” 别看戏了,快来接手。 第132章 战利品 邪神会拒绝发光的诱饵吗? 不。 只要醒着, 看到一个微微发光的玩意在自己巢穴里晃来晃去,谁能拒绝呢? 就算不喜欢蚂蚁,没有好奇心, 也会觉得厌烦的。 邪神的地盘意识很强。 通常除了同类、眷属之外,很少有蚂蚁会接近本体。 这么小, 动作这么慢……真的不想伸爪子摁住?不想压碎,恢复巢穴的宁静? 詹森代入自己想了想,坚定地认为没有邪神可以无视发光的诱饵。 特别是这个洞穴里的新神, 它的气息隐藏得很完美。 当它的身体缩在岩洞里,人类只会受到轻微的影响, 感到头晕恶心。 只有新神的触须与躯体距离人类不足一米的情况下,那种正面遭遇邪神的不良反应才会发作——胡安曾经向詹森描述了他第一天进入地洞, 听到奇怪的沙沙声响,感到浑身不适头痛剧烈, 吓得拔腿就跑的经历——当时这个蜈蚣长虫一样的邪神,可能就跟胡安、捷列金与罗塔他们隔着一层泥土与岩壁。 不是正面遭遇,而是在迷宫的两条通道里发生了位置重叠。 胡安探索队与邪神的距离,就是这两条通道之间的岩石与土壤的厚度。 幸亏胡安反应快, 没有进入“送命范围”。 每个邪神本体周围都有这样一个对人类、对其他生物来说的致命危险圈。 圈里面还有无形的刻度, 最里层的圈代表除了邪神同类之外, 其他物种无差别屠杀, 然后是异变生物与优秀调查员可以抵达的刻度, 第三道是普通调查员的保命刻度, 第四层才轮到其他人类, 后面可能还有更复杂的其余地球生物标准线, 至少大象与鸡就不在一条刻度上, 禽类与昆虫也不是一种标准。 这不是邪神做出的总结, 是人类的神秘学者。 詹森身为邪神,很想给这本典籍补充一句话,写错了。 邪神受影响范围的根本不是最里面的那个圈,而是更大的、大到人类想象不到的圈。 这个圈通常与邪神的地盘是吻合的。 人类为什么会觉得昆虫暴毙的刻度,邪神站在那里会感觉不到另外一个邪神的存在呢?邪神的感官更敏锐啊! 詹森又翻了翻书,哦,人类神秘学者写这个知识点,是研究“致命圈”不是“产生不良感应的范围”啊,那没事了。 然而不管是詹森的“邪神常识”,还是胡安从梦境里学到的“调查员常识”,或者捷列金教授从神秘学典籍里学到的“学者常识”,都跟这个洞穴新神对不上。 它的危险范围是个单圈。 不管是邪神、异变生物、人类、动物、昆虫……都是在同一距离“发现”它的。 听起来特别公平。 公平到了这五个刻度都是均分的。 以人类为分界线,拥有超高意志力的调查员勉强可以蹭到前半支队伍,侥幸生还,普通人类落入后半截队伍,是当场暴毙。 胡安与洞穴新神的第一次遭遇,就是这么回事。 但第二次就是陷阱了。 阿拉贝卡山地表,阴影像一阵烟雾,又像一片密不透光的黑色塑料袋,随着山风飘进了洞窟。 盖密尔不喜欢山洞,除非回音良好,构造巧妙。 这种狭窄幽暗岔道众多的地洞,他是看不上的。 按照海神的审美,这座山体早就被流水侵蚀成了空洞,那就保留支撑主体,其他该敲的应该全部敲掉,再丢掉多余的岩石与土壤,根据回音结构仔细修饰,最后搬走阿拉贝卡山放到南极,呼啸的狂风穿透山体里大大小小的窟窿,这不又是一座新的音乐演奏厅吗? 寒冷也很符合詹森的喜好,还能控制冰层厚度,雕琢出美妙的花纹。 盖密尔认真地思索着。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他没有智慧神托特的好手艺。 都怪托特离开了地球。 盖密尔的化身阴影进入洞穴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穿透土层岩石。 被藤蔓抓住的洞穴邪神感觉到了盖密尔的气息,慌乱地再次挣扎。 藤蔓干脆不拖拽了,隔着冰层死死摁着这个家伙。 “砰。” 整座山体都在两个邪神的力量拉锯战之间颤抖。 “这家伙的力气怎么这么大?”詹森很纳闷。 如果不是寒冰与时间的减速停滞作用,詹森可能反过来被洞穴邪神拖着在洞窟里疯狂奔跑,然后就会出现新神甩不掉詹森,藤蔓也拽不住蜈蚣的两难局面。 阴影无声无息地罩住了这片通道上空。 新神的挣扎忽然停止,瑟瑟发抖。 古神的威压与负面影响,让它失去了抵抗能力。 “……是它吗?” 是那个从流沙岛岩石宫殿里逃出来的新神吗?虽然詹森几乎肯定了这个答案,但他还是要向盖密尔确认一遍。 盖密尔没有回答。 藤蔓松开,形成一张网挂在岩壁四周。 詹森正摆出战斗形态盯着敌人,忽然身体被阴影轻轻碰触,然后它们像流水一样毫无间隙地融为一体。 詹森奇怪地从阴影斗篷里伸出一截藤蔓触手,不理解地问:“它很难对付?” 融合做什么? “是你说过,你不想在别的邪神面前暴露真身。” “嗯?” 詹森想起了自己的决定,不过—— “这不是岩石宫殿的修补材料吗?”詹森用藤蔓触手敲了敲冰壳,纳闷地问。 都已经商量好怎么杀了,还在乎它看到多少秘密? 詹森疑惑:“……而且它跟灰蝶一样没有脑子。” 盖密尔:“……” 不,不是这个理由,其实盖密尔刚才看热闹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一点都不喜欢看詹森用真身打架。 ——那些藤蔓非常有力,被死死缠绕过的怪礁有发言权! ——藤蔓上的锯齿尖刺毒性强烈、威力惊人,能穿透肢体,在灼热燃烧遍布躯体的时候是一种美妙的体验,人鱼也有发言权! 哪怕藤蔓球在战斗的时候收缩主干遮掩核心花盘,可是那金色颗粒遍布的果冻状花盘不止是詹森的弱点,也是最强的一点,这个位置意味着藤蔓彻底缠绕住了敌人,是一个最好发力的位置,詹森会把落进自己“怀抱”的猎物彻底绞碎。 那种画面盖密尔稍微想一想,就难以忍受。 不行不行,任何接触到意中人怀抱的同类都应该立刻变成碎片。 不,就算变成碎片也不许碰! 在融合状态里察觉到了盖密尔情绪波动,洞悉真相的詹森:“……” 藤蔓恼怒地蹿出阴影。 “你在想什么?我跟这家伙中间还有一层冰呢?” 冰还是詹森与盖密尔的力量混合成品呢! 盖密尔含糊地回答:“冰很有用,我知道。” 如果没有冰层,他早就冲进来了,还会等到现在? 藤蔓继续恼怒地戳了一下阴影。 阴影这次没有沿着藤蔓触手融入,而是很配合地凹下去一个小坑,好像那是巨鲸肚皮上一块肉。 藤蔓愣住了,试着再次戳深。 阴影同步凹陷,还扭曲一下飘浮的姿态,装作被藤蔓推得连连倒退。 “……快把它带走!我还要去看调查员的情况。”詹森无力地缩回藤蔓触手,重新变回了人类化身。 “胡安没死。” “差点就死了。” 詹森强调,要在一个速度快到诡异的邪神嘴巴 既不能让这个人类因为太接近邪神死亡(扔独木舟),也不能让人类被掉落的洞窟碎石砸死,还不能让新神跑了…… “那片区域太深了,人类喘不上气,昏迷时间太长会死亡。” 詹森把战利品交给了盖密尔,转身就往洞窟深处走。 这次不用伪装人类了,他很快就到了胡安昏迷的地点,发现调查员满头满脸都是细碎的伤口,额头滚烫,呼吸微弱。 再抬头一看,捷列金与罗塔不仅没有找到通往地面的出口,还被困在比洪水的营地更深的同道里,更因为刚才新神的挣扎逃脱撞击岩壁,导致那条通道前后都被石块堵住了,简直无路可走。 算了,三个人一起带上地面吧。 *** 原本建在山体对面的石头哨所里一片死寂,窗户被厚重的帆布挡住了。 桌椅翻倒在地,地上还躺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个人躲在柜子后面,努力克制着喉咙里发出的怪声,他的皮肤表面冒出了鳞片。 门口站着两个持木仓的士兵,他们盯着柜子后面,满脸惊慌。 子弹在空屋子里扫射,哒哒的十分热闹。 詹森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身后。 “谁?” 准备更换弹匣的士兵忽然从木仓管的反光里看到了背后的人影。 他失控地惊叫一声,飞快转身冲向詹森。 他的意志力濒临崩溃,反应速度与危机应对却还透着强悍的气息,他拔|出了□□,而另外一个士兵端起武器冲着詹森的方向又是一通扫射。 可是这些攻击似乎坠入了无形旋涡,从他们的位置到詹森的距离只有半米不到,一个人拿着匕首冲刺了一分钟都没跑到,另外一个人打出的子弹从各种诡异的角度撞到了天花板与墙壁上,像一个庞大又奇特的符号。 “啪。” 哨所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两个士兵茫然地站在门外,一个人徒劳地扣动扳机,打空了的木仓管发出机械地咔哒声,另外一个人手上的匕首扎进了墙里,怎么都能拔不出来。 “呼、喝……” 怪声响起。 那个浑身鳞片的异变生物缩在走廊墙角里,好像不明白为什么柜子消失了,又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两方同时瞪大眼睛对视,随后他们就爆发了一轮冲突。 惊叫、嘶吼声逐渐远去。 木门背后,气流在哨所里旋转着,尸体快速风化变成了一堆沙砾。 詹森打开窗户,三个沉重得像麻袋一样的人“飘”进来。 没办法,营地全部塌陷了,到处都是废墟与洪水留下的痕迹,只有这座房子是完整的,可以挡风御寒。 确认调查员不会死之后,詹森离开了这栋建筑。 他发现盖密尔还在原来的位置静静地注视着新神。 “怎么不带走?”詹森疑惑地问。 “这个家伙……有点问题。” 阴影斗篷摆出了一个思考的状态。 “什么问题?” 詹森确实觉得这个新神有很多怪异之处,首先诞生就很传奇,然后它竟然喜欢伏击、躲藏、偷袭,最后似乎还有吃人的毛病。 ——蚂蚁有什么好吃的? 其实大部分邪神不吃人类,不是看不上人类,是大部分生物还没到祂们面前就变成血雾了。 洞穴邪神的致命范围很单薄,这就给了它捕猎的可能性。 人类炸成血雾,或者发疯的那一刻,恰好可以掉进祂的嘴里或者被它撕咬。 詹森觉得奇怪但是没有深究,毕竟这是一个“非自然”产生的邪神。 “不,智慧神托特的试验可能超出了我们的预想。”盖密尔沉思。 詹森没听懂。 盖密尔低声说,“这个从垃圾堆里诞生的新神外表长得很像一个古神,一个死去很多年的古神。” 詹森惊疑:“古神复活了?” “不。”盖密尔轻蔑地看着洞穴新神说,“它跟那位古神的差距,就像蚂蚁与人类。” 第133章 可怕的古神 詹森不关心这个新神长得像谁, 也不想去研究智慧神的试验内容,他指着地上那个扭曲挣扎的家伙问:“这个材料还有用吗?” 岩石宫殿还能不能修? 如果不能,盖密尔会很失望的, 詹森想。 “……我们需要去找提丰。”盖密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詹森很意外,以他的想法, 不管这个新神的来历多么奇怪,杀掉就没有麻烦了。 邪神可没有不伤害同类的说法,詹森也不会把盖密尔之外的邪神看做特殊的存在。 “托特从来不会做没用的事, 这家伙是怎么诞生的,是真的意外还是托特留在地球上的隐患, 我们必须要查出真相。”盖密尔有些烦躁,他不想去找提丰, 可是谁让提丰的盟友多,见识广呢? 盖密尔对詹森解释:“它没有进化出大脑, 我们也没法看到它的记忆,只能去找拥有这项天赋的同类。” 詹森懂了,原来是翻阅这条洞穴蜈蚣的记忆,解开它的诞生之谜。 “提丰会?” “祂不会, 但祂肯定知道谁会。” “……你不知道?” 詹森惊讶, 他以为同为古神的盖密尔对同类的天赋与能力会很了解, 之前盖密尔的表现也证明了这点。 烈日神、古柯罗、提丰的本体与化身之间的力量差异……不都是盖密尔说给詹森听的吗? 什么, 盖密尔不知道阿努比斯是外来的邪神?那是提丰狡猾, 阿努比斯又低调, 才隐瞒了这么多年。整个地球的邪神都不知道, 又不止是海神一个, 不算数的。 所以盖密尔突然说自己不知道, 还要去找提丰问, 詹森怀疑自己听错了。 盖密尔:“……” 早知道有今天,他一定多看热闹,少睡几年。 “没有上门找过麻烦的同类,我不清楚祂们的能力。”盖密尔闷闷地说。 不打架怎么可能知道? 比如智慧神托特,盖密尔除了知道这个邪神是“音乐鉴赏家”、“建筑师”之外,其他就一无所知了。 别说托特“造神”的时候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就连托特认不认识那位早就死了的古神,盖密尔都不知道。 这种事找谁问? 只有提丰,也只能是提丰。 *** 海风吹过弯月状的沙丘,那些细白的沙粒像盐一样洁白漂亮。 旱季,千湖沙漠的壮观景象消失了,只剩下成片起伏的沙丘。 詹森第二次来这里了。 上一回还是夜晚,在血月异象下没有心情仔细观察附近的环境,现在一看,真不愧是掌握了全球“房产”的提丰精心挑选出的巢穴。 这些温暖舒适的沙丘,虽然位于赤道附近,但是每年还有充沛的雨水降温。 沙粒堆在外壳上,被澎湃的海浪冲刷着,被狂烈的海风吹拂着,偶尔再来一次水龙卷或者飓风……这可比只能提供热量的熔岩睡床高级多了,看看这个选择,睡觉时还有多种不间歇地按摩服务。 詹森试着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巢穴想了想,又遗憾地放弃了。 他又不是身形庞大的古神,用不着这种按摩睡床。 对,是不适合,跟打不过提丰没有关系。 詹森看着这些沙丘,又看沙丘前方的海岸,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船不仅能在海上行驶,还能在质地细腻的沙粒上滑行。 从高处冲下来直接入海,或者借着涨潮的海浪冲上沙丘,这不好玩吗? 可惜这是提丰的巢穴。 这时沙丘上忽然冒出了一个旋涡,提丰化身出现了。 “……哈欠,发生了什么?怎么还带礼物上门?” 提丰好奇地拍了拍翅膀,低头打量那个被冰封的洞穴邪神。 詹森默默看着只到自己膝盖的提丰。 提丰一边迈步,一边拍着翅膀抱怨:“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我的化身都用完了,现在这个还是临时捏出来的,脑袋都只有一个,好难受啊!” 盖密尔冷淡地问:“你的化身呢?” “一个在梦境里调和矛盾,劝说大家冷静,不要找阿努比斯的麻烦……现实里我还得守在阿努比斯家门口吧,这就去了两个。我还要获得贝希摩斯的原谅,还要去找芬尼尔……” (芬尼尔,北欧神话里的怪物,外表是巨狼,可吞食日月) 提丰忽然抬头,瞪视盖密尔:“对了,你们欺负我与芬尼尔的女儿斯奇拉?为什么她说你们派人类杀死了她的几个眷属。” “不是我们派去的人类。”盖密尔抱着手臂,冷笑,“斯奇拉的眷属太没用,连人类都赢不了。” “哇,你可以在我面前这样说,千万别刺激芬尼尔,祂会来找你麻烦的!”提丰连连摇头。 可是祂的动作也太猛了,脑袋甩出了残影。 詹森:“……” 提丰察觉到不对,连忙停下。 “这脖子上松垮垮,空荡荡的……真不习惯。” 提丰抱怨着一个脑袋的活动空间太大,害得祂摇头都不会了。 盖密尔不耐烦地指向地面。 那个洞穴邪神在进入古神提丰的地盘后,因为恐惧一直在装死,现在看起来像是一截冰雕。 “仔细看看,这东西像谁?” 在阳光的照射下,新神头顶长长的触须,以及躯壳的环状纹路都清晰看见。 提丰陷入了沉思。 “我不记得有这么短,长成这样的邪神。”提丰用爪子比了一下,嫌弃地说。 盖密尔直接撤掉了那层冰。 洞穴邪神继续装死。 “嗯?” 提丰终于发现了洞穴邪神的诡异之处,那种单薄到了极点的影响范围,不是力量弱小的象征,而是擅长偷袭潜伏的属性。 这让提丰迅速想起了一个怪物,一个讨厌的同类。 “耶梦加得!” 这是人类神话传说里的尘世巨蟒,据说它体格庞大,首尾相连,环绕着整个世界。 詹森当然也听说过这位古□□字,只是关于这位古神的事迹太少了,只知道它很庞大,会一直沉睡到这颗星球的末日。 这跟其余古神的传说没有差别! 拥有了古神视野的詹森,看过地球的本来面目之后,彻底了解那条“古神会在群星运行到某个位置,末日真正来临时苏醒”预言是怎么回事。 ——每颗星球都有既定的寿命,地球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这座不停滴落着钟乳石溶液的大石窟,迟早要塌。 石窟里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哦不,是被混沌力量催生的邪神们,在末日即将来临的那一刻,被迫起床迁徙,去宇宙深处寻找新的落脚点。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预言! 这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只是被不了解真相的邪神眷属、新神和人类神秘学者当做了末世预言。 这个预言的荒唐程度,大概是指着人类的鼻子,告诉人类,他死之后尸体会腐烂? 詹森默默走神,他在想如果地球真的毁灭,他要跟盖密尔去哪里,宇宙太大了。 提丰?不用问,这家伙肯定会带着一群盟友,一群孩子,跟着有宇宙漂流经验的阿努比斯上路。 嘶。 詹森模仿人类惊讶时的动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难道找阿努比斯做盟友,包括现在竭力庇护这个外来的邪神,还四处跑动劝说盟友的提丰,其实有这方面的考虑? 詹森看提丰的眼神都变了。 提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张开翅膀,昂起脖子展示自己的威严姿态。 可惜太矮。 盖密尔面无表情地把只有30厘米高的提丰化身抽飞到沙丘另一边。 提丰一蹬腿,敏捷地飞回来。 “我们说说耶梦加得,这玩意……缩小很多倍,是有点儿像。” 提丰绕着洞穴邪神打转,嘴里嘀嘀咕咕,简直像是一只嗡嗡叫的小蜜蜂。 詹森想说耶梦加得是巨蟒,这个新神更像是蜈蚣,不应该像才对,结果就听到提丰念叨:“耶梦加得发疯一样的膨胀,绕着这颗星球长,我们怀疑它想把地球吞下去。” “什么?” “没错,这是真的。”提丰抬头对詹森说,“祂的野心很大,一直悄悄地增长体型,其他邪神都在收拢力量,祂很极端,只长个头。最初我们不知道祂在做什么,后来发现的时候,祂都快有半个地球那么大了。” 詹森:“……” “然后我们把祂杀了,这事很早很早,地球上还没有生命出现,那时候烈日神托纳提乌还没组合成功呢!” 提丰神态威严地继续说,“后来阿努比斯告诉我,这样的邪神祂在别的地方见过,把星球吞入腹中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力量会滋养它的躯体内部,只要没有外来打扰与内部干预,祂们还会逐渐吞掉太阳系、银河系……宇宙里还有一个说法,如果这样的邪神最终吞掉了这片宇宙,会成长为非常可怕的主宰,可以同时存在又不存在于无数时间与空间之中。” 詹森指着地上的洞穴邪神,难以置信地问:“就像这个?” “啊呀,不,我说的是那种隐藏自己的特质。” 提丰再次摇头,脑袋一会儿搁在左边,一会儿耷拉到右方。 耶梦加得这种邪神做的事,等于把大家吃饭的桌子吞了,把大家的房子掀了,谁会同意啊?肯定要悄悄进行的,这对邪神来说很困难,祂们的体质决定了被圈住地盘显目得像是浓墨重彩画出的圈。 “……耶梦加得就有这种隐藏天赋。” 提丰说完,三个邪神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装死的蜈蚣身上。 詹森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难得出现了说话不顺畅的现象。 “呃,你们说……智慧神托特的试验真的失败了吗?托特会不会培养出了一个耶梦加得一号,去宇宙深处找能吃的星球做试验去了?我们看到的这个是托特丢弃的失败品?” 第134章 现场鉴定 智慧神托特做了什么, 答案只能在“洞穴新神”的记忆里寻找了。 所以这个建筑材料不能杀。 所以不关心其他事情、也不想看见提丰的盖密尔主动选择了送“礼物”上门。 提丰忽然接手了这样一个大|麻烦,祂没有暴躁地在沙丘上咆哮,也没有痛骂不知道跑到宇宙何方的智慧神, 而是自觉地开始了“策划工作”。 “……我最强大的孩子海德拉, 通过吞噬猎物的一部分肢体获得猎物的记忆。 “我们还需要找阿尔戈斯(百眼巨人), 它能通过邪神本体上的力量堆积痕迹准确地说出这个邪神的年纪、跟哪些邪神交战过,又跟哪些邪神缔结过盟约, 这些事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希望阿尔戈斯可以从这个新神身上看出托特造神的时候究竟使用了什么材料。 “对了,还应该喊上阿努比斯,祂去过很多星球, 可能会提供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提丰继续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很快就把名单敲定了。 “就这三个邪神, 我要去梦境里找祂们,这样速度更快。”提丰的化身说完, 脑袋冲下,飞快往沙丘里面一扎,消失了。 詹森:“……” 房子的安危果然最受重视。 一说到地球可能不行了,懒散的邪神行动力立刻变满。 詹森往盖密尔身边靠近,后者会意地化为阴影, 与藤蔓融为一体。 他们没有等多久,远处天空飘来了一片庞大的乌云。 乌云像是在酝酿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把太阳都遮住了。 海面也缓缓隆起,越升越高,形成了九个脑袋怪蛇。 狂涌的海浪是蛇伸出的脖颈,正在起伏、扭曲。 “阿努比斯、海德拉。” 乌云是死神的化身, 没有形体与面孔, 浑身散发着让地球邪神不适的气息。 海德拉很嫌弃地游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就在詹森思考提丰的盟友跟并非这个盟友所生的孩子之间要怎么相处时,海德拉发出了恼怒的咆哮。 乌云没吭声,缩了一圈,给海德拉让开了路。 詹森根据感觉做出的翻译是:海德拉想要打架,阿努比斯懒得理睬。 海德拉的脾气暴躁,它似乎看谁都不太顺眼,冲着静静漂浮的阴影斗篷又是一阵怒叫。 詹森很不适应。 他忽然想到,其实这种交流模式才是邪神常见现象。 大部分邪神不喜欢说话,祂们虽然能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比起有条理的讲述,祂们更喜欢传达自己的强烈情绪,就像海德拉现在所做的这样。 詹森思索,嗯,认真说起来的话,他第一次交流的对象就是盖密尔。 就在认识盖密尔(被人鱼吓跑)的两年之后,伦敦街头的浓雾里,他们手里各自抱着人类的书籍。 属于很不邪神的交流场景。 不对,詹森忽然想起来,他们当时根本没有“对话”,只有对视,盖密尔递给他一张约翰夹带的照片,让詹森意识到了尴尬的追求真相。 那次“交流”根本不是用语言完成的,也许是气息,也许是人类书籍,还可能是盖密尔伪装人类穿行在城市里的模样,反正仅有的一句话是詹森说的——因为侦探的出现,詹森提醒盖密尔应该离开了。 藤蔓在阴影深处叹了口气,邪神果然是不需要语言的生物。 盖密尔不知道詹森在想什么,阴影化身正在轻微膨胀,释放出混乱恐怖的气息。 暴躁的海德拉被这股气息一冲,安静了几秒。 阿努比斯没有反应,祂仍然是一团半死不活的黑云。 四个邪神的目光同时落在洞穴新神的身上。 海德拉甩甩脑袋,上去就是一口。 “……” 洞穴新神的尾巴顿时少了一截,它痛得蹿了起来,下意识就要钻地找缝躲藏。 可是这片沙丘下方……是提丰的本体。 提丰的化身拎着洞穴新神出现,气呼呼地问:“怎么回事?” 等看到海德拉九个脑袋分别咬了一小段肢体的模样,提丰把洞穴新神丢给盖密尔,上去就打孩子。 “你吃那么多做什么?一个头就行了,剩下的还回来!还要拿它去修岩石宫殿!” 提丰蛇口夺食,又把那些残废的肢体给拼回去了。 邪神的生命力很强,只要没有碎成渣,凑一凑都能重新长起来。 只是提丰拼得不仔细,有一段腿朝天了。 洞穴新神很快就靠自己的躯体蠕动,硬是把翻转回去,看得出很努力地在求生。 海德拉的八个脑袋挨了打,剩下躲在最外面的那个脑袋仔细地咀嚼着肢体,这一咀嚼,就是十分钟。 一时间,海滩上只能听到风声、利齿的磕碰声响。 终于,海德拉抬头发出了懊恼的叫声。 “说话!”提丰一翅膀拍得海德拉九个脑袋齐齐磕地。 海浪冲击着礁岸,地面发出轰隆隆的恐怖声响,冲击波在沙漠里扩散,形成了一道道漂亮的弯弧。 不知道真相的人类肯定以为这里地震了。 “什么都没有,这家伙出生的时候,托特早就走了。”海德拉果然会说话,只是嗓音难听。 海德拉暴躁地描述着自己“看见”的内容。 洞穴新神诞生在岩石宫殿里,吃光了“其他试验废料”,还有岩石宫殿里托特留下的物品,凡是有一点力量的东西,不管是死是活都进了它的肚子。吃到什么都没有之后,它想要离开,可是找不到路,岩石宫殿太坚固了。 直到三年前,古柯罗与盖密尔在北极爆发的冲突,同时波及了梦境领域与现实,把新神撞醒了,又破坏了岩石宫殿的演奏。 新神抓住了机会,撞开了岩石宫殿,逃出了那座岛。 “其他实验废料是什么?”盖密尔直接问。 海德拉不乐意回答,提丰压住祂的脑袋催促:“说!” 海德拉气得顶飞了这个十米高的提丰化身。 藤蔓藏在阴影里,看着他们父子飞来飞去,忍不住分心了。 ——提丰的儿女基本上都继承了多个脑袋的现象,如果祂们凑在一起,用脑袋抵着脑袋发力对撞呢?这算是一种邪神比拼方式吗? 那边海德拉甩甩脖子,闷声说:“我不认识,看起来像是一滩滩泥巴。” “不是邪神的残骸?” “不是!”海德拉很确定地说,祂属于那种很爱吃同类的邪神,只是力量没那么强,也没有烈日神那么残暴。 海德拉吃得最多的,其实是邪神们的眷属。 所以祂对地球上的各种力量很熟悉。 “这个家伙,没有混杂任何地球之外的成分,是地球产物,很纯粹,也很糟糕……具体地说,第一口的感觉很充沛,很好吃,什么味道都有,第二口就不行了,滋味跟力量都混得乱七八糟。” 海德拉被迫继续发表美食感言,而且就当着“美食材料”的面前,詹森心想洞穴新神没有脑子可能是一件幸福的事。 海德拉试吃任务结束后,干脆地离开了。 提丰与盖密尔、詹森把目光投向了现场另外一位“美食材料点评家”。 乌云鼓胀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没见过这么弱的邪神,这肯定是个失败品,我没法从失败品上看出托特是否成功过。” 如果没有所谓的成功品,那么提丰他们就是自己吓自己了。 如果有成功品,是几个呢?托特带走了一个,有没有留下另外一个祸害地球? 这都是挂在邪神们心里的疑惑,不弄清楚是睡不着觉的。 “你应该听一听眼魔阿尔戈斯的意见。”死神谨慎地说。 阿努比斯建议提丰去找那个缺席的“肉眼鉴定美食、无需亲口品尝”的第三位评论家。 “别提了,眼魔阿尔戈斯不在家,我在梦境里也没找到祂!” 提丰气哼哼地说,“这家伙在上一次的梦境相撞活动里意外找到了合适的盟友,肯定是跑到对方的巢穴里了,融合的气息又不一样,很难找的。” 然后提丰给盖密尔、詹森讲述了那次梦境对对碰造成的意外。 詹森:“……” 万万没想到,他们跟古柯罗在不同年代穿梭,还能让两个邪神喜结良缘? “……上次在梦境里遇到了一团正在融合的梦境,我以为是眼魔阿尔戈斯呢,结果我伸头看了看,就被盖密尔打了。”提丰愤怒地指着阴影说,“我又不知道是你们!” 盖密尔:“……” 提丰趁机推卸责任:“如果盖密尔不打我,让我挨个在梦境里找这种融合的梦境,我肯定早就发现眼魔的位置了!” 阴影一阵轻微的扭曲,发出蛊惑危险的声音:“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辩解……你在梦境里寻找烈日神托纳提乌的踪迹,才会到处偷窥。” 提丰的身影忽然僵硬。 风吹过沙丘,乌云无声,阴影也无声,沙漠与海岸非常宁静。 “呃,哈哈!都是误会,我去梦境接着找,肯定能找到。” 提丰的化身一阵模糊,就打算消失。 “等等!”詹森忽然大喊。 提丰没理睬他,盖密尔不高兴了,阴影像风一样把提丰卷了回来。 “听詹森说完。”阴影斗篷冷漠地说。 提丰很纳闷,詹森是个新神,不够资格做鉴定评论家啊。 詹森也很尴尬,换了其他情况,在古神面前他绝对不会说话,可是现在眼看提丰喊这个叫那个还要找第三个邪神,仍然没得出有用的信息,詹森忍不住了。 “我们应该搞清楚智慧神托特的……盟友与子女?” 詹森认真地发言。 照人类的调查模式,既然案情年代久远,嫌疑犯又可能携带证据出逃,根本不在地球,嫌疑犯的旧居垃圾还被清空了,没有保留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就去调查嫌疑者的人际关系啊! 比如动机。 又比如托特有没有透露过祂的想法与打算。 只找专家鉴定残存的垃圾,有什么用? 盖密尔立刻支持:“是这个道理,提丰你说呢?” 提丰叹了口气,摊开爪子:“托特这家伙,祂主动跟同类交流的唯一原因就是炫耀……炫耀祂的新作品与新的发现,比如我们现在说的语言,托特发明的……比如岩石宫殿,托特设计建造的。托特没有盟友,也没有子女,祂离开的时候又带走了眷属,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啊!” 第135章 使用智慧 智慧神托特不知道在哪里, 祂的计划也没人清楚。 甚至有没有这么个吞噬地球的计划都说不好。 这就像一桩没头没尾的迷案,没有知情人,也找不到线索, 只有一团可疑的垃圾。 詹森卷着藤蔓思索, 这不就是人类调查员的活儿吗? ——发现疑点, 探寻真相,没想到涉及到了神秘与远古神灵, 最后变成了阻止末日浩劫、拯救世界的大事。 站在人类调查员的角度看,起初这件事只是一次洞穴探险。 现在这个神秘案件的调查员,已经从人类变成邪神了。 詹森发呆。 整天在人类城市里收集调查员, 模仿人类,没想到真有用上这个技巧的时候。 阴影轻轻抚摸藤蔓。 “你在想什么?”盖密尔发现詹森一直在思索, 因为念头太快太杂,他无法分辨。 詹森没有说话, 他动了动,看向周围。 这是梦境领域。 提丰把洞穴邪神丢给阿努比斯看守,自己带着詹森、盖密尔进入了梦境领域。 提丰召集了他的盟友,构造了一个封闭的梦境充当会议场所,在这里宣布了这个意外情况, 并且要求大家提供眼魔阿尔戈斯的行踪。 这些邪神对梦境交通撞车事故记忆犹新,一口就报出了眼魔新盟友是谁, 还主动去找。 结果并不理想,现实里那个邪神的巢穴也是空的。 盖密尔表示这件事他早有预料。 “这邪神之间缔结盟约的时候,都会另外找一个地方,而不是选择自己的巢穴。” 如果动静太大, 破坏了睡床, 就得重新找巢穴定居, 这不划算。 詹森:“……” 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听完之后尴尬得想要藤蔓堵住盖密尔的嘴。 詹森看了看周围这群怪异、模糊的邪神化身,浑身不适。 这是第二次了,误入提丰的家庭活动,觉得格格不入,他站不下去了。 “我有一个主意。”詹森快速地说。 结果盖密尔完全没有质疑,直接就把他的声音“公放”了。 融合状态下,藤蔓微微一缩。 在众多邪神的注视下,藏进阴影深处,声音却是清晰有力的。 “我们可以利用人类来寻找眼魔。” “……” 邪神们没有出声质疑,可是祂们的气息非常明显地嘲笑、嫌弃这个荒唐的建议。 经历了血月事件,詹森已经没有了面对古神时的紧张,哪怕现在被十几个邪神围着,大不了跑,反正这是梦境领域,怕什么!让提丰自己处理托特留下的棘手麻烦! 谁还不是一个脾气糟糕,懒得跟同类交流的邪神了? 大家都一样,既然被迫出来提供信息调查真相,就要互相忍受缺点! 詹森仗着梦境与阴影的双重保护,无视了这些邪神的目光,冷静地阐述起自己的想法。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智慧神托特,而岩石宫殿诞生的“新神”身上存在着的怪异之处,让大家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如果确实存在着这样一个成功品,托特还把这个东西放在地球上没有带走,所有邪神都没能发现……这个成功品是怎样隐藏自己存在的?它是像阿努比斯那样从来不暴|露真身?还是从来不睡觉?” 邪神们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以各种方式开始议论,包括但不限于咆哮、化身交融、奇怪的呢喃、脑袋碰触…… 提丰忙着用爪子跟翅膀推开自己的盟友,一边推一边瞪詹森:分析问题就好好分析,为什么要拿阿努比斯做例子? 詹森装作没有看见。 阴影悄悄地卷起了一角,给藤蔓鼓掌。 “即使是没有自我思考能力的邪神,沉睡后也会出现在梦境领域,只是祂们的梦境球是完全混乱失序的景象。”提丰展开翅膀,努力摆出威严的姿态,借着处理问题的名义,暂时压住了其他邪神的不满。 提丰环视梦境领域,高声说:“像这样的新神,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加上来也有十几个。” 地球诞生邪神的速度不算快。 只是在这个古神沉睡的年代,新神们只要没被同类吃掉,就有很大希望活下来。 “这些新神我都‘见’过,我知道祂们住在哪里,可以挨个去找。”提丰拍着翅膀接话。 不就是大排查吗,简单! 邪神们:“……” 提丰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祂连忙狡辩:“我只是看看,没想发展新盟友,新神力量不行。” 这次轮到盖密尔不高兴了。新神怎么了?詹森挺好的。 提丰决定闭嘴。 詹森无力地说:“提丰你忘记了?海德拉说,我们在岩石宫殿抓住的那个新神也是被梦境相撞事件惊醒的,难道你记得这个家伙的存在?你敢说你你完全掌握了新神的信息?” 提丰吞吞吐吐地说:“呃,最近两百年我睡得沉,没来得及……” 詹森就知道是这样,因为提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显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灰蝶。 这说明提丰的地球观察记录与同类交往名单并不是随时在更新,更新只限于提丰化身活跃期,比如现在。 从前詹森被提丰的那张精妙准确的邪神理想巢穴选择图唬住了,差点以为提丰的一百个脑袋一直在观察地球的每一个变化呢! “可是托特的成功品——假如有的话,它是几千年前就诞生的,我肯定知道或者有印象!只是被它蒙蔽过去了……”提丰苦苦思索。 盖密尔面无表情地说:“别想了,既然你从前没有怀疑过,现在怎么可能想到?邪神拥有化身,只要没看到本体,你就不可能知道。” 詹森赞成这个说法,此时他终于可以提出人类的作用了。 “我们抓回来的那个垃圾废料里诞生的新神,它对岩石宫殿的演奏声音很敏感,会跟那个声音对吼。 “这颗星球上的人类正处在一个奇怪的时期,他们之中的上层人物隐约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可是他们又处在无知无畏的阶段,正在世界各处狂热地搜集着‘神秘现象’。 “更巧合地是,岩石宫殿演奏的音乐被人类当做了一个工具,用来‘探测确认’邪神与异变生物的存在。 “岩石宫殿因为损坏,音乐走调得很厉害,当时……我跟盖密尔在岛屿底部,而提丰在岛上睡觉,这些杂音也混进去了,又经过了人类一个叫做电台的东西扭曲,所以对岩石宫殿不熟悉的邪神绝对听不出来源,只会感到这个声音很吵闹,让祂们烦躁。 “奇怪的事发生了,为什么有一群邪神找上盖密尔,找上提丰,确定地说,这是岩石宫殿的走调音乐,让盖密尔去修?” 詹森一口气说到这里,最后盯着提丰重复着问,“是谁听出音乐来源的?告诉大家的!” 提丰呆住了。 其他邪神忽然醒悟,激烈地讨论起来。 祂们纷纷回忆,有的指认对方,被指认的邪神立刻辩解自己是听其他同类说的。 “够了!” 提丰一声咆哮,这个封闭的梦境瞬间安静了。 提丰慢慢展开翅膀,陷入回忆。 ——按理说,知道噪音来源的邪神只有两个,提丰与盖密尔。 詹森睡得很沉,从头到尾无知无觉,没有在梦境领域跟同类交流,连几个邪神找到梦境催促盖密尔去修岩石宫殿的事都不知道。 盖密尔根本不想起床,抱着詹森心满意足沉睡的他如果不被打扰,可以睡几十年,根本不可能告诉那些邪神噪音怎么来的。 而且那些邪神先找的盖密尔,盖密尔赖床不理会,祂们才去找的提丰。 提丰几个化身还在为阿努比斯的事情奔波呢,它睡在流沙岛上的那个化身,只会睡觉打鼾,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问题来了,既然不是盖密尔透露的,也不是提丰说的,是谁确认的? 詹森再次发问:“地球上有没有一个比海神盖密尔更喜欢音乐,水平更高的邪神?可以在提丰的打鼾声……还有我与盖密尔在岛屿底部制造的干扰声音里,还能听得出岩石宫殿的走调演奏?” 没有邪神说话,提丰摇头。 然后提丰那些长着很多脑袋的孩子也在摇头。 詹森竭力压住讲述自己私事的尴尬,毕竟邪神一般不会为这种事感到羞愧,他也要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 詹森冷静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我要提醒大家,岩石宫殿失去托特之后,它的音乐演奏范围就很窄,而岩石宫殿的音乐演奏走调,主要是因为我们抓住的那个新神破坏宫殿导致的,这是两年前……这是地球绕太阳两周前发生的事!” 太短了,不会有邪神听过这个走调的声音!更别说混了杂音、经过无线电台化为电波,竟然还能听出来! 所以有问题,这个说出音乐来源的邪神有嫌疑! 提丰烦躁地咬翅膀。 认识太多同类的坏处出来了,祂无法分辨这个结论最早是谁说的,只记得祂们一起冲上来抱怨。 这时贝希摩斯忽然开口了: “是利维坦!” “什么?利维坦的年纪对不上啊!”提丰震惊。 古神利维坦,而且是最古老的那一拨,跟提丰、贝希摩斯差不多。 比盖密尔的年纪还要大。 “我确定,是祂说出声音来源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们记得吗?列维坦不喜欢说话,这次主动抱怨的邪神里面有祂,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还以为是上上次的古柯罗、上次的托纳提乌闹得太大,把祂闹醒了。”贝希摩斯咬牙切齿地说。 詹森非常意外,他以为会抓到一个几千岁的邪神,跟托特离开地球的时间一致,结果抓出了一个古神? 这件迷案的真相,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去找他!”提丰猛然站起。 “不,我想要继续播放……无线电台。”詹森艰难地说。 既然这位古神来抱怨,说明祂的巢穴也被人类发现了,这很好。 提丰迟疑地说:“利用人类?让利维坦主动来找我,或者找盖密尔?” “对,利维坦肯定很想来打探消息,我们要使用智慧,不能像对付烈日神那样直接打架。”詹森想了想,然后说,“还有眼魔阿尔戈斯那边,祂既然是……缔结盟约,肯定闹出了一些人类眼中的异常现象,人类同样会用幽灵电台对付这个‘神秘’,而幽灵电台属于我。” 只要幽灵电台恢复播放,詹森再挨个去找,最后一位鉴定专家眼魔的行踪也能被确认。 至于破坏人家邪神交|配,打扰美梦……管他呢! 地球都要出事了,还睡觉?起来! 提丰兴奋地点头:“就这样办,利用人类!” 没想到人类也可以利用,这真的太妙了! “打开幽灵电台,确定眼魔的位置,再等利维坦来找我们!” 就做这么三件事! 原本扑朔迷离的事被这么一分析,瞬间有了方向! 阴影把藤蔓裹得更紧了。 骄傲。 第136章 记者 1960年, 智利。 五月正值深秋季节,气温一天比一天寒冷。 从蒙特港的酒馆窗口向海上眺望,这里美得像是一面淡蓝色的镜子。 这就是蒙特海, 海湾整体内凹,海岛阻挡了风浪, 这里的海水平静得没有任何波纹,在夕阳的映照下, 让人怀疑自己来到了梦境。 戴维坐在酒馆里, 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他的对面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边喝啤酒边说:“……据说铜矿已经停工一个月了, 瓦尔帕莱索港, 又不能开走,载重较小的船都挤不进去,只好来我们蒙特港。” “你看到美国人的舰船吗?”戴维追问。 那个男人醉醺醺地抬头说:“美国人?嗝, 他们不是一直在海上吗?” 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手势, 像狗跑过来, 又跑过去的样子。 旁边桌上喝酒的人看到这个动作, 放声大笑。 戴维握着钢笔, 有点尴尬。 戴维是一个美国的小报记者。 智利是全世界最大的铜矿出产国, 还有品质非常优良的铁矿,这些东西在运送出港抵达各国之前,就已经成为华尔街的一笔笔交易数字, 现在每多滞留一天, 某些人的资产就会无声无息地从账户里蒸发。 再拖下去, 华尔街又要有一批排队自杀跳楼的人。 戴维不关心那些投资人的死活, 他要写的也不是经济新闻。 付完酒钱后, 戴维穿上外套离开酒馆。 “阿嚏。” 太冷了,戴维怀疑智利当地电台播报的天气信息不对,这根本就是冬天。 难道要下雪了吗? 戴维缩着脖子回到自己居住的旅馆。 蒙特港从前只是一个渔船停留的港口,风景不错。 从矿业资源开始,英国、美国用各种公司控制了这个国家的铁路运输与能源生产,所以戴维在这里很容易就能看到像他这样面孔的外国人,也能找到一家条件不错的酒店旅馆,服务生全都会说英语。 戴维打开收音机,想要听一听天气变化,结果忽然想到了什么,把笔记本翻到前面,对照一串数字慢慢调频。 折腾了十分钟后,戴维放弃了。 这个简陋的收音机,比戴维小时候用的老款式还要差劲,根本不可能收到传说中的那个幽灵电台。 戴维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太差,还是运气太好,他刻意等过这个诡秘的电台,可是没有一次等到。 戴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音,他立刻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用杯子贴在单薄的墙壁上偷听。 可是他听来听去,都是一些铜铁矿石滞留的经济消息。 戴维暗暗咒骂了一声,放下杯子,丧气地躺在床上。 旅馆的天花板角落有一块污渍,看起来就像扭曲的黑色怪物,加上后方受潮鼓起的墙纸,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怪物静静地蛰伏在那里,身体藏在蓝色墙纸之下,只有脑袋耷拉在天花板边缘,正无声地俯视着戴维。 戴维猛然跳了起来。 他扶住脑门,尽量让自己放松。 这是戴维的老毛病了,他总是把污渍、流浪猫狗、仓库里损坏的物件错眼看成怪物。 戴维七岁的时候受到小伙伴的怂恿,去邻镇的废弃墓地探险,结果失踪了三天,被发现的时候他睡在干涸的排水渠里,醒来之后不记得任何事,只是多了这样一个毛病。 医生说戴维疯了,神父说戴维对神不够虔诚,巫婆说戴维惊扰了亡灵。 这些经历让戴维变成了一个沉迷巫术、宗教、鬼怪符号、占卜的年轻人,经过几年的研究,他不仅没有发现神秘学里说的怪物与神,倒是揭穿了不少闹鬼的把戏。 恰好电视台流行探索灵异废宅的节目,各种驱鬼方法在美国也很盛行。 戴维稀里糊涂地登上了一期节目,因为胆大心细,在电视台得到了一份短期工作,灵异节目结束后,他又通过新朋友的介绍,做了一名小报记者。他很会写一些耸人听闻的灵异案件,对搜集消息也很有一套,还拍到过几次丑闻照片,所以生活很不错。 这份平静,在半年前被打破了。 血月异象。 戴维坚持相信,通讯中断、天体观测异常、人类情绪反常……全是外星人的飞船造成的。 后续的一切事情都在证明这个观点,比如美国建立的神秘基地,比如幽灵电台,比如世界各地出现的畸形生物,戴维相信这里面肯定有外星人。 可惜每个国家都坚持不肯透露。 戴维发誓要挖掘真相,他这个疯狂的想法得到了朋友与上司的大力支持,甚至有人出钱资助他。 现在就是戴维跑得最长、最远的一次冒险。 他从各个渠道得到的可靠消息,“收拢”了塞姆勒镇异教徒的某个可疑政府结构,一直逗留在南美洲智利矿业开发公司。 戴维还收到了两张模糊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打碎的尸体,体格庞大,不像是正常生物,另外一张是装甲车与坦克的照片,车身的迷彩伪装有一个戴维熟悉的标记符号。 这个符号从1958年开始出现,戴维已经好几次在“神秘灵异事件”里确认带着这个符号的政府机构人员出现了。 再联系一下期货市场的异常状况,戴维相信这次他绝对能抓住外星人的踪迹。 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戴维闭着眼睛打开抽屉,拿出一瓶药,取出一颗吞下去。 他浑身冒汗,额头青筋不停地跳动。 以前他的毛病没那么严重,休息一阵或者睡一觉就会好,可是最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仔细算起来,就是从血月异象开始…… 戴维睁开眼睛,脸色阴沉地看着药瓶,里面已经空了一半,这种镇定剂吃多了会上瘾的。 ——他决定这次回美国一定要去医院检查。 “也许真的有什么……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戴维自言自语,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是人类的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那是外星人……不是病毒,而是某种光谱,照久了会影响人的大脑。” 戴维小时候的失踪经历,在美国有一个很流行的说法,说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戴维并不认为自己的大脑经过外星人的改造,但他相信,自己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样,对这些东西更加敏感。 他进入盥洗室,拽下毛巾沾湿,狠狠擦了一把脸。 然后他做好心理准备,再次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污渍。 “呼。” 戴维松了口气。 那就是一块灰斑,某个技术差劲的装修工遗留的。 戴维拉开窗帘,拿出地图准备在书桌前对照矿区地图,研究怎样潜入拍照时,他忽然看到了玻璃窗上的残叶。 今天早晨下过雨,它是被风吹到窗户上的。 叶子枯黄,又被虫子蛀得坑坑洼洼,露出了植物的经络。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经络在戴维眼里构成智利地图的形状,狭窄细长、那些小洞的位置也像矿区。 树叶失去了生命。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兆涌上心头。 这是从未有过的心悸。 戴维的脊背撞上了墙壁,隔壁房间传来了怒骂声,戴维这才忽然惊醒,原来他在拼命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还有一阵阵隐约的头痛。 戴维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冲向行李箱,飞快地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去,然后提起来就跑到楼下要求退房。 服务生很诧异,天已经黑了,渡船的班次也没有了,难道要坐火车离开? 他问戴维是否要叫车,并且顺利地赚到了一笔小费。 “我要等多久?”戴维烦躁地问。 “抱歉……可能要一个小时,但是能赶上火车……” 服务生用蹩脚的英语解释着,戴维只感到这些句子破碎成了单词、又慢慢变成了字母,散落在空气里。 他盯着服务生开合的嘴巴,没法分辨这个人说了什么。 “先、先生?” 服务生被戴维直勾勾的眼神吓到了。 戴维眼眶发红,神情呆滞,双手却紧握成拳。 服务生拿着电话筒,结结巴巴地解释这是汽车运送服务公司的司机吃饭休息的时间,真的没办法赶过来。 戴维的脖子忽然扭动,像僵尸一样。 “……那是什么?” 戴维无意识地发问。 服务生听到了,迷惑地跟着张望。 这处旅馆的位置很不错,从大厅里就能看到海边的风景,以及码头的一角。 戴维看见路灯柱子上站着一个人影。 ——那绝对不是一个能站人的地方! 这个人的服饰看起来像十九世纪英国绅士,手里还握着一根蓝宝石手杖,背影的仪态很有风范。 戴维发现服务生一脸茫然,就知道这又是幻觉。 该死的幻觉! 那可能不是人,是楼房的倒影,树木枝叶摇晃的影子! 戴维拎起行李箱,走到旅馆旁边的沙发上。 他咬牙从口袋里摸出药瓶,又吃了一粒。 戴维在心里数了三百个数之后,感到心跳越来越快,他骂了一句脏话,睁开眼睛却发现路灯上的影子不见了。 果然是幻觉。 戴维站起来,忽然站不稳,又倒在了沙发上。 因为地面在摇晃。 第137章 蒙特海 风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 詹森微微皱眉。 他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还能分辨这种气味的来源。 ——蒙特海正在发生变化,剧毒的气体缓缓从地层里溢出,融入海水。 人类无法看见这些摇晃的黄色烟柱, 也意识不到危机的降临。 可是在詹森眼里,这座城市已经陷入了混乱。 昆虫四处乱爬, 灌木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海鸟在码头附近乱飞、引来渔民与码头搬运工人惊讶的目光。 老鼠发疯一样地从巢穴里蹦出来,翻过围墙, 在排水管或者屋顶上狂奔, 它们灰溜溜的毛发上还带着肮脏的下水道残渣, 让无意间看到这一幕景象的行人发出惊恐的喊叫, 然后手忙脚乱地拿起东西追打起来。 詹森的目光掠过城市里的一栋栋建筑,看着人类在他们自己建造的精密蚁巢里活动, 泡在各种各样的气味剂里。 酒馆里泛着泡沫的啤酒、房子里一家人享用的晚餐、商人手里的雪茄…… 詹森突然看见一个闪光的东西。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提着行李箱的男人神情癫狂地翻找着东西,然后拼命往嘴里塞药。 ……意志力的光芒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变得黯淡。 詹森知道, 人类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发明了药物, 用来治疗各种狂躁疾病, 可是同时药物也会关闭人类的感官, 让他们变得迟钝嗜睡。 那些长期接触神秘的人, 难免会受到噩梦与幻觉的折磨, 药物的效果恰好可以让他们脱离这样的痛苦。 缺点是过量服用药物会摧残他们的身体与意志。 对于在药物帮助下重新回到“轻松”生活里的人来说,一旦再次遇到神秘事件,他们通常很难拒绝加大剂量保持理智的诱惑。 有时这种慢性自杀的选择甚至是正确的, 因为不能好好休息就意味着没有足够的精力去解决麻烦, 应对危机……吃药不会立刻就死, 而不及时逃出神秘事件发生的地区, 肯定就没命了。 詹森想, 眼前这个精神意志消退的人类,可能就是这样的想法吧! 毕竟这些无形的烟雾,有时也会贴住某些物品,在灵感值优秀的人类眼前展现出它们的存在,而人类又会把这种幻觉解读成各种熟悉的事物,并从中感受到强烈的恐惧。 跑吧。 越快越好,这里要发生灾难了,詹森心想。 他从路灯顶端消失,出现在港口的防波堤上。 人群自动在詹森身前分开,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个穿着打扮十分奇特的男人。 城市里的猫狗开始乱叫狂吠。 有一只体格高大的黑色猎犬挣断了锁链,疯狂地在码头上奔跑,撞翻了箱子,撕咬挡路的人与货物。 人群里发出一阵阵惊叫与惨呼,几个码头工人抓起木棍就去追赶这条疯狗。 但是跑着跑着,他们感到一阵头晕,眼前也出现了重影。 “我没喝酒啊?” “蠢猪,是地震!” 港口大乱。 人们看到那些堆在一起、重量加起来超过半吨的板条箱竟然在左右摇晃。 有人站立不稳摔倒,可是没等他们爬起来,其他人就从上面踩了过去。 这时人们的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方法,只有“逃”这样一个意识。 他们甚至搞不清该往什么地方跑,迷糊盲目地跟着人群的方向涌动。 “砰。” 一个男人感觉自己撞到了一堵墙,他飞快地抓住港口的铁栏杆,可是来自后方的人群力量还是把他“拍”到了旁边,挤下了海。 他惊恐地抱住柱子想要往上爬,又想知道自己刚才撞到了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了詹森。 漆黑的发色,古老的服饰,苍白的肤色与英俊的脸庞,以及这个诡异莫名的气质…… “……” 男人直接沉进了海水里,手脚乱蹬游出一段距离才敢上岸。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詹森。 可是地震的威胁还在,他们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去思考问题,只是这个“人”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当地面的摇晃幅度停止,混乱平息之后,他们仍然记得那个怪人。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为什么在那种混乱踩踏的情形下,这个人身边依旧维持着一米左右的空隙,好像谁都无法接近? “……我看到了死神的使者,宣告末日审判的骑士!” 一个衣服脏污的老人,高举着双手在街头大喊。 很快他就被港口警卫队的人拖走了。 喝得半醉,从酒馆里出来的工人被迫加班,骂骂咧咧地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货物。 “该死的地震,摔了我桌上的酒瓶,我还有大半瓶没喝完呢!” “行了,幸好我们在酒馆里……你看这地上的血迹。” 工人沉默地看着被抬到旁边哀嚎呻|吟的伤者,还有两个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上已经蒙了白布。 “愿上帝保佑他们。” 几个工人在胸口比划了个十字,弯腰准备继续干活。 这时地面又是一阵摇晃,有个家伙特别倒霉,直接用脑袋撞了板条箱,顿时鲜血横流。 第二次地震带来的惊恐程度更夸张,那些正在哭泣、默默干活的人仿佛一条条被甩进油锅的鱼,挣扎着跳起来想要逃跑,可是地震又让他们的动作东倒西歪,跑几步就跌回原处。 房屋建筑上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缝,不太牢固的地方直接坍塌了。 烟尘弥漫。 很快一切又平静下来,人们趴伏在地面上,在感受到自己胸腔内部的有力跳动声,意识到自己活下来了,立刻又哭又笑地爬起来往家里跑去。 这时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地震导致了全城停电,也宣告这座城市彻底陷入混乱。 第一个被砸的是美国人开的商店,然后是英国人的运输仓库。 黑夜被火光照亮了,火焰与鲜血一起熊熊燃烧。 詹森坐在旅馆对面的屋顶上,表情凝重,却又对眼前发生的种种惨象视若不见,仿佛在思考别的问题。 黑夜遮蔽了他的身影,直到盖密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阴影像流水一样搭上了詹森的肩膀,把詹森彻底卷进黑暗的怀抱。 邪神在黑暗里窃窃私语, “……就是这里了?” “人类频繁地在这里使用幽灵电台,可是没有任何异变生物的痕迹,但感觉又很怪异……很像阿拉贝卡山。” 詹森伸出藤蔓向南边一指,盖密尔眼前立刻浮现起了一条条颜色浅淡,四通八达的脉络。 “通过人类挖掘的矿道做掩饰?” “对,这里有很多矿石,人类觉得很有用。” 詹森随口说,徒手贴上了一张地形图。 这些矿区有的相隔数千米,人类没那么厉害,让他们互相贯通的,可是此刻出现在邪神眼前的景象,却是一条庞大的地下通路体系。 这可比阿拉贝卡山的规模夸张多了。 詹森只能“描绘”出上层的那些“通道”, 他也不会冒险去查探情况。 ——提丰那边还没给回音,但贝希摩斯怀疑的是一个古神,詹森不等到盖密尔来,是不会有动作的。 “你在这张图上标注的红点是什么?”盖密尔问。 “幽灵电台出现过的位置。” 这段时间,詹森把无线电台丢在流沙岛的灯塔上,自己出来找“联系”。 詹森被迫“认识”了各国秘密机构,以及许多邪神“流落在外”的眷属,顺带赏鉴了多种变异方向的畸形生物。 “这是美国的‘异常现象调查局’,他们抓住了不少异变生物,还杀死了几个眷属……只有这个地方,他们使用了多次幽灵电台,仍然没有收获。”詹森停顿了一秒,似乎觉得这件事有点荒唐,又很巧合,所以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意味,“人类好像以为这里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宝藏,很感兴趣,不仅在这里驻扎,还调来了更多的武器。” 因为动作太大,控制智利的又不止是美国人,还有英国人。 当铜矿运输停止,欧洲其他国家的视线也聚集在了这里。 “……现在那里有七八个国家的人,这段时间我见过的所有人类国家的秘密机构,好像都在这里了。”詹森觉得这件事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人类没猜错,这里有秘密,确实有一条大鱼。(注) 可是这个秘密,涉及到了地球末日,撞上了邪神们正在追查的事件。 更正,是提丰一家与詹森、盖密尔一家正在调查的真相。 没错,这年头,神秘事件竟然复杂到了需要有邪神来做调查员了! 这还不算结束,热爱人类游戏的詹森惊奇地发现,全世界组建的官方调查组织齐聚这个国家……如果再加上收到詹森的消息很快就会赶到这里的提丰,提丰他们家的邪神,这里就太热闹了。 热闹到詹森觉得藤蔓触手发麻的程度。 “按理说,这里应该没有一点邪神地盘的气息,我们要抓的那个家伙……藏得很深,也很好。”詹森指着蒙特海四周弥漫的臭气问,“可这是什么?你感觉到没有?那种很轻微,却在慢慢增强的邪神之力?” 盖密尔点头:“那个东西要从地底深处出来,祂把这片海域选为出口。” “是提丰惊动了祂?”詹森在心里惋惜。 明明说好的分工合作,调查真相,难道提丰不会演戏? 盖密尔变作人类形态,坐在詹森身边,肩并肩地看着状似平静的海水。 “不,祂的动作很慢,看起来还不想引起同类们的注意……如果真的发现自己暴|露,那还遮掩什么?直接冲出来就行了!”盖密尔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要到明天这时候,祂才会钻出来,也许我们可以给祂一个惊喜。” 詹森侧头看向旅馆里满脸苍白,不停发抖的记者戴维。 留给人类的逃亡时间,只剩24个小时。 第138章 倒计时(上) 火光照得黑夜笼罩下的城市一片扭曲。 从旅馆的窗户往外望, 隐隐绰绰地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 戴维躺在地板上,他怀疑自己掉进了更深的幻觉里。 耳边萦绕着忽远忽近的惨叫,地面在摇晃, 天花板也在晃。 旅馆外明亮的街道更是面目全非, 像是被无尽的黑暗笼罩着, 不停地有人冲进黑暗, 再也没看到回来。 “砰。” 一辆失控的汽车撞进了旅馆的大门。 门框塌了, 砖头也跟着掉落一地,戴维很倒霉, 被一块飞过来的碎玻璃在额头划了个裂口。 可是他又非常幸运, 玻璃没有扎进他的眼睛、他的眉心……没有让他当场送命。 疼痛终于唤醒了涣散的意志, 戴维发现旅馆里已经空了,他躺在翻倒的沙发后面, 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那些碎石与玻璃大部分都被厚重的沙发拦住了,仅有的一块漏网之鱼, 还“帮助”戴维恢复清醒。 戴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正好看到汽车上有人艰难地往外爬。 “救命!救救我!” 那个女人满头是血, 根本看不清脸。 戴维发现汽车前半截都被碎石埋了, 只剩下后座的人还活着。 车门扭曲变形,根本打不开。 戴维听不懂那个女人说的西班牙语, 他拿起拖把做杠杆,费劲地把砸在车前盖上的大块砖石掀了, 让里面的人多了一点活动空间。 看到司机的尸体, 车里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戴维的脑袋嗡嗡地响, 又一抽一抽地疼痛, 他扒拉了半天车门, 外面突然传来了杂乱的声音, 以及隐隐约约的火光。 他机警地躲在了废弃汽车后面,同时对着汽车里面的女人比了个手势。 虽然语言不通,但幸运的是,他们都意识到了危险。 女人立刻趴到车座 噪音越来越近,戴维看见了那些举着火把的暴徒。 他们的身上沾着血,拿着酒瓶,挥舞着木棍铁棒,喝得醉醺醺的。 这条街有很多外国人开的商店,他们冲进去抢东西,可是人只有一双手,看见了更好的东西,前面拿着的就不想要的,随手丢弃在地上,转眼间就被踩得稀烂。 戴维越来越紧张,他想要去找行李箱里的手木仓,可是他的状态太差了,看什么都有重影,半天都没能拨准行李箱搭扣的密码。 很快他担心的事就发生了,这些暴徒都是本地人,知道这家旅馆,可能想要抢劫有钱的客人。 他们冲进来,撬开柜台,欢呼着瓜分那些钱币纸钞。 这时街道上传来了木仓声。 在地震发生的四个小时后,蒙特港的警察终于出现了。 黑夜里一片混乱,被子弹射中的不止是暴徒,还有惊慌逃命的人。 于是逃出房屋的人又被迫回到了狭窄的室内。 警察救出来了被困在车里的女人,还有“压在沙发下”的戴维。 “……地震的破坏大吗?” “医院已经被挤满了。”那个警官以为戴维想找医生包扎伤口,他用蹩脚的英语说,“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你们必须留在这里。” “难道没有离开蒙特港的车?” “余震还没结束,如果开着车出门,你的下场很可能会像这样。”警官看了戴维一眼,指向嵌在旅馆墙壁里的汽车。 戴维急切地问:“火车呢?还有港口的船……” 警官很不耐烦地说:“有一段铁轨塌陷了,火车没办法开,码头那边人太多,踩死了好几个人。先生,我不建议你去那里,在上帝降下的灾难面前,无论哪个国家的人都没有特殊待遇。” 戴维发现自己的意志又在逐渐涣散,他看着那个警官一张一合的嘴,却没法分辨后面的话。 那些蹩脚的发音里,似乎隐含着另外一个怪诞的低响。 他听不懂,可是节奏跟葬礼的乐曲很像。 戴维惊恐地退后几步。 警官觉得这个外国人胆子太小,他也没时间继续浪费,直接离开了旅馆。 窗户破了,旅馆里非常寒冷。 戴维感觉自己像是坐在冰水里,身上没有一点温度,他抓起行李箱就往门外跑。 “不要,外面很危险!”那个幸存的女人惊慌大喊。 戴维什么都听不见,他站在街上,感到黑暗与死亡的气息像潮水一样把他包围了。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对面的房顶。 借助远处的火光,戴维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又是那个穿着十九世纪衣服的英国男人。 这次戴维看到了对方的脸。 明明距离这么远,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像是有魔力一样深深烙印在他心头。 戴维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发青,无法呼吸,他瘫倒在了地上。 “逃……逃走……只剩下20个小时……” 戴维无意识地呢喃,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飞快地往前奔跑。 *** 詹森静静地看着戴维摔倒,又爬起。 盖密尔侧头问:“你不喜欢那个人类?” 按照詹森的习惯,绝对不应该只是“看”一眼,给个逃跑暗示就结束。 应该走过去交谈,或者伪装成同样受困在城里的英国人,跟这个人类玩一场黑夜逃亡游戏才对。 “我们在调查智慧神托特的阴谋!” 詹森认真地强调,这根本不是玩游戏的时候! 如果之前的推测没有错误,利维坦是托特的同谋,负责执行这个吞噬地球的计划。 那个负责执行的成功品,由智慧神托特制造,此刻就在他们脚下。 按照托特离开地球的时间计算,阴谋至少进行了三千年。 现在谁都不知道计划的进程是什么样,这个成功试验品在地底钻了多深? 如果地核已经受损,这颗星球基本没救了,大家干完利维坦就准备收拾收拾宇宙流浪吧! 如果地核还没受损,那就更不能惊动躲藏在地底的邪神了,免得它发现无路可逃,来个拆家自尽。 所以詹森不会随便动用力量,蒙特港也不是一个安全的游戏场,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詹森说完现在的局势,又开始解释戴维的“缺点”。 “……他的意志力涣散,就算这次成功逃脱,以后再接触神秘,也很难保住性命。” 一个优秀的调查员基本要求是什么? 会发光? 不对,是要可以反复使用啊! 如果不是为了这一点,詹森为什么要给金钱之外的报酬?为什么关心这些调查员的生命与精神状态? 这个叫戴维的记者价值太低了,没有任何潜力。 即将降临在蒙特港的灾难,偏偏又大到难以想象,詹森可没法保证一个人类能在这样的灾难里活下来。 “再说我们能委托他什么?调查那些人类政府秘密机构的动向?我们关心这个吗?” 詹森摊开手。 这次事件根本不需要人类调查员。 虽然利维坦与智慧神托特的关系,以及这件阴谋的全部真相还没有查清,但这已经脱离了人类能够“帮忙”的范畴。蒙特港也不是阿拉贝卡山的无底洞,需要人类充当陷阱的诱饵,引出深藏地底的邪神。 所以被困在这座城市里的发光蚂蚁,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詹森觉得自己这样处理很正确。 “……关键不是这些道理,是你不喜欢这个人类。”盖密尔重复,表情玩味地说,“如果在这里的是约翰……他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去为我们冒险了,按照你刚才的理论也属于毫无价值的调查员,可你肯定不会这么想的,你会想办法把他送走,而不是让他自己跑。” 詹森:“……” 说得对。 代入一想,猛然发现了区别。 “所以为什么,是不合眼缘吗?”盖密尔继续问。 詹森沉迷人类游戏,盖密尔很关注詹森的喜好,反正闲着没事,那个邪神还有20个小时才会出来呢。 詹森仔细想了想,回答:“我不喜欢他一有幻觉就吃药的习惯。” 精神涣散是人类自己的事,可是这个人类不想面对神秘与真相,自然也就没有了交流的可能。 邪神当然不喜欢跟这样一个人类调查员打交道。 “你说,他能逃出这座城市吗?”詹森看着戴维的背影。 “这很难说,要看运气。” 盖密尔觉得这世界上最奇妙的就是运气了。 越是弱小的生灵,受到的影响越大。 *** “蒙特港发生了地震!” “强度多少?” “可能在5级左右,不是特别厉害……” 话还没说完,地面又是一阵轻微的摇晃,矿区办公室的灯跟着左右摆动起来。 大概几秒钟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满脸疤痕的男人拎起了那个报信的属下,神情狰狞地问:“这就是你说的不算厉害?” “报告史丹尼上校,是余震。这种地震总会伴随着一些余震……” “余震比刚才的震动还大?”疤痕史丹尼愤怒地质问。 那个人结结巴巴地说:“可能是发生余震的地震带距离这片矿区更近。”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老人咳嗽了一声。 疤痕史丹尼松开手,语气阴冷地问:“看来莫尔教授有别的意见?” “我们不能继续留在矿区。”老人面无表情地说。 史丹尼带领的这个美国秘密机构在矿区抓了几个异变生物,然后发现幽灵电台仍然管用,几乎每使用一次就会有小规模的塌方现象,可是异变生物已经抓干净了,隐藏在地底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不能走,我们在这里耗费了这么长时间……结果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还引来了英国人、法国人……” 史丹尼愤怒地喘着粗气。 莫尔教授提高嗓门:“上校,我相信你已经收到了那份情报,大约二十天前,苏联人在格鲁吉亚损失惨重,据说那起不幸的事件发生在阿拉贝卡山,我们还未能得知具体情况,但是毫无疑问,他们也在使用幽灵电台抓异变生物,你不相信苏联人的火力吗?他们抵挡不住的东西,难道我们就可以?”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史丹尼,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嘶吼。 “那群只会喝酒的蠢熊?莫尔教授,你是在侮辱我跟我的下属……就连他们使用幽灵电台,也是在模仿美利坚。” 莫尔教授听了之后心里咒骂,幽灵电台就在那里,谁都可以用,谁也阻止不了别人用。 科学跟神秘一样,是一种真理,而真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东西,就等人类去发现。 ——美国人可以发明原子|弹,其他国家的科学家难道就发明不了核|武器吗? 这时电线悬挂的灯泡又开始左右摆动。 莫尔教授看着外面微亮的晨曦,脸色苍白:“震感一次比一次强,这不是余震!我们必须离开,否则就来不及了。” 第139章 倒计时(下) 末日来临的这一天, 太阳照常升起。 天上没有颜色奇怪的云,蒙特海依然风平浪静,美丽如天空之境。 可惜这座港口城市还残留着昨夜混乱留下的痕迹。 撞毁的汽车、烧焦的房屋墙壁、散落在街道上的杂物…… 一条条蓝白色的封锁带隔开了广场与街道, 伤者蹒跚行走, 神情迷茫。 救护车来来回回地忙碌运载, 警车在巡逻。罪恶似乎随着黑暗一起消失了, 重新隐匿到了不可见的角落里。 那些运输公司与矿业公司组织起了一批手持武器的安保队伍, 凶悍地守在银行与码头仓库外面,他们抓住了很多放火的“暴徒”, 任意踢打着。 如果罪恶有印记, 那么这些被金钱雇来的秩序维护者, 面孔是如此熟悉,灵魂泛着新鲜的黑臭泥浆气息——他们冒充起了无辜者, 换了一身皮,走在街头, 继续享受着这场混乱带来的临时权力。 在这种威胁下,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躲回家里, 因为外面太危险了。 也许墙壁、封死的窗户、家具抵住的门不能阻挡这些暴徒, 但可以带来一定程度的心理安慰。 詹森穿过狭窄昏暗的小巷,他看到旁边有一些简陋的棚子, 里面的人惊慌地透过缝隙往外张望。 小巷对面就是港口的贸易大楼,外墙挂着一个铜壳英式钟盘。 较短的那根针指向罗马数字八。 还有十二个小时…… “……那股气息还是不明显。” 詹森微微皱眉, 低声说。 人类无法看见的浅色迷雾缓缓从海底涌出, 它催生了混乱与疯狂, 扩大了一切负面情绪。 听起来可怕, 但是在神秘学者那里, 这种程度的异变只能算是初级阶段。 他们会拿起厚重的典籍, 用自己的经验保证,只是几个邪神眷属在闹事,危险程度不高。 人类尚且如此,天性傲慢的邪神呢? 多么理想的天赋啊!简直是玩弄阴谋的最佳能力,一直潜伏着悄悄生长,等待身躯足够庞大,然后一举吞掉整颗星球。 ——留给邪神们的反应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天。 这个时间竟然还是深藏地底的邪神,不想惊动同类而刻意延长的。 詹森感到自己的藤蔓末端逐渐紧绷。 他在紧张,也是兴奋、惊慌。 他无法从气息上判断自己与敌人的差距,不过很明显,这玩意肯定不是他一个新神能对付的。 哪怕加上盖密尔也很难说。 “提丰那边准备得怎么样?”詹森低声问。 他身后“跟”着一道狭长的阴影,乍看很像阳光照出的普通影子。 可是在詹森低头的时候,地面上的影子并没有做出相对应的动作。 “……提丰快要气疯了。” 盖密尔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梦游。 事实也差不多,他要在保持梦境联系的时候,又不能泄露自己的气息,只能“攀附”在詹森身上,跟随着后者行动。 现在的情况是,蒙特港已经被选定为战场了,可是各方都在极力隐瞒这个事实。 想吞星球的某个邪神不用多说,单单詹森这方面——詹森与盖密尔不想让敌人知道自己来了,提丰也不能让敌人知道自己发现了秘密。 前者还好说,提丰是真的为难,祂那边的邪神数量多,还要会演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应付可能上门打探消息的敌人。 “真的是利维坦?” “对……邪神们只是不会注意细节,但祂们不蠢。” 既然上次会议的分析,嫌疑落在了利维坦的身上,这次提丰与盟友们当然会注意谁不对劲。 利维坦可能是一直以来太顺利,小看了同类。 当然,更可能是地球邪神这个圈子从来都不需要动脑,因为大家日常不用脑子,所有邪神看起来就跟笨蛋差不多。可实际上大脑那玩意不是摆设,想用的话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的,于是利维坦大意了。 “因此这点证明,智慧神托特确实不在地球。”盖密尔补充了一句。 詹森:“……” 你们认真的吗? 通过这种方式确认敌方信息? 詹森忍不住问:“假如托特为了让你们做出错误判断,坐视利维坦暴|露呢?” 盖密尔:“……” 这就陷入死循环了,就是你猜我有没有猜到你这么想……这还怎么分析问题? 詹森干咳一声:“反正你提醒提丰注意一下,上次他让阿努比斯埋伏了烈日神,这次不要让托特埋伏了我们。” 盖密尔承认詹森说得有道理,他抽离外在意识,完全沉入梦境,变成了一个无知无觉跟着詹森飘的影子。 詹森牵着盖密尔继续往前走。 作为一座即将迎接邪神苏醒的城市,蒙特港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 只有一部分人能看见詹森,更多的人对他视而不见。 “死神的使者已经降临,天使吹响了末日的号角……” 詹森听到附近一栋楼房里,有人痛哭流涕在高喊,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家人捂住了嘴。 他们害怕惹来麻烦,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亲人会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大喊,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詹森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走神的时候没注意,身体后方的阴影拉成了一个弯曲的形状,好像要脱离地面浮起来了。 詹森迅速把盖密尔的阴影化身往自己伪装出的人类影子里塞了一下。 呼,正常了。 还好,为了避免惊动这里的邪神,盖密尔压住了化身的所有气息,刚才不小心露出来的也只是一个边角,还不至于让人看到之后当场爆成一团血肉,但这个冲击力确实可以摧毁一个意志脆弱的人精神与思维。 詹森的动作微微停顿,他忽然想到,这只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灾难快要降临了。 *** 在距离蒙特港数千米之外的另外一座深水港。 货轮并排停靠在港湾里,矿业公司的代表焦头烂额地跟政府官员沟通,但他们得到的答案很不理想。 昨天的地震也影响到了很远处的矿区,据说一些地方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坍塌。即使没有封锁命令,也不能复工开采。 当然,阻挠矿业公司的不是工人的安全,而是来自美国、欧洲的各大秘密机构。 矿业公司的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背后的资本力量庞大,来自智利的矿产资源又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利益,为什么这里还是封锁了整整一个月。 聪明人已经意识到可能有更大的麻烦,可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来自董事会的压力让他们头发都掉光了。 今天,按理说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那些人是谁?” “……就是霸占矿区的人,不知道来历。” 矿业公司的人看着那些穿着黑色作战服、迷彩服的人上了港口的一艘船,驶向外海。 藏在人群里的小报记者悄悄拍下了照片。 可是这张照片什么都不能解释,那些人衣服上没有徽章,脸上也没写着字,可以说他们是美国人,也能说他们是英国人。 小报记者溜到了港口的电话局,从那些对着话筒焦灼擦汗的矿业公司经理中间挤出一条路,来到标注着智利国内线路的角落里,付了一笔钱请接线员为自己拨打蒙特港的一个旅馆号码。 “先生,那边的通讯中断了。” “什么,地震有那么厉害吗?” 这个秃顶的小报记者惊讶地问,他不在矿区,只感觉到这里晃了两下,也不强烈。 “不,可能是线路原因,也许晚上就会修好……” “好吧,我晚上再来。” 这个小报记者是戴维的朋友,因为下船地点不同,他先抵达了这里调查情况。 刚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胶卷还没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通知戴维尽快赶来,想要告诉戴维线索在这里。 小报记者费劲地往外挤,结果这次惹怒了一个体格庞大的男人,对方挺胸一推,倒霉的小报记者一个踉跄摔在了人堆里。 骂声一片。 小报记者眼前天旋地转,他满腹疑惑,难道自己摔出了脑震荡? “啪!” 东西落地的声音。 “地震了!” 慌乱的喊声告诉他,不是脑震荡,应该赶紧逃命。 他慌乱地跳起来往外跑,跑着跑着发现地面的摇晃已经停止了。 除了惊恐拥挤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地上没有裂缝,房屋也没有倒塌。 “嗨,就是一次小晃动,吓死人了。” 小报记者庆幸地说。 他旁边的矿业公司经理咒骂了一声,因为这样下去,矿区就更不可能开工了。 “好消息,好消息!有个铜矿解禁了!” “什么?” “是啊,就是忽然……围住那个矿区的隔离带解开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凑在一起,胡乱地议论着。 小报记者忽然想起了刚才他拍的照片,有一群人匆匆忙忙坐船离开。 “不对……不对,肯定发生了什么。” 小报记者在跑路与选择去矿区采访这两个选择之间艰难权衡着,最终他想起了那些人手里拎着的各种箱子,看起来像是精密仪器,不过他更相信那里面有秘密。 “东西肯定会被带回美国,没办法看到,只能在这里想办法了。” 毕竟这里还有更多的矿区被封锁着。 *** 中午十二点,戴维喘着粗气坐在地上。 他的行李箱已经丢了。 是被人抢走的。 他把武器、药、证件,还有一部分现金藏在了身上。 戴维努力眯起眼睛,辨认着路边的牌子,然后绝望地发现自己想尽办法也只走了十公里左右。 前方是一个休息区,有一家旅馆与汽车修理店。 这条公路被超载的货车反复碾压,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特别费轮胎,现在汽车修理店门口有一群人正在争吵。 戴维弯着腰,摸到角落里,钻进了一辆没有锁门、司机还在看热闹的汽车。 他疯狂地踩下油门,在一片惊叫与咒骂声里冲上了公路。 *** “那个记者逃到哪里了?” 盖密尔的意识脱离梦境,转头问坐在一家破烂咖啡馆里的詹森。 “不算远。” 詹森的心情很沉重,不是为戴维,而是为了他喜爱的生活,为了其他人类调查员。 如果地核真的出了问题,迎接浩劫的就不止是蒙特港。 无论是在英国的约翰、辛蒂,还是在格陵兰岛的汉斯,在高加索山区的胡安……这是整颗星球,所有人类的末日。 所以看戴维逃生也没什么意义,都是在赌。 逃得出蒙特港,未必逃得出这场灾难的范围;如果事情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局面,那就不管怎么跑都是徒劳的。 “提丰不能用之前那种公开方式召唤盟友,也不能直接赶过来,这会惊动敌人,祂还要一段时间。”盖密尔伸出阴影的一角,圈住詹森的肩膀。 这时,一个可乐玻璃瓶滚到了詹森脚边。 桌椅与墙壁开始晃动。 外面几乎听不到哭泣与惊叫声,地震就好像一个休止符,摁下去,人们就停止一切工作,习惯地抱住脑袋缩到身边某个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等摇晃停止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鞭打工人的督工继续咒骂着,清扫街道的人踩在垃圾上发出声响,孩子躲在家里哭泣。 夕阳正在下沉。 第140章 它来了 傍晚六点。 史丹尼站在舰船的甲板上, 手背青筋突起。 他就像一个战败溃逃的将军,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憎恨与愤怒。 这种情绪不止针对别人,也是对他自己, 是他选择了撤退。 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从美国追踪到了智利,又在矿区抓住了好几个异变生物, 眼看就要获得真正的猎物了,他却可耻地逃离了阵地。 不, 这不是懦弱!史丹尼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是为了保存实力, 牺牲必须要有价值, 既然其他国家的恶狗都追来了, 那就让他们去争抢吧!等到尘埃落定, 他再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到阵地上, 接受猎物。 这时, 莫尔教授冲上甲板, 愤怒地质问: “上校,你在做什么?我们应该返回美国, 而不是前往蒙特港!” 史丹尼表情阴冷地看着他。 换了平时,他已经开始暴躁地宣泄怒火,可是现在他一言不发,莫尔教授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了。 “教授,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回不去了……至少两手空空是没法回去的。”史丹尼上校面无表情地说。 莫尔教授想要反驳, 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身体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 史丹尼拿出了一根雪茄, 他公然违反舰船甲板的防火规定, 点燃了深深地抽一口,吐出两个相连的烟圈。 烟圈就像是一个无限大的数学符号,缓缓消散。 史丹尼冷静地说:“这段时期我们封锁智利的矿区,阻止开采,是谁为我们扛下了压力?这一个月华尔街损失的金钱,那些富豪损失的利益谁来赔偿?如果我们不能拿出足够的利益贿赂贪婪的政客,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丢弃我们,把我们丢给那些愤怒的银行家与矿产公司董事……我们会上军事法庭吗?不,我们会‘畏罪自杀’。” 莫尔教授没有说话,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前方海面的夕阳,一种无形的希望光彩从他眼里消失了。 史丹尼转过身,盯着莫尔教授,讽刺地说:“我知道您还期盼着见到家人,这几个月,你就像是一个坚固的笼头,用缰绳拼命拉扯着一匹疯马……但这没有用,教授,我们已经注定了灭亡。因为我们只是武器,是炮膛里面可以打出去的一发炮|弹,是为了别人博取利益的,在最有价值的时候燃烧殆尽。” 莫尔教授的嘴唇阖动着,虚弱地说:“上校,请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延续我们的生命,寻找足够的赎金,做两手准备。” 史丹尼面无表情地说,“矿区那边暂时搁置,情况危险,猎犬又多,不如直接来蒙特港。” “可是,地震最开始的源头在这里,蒙特港比矿区更危险!”莫尔教授急切地说,“上校,你这是在选择自杀。” 史丹尼咬着雪茄,语气逐渐变得暴躁:“蒙特港从未发现过异变生物,也没有任何神秘事件,教授,这是一场赌博!我们没有选择,需要我重复一遍吗?没有战利品,没有能够让那个所谓的外星人研究部门疯狂的标本,没有让军方与政客都满意的利益,我们回不去了!” 莫尔教授摇摇欲坠。 史丹尼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他,同时压低声音:“还有,那个我们绝口不提的秘密……教授,你还是你自己吗?” 莫尔教授抬起头,神情悲哀。 黑暗忽然笼罩了四周。 因为太阳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可是它看上去像被汹涌的波涛彻底吞没。 “……我的小腿在溃烂,无论用什么药都不好,我闻得到自己身上腐臭的气味,之前在条件糟糕的矿区我们还能隐藏,在军舰上也可以用海水腥味来掩盖,毕竟淡水很宝贵……但是当我们回到美国呢?教授,难道你想要躺在解剖台上吗?” 史丹尼像是一个发狂的狮子,抓住猎物,低声嘶吼着,“在被宣布‘畏罪自杀’之后,我们会迅速地被洗干净,送进笼子里被观察。” “不,不会有那一天。”莫尔教授忽然说,他的声音在颤抖,“按照这种溃烂发展的速度,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使用幽灵电台与接触异变生物会加速我们的死亡过程!我们根本没有以后,珍惜仅有的时间吧,我们就要死了。” “没有!”史丹尼咆哮。 他的身体在溃烂,可是他也获得了古怪的力量,他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灵活,力气也大得离谱。 史丹尼在其他士兵惊恐的目光里,单手提起了莫尔教授。 “……给那些政客他们想要的,我们也能从中获利,就像塞姆勒的异教徒,与魔鬼为伍也没关系只要能活下来!还需要我重复吗?一个足够分量的战利品,可以从多个方面延续我们的生命!一个珍贵的武器是不会被轻易消耗的!” 莫尔教授忍不住流泪,最后一次劝说道:“上校,离开这个被魔鬼诅咒的地方吧!我们都经历过那种恐怖的阴影,我们之前抓到的异变生物,根本不能跟真正的魔鬼相提并论,我们根本无法获得任何东西的,无论来多少人……” 史丹尼的表情一阵扭曲,然后他古怪地笑起来:“听听你的糊涂话,难道魔鬼只盘踞在南美洲吗?它没有出现在美国,它的阴影没有笼罩其他岛屿与海洋吗?别忘了,我们在北极遇到了它,又在大西洋的死亡岛上见过它,而您昨天怎么告诉我的,苏联人也在高加索山遭遇了它?请你告诉我,地球上什么地方没被魔鬼诅咒过,梵蒂冈吗?可惜我们的亲人与朋友不住在那里。” 莫尔教授绝望了。 他的背部靠在栏杆上,感受着脚下这艘钢铁制造的庞然大物,正冲风破浪地行驶在海面上。 不,这是希腊冥府船夫卡戎的摆渡船。 史丹尼松开手,莫尔教授咳嗽着听到了一个士兵来报告最新消息。 “英国与法国的船跟上来了,距离我们有三海里。” “一群苍蝇。” 史丹尼的脸膛在灯光下红得像是在滴血,他对瘫软在地上的莫尔教授说,“您瞧,被您看做送死的选择,大家却迫不及待地冲上来。你猜他们是愚蠢,还是跟我们一样别无选择呢?” *** 詹森把自己隐藏在蒙特港海关贸易大楼的阴影里。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扭头向海上张望。 “……人类的军舰?” 詹森认识人类国家的旗帜,他对不方便拆卸组装的钢铁大船没兴趣。 可是这些船上面都有“幽灵电台的使用者”,这就跟他有关系了。 “他们来蒙特港做什么?这里不是正在地震吗?” 詹森难以置信地问,按照人类的理解方式,蒙特港现在也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盖密尔随口猜测:“可能以为在海上,地震就不会波及到他们?” “又或者他们在矿坑里发现了什么,最终线索指向了蒙特港?”詹森也随便猜测,毕竟这个调查游戏的人类支线任务他不清楚。 提不起兴趣、也没时间去看。 詹森的心神很快回到了海湾上方。 烟雾已经化为有形的物质,像披着轻纱的幽灵徘徊在海面与码头上。 防浪堤后面的树木无声无息地枯萎了。 海鸟、流浪狗以及其他动物在昨天就逃离蒙特港了,所以这座城市现在安静得可怕。 白天的喧嚣嘈杂已经消失,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选择了回到温暖的房子里休息。 很多人超过三十个多小时没有合眼,他们又累又怕,疲惫不堪。 灾难应该过去了,他们心想,因为已经有两个小时没有发生余震了。 即使听到起风的声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臭味,也没有精力爬起来查看原因——这些臭味可能是某条巷子或者某家店铺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吧! “它来了。” 詹森短促地说。 海水的颜色发生了变化,这片美丽蔚蓝的天空之境,现在看起来像是一锅正在无声沸腾的泥浆,气味也越来越浓。 对人类的感官而言,这味道太复杂了,就像繁复的颜色在人类眼里都会变成混乱恐怖的东西,现在这种气味闻起来像是腐尸混杂着硫磺的恶臭,如果有人站在港口码头上,会立刻昏迷。 地底发出了一阵诡异的闷响,就像有一只怪物在喘气。 盖密尔从阴影状态变回了人形,他带来了最后一个消息。 “提丰到了,祂在海湾外面。” 詹森点点头,他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头发里已经有藤蔓触须悄悄探了出来。 柔软的藤蔓末端“捕捉”到了弥漫在城市上空的恶臭,迅速蜷缩。 海湾忽然像是一个掀翻的水盆,大量海水被泼洒到半空中,詹森感到站立的地面也跟着被“抬”了起来。 这种可怕的力量似乎把整块陆地、整个海底拱起。 很快地面就出现了倾斜的坡度,以蒙特海为中心,四面翘起,中间塌陷。 紧接着,脆弱的地层就开始支离破碎了。 詹森站着的这条街被分成了三部分,一处已经深深下沉,被狂涌的黑色海水吞没;一处摇晃着,最后搭在了对面房顶上;还有一处被挤在中间,不停地扭曲崩坏。 城市宛如一块被不停掰碎的饼干,一秒钟就面目全非,房屋多支撑了一秒钟,很快也成为了碎渣。 哭泣与惨叫被海浪的咆哮与地层断裂的恐怖声音盖住了。 詹森伸出藤蔓死死地缠住了石头,他向海面上张望。 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了,它的速度非常快,几乎一脱离地层就飞上了高空。 它的脑袋是如此巨大,跟整个蒙特海一样大小,它的身体还在飞快地膨胀着。 这是一个狭长的头颅,脸颊与嘴边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皮褶。 然后它在詹森的注视下张开了嘴,张开了270度。 皮褶充盈起来,像是一个热气球被充满了,现在这张嘴绝对可以吞下一个国家。 不过这对它来说仍然不够,它还在膨胀。 “……它是只进化了脑袋,把脑袋长到可以吞下地球的程度?”詹森难以置信地问。 终于皮褶基本都被撑开了,隐藏在口腔里恐怖锋利的牙齿,像黑洞一样吸纳一切的无尽旋涡也显现出来。 在那旋涡中间,竟然有一对大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智慧的亮光,只有混沌,混乱,贪婪……… 眼睛周围又密密麻麻的排布着几十个较小的眼睛与长长的触手。 它丑陋扭曲的身体与漩涡融合了,盘踞在这张巨大的嘴里,像舌头一样。 “……这是什么东西?” 詹森难以置信,他从来没想过会看见这样诡异的景象。 ——邪神的嘴里竟然寄生着另外一个邪神! “这个舌头……它长得像我们抓住的那个岩石宫殿材料。可能就是智慧神托特制造的成功品。” 盖密尔抓住詹森,飞快地把藤蔓揉进了阴影化身里,同时阴影也不停地扩大,犹如伫立在天地间的巨人。 巨人抬头凝视那张血盆大口,以及嘴里那个毫无意识,只会贪婪地吸纳一切的扭曲怪物。 “利维坦把这个邪神放在了自己嘴里,利用它的天赋与能力,进化出了这个能吞下地球的身体!” 第141章 拦截 邪神会在看到同类真身的第一眼, 知道对方的名字。 邪神对名字的定义,跟人类截然不同。 它更像一种标记。 它是与生俱来,很难更改的。 名字不是刻在邪神的躯体上或者灵魂里,那是一段混乱重复的节奏, 是邪神的肢体与力量碰撞发生的声音, 是心脏跳动与大脑思考发出的混合电磁波, 独一无二。 所以说是名字,其实只是某段重复率最高的音节。 名字代表着邪神个体的存在。 提丰有很多可以单独思考的脑袋,有的邪神除了脑袋多躯体也多, 脑袋之间还会互相打架,发生争执。 更多的邪神根本没有明确的“脑袋”部位,形状很随便,像一大摊不可名状物,这样的邪神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分辨个体呢?当然是“听”名字。 守在蒙特港的詹森, 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条冲出地层, 掀起惊涛骇浪的巨蛇是谁,哪怕詹森从未见过祂。 这串复杂的拗口音节,跟盖密尔告诉他的发音一模一样。 ——人类称这位古神为“利维坦”。 这是詹森完全没想到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要从蒙特海出来的家伙, 会是智慧神托特的作品,一个被利维坦控制的工具。 结果冒出来的是利维坦自己?! 然后利维坦张开嘴,露出了他们追查的嫌疑犯?! 詹森震惊。 他反复确认,利维坦是单独存在的, 音节无误——如果选择跟另外一个邪神永久“融合”, 形态本质已经改变,会导致“改名”, 举例烈日神托纳提乌。 利维坦嘴里的那个邪神, 也有单独的名字, 是完全不同的个体! 詹森从未见过这种“融合”状态。 寄居在利维坦嘴里的邪神后半截躯体已经没了,完全跟宿主连接在一起。 利维坦的躯体严重畸形,祂的脑袋像一个臃肿变形的皮囊水袋,身体与尾巴像接在脑袋后面的一根细绳,看上去像深海游曳的一条吞噬鳗。 这样的庞然大物冲出地层,带来的破坏程度超越了人类想象力。 蒙特海的一大半海水随着利维坦蛇鳗状的躯体飞到半空,城市支离破碎。 一道道可怕的裂缝出现在陆地上,河谷塌陷、山峰从中崩裂,统统滚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缝。 在这短短数秒内,地表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肉眼就能看到强烈的起伏律动,它也像狂暴的海浪一样,随意地把自己身躯上的人类造物抛飞到天上,用磅礴的力量把这些东西拍得粉碎,最后无情地一口吞噬。 快得人们甚至来不及念完上帝的名号,在胸口画完十字架。 剧烈起伏的“海浪”向四面八方扩散,这时候它又像轮状电锯,啃食着一切有形之物。 森林、岩石、土壤……房屋、汽车……全被啃得七零八落,留下怪异的残骸等待着下一波浩劫。 詹森只看了周围的惨状一眼,就把心神转移到了那个越升越高,不停膨胀的热气球……利维坦身上。 一道道灰白色的阴影从港口与城市废墟里蹿出来,它们造型奇特,是由很多符文构成的半透明锁链,最后交织成了一张大网,“悬浮”在废墟上,并且自动缠绕上了利维坦拔|出地层的躯体。 是的,即使那个恐怖的脑袋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南美洲那么大,位于千米的高空,可是利维坦的尾巴也没有全部出来,仍然有一部分浸在海里。 如果有神秘学者看到这种半透明锁链,估计会当场发疯,因为这些符文的复杂结构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思维能力,它们不在一个平面上——各种意义的平面,因为它同时存在于数条时间轨迹里。 跨度不长,也就是昨天、今天,以及现在。 其中两条时间轨道不能改变,第三条轨道随时变化。 这是詹森提前发现了蒙特港这个地点,为己方争取到的优势。 ——詹森从盖密尔这里得到了很多益处,盖密尔也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提升了力量,这些符文影链就是由此诞生的。 詹森在蒙特港的大街小巷里穿行,就是为了寻找最好的位置,让盖密尔设下陷阱。 现在到了核验成果的时候。 詹森看着愤怒扭曲着肢体的利维坦,忍不住问:“你觉得这能阻止祂多久?” “我们可以再加几条、几十条时间锁链。”盖密尔毫不犹豫地说。 他们很快就被利维坦发现了。 毕竟盖密尔的阴影化身也有一百米高了,飘浮在城市的废墟上,犹如死神。 “是你,盖密尔……” 利维坦的声音非常古怪,好像从一个遥远的宇宙之外传来,混合了各种不协调的杂音。 因为同时发出咆哮的还有利维坦嘴里的舌虱怪神,宿主没能及时送来“食物”,使它格外暴躁。 这时,一阵恐怖的狂风迎面席卷而来。 无论是海水还是地面,直接少了一层。 水珠、土壤、岩石……全被这阵厉风碾成了基本粒子。 盖密尔的阴影化身也受到影响,“斗篷”边缘破碎,一条条犹如流苏的影子胡乱飞舞着。 ——更像披着破烂斗篷的死神了,手里只差一把镰刀。 厉风也在詹森面前展现了真面目,那是一双遮天蔽日的翅膀,比利维坦畸形的脑袋还庞大。 翅膀的主人拥有三个脑袋,尖喙狠狠地扎入利维坦撑开的皮褶,利爪带起了一蓬黑色血液。 “提丰?”詹森不认识这个化身,也没见过提丰的真身,但是跟提丰接触多了,熟悉了某位邪神的本质。 盖密尔回答:“准确地说,这是席兹,提丰战斗力最强的化身。” 提丰本体庞大,脑袋又多达一百个,除了喷毒的时候有优势,本体并没有三个脑袋的怪鸟状态敏捷。 “提丰怎么没用这个形态跟烈日神交战?” “说是化身,其实需要提丰的本体进行转变,耗费能量,这样一动数千年的力量增长就抵消了,而且……” 盖密尔根本不用说完,詹森就从战况里明白了。 三头鸟席兹用翅膀掀起的狂暴烈风,似乎把空气都点燃了。 温度骤然上升,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扭曲。 天空变成了暗红色,那些云很早就被撕裂了。 在黑夜中,两个邪神疯狂地搏斗着。 恐怖的震动波传遍了整颗星球。 一个个邪神苏醒了,祂们没有立刻动弹,而是立刻分出意识,准备查看情况。 “这是什么?” “利维坦?” “不对,这是……” 耶梦加得是一个被遗忘的名字,新神不知道怎么回事,古神也得从尘封的记忆深处挖掘相关消息。 说是古神,其实祂们的年纪还是有差别的,至少有一半古神根本没见过耶梦加得,自然也不知道这位世界之蛇妄图吞噬地球的壮举。 突然看到利维坦的诡异姿态,以及疯狂的三头鸟,邪神们目瞪口呆。 “等等,那是提丰吧?” 祂们确认了三头席兹的身份,不敢置信。 提丰竟然会亲自打架? 错了,是提丰竟然不要盟友,不带孩子,独自去打架了? ——地球要毁灭了吗?邪神们震惊地想。 然后祂们的视线落在“伪装死神”漂浮着加固更多时间锁链的盖密尔身上。 原来带了一对新盟友做帮手。 邪神们分不清盖密尔、詹森与提丰那一家子的关系,反正打血月事件里面有他们,现在又看到了他们两个,心里自然嘀咕着这是提丰的新对象。 很快贝希摩斯就把事情告诉了邪神们,于是引发了第二轮震惊。 什么,真的是地球毁灭?难怪提丰直接上去干架了。 思考重点发生偏差的邪神们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利维坦要拆了大家的房子! 拆了祂们躺着变强的床! 摧毁祂们的故乡! 这能忍? 一时间,全球各地陆续发生震动,就像在呼应远在南美洲的那场大地震。 “冷静!想想我们都起床的后果!”贝希摩斯大声呼吁。 这个声音造成了澳大利亚上空闷雷阵阵,一些精神敏感的人类在睡梦里惊醒,莫名其妙地浑身抽搐,甚至发疯。 贝希摩斯的声音让邪神们重新用上了大脑思考。 就像詹森看到的那样,地球是个宇宙溶洞,无穷无尽的力量水珠滴落在一根根名为邪神的钟乳石上,任意塑造着它们的形态。 为了获得更多的滋养,这些钟乳石基本上跟溶洞融为一体。 如果全部抽离,不说自身损失,单单是溶洞造成的破坏,就会导致这处五光十色的梦幻溶洞面目全非、千疮百孔。 如果钟乳石再打架,溶洞不塌才怪。 现在可不是耶梦加得生活的时代,早期溶洞情况跟现在没法比。 “……不行,我们又不是阿努比斯,毁掉了地球不心疼。”发言的邪神还习惯性地攻击了一下作为外来者的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脾气好,不吭声。 *** 原本被称为蒙特港的焦黑地面上,詹森一边检查时间锁链的破碎状态,一边伸出藤蔓跟盖密尔一起进行紧急修补。 “邪神……我们的那些同类,应该发现了这里的状况吧?” 詹森焦急不安,他既担心提丰打不过利维坦,又担心邪神们因为暴怒一拥而上,从利维坦的嘴边救下地球,顺带也把这颗星球打爆了。 盖密尔张开阴影斗篷,紧紧地拢着藤蔓,安慰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 “因为不在乎这颗星球的邪神早就前往宇宙深处了,剩下的都是既懒得动、也不喜欢冒险的同类。”盖密尔理所当然地说。 没错,他说得就是自己,“你看灰蝶就不是。” 詹森:“……” 第142章 黑雨 大地震发生的时候, 史丹尼上校的船距离蒙特港还有十几海里。 他们的军舰不方便直接进入海湾,正常情况下他们需要通知港口,派一艘较小的船供他们乘坐。 可是现在被“苍蝇”跟踪,史丹尼决定不用绕弯子的方法, 直接命令使用舰船上的救生船登陆蒙特港。 “……必须带上武器, 地震过后的城市不安全, 无形的恶魔盘踞在人们心里。”史丹尼的副官发现气氛太沉闷,试图开玩笑。 可是谁都没有笑。 船舱里的气氛更加僵硬了。 史丹尼靠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 一颗颗汗珠从他脑门上滚落。 莫尔教授神情呆滞地坐在旁边,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副官还想说什么,船身突然倾斜,所有东西都朝一个方向滚落。 桌椅是被固定在船舱地板上,可是咖啡杯、笔、地图这些东西不是, 人也没办法把自己钉在地上。 “怎么回事?” 这是副官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船舱外飞进来的一根金属钉正中他的眉心。 外面甲板上一片惨叫, 有人被海浪卷走,还有人跟副官一样,被忽然崩裂的舰船金属部件扎中躯体。 这艘沉重的舰船竟然被海浪的力量“托”得飞了起来, 然后离奇地翻滚着,三百六十度的旋转。 这已经超出了风浪的范畴,也不是地震与海啸,更像是魔鬼伸出了无形的大手拨弄着军舰, 大海仅仅是一个水盆。 “嘟、嘟——” 各种仪器故障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爆炸声。 史丹尼抓住桌腿, 身体先是倒挂在半空中,很快又因为船的倾斜重重地砸在舱壁上。 混乱之中, 他听到查尔教授在笑, 绝望却又释然的笑声。 就像一个在等待靴子落地的人, 终于结束了折磨。 “不!” 史丹尼愤怒地咆哮。 一个坐在牌桌前的赌徒,在奋力一搏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输光了所有筹码。 “我在北极遇到过魔鬼……我在塞布尔岛遇到过魔鬼……潜艇毁坏、军舰沉了,我仍然活下来了!一切还没结束!” 史丹尼怒吼的声音在船舱里回荡着,可是海浪的轰鸣瞬间就淹没了他的怒吼。 海浪缓缓退去,舰船躺在海面上,面目全非。 史丹尼挣扎着爬出船舱,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似乎在庆贺自己又一次生还。 他看到船舷边飘过去几具尸体,还有英国的米字旗。 ——魔鬼消灭了史丹尼的竞争者。 史丹尼几乎要放声大笑,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躯体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他茫然低头,发现一根根黑色骨刺从皮肤里扎出来。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刺猬,或者是一个可笑的海胆。 史丹尼看到那些士兵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他们拿起了武器,扣动扳机…… “不!” 史丹尼眼前一黑,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插在了那个年轻士兵的胸膛里,滚烫的血液,还有肋骨间那疯狂跳动的心脏。 他彻底变成了怪物!史丹尼痛苦地想。 他的速度快过了子弹,他的手掌与手指“融化”了,变成一整块骨板似的东西,边缘尖锐锋利,可以轻易斩断骨头割开肌肉。 他的理智也在逐渐被混乱疯狂吞噬…… 更多的子弹打得史丹尼左右摇晃。 “啪。” 一声轻响,黑色的雨点落在甲板上。 灰烟升起,甲板上多了一个洞。 士兵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插曲,他们眼里只有那个畸形的怪物。 史丹尼不一样,他感觉到了无边的恐惧,他惨叫着拼命倒退,四处张望却看不见敌人在哪里。 攻击他的士兵还以为是武器起到了作用,更加狂乱地扫|射。 史丹尼遵循直觉,冲进了船舱,他的身后是一群士兵。 ……追兵的数量无声无息地减少。 从天而降的黑雨落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瞬间没了。 血肉崩解,骨骼融化。 人变成了蜡像,蜡像又被放在了火窖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表情扭曲,脸皮就像一张破碎的面具,随着“塌陷”的躯体缓缓下降,眨眼就成了一堆黏糊糊的泥浆。 同时在“融化”的还有这艘船。 钢铁被腐蚀的速度,比血肉之躯慢了一分钟。 当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时,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雨……是雨!” 史丹尼自言自语,目光呆滞。 他看到一场黑色的大雨落下来,落在那些幸存的船上。 “雨水”恶臭难闻,海水已经被染成了可怕的颜色,它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冥河。 河水里漂浮着尸体,不,不是人类的尸体,而是船。 这些船被腐蚀得只剩下怪异的残骸,在地狱黑河里缓缓下沉。 眼前全是尸体,史丹尼不知道莫尔在哪里,但就可以肯定大家都必死无疑。 军舰已经四分五裂,眼看就要落入海中。 这时漆黑的天空忽然亮起了刺眼的红光,史丹尼看到了一个庞大模糊的影子,正冲向一座高山,拍打撕咬着。 高山……不,那是魔鬼,就在他们头顶上! 黑雨是魔鬼受伤落下的血。 史丹尼的眼睛首先爆裂,然后是他整个头颅,他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他畸形的躯体在失去脑袋之后,仍然可以活动,抽搐着膨胀,好像要变成更诡异的怪物。 “啪。” 一块体积更大的血肉恰好落下来。 史丹尼的身体与这截残存的舰船一起“融化”了。 *** 利维坦的尾部疯狂摆动。 十几条时间锁链齐齐崩断,利维坦的体表也出现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零散的肉块、泥浆似的黑血不停地涌出,就像一场暴雨。 这是一位古神的血肉,污染力强得可怕。 任何有形的物质都逃不脱消融的命运。 黑雨降落的范围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死亡领域,不会有一点生命存在,包括人类肉眼难以分辨的微生物。 詹森躲避着这腥臭的黑雨,他发现时间锁链崩解速度比修补速度要快数倍。 “不好!利维坦要跑!”詹森焦急地说。 盖密尔放弃了时间锁链,裹着藤蔓飘向远处。 “让祂走,我们应该把战场换到宇宙中了。” 詹森也知道这块大陆经不起太长时间的折腾,可是转移战场也不一定就占有优势。 “……如果利维坦进入宇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吞下地球。” “如果祂的嘴不能接近地球呢?” “啊?” 詹森迷茫。 这时他看到席兹死死地咬住了利维坦的脖子。 三个脑袋的位置拿捏得非常准确,一左一右,另外一个咬的是下巴,利维坦疯狂甩动脑袋。 席兹一翅膀挥过去,利爪扎入皮褶里,牢牢地挂在利维坦身上。 利维坦终于挣脱了时间锁链,祂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皮肉伤只是表面,关键是尾巴上那些伤口仍然受到“时间流速”的影响,动作迟缓,无法配合身体其他部分。 如果拖着这样的残肢继续作战,毫无疑问会影响到灵活性,利维坦非常干脆地“断”掉了自己的尾巴。 尽管被遗弃的躯体是最细的尾巴,以人类的视角看还是很庞大的,足足超过了五百米,它落在地面上,顷刻间就出现了异化现象——被邪神抛弃的肢体会变成邪神的眷属,未必拥有神智,力量也有限,不过它们还是会像邪神的一部分那样听从命令。 詹森就有这样几个眷属,是藤蔓形状。 没错,其中一个在1927年的时候被盖密尔拿走了。 这些藤蔓受到伤害的时候,詹森也会有感觉。 它们只是詹森身体的很小一部分,基本没有异变的可能,眼前这截尾巴就不一样了。 它迅速分化出了脑袋与四肢,血肉模糊的伤口一阵蠕动,骨头往外翻出,成为一个覆盖着白色骨甲的古怪蜥蜴。 蜥蜴盘踞的地面迅速结冰,形成一根根黑色的尖刺,这是利维坦血肉化作的武器,现在变成了蜥蜴的天然巢穴。 “……” 詹森觉得自己理解了提丰看到烈日神托纳提乌的心情。 我跟我敌人的攻击方式相似怎么办? 利维坦在传说里是海中的巨大怪物,水流一直是祂的武器,无论是哪种形态。 “我们该走了,这个留给海德拉。”盖密尔说。 詹森抬头一看,果然九头蛇带着祂的兄弟姐妹一起来了。 不止上次见过的那几位,还包括提丰那些不是邪神的孩子,数量多得像是天边飘来的乌云。 各种各样的翅膀,数量各异的头颅,再加上奇形怪状的躯体,简直是神话里的怪物大联欢。 它们的脾气都很糟糕,有的一边飞还在一边撕咬旁边的怪物。 “嗯……提丰有一些孩子,是没大脑的,所以我们应该走了。”盖密尔再次提醒,继续留下会被它们视为敌人攻击的。 因为它们从提丰那里得到的命令是攻击同类,攻击一切不是兄弟姐妹的同类。 现在它们连兄弟姐妹都在殴打,能勉强维持着一个整齐的阵型,是全靠海德拉、奇美拉、斯奇拉这几个邪神级别的存在压阵。 詹森迅速缩回了藤蔓触手。 “你说得对,我们走。”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詹森怀疑自己回到了十九世纪的伦敦火车站。 那些乞讨的流浪汉与兜售货物的小贩疯狂冲过来,一边跑还一边互相斗殴,谁都想抢到最前面的位置。 詹森当时站在人潮中,人流自动避开了他,詹森看到自己身后的几个没有经验的外国旅客差点被疯狂的人群当场抬走。 詹森忍不住问:“提丰总共有多少孩子?” “不知道,除了祂自己,谁都不知道这个答案。”盖密尔回答。 毕竟选择离开地球的邪神里,也有提丰的盟友,祂们有没有孩子,一共带走了多少,谁知道呢? 这还没算上中途死亡的、被托纳提乌吃掉的,被其他邪神无意间杀死的…… 詹森决定抛开这个难题,停止思索。 他随着盖密尔的阴影化身一起飘向高空,距离利维坦畸形的脑袋越来越近,准备支援奋力苦战的提丰。 第143章 鱼饵 提丰与利维坦的缠斗到了万米之上的高空。 利维坦的脑袋扭动着, 极力想要挣脱敌人的撕咬控制。 尾巴的伤口还在不断地甩出血肉,它们一脱离就变成了邪神眷属,每个体表都生满了狰狞锋利的黑刺,而且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 这些说是邪神眷属其实更像利维坦身体一部分的怪物疯狂地冲向敌人, 有一些直接被三头席兹的翅膀打成了泥浆, 有的死死地咬在了敌人的身体各处。 詹森从诞生开始, 还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战斗。 毕竟邪神是依靠领域的污染性,就能让大部分同类知难而退的物种。 魔毯古柯罗不打近战,而对付烈日神托纳提乌又不能太靠近, 所以这种齿牙撕咬,血肉横飞的景象,让藤蔓球忍不住紧张起来。 ——看着都疼,不管是身体还是牙齿,都很费劲的样子。 詹森低头凝视自己的本体, 第一次觉得自己防御力太差。 “提丰控制不住利维坦了。”盖密尔轻声提醒。 他在通知詹森做好准备。 詹森瞬间回神, 压住紧张的情绪,随着盖密尔庞大的阴影掠过那些胡乱飞舞的邪神眷属。 近距离接触,詹森清晰地看到这些怪物的脸上、手臂、膝盖……只要是能够接触到敌人的部位, 都裂了一道口子——没有嘴唇,只能说是裂口——肉里面是螺旋状倒生的利齿。 “我真想把灰蝶介绍给祂,灰蝶肯定会喜欢这些眷属。”藤蔓球小声嘀咕。 阴影把冒头的藤蔓摁了回去,认真地说:“不一样的, 这些裂口又浅又小, 连吞吃都做不到,只是攻击用的武器。” 邪神显然不觉得这种怪物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被阴影掠过的邪神眷属身躯逐渐僵硬, 如果不是主体就在附近, 驱使它们的力量源源不绝, 它们会立刻变成石雕。 詹森忽然想到,人类传说之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视线所触及的一切活物都会变成石头——他跟盖密尔在一起,似乎可以凑成这种效果,就连所谓的蛇发都能由藤蔓扮演。 这些胡思乱想在靠近利维坦本体之后,迅速被詹森抛到了脑后。 稀薄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 不是邪神的血肉,也不是三头席兹翅膀上燃烧的火焰。 源头来自利维坦巨大的嘴,更准确地说,是那个寄生的邪神散发出来的。 即使詹森蛰伏在盖密尔的阴影之中,还是感到这个味道浓烈得可怕。 “腐蚀、融化、绞杀、碾碎……” 詹森每念出一个词,心情就糟糕一分。 就像从颜色的变化可以看出力量波动的痕迹,邪神也能从复杂混乱的的气味里分析出很多情报。 “这根本……跟我们抓住的岩石宫殿材料是两个东西!小心!”詹森大声提醒。 提丰的翅膀猛然一个弯折,躲开了利维坦脑袋四周忽然冒出的古怪触须。 这些触须是从皮褶里冒出来的,外表是灰黑色,看起来像是一根根坚硬笔直的胡须。 区别是这些胡须的顶端长有海葵状的锯齿。 锯齿切开了三头鸟的翅膀边缘,带起了一蓬灰色的血液。 虽然这些鲜血流出之后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散发着灰黑色的毒烟,但寄生者异常地兴奋,不停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看到这种景象,盖密尔的心情也变得糟糕了。 “这个东西出生之后就一直处在极度饥渴的状态,利维坦一直不给它力量滋养,只喂它吃石头!地层里面的石头!” 一个只能啃石头的邪神,听起来非常诡异。 因为正常条件下,邪神一出生就能吃饱,而且不想吃都不行,源源不绝流入地球的力量是硬塞进嘴里的。 地球上诞生的邪神,有争夺地盘死亡的,有被同食物吃了的,可是从来没有饿死的! 詹森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被困在岩石宫殿里、吃完了周围所有垃圾以及宫殿内部装饰物的邪神,他又看了一眼藏在利维坦嘴巴里的正牌成品邪神,山一样高大的荒谬感把他吞没了。 这都是什么破事? “呃,很好,我们知道了这个制造品的不幸遭遇,所以这种刻意培养的饥饿感,能让它变得更强大?”詹森没有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盖密尔重复了一遍:“它只能吃到石头。” 其实石头也没什么不好的,詹森觉得自己吃石头的话也能消化得了,前提是吃的全都属于普通石头,盖密尔真身那种怪礁不行,消化不了。 詹森突然想到那些矿洞,也许那不是利维坦为了隐藏挖掘的巢穴,难道说—— “利维坦只让它吃石头,阻断了它正常吸收能量的途径,所以它‘认知’里的食物只有石……地球?” 地层是这颗星球的一部分。 被各种力量冲刷了46亿年,不要说石头,就连土壤、空气、水滴里都带有力量残余。 邪神当然不会吃这些东西,就像祂们不会吃装食物的盘子,可是一个从没吃过食物只能吃盘子尝味道的邪神就不一定了。 ——在寄生邪神混沌的意识里,地球是一颗巨大的糖果,美味得不可思议。 它啃了很多年的糖果碎屑,很熟悉这种食物,可是一直没法吃饱,现在终于有机会完全脱离限制,彻底看清这颗糖果的样子,它忍不住发出欣喜又急迫的声音,只想用糖果满足自己的饥渴,缓解这种从出生就伴随着它的折磨与痛苦。 这…… 詹森浑身都不舒服,他切身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疯狂,不是精神与肉|体层面的空洞概念,而是一个有智慧又有能力的同类“可以”做出怎样恐怖的事。 “这是托特的计划?” “利维坦只有使用权,祂造不出一个邪神,也未必懂得怎样利用托特的作品。” 所以智慧神托特不仅为利维坦量身定制打造了一个邪神,还附赠了使用说明? 詹森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眼前的利维坦完全变形,脑袋飞快地膨胀,甚至把提丰都砸飞了出去。 “它要开始吞下糖果了。”盖密尔卷起阴影斗篷,接住了提丰。 提丰昏头转向地问:“什么糖果?” 祂很快苏醒,看着利维坦的脑袋里伸出来的舌虱怪物,第一反应竟然是咒骂。 “该死,这家伙居然有名字……” “邪神都有名字。” 一个声音从提丰身后冒出来。 “我不是说这个,我在骂托特。”提丰转头看到了一条无光的黑色河流,连忙催促,“阿努比斯,想办法拦住利维坦。” 黑河拱起了一道波浪,覆盖在提丰翅膀的伤口上。 “不,现在不应该我去,到了你的同类为自己巢穴烦恼的时候了。” 阿努比斯刚说完,詹森就看到无数道黑烟化为一个个形态狰狞的邪神分|身,愤怒地注视着要吞下地球的利维坦。 提丰气得拍翅膀:“这群笨蛋有什么用?他们根本不懂得配合,利维坦就是看穿了祂们的无能与迟钝,才会肆无忌惮地做出这种事。” 这时盖密尔的形态忽然收缩,带着詹森飘到远处。 “怎么……” 詹森的疑问只出现了一半,就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地球的地层下方缓缓浮现出一个庞大又奇特的物体,它沿着大西洋中脊弯曲延伸,就像一条巨蛇。 詹森无数次看过这东西,这是大西洋海岭,他很熟悉。 不管在自己绘制的地图,还是提丰精心制作的“房产选择图”上,都能找到它的踪迹,这是两块庞大的地层板块互相碰撞挤压的成果。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在邪神眼里,就像路面裂痕那样常见。 可是现在,有一个跟大西洋中脊海岭相似的古怪东西缓缓升起,并且越来越大,等到了半空中已经变回了一具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尸体。 “是耶梦加得的尸体……” “什么?” 詹森震惊。 不止是他,别的邪神也是同样的反应。 死去的邪神会化为基本粒子,被地球这个能量场重新吸收,又通过溶洞液体分散到别的邪神身上。 这就是所谓的传承记忆,每个邪神一诞生都会拥有的东西,祂们天然地知道怎样生存,需要躲避怎样的敌人。 这其中就包括从未见过烈日神的新神们,会本能地畏惧托纳提乌,知道烈日神的“光辉过往”。 詹森突然醒悟,他根本不知道吞噬世界之蛇耶梦加得的事情,仅仅听说过名字,对它的事迹一无所知。詹森曾经以为是耶梦加得死的时间太早,尸体的能量早就被古神们瓜分了,新神肯定不会获得残余,不知道很正常。 可是提丰与盖密尔说过,只有参与了杀死耶梦加得的古神才知道这段往事。 这就不对。 原来尸体根本没有消失。 这时利维坦口中的寄生者被巨蛇尸体吸引了注意力,它陷入了犹豫。 一边是吃习惯了的糖果,一边是跟糖果融合多年,好像比糖果更美味的未知食物。 利维坦显然也没想到这个意外。 “尼德霍格!” 利维坦咆哮,可是祂的舌头不听使唤,饥饿的邪神只想满足,不在乎食物究竟是什么。 舌头与脑袋产生了分歧。 利维坦要吞下星球,舌头却不理睬脑袋,拼命追逐飘向宇宙空间的“鱼饵”。 “这个鱼饵是谁拿出来的?” 詹森看着利维坦膨胀到了可以吞下半个地球的畸形脑袋,被动地左右摇摆,活像一条被钓鱼竿拽着跑的河豚。 提丰也在震惊,祂回头看自己的盟友,又看自己的孩子,最后看其他邪神。 所有同类都在对他摇头。 包括盖密尔。 “这是怎么回事?”提丰陷入了迷茫。 詹森飞快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提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维盲点,祂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耶梦加得尸体的“失踪”。 因为祂的“家庭”太庞大,祂的孩子很容易从提丰口中得知常识,而不是依靠出生自带的那点东西。 “我们不知道,利维坦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藏的耶梦加得尸体?”提丰震惊地问。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盖密尔语气冰冷地回答。 “托特!!” 提丰快要气死了。 提丰觉得所有同类,包括列维坦在内,都成了智慧神游戏的棋子。 詹森看着那个试图吞噬巨蛇尸体的舌虱怪神,忍不住提醒:“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不管这是什么样的阴谋,最重要的是赶紧阻止。我们不能让利维坦吞下地球,也不能让那个叫尼德霍格的邪神吃掉巨蛇尸体。” “詹森说得对。”盖密尔立刻说,“如果它吞掉尸体,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提丰骂骂咧咧地说:“还能发生什么?它会反向吞噬利维坦,杀死宿主,再融合两股力量,变成一个强大得我们无法对抗的邪神,到时候别说地球,就连我们都能被它嚼了。利维坦这个蠢货,祂被托特骗了!” 第144章 变化的局势 这是一场混乱又滑稽的战斗。 可是身处其中的邪神, 没有一个能轻松地笑出来。 邪神们试图阻拦发疯的利维坦,避免地球被吞噬,利维坦想控制不听话的舌头,而提丰与阿努比斯要摧毁飘在前方的巨蛇尸体。 巨蛇尸体的外面笼罩着一圈诡异的灰光, 仔细看会发现那是复杂的符文构成的。 正是这层屏障, 让尸体抽|离时没有引发地球板块的大规模剧变, 也让提丰没有办法破坏巨蛇的尸体。 它还驱使着尸体不停地飘浮、升高。 可是这些符文……或者说符号,根本没法解读。 人类神秘学典籍里的符文,是人类在接触神秘的时候无意间“窥看”到的力量变化痕迹。除了有用的符文, 还有大量胡乱画出的痕迹。那些秘密教团与神秘学者毕生心血研究,就是从这些看起来像疯子乱涂乱写出的符号里找出有用的东西,再通过试验应用,掌握这股神秘力量,抵御邪恶保护自身。 邪|教徒以为这是在借助邪神的力量, 其实不是, 这些东西属于真实世界,符号只是把它们具象出来的表达工具。所以不管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生物,发现并掌握了就可以用, 就算不懂原理也没关系。 邪神比起人类要更高一层,祂们能更直接地观察世界,所以比起使用粗糙原始工具的人类,邪神各自掌握着一部分的符文知识, 祂们不会跟盟友之外的同类交流这些。 如果要举个例子, 那就是盖密尔使用的时间锁链。盖密尔跟詹森已经初步了解锁链的构成,并且对它们进行修补与精确控制, 盖密尔必然不会把这些知识告诉其他邪神, 否则对方就可能破解时间锁链的攻击, 这是属于每个邪神的秘密工具。 可是这个屏障上的符文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它复杂多变,远远超出了邪神独家工具的概念。 作为一个盟友众多的邪神,提丰发现祂竟然只认识三分之一的内容。 这还只是认识,连在一起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甚至那些认识的符号,也经过似是而非的改写。 提丰气得冲利维坦怒吼,让祂看清楚,这种东西除了托特还有谁搞得出来。 “蠢货,你被骗了!你现在只剩下一个脑袋,你还看不清事实吗?” 利维坦喘着粗气。 只剩下一个脑袋不是夸张的说法,利维坦躯体血肉化作的眷属,已经被詹森与盖密尔清理得差不多了。 现在脑袋连着的那一小截身体,在庞大膨胀的脑袋衬托下,比豆芽菜还要可怜。 虽然外观凄惨,但是利维坦的实力并没有被削弱,相反这还是祂亿万年来最强大的时刻。 祂仍然具备着吞噬地球的能力,而那个庞大扭曲的头颅,也在皮褶里冒出的众多触须尖刺保护下,开始免疫邪神们的攻击——免疫的方式就是吞噬,极度饥渴的培养方式,把舌虱邪神变成了一个贪婪可怕的存在,它什么都可以吃,什么都能吞下,并且可以迅速把“食物”化为最本质的虚无混沌。 对舌虱邪神来说,利维坦就像寄居蟹的外壳,越是遭受攻击,它就会更加拼命保护这个外壳,并且畏惧从壳里出来。 这让利维坦产生了一种错觉,祂仍然拥有这个“工具”。 工具还在不停地增强祂的实力,至于现在的情况,只是一点小意外。 利维坦就像一个坐上了赌桌的赌徒,手边堆满了筹码,哪怕输光一切的危机就在眼前,祂也不承认自己会输——因为筹码已经被推出去了,祂没法反悔,也不可能回头。 “闭嘴!” 利维坦咆哮。 祂满腔怒火,都冲着提丰去了。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选择在今天出来……我本来还想再等待几百年,直到有足够的把握……” 利维坦受到刺激,赤红的眼睛忽然转到了盖密尔身上。 “是你!我知道是你唆使了提丰,否则你们怎么可能发现我的秘密……” 阴影翻卷着,像是在摆动手臂,盖密尔冷淡地回答:“很遗憾,这并非我的功劳。” 分析问题得出结论的是詹森,回忆情况怀疑利维坦的是贝希摩斯。 但是利维坦不这么想,是盖密尔拖走了死亡岛,又利用了人类,把那个讨厌的声音在全世界播放,吵得舌虱邪神日夜不停地躁动。 如果这都是巧合,那么利维坦选择从蒙特海出来的时候呢?利维坦可是一冒头就看到了盖密尔,还被那些莫名其妙的锁链捆住了躯体,耽误了时间,才没能吞噬掉地球。 在利维坦看来,不管那具巨蛇尸体多么古怪,反正祂原本是可以成功的!都怪提丰与盖密尔! 詹森跟随盖密尔,匆忙躲避来自利维坦的疯狂攻击。 舌虱邪神陷入了极端的烦躁、疑惑之中。 本能驱使它去追逐巨蛇尸体,那才是与它力量最贴合的食物,也是它最需要的东西。 可是寄居壳阻止它,这个一直保护它的壳不仅没有躲避攻击,还在往最危险的地方钻,它又不可能脱离这个保护壳。 两股力量撕扯之下,舌虱邪神与利维坦都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于是在詹森眼中,利维坦这个大脑袋就像着了火的蹦蹦球,在宇宙空间里面疯狂转动。 幸亏天体之间的距离都足够远—— 詹森刚想到这里,就看到一颗近地卫星被利维坦撞成了碎片。 “……” 不止人类造物,就连邪神们都遭到波及。 祂们甚至怀疑利维坦不想吞噬地球了,而是要撞飞地球霸占那个被力量瀑布冲刷的洼坑。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所谓的吞噬星球也只是给地球外面罩上一层皮,要彻底消化、取代这颗星球,才能安然无恙地留在原地接受力量,否则只会被那些变得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 “利维坦失控了!” 提丰急切地说,“想办法困住利维坦,再把巨蛇尸体拖走,越远越好。” 毁不掉尸体外面那层屏障,推走诱饵倒是可以。 贝希摩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诱惑源头逐渐远去,利维坦的情况并没有好转,那个没有脑子的舌虱邪神对于食物非常顽固,它折腾得更加厉害了。 外有敌人,苦心饲养的工具还闹事,利维坦彻底疯狂了,一连摧毁了好几个邪神的化身。 如果交战地点没有转移到太空里,估计这时候半个南美洲都没了。 即使如此,震荡的余波还是影响到了地球。 主要是利维坦的体型……脑袋太大了。 力量是最后可以麻痹利维坦的东西。 尽管心底否认,可是利维坦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祂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又在心神动摇时遭到盖密尔、提丰的反复攻击,祂突然发出一声怪笑,整个脑袋冲向了远去的巨蛇尸体。 盖密尔早有准备,阴影掠过,把利维坦撞偏了方向。 “怎么回事?”提丰怒叫。 詹森代替盖密尔回答:“祂要让寄生者吞下耶梦加得的尸体。” “什么?” 提丰难以置信,利维坦发疯了吗? “没什么不可能,尼德霍格……我是说那个邪神没有脑子,只有本能,作为寄生者反向吞噬宿主是一种可能,互相融合也是一种可能。”詹森现在的思路特别清晰,“现在这个局势,祂无路可走,甩脱不了我们,也安抚不了尼德霍格,就只能选择赌一把,利维坦很有信心在融合之中占据主导地位。” 如果成功,所有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这是托特设下的难题与考验,这个可恨的家伙!”利维坦忍着嘴里的疼痛,不停地冷笑,“祂想看到最完美的作品,并且炫耀给所有同类看!是的,祂骗了我,但只要我的目的达到,过程是什么模样,我顾不上了。” 提丰强行压住愤怒,努力进行最后一次劝说:“如果融合,你不会再是你了,你能够忍受吗?利维坦,不要再装了,你很在乎这件事!托纳提乌是很强大,可那不是你的选择,否则你就不会要求托特制造出这种工具,而是让托特直接对你自己进行改造了。” “闭嘴!”利维坦暴怒,那个大脑袋摆动得更加厉害。 盖密尔再次退后,利维坦脑袋上的尖刺可以吞噬一切力量,实在棘手。 盖密尔每次攻击里都带有时间停滞的威力,加上藤蔓的精确控制,能让提丰的攻击变成有效的伤害,而不是被饥渴的舌虱邪神吞噬。 这种配合很有效,连舌虱邪神都意识到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否则寄生的外壳会慢慢变得千疮百孔。 祂们齐心同力,带来的威胁成倍增加。 阿努比斯立刻加入了战斗。 詹森很不适应阿努比斯的黑河气息,不过利维坦看起来更难受,这就够了。 “……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詹森一边战斗,一边提醒大家,“托特在哪里?祂真的不在这里吗?” “不!” 这个答案提丰想都不用想。 所有听到詹森说话的提丰盟友也异口同声地说,“就算祂离开了地球,也绝对会留下一个化身等着看这场热闹。” 詹森不想出这个风头,可是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他急切地问:“那么托特最有可能在哪里?” 局势已经没法收拾了,詹森很担心智慧神托特的牌还没出完,还能继续往赌桌上丢。 赌客利维坦肯定没救了,可是这张桌子要保住啊!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喊叫。 提丰猛然扭头,三个脑袋上的表情同时扭曲。 “贝希摩斯!” 负责推离巨蛇尸体的贝希摩斯似乎遭遇了敌人。 几个古神把贝希摩斯围了起来。 提丰浑身冒出了火焰,祂质问那些家伙想做什么。 “耶梦加得的尸体,谁吃了都有好处。” “既然利维坦会威胁地球,利维坦身体里的那个玩意吞下尸体更会威胁我们所有同类,不如大家把尸体分了。” “贝希摩斯,不要阻止我们……否则,我们不介意连你的化身一起吞吃。” 提丰气得三个脑袋都在吐剧毒烈焰。 盖密尔却不感觉到意外,邪神本来就是这样一群家伙,根本不需要托特出面挑拨离间,自然就会有邪神跳出来充当拖后腿的角色。 “如果你们能吃得下去,那确实是个好主意。”詹森毫不留情地讽刺。 巨蛇尸体的符文屏障,根本没法破解。 那些古神非常恼火,祂们觉得像詹森这种新神是不够资格说话的,新神这种弱小的同类只能算食物。 可是祂们又知道,詹森不止是詹森,祂们认为自己面对的是盖密尔,是提丰(认为盖密尔与詹森都是提丰新找的盟友)。 “你不能,提丰不能……不代表我们都破坏不了这个屏障!” “没错,要先试过再说。” 对抗利维坦的联盟瞬间分裂,很多邪神都动摇了。 “芬尼尔?!”提丰发现自己某个盟友也跑到了对立面。 巨狼形态的邪神,看了看这个局势,决定解决主要争端问题。 别管对错,只要巨蛇尸体没了一切就结束了。 那些贪婪的古神想抢先下手,芬尼尔决定比祂们更快;那些贪婪的家伙摆出道理,芬尼尔就冲上去抢先执行这个道理。 芬尼尔也是一个具有吞噬能力的邪神,只不过没有利维坦这么夸张,祂的躯体飞快地膨胀,贝希摩斯默契地帮芬尼尔挡住了那些古神。 芬尼尔一口下去,屏障忽然像水波一样,反过来吸住了芬尼尔。 巨狼惊叫。 然后这个化身没了,被巨蛇尸体吸得干干净净。 屏障的光芒更亮了。 这个变化震住了所有邪神,就连利维坦也惊呆了。 “……芬尼尔?” 提丰差点哭了,还好祂想到这只是芬尼尔的化身,盟友还是活着的。 只是最重要、战斗力最强的化身没了,邪神芬尼尔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没法恢复的重伤患。 那些原本围住巨蛇尸体的古神唰地一下退出去很远,说什么都不敢靠近了。 宇宙空间里死一样的沉寂,只能听到舌虱邪神呼哧呼哧的怪声。 利维坦惊觉,拼命挣扎。 可是迟了,距离拉近之后,舌虱邪神的力气更大,它一心一意地冲向“食物”。 “不——” 利维坦痛骂这个没有脑子的家伙。 可是,没有脑子,正是利维坦自己向托特要求的。 一个工具不应该有脑子,直到数分钟之前,利维坦还觉得舌虱邪神没脑子是一件好事,这样即使效仿烈日神那样融合,利维坦也有信心占据主导地位。 “还要拦住利维坦吗?” 黑河阿努比斯忍不住问,也许应该目送利维坦去死? “我,我想想……”提丰晕头转向。 事情变得太快了。 提丰觉得三头席兹的化身不好用,脑袋数量太少,思考起来很费劲。 “托特不止藏匿了尸体,祂还保留了耶梦加得可怕的能力……这具尸体没有彻底死亡,它还保留着吞噬的本能!屏障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限制!” 詹森心惊,这时他又听到盖密尔说:“继续困住利维坦,因为现在我们必须保住利维坦的命!巨蛇尸体毫无疑问会吞噬利维坦,但是尼德霍格就很难说了,也许它会被吞噬,也许它将融合这具尸体成为恐怖的存在……而且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耶梦加得没有复活的可能。” 第145章 观众席 利维坦咆哮着, 还在徒劳挣扎。 舌虱邪神伸出的尖刺,之前是利维坦抵御敌人的有力武器,现在成了阻碍邪神们施力的屏障, 邪神们根本没有办法用“友善”的方法帮利维坦拖拽躯体, 尝试几遍失败之后祂们继续用攻击手段了。 所以利维坦的想法转变, 大家立场转变,残酷的现实却一点都没变。 利维坦的大脑袋不停地遭受内外两重撕扯与袭击。 利维坦再也无法忍受了,祂放弃了自己的野心, 祂要弄死舌虱邪神。 可是一个寄生在体内的东西,是宿主不借助外力就能除掉的吗? 很难。 利维坦折腾了半天,反而激怒了尼德霍格,这个寄生的邪神察觉到“外壳”竟然想要挤碎自己,它可以更换外壳。 尼德霍格审视着外面的邪神们, 依照本能挑拣着。 可是它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一个满意的——那是当然,像利维坦这么强的古神本来就少,还要完全“符合”寄生情况,这怎么可能?利维坦可是刻意营造了一个适合寄生的环境。 它只能换一种办法。 这时, 提丰察觉了舌虱邪神那种饱含恶意的注视。 “小心!” 提丰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尼德霍格喷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直直地飞向某个邪神。 肉团迅速融入。 这个邪神的反应也很快,直接抛下了那部分躯体,跑了。 被分离出去的躯体很快变形, 长出了脑袋,但是胸腔被寄生了, 提丰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团血肉分化成了跟舌虱邪神相似的触须脑袋形状, 那些长长的触须探入这个新生的邪神眷属身体各处。 这个怪物歪歪扭扭地站起来, 马上趴伏在利维坦脑袋外面,像是一个悬挂的瘤子。 瘤子还在分裂,因为力量有限停止了扩散,远看只是几个不起眼的斑点。 利维坦却感觉到了威胁。 “不!停止,你们离我远点!” 利维坦害怕邪神们提供更多的血肉给尼德霍格,如果这些斑点占据脑袋表面,祂可能会失去部分行动能力,被强行推向巨蛇尸体,推向死亡的方向。 不过这不用利维坦阻止,邪神们自动退开了一大圈。 “……难以置信,这是什么吞噬能力?托特造出了什么怪物?” 虽然邪神的力量都有很强的污染特性,同类之间也不能豁免这种伤害,但是这样强的寄生性,还是很让大家感到意外。 “我们应该杀了利维坦,把祂跟这个邪神一起毁灭。” “对,杀了祂,再把耶梦加得尸体丢到其他星球,一切危机就平息了。” 提丰听到邪神们的话,气得想吐血。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提丰会不知道吗?祂为什么不用,当然是做不到! 利维坦虽然成了一个可笑的大脑袋玩偶,但是古神的实力还在,甚至可以说是在场所有邪神里最强的一个,短时间内是无法杀死祂的。 尼德霍格又寄生在利维坦嘴里,没有大脑,只有本能,不能被说服的,在杀死利维坦之前也毁不掉,除非尼德霍格放弃利维坦这个外壳,但这也是不可能的,看这对宿主寄生体互相折磨的架势就知道了。 “提丰,你不可能没有办法,你有那么多盟友……” 这个古神还没说完,就被愤怒的三头席兹用翅膀扫到了旁边。 “怕死就滚!” 地球又不是祂提丰一个邪神的。 “你们再啰嗦,我就带着盟友与后裔立刻离开,利维坦我不管了,这颗星球我也不要了!” 提丰的话并没有成功威胁到这些邪神,那个古神怪声嘲讽: “……你有外来者的指引,当然不怕,你还会跑得比谁都快,用其他同类作为你们逃生成功的工具,毕竟比起你们联合起来的庞大力量,捕猎者也会先选择零散逃生的邪神。” 邪神们用异样的目光注视提丰。 这次对抗利维坦的联盟不是要分裂,而是直接要内讧了。 利维坦失去了阻拦,立刻就被拽出去很长一段距离,祂没有放弃,还在拼命挣扎,可是忽然就从舞台主角变成了背景。 邪神们不再关心祂的生死,又像是放弃了祂,放弃了地球,迫不及待地准备着逃亡计划,还想把提丰推出去阻挡即将出现的可怕敌人。 这一幕是如此荒唐。 利维坦明明还是强大的、谁都无法杀死的古神,可是大家都把祂看成了枯骨一般的死物。 詹森盯着利维坦,他忽然觉得舌虱邪神是一根傀儡线,拉扯着这个可悲的玩偶在舞台上蹦跳。 这根线的另外一端看似绑在巨蛇尸体身上,勾动着利维坦冲向毁灭的命运,可实际上的玩偶操纵者在哪里? 他、盖密尔、提丰、还有在这里的所有邪神,身上是否也黏了一根无形的线? 这些线是用欲|望、利益揉搓而成,只要邪神们有自己的立场,有不想舍弃的东西,就会受到傀儡线的牵引。 “……这感觉糟透了。”詹森低语。 阴影发出含糊的声音作为应和。 不需要詹森提醒,盖密尔也想到了那些热闹有趣的人类舞台剧。 ——毫无疑问,托特安排了所有剧本,坐在观众席上欣赏着他们的表演。 这简直是一种羞辱,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盖密尔很不高兴,他的情绪积累着,就像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 “我们要找到托特。”盖密尔说。 至少把这个家伙从观众席上拖出来,拖到舞台上。 詹森回头,看到贝希摩斯再次拦在了利维坦与巨蛇尸体的之间。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詹森竭力让自己冷静,重新思考这一切。 托特究竟在计划什么,祂只是想看一场精彩纷呈的戏剧吗? 托特的想法很难揣测,可是托特的踪迹认真分析肯定能找出来的。 “肯定不在地球上,因为地球有被吞下的可能。”詹森率先排除一个选项。 盖密尔补充:“也不在月球。” 烈日神托纳提乌为大家排除过了。 太阳系其实很大,除了行星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小天体,可是太远的观众席托特会选择吗? “……我有一个猜测!” 詹森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地点,他能想到这个名字纯属巧合。 “亚特兰蒂斯!火星卫星!” 坠毁在火星第二颗卫星上的古城遗迹,火星又是距离地球最近的太阳系行星,以邪神的视力,可以尽情欣赏邪神的联合与分歧,一个完美的观众席。 “你说得对,我们这就去!”盖密尔转身就走。 “等等,先告诉提丰一声,还有我们必须足够谨慎……” 詹森担心托特的底牌都布置在那颗卫星上。 ——托特现在是詹森心里最诡异可怕的存在。 提丰陷在邪神们的围困里无法脱身,祂的盟友们被迫跟其他邪神对抗,显然抽不出空。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盖密尔冷静地说。 他并不惊慌,这种情绪也传达了阴影深处的藤蔓。 詹森慢慢变得平静。 没错,反正情况不会更坏了。 “我相信托特再怎么有智慧,也不可能了解你。你是一个新神,这就是你的优势。”盖密尔非常直白地说,“而我,在你出现之后,也变得很不一样。” “……” 藤蔓蜷缩。 藤蔓戳着阴影,示意对方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这都是优势,托特只是拥有智慧,并非全知全能,总有一些东西是祂无法预见的。” 阴影掠向扁平得像土豆一样的火卫二。 斗篷扩展到了极点,快速分辨着这里的气息。 ——没有任何邪神盘踞的踪迹。 在光秃秃的地表,一座废墟城市静默地伫立着。 它有一个椭圆形的坚固金属外壳,可能上面还有复杂精美的纹路,不过现在已经残破不堪,再加上厚厚的沙粒覆盖——就像一座凸起的山丘,这样的山丘在这颗卫星上有很多,并不起眼。 詹森发现这座城市比自己想象中小多了。 亚特兰蒂斯一直是人类文明里的传说,它的科技远远超过了那个时代的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人类甚至认为亚特兰蒂斯人窃取了神灵的力量,所以最后招来了神罚,在一夜之间沉入海底。 无论在哪本书的描述里,亚特兰蒂斯都是繁华、耀眼、不可思议的代名词。 即使是邪神的记忆,也认为那是一座很不一样的蚂蚁巢穴,很大,住了很多人类。 精致现在是看不到了,至于很大…… 虽然那个时代一个城邦就是一个国家,但是规模仍然不可能跟现代人类城市相提并论。 “没有异常。” 詹森仔细观察这片废墟,又去看埋入地底的部分。 那里保存比较完整,结构没有风化,甚至能看到亚特兰蒂斯人的尸骸。 詹森有些犹豫,他不想进入这座死城,现在不是玩探险游戏的时候。 “可以直接把它拔|出来!”盖密尔说。 巨大的阴影飘浮在废城上空。 藤蔓与阴影纠缠着滑落出来,狂乱地飞舞着,像一张撒落的恐怖罗网,缓缓覆盖。 这时废墟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等等。” 一个人影凭空冒了出来。 他有橄榄色的皮肤,乌黑的眼睛,脑袋上没有头发,披着亚麻布的衣服,胸前挂着一串绿松石、猫眼石装饰的黄金项链。 这是历史上埃及祭司的打扮。 也是詹森见过的,模仿人类最认真的邪神——肩背、手臂、双腿上还有轻微的赭红,就像晒伤的痕迹。 无论气质还是外表都完美无缺,甚至没有一点非人的诡异感。 如果詹森也有这样的本事,就不会在偶然被人看见之后,引起那些人的怀疑了。 “托特?”詹森低声问。 詹森在问盖密尔,可是远处的那位埃及祭司似乎能听到阴影里藤蔓发出的窸窣声响,祂微笑着点头:“是的,我就是托特……” 祂看了一眼沉默的阴影斗篷,还很友善地补充了一句:“至于盖密尔为什么没有暴怒地冲上来把我撕碎,因为我是一个力量微弱的化身,杀了我也没用。盖密尔怀疑我的本体埋伏在旁边,很谨慎,这是一个好习惯。当然如果你们乐意的话,其实我很愿意谈谈我本体的想法,解开你们心中的疑惑。” 第146章 原因 詹森有些不安。 他感到盖密尔的力量覆盖着这座废墟。 那张藤蔓阴影交织的罗网没有收回, 也没有受到任何力量的阻拦,这意味着时间停滞的效果应该在持续发挥作用。 可是看看站在废墟上那个满脸笑容的埃及祭司吧! 那家伙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还能维持着人类的完美伪装, 用邪神的言语邀请他们来一场“真诚”的谈话, 轻松得就像英国人准备喝下午茶一样。 詹森不是真正的英国人, 他绝对没有那种打仗都要在战壕里喝一口红茶的习惯,他也不想跟智慧神托特这样的危险家伙交谈。 ——交谈固然可以获取某些信息,但也会让敌人了解自己。 最重要的是, 托特可能是想拖延时间。 利维坦随时会死,巨蛇尸体随时会跟舌虱邪神融合,地球随时会消失…… 局势已经失控,再拖下去谁都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十几条时间锁链,瞬间向托特飞去。 托特的身影一阵虚幻, 锁链无法捕捉目标,悬浮游离。 “……” 詹森意识到这个敌人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他看不透对方。 这颗卫星上没有水,地表在太阳的照射下温度极高,火星引力导致这里经常出现恐怖的沙暴。 现在沙暴又起来了, 呼啸着席卷天地,转眼就把灼热的赤红天空遮成了漆黑。 这些沙粒在狂暴的风速下, 就像锋利的刀,可以轻易切割开血肉之躯,就连坚固的金属也被逐渐消磨。 废墟上方的那些孔隙、破洞突然成了发出各种音阶的大型乐器, 是一种厚重雄浑的奇异感觉。 詹森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托特似乎总是在改造东西, 以前的流沙岛, 现在的亚特兰蒂斯废墟。 “他的力量是操纵风与沙粒吗?”詹森无声地跟盖密尔交流。 “不知道。” 盖密尔不了解托特。 智慧神的标志是弯月, 不是狂风,也不是黄沙。 托特会成为埃及传说里的神灵,并不是因为祂住在埃及,或者喜欢埃及的环境,而是那个时代只有埃及文明最兴盛。 托特现在模仿的人类外表也是这么回事。 或许从一个邪神的化身可以分析祂的喜好,可是这条规律在托特身上不好使。 从岩石宫殿,到这座废墟飞船,只能证明托特很擅长使用沙粒制造音乐,前者驱动“乐器”发声的水流,后者是狂风。 詹森想得更远一点,他觉得提丰、盖密尔描述里的智慧神非常喜欢炫耀,让托特一直隐藏优势,估计托特会忍不住,所以肯定会有提示。 月亮……火星卫星…… 藤蔓忽然伸出几条主枝,堵住了废墟的某些破洞。 托特的身影一阵模糊,祂的表情也变了,居然像烟雾一样无声融化,在别的地方重新“组”成了形体。 “是宇宙天体之间的规律,托特改造的建筑,总是贴合这些力量的变化。” 不管是月球引起的海洋潮汐,还是火星引发的沙暴,托特是把有序的力量搅乱,再引入了自己构造的那套结构。 就像巨蛇尸体上那些似是而非的符文,本质不变,只是被托特改写了,所以没法解读。 撇开力量、混乱、秩序等等复杂的玩意,这不就是密码? 詹森迅速回忆起了人类那些侦探小说、冒险地图、神秘学者的加密日记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有密码都有原本做对照,不管多么莫名其妙的符号,既然想要表达出完整的意思,就得遵守规律——无论是岩石宫殿的音乐大厅还是亚特兰蒂斯废墟,托特都喜欢把它们变成一个大型音乐盒,它们是有规律的——这就好办了,猜密码对照本嘛! 反正给詹森一个开|锁工具,他未必能模仿人类的方法打开保险箱,可是破解密码这件事,不是有脑子就可以猜的吗? 人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根据陌生天体的运行规律找到密码对照表,对邪神来说这却不是问题。 藤蔓牵动阴影,灵活准确地拆了这个废墟音乐盒。 沙粒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座沉睡的废墟慢慢从地底浮了出来。 它有精密的结构,高大的廊柱,有着浓烈的异域文明风格,只是残破不堪,只能从隐约的轮廓辨认出昔日的辉煌。 托特的气息也不再隐秘。 祂有点惊奇,又仿佛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于是盯着阴影与藤蔓交缠的痕迹看个不停。 “……托特的本体不在这里!只有这个化身!” 盖密尔回头看到埃及祭司的表情,阴影瞬间暴涨,像是要撕碎托特。 托特并不惊慌,他的身影再次变得虚幻透明。 “祂的力量正在流逝?” 詹森不理解,这个化身似乎就要消失了,邪神化身力量再微弱也没有这样的情况。 “没错,我该消失了。” 托特竟然听见了詹森的话,祂笑着说,“至于本体……本体怎么可能留下来呢?等着被你们报复、被你们合力杀死吗?既然做了一件得罪所有同类的事,当然要立刻离开现场,谁会傻乎乎地留在原地?” 詹森反问:“所以你被本体抛弃了?” 祭司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摇头说:“不,我另有用处,我在等待一个值得交谈的同类。我之前猜测可能是提丰、是阿努比斯,或者我谁也等不到,但真的没想到会是盖密尔……以及一个新神。 “作为一个解开谜语的同类,你们可以获得所有问题的答案,以及一份礼物。” 盖密尔冷笑,根本不打算听。 祭司的身影更加模糊了,祂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不听听所有事情的起因?”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炫耀,不听可以让你难受。”盖密尔继续拆废墟。 虽然很可惜,但是托特的化身跟这个亚特兰蒂斯音乐盒是一体的,盖密尔又不会居住在火星卫星上,干脆拆得彻底一点。 “你会听的。” 托特忽然笑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惨叫,是利维坦的声音。 詹森连忙转头,发现那个显眼的大脑袋竟然四分五裂了。 “这……” 利维坦跟巨蛇尸体还有一段距离呢! 利维坦还没死,可是跟死也没什么差别,祂痛苦地嚎叫着。 “你做了什么?”詹森盯着托特。 “不,是你们做的。”托特指着脚下的废墟,从容地说,“我一直在控制耶梦加得尸体外面的屏障,现在我的力量被你们毁掉了,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化身,没有本体给我布置的转换结构,诱饵就失控了。” 果然巨蛇尸体在“燃烧”,黑色火焰遍布着庞大的躯体,邪神们纷纷退避,神情惊疑。 托特继续说:“耶梦加得没办法复活,那具尸体也不能吃,我只是勉强保存着这个尸体的形态。那层屏障是我精心设计的,它看起来很可怕吧?吓唬住了你们?现在屏障消失之后,尸体也会自动消散。现在你们有耐心听我说话,不怕我拖时间了吧?” 詹森:“……” 盖密尔:“……” 托特一边审视着盖密尔与詹森,一边说:“在我的计划里,如果利维坦没有一开始吞下地球,祂就没用了,也不可能成功。耶梦加得尸体一毁,尼德霍格会发狂,反噬宿主。” 詹森看到利维坦裂开的脑袋逐渐畸形,又有无数血肉抛出来,试图寄生在其他邪神身上。 提丰没办法阻拦,祂选择了盟友,又呼唤贝希摩斯放弃巨蛇尸体。 詹森看着那些邪神慌乱地分散,躲避尼德霍格的寄生,半路上又被完全发疯的利维坦吞下去。 “……这就是你的目的?杀死地球上的所有邪神?” “你看出来了?”托特转过头,很有兴趣地说,“盖密尔,你寻找的盟友很有意思。不过我要纠正一个说法,我不是为了杀死地球上的同类,我是想要毁掉地球,不行的话,杀死一些太蠢,目光短浅的家伙也行。他们太蠢了,会阻碍我。” 詹森从来没听过这么荒唐的理由,他本能地问:“为什么?因为你是智慧神?” 盖密尔用阴影安抚藤蔓,让他不要被托特激怒。 托特轻轻摇头,他的笑容特别像人类,连眼角的细纹都勾画得很完整,这给詹森一种“真的在笑”的错觉,可是邪神的情绪不能看表象。 加上模糊朦胧的身影,更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味道。 “不,这些名号只是游戏,没有意义,你可以继续猜……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完成了使命,即将消失……其实我很想把话说完,但是你们会撕碎我这个化身,那就太狼狈了,剩下的疑惑你们自己来看吧!” 埃及祭司化身消失了,原地留下一个银蓝色的光球。 光球里面是恢弘的星辉,看一眼就会深深沉浸其中,里面变化的星辰轨迹有数万条那么多。 “星图!” 盖密尔没想到托特会留下这样的东西。 这份星图非常复杂,就算是邪神,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记下全部内容。 詹森本能想要把这东西收起来,可是想到星图是托特留下来的,立刻缩回了藤蔓,甚至觉得这玩意随时会变成吞噬邪神的武器。 “我来。” 盖密尔将藤蔓分离出去,阴影斗篷的尾端卷起了光球,准备一有不对就把这部分阴影分割出去。 詹森紧张地看着他。 半分钟之后,盖密尔睁开眼睛,语气复杂地说:“这是托特离开地球之后,用各种方式搜集到的星图,其中一部分是祂去过的地方。因为化身与本体之间无论相隔多远都会有微弱的联系,所以这是托特本体故意留下来的星图。” “托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詹森很难理解,万一地球没了,托特负责提供了一张后续报仇的任务路线图? 不了吧,还是解决地球危机,大家继续躺在溶洞里睡觉,这不好吗? “觉得你很聪明,给你指路的意思。”盖密尔很不高兴,冷淡地说,“祂会把这张图塞给所有发现‘观众席’、找到祂的邪神,也不一定是我们。” 詹森觉得阴影里传来的情绪很熟悉,他尴尬地说:“你等等,我相信托特折腾这些不是为了找盟友,祂不是提丰,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阴影斗篷剧烈地起伏着,对应着盖密尔不平静的内心。 “……托特觉得地球上的邪神太多了,而这些邪神总有一天会在地球毁灭之后,流浪到宇宙中。托特说祂不惧怕任何敌人,可是很担心在祂不够强大的时候,遇到那些高维存在的邪神,即能看到所有过去未来的敌人。” “啊?” 这跟托特毁灭地球的阴谋有什么关系?詹森还是很迷惑。 盖密尔咬牙切齿地说:“反正有一天,托特发现了外来的邪神……没错,就是阿努比斯,托特意识到外来的邪神受到的力量冲刷不同,这些东西在形体层面连颜色都不一样,同一颗星球出来的邪神,互相看差别很大,可是在别的邪神眼里非常相似。托特认为祂的敌人根本不需要抓住祂,只要抓一个地球出身的邪神,就能分析出托特本体的各种特质包括弱点,而托特不管怎么隐瞒来历,都无法逃过那些高维度外神的注视,关于出身的信息迟早会被泄露出去。” “所以……” 詹森难以置信。 所以为了防备这一个可能的弱点,就让利维坦吞噬地球——对哦,没了地球,就不会源源不绝地诞生新的邪神。 至于利维坦,有尼德霍格在,这家伙根本活不久。 尼德霍格这个寄生者……这东西根本不是正常诞生的邪神,天天吃石头,没有通过正常的力量滋养方式成长,从体表到力量属性都乱七八糟,还是托特的造物,养得好是一个帮手,养不好死了也不用担心。 詹森越想,触手末端越麻。 盖密尔阴沉地说:“托特相信一个聪明的同类可以在宇宙里变得强大,可是笨蛋不能,还会拖累别的邪神。托特在星图里问我们,让我们好好思考,因为这个问题谁都迟早要面对,祂相信我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杀光同类的选择吗?”詹森震惊,他虽然不在乎杀死同类,但是像托特玩这么大的,考虑那么远的,他想都没想过。 呃,如果是刚才那群拖后腿的家伙,死光了也没关系。 第147章 平息 不停地有血肉从利维坦的脑袋上滚落。 祂的意识仍然存在, 可是另外一个更尖锐高亢的声音正在逐渐取代利维坦。 尼德霍格反噬了宿主。 随着巨蛇尸体燃烧殆尽,舌虱邪神知道自己错失了最美味的食物、最需要的力量,它彻底发狂了。 “外壳”阻挠了它的强大, 就失去了保护的意义,渴望力量且饥饿难耐的舌虱邪神最终选择了抽取宿主的血肉,疯狂吞噬同化。 利维坦脑袋上的尖刺像利刃一样剥离血肉。 一些滑落的、还没来得及同化的血肉围绕在利维坦身边, 又因为受到力量牵引不停地起伏,远看就像汹涌的海浪。 浪头凶悍地吞没了几个邪神。 当然, 都是化身。 邪神们的本体还沉睡在脚下的蓝色星球上。 如果利维坦真的成功吞下地球, 邪神们就会使用本体逃出来了,然后在这样的浩劫之中多挣扎一段时间,力量弱小的彻底消失,古神们损失惨重,可能直到地球毁灭的那天都无法恢复过来。 现在这种只是损失化身, 已经算幸运的了。 可惜很多邪神不是这样想的,祂们只感到愤怒。 这股怒火化为实质,地球上各处都出现了地震的预兆。 大地震的源头, 智利蒙特港更是深陷在一片漆黑恐怖的烟雾里。 九头蛇海德拉跟祂的兄弟姐妹们原本已经打趴了利维坦小半截躯体变成的怪物,撕吃了那些零散血肉形成的眷属, 可是突然之间祂们就感到全身不适, 那些吃下去的东西在体内沸腾。 古神的血肉很珍贵,吃下去不舒服也很正常, 祂们拼命忍耐, 然后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对劲。 海德拉率先把血肉呕吐出来。 祂们看到那些蕴含力量的血肉变成了一个个肉球状的古怪形态, 上面出现很多豁口, 就像一张张嘴, 里面还有利齿。 这些肉球吸血、撕咬…… 提丰的后裔们看到这个情形, 疯狂地呕吐。 可是选择迟了一步,那些肉球攀附在祂们体内,似乎不吃到满足是不肯出来的。 海德拉一口咬住滚到自己脚底下的一头狮身人面兽,撕开它的胸腹,用利爪掏出了那些肉球丢在地上,奋力踩碎。 狮身人面兽哀嚎着,这种对普通生物来说必死的伤势,放在邪神的后裔身上只是重伤,还能喘着气躺在那里等待慢慢恢复。 海德拉有九个脑袋,祂的动作很快,就是遇到自己不喜欢的兄弟姐妹,下手可能会更重一点。 很快蒙特港的废墟、海里就飘满了重伤的提丰眷属。 同时被扯出来撕碎的肉球,缓缓地汇成一大片肉泥沼泽,泛着紫黑色的光泽,沼泽还在不停地涌动,忽然裂开了一张更大的嘴。 “……” 斯奇拉腰部的六个巨狼头颅与躯体在这番折腾之后变得残缺不全,形同美貌少女的上半身肤色逐渐变深,脸开始畸形,这是祂处在暴怒之中的姿态,从曲空洞的嘴里发出了恐怖巨大的声浪。 听上去像是好几种野兽混合在一起的咆哮。 大气层外,宇宙空间,提丰忽然回头,像是在聆听什么。 “蒙特港出现了尼德霍格的化身。” “什么?” 提丰的盟友们很震惊。 之前尼德霍格还是一个寄生在古神利维坦嘴里的邪神,虽然棘手但还算是原始形态,说不上有多么强大。转眼尼德霍格就反噬了宿主,把利维坦变成了一堆只会哀嚎的血肉,怎么现在连化身都有了? “……是利维坦抛下的那截躯体。” 提丰异常焦躁,祂没想到托特制造的这个邪神会这么诡异。 “都是利维坦这个愚蠢的家伙!” 提丰大骂,很显然尼德霍格在寄生期间,已经侵蚀了利维坦的血肉与力量,可是利维坦竟然还沉迷在借助工具吞噬地球的美梦之中,完全没发现这个风险,又或者说,贪婪让利维坦无视了风险。 利维坦输得赔掉了命,留下的烂局却要提丰来收拾。 这一层叠着一层的血肉波涛,还在向四周扩散。 提丰突然发现周围变得空荡荡的,邪神的数量少了很多。 “……跑了?” 提丰难以置信。 那些邪神担心被尼德霍格吞噬逃跑很正常,怎么自己的盟友也不见了? 贝希摩斯呢?阿努比斯呢? 祂忍不住发出疑问,其他盟友告诉提丰,有的邪神想要逃离地球,是最彻底的那种——本体脱离。 很显然,祂们看到了利维坦的惨状,觉得挡不住舌虱邪神,虽然舍不得地球但还是决定跑路。 第一个打算逃跑的邪神,引发了地球某一处火山喷发,不过刚进入宇宙就被贝希摩斯发现了。 更准确地说,是被血肉浪潮发现。 尼德霍格吞噬宿主之后,对邪神本体的血肉有了狂热的追求,偏偏在这里的邪神没一个是本体,都是化身。 化身为血海浪涛的尼德霍格,嗅觉敏锐得可怕,察觉到“食物”的存在之后,立刻挪动躯体,涌向了那个方向。 贝希摩斯见到情况不对,被迫围追堵截去了。 阿努比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没错,那里也有一个想要逃跑结果被血肉浪潮追杀的邪神。 “救什么?让祂们去送死!”提丰气得失去理智。 盟友们没理会祂,因为提丰骂完就会恢复的,不过席兹的化身只有三个脑袋,估计骂得不是很痛快。 提丰喘着粗气,挥着翅膀说:“做得对,不能再让这东西扩张下去,它已经吞了一个古神,吃了很多邪神化身,再喂这体积都能裹住地球了。谁有办法?等等,盖密尔呢?” 找来打架的帮手呢? 怎么也不见了? “我去抓托特。” 盖密尔恰好带着詹森回来,他从阴影里抛出了一个光团。 提丰疑惑地接住:“星图?这是……” “没错,都是托特留下的。”盖密尔像是扔出了一个讨厌又麻烦的玩具,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托特那些杀光同类的发言,盖密尔毫无兴趣,他既不在乎地球邪神的生死,也不关心智慧神托特说的“减少弱点”选择。 地球很重要,因为盖密尔还不想动,也因为喜欢的邪神还没有玩腻扮演人类的游戏。 其他的事情,为什么要管? 提丰被这张星图惊呆了:“等等,托特呢?” 詹森的藤蔓扒拉了一下,又扔过去一个记忆光团,简洁明了,瞬间读取。 提丰:“……” 提丰用翅膀支撑着脑袋,意识混沌,眼神发直。 詹森看提丰这个模样就知道祂被智慧神的话震惊得无话可说——因为之前詹森也是这样。 不过詹森很快就想明白了,虽然他也觉得那些拖后腿的邪神很碍眼,但是只要地球没有毁灭,同类总会增加的,杀来杀去不费力气吗? “尼德霍格是智慧神托特创造出来的,利维坦是托特的盟友,祂在托特离开地球之前弄来了这个东西,现在尼德霍格失控了。”盖密尔冰冷的声音传到了所有邪神耳边。 祂们本能地想要问更多,可是那个声音似乎能让意识、灵魂一起冻结,连想法都变得迟缓起来。 怎么回事? 贝希摩斯感觉到一股风“吹”过来,血肉组成的波浪忽然停顿了。 地球蒙特港,海德拉忽然低头,那个从沼泽里缓缓升起的怪虫突然僵硬。 提丰从观看星图光球的呆滞状态里惊醒。 血海正在消退,利维坦的脑袋残骸露了出来。 祂还活着,但只剩下一个空壳。 尼德霍格的生命力却异常旺盛,可惜就是太蓬勃了。 这种强悍犹如海上的烟雾,看起来密不透风地覆盖了整片海域,其实伸出手去什么也摸不着,空洞又虚无。 现在一股吹散浓雾的“风”来了。 “这是什么?”提丰惊讶。 盖密尔没有那么强的力量,可以解决这个差点覆盖地球的血肉山丘。 血肉构成的巨浪分崩离析,尼德霍格来不及抛下利维坦的躯体逃生,就被一起冻结住了。 “你们做了什么?” 提丰发现那堆扭曲的血肉外面有一层很眼熟的符文,好像在巨蛇尸体上见过。 提丰三个脑袋猛然伸直,震惊地望向盖密尔。 这时藤蔓正用意念跟阴影交流:“没错,就是这个密码……咳,力量转换的方法,一模一样,我猜托特不会造出一个祂解决不了的邪神,祂的分|身又那么弱小,如果想要扭转局势,只能通过我们刚才拆了的废墟音乐盒。” 密码本都有了,剩下来的就是用自己的方法转换一遍密码,再扔出去试试。 不过效果这么好,连詹森都没想到。 这堆血肉雕像,静静地漂浮在宇宙中。 “可能是尼德霍格的实力提升得太快?”詹森试图分析原因。 时间停滞效果对普通邪神肯定没用,可是利维坦前面遭遇过时间锁链的禁锢,后来舌虱邪神的疯狂吞噬又都没有消化。 尼德霍格的静止,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 冰封的表层之下,那些血肉突然疯狂蠕动。 詹森立刻叠了更多的符文上去,而且越叠越熟练,构造的屏障越牢固。 用人类的习惯来说,编织手工活这码子事,熟练之后就会不假思索,还能搞出更多的花样,最后一个形态诡异说不出是什么玩意的庞大雕像出现了。 它看起来像一个正在融化的脑袋,血肉烂泥构成了它的躯体,它张开嘴好像在哀嚎,脑袋上又到处是空洞。 畸形的大嘴深处好像有一对眼睛愤怒地瞪视着外面。 可是它什么也做不到了,只能被困在这个“雕像”里。 藤蔓一缩,收手后不知道这艺术品应该放哪里。 盖密尔想了想,随手把“雕像”抛到了火星上。 沙粒逐渐覆盖雕像,就像那具曾经的巨蛇尸体,缓缓下沉,与行星的地层岩石融为一体。 “杀不死,只能这样了。”盖密尔随口给了提丰一句解释。 提丰:“……” 提丰僵硬地扭过脖子,震惊地问:“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一个手艺活,可以用来修补岩石宫殿。”盖密尔回答。 这个力量其实不好使,不过盖房子、捏石像、控制托特的造物是很有用的。 即使遇到托特也没事,换一个托特猜不到的密码本一样能用。 盖密尔很满意这个收获。 “结束了,我回地球了。”阴影卷着藤蔓,给呆滞的提丰打了个招呼。 “啊?” 提丰跟别的邪神一样,惊慌地想着盖密尔的实力有多强。 提丰还想追问,其他邪神的意识无声无息地缩回巢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另一边,詹森进入大气层之后,看到了一圈圈波纹穿过广阔的海洋向陆地推进。 在接近陆地的时候,狂浪瞬间抬高了十几米、几十米,像一座高山冲垮了沿岸的城镇与树木。 ——人类正在遭受蒙特海大地震与邪神战争的余威。 很多地方都能清晰地看见邪神活动之后的痕迹。 不过这一切都在缓缓平息。 只剩下蒙特港上空的乌云。 第148章 血雾 海水散发着强烈的腐臭味。 看不到原来港口的位置, 也找不到海岸线。 因为不管是陆地还是海床,遍布着深深的裂痕,一些区域完全塌陷, 一些区域又被挤压着推到了高处。 地表就像玩坏的橡皮泥,被无形的巨手揉捏成了各种扭曲的形状。 海水在低洼地带聚集为一个又一个“湖泊”,又沿着临时形成的倾斜坡道像瀑布一样轰隆隆地灌入地底裂缝。 这导致了裂缝深处不停地传出爆炸声。 ——海水与岩浆相撞, 灼热且含有剧毒成分的蒸汽沿着地表每一条裂隙往外喷,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人类想要进入这片地区, 必须穿密封防护服、背着氧气瓶。 他们会看到什么呢? 隔着厚厚的防护镜往外看, 暗红色的热雾是飘荡的幽灵,正在散播死亡。 腐臭的海水表面漂着一层泥浆状的可疑血肉,似乎还有眼球、毛发…… 这是地狱一样的景象。 无论是暗红发黑的颜色、混乱可怕的声音,还是熔岩带来的硫磺味,都跟传说里的一模一样。 还有持续不断的混乱声响, 似乎有无数生灵在垂死哀嚎,痛苦挣扎。 其实这是地底岩浆活动、石头被蒸汽烘喷到开裂,脚下踩踏的碎石泥浆不停涌动, 以及沸腾的海水混在一起产生的动静。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分辨现实与幻觉,心脏狂跳, 耳边都是自己拼命喘气的声音, 他们跌跌撞撞地行走着,想要离开这片烟雾笼罩的死地, 可是更多的怪声源源不绝地涌入耳中, 隔着这么厚的防护服仍然可以听见。 “……嘶……杀……呼……” 这是高山峡谷里才能听见的, 狂风吹拂着材质特殊的磁矿石产生的怪声。 石头记录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只要条件符合, 那些被“记录”的声音就会再次播放。 这些人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上, 双手与膝盖沾满泥浆,神情惊恐。 他们听到了无法形容的怪声。 那是咆哮,还是哀嚎? 伴随着奇特的咕嘟咕嘟声响,搜救队员仿佛看见了眼前出现一大片沼泽,然后泥浆缓缓升起组成一个虫子状的形体,顶端忽然裂开了两条长长的细缝,亮着幽幽的红光。 “啊——” 惨叫声逐渐变低,直至消失。 这是他们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尸体随着流动的泥浆慢慢下沉,更多的血泥把尸体完全覆盖,远远看去,跟废墟里遍布的凝固泥浆没什么区别。 这是大地震发生的第九天。 *** “已经超过了四个小时,还是没有人出来。” “不用等了,氧气罐只能维持两个小时……他们死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套迷彩服,满身泥泞,眼睛通红,愤怒地捏着拳头说,“我不管蒙特港的废墟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但我绝对不会再派人去送死了。我们雇|佣兵拿钱办事,但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面又猛烈地摇晃起来。 余震没有消失。 事实上在这几天里,有很多刚抵达的搜救队很快又离开。 因为人们怀疑,还会有强烈的地震发生。 当初就是没人相信这种频发的小地震,这样摇晃的幅度会出事,结果就是数座城市被夷为平地。 即使有人侥幸逃脱了地震灾害,很快就在废墟里遭遇了海啸,还是反复几次的海啸灾难。 海啸持续了几个小时,人们从未听说过这样诡异的现象,海浪就像受到了恶魔的操纵,不停地袭击着南美洲沿海地区,一座座城镇变成废墟。灾难过后,整个国家的沿海港口都瘫痪了。 海啸甚至在两天时间内穿过整个太平洋,把这场恐怖的灾难散播到了亚洲、北美洲与澳大利亚。 在大地震发生的南美洲,很多人跑到远洋货轮上避难,试图逃离死亡的厄运。 结果货轮被不断抬高的海啸浪墙掀翻,或者被巨浪推着冲向了更远的陆地,最终撞得支离破碎。 这些惨烈的景象,以城市废墟与货轮遗骸的方式呈现出来,每个进入废墟的人都能看到。 这已经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可是仍然有人冒险进入这片地狱。 雇佣|兵当然不是出于人道主义救援,他们是另外一种情况,收钱办事。 只要钱给够,从人迹罕至的亚马逊雨林,到战火纷飞的非洲地区,他们都能去。 虽然在地震之后进入灾区废墟的要求很奇怪,但是看在钱的份上,这群雇|佣兵还是来了。 道路中断,航道不通,他们是乘坐军用飞机抵达这个国家的。 这些雇佣|兵有一大半都是退役的美国、英国、法国士兵,这次的任务他们不仅收到了钱,还有从前的“关系”。 尽管余震没有停息,这种任务他们也很难推拒,因为以后他们还得依靠这种不能放在明面上的关系混饭吃。 在任务里死掉一个,或者死几个……只要事能办成,雇佣兵首领都决定忍了,发任务的人他得罪不起。 可是现在死了整整十二个人。 第一批人只是戴着简易的防毒面具,扎紧了裤腿,戴着钢盔帽子。 第二批人穿的可是紧急调拨来的全套战防护服,这可是对抗毒|气战用的,竟然还是出事了! 雇佣|兵首领狠狠捏断了手里的香烟。 他从望远镜里看到的蒙特港仍然笼罩在一片诡异不详的红色暗云之中,现场的几台仪器分析得出,这些烟雾里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硫,还有一些成分不明的气体,据说是从地底释放出来的。 “你们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对吗?” 首领忍不住揪起了一个矮胖男人的衣领。 “不,我们不知道。” 矮胖男人指了指口袋上挂着的证件,雇佣|兵首领脸部肌肉一阵抽搐,愤怒地松开了手掌。 这位来自五个角形状大楼的矮胖男人,以强硬的态度说:“我们会申请更好的设备,比如一辆小型装甲车,让你们的人更安全地进入废墟探查。” “笑话,别说装甲车,就算滑板车自行车也不可能在这种废墟上行驶。”雇佣兵|首领脸上嘲笑,心重重地落了下去。 他意识到情况比想象中更麻烦。 美国人为什么要这样急迫地进入废墟呢? 雇佣|兵首领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言。 据说好几个国家的舰船被海啸吞没,事发之前,智利的铜矿铁矿开采中断了一个月,然后一些秘密部队进入了这片地区,有人说这里发现了史前文明相关的东西,也有暗地里的渠道说是外星人。 因为大地震之后,各种离奇的传言满天飞,所以这位雇佣|兵首领根本没有当真。 他听过最离谱的传言,是这个国家下方有一座恶魔之城,现在恶魔苏醒了。 地震中心地带很少有幸存者,可是往外走几十公里,废墟里到处是大声喊着末世审判,天启号角,死神降临的人。 不管是死神还是外星人,雇佣|兵都不关心,可是现在,他必须考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他走到营地的角落,看到矮胖男人准备用无线电跟外界联系。 现在是最简陋的发报方式,需要口述内容,由专门的发报员转译。 “……有强烈的污染性,从海域到陆地……” 雇佣|兵首领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感到脚底下的废墟有什么在动。 伴随着哗啦啦的碎石响声,矮胖男人脸色阴沉地走出来。 雇佣|兵首领蹲在废墟上,抢先说:“这 二十分钟后。 废墟上层被挖开,露出下方的空洞。 一股闷臭的味道迅速扩散。 废墟里面传来敲击钢管的声音,还是摩斯电码的SOS。 “继续挖,小心一点。” 矮胖男人拿出一张地图,他似乎有点兴奋,又像是要确定什么。 几个雇佣兵听到他跟无线电通讯人员的交谈。 “……这是距离地震中心最近的幸存者。没错,全都死了,虽然不在那片死亡领域之内,但是这里受到了至少十次海啸的冲刷,我们只能看到尸体,除了尸体根本没有别的东西,连一只活着的猫与狗都没有!” 负责挖掘的人也很兴奋。 这是大地震发生之后的第九天,这得是体格多么健壮的人,毅力多么顽强的人啊! “他怎么活下来的?喝海水,这不可能!” “尿?” “那也要有器皿盛放,而且还得运气好,没有被压住腿脚,也没受伤,否则流血都流干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们终于看到了幸存者。 那个人躺在一辆汽车里,车顶被压得微微变形。 幸运的是,车顶上方由两棵倒伏树木与一个倒塌的广告牌构成了三角区域,在这样的两重缓冲之下,被困在车里的人不仅没死,奋力拆掉座椅后还能有一个狭窄的空间,躺着稍微活动肢体。 这还是一辆美国产的旅行汽车,后座很宽敞。 汽车摇摇晃晃地卡在几块岩石的缝隙里, “小心!” 人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废墟里的幸存者没被海啸淹死,因为海水全都流走了。 “上帝啊,我们需要给营地挪个方向,这 他们破开窗户,用绳索把幸存者吊了起来。 幸存者的脸清晰地暴露出来,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白人,年纪不大。 “你叫什么名字?” “戴维……” 幸存者发出含糊的声音。 “这家伙运气太好了,车里面全都是食物包装袋,还有酒瓶,他是出来旅行的吗?” 名叫戴维的年轻人突然浑身抽搐,他瞪大眼睛,刺眼的光让他眼前一阵模糊。 “不,是魔鬼,魔鬼……魔鬼给我的。” 戴维胡乱地说着,然后头一歪,昏迷了。 第149章 所谓幸运 詹森忽然抬起头。 他的视线透过笼罩在蒙特港上空的暗红色烟雾, 落在很远处的一个废墟营地里。 ……那个叫戴维的记者被人救走了。 也许不应该用“救”这个词,要用“捕获”。 因为戴维被抬出地洞的景象,让詹森想到了某个画面。 一群觅食的蚂蚁在雨后的泥坑里发现了翅膀受伤的黄蜂, 它们高兴地冲上去抬起黄蜂,然后运回巢穴充当食物。 黄蜂被切割成很碎的肉,一口口吞掉。 其他残骸会成为蚁巢结构的一部分, 是很有用的材料。 多么有趣啊。 这颗星球上好像没有新鲜的事,所有的不幸都能找到参照物。 人类与昆虫显然没法互相理解, 可是在邪神眼里, 它们的意念与情绪却是相通的,有时候会相似到了连邪神都感到惊奇的程度。 詹森自言自语:“虽然我不在乎这个人类的生死,但是我喂了他几天的食物。” 这个“喂”,指把食物与水丢进戴维受困的地方。 詹森回到地球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戴维运气很好地存活下来了, 没有死在地震与海啸之中。 这份运气真的不简单,因为詹森返回蒙特港的时候,最恐怖的那波灾难已经过去了, 周围十公里内除了戴维都没有第二个活人。 嗯,戴维是这片区域里体积最大的幸存生物, 其他是兔子、老鼠、蟑螂……还有一些顽强的植物。 这可不是普通的地震、海啸。 这是一次古神苏醒, 邪神之间还发生了一次战争。 戴维在距离大地震发生的20个小时前获得了来自邪神的启示,拼命逃跑。 他的努力显然得到了回报——利维坦冲出地层的时候, 提丰的子嗣与尼德霍格变异体交战时, 戴维都不在必死范围之内。 可是戴维没有足够的时间逃出第二重危险圈。 利维坦受到重创, 血肉像暴雨一样落在海面、地表上。 沾染了古神血肉的物体会慢慢腐朽, 由于利维坦的躯体格外庞大, 这个随机死亡的点名范围也特别大。 不过戴维很幸运, 他与他被困的废墟,没有被古神血肉泼洒到。 接下来是地震与邪神战争引起的海啸,持续数小时,这是第三个死亡圈,范围更大。 戴维又没死! 地震发生的时候,戴维的汽车正好行驶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公路上,受困之后,海啸先是被山壁削弱了一半,随后涌入了地表的数条裂缝,只是给戴维冲了好几遍海水澡,顺带把这个可怜的家伙吓得半死,其他什么事也没发生。 詹森认识的调查员运气都很糟。 缺乏运气难道不是调查员的共性吗? 为什么这个叫戴维的人类精神混乱、意志溃散、马上就要神智失常了,居然还能死亡逃生? 詹森想不明白。 于是他出现在戴维的汽车前面。 一个理论上根本没法站人的狭小空间,拿着蓝宝石手杖,戴黑色礼帽的绅士凭空出现,无声地观察着被困在汽车里的人类。 戴维会怎么想呢? 他以为在死前出现了幻觉,又看到了蒙特港的死神身影。 他浑身颤抖地念诵祷告文,背诵圣经的篇章,祈求上帝怜悯。 他感觉到了阴冷黑暗的气息,他在詹森身后看到了扭曲的旋涡,还有数不清的黑影。 车窗玻璃早就碎了,所以戴维并没有一个足够安全(心理上安全)的密封空间。 戴维满脸恐惧地喊叫,虚弱无力地挣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詹森发现这个幸运的人类好像已经被困在废墟里两天两夜,缺乏食物与饮水,如果再不进食,无论戴维之前有多么幸运,很快就会变成废墟里的一具尸体,然后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烂肉。 那可不行,一堆烂肉怎么能体现出“幸运”这个虚幻的数值呢? 詹森希望戴维活下去,恢复神智,养好身体。 詹森想看看下一次,戴维是否还能继续幸运。 所以这家伙不能死。 反正只是投喂食物,又不费事。 詹森离开了,之后没有再次露面,只扔食物跟人类喜欢的气味剂。 说起酒精这种气味剂,人类总是很着迷,喝了之后好像会忘记烦恼忘记痛苦远离噩梦,沉沉地睡上一觉。 这很适合受伤惊吓的调查员,詹森专门挑选了几瓶酒。 这个做法让戴维进一步意识到恶魔是真实存在的。 恶魔的话语、恶魔给予的食物都是真实的,恶魔究竟要做什么? 戴维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困在幽暗的洞穴里,幻觉几乎把他吞噬了,他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只要听到动静,无论是不是幻觉,都不停地敲打求救。 甚至在得救的那一刻,戴维也无法分辨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因为在这九天里,他有很多次都梦见了自己被救援队发现,回到了美国,回到朋友与亲人之中,抱着狗,躺在家里的床上,他发誓他的鼻子闻到了烤香肠与修剪后的草坪气息,还有床单的洗涤精味。 特别真实。 可惜一睁开眼,还是那个狭窄闷热的废墟。 戴维快要崩溃了,无法维持清醒的理智。 现在他除了恶魔这个词,就只会念他觉得有用的祷告词,然后神经质地重复敲击着求救信号。 他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他被高高地抬起来,放上担架,人们准备把戴维“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们会抬着戴维跋涉很远一段路程,选择一处山顶,让直升飞机缓缓降落,把戴维带走。 詹森知道这个过程,因为这个营地里的人类都是这么来的——他们是第一批抵达地震中心的“救援队”。 也许叫探查队伍更适合,他们想尽办法进入暗红蒸汽笼罩的蒙特港,为此已经死了两批人。 詹森的视线落在那些被血肉泥沼缓慢腐蚀的尸体上,忽然有了决定。 他从深不见底的裂缝里一步步走上来。 那些蠕动的血肉烂泥在詹森经过的时候纷纷冻结,变成一个个凝固的奇特石块,又在他远离之后重新恢复活力。 “……你去哪里?” 深渊底部,一只白皙的手掌搭在灼热滚烫的岩石上。 手腕间有几根细小的银色骨刺撑起的薄纱状鱼鳍,长而透明的指甲剔透得像冬日湖面的冰晶。 手掌的主人完全感觉不到岩浆的温度,也不在乎那些小块的蠕动血肉。 赤红长发垂落在手臂上。 深渊的黑暗里隐约露出半张脸,金色眼睛像跳动的火焰,可是这火焰能让万物停止呼吸,被这道目光触及的活物只能哀嚎着变成畸形的怪物。 詹森的动作停顿,他没回头。 “外面出了一点事。” “什么?又有人类进来了?” 盖密尔的人鱼化身漫不经心地趴在岩石上。 撇除血肉烂泥的糟糕环境,其实这里的力量充沛,深入地层的位置也很符合邪神的爱好。 不愧是古神利维坦改造的巢穴。 不过盖密尔逗留在这里不是为了霸占巢穴,而是寻找舌虱邪神尼德霍格的变异体。 “海德拉说那东西凝固之后变成了石头,掉进了海底,也许滚进了地层深处的岩浆之中,可是我们找了七天了,还没找到。” 盖密尔很不高兴。 不管智慧神托特有什么阴谋,反正利维坦与尼德霍格都完了,地球历史又翻过了一页。 没想到利维坦切断留在蒙特港的肢体同步受到寄生感染,变成了尼德霍格的化身,还“抽取”了提丰子嗣们的力量。 虽然受到符文密码的屏障封印,冻结成石雕,但是下落不明。 盖密尔回地球之后,看到的就是蒙特港躺满一地的提丰子嗣,还有得意洋洋的海德拉。 盖密尔面无表情地把海德拉揍了一顿。 提丰的其他孩子,盖密尔也没放过,受伤重的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伤势轻的多抽几下。 ——让它们贪吃!什么都吃!现在吃出问题了! 不止如此,盖密尔还想去揍提丰。 最后提丰的盟友们冲过来捡走了这堆倒霉的孩子,并且一致赞同了盖密尔揍提丰的计划。 祂们走后,盖密尔对着蒙特港陷入沉思。 詹森建议在这里捞一捞尼德霍格的那座化身雕像,毕竟是托特制造出来的东西,不能在岩浆里随便飘,现在不捞,难道指望哪天睡觉的时候从眼前飘过用藤蔓抓起来吗? 那多碍眼。 而且不控制住,说不定哪个倒霉的邪神会被无声无息地寄生了呢?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太大,符文封印层很牢固,比起到处飘,更有可能跟地层融为一体。 詹森觉得不行,盖密尔也觉得不行……这玩意不配留在地球上! 找!必须找到! 这是精神层面的想法,在行动表现方面,盖密尔不怎么专心。 找雕像的第四天,阴影试图偷袭藤蔓,藤蔓球机灵地躲过去了。 然后寻找雕像就变成了以蒙特港废墟为地图的捉迷藏活动。 盖密尔假装“看”不见詹森的位置,沿着裂缝与泥沼慢慢寻找,至于找的是雕像还是詹森,就要问他自己了。 这个时代的地球,很少会有这样一片受到邪神力量严重污染的区域,而且情况非常混乱,同时存在着很多邪神的力量余波。 地形被重新塑造过,怪异复杂,却很符合邪神的审美。 到处都能看见提丰子嗣们流出的鲜血、掉落的羽毛、惧怕尼德霍格污染切断的肉,以及祂们吐出的受损内脏。 这些东西没有变成眷属的能力,只能在海水坑与废墟里蠕动,本能地吸收着与地底蒸汽一起喷出的本源混沌力量,也就是“溶洞水滴”。 现在这里无比贴近地球诞生初始,那个传说中的邪神互相争斗激烈吞噬的岁月。 盖密尔不知道詹森为什么忽然不玩这个游戏了,还要出去。 人类? 盖密尔疑惑地想,之前来了两批人类,他看都懒得看一眼,这环境人类根本活不了。 送死的人类,跟满地的泥浆有什么区别? 詹森摸着额头,把戴维的情况说了一遍。 盖密尔知道这个活在附近,时不时被詹森投喂的人类。 “……所以?我们去看这个人类是怎么被囚禁、切割成碎片?”盖密尔皱眉问,这听起来很无聊。 “不,我不想知道戴维的幸运在人类之中好不好使,我想知道的是他面对神秘事件的生存能力,所以不能让他被带走。” 詹森觉得戴维可以死,但是绝对不能被人类杀死,否则这几天的食物不是白喂了吗? *** 戴维猛然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眼前还是熟悉的汽车空间。 他无声地流泪,神情绝望。 ——又是一个获救的梦。 戴维完全不知道,在他头顶的废墟上,横躺着十几具尸体。 矮胖男人、雇佣|兵首领…… 他们的躯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眉毛头发胡须都成了白色,眼睛空洞无神。 第150章 再见 一批又一批人。 一堆又一堆尸体。 蒙特港就像一张怪物的深渊巨口, 轻松吞掉了所有前来查探情况的队伍。 无论他们背后是什么势力,做了怎样完善的准备,那些含有剧毒蒸汽成了地狱与人间的分界线。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秘密。 各国新组建的秘密部门在智利被地震与海啸摧毁, 后续又被神秘事件再度打击的消息,已经在神秘学圈子里彻底流传开来。 像汉斯这样的神秘调查团队是最先知道真相的人,他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政府派来的人, 并且严厉警告他们古神苏醒的恐怖后果。 随后发生的事似乎也验证了他们的说辞,卫星损毁、天文学家神智失常, 海啸用14个小时摧毁了智利这个国家, 用一天一夜把灾难传播到了整个太平洋沿岸,大地震甚至让地轴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偏移。 余震没有停息。 这次地球的振荡周期之长,强度之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从5月22日那场接近9级的大地震开始,一直到6月21日, 那片地表始终处在不稳定的摇晃里,其中7级以上的余震出现了10次,8级余震有3次。在这之前, 谁能想到7级甚至8级地震这样的恐怖灾难,竟然只能被称作“余震”呢? 可事实就是如此。 人类再次被自然之威震慑了。 他们开始意识到, 即使人类制造出一个可以在几分钟内摧毁整座城市的可怕武器, 可是潜入海底几百米,把卫星或者探测器发射到太空中……他们仍然不了解脚下这颗星球, 也无法对抗它的愤怒。 地图上某一个点发生的灾难, 竟然可以迅速推进到数万公里之外的地方。 比如在夏威夷群岛度假的人, 他们跟智利根本不在一个半球上,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海啸却来了。 “……邪神的污染比地震、海啸更可怕, 我不建议任何人用任何方法进入蒙特港。”汉斯对着英国政府的人说,他无视了对方不快的表情,冷淡地回应,“邪神不会跟你们谈论利益得失,不会受任何武器的威胁,祂们甚至不在乎占据地球大部分区域的究竟是恐龙还是猴子。” 邪神既不是史前文明的一部分,也不是外星人。 祂们可能掌握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但那份力量人类根本碰触不了。 “我重复一遍,我认为人类还得继续进化几万年、几十万年才有可能去想这些。” 汉斯继续无视那个家伙愤怒的表情,给自己的话加上最后一个砝码,“我不想去送死,我想你们很快也还会意识到这点——即使利益很大,可是不管怎么投入都会血本无归的时候,无论是商人还是政客,都会选择忍痛放弃,转头用更安全的方式迂回获得小的利益。” 简单的符文不好用吗?传统谨慎的避讳神秘力量的方式不好吗? 非要确认人类对这颗星球的统治地位,在利益驱动下行事方式比邪|教徒还要激进夸张做什么? 想惊醒邪神,毁掉地球? 掌握了神秘知识的古老教团,学者、调查员们,将会在这场危机之后获得很多机会。 当然,还要大家足够聪明,这样才不会被贪婪的政客们当工具利用,或者榨干知识后一脚踢开。 但汉斯并不打算走这条路。 他的人生选择,在三十年前的威尼斯就决定好了。 所以汉斯直白地揭露了事情的本来面目,没有圆滑地争取好处,谋求那个重组的秘密机构里的重要职位。 看着那位政府官员恼怒地离开,汉斯拿起酒杯,沉默地想:接下来的三十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军舰飞机开到死亡岛,各国拿着幽灵电台追踪神秘事件,以为可以像抓外星人那样抓邪神眷属的离谱事了。 嗯,就只有三十年到五十年。 因为人类从教训里获得的反思,只有这么长的有效期。 汉斯闭上眼睛,十分钟后,他进入了梦境的世界。 辛蒂正在等他。 梦境里他们出现在一栋破旧的房屋内,窗外是灰黑色的浓雾,偶尔传来惨叫与人类的哭泣声。 “这是你的噩梦?” 辛蒂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突兀,连忙解释,“您在昨天的课程上对我说,一个优秀的梦境治疗师,首先应该面对自己心底最深的心结,最无法走出的噩梦,我猜这是1952年的伦敦。” 汉斯点点头。 这座被灰蝶变成巢穴的城市,他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朋友,又失去了很多同伴。 汉斯停止回忆,他扶起一张三条腿的椅子,坐在窗边观察辛蒂。 一个有毅力、有天赋的年轻人,还是女性,非常适合梦境治疗师的传承。 梦境治疗师已经不止是威尼斯灰色教团里安抚人心,解开噩梦那么简单了,汉斯就肩负着联络所有朋友的职责。 这是一股无形的势力,汉斯希望将来有人接替自己。 “你决定了,要加入英国的政府部门?”汉斯语气平静地问。 为了不让血月事件、幽灵电台的使用者死亡事故重演,也为了避免邪|教徒与别有用心的神秘学者搞出乱子,这片重要的战场需要有人去占领。 “很好,我希望你永远冷静,任何时候都不会遗忘勇气,尤其在恐惧笼罩世界、主宰我们精神与肉|体的时候。” 汉斯缓缓打开窗户,呛人的恶臭立刻同时飘了进来,浓雾深处有许多怪物正在活动。 汉斯站在窗户旁边,伸手比了一个手势,仿佛在指引这个年轻的姑娘窥看真实的世界,走向死亡与疯狂。 辛蒂深深地吸口气,迎着飘散的鳞粉,踏入黑暗。 *** “找到了。” 詹森盯着一块火红色的熔岩。 这里已经深入地层数千米,四周全是岩浆。 即使是詹森,也觉得这里有点热。 藤蔓没精打采地缩着。 这块熔岩漂浮在赤红流动的岩浆上,一点也不起眼,像这样的物质在地幔层里随处可见。 尼德霍格这种智慧神造物,又有天然的藏匿能力,即使是邪神也整整找了一个月,最后詹森才根据蕴含自己力量的符文找到了它。 熔岩无声地浮起,不停地有碎屑从上面滚落,最终露|出本来面目。 它是一座高约三十米的雕像,正面可以看到长着触须的巨虫脑袋,躯体其他部位很混乱,像到处冒着气泡的一堆泥巴。 在符文屏障的封裹之下,人类也可以短暂地观看这座雕像的形态,但是他们可能无法说清楚他们看到了什么。 詹森带着雕像回到了地表。 裂缝里喷出的暗红色蒸汽减少了很多,外面的天空也隐约可见。 邪神的污染会随着源头的消失、以及残余力量的消耗逐渐平复。 伤口会愈合,源源不绝接受着神秘力量的溶洞本身当然也会自动修复——持续三十天的强烈晃动,就是地球在进行调整,它要修补利维坦造成的所有破坏。 盖密尔从詹森手里接过雕像。 “我们该离开了。” 当这片废墟失去污染与危险的特质,邪神就对它失去了兴趣。 盖密尔可以用力量维持这个地狱般诡异扭曲的风景,但是岩石宫殿还等着修补呢! *** 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脱困的,他只记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戴维无数次地梦见自己回到家中,虽然醒来都是梦,但是每一次他都坚持在梦里逃生。 现在,他的衣服破破烂烂,裤腿少了半截,脚底的一双皮鞋灰蒙蒙的,鞋底都快要磨烂了,前面还破了两个大洞。 脸上、身上都是灰尘与泥点,根本看不清原来的肤色。 如果戴维走在美国街头,连流浪汉都会震惊地望向他,巡警会立刻吹响警哨,可是在这个地方,没人会感到惊奇。 ——病重的人躺在角落里喘气,坍塌的建筑上站着一个穿着破旧神父袍的男人,挥舞着十字架高喊着什么。 有人跟着祈祷,有人在愤怒大骂,更多的人神情麻木地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所有希望。 是的,就算戴维在这里念叨着圣经祷文,或者忽然跪地大喊恶魔,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戴维满脸迷惑。 他在梦境里“获救”时,看到的通常都是美好的一面。 比如家里的房子与食物,比如穿着迷彩服的救援人员,营地里也是井然有序的,篝火上通常挂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面会飘出罐头咸牛肉烹煮之后的汁水香味。 可是眼前的情况也太惨了吧!这不符合通常梦境的规律。 难道这次是真实? 戴维咬住舌头,很疼,可是这样的动作他在梦境也做过,根本不能用来分辨真实与虚幻。 他跪在泥浆与废墟里,狠狠捋着头发。 泥块与灰尘簌簌滚落。 “戴维?天啊,戴维,真的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戴维猛然抬头,看到了自己的同行,约定一起来报道铜矿禁止开采真相的小记者。 戴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他们冲过人群,疯狂地拥抱在一起,为了这份劫后余生的庆幸。 噩梦终于过去了。 “戴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听说蒙特港是距离地震中心最近的地方……” “我运气很好,在地震发生之前搭车离开了。” 戴维感到阳光照在自己身上,非常温暖,他咽下了有关恶魔的一切秘密。 他忽然想到某本写着诅咒与巫术的书籍上说,恶魔会回应人类的呼唤,只要不去想它们,不要召唤,就能远离黑暗与不幸。 …… …… 詹森抬了抬帽檐,看着远处戴维涣散的意志力重新恢复成一个有亮度的光球。 很好,这个调查员恢复得不错。 “再见。” 邪神轻声说。 第151章 巴黎 1960年秋天, 巴黎街头。 鲜花与咖啡的香味迎风飘来,捷列金教授背着一个破旧的行李袋,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这股气息。 “太好了, 这是人类城市的繁华味道, 没有邪神存在的味道。” “……你忘了有邪神占据城市做巢穴?” 胡安快步跟上来, 他满脸胡须, 头发也乱糟糟的, 看起来像难民。 在火车站附近执勤的法国巡警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们,好像准备过来查看他们的护照。 胡安突然低头,飞快地抓住了一只滑溜的手臂。 手的主人一脸惊慌,很快就变成了凶恶, 他摸出了一把小刀捅向胡安。 胡安一脚把人踢开, 同时拉起捷列金。 “小偷?”捷列金教授差点忘记了巴黎街头的特色。 捷列金是俄罗斯人,胡安是野外测绘师, 体能都很优秀。 他们用最短时间打趴了盗窃不成想直接明抢的恶徒, 又借助蜂拥出站的人群阻挡了法国巡警的视线,沿着小路狂奔到另外一条街上。 “哈哈!” 胡安与捷列金互看一眼,痛快地笑起来。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自从他们被某个秘密机构挟持到高加索地带的阿拉贝卡山, 已经过去整整半年了。 探索无底洞穴的过程就像一场噩梦, 胡安、捷列金、以及法国探险家罗塔三人死里逃生。 虽然谁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洞穴里出来的,但是他们醒来看到营地变成了一片废墟,满地都是奇怪的坑洞, 竟然还有怪物在四周出没。仔细辨认, 那些怪物身上还有残留的衣物, 它们是营地里的士兵变成的。 为了逃离营地, 也为了躲避苏联人的追捕, 他们被迫进入更偏僻的山区。 爬过狂风肆虐的荒岩地带,进入野狼群捕猎的山林……这段行程长达几百公里,跨越了数个国家,最终他们成功地走出了高加索山。 用捷列金的话说,虽然野外求生横穿高山地带很苦很难,但是近距离接触过神秘之后,恶劣天气与危险的环境也不算什么,野狼群还怕火呢!邪神怕什么? 漫长而艰难的旅程结束,他们与冒险家罗塔分开了。 最终三人也没有变成朋友。 罗塔虽然看到了营地里的怪物,看到遍地的尸体,但还是很难相信这一切。 他勉强接受了世界上有科学难以解释的东西存在,却不认同捷列金说的那些神秘学常识,觉得捷列金是一个被邪|教理论蛊惑的笨蛋。 胡安没有纠正罗塔先生的看法,因为没这个必要。 ——对神秘有过深的了解,会招来厄运。 罗塔先生的两个助手,一个在山坡那里摔死了,一个在营地混乱塌陷的时候失踪。 阿拉贝卡山的经历,无论是谁,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可是胡安相信,无论是罗塔还是捷列金,都恨不得明天睡醒就遗忘这件事、铲掉那道深深烙印在心头的恐惧印记。 “……所以那位詹森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你还记得?” 胡安有些惊讶,因为罗塔已经忘记了在地洞里的全部经历。 更准确地说,罗塔只记得一份比较普通的探险过程,没有詹森的存在,也没有邪神,不过有洪水。 捷列金因为是一个神秘学者,所以他记得邪神,记得洞穴里的危险,但是其他事情很模糊。 “我记得那是一个英国人。”捷列金教授肯定地说。 胡安盯着他。 捷列金摊手说:“好吧,我是最近一个月才想起这个人,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只记得你对我介绍他的名字……在地洞探险的不止三个人,而是四个?这位詹森先生去哪儿了?” “也许死了呢?”胡安很不理解地问,“遇到邪神,失踪死亡不是都很正常吗?” “不可能!”捷列金指着胡安的口袋说,“你一直没钱,认识我的时候就没有,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先是在洞穴里被水淹,然后又徒步翻越高加索山,你哪儿来的钱支付我们一路的开销?难道你想说你去做了盗贼?” 胡安沉默。 不,那笔钱是邪神给的报酬。 “事实上我在山里发现了两颗蓝宝石,路过城镇的时候卖掉了一颗。” 胡安掏出剩下的那块宝石给捷列金教授看。 “唔,这切割工艺……看起来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老物件。” 捷列金教授立刻被宝石吸引了,小心地对着太阳观察,动作隐蔽,生怕被别人发现。 胡安趁机去街边小推车买了两份可丽饼,坐在塞纳河边的木质长椅上跟捷列金教授一起分享。 捷列金教授把蓝宝石递回去,他还没忘记詹森呢,坚持不懈地追问。 胡安咬下可丽饼,含含糊糊地应付着:“你说的詹森我根本不记得,那么你觉得他是谁?” “呃,一个很有能力的神秘事件调查员?背后或许有一个传承很久的秘密教团,势力很大,还可能掌握了欧洲经济什么的,教团成员的姓氏都很显赫。” 捷列金越说思绪放飞得越远,猜测也更加离谱了。 胡安保持着张嘴的姿势,手里拿着的可丽饼却塞歪了,果酱沾到鼻子上。 胡安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捷列金教授: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这位考古学教授想象力这么天马行空,完全可以去写一本探险小说。 这种经济操纵政治的隐世家族,行为可疑的秘密教团什么的,作为小说里的反派肯定很受欢迎。 胡安想着想着,忍不住咬着可丽饼发呆。 邪神的报酬尾款还没给呢! 詹森给报酬的那天夜里,是五月二十四日。 胡安三人恰好逃进深山,被大雨困在一座山洞里。 篝火点不着,所有能找到的木柴都是湿漉漉的,又冷又饿,就在胡安怀疑自己要饿晕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雨幕里缓步走来。 胡安惊讶地站起来,发现刚才还在说话的罗塔与捷列金都失去了意识,昏迷着靠在岩洞石壁上。 好吧,邪神总是会在人类意想不到的地点,以一种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姿态出现。 然后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坏消息。 胡安那时候以为自己被困在山里已经很倒霉了,等听到智利发生的事,灵魂都快吓得飘出来了。 ——古神苏醒! 这不应该是世界末日才会发生的事吗? 詹森发现胡安没在海边,但也很危险。 于是那天晚上胡安扒开了洞穴深处的缝隙,在那里“找到”了许多干燥的树叶,还“抓”住了一只兔子,生火烤肉度过了这次危机。 另外就是这颗不能吃也不能喝的蓝宝石了。 是的,只有一颗,另外还有一些纸钞硬币,胡安不敢问这些东西是邪神从哪里弄来的。 至于时空罗盘,詹森说太忙了,还要回去解决别的事情,等有空再给胡安。 胡安也觉得带着时空罗盘翻山越岭不太安全。 万一失手掉进峡谷裂缝或者悬崖里,这一幕又被罗塔与捷列金看到了,等到了晚上,罗盘再次神秘出现在胡安身上,这种事情应该怎么解释? 如果捷列金好奇心发作,或者罗塔忍不住想拿去研究这是怎么回事——未必有偷窃的念头,可是罗盘又不懂读心术,它的杀伤力是无差别发挥作用的啊!胡安不想害死同伴,于是坚定地表示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说。 现在是安全了,胡安又开始担心邪神的“有空”究竟要等多久。 难道是他再次遇到神秘事件的时候? 不了吧! 胡安打了个冷战。 “对了,是该买套衣服,我们现在跟乞讨流浪汉一样。”捷列金教授在旁边说。 胡安还在思考邪神的时间概念问题,因为他既不想在新的神秘事件里遇到詹森,也不愿意在十年后才接到那个时空罗盘。 “你有什么打算?”捷列金一边在巴黎街头寻找价格合适的成衣店,一边问胡安。 胡安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打算继续给捷列金教授做助手。 因为捷列金在欧洲有一点名望,即使之前神秘失踪丢了工作,应该也能很快找到工作。 胡安拒绝了梦境里辛蒂的提议,他不想加入政府部门,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脑子,更不想一直涉足神秘事件。 “好了,就这家店,那里的裁缝我认识,是意大利来的!我们这样进去也不会直接被赶出来……” 捷列金的声音突然停止,他疑惑地看着那个站在商店橱窗前的男人。 有点眼熟。 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穿着意大利手工裁剪的西服外套,巴黎流行的窄领衬衫,却配了一双英国的漆皮鞋。 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那个男人很敏锐地转过头,看了这边一眼。 出众的外表,英俊优雅的轮廓线条,以及一双非常纯粹、漂亮的淡蓝色眼睛。 捷列金教授后背发凉,他的脑袋莫名其妙地痛起来,一些混乱的记忆忽然涌出。 他摇晃着扶住了路灯柱子。 胡安根本没有注意到捷列金的意外状况,他震惊地看着詹森。 ——邪神有读心术吗? 胡安急忙把剩下的可丽饼塞进嘴里。 詹森有点不习惯不戴帽子,可是这已经不是十八、十九世纪了,帽子根本不是人类社交场合必须的一样东西。 来自塞纳河的风吹得藤蔓很舒服,詹森微微眯起眼睛,把细小的藤蔓完全隐藏在衣服 “看来你终于结束了旅行。” 詹森打量着胡安,满意地发现胡安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很不错。 比那个叫戴维的人类强多了。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亚特兰蒂斯。” “等等,那不是在火星的卫星上面吗?”胡安惊讶地说,如果他没记错,詹森是这么说的。 “哦,你可以在梦境里参观,我也很意外自己会去那里,这是巧合。” 詹森微笑着说。 胡安绝对想不到这个所谓的巧合背后是一场邪神战争,以及地球差点毁灭的厄运。 “那,另外一个选择是……” 胡安看着詹森拿出一个造型很熟悉,光泽美丽的金色罗盘,他紧张得呼吸都停顿了。 罗盘打开,金色线条先是勾勒出地图,然后变成立体的影像。 这个层层叠叠的建筑以及水渠、绿树、鲜花—— “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胡安接住罗盘的手指颤抖,身体颤抖。 詹森表示胡安的灵魂都在抖,他怀疑胡安会激动得晕过去。 “太好了,这真的太好了。” 亚特兰蒂斯与空中花园一样,是被考古学界质疑为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胡安激动抬起头,眼前已经没有詹森的身影,而捷列金还抱着路灯柱子喊头痛。 第152章 幸运与不幸 詹森只准备了一个时空罗盘。 他给胡安两个选择, 其实是“话术”,也是诱饵。 用人类的话说,恶魔总会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逼迫你违背原则出卖灵魂。 虽然詹森的食谱里面没有人类灵魂这一项, 但他看上的——呃, 确实是灵魂没错。 调查员的筛选标准。 调查员在面对生死危机时,经常会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他们本身的优势与能力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来,可是这样的调查员都很有脑子,他们会跑的。怎样才能让调查员心甘情愿地冲向危险呢? 第一, 他们想要保护某样东西或者某些人。 比如约翰侦探为了寻找失踪的洗衣女工,差点撞见了灰蝶的真身。 比如年轻的汉斯, 秉持灰色教团的传统, 守护威尼斯。 比如有一支挖掘沉没的海盗首都探险队在牙买加,邪神对罗亚尔港的“摧残”逼迫胡安一次又一次的穿越时空。 比如轮船失事, 搁浅在死亡之岛上, 辛蒂要带着年迈的祖母逃生…… 那么问题来了,可不能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情况, 不需要詹森催促, 调查员就开始行动。 在阿拉贝卡山,詹森就察觉到了胡安心底的不情愿。 胡安是被绑到山里的,又被迫进洞探测,最后遇到邪神不得不继续前进。 ——在无尽的黑暗深渊里, 明知道下方蛰伏着怎样恐怖的怪物,还要一步步地去接近危险。 换成一个普通人类早就精神崩溃了。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第二个理由, 报酬。 詹森不能拿第二副眼镜第二对耳罩给汉斯、辛蒂, 这东西多了也没什么用, 可是第二个罗盘对胡安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詹森故意把亚特兰蒂斯的消息透露给胡安,那可是一个人类无法抵达的地方,他不相信胡安能拒绝这种诱惑。 说完了再松手,丢过去一张巴比伦空中花园的时空穿越通行劵。 这是一个人类至今没有发现准确遗址的地方。胡安不仅可以亲眼目睹这座宫殿的壮观,回来之后还能指着地面说还能依靠“亲眼所见”的景象,分辨遗迹残柱的位置跟作用,绘出一张非常合理的完美复原图。 到那个时候,名望、荣誉、喝彩的掌声会铺天盖地涌来。 这不仅仅是事业上的成就,还有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以后根本不会再为钱财发愁,一定会有人抢着给胡安组建的探险队与考古发掘队提供资金。 这样巨大的诱惑,谁能拒绝? 詹森仿佛已经看到下次见面的时候,胡安主动想接邪神委托的场景了。 “……嗯,最近不行。” 詹森沉思。 他还有一个等待观察的戴维呢。 没有必要来找胡安。 就这样吧,等个三年五年之后再说,时间拖得越久,胡安的积极性肯定越高。 詹森心情愉快地走在街道上。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逐渐变得黑沉,冷风一阵阵地吹。 街头画家匆忙地夹着自己的画板压着帽子在风里奔跑,卖食物的小推车也慌忙寻找有遮挡的地方。 ——邪神在的地方,天气难免会有一点异常。 詹森已经很习惯了,他以前经常在海上晒太阳打瞌睡,还没晒够呢,狂风暴雨就来了。 詹森压住自己的情绪,收拢因为愉悦流溢出的力量气息。 风慢慢平息,太阳没有重新出现,温度却好多了,再也没有让人不舒服的阴冷潮湿。 “这两年的天气真奇怪。” “对啊,月亮都会变红。” 詹森微微侧头听路人的谈话,他想到这两年……呃,好像就是他从北极之后苏醒的时间。 北极的事要怪古柯罗,血月是烈日神托纳提乌搞出来的,蒙特海大地震的事要去找利维坦或者智慧神托特……没错,这怎么能是自己的责任呢? 詹森想到这里,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 远处有一个人口吐白沫,眼球突出,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 看起来像癫痫发作,实际上这个人直直地盯着街道对面的詹森,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的手臂胡乱地摆动着,喉咙咯咯地发出怪声,满脸惊恐。 他看到了一个恐怖的怪物站在人群后方,他想呼喊着让人们快跑,可是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危险。 那个怪物穿着人类的衣服,脸却漆黑一片,背后伸出一根根恐怖的触手影子。 它的体格庞大,达到了雄狮凯旋门的一半高度,似乎还想往上攀爬,贪婪地窥看城市的景色,思考着要选取哪个人类作为猎物。 “不、不……” 他含糊地念叨着,眼睛越睁越大。 怪物似乎也发现了他,那些触手无声地扭转过来,从混乱无序的伸展状态,变成全部朝着这一个方向。 最近的那根缓慢地伸过街道,好像要落在大家的头顶上。 强烈的恐惧袭来。 人们只看到这个突发疾病的男人从嘴、眼睛、耳朵、鼻子里流出一股股乌黑的血液,身体还在怪异地抽搐着,胳膊与腿反向扭曲,不停地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上帝啊!” “这是怎么回事?” 人们惊叫着逃开,只有两个胆量较大的人走过去查看。 “他已经死了,没气了。” “……可是他还在抽搐?巡警呢?医生呢?” 事实上叫谁来都没用。 没有人能查出他的死因。 包括死者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詹森无声地注视着尸体。 他“看”到了死者身上的“联系”,一个幽灵电台的聆听者,甚至可以说是“使用者”。 死者是无线电爱好者,听说幽灵电台的诡异传闻,于是刻意打开设备等着电台的声音,在听完一次播放之后精神恍惚,却没有及时中断这个行为,反而兴奋地跟更多人交流幽灵电台的存在。他把幽灵电台看做“闹鬼现象”,并且相信鬼怪可以用科学的方式抓出来。 积极收听研究幽灵电台,还在鬼屋、坟场、太平间等他认为会闹鬼的地方收听幽灵电台。 结果就是眼前这样。 过多接触,或者借用某个邪神的力量,会死。 当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就代表着死亡在招手。 这个人的运气更糟,他竟然在大街上遇到了邪恶污染的“源头”。 詹森不用问就知道这个人看到了什么——自己真实的影子。 那些过于接近邪神力量的人,特别是邪|教徒,也是通过这种方式窥看到他们膜拜的邪神不完整的残影,描摹成壁画或者做成雕塑的。 虽然只是邪神影子,但是对一个精神受到污染的人类来说,这就是最后一击。 他死了。 詹森:“……” 街道一片混乱,还有小偷在趁机下手。 詹森低头看向一个摔倒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体格瘦小,满脸惊慌,因为他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撞人的,他在同伴下手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很不错的下手对象——意大利手工西装,很古典很过时可是很亮的英国鞋,加上这个外表与气质,说不定还是什么有显赫姓氏的外国贵族呢! 年轻!是独自一人! 钱包里肯定装满了法郎、美元或者英镑! 窃贼觉得自己很有把握,他手里还捏着一个刀片,可以灵活地割开外衣口袋,抽走昂贵的真皮钱夹。 可是他感觉像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砰”地一声就昏头转向了。 失手了。 这很常见,窃贼的方法是失手就转为明抢。 虽然头昏脑涨,但他还是凶恶地扑上去。 “砰。” 又是一声,这次彻底昏迷了。 混乱里没人理会这个家伙,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个人跑着跑着忽然就倒下了。 谁知道是不是第二个犯病的,大家恨不得立刻远离。 詹森低头思索,普通人不应该看见自己,这个窃贼也不像刚才的死者那样跟自己有“联系”。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窃贼最近碰触了一个神秘物件,这个东西具有邪恶力量。 会是什么呢? 詹森思索着,他伸手从不知名的空间里摸出一块单片眼镜,重新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现在他看起来像很会鉴赏古董的专家了。 从亚特兰蒂斯回来之后,詹森就加深了自己对人类的模仿研究。 再也不会出现握着蓝宝石手杖,穿着皮夹克探索地洞的事! 智慧神托特能完美地模仿一个埃及祭司,连眼角的纹路都非常细致,但是早早离开地球就意味着对人类文明的错失,人类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詹森相信自己还是邪神里面最了解人类的那个。 就从完美地伪装开始。 他不仅要能模仿探险家、神秘学者、医生,还要加上律师、鉴赏家、音乐家等职业。 《蚂蚁光亮分类学》之后,应该是《人类职业的三百种表现方法》,目标是反向学习福尔摩斯,让聪明的人通过自己的外表与习惯,顺利地猜出自己扮演的“职业”。 现在,新的游戏开始了。 第153章 邪神拦路 “呜……咕叽。” 悠长优美的鲸鸣忽然停止, 变成了一个气泡音。 白鲸胆怯地看着前方那座大到恐怖的海中堡垒。 “堡垒”黝黑的背脊侧面像光滑的山岭,一颗颗明亮的珍珠在海水里散发着微光。 这些黄金宝石珍珠不会受到海水侵蚀,邪神的力量浸染着它们,无论在多深的海域都透着莹润美丽的光泽。 一群小鱼被光芒诱惑, 不由自主地游了过去。 还没有真正接近那些光点, 鱼群就昏头转向地打起了转, 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 白鲸毫不费劲地张嘴, 把小鱼一口吞下。 “呜呜。” 白鲸发出讨好的鸣叫。 盖密尔睁开眼睛, 注视着小心翼翼地游到自己面前的小家伙。 白鲸体表那层透明的鳞片变得更坚固,脑袋顶端的长角多了几条绯色的花纹。 这是血月的影响, 还有蒙特港地震。 两次邪神战争的力量余波对异变生物造成了严重后果,首先加剧了它们的异变程度, 打破了力量与变异的平衡点。很多异变生物陷入了疯狂与痛苦之中,纷纷死亡。 可以说, 这两次浩劫结束之后,不仅人类政府组建的秘密部门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一些借用邪神力量的秘密教团也损失惨重, 还有新神制造出来的眷属、异变生物…… 但不包括小白鲸。 因为栖息地在北极附近,很少受到人类的打扰, 白鲸又生活在海洋里, 觉得情况不对就飞速下潜躲避邪神之力的影响,所以它没有经历痛苦, 异变影响也继续维持在肉|体这一级别,没有神智失常。 盖密尔回地球的时候看了小白鲸一眼, 没有现身。 白鲸也一直愉快地生活在冰海之中, 现在夏天结束了, 它的漂泊流浪生涯也同步终结, 它需要找一个白鲸群加入,然后大家一起快乐地寻找鳕鱼群,再挤在一起过冬。 其实夏季是去河口石滩搓澡的日子,自从小白鲸长了鳞片,这个乐趣基本没了,它滚起来的动静又太大,破坏力强,很容易误伤同伴。 相较夏季的潇洒单身生活,冬季小白鲸就很受欢迎了。 它脑袋上的角非常坚硬,可以在冬天的时候破开冰层,只要冰层不太厚,就能随时制造换气孔。 白鲸群的数量通常在十几条左右,有时它们会跟落单的独角鲸共同生活,所以小白鲸的模样也不算奇怪,关键是它声音好听,“会说话”就行了,长什么样不重要。 白鲸的视力很一般,它们是靠回声定位的,既然看不见长角的细节,自然也不会受到那些花纹的影响。 就在小白鲸美滋滋地想着怎样回归族群,会遇到哪些家族的时候,它……它看到了那条身披黄金珠宝的巨鲸。 ——悬浮在海里,像一座冰山。 小白鲸很想装作没看见绕路,可是那种隐隐的压迫感以及潜意识里的“联系”,让它放弃了挣扎,乖乖地游过去求饶。 可惜人类与鲸类无法沟通,否则约翰等人一定会告诉小白鲸,当邪神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就意味着要强行绑架。 求饶?开什么玩笑,邪神又没有备用的调查员,逮着哪个就用哪个。 于是小白鲸就这样被抓了。 它惊恐地看着旋涡,不由自主地被卷了进去。 海神驱使着自己制造的旋涡在海底穿行。 旋涡抵消了极速带来的伤害,呃,当然了,如果身体素质不好的话,这样疯狂旋转会直接没命。 小白鲸呢?转着转着就适应了。 甚至睡着了。 盖密尔:“……” *** 白鲸突然惊醒。 它感觉到这里的海水不太正常,有一种让它想要逃离的古怪气息。 “呜、呜……嗷呜。” 白鲸急得拉长了音调,听起来像狼嚎。 附近海岸的人疑惑地惊醒,怎么回事?山里的野狼跑出来了? 漆黑的夜色里,白鲸慌乱地游动着,这里的水温、地形、海水盐分都是陌生的。 这是一处它没来过的海域。 白鲸小声地鸣叫着,希望能听到同类的回应。 其他鲸类、海豹、海象的也行!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里的海域一片死寂,只有一些小鱼小虾在浅海处活动。 白鲸惊惶地注视着深水区域,潜意识告诉它, 白鲸毫不犹豫地向更广阔的海洋逃跑。 结果游了一段距离之后,那个庞大的座头鲸也出现在眼前,乌黑深幽的眼睛冷漠地盯着白鲸。 “嘤……” 哭是没用的。 邪神把一条白鲸从北极打包带到遥远的智利,既不是为了听白鲸如何优美动听的哭,也不是为了收听北极圈生态广播。 黄金巨鲸的侧鳍微微抬起,小白鲸吓得拼命躲。 结果盖密尔只是抬起鱼鳍,给它指个方向。 “你去海底看看。” “……” 小白鲸拼命甩动尾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山一样庞大的巨鲸沉默地注视着它。 在死亡面前,白鲸选择了屈服,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它一边发出委屈的叫声,一边磨磨蹭蹭地下潜。 盖密尔觉得它很啰嗦。 可是这份工作除了小白鲸也没有其他调查员能做,因为要下潜到最深一千米左右的海底。 ——事情要从利维坦抛弃的躯体残块说起。 这些携带强烈污染的古神血肉,一些落在了蒙特港,大部分沿着海岸线落进了海底。 据说很多人类的舰船因此沉没,可是在没有其他邪神的干扰下,血肉的特性是不会消失的。 蒙特港逐渐恢复正常是詹森、盖密尔的“游玩寻物”干预,掉进海底的那部分血肉又没受到影响。 现在浅海已经有了生命迹象,深层水域在酝酿着什么——很有可能是邪神眷属,源于同一邪神的血肉会互相吸引,海流会把它们聚拢在一起,然后蜕变成力量较强的眷属。 也有人类把这种怪物称为神的子嗣,在人类的神话故事里,经常有神灵切断肢体或者剖开身体诞育子嗣,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盖密尔当然不怕利维坦的血肉组成的怪物。 他担心的是,出来的东西不是利维坦的眷属,而是又一个尼德霍格化身。 毕竟利维坦最大的那部分残肢,在被提丰的子嗣们撕碎吞下之后,竟然还随着尼德霍格反噬宿主的行为同步蜕变,拥有了趁机寄生吸血的能力。 如果不是吐得快,提丰的子嗣会阵亡一半。 那就很可怕了。 不,不是说寄生的尼德霍格分|身可怕,是指一个气得发疯的提丰。 没有诞育这个天赋的邪神,生孩子就等于给自己增加弱点,就算天赋能力强得像提丰那样的,那么多子嗣里面只有海德拉、奇美拉、斯奇拉……这几个是邪神,优秀率太低了,还容易死。 否则就像灰蝶,疯狂生,随便死,那可以。 盖密尔想到这里,思绪就飞到了远方的詹森身上。 奇怪,詹森怎么还没回来? 又发现了什么新游戏? 黄金巨鲸无声地浮到海面上。 它没有掀起任何海浪,恐怖的身影直直地立了起来,变成笼罩这片海域的扭曲阴影。 这附近海岸的灯塔全部在地震里损坏了,今夜没有月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三个月的时间只是勉强恢复了海上交通,到了晚上这处海域根本没有船只通行。 一是没有灯塔指示暗礁,二是这里沉了很多船,又有邪神的力量残余,船员被噩梦缠身,又很难说清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其实这不是白天黑夜的差别,而是人类在入睡之时,精神抵御力会降到最低,容易遭受侵袭。 不过这也没区别,因为智利都快变成神秘学者口中的“禁地”了,他们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来由,也不清楚邪神之间的矛盾,只看到了惨烈的景象与消失的人命,所以他们建议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刺激沉睡的邪神,智利直接被划分为高危地带。 事实也差不多,邪神还没有真正离开这里呢! 抓来小白鲸,逼迫它去探路的盖密尔,像死神一样注视着这片海域。 盖密尔慢悠悠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什么?盖密尔为什么要抓白鲸,为什么他自己不去? 理由跟詹森在阿拉贝卡山地洞里的选择一样,如果是尼德霍格的化身,那么这个蛰伏在海底的家伙肯定很滑溜,拥有那种隐藏天赋是很难抓到的,不如派一个诱饵。 小白鲸是异变生物,拥有一定的抵抗力,不过在邪神面前它仍然只是“食物”。 盖密尔相信在海底盘踞的不管是利维坦眷属还是拥有寄生能力的尼德霍格分|体,都不会舍得错过这条白鲸,尤其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海底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虽然尼德霍格被养成了吃石头的习惯,但是现在它已经尝过了血肉的味道,小白鲸可不是普通的生物,它是含有力量的异变生物,它把自个养得很好,一看味道就不错,难道还没有石头有吸引力吗? 盖密尔不相信。 半个小时后。 “呜呜呜——” 小白鲸惊惶地往上冲,它的身后跟着一个泥浆状的怪物,没有脑袋与躯体的分别,只有一张张豁口很大的嘴。 抓到了。 邪神化身的阴影忽然膨胀,虚无的斗篷边缘伸入海中,海水无法阻断它的力量延伸。 第154章 麻烦与选择 詹森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古董鉴赏家的扮演游戏。 那个小偷, 以及背后处理赃物的组织太不经玩了,一个意志力强大的蚂蚁都找不到。 短短两天时间,上百人全部暴毙,死状各异, 在巴黎地下世界引发了一场震动。 有人说这是某方势力想要侵吞销赃渠道引发的, 也有说这是内部分赃不均, 无论起因是什么, 人都已经死了, 空下的地盘跟残留的财富触发了新一轮争斗,犹如一颗石子扔进水中, 泛起的涟漪飞快地扩散到了整座城市。 夜晚的街巷里,时不时传出木仓声, 还有警哨的声音。 市民已经不敢在夜晚出门了,他们紧紧地关着窗户, 期盼着这场混乱尽快结束。 詹森走过昏暗的街角。 一群人正在搏斗,弹匣已经打空, 只能依靠厨刀、撬棍、球杆作为武器。 不停地有人惨叫着, 满脸是血倒下。 然而这种程度的斗殴,连血肉横飞都算不上, 也没有出现那种可以一打十的厉害角色。 詹森对这些地下势力的明争暗斗没有兴趣, 直接走过了街道。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柄小镜子。 这就是“诅咒”的源头。 一件十八世纪的古董,是当时贵族妇女使用的手镜, 很小巧,可以放在衬裙的口袋里。 镜面呈椭圆形, 金属边框雕刻着精美的卷叶花纹, 还镶嵌着几颗碎钻。 ——问题就出在这些不起眼的钻石上。 这些透明无色的坚固石头, 散发着邪异的气息。 毫无疑问, 这是邪神巢穴附近的开采出来的钻石。 其实这些钻石是后来补上去的,一个走私团伙的小头目指使工匠把原来的几颗红宝石撬下来变卖,然后工匠填充的时候使用了一盒走私到欧洲的钻石,不幸地赶上了警方彻查古董走私事件,于是走势团伙只能分头携带货物转移,其中这件手镜在混乱中被盗窃了。 现在,所有看到过这面手镜的人都死了。 据詹森所知,这盒钻石在离开非洲之后就没被打开过。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个人类调查员,那么他只能放弃,或者写信去非洲询问是否发生了神秘死亡事件,要查证这件事很难,因为无论是开采钻石的劳工还是偷渡走私的船出事都不会受到重视。 詹森就不一样了,他拿着手镜一边走一边回忆自己见过的邪神—— 三个月前,在利维坦吞噬地球的威胁下,邪神们被迫互相“见”了一遍。 化身跟本体的气息是一致的,邪神不会认错。 詹森很快就在记忆里找到了气息的源头。 那个邪神的化身…… 像一个鸵鸟蛋,灰白色的外壳,上面有不规则的斑点花纹。 这外表放在形态各异的邪神里面,可以说很不起眼了。 因为没有看到本体,詹森不知道这家伙的名字,不过可以通过气息判断力量强弱。 嘿,是个新神。 可以欺负。 三千岁以内的都是邪神,一千岁不到的同类……詹森觉得自己可以随便欺负。 呃,要不要去找麻烦呢? 詹森思考了几分钟,把手镜塞进异空间,决定回去找盖密尔。 詹森原以为盖密尔会在今天找过来的,结果海神没有出现,难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该走了。” 詹森的身影逐渐变淡。 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数日的浓密阴云消失了。 *** 詹森惊奇地在海里看到了一条仰躺着装死的小白鲸。 他站在海面上,用手杖轻轻戳了一下白鲸的肚皮。 “呜。” 小白鲸一骨碌地翻转过来,警惕地看着詹森。 鱼尾拍着水花。 它认出了詹森,脑袋一仰,躯体旋转再次摆出了躺平晒太阳的姿势。 詹森纳闷地看天空。 这是夜晚,别说太阳,就连月光也没有。 “怎么了?” 詹森又敲敲小白鲸的脑袋。 他没有伸手去摸白鲸,因为这不是好事。 正常情况下人类与其他生物是没办法直接接触邪神的,别看有小偷往詹森身上撞,其实他们隔着一层异空间呢! 詹森要把东西递给调查员,也要轻微扭曲空间才能办到。 即使这样,詹森也不愿意跟人类发生接触,他很喜欢穿从前的服饰,不仅是继承了那个男孩的记忆,还因为那种装束在公众场合都要戴帽子、戴手套。 詹森对力道把握得很准确,白鲸骨碌碌地在海水里翻了半圈,喷出一道水柱,又把自己转回去了。 “你这是在试图淹死自己吗?”詹森看到小白鲸坚持把气孔埋在水里,有些好笑,又有点纳闷。 不,白鲸只是在装死罢工。 它受到了严重惊吓。 白鲸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它说的鲸语,詹森听不懂。 但是情况并不难猜——生活在北极附近的小白鲸会跑到智利海域,绑架犯的身份还用问吗? “盖密尔?” 詹森看着海底升起的庞大阴影,还有阴影前方悬浮的那个怪异雕像,藤蔓末端立刻有了反应。 “尼德霍格的化身?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在蒙特港找到了那截被封印的残躯了吗?怎么又出现一个新的?”詹森不敢置信,尼德霍格的生命力这么顽强? 盖密尔把利维坦散落的血肉在海底聚集的情况说了一遍。 詹森:“……” 尼德霍格这家伙真麻烦。 “应该没有了吧?”詹森谨慎地问。 “不。” 盖密尔从阴影化身切换成人类形态,摇头说,“如果那天战斗之中,某些邪神化身带走了利维坦的一些血肉残余……后面的事就很难说了。” 詹森惊讶地问:“什么?还有邪神会做这种事?” 利维坦的惨状与结局祂们没看到吗?为什么要私藏这种东西? “你应该知道,虽然都是邪神,大家都是同类,但是你永远无法想象得到同类的力量上限在哪里,同样,你也不知道同类的脑子下限是什么。” “……” 这话可太对了。 詹森没法反驳,他确实想不出那些时间与空间法则都无法束缚的外神是什么样子,甚至在见到烈日神托纳提乌之前,他没想到地球上竟然有这样恐怖的同类,只要接近,就会遭受严重的影响。 詹森低声抱怨:“别说同类犯蠢的下限,看看智慧神托特吧,这个聪明的上限,我也没法想象。” 无论太聪明还是太蠢,结果都一样,惹出麻烦。 詹森很头痛。 “那要怎么办?挨个上门找麻烦……检查祂们是否正常?” 没给尼德霍格寄生? 盖密尔随意地说:“用不着,反正尼德霍格没有脑子。” 藏不住,长大到一定程度,肯定会出来闹事。 所谓的闹事,是邪神很难注意到的程度,可是人类一定不会错过。 于是盖密尔的计划很简单,他们躺在修好的岩石宫殿里悠闲度日,偶尔周游世界玩玩人类游戏,以詹森沉迷游戏的情况,很快就会发现异常的。 詹森觉得很有道理。 ——这根本不用费心,等着就好。 “所以我们不能睡觉。”詹森眼睛一亮,藤蔓末端微微扬起。 那种一睡三十年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 那么疲乏,什么都做不了! 不适合! 盖密尔背后的阴影悄悄探出。 “不,我们应该先睡一觉。”盖密尔不让藤蔓反抗,他的声音充满蛊惑,“再愚蠢的同类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出事的,我相信祂们的能力……不,我相信祂们这么多年睡觉增长的力量,祂们收取的血肉分量又一定很少。” 詹森后退。 人鱼的手臂忽然环住了他的腰。 同时涌起的海浪把躺着装死的小白鲸冲到了远处。 “嘤?” 白鲸稀里糊涂地抬起脑袋。 本能告诉它,那边很危险。 等等,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啊!那条可怕的巨鲸好像在驱赶自己! 小白鲸飞快地挥动尾巴与鳍,奋力地往海洋深处游去。 “等等……你让白鲸,你的调查员从南半球游回北极?” “它没事,我还给它喂了一顿牛肉,它挺喜欢的,刚才装死是想要更多。” 金眸红鳞的人鱼把詹森缠得更紧了。 詹森回过神,他发现自己被人鱼拖向海底。 他用力量构成的衣服,以及人类形态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让詹森现在的外表格外诡异,藤蔓沿着他的脊椎骨节探出来,衣服变成一条条支离破碎的布带缠绕着躯体。 白皙的肌肤 其实那是藤蔓末端蜷缩盘绕的痕迹。 破裂的衣服无法遮蔽躯体,光滑的小腹浮现出一颗金色的颗粒。 很像藤蔓球核心花盘的颗粒,它的位置很有意思,按照人类的说法,正好在最敏感的位置附近。 盖密尔已经不是那个对人类毫无了解的古神。 “……你模拟的人类真得很好。” 盖密尔舔舐着詹森脖颈后面那些细软的藤蔓末端。 “别……” 詹森试图用藤蔓缠绕人鱼的方法推拒。 可是黑色的藤蔓被竖起的鱼尾的鳞片反复磨砺,失控地颤抖着。 盖密尔眯起眼睛,意中人是新神,就是容易欺负。 “不想睡三十年,二十年怎么样?” 人鱼的手臂用力,透明锋利的指甲划蹭着那些不安的藤蔓。 “这里距离人类海岸太近了,会被打扰。”詹森努力找理由。 人鱼轻声低笑,以击溃神智的诱惑之音说: “那我们就用这个形态,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个化身吗?就这样……抱住我。” 第155章 新的时代 1961年, 人类第一次乘坐航天飞行器离开地球,进入外太空。 人类从未以俯视的视角观察过这颗蓝色的惑星。 这颗在茫茫宇宙之中的生命绿洲,它就像永恒黑暗里的一点微弱光亮。 ——会有地球之外的生命拜访这座绿洲吗? ——人类是孤独的吗? 这些疑问彻底点燃了人们的热情。 无数关于地外文明、外星人的作品出现在世界上。 即使是一个识字不多的农场工人, 也会在周末的小酒馆里发誓说自己某天晚上看到了奇怪的蓝色光圈, 那肯定是外星人的飞船。他没有能力编造出一个完美又合乎逻辑的故事,他可能被灯光、彗星之类的东西误导了, 然而这种蹩脚的描述却大受欢迎。 因为人们渴望听到这些事, 无论真假。 人类正在改变。 邪神们没有察觉,蚂蚁能看到巢穴之外的东西也还是蚂蚁,本质没变。 除非人类突然开始群体性的进化, 就像三百万年前南方古猿族群身上出现的“奇迹”一样, 这个关键进化决定了人类成为代表这颗星球的智慧文明。虽然在邪神看来,蚂蚁的堡垒再坚固也只是有趣,但是这些堡垒已经成为了这颗星球的标志之一。 1964年,美国的“徘徊者号”开始拍摄月球表面照片。 到了第二年,人类已经获得了数千张精确的照片。 1966年, 苏联的月球探测器成功着陆,此前所有探测器都是以撞击的方式落向月球。 同年底苏联又用另外一颗探测器成功着陆, 并试着挖掘月球土壤。 不止是普通人类, 神秘领域的学者们也被惊动了。 他们惊慌、害怕、又期待。 太空曾经像深海、地核深处那样,是人类无法涉足的领域, 只有邪神去过。 “……末日要来了!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一部分神秘学者愤怒地呼喊,他们的论调听起来跟那些宗教|保守人士一模一样, 甚至加入了抗议的游行队伍。 “这是对神灵的不尊重!”神父呐喊。 “对,神会发怒的!”神秘学者与秘密教团的人跟着呐喊。 这一千多年的追捕、对峙、隐匿历史像是根本不存在。 被指为异教徒、崇拜魔鬼的神秘学者们竟然与神职人员们站在了一起。 这让了解内情旁观者既震惊, 又感到说不出的荒谬。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他们看着群情激奋的游行队伍, 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 英国伦敦。 辛蒂关上窗户, 这是她最初跟祖母居住的房子,比较老旧,隔音不太好。 报社记者使用扩音喇叭激动采访游行队伍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菲尼尔夫人躺在床上,她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气音。 “我已经打了电话,医院马上就来人。”辛蒂低声说。 救护车被堵在两条街外,辛蒂只能请求自己的同事与朋友前来帮忙。 对身处政府秘密部门的辛蒂来说,她可以把祖母安排到设施良好的医院里,可是菲尼尔夫人拒绝了。 比起明亮、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这位老妇人还是喜欢这栋老房子。 菲尼尔夫人没有患上严重的疾病,她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机能衰退得厉害,这才是真正的不治之症。 菲尼尔夫人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辛蒂的脸。 距离伊丽莎白号轮船在塞布尔岛神秘失事,已经过去六年了,辛蒂的脸颊线条变得冷硬了很多,褪去了柔软青春的气息,只要她的嘴唇微抿,就会流露精明干练的的神采,像一个沉稳的发号施令者。 这跟菲尼尔夫人记忆里的小女孩差别很大。 她停顿了很久,终于想起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是谁。 辛蒂握住祖母的手,两只手都很粗糙。 不同地是,菲尼尔夫人是皱纹,辛蒂的手心布满了训练木仓械的茧子。 “抱歉,祖母,外面太吵了……” “不,这很有趣。” 菲尼尔夫人费劲地说,她在辛蒂的帮助下靠在床头,混沌模糊的意识逐渐恢复。 她忽然问辛蒂:“你们……不,政府怎么看这些游行?” “这件事很复杂。”辛蒂叹了口气。 毕竟是苏联与美国在探索太空,又不是英国。 但这是一股声势浩大的浪潮。 不,应该说是海啸。 神秘学者与神职人员都能携手站在一起抗议,难道各国政府里的保守人士还少吗?他们没有想办法反对过吗?肯定有啊! 可是在全球政治格局的推力之下,这些反对的声音就像是浅海的礁石,海浪一来,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即使礁石坚守着不动,也没有任何人在意它们。 辛蒂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把脑袋靠在祖母的怀里。 她很小心,身体的着力点仍然放在床上,用手臂与腿作为支撑,她闻到了菲尼尔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衰老气息。 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辛蒂忍不住说出了她隐藏的忧虑。 “这几年,除了私人资助的探险团队,各国都在避免进入未知的古迹,胡安对巴比伦遗迹的考古发现都受到了严重影响。 “政府机构封锁神秘事件发生的地点,隐藏那些恐怖的尸体,杀死异变生物……但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人类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来面对这些。 “我不反对人类进入太空,我跟那些保守主义者的观点不同,人类迟早要面对这些。可是这个速度是不是太快,又太急了? “美国人在六年前开启了登月计划,我们希望更谨慎一些,因为月球不止是地球的一颗卫星,那里还是邪神的战场,残留着污染的力量。 “我们竭尽全力,可是造成的影响仍然有限……尤其是现在,我能感觉到,一个全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可是没人知道这个时代是好是坏。 辛蒂感觉自己坐在一辆高速行驶的车上,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她只知道下一站在哪里,却不知道中途会遇到什么。 这辆车上搭载着所有的人类。 这辆车已经缓慢行驶了无数年,现在它快得像要飞起来了,而车轮底下根本没有轨道! 菲尼尔夫人听着辛蒂的倾诉,她忽然看到阳光穿过窗户缝隙照在墙纸上。 那些霉点与斑驳掉色的凹痕奇妙地形成了一幅图画。 伦敦可以看到阳光的日子非常稀少,辛蒂都不知道墙纸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 菲尼尔夫人躯体里仅剩的力气也随着这温暖的光线逐渐升起,像房间里漂浮的灰尘。 “那样的未来,我是没法看到了。” 老妇人握着孙女的手,轻声说:“也许这是一场新的战争……漫长可怕,看不到尽头,可是我们还活着。” 所以在我们死去之前,战斗都不会停息。 “想想你小时候,我们对从天而降的炸弹有什么抵抗能力吗?” 轰炸机投放的炸弹在各国政府、军队眼里可能是常规武器,可是平民的血肉之躯能对抗这样的“怪物”吗? 他们只能逃跑,只能躲在地下室祈求自己与家人平安存活下来。 除了轰炸机与坦克,毒气|弹的威力会小吗? 被毒气肆虐过的阵地壕沟,没有防毒面罩或者皮肤暴|露在空气里的人都发狂了,他们把身体抓挠得鲜血淋漓,有些尸体从内向外溃烂,惨不忍睹。 这些“灾难”忽然降临到人类头上时,难道比邪神制造的死亡更仁慈? “当然,魔鬼比人类更可怕,但是我们可以承受的绝望是有限的,超出这个部分之后,更大的绝望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不要害怕,辛蒂。你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担心什么人类的未来……关于这个话题,你应该在几十年后像我这样躺在床上,握着一个年轻孩子的手掌说,人类的未来你是看不到了,无论恐惧与忧虑都要交给年轻人继承。” 菲尼尔夫人眨了眨眼睛,对着辛蒂强调,“就是这样。” 窗外,游行的队伍还在大声呼喊着口号。 “造物主会惩罚世人!” “不要前往神不允许人类生存的地方!” *** 1967年,美国发射的探测者四号成功着陆月球,详细探测他们选择的登陆点周围环境。 人类还无法精确地控制登陆地点,所以他们要花费大量时间,确认不会“惊动”任何东西。 1969年,阿波罗号飞船登月。 这是一个荒芜的星球,一个贫瘠的世界。 没有风,没有水,没有生命。 “……不,根据之前探测器拍摄的照片,我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也感觉不到有未知的力量残存。” “好的,做好准备。” “等等,我在陨石坑里看到了一个奇特的东西。” 宇航员的视角忽然转向。 “这看起来像是石头拼成的人偶,有手跟脚……只是现在散了架,可它还是躺在这里。” “噢,我希望你能远离那个。” “好的,我不会碰,那让我们绕远一点。” “OK,确认无误,准备接入信号。所有人类都能从电视画面里看见月球。” 第156章 黑色海域 海水拍打着船舷,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月光照在海面上,像是一层发光的银色绸缎。 “……这是我的一小步,也是人类的一大步。” 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 还夹杂着呲呲的电流杂音,捧着收音机的人却听得非常认真。 “你们说这是真的吗?美国人登上了月球?” 他说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虽然大家都喜欢听外星人的话题, 但是忽然听到广播里说,有人站在了那上面, 还是很不可思议。 “别听了, 要干活了。” 船上响起了哨子,渔民在甲板四周挂起了灯,对着海面晃悠。 现在是五月, 鱿鱼大量繁殖的季节, 它们会上浮到浅海区域交|配。 在天气晴朗的夜晚, 透入海面的月光就是指引鱿鱼聚集的信号。 根据这种特性, 渔船会用大瓦数的电灯来吸引鱿鱼, 然后进行钓捕。 这样的工作会持续整整一夜, 直到月亮消失, 鱿鱼们重新回到深海。 渔船使用柴油发电, 为了钓捕鱿鱼, 发动机已经关闭了,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渔船上的人开始焦躁。 “奇怪, 今天晚上怎么看不到鱿鱼?” “船舷左边……你们钓到了吗?” “没有。” “再加两个灯!” 人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盯着海面。 等待的感觉总是格外漫长, 尤其是这种违反常理的变故。 “……我们走错了路?到了黑色海域?” 渔民中间出现了不安的情绪, 负责开船的人立刻站出来表示这不可能, 他是老手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 这时一个年轻的渔民低声询问什么是黑色海域,因为他没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个标记,也没听人说起过。 被他问的人明显不想回答,恶声恶气地让他安静。 ——这是海船上的一种习惯,越是让船员害怕的事情,就越是忌讳,最好连提都不要提。 现在气氛异常沉闷,船长捏着表等了五分钟,终于下令开船,重新选择一片海域钓鱿。 听到这个决定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发动机很快就开始运转了。 这个突兀的噪音把渔民们吓了一跳,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不觉得这个声音嘈杂,现在却感到心惊肉跳。 怎么会这么吵? 不对,好像是周围太安静了! 海面反射着月光,明晃晃的,似乎有怪物蛰伏在海底。 它的眼睛半睁半闭,不耐烦地看着头顶漂浮的渔船。 “……快,快走。” 船长僵硬地催促着,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只能竭力维持冷静。 其他人的表现更差。 他们似乎看到了幻觉,又好像在做噩梦。 渔船甚至在原来的位置绕了两个圈子,根本没能驶远。 船长扑过去抓住操作杆,一口气拉到了底。 反正发动机的声音掩盖不掉,该惊动的怪物早就惊动了,不如拼速度逃跑。 “熄灯!把灯熄灭!” “可是船长那样我们就看不到……”海里可能出现的危险了。 光亮可以给人类心理带来极大的安慰,所以渔民们潜意识里不愿意灭灯。 现在被船长提醒了,这次才忽然醒悟。 探照灯被陆续熄灭。 海面之下。 藤蔓触手无意识地往回缩。 这是一座海底漂浮的“树林”,远看就像庞大的珊瑚丛。 各种细长的枝条随意舒展,还会跟随海浪微微起伏,奇怪的是,这片珊瑚礁里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看不到鱼群,也没有攀附的海藻与贝类。 船尾最后一盏探照灯,隐约照到了枝条盘绕的珊瑚深处,那个奇特的影子。 ——像两个紧密相拥的人。 至少有清晰完整的上半身。 头、脖颈、肩背、胸膛…… 可是这些看上起又像巧合形成的外表。 因为有许多藤蔓是从关节、脊椎里抽|出来的,那个形似人类的外表犹如大理石雕,虽然栩栩如生,但是冰冷缺乏气息,更有一种奇特的破碎感。 喉结、耳朵、手指……这些细小部位看似在原处,其实隐隐游离在躯体之外,由细软的黑色藤蔓相连。 这座破碎雕塑的另外一半就更不像人了,长发与藤蔓缠绕着,拥有鱼鳍、鳞片与锋利的指甲。 他们闭着眼睛,毫无动静。 随着光亮消失,一切又回到了幽暗无光、人类不可见的神秘世界。 1970年,秘鲁。 戴维坐在快餐店里,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 “什么?南美洲的黑色海域传说?” “你不是需要跟那场大地震有关的奇异传说吗?我听说你是美国来的记者,这个消息肯定值很多钱!” 说话的人穿得像个流浪汉,他的瞳孔很小,眼睛/> 他有些神经质地对着戴维说:“……我听说你愿意给钱,我要的不多,事情发生在去年,也是这个季节,那天晚上我还在听美国的登月广播。” 戴维见多了这种把幻觉当做真实事件的家伙,总是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其实没有任何价值。 这是戴维十年来第一次重返南美洲,但是出于心底某种畏惧,他在订机票的最后一刻,把智利改成了秘鲁。 这是两个相邻的南美洲国家。 在久远之前的年代,古印加帝国的领土基本包括了智利、秘鲁现在的疆域沿海地区。 这里有很多美国人听都没听说过的神灵,有神庙与古城的遗址,还有很多至今还在流传的巫术与符文。 戴维这些年过得很糟糕,他总是梦见自己被困在地震之后的废墟里。 他记得有人救自己,还给了自己食物与饮水,鼓励他活下去。 可是他又记得自己徒步走到难民营的,能找到的全部记录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戴维失忆了。 可是每次接触一些智利大地震、智利海啸相关的新闻,他又能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事情。 他拖着行李箱在黑夜里狼狈行走的画面,他在公路休息区偷走了一辆车疯狂踩油门时身后的骂声。 他还想起了自己笔记本上的页面,他是为了调查铜矿异常去南美洲的。 可惜那本笔记早就在地震里失落了。 这些梦境对戴维造成了困扰,他经常失眠,头痛。 戴维不想再被这些梦境折磨,他在大地震发生的第十个年头,重新回到了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 今天就是5月22日…… 戴维望着远方,心神不定。 他在美国的时候就看到了很多关于这场大地震的传说,特别诡异。 有很多幸存者都失忆了,还有很多人说自己看到了死神与恶魔。 古怪的是,他们描述的那些荒唐故事,戴维感觉非常合理,他甚至觉得自己与死神说过话。 “……先生,你在听我说吗?我有黑色海域的亲身经历,我只要一点钱,我发誓我一直在一条钓鱿船上工作,直到不幸的事发生。” “不,我对鱿鱼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十年前的事,而不是去年……” 戴维不耐烦地说。 “不,跟地震有关的!” 流浪汉抓住桌面,直勾勾地看着戴维。 “……黑色海域是十年前出现的,就在大地震之后!所有误闯那片海域的船都会出事!我们以为只要不去那里就不会出事,可是我们发现,黑色海域会主动迷惑船只,在月光非常明亮的时候,负责开船的人会稀里糊涂地走错方向,进入黑色海域。 “我们就是这样倒霉的,我们的船没什么损失,可是船员不停地做噩梦。 “有的人很快就好了,恢复了正常生活,可是我不行……我不明白,我一直在做梦。” 流浪汉猛然抬头。 戴维的呼吸停顿了,他感觉这个描述……跟自己有点相似。 流浪汉揪着自己的头发,惊恐地说:“我梦到了海里的怪物,它像一个巨大的章鱼……不不,可能是鱿鱼,有很多触手,我看不清它的样子。我不敢再出海,我离开家乡跑到了秘鲁,有一次我梦见我在森林里打猎,就很忽然的,整座森林都开始活动……它是活的,它就是森林!” 眼看他就要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戴维连忙追问: “那里为什么会叫黑色海域?” 流浪汉像是卡壳的齿轮一样,忽然停顿下来。 他喃喃地重复:“对啊,为什么?我没问过,好像是老船员这么说,可是他们都不肯多谈。” “先生?”戴维听不清流浪汉嘴里的嘟哝。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诡异的不适,似乎他的意识脱离了身体,漂浮在这张桌子上方,只能茫然地看着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单词模糊地飘进他的脑子。 “等等,是光……要熄灯……才能逃出来,在黑色海域不能使用探照灯。” 后面的话,戴维都没有听清,因为他的意识无法控制地转移到了窗外的一辆装满沙子的货车上。 货车的挡板坏了,黄沙暴泄,直接冲垮了一个垃圾桶。 垃圾随着滚滚黄沙在街道上制造了一片混乱。 卖水果的小贩、兜售各种石头手串的人纷纷怒骂。 很多人被撞倒,孩子们哭闹着,戴维看到一堆像是卖给游客的木头人偶陷在黄沙里,只露出粗糙雕刻的脑袋或者胳膊,它们本来就显得几分诡异的面孔看起来更可怕了。 流浪汉连续叫了戴维很多遍,戴维都呆滞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流浪汉发怒了,他失控地打了戴维一拳。 快餐店里立刻也乱起来。 戴维躺在地上,口鼻流血。 被送进医院的戴维在昏睡中“看”到了自己在蒙特港的经历。 各种不祥的征兆,黑夜里大批逃走的老鼠,站在路灯柱子上的古怪英国人。 …… …… 戴维大叫一声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 “先生,你的救治账单……” “今天是哪一天?” 护士看着双眼通红的戴维,吓得逃出了病房。 只留下戴维满心惊恐。 因为他想起来了,想起在智利的完整经历,虽然获救那段他还是不清楚,但是大地震发生之前的预兆他每个都记得很清楚。 问题是现在他又有那种感觉了。 当初“死神”警告他的时候,距离灾难发生只有24小时不到,现在呢? 戴维决定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 第157章 雪崩 戴维拔掉输液管, 挣扎着离开病房,在走廊上就被保安拦住了。 “我的钱包与证件都在之前的混乱里丢失了!我是美国的记者,汇款一个星期之内就能打入医院的账户……等等, 这个数目是怎么回事?” 戴维忽然看到了那个护士送来的账单上的数字。 “这不可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戴维抢过账单, 确认了一下货币单位。 医院里的人很不高兴地说:“先生, 你昏迷了九天,高烧不退,心脏还差点停止跳动, 我们对你做了好几次抢救。” 事实上,唤回那些恐怖的回忆确实会出现这些症状,但是注射任何药物都不会有效, 意志力不过关就会死亡或者发疯。 戴维手指颤抖,他忽然想明白了,死神又盯上了自己。 躺了九天没吃饭只能挂盐水与葡萄糖的缺点显现出来, 他没力气,头晕眼花。 戴维能感觉到脖颈那边的血管嘣嘣地跳动着,心脏似乎负荷不住这种压力了。 他竭力保持冷静, 可是没用。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扭曲,就像马戏团哈哈镜里看到的那样。 那位正在说话的医生,身体成了一个扁胖的球,脑袋像是少了半个。 ……不, 走廊里漂浮着一阵奇怪的黑雾,只要是它经过的区域都面目全非, 原本雪白的墙壁也变得斑驳诡异, 布满了大片的黑红血渍。 戴维惊恐地瞪着眼睛。 他顺着黑雾的来源望去, 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走廊的其中一面窗户。 “先生, 你怎么了?先生?” 戴维无视了身边医生护士的呼喊,因为在他眼中,时钟秒钟每移动一格,他的心脏就跳得越快。 危险就要来了! 戴维来不及多想,他疯狂地甩脱保安的手臂,往前奔跑。 “等等,快拦住他!” 走廊里一片惊叫。 有个推着病床的护士被戴维撞到了墙角,愤怒地爬起来想要拉住戴维。 戴维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发狂的疯子,他的眼睛发红,额头与脖颈青筋暴起,牙关紧咬,面容狰狞。 他跑得鞋子都掉了,两个保安加上一个护士都拽不住他,竟然被他拖着往前移动,这种怪力简直像是激发了肾上腺素。 “……他是不是有精神问题?” 所有人迷惑地看着戴维,因为他的模样活像是后面有怪兽在追赶。 当戴维冲到楼梯道前面时,那扇走廊的窗户突然一声爆响,整个飞了起来。 一个黑影跃进医院。 它的外表跟人类很相似,可是身体表面长满了绿黑两色的鳞片,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它身后是混乱的叫喊、还有木仓声。 看起来这个蜥蜴人是逃进来的。 可是大家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怪物的存在,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是假的。 “砰!” 蜥蜴人一尾巴就扫飞了一个人,逃跑时又用爪子抓起了一个无辜可怜的保安,往后面砸去。 短短几秒时间,就有两个人丧命,窗户破裂、墙上洒满了鲜血。 戴维没有回头,他听到了类似野兽的嘶吼声,还有惨叫。 本来拖拽着戴维的人们呆滞了,惊叫一声松开手,也加入了逃跑的队伍。 戴维没了阻碍,跑得更快了。 可是他一踏出医院的门,就惊得呆住。 一群飞鸟迎面扑来,差点撞到医院的玻璃。 它们发出惊恐的鸣叫。 街道上……到处都是蜥蜴人! 这种力大无穷的怪物随手一举就能把汽车扔出去。 这是什么?外星人大举入侵吗? 戴维震惊地看着这些蜥蜴人疯狂地跑过街道,转眼就消失了。 就连那头进入医院的蜥蜴人也从另外一个病房的窗户跳出来。 这架势不像攻占城市,反而像是在逃命,只是它们脑子不太灵光,只会走直线,所有挡在它们前面的东西都被撞飞。 逃命? 戴维忽然醒悟,他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瓦斯卡兰山。 山峰在傍晚的日光下就像一个高大恐怖的巨人,无情地俯视着这座城市。 戴维头痛欲裂,他扶起路边倒地的一辆自行车,疯狂地蹬踏着。 车笼头摇摇晃晃,地上又堆满了刚才混乱产生的杂物、昏迷的人,所以戴维好几次从车上摔落。 额头出血、磕掉牙齿…… 戴维都快被摔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声——那是警铃一样刺耳的声音,催促着他赶紧逃命。 幸亏有蜥蜴人闹出的动静,整座城市都乱糟糟的,根本没人注意到戴维的异样,否则他不是被巡警带走,就是在天黑之后被人持刀抢劫了。 蜥蜴人出现得很突然,消失得更突然,只留下满地狼藉,医院与警察局都被人群挤满。 还有许多人像戴维一样惊慌地往城镇外面跑。 “……那些怪物是从山里出来的!”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们怀疑山里还会继续出现怪物,所以想要逃到别的城镇。 那些不幸遇到怪物的人,不是受伤就是昏迷。 人们也看到了被怪物破坏的建筑,知道房屋不能抵挡这种冲撞。 当然也有人觉得逃到城外会更糟,更愿意待在家里。 在这种混乱之中,猫狗与动物的异常也没人会注意。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的时候,甚至没人注意到这个情况。 直到明显的摇晃幅度出现,他们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地震?” “……” 夜色漆黑,没有人看见高度在六千七百米左右的瓦斯卡兰山正在发生一场剧变。 “提丰!你太过分了!” 诡异又不可名状的低语震得整座山峰都在轻微颤抖。 “……你驱赶我的眷属,又堵在我的巢穴门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以三头鸟席兹形象出现的提丰蹲在瓦斯卡兰山深处的一座峡谷里,祂傲慢地反问:“你说呢?你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我提醒?” “够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尼德霍格的碎肉、这玩意应该已经长成一个新的寄生体了吧!” 提丰低下脑袋,讽刺地问。 山谷里沉默了一阵,然后那个邪神回答:“尼德霍格寄生体?那玩意大家都见过,沾染到的邪神都会发生变异,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没有拿这个东西!” 提丰嗤笑:“苏奴帕,你的那些小动作,眼魔都看到了。” 苏奴帕是印加帝国文明传说里一位神,虽然祂没有生活在隔壁阿兹特克人疆域里的邪神同类那样喜欢看斩首或者剥过皮的蚂蚁祭品,但性格同样暴躁。提丰觉得这家伙躲在巢穴里不肯露面,连化身都不出来,这就有问题! “你出来,我们谈谈。” “不。”苏奴帕拒绝,“没有邪神愿意活动本体,我也不想跟你做盟友,你没资格做这种要求,除非我们开战。” “我才看不上你。” 提丰的三个脑袋愤怒地甩动起来,祂大声说,“当初你怎么逃脱托纳提乌的追捕猎食,不就是出卖了你的盟友吗?” “你——” 作为生活在美洲的邪神,几乎就是托纳提乌的食物,能活下来的都有点本事。 比如库库尔坎的速度很快,苏奴帕是那种很豁得出去的邪神,虽然把盟友推到敌人嘴里这种事遭到了其他邪神的鄙视,但是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交出来吧,托特的东西,你也敢碰?”提丰很不耐烦。 苏奴帕愤怒地反驳:“闭嘴,我又没有发疯,不会像利维坦那个蠢货一样想着吞噬地球,为什么要藏那种东西?” “别装了,你确实不想吞噬地球,可是你想要报复库库尔坎啊!”提丰哼笑着说,“当初库库尔坎不知道你是怎么逃脱托纳提乌追杀的,以为你有什么强大的能力呢,所以为了甩掉烈日神库库尔坎又跑到你的巢穴门口,让你差点丢命,事后库库尔坎又把你害死盟友的事传得所有同类都听说了,你恨不得杀了祂。现在库库尔坎受重伤在沉睡,正是你动手的好机会。” 苏奴帕:“……” 提丰咆哮:“所以别装了,交出来!这玩意你根本控制不了!” 被揭穿心思的苏奴帕十分暴怒: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峡谷整个裂开。 形态诡异长了四条前肢三个脑袋的巨鳄苏奴帕冲了出来。 地层崩裂。 一个邪神本体的脱离,影响非常大。 地震强度惊人。 在距离战场几千米高的山巅,邪神的威力使山峰陡崖整块岩石全部破裂,变得松散。 常年不化的厚厚积雪又带来了重量上的负担,最初只是几块石头连同积雪一起下滑,发出了沙沙的轻微声响。 这个力道打破了其他碎石与冰雪之间的微妙平衡,越来越多的石头开始崩裂。 仅仅十秒钟之后,汹涌而下的积雪汇成了一道“海浪”,同时浪潮越来越高。 它冲下陡崖,撞进了生长在高海拔地区的针叶林,那些高大的树木就像小孩玩具一样被轻易推平,然后携裹着这些树木冲进了半山腰的盆地,堵住了数条河流。 河水无处可去,只能积蓄在这里。 这个凹陷的半山腰盆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偏偏它的位置又很糟糕,正好在两个邪神交战的峡谷上方。 所以它很快就崩塌了。 它像瀑布,又像泥石流,又比这两者更可怕,声势更大,犹如一条恶龙拖拽着身躯冲向山下的村落与城镇。 它贪婪地吞掉了它所看见的一切,把城市化为庞大躯体的一部分。 …… …… 戴维坐在河道旁边,眼神呆滞。 就差一条河。 他在河谷这边的高地,餍足的恶龙把冰雪构成的躯体搁在了河的另外一边。 他逃出来的城市,已经彻底消失了。 雪崩摧毁那座城市之后,余势不减,又冲出了十四公里。 戴维没有跑出雪崩的覆盖范围,他只是运气好,直觉灵敏,选择了难以骑行的高地。 河道> 戴维手脚发软,这时他听到了不可名状的声音(提丰与苏奴帕的交战),再也无法承受的他眼睛一闭,昏迷了。 “什么声音?” 在海水中无意识舒展的藤蔓忽然收缩,发出疑惑迷糊的低语。 外面有很大的震动,很响的咆哮。 是同类在打架? 原来这就是被打架声音惊醒的感觉,詹森昏沉沉地想。 之前都是他们在北极、在月球、在蒙特港动手,把全球的同类吵醒,现在倒过来了。 头痛、烦躁、不高兴。 藤蔓开始戳人鱼,示意对方起来,去看看情况。 “好像距离这里很近。” 第158章 合理 “不用看, 是提丰。” 盖密尔根本不想动。 同类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地球……哦不,大家睡觉的这个宇宙溶洞会毁灭吗? 什么,不会?那就接着睡, 管他呢! 人鱼懒洋洋地伸手抓住那根缠在自己脸颊脖颈旁边的藤蔓, 指甲轻轻刮擦着末端的细软触须。 藤蔓立刻扭动起来。 “太吵了, 你去看看。” 其他藤蔓一边躲避, 一边认真地推盖密尔。 人鱼被迫离开了这片茂密的“树林”。 藤蔓组成的“珊瑚丛”在海水里翻了两圈, 模糊地分辨出这是夜晚,周围也没有任何异样,看来战场没有波及到这个方向。 “嗯?” 詹森突然清醒,疑惑地观察四周。 不对劲,他怎么会来到海面附近? 他跟盖密尔应该在海沟里沉睡的啊!怎么这次醒来跟以前不一样? 詹森忽然想起这次入睡之前,他没有使用本体,盖密尔也没有——严格地说,是藤蔓缠着人鱼, 藤蔓失控之后放出来很多。 所以问题在自己?詹森茫然地想, 是他睡着睡着本能地晒太阳晒月亮了? 詹森压住了尴尬情绪,并且决定下次一定用本体,一定选择三千米深度的海底,一定逼盖密尔用力量封闭四周。 ……藤蔓飞快缩回,破碎不完整的人类形态重新恢复正常。 詹森下意识地摸着耳廓,确认位置没错。 他低头看了看“没穿衣服”的躯体, 毫不犹豫地换上最喜欢的英国绅士装。 从前詹森听说古神同类在19世纪仍然使用原始部落人类形象时, 詹森觉得很难理解, 毕竟这样是没法完美扮演人类的, 现在他懂了——邪神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化身形象, 第一个人类外表也是认真想过的, 更新换代多累啊,不都是人类吗? 詹森手里没杂志、没有服装店的模特可以参考,他懒得做选择,也不想动脑。 先观察一下人类现在的情况再说。 嗯…… 过了十年啊,还好。 辨别时间流逝是一个溶洞的石笋……邪神的基本能力。 詹森的眼睛半睁半闭,水流从他身边滑过,却无法浸湿他的头发与衣服。 詹森就这样以违反常理、跟人类已知科学相悖的姿态,“走”到了海面上,然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噪音来源。 一片阴影化为暗雾飘来,直接把詹森裹了进去。 “提丰在跟谁开战?”詹森惊讶地问。 “……我不认识,只知道祂是地球上的同类。” 盖密尔的回答并没有让詹森意外。 詹森已经了解盖密尔的性格。 能让盖密尔记住的邪神不是很有能力,就是很会闹事。 如果两者都是,还曾经找过盖密尔的麻烦,那么盖密尔就会表示了解祂们,知道他们的能力。 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像现在这样。 记得这股气息、因为在某个时间点见过或者闻过、听过,可以确认是地球的邪神,可是对方叫什么、本体长啥样……那就是信息空白了。 詹森本能地分析情报:“这至少说明提丰的对手不厉害,以前也很安分。” 那么问题来了,提丰为什么要揍这家伙? 还把动静闹得这么大。 詹森微微皱眉,他看到瓦斯卡兰山的北峰崩裂,峡谷变形,盆地塌陷。 积雪与岩石在半山腰混着树木、河流形成了更大规模的雪崩泥石流,一路冲了下去,形成一块巨大的扇形“毯子”。 这张雪白的毯子从高峰披挂而下,越来越厚,面积也越来越大,最后覆盖了一座人类城市。 侥幸没被白毯卷进去的人类痛哭着拼命挖掘积雪,可是积雪的厚度达到了两米甚至三米,个别地方由于地形的缘故,有一栋小楼那么高,人根本爬不上去,用简陋的工具或者双手从雪层侧面挖掘很难成功。 低温、窒息…… 即使没有在第一时间死亡,其他被困在积雪nbsp; 这不像地震,只要没有受重伤,三天之后还能搜寻到生还者。 雪崩结束后,十几分钟内,人类的生命之火就一起熄灭了。 “……到底是什么事,那个邪神的本体都离开了地层?” 詹森理解不了眼前的情况,邪神动用本体是很严重的事,提丰打了好几轮架,本体还在千湖沙漠趴着呢! 现在这情形像是提丰上门把那个邪神揪出来一顿暴揍。 这就很新鲜了。 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同类是吃了提丰的孩子,还是打了提丰的盟友,又或者提丰看祂不顺眼? 詹森忍不住推盖密尔:“我们去看热闹。” 盖密尔很想拒绝。 可是年轻的情人不乐意睡觉,好动、爱凑热闹,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很快跨越海岸线,来到了事发地点。 提丰与那个无名邪神还在坍塌的深山峡谷里继续厮杀。 ——打得很激烈,破坏力也不小,可是影响范围有限。 很奇怪。 “是我的错觉?提丰怎么像是在驱赶对方,而那个家伙……似乎边打边堵着自己家的门?这个峡谷是祂的家没错吧?” 詹森发现自己连战况都看不懂了。 如果现在是藤蔓本体,每根触手都会表达出深深的迷惑情绪。 这时提丰伸长了其中一个脑袋,对着远处的詹森与盖密尔高喊:“快来帮忙!” 詹森:“……” 提丰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喊得这样自然? 他们不是在围观吗? “快一点,这家伙扣下了尼德霍格的寄生体,偷偷养着!”提丰对着那个很像鳄鱼的邪神咆哮。 那个鳄鱼脑袋的邪神冷笑反驳:“我不知道提丰在说什么!你们是想要仗着盟友数量多,准备做第二个托纳提乌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盖密尔生气了。 “闭嘴,我们不是提丰的盟友。” “……等等,先问霍德尼格的寄生体是怎么回事!” 詹森用藤蔓拽住阴影,劝架。 毕竟以前提丰很热心(咦)打架总是一叫就来,主动积极地帮忙。 从前詹森觉得这是为了地球,是理所当然的,后来在利维坦准备吞噬地球的那次混乱里看到了其他邪神的表现。仔细想想觉得提丰这样很不错了。 不懒、能动脑子,还愿意干活! 是很稀少的同类了,需要珍惜! 现在不参与同类斗殴,帮忙抓个尼德霍格寄生体还是可以的。 “你继续打,我们去巢穴里找。”詹森暗示提丰摁住那个很像鳄鱼的邪神,“对了,这位是——哦,苏奴帕!” 看本体认邪神。 苏奴帕:“……” 提丰:“……” 詹森觉得需要为盖密尔辩解,他立刻说:“我是新神,很多同类我都不认识。” ——是他没问,绝对不是盖密尔不知道。 接下来的事变得很简单。 苏奴帕确实偷藏了寄生体,但是祂害怕寄生体的威力,所以一直限制它的生长。 即使提丰杀上门,苏奴帕偷偷释放了这个寄生体,寄生体应该也没能逃出去多远。 詹森调用他从托特那里学来的“符文密码”,横扫峡谷。 隐入黑暗的斗篷阴影飘浮到瓦斯卡兰山上空,散碎的石子纷纷滚动着拼凑成动物、人偶的模样,还有的石头人顶着积雪出来了,它们飞快地在山里搜寻起来。 詹森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光亮。 “戴维?” 这个倒霉的人类记者,昏迷在一处河谷旁边。 看距离,只差一点就要葬身在冰雪之下。 詹森震惊,他看了看戴维,再看了一眼冰雪巨毯 他不知道戴维是怎么逃出来的,又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虽然人类的神秘学者说,只要沾染邪神的力量就会一直被厄运缠身,因为神秘会吸引神秘,过人的精神意志又会让调查员看到世界的真实——可是运气像戴维这样好的调查员,估计整个世界也找不出几个。 要知道这可是在没有詹森提醒并帮忙的情况下,从危险等级是一个邪神苏醒、两个邪神大战的浩劫里存活下来的人类调查员。 戴维这些年遇到过其他神秘事件吗?他一直没死? 詹森差点想要拎起戴维放到一个新的危险环境里,观察他是否能继续存活。 嗯,下次一定。 现在先抓寄生体! 詹森平静地路过了戴维身边。 他记住了这个家伙昏迷的地点,如果戴维倒霉地没有等到救援,他会在一天之后来查看情况,让戴维在积雪里捡到一盒饼干一听罐头之类的物资。 不过雪崩……能冲来物资吗? 詹森不确定地低头看着几米厚的雪层。 怎样让调查员合理地捡到物资呢? 戴维睁开眼睛,他觉得很冷。 他准备爬起来,刚转过头瞳孔就猛然收缩,怎么四周都是雪? 难道他成功逃生没被雪崩埋进去的记忆是假的?他还是被困住了? 戴维惊恐地扑腾着四肢。 一分钟后,他迷茫地爬上了积雪顶端。 脚下是一米多高的雪坑。 更准确地说,是一条长长的坑道,从河谷高处一路延伸到雪崩覆盖区,可以清晰地看出一个人以狗刨的姿势扎进雪堆,一路奇迹地避开了所有埋在积雪里的杂物,顺利地挖到了这个地方。 坑里是半个箱子,上面是英文,露出了牛肉罐头的字样。 “我梦游了?我梦游还能找到食物?” 戴维迷惑地跳下雪坑,比划着坑道两边的痕迹。 怎么看都像是他刨出来的。 他竟然有这样的潜力?! 第159章 精神污染 确认戴维不会饿死之后, 詹森就回去找提丰了。 詹森已经抓到了那个寄生体。 比蒙特港、智利海底的那两只小了很多,气息也更微弱。 不过苏奴帕把这玩意看得很紧,所以沾染上了苏奴帕巢穴的气味, 詹森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试图藏匿的寄生体。 “……这玩意的生命力太强了, 托特是怎么做出来的?” 詹森皱眉看着手里的小雕像。 这个被苏奴帕养了十年, 已经不是肉泥的模样,而是一条很像尼德霍格本体的怪虫。 被邪神主体抛弃或者邪神死亡后,血肉确实会异变,但那是不可控的异变,没法恢复成本体形态。 尼德霍格的情况却很诡异, 祂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只要有一滴血一点残渣存在,就一定会遵循着既定的程序发展、吞噬、寄生……然后变回一个完整的舌虱邪神。 智慧神托特肯定不会留下产品使用说明。 即使有这种东西,也只有利维坦能获得一份, 还是“坑骗缺失版”。 詹森摇摇头,不再去想了。 当詹森回到峡谷, 提丰与苏奴帕的战斗已经结束。 其实苏奴帕的实力还可以,祂会愤怒地冲出去跟提丰打架,是因为提丰揭穿了祂的计划——羽蛇神库库尔坎这么多年一直躲在月球,苏奴帕知道如果自己去肯定会引起库库尔坎的注意与怀疑, 偷袭不可能成功, 现在总算等到了羽蛇神重伤沉睡的好机会,结果还没动手就被提丰破坏了, 怎么可能不气? 不过苏奴帕没有丧失理智。 提丰有一大堆盟友, 苏奴帕可以跟提丰打架, 但不能真得拼命搏杀, 否则提丰没有杀死, 自己反而会遭受群殴。 所以盖密尔、詹森一出现,苏奴帕就决定要找机会逃跑。反正本体已经出来了,适合做巢穴的地方还有很多,丢掉一个不可惜,换张新床一样可以睡觉。 提丰盯着苏奴帕逃窜的背影,眼神可怕,似乎想要把苏奴帕活活撕碎吃了。 詹森:“……” 詹森怀疑提丰跟苏奴帕有仇。 “咳,眼魔阿尔戈斯还说了什么?”詹森把怪虫雕像抛给提丰。 提丰用爪子接住雕像,厌恶地注视着这个寄生体,祂的情绪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盖密尔觉得提丰的状态有点不对,立刻用阴影裹住了詹森。 “提丰!” 盖密尔冰冷的声音使峡谷出现了空洞诡异的回音。 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寒风,吹袭着这片坍塌的山谷。 这种力量肉眼可见,因为声波掠过的地方所有东西(石头与倒伏的树木)都原地凝固。 提丰显然也受到了影响,祂的三个脑袋忽然僵硬,然后用力地甩了甩,像是打破了某种封闭的领域结界。 “噢。” 提丰咕哝着詹森听不懂的语气词。 祂的一个脑袋还在狠狠盯着苏奴帕逃走的方向,另外两个脑袋沮丧地耷拉在脖子两边。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托特的污染。”提丰认真地说。 “什么?” 詹森立刻警惕。 邪神受到别的邪神力量污染,进而发展到影响理智的程度,这不是一件小事。 通常发生在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里。 现在智慧神托特根本不在地球,提丰怎么会受到影响? 难道苏奴帕还偷藏了托特? 盖密尔的心情也变了,他完全不想看到托特在地球兴风作浪,破坏他的悠闲生活。 提丰知道引起了误会,连忙解释:“不,托特没有回来,苏奴帕也只是一个蠢货,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你说的污染是怎么回事?”盖密尔审视着提丰。 提丰闷闷地回答:“都怪你们给我的那个东西……就是托特遗留下来的宇宙坐标。” “坐标怎么了?”詹森疑惑地问。 “那里面还有托特说的话,难道你们没听过吗?” 提丰忍不住拍了一下翅膀,地面下打陷半米,烟尘飞散。 詹森:“……” 等等,他想起来了。 就是那套“出身地球的蠢货”会坑害大家的理论! 托特还在那段留言里劝说“发现了他阴谋的同类”,表明大家都是有脑子的邪神,不要自误,不要被蠢货拖累,还对“后辈或者同类”进行了煽动怂恿。 特别是在尼德霍格事件里那些无脑犯蠢邪神的对比下,智慧神托特的话具有很高的“精神污染力”。 即使是詹森,都忍不住想要干掉某些邪神。 不过詹森很快就把托特的那套理论扔到了脑后——那多累啊! 詹森是一个新神,实力有限,而且地球看上去应该还有几千万年的寿命,这处宇宙绿洲会源源不绝地诞生邪神。 如果不想离开地球,就不会考虑毁掉地球,那么就会面对杀了一批犯蠢的同类还会有下一批脑子不好使的邪神,这也太累了,谁爱干谁干,反正詹森不想做。 詹森用这个道理来劝说提丰,放弃智慧神那套猎杀弱点理论。 提丰摇头:“我都知道,我甚至刻意不去问这件事……在巢穴里冷静了十年才出来找眼魔询问的。” 如果是十年前,提丰可能会不惜受伤也要干掉苏奴帕。 “结果听到苏奴帕的狡辩,看到这家伙的无能模样之后,那个本该消失的念头又冒出来了。” 提丰咬牙切齿地表示,托特的精神污染太厉害了,祂现在就是满脑子的“干掉苏奴帕”。 毕竟苏奴帕从前的劣迹就让提丰看祂不顺眼。 詹森当然不在乎苏奴帕的死活,但他觉得提丰不能动手,因为这是一个开端,提丰杀了一个就会想杀第二个、第三个。 在十年前尼德霍格事件里拖后腿的邪神,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吧! 提丰这样一路杀过去,会摧毁多少高山与森林?有多少人类城市会被战斗余势波及?会有多少发光蚂蚁……死掉? 这不行,绝对不行! 无论是古老还是新兴的人类城市,在詹森眼里都是有趣的游戏地图;发光蚂蚁是潜在的调查员,死一个少一个,很难搜集的。 “怎么办?”詹森低声问盖密尔,希望他去劝一劝。 盖密尔很不乐意,他希望詹森离提丰远一点。 不过看在詹森求助,还用藤蔓挠他催促的份上—— “你杀了苏奴帕也解决不了问题。” 斗篷阴影笼罩在峡谷上方,对着三个脑袋的提丰说:“智慧神托特是个聪明的骗子。” 地球的环境决定了邪神的“种类”。 就像每条河流的水不一样,流进溶洞的力量、形成石笋的水滴成分也是固定的。 所以按照这个理论,地球的邪神诞生机制是固定的,也许外形特征会有一点区别,但力量特质是循环产生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种。这也造成了邪神打架的时候发现对方可以免疫自己攻击的尴尬局面,比如詹森的寒冰对利维坦无效,提丰的火焰像是给托纳提乌增添威力等等糟心情况。 古柯罗离开地球,地球就诞生了灰蝶。 这两个邪神虽然性格不同,但是祂们的特征……古柯罗是碰谁谁怀孕,灰蝶是直接吃掉交|配器官。 现在古柯罗死了,灰蝶走了,地球肯定还要再出现一个拥有诞育能力的邪神,还是一个“诞育方式特别奇葩”的邪神,有别于提丰这种“正常”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邪神的性格、脑子会按照这个循环诞生的理论发展吗? 盖密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杀了一个苏奴帕,将来还会再出现一个跟苏奴帕一样狂妄大胆、会出卖同类、无底线惹麻烦的同类。”盖密尔加重语气强调,“所有让你、让我们感到厌烦想要杀死的同类,都会有后续继承者。” 提丰惊呆了。 量产蠢货? 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难道托特是看透了这点才直接跑路的吗?托特怕待久了自己也不会变蠢? 除非像托特那样把地球弄没,否则这个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提丰的三个脑袋崩溃地摇晃着,情绪乱七八糟,远看就像一大团黑线蹲在那里不停地缠绕、纠结。 盖密尔无声地后退。 詹森沉思,托特消失了三千年,难道地球会出现第二个智慧神? “……你真的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 詹森震惊地看盖密尔,明明很有道理,结果全是编的?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是一阵乱猜。”盖密尔坦然说。 反正邪神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盖密尔按住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藤蔓,带着詹森一起跑了。 戴维把罐头塞进衣服,艰难地走出雪坑。 他准备沿着河谷寻找救援,结果迎面遇到了一支救援队。 “有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啊,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救援队员看着满身是雪的戴维,以及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积雪坑道,集体呆滞。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他微弱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叫里。 戴维稀里糊涂地被救援队推上了汽车,有人给他检查身体,有人问他灾难发生时的情况。 他茫然的面孔,满头满身雪痕的模样在三天后登上了欧美报纸的头版头条。 《奇迹!雪崩最后一段路的幸存者,自行挣扎24小时获救》出现一个拥有诞育能力的邪神,还是一个“诞育方式特别奇葩”的邪神,有别于提丰这种“正常”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邪神的性格、脑子会按照这个循环诞生的理论发展吗? 盖密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杀了一个苏奴帕,将来还会再出现一个跟苏奴帕一样狂妄大胆、会出卖同类、无底线惹麻烦的同类。”盖密尔加重语气强调,“所有让你、让我们感到厌烦想要杀死的同类,都会有后续继承者。” 提丰惊呆了。 量产蠢货? 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难道托特是看透了这点才直接跑路的吗?托特怕待久了自己也不会变蠢? 除非像托特那样把地球弄没,否则这个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提丰的三个脑袋崩溃地摇晃着,情绪乱七八糟,远看就像一大团黑线蹲在那里不停地缠绕、纠结。 盖密尔无声地后退。 詹森沉思,托特消失了三千年,难道地球会出现第二个智慧神? “……你真的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 詹森震惊地看盖密尔,明明很有道理,结果全是编的?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是一阵乱猜。”盖密尔坦然说。 反正邪神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盖密尔按住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藤蔓,带着詹森一起跑了。 戴维把罐头塞进衣服,艰难地走出雪坑。 他准备沿着河谷寻找救援,结果迎面遇到了一支救援队。 “有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啊,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救援队员看着满身是雪的戴维,以及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积雪坑道,集体呆滞。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他微弱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叫里。 戴维稀里糊涂地被救援队推上了汽车,有人给他检查身体,有人问他灾难发生时的情况。 他茫然的面孔,满头满身雪痕的模样在三天后登上了欧美报纸的头版头条。 《奇迹!雪崩最后一段路的幸存者,自行挣扎24小时获救》出现一个拥有诞育能力的邪神,还是一个“诞育方式特别奇葩”的邪神,有别于提丰这种“正常”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邪神的性格、脑子会按照这个循环诞生的理论发展吗? 盖密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杀了一个苏奴帕,将来还会再出现一个跟苏奴帕一样狂妄大胆、会出卖同类、无底线惹麻烦的同类。”盖密尔加重语气强调,“所有让你、让我们感到厌烦想要杀死的同类,都会有后续继承者。” 提丰惊呆了。 量产蠢货? 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难道托特是看透了这点才直接跑路的吗?托特怕待久了自己也不会变蠢? 除非像托特那样把地球弄没,否则这个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提丰的三个脑袋崩溃地摇晃着,情绪乱七八糟,远看就像一大团黑线蹲在那里不停地缠绕、纠结。 盖密尔无声地后退。 詹森沉思,托特消失了三千年,难道地球会出现第二个智慧神? “……你真的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 詹森震惊地看盖密尔,明明很有道理,结果全是编的?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是一阵乱猜。”盖密尔坦然说。 反正邪神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盖密尔按住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藤蔓,带着詹森一起跑了。 戴维把罐头塞进衣服,艰难地走出雪坑。 他准备沿着河谷寻找救援,结果迎面遇到了一支救援队。 “有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啊,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救援队员看着满身是雪的戴维,以及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积雪坑道,集体呆滞。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他微弱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叫里。 戴维稀里糊涂地被救援队推上了汽车,有人给他检查身体,有人问他灾难发生时的情况。 他茫然的面孔,满头满身雪痕的模样在三天后登上了欧美报纸的头版头条。 《奇迹!雪崩最后一段路的幸存者,自行挣扎24小时获救》出现一个拥有诞育能力的邪神,还是一个“诞育方式特别奇葩”的邪神,有别于提丰这种“正常”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邪神的性格、脑子会按照这个循环诞生的理论发展吗? 盖密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杀了一个苏奴帕,将来还会再出现一个跟苏奴帕一样狂妄大胆、会出卖同类、无底线惹麻烦的同类。”盖密尔加重语气强调,“所有让你、让我们感到厌烦想要杀死的同类,都会有后续继承者。” 提丰惊呆了。 量产蠢货? 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难道托特是看透了这点才直接跑路的吗?托特怕待久了自己也不会变蠢? 除非像托特那样把地球弄没,否则这个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提丰的三个脑袋崩溃地摇晃着,情绪乱七八糟,远看就像一大团黑线蹲在那里不停地缠绕、纠结。 盖密尔无声地后退。 詹森沉思,托特消失了三千年,难道地球会出现第二个智慧神? “……你真的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 詹森震惊地看盖密尔,明明很有道理,结果全是编的?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是一阵乱猜。”盖密尔坦然说。 反正邪神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盖密尔按住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藤蔓,带着詹森一起跑了。 戴维把罐头塞进衣服,艰难地走出雪坑。 他准备沿着河谷寻找救援,结果迎面遇到了一支救援队。 “有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啊,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救援队员看着满身是雪的戴维,以及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积雪坑道,集体呆滞。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他微弱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叫里。 戴维稀里糊涂地被救援队推上了汽车,有人给他检查身体,有人问他灾难发生时的情况。 他茫然的面孔,满头满身雪痕的模样在三天后登上了欧美报纸的头版头条。 《奇迹!雪崩最后一段路的幸存者,自行挣扎24小时获救》出现一个拥有诞育能力的邪神,还是一个“诞育方式特别奇葩”的邪神,有别于提丰这种“正常”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邪神的性格、脑子会按照这个循环诞生的理论发展吗? 盖密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杀了一个苏奴帕,将来还会再出现一个跟苏奴帕一样狂妄大胆、会出卖同类、无底线惹麻烦的同类。”盖密尔加重语气强调,“所有让你、让我们感到厌烦想要杀死的同类,都会有后续继承者。” 提丰惊呆了。 量产蠢货? 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难道托特是看透了这点才直接跑路的吗?托特怕待久了自己也不会变蠢? 除非像托特那样把地球弄没,否则这个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提丰的三个脑袋崩溃地摇晃着,情绪乱七八糟,远看就像一大团黑线蹲在那里不停地缠绕、纠结。 盖密尔无声地后退。 詹森沉思,托特消失了三千年,难道地球会出现第二个智慧神? “……你真的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 詹森震惊地看盖密尔,明明很有道理,结果全是编的?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是一阵乱猜。”盖密尔坦然说。 反正邪神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盖密尔按住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藤蔓,带着詹森一起跑了。 戴维把罐头塞进衣服,艰难地走出雪坑。 他准备沿着河谷寻找救援,结果迎面遇到了一支救援队。 “有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啊,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救援队员看着满身是雪的戴维,以及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积雪坑道,集体呆滞。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他微弱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叫里。 戴维稀里糊涂地被救援队推上了汽车,有人给他检查身体,有人问他灾难发生时的情况。 他茫然的面孔,满头满身雪痕的模样在三天后登上了欧美报纸的头版头条。 《奇迹!雪崩最后一段路的幸存者,自行挣扎24小时获救》出现一个拥有诞育能力的邪神,还是一个“诞育方式特别奇葩”的邪神,有别于提丰这种“正常”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邪神的性格、脑子会按照这个循环诞生的理论发展吗? 盖密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杀了一个苏奴帕,将来还会再出现一个跟苏奴帕一样狂妄大胆、会出卖同类、无底线惹麻烦的同类。”盖密尔加重语气强调,“所有让你、让我们感到厌烦想要杀死的同类,都会有后续继承者。” 提丰惊呆了。 量产蠢货? 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难道托特是看透了这点才直接跑路的吗?托特怕待久了自己也不会变蠢? 除非像托特那样把地球弄没,否则这个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提丰的三个脑袋崩溃地摇晃着,情绪乱七八糟,远看就像一大团黑线蹲在那里不停地缠绕、纠结。 盖密尔无声地后退。 詹森沉思,托特消失了三千年,难道地球会出现第二个智慧神? “……你真的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 詹森震惊地看盖密尔,明明很有道理,结果全是编的?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是一阵乱猜。”盖密尔坦然说。 反正邪神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盖密尔按住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藤蔓,带着詹森一起跑了。 戴维把罐头塞进衣服,艰难地走出雪坑。 他准备沿着河谷寻找救援,结果迎面遇到了一支救援队。 “有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啊,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救援队员看着满身是雪的戴维,以及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积雪坑道,集体呆滞。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他微弱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叫里。 戴维稀里糊涂地被救援队推上了汽车,有人给他检查身体,有人问他灾难发生时的情况。 他茫然的面孔,满头满身雪痕的模样在三天后登上了欧美报纸的头版头条。 《奇迹!雪崩最后一段路的幸存者,自行挣扎24小时获救》出现一个拥有诞育能力的邪神,还是一个“诞育方式特别奇葩”的邪神,有别于提丰这种“正常”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邪神的性格、脑子会按照这个循环诞生的理论发展吗? 盖密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杀了一个苏奴帕,将来还会再出现一个跟苏奴帕一样狂妄大胆、会出卖同类、无底线惹麻烦的同类。”盖密尔加重语气强调,“所有让你、让我们感到厌烦想要杀死的同类,都会有后续继承者。” 提丰惊呆了。 量产蠢货? 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难道托特是看透了这点才直接跑路的吗?托特怕待久了自己也不会变蠢? 除非像托特那样把地球弄没,否则这个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提丰的三个脑袋崩溃地摇晃着,情绪乱七八糟,远看就像一大团黑线蹲在那里不停地缠绕、纠结。 盖密尔无声地后退。 詹森沉思,托特消失了三千年,难道地球会出现第二个智慧神? “……你真的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什么?” 詹森震惊地看盖密尔,明明很有道理,结果全是编的?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是一阵乱猜。”盖密尔坦然说。 反正邪神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盖密尔按住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藤蔓,带着詹森一起跑了。 戴维把罐头塞进衣服,艰难地走出雪坑。 他准备沿着河谷寻找救援,结果迎面遇到了一支救援队。 “有幸存者,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啊,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救援队员看着满身是雪的戴维,以及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积雪坑道,集体呆滞。 戴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他微弱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惊叫里。 戴维稀里糊涂地被救援队推上了汽车,有人给他检查身体,有人问他灾难发生时的情况。 他茫然的面孔,满头满身雪痕的模样在三天后登上了欧美报纸的头版头条。 《奇迹!雪崩最后一段路的幸存者,自行挣扎24小时获救》 第160章 死亡钻石 一只手重重地盖在英文报纸上, 震得桌子都抖了两下。 “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汤姆非常肯定地对汉斯说。 汉斯看了一眼报纸上那张配图,继续听着自家团队里的人评论。 “雪崩被埋,是不可能存活24小时的。” “他运气好, 你没看到这行字吗?这个名叫戴维的美国记者,被埋的地方是一处河谷,位于雪崩形成的冲击扇面最顶端……也就是说, 这场大号的积雪泥石流冲到这里就到头了。他只是被扫了个尾!” “那也不可能, 你知道雪崩的力量有多大吗?积雪里面还有很多杂物,包括但不限于石头、折断的树木、城镇被摧毁之后的房屋碎块、电器等等。如果全部躲开了,这运气要多好?看看,这个叫戴维的人挖了24小时才挖出一条生路啊, 这位置可不是浅吧?” 汤姆一个人驳倒了整张桌子的同伴。 他端起啤酒杯, 信心十足地说:“还有, 他一个美国记者为什么要跑到秘鲁的一座小城去?他肯定是个调查员,知道那里有异常现象, 想去采访结果遇到了邪神苏醒。” “哈哈哈。”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 因为这个剧情发展太老套了,翻开秘密教团的历史, 就会发现这样的人层出不穷,只是职业身份发生了变化。 20世纪的记者, 19世纪的侦探,18世纪的探险家与商人,17世纪的船员…… 酒馆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这时一个服务员端着托盘来上酒。 他敬畏地看了一眼汉斯。 五十多岁的汉斯耳侧的头发已经白了, 这是精力衰退的征兆, 但他脸上没有皱纹,如果戴上帽子, 他看上去还是一位精力充沛的船长。 他坐在那里, 一个人就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这个体格跟震慑旁人的气质, 让这家酒馆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绕着他们的桌子走。 事实也差不多,大家都很敬畏汉斯。 因为这个酒馆并不寻常,聚集在这里的人都跟神秘学领域有关。 汉斯作为梦境治疗师的能力在别人眼中早就变味了。 他就像一个可以入梦、能跨空间联络别人的超能力者。 最重要的是这种超能力还能通过教导的方式传授给别人,而学会这个能力的辛蒂在神秘学与调查员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又越来越高。 说辛蒂,辛蒂就来了。 “你好,费舍尔先生。” 辛蒂还是第一次真正地在现实世界与汉斯见面。 辛蒂·菲尼尔没有像她身后的那几个英国人一样,西装皮鞋打领带显得精明干练,她看起来更像高校里的一位教师,金色边框眼镜,配上普通的连衣裙,古怪的是她戴着的那顶旧毛线帽。 这可是六月,谁需要戴帽子? 事实上这顶帽子已经成了辛蒂的标志。 很多人不认识辛蒂,可是看到这顶帽子就知道英国秘密机构的王牌调查员来了。 体能优秀、脑子灵活、意志力强大……这些是神秘领域探险者的基本素质,辛蒂还有一个优势,她的勇气似乎是用不完的。 在发现团队深入险境,很难逃脱的时候,人总会产生怯弱退缩的心理,尤其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胆子太大,是无脑的找死行为,胆子太小,又会拖拖拉拉地耽误时间甚至错过宝贵的逃生机会。 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做决定,不仅肩负着所有人的生命,还要面对想象不到的压力。 辛蒂似乎特别擅长这个。 几次神秘事件过后,她就出名了。 当然不是像美国记者戴维登上报纸头版这样的方式出名,而是在涉及神秘的小圈子里。 不,现在也不能说是小圈子了,毕竟很多人都选择了走出来,接受政府的职务工作。 汤姆悄悄地挪动位置,他迅速看了辛蒂一眼,似乎想要表现自己,但是又被辛蒂身后的那群穿得跟特工没啥区别的英国人瞪了回去。 “我没想到您也接到了死亡钻石的委托。” 辛蒂没有在意这些小动作,这几年像汤姆这样的男人太多了。 “关于走私钻石的死亡案,已经从欧洲扩散到了美洲,这些钻石毫无疑问地来自一位邪神的巢穴附近。”辛蒂招了招手,立刻有个男人把手提箱放在了桌子上。 辛蒂熟练地打开了这个特殊材质的密码箱。 手提箱里百分之九十的空间都是缓冲区、精密的齿轮结构,最中间放置着一个盒子。 当她打开盒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声。 整整一盒钻石。 汉斯也很意外,他手里的资料不全,没有看到造成连环死亡案件的钻石长什么样。 重金雇佣汉斯的是一个家里有很深政治背景的美国银行家,他想知道自己女儿跟妻子的死亡真相,但是可疑的钻石项链已经失踪了。 汉斯跟他的团队仔细一查,发现这十年来有几起这样的案件,只是隐藏在帮派械斗之中,通常钻石还没来到上流社会人士手里就发生死亡事件了,而底层与拍卖行鉴定师的死亡又容易被误读为其他矛盾冲突导致的意外。 汉斯继续调查,发现最近一年这类案件猛然增长,已经引起了同行调查员的注意。 最明显的是各国政府的秘密机构,他们接手了相关案件,封存档案,提走证据,再详细追查。 由于他们的动作太迅速,能量更大,汉斯显然是抢不过他们的。 不过显然机构与机构之间也有差别,辛蒂这里竟然有几十颗死亡钻石,汉斯回忆了一遍所有案件,怀疑整个欧洲的死亡钻石都在辛蒂手里。 汉斯:“……” 他会来这里,是为了追踪那条钻石项链。 这件东西被一个败类警察从豪宅里拿走之后又引发了一连串死亡案件,最后落入了墨西哥黑色帮派的手里,经历一番波折,美国的特殊部门把它抢回来了,准备带着它搭船回到美国。 消息是雇主银行家透露的,可是汉斯到了这里发现这消息跑得太快了,至少来了三个像他这样的接委托调查团。 现在辛蒂也出现了。 看来死亡钻石事件,比汉斯预想的还要严重。 此时,盒子里的钻石在灯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它不像商店橱窗里那么璀璨,这些钻石只做了初步的切割,颜色纯净,但是都很小,如果不是几十颗放在一起,其实没那么吸引人。 它们只会被用来镶嵌装饰一下首饰与奢侈品的边缘,也有可能变成黑暗交易的货币。 毕竟钻石容易携带,而且欧洲一些银行承认它的价值,跟黄金一样,在鉴定之后可以直接开账户存取。 正是这个特性,弄没了许多地下帮派与走私团伙的高层人物,连鉴定师行业也损失惨重。 “……嘶,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股气息,我的护身吊坠在发烫……不,裂了。” 汉斯团队的人纷纷站起来后退。 酒馆里的人全部伸着脑袋,想要看清楚钻石,却又不敢太接近辛蒂与汉斯。 汉斯取下眼镜,看向钻石。 模糊复杂的重影忽然充斥了汉斯眼前的世界,有人在互相残杀,有人疯狂挣扎。 汉斯微微后仰,忍耐着这种强烈的不适,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些可疑的画面。——这些钻石被开采出来是偶然,在十年前就发生了不幸事故,很快就被封存了,流出去的部分很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钻石的秘密,也找到了神秘的源头,意志力很不错,隔着深深的坑道跟邪神对话之后没有死亡,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钻石来杀人,并且完全不在乎钻石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 汉斯闭上眼睛。 “你听过了?”他低声问辛蒂。 辛蒂点头,她听了这些钻石上的声音,得出的结论跟汉斯差不多。 正因为这样,她很重视这件事。 利用钻石杀人的家伙肯定要抓住,可是钻石的来源也不能不管,抓到人之后审问来源,再去那个地方调查。 他们肯定不想惊动沉睡的邪神,但是划出“禁区”至关重要,必须避免人类再次因为采矿接近邪神巢穴。 “现在能调查到的最早一次钻石死亡事件是在巴黎。”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辛蒂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很熟悉这位学生,哪怕现实没见过面,梦境里辛蒂可是在各种异变怪物连环追杀下通过的考核。 汉斯相信辛蒂不会轻易失态,除非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内情。 “我想跟菲尼尔小姐单独谈谈。” 汉斯这句话一说,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议,只能让出了这片空间。 辛蒂拿起酒瓶,在桌子跟墙壁上画了几个符文,确认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对话,这才告诉汉斯,十年前巴黎的钻石死亡事件可能跟詹森有关。 “……幸存者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可是其他人不记得,这个描述很像詹森。还有那面古董手镜,是我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它完全消失了。”辛蒂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证据,“最后是胡安,他确认自己在那个时间的巴黎见过詹森。” 汉斯明白了辛蒂的意思。 如果能从詹森那里得到关于污染钻石的邪神情报,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会增加很多倍。 毕竟钻石“说”了,钻石凶手曾经与邪神对话,而那个邪神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问题是我们无法联系到我们认识的那位先生。”汉斯摊开手。 詹森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辛蒂拿起桌上的那张报纸,指着戴维的照片说:“我们可以找他。” “嗯?”汉斯很意外。 “这位美国记者是十年前智利大地震的生还者。” 辛蒂承认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派人盗窃了美国同行的文件资料手提包,信息掌握是不能落后的,谁让他们是英国人不方便调查美国本土情况呢! “戴维·杜克,他的档案显示,他小时候总是说一些怪话,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同事说地震的前一天戴维还在蒙特港,地震发生一个月后,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救助营地,并且丧失了那一个月的记忆。”辛蒂用手指点着报纸上奇迹生还的那行字,认真地问汉斯,“加上这次事件,你会想到什么?是特别幸运,还是某位我们熟悉的邪神先生帮了他一把?” 汉斯:“……”——这些钻石被开采出来是偶然,在十年前就发生了不幸事故,很快就被封存了,流出去的部分很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钻石的秘密,也找到了神秘的源头,意志力很不错,隔着深深的坑道跟邪神对话之后没有死亡,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钻石来杀人,并且完全不在乎钻石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 汉斯闭上眼睛。 “你听过了?”他低声问辛蒂。 辛蒂点头,她听了这些钻石上的声音,得出的结论跟汉斯差不多。 正因为这样,她很重视这件事。 利用钻石杀人的家伙肯定要抓住,可是钻石的来源也不能不管,抓到人之后审问来源,再去那个地方调查。 他们肯定不想惊动沉睡的邪神,但是划出“禁区”至关重要,必须避免人类再次因为采矿接近邪神巢穴。 “现在能调查到的最早一次钻石死亡事件是在巴黎。”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辛蒂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很熟悉这位学生,哪怕现实没见过面,梦境里辛蒂可是在各种异变怪物连环追杀下通过的考核。 汉斯相信辛蒂不会轻易失态,除非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内情。 “我想跟菲尼尔小姐单独谈谈。” 汉斯这句话一说,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议,只能让出了这片空间。 辛蒂拿起酒瓶,在桌子跟墙壁上画了几个符文,确认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对话,这才告诉汉斯,十年前巴黎的钻石死亡事件可能跟詹森有关。 “……幸存者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可是其他人不记得,这个描述很像詹森。还有那面古董手镜,是我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它完全消失了。”辛蒂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证据,“最后是胡安,他确认自己在那个时间的巴黎见过詹森。” 汉斯明白了辛蒂的意思。 如果能从詹森那里得到关于污染钻石的邪神情报,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会增加很多倍。 毕竟钻石“说”了,钻石凶手曾经与邪神对话,而那个邪神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问题是我们无法联系到我们认识的那位先生。”汉斯摊开手。 詹森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辛蒂拿起桌上的那张报纸,指着戴维的照片说:“我们可以找他。” “嗯?”汉斯很意外。 “这位美国记者是十年前智利大地震的生还者。” 辛蒂承认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派人盗窃了美国同行的文件资料手提包,信息掌握是不能落后的,谁让他们是英国人不方便调查美国本土情况呢! “戴维·杜克,他的档案显示,他小时候总是说一些怪话,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同事说地震的前一天戴维还在蒙特港,地震发生一个月后,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救助营地,并且丧失了那一个月的记忆。”辛蒂用手指点着报纸上奇迹生还的那行字,认真地问汉斯,“加上这次事件,你会想到什么?是特别幸运,还是某位我们熟悉的邪神先生帮了他一把?” 汉斯:“……”——这些钻石被开采出来是偶然,在十年前就发生了不幸事故,很快就被封存了,流出去的部分很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钻石的秘密,也找到了神秘的源头,意志力很不错,隔着深深的坑道跟邪神对话之后没有死亡,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钻石来杀人,并且完全不在乎钻石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 汉斯闭上眼睛。 “你听过了?”他低声问辛蒂。 辛蒂点头,她听了这些钻石上的声音,得出的结论跟汉斯差不多。 正因为这样,她很重视这件事。 利用钻石杀人的家伙肯定要抓住,可是钻石的来源也不能不管,抓到人之后审问来源,再去那个地方调查。 他们肯定不想惊动沉睡的邪神,但是划出“禁区”至关重要,必须避免人类再次因为采矿接近邪神巢穴。 “现在能调查到的最早一次钻石死亡事件是在巴黎。”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辛蒂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很熟悉这位学生,哪怕现实没见过面,梦境里辛蒂可是在各种异变怪物连环追杀下通过的考核。 汉斯相信辛蒂不会轻易失态,除非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内情。 “我想跟菲尼尔小姐单独谈谈。” 汉斯这句话一说,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议,只能让出了这片空间。 辛蒂拿起酒瓶,在桌子跟墙壁上画了几个符文,确认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对话,这才告诉汉斯,十年前巴黎的钻石死亡事件可能跟詹森有关。 “……幸存者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可是其他人不记得,这个描述很像詹森。还有那面古董手镜,是我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它完全消失了。”辛蒂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证据,“最后是胡安,他确认自己在那个时间的巴黎见过詹森。” 汉斯明白了辛蒂的意思。 如果能从詹森那里得到关于污染钻石的邪神情报,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会增加很多倍。 毕竟钻石“说”了,钻石凶手曾经与邪神对话,而那个邪神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问题是我们无法联系到我们认识的那位先生。”汉斯摊开手。 詹森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辛蒂拿起桌上的那张报纸,指着戴维的照片说:“我们可以找他。” “嗯?”汉斯很意外。 “这位美国记者是十年前智利大地震的生还者。” 辛蒂承认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派人盗窃了美国同行的文件资料手提包,信息掌握是不能落后的,谁让他们是英国人不方便调查美国本土情况呢! “戴维·杜克,他的档案显示,他小时候总是说一些怪话,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同事说地震的前一天戴维还在蒙特港,地震发生一个月后,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救助营地,并且丧失了那一个月的记忆。”辛蒂用手指点着报纸上奇迹生还的那行字,认真地问汉斯,“加上这次事件,你会想到什么?是特别幸运,还是某位我们熟悉的邪神先生帮了他一把?” 汉斯:“……”——这些钻石被开采出来是偶然,在十年前就发生了不幸事故,很快就被封存了,流出去的部分很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钻石的秘密,也找到了神秘的源头,意志力很不错,隔着深深的坑道跟邪神对话之后没有死亡,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钻石来杀人,并且完全不在乎钻石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 汉斯闭上眼睛。 “你听过了?”他低声问辛蒂。 辛蒂点头,她听了这些钻石上的声音,得出的结论跟汉斯差不多。 正因为这样,她很重视这件事。 利用钻石杀人的家伙肯定要抓住,可是钻石的来源也不能不管,抓到人之后审问来源,再去那个地方调查。 他们肯定不想惊动沉睡的邪神,但是划出“禁区”至关重要,必须避免人类再次因为采矿接近邪神巢穴。 “现在能调查到的最早一次钻石死亡事件是在巴黎。”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辛蒂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很熟悉这位学生,哪怕现实没见过面,梦境里辛蒂可是在各种异变怪物连环追杀下通过的考核。 汉斯相信辛蒂不会轻易失态,除非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内情。 “我想跟菲尼尔小姐单独谈谈。” 汉斯这句话一说,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议,只能让出了这片空间。 辛蒂拿起酒瓶,在桌子跟墙壁上画了几个符文,确认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对话,这才告诉汉斯,十年前巴黎的钻石死亡事件可能跟詹森有关。 “……幸存者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可是其他人不记得,这个描述很像詹森。还有那面古董手镜,是我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它完全消失了。”辛蒂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证据,“最后是胡安,他确认自己在那个时间的巴黎见过詹森。” 汉斯明白了辛蒂的意思。 如果能从詹森那里得到关于污染钻石的邪神情报,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会增加很多倍。 毕竟钻石“说”了,钻石凶手曾经与邪神对话,而那个邪神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问题是我们无法联系到我们认识的那位先生。”汉斯摊开手。 詹森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辛蒂拿起桌上的那张报纸,指着戴维的照片说:“我们可以找他。” “嗯?”汉斯很意外。 “这位美国记者是十年前智利大地震的生还者。” 辛蒂承认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派人盗窃了美国同行的文件资料手提包,信息掌握是不能落后的,谁让他们是英国人不方便调查美国本土情况呢! “戴维·杜克,他的档案显示,他小时候总是说一些怪话,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同事说地震的前一天戴维还在蒙特港,地震发生一个月后,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救助营地,并且丧失了那一个月的记忆。”辛蒂用手指点着报纸上奇迹生还的那行字,认真地问汉斯,“加上这次事件,你会想到什么?是特别幸运,还是某位我们熟悉的邪神先生帮了他一把?” 汉斯:“……”——这些钻石被开采出来是偶然,在十年前就发生了不幸事故,很快就被封存了,流出去的部分很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钻石的秘密,也找到了神秘的源头,意志力很不错,隔着深深的坑道跟邪神对话之后没有死亡,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钻石来杀人,并且完全不在乎钻石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 汉斯闭上眼睛。 “你听过了?”他低声问辛蒂。 辛蒂点头,她听了这些钻石上的声音,得出的结论跟汉斯差不多。 正因为这样,她很重视这件事。 利用钻石杀人的家伙肯定要抓住,可是钻石的来源也不能不管,抓到人之后审问来源,再去那个地方调查。 他们肯定不想惊动沉睡的邪神,但是划出“禁区”至关重要,必须避免人类再次因为采矿接近邪神巢穴。 “现在能调查到的最早一次钻石死亡事件是在巴黎。”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辛蒂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很熟悉这位学生,哪怕现实没见过面,梦境里辛蒂可是在各种异变怪物连环追杀下通过的考核。 汉斯相信辛蒂不会轻易失态,除非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内情。 “我想跟菲尼尔小姐单独谈谈。” 汉斯这句话一说,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议,只能让出了这片空间。 辛蒂拿起酒瓶,在桌子跟墙壁上画了几个符文,确认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对话,这才告诉汉斯,十年前巴黎的钻石死亡事件可能跟詹森有关。 “……幸存者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可是其他人不记得,这个描述很像詹森。还有那面古董手镜,是我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它完全消失了。”辛蒂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证据,“最后是胡安,他确认自己在那个时间的巴黎见过詹森。” 汉斯明白了辛蒂的意思。 如果能从詹森那里得到关于污染钻石的邪神情报,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会增加很多倍。 毕竟钻石“说”了,钻石凶手曾经与邪神对话,而那个邪神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问题是我们无法联系到我们认识的那位先生。”汉斯摊开手。 詹森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辛蒂拿起桌上的那张报纸,指着戴维的照片说:“我们可以找他。” “嗯?”汉斯很意外。 “这位美国记者是十年前智利大地震的生还者。” 辛蒂承认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派人盗窃了美国同行的文件资料手提包,信息掌握是不能落后的,谁让他们是英国人不方便调查美国本土情况呢! “戴维·杜克,他的档案显示,他小时候总是说一些怪话,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同事说地震的前一天戴维还在蒙特港,地震发生一个月后,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救助营地,并且丧失了那一个月的记忆。”辛蒂用手指点着报纸上奇迹生还的那行字,认真地问汉斯,“加上这次事件,你会想到什么?是特别幸运,还是某位我们熟悉的邪神先生帮了他一把?” 汉斯:“……”——这些钻石被开采出来是偶然,在十年前就发生了不幸事故,很快就被封存了,流出去的部分很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钻石的秘密,也找到了神秘的源头,意志力很不错,隔着深深的坑道跟邪神对话之后没有死亡,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钻石来杀人,并且完全不在乎钻石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 汉斯闭上眼睛。 “你听过了?”他低声问辛蒂。 辛蒂点头,她听了这些钻石上的声音,得出的结论跟汉斯差不多。 正因为这样,她很重视这件事。 利用钻石杀人的家伙肯定要抓住,可是钻石的来源也不能不管,抓到人之后审问来源,再去那个地方调查。 他们肯定不想惊动沉睡的邪神,但是划出“禁区”至关重要,必须避免人类再次因为采矿接近邪神巢穴。 “现在能调查到的最早一次钻石死亡事件是在巴黎。”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辛蒂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很熟悉这位学生,哪怕现实没见过面,梦境里辛蒂可是在各种异变怪物连环追杀下通过的考核。 汉斯相信辛蒂不会轻易失态,除非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内情。 “我想跟菲尼尔小姐单独谈谈。” 汉斯这句话一说,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议,只能让出了这片空间。 辛蒂拿起酒瓶,在桌子跟墙壁上画了几个符文,确认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对话,这才告诉汉斯,十年前巴黎的钻石死亡事件可能跟詹森有关。 “……幸存者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可是其他人不记得,这个描述很像詹森。还有那面古董手镜,是我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它完全消失了。”辛蒂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证据,“最后是胡安,他确认自己在那个时间的巴黎见过詹森。” 汉斯明白了辛蒂的意思。 如果能从詹森那里得到关于污染钻石的邪神情报,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会增加很多倍。 毕竟钻石“说”了,钻石凶手曾经与邪神对话,而那个邪神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问题是我们无法联系到我们认识的那位先生。”汉斯摊开手。 詹森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辛蒂拿起桌上的那张报纸,指着戴维的照片说:“我们可以找他。” “嗯?”汉斯很意外。 “这位美国记者是十年前智利大地震的生还者。” 辛蒂承认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派人盗窃了美国同行的文件资料手提包,信息掌握是不能落后的,谁让他们是英国人不方便调查美国本土情况呢! “戴维·杜克,他的档案显示,他小时候总是说一些怪话,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同事说地震的前一天戴维还在蒙特港,地震发生一个月后,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救助营地,并且丧失了那一个月的记忆。”辛蒂用手指点着报纸上奇迹生还的那行字,认真地问汉斯,“加上这次事件,你会想到什么?是特别幸运,还是某位我们熟悉的邪神先生帮了他一把?” 汉斯:“……”——这些钻石被开采出来是偶然,在十年前就发生了不幸事故,很快就被封存了,流出去的部分很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钻石的秘密,也找到了神秘的源头,意志力很不错,隔着深深的坑道跟邪神对话之后没有死亡,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钻石来杀人,并且完全不在乎钻石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 汉斯闭上眼睛。 “你听过了?”他低声问辛蒂。 辛蒂点头,她听了这些钻石上的声音,得出的结论跟汉斯差不多。 正因为这样,她很重视这件事。 利用钻石杀人的家伙肯定要抓住,可是钻石的来源也不能不管,抓到人之后审问来源,再去那个地方调查。 他们肯定不想惊动沉睡的邪神,但是划出“禁区”至关重要,必须避免人类再次因为采矿接近邪神巢穴。 “现在能调查到的最早一次钻石死亡事件是在巴黎。” 汉斯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辛蒂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很熟悉这位学生,哪怕现实没见过面,梦境里辛蒂可是在各种异变怪物连环追杀下通过的考核。 汉斯相信辛蒂不会轻易失态,除非有什么不好明说的内情。 “我想跟菲尼尔小姐单独谈谈。” 汉斯这句话一说,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提出异议,只能让出了这片空间。 辛蒂拿起酒瓶,在桌子跟墙壁上画了几个符文,确认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对话,这才告诉汉斯,十年前巴黎的钻石死亡事件可能跟詹森有关。 “……幸存者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可是其他人不记得,这个描述很像詹森。还有那面古董手镜,是我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它完全消失了。”辛蒂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证据,“最后是胡安,他确认自己在那个时间的巴黎见过詹森。” 汉斯明白了辛蒂的意思。 如果能从詹森那里得到关于污染钻石的邪神情报,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会增加很多倍。 毕竟钻石“说”了,钻石凶手曾经与邪神对话,而那个邪神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问题是我们无法联系到我们认识的那位先生。”汉斯摊开手。 詹森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辛蒂拿起桌上的那张报纸,指着戴维的照片说:“我们可以找他。” “嗯?”汉斯很意外。 “这位美国记者是十年前智利大地震的生还者。” 辛蒂承认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派人盗窃了美国同行的文件资料手提包,信息掌握是不能落后的,谁让他们是英国人不方便调查美国本土情况呢! “戴维·杜克,他的档案显示,他小时候总是说一些怪话,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同事说地震的前一天戴维还在蒙特港,地震发生一个月后,戴维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难民救助营地,并且丧失了那一个月的记忆。”辛蒂用手指点着报纸上奇迹生还的那行字,认真地问汉斯,“加上这次事件,你会想到什么?是特别幸运,还是某位我们熟悉的邪神先生帮了他一把?” 汉斯:“……” 第161章 绑架 戴维快要疯了。 因为他是这场雪崩唯一的生还者。 这件事显然不正常。 虽然雪崩发生在夜晚, 救援不及时,积雪他们就像戴维那样, 畏惧蜥蜴人怪物, 连夜逃离城市, 巧合地选择了地势较高的路线。 按理说他们都活着,只是受惊过度,或者摔伤。 可事实不是这样,他们都死了。 所有尸体都满脸惊恐,同时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消息传出去之后,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争先采访戴维,甚至冲进了医院。 就连戴维去厕所的时候,都会有人忽然翻过隔板墙, 对着他说话。 戴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同行这么让人讨厌, 他看着那一张张癫狂的面容跟发红的眼睛, 觉得他们就像一群发现猎物的鬣狗。 这些记者自顾自地编写了很多报道,然后拿着结论来找戴维,让他承认“看到了不明飞行物”、“某国政府在山里做改造人实验”、“遇到了传说里的史前文明物种蜥蜴人”……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戴维知道如果说出这种话,他就会招惹麻烦。 可麻烦还是来了。 戴维被一群身份可疑的美国人从医院里带走了。 他们穿着黑色皮夹克, 戴着墨镜,携带木仓支,话语里面夹杂着很多代号暗号,显得非常神秘。 戴维听说过这些人, 事实上他还悄悄地调查过他们——美国的某个秘密机构, 有人说他们是管外星人事务的, 还有人说他们懂巫术与诅咒。 戴维立刻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了。 “……不,我没有被埋进积雪,我是……自己进去的?”戴维做出努力回忆当时情形的模样。 他不是完全装傻,而是一直用怀疑警戒的眼神看着这些人。 说到关键情节,他就抱住脑袋,一副非常难受的样子。 后面这个根本不用装,戴维一想到雪崩那夜的诡异情况就会严重耳鸣,头晕不止,眼前全是重影。 “奇怪,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几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美国人对视一眼,没有怀疑戴维在说谎。 因为戴维在美国的诊疗记录显示,十年前戴维就失去了智利大地震的经历记忆,因为睡觉总是惊醒还去看过医生。 时间紧急他们只是初步调查了戴维的亲人朋友,还有戴维的档案,资料显示戴维从没有接触过神秘学的圈子,一直把那种超过常人的敏锐感觉当做精神错乱或者心理问题。 这种小时候症状明显,长大之后丧失敏锐直觉的情况有很多,通常不到危急关头,是不会重新唤醒这份能力的。 唤醒之后又分为两种可能,一是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实,另外一个就像戴维表现出来的那样,浑浑噩噩毫无记忆,回归平凡无聊的生活。 戴维的表现就像后一种。 “你为什么要来秘鲁?” “我在收集南美洲的奇闻,我觉得十年前那场地震很奇怪,我在寻找跟我一样经历的人……” 戴维挥舞着手臂,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收集到那些离谱故事。 这里面有一部分确实跟邪神有关,不过秘密部门的人早就掌握了,剩下来的都是胡编乱造,那些人越听越感到无趣。 “……行了,这个蠢货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在雪崩发生的山峰那里测量到了可怕的数值,毫无疑问,是邪神之间的冲突。” “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家伙,怎么可能掌握什么秘密呢?他的东西我们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物 品,医院的体检结果也显示他没有被污染。” 黑皮夹克们低声交谈,戴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于是在被带走三天之后,戴维重新获得了自由,那些人给了他一张船票,还给他补了护照。 “你们是——” “你就当做海关人员吧,我们本来怀疑一起走私案跟你有关的,行了,你可以走了。” 戴维立刻发挥记者的天性,一副想要追问走私案具体情况的表情,黑皮夹克们不耐烦地把他塞进汽车送到港口,让他立刻登船离开。 检票通过之后,戴维走向舱室,心里十分激动。 他知道自己逃脱了,他没事了! 迎面走来一个女人,穿着很得体,一口英国人特有的腔调:“是戴维·杜克先生吗?” “你是?”戴维有些警惕,他怀疑对方是记者。 刚想到这里,他就被人“抓”了起来。 两个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像逮狗崽一样,挟持着他,拖进了无人的角落。 “等等,你们是谁……” 戴维想要惊叫,可是那个女人熟练地拿出针管,给他打了一剂麻醉。 黑西装用手掌压着戴维的肩膀,捂住他的嘴。 戴维挣扎了两分钟,就逐渐失去力气,头一歪,昏睡过去。 “菲尼尔小姐,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目标这个体格……根本没有战斗力,而且我觉得他不会跑,也跑不出去。”左边的黑西装低声时候。 右边的黑西装说:“是啊,美国人已经放走了他,也没有盯梢跟踪,我们可以把他直接带回英国。” “不需要,下船之前……不,今晚之前我们就能获得想要的情报,掳人反而会引起我们的美国同行注意。” 辛蒂面无表情地说,“按照计划执行吧。” 黑西装们挟持着人来到头等舱,然后按照惯例住进了旁边的舱室,还有人在甲板与走廊上伪装乘客游荡。 房间里只有辛蒂,以及昏迷的戴维。 黑西装们以为辛蒂有什么催眠、诱供的方法,这种手段往往涉及到神秘学领域,不想被人学走很正常。 至于危险……戴维这个普通人,就算苏醒反抗也不一定能打过携带了武器的辛蒂,黑西装们很放心。 被下属以为在施展神秘手段的辛蒂,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发呆。 昏睡的戴维被放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辛蒂从背包里拉出毛线帽,放在桌面上。 这时轮船拉着汽笛准备出港,辛蒂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准确地望向窗外。 头等舱有个小阳台,可以直接看到海景。 现在那里多了一个人。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蓝宝石手杖,熟悉的漆皮鞋与黑色礼帽。 这位容貌毫无变化的英俊绅士,很意外地眨动了一下淡蓝色的眼睛。 辛蒂从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发现,这位邪神比以前更像“人”了。 *** 詹森最近在怀疑盖密尔。 他忽然发现每次确认调查员的情况时,盖密尔都会去找约翰。 约翰…… 侦探已经老了,他还能做什么?有什么值得古神专门去他一眼?盖密尔可没有詹森那么喜欢人类。 所以詹森又一次上门拜访,没找到约翰。 约翰似乎知道詹森会出现,会追问发生了什么,所以干脆躲出去了。 詹森决定回去找盖密尔问明白,结果走到半路上,发现他定为观察对象的戴维出事了! ——戴维完全失去了意识。 这是詹森遗留的那点力量告诉詹森的信息。 对一只发 光蚂蚁来说,失去意识就代表可能再次遇到了意外。 是吗? 这次又是哪个邪神、什么样神秘事件?戴维可以侥幸逃脱吗? 詹森在继续游戏跟追问盖密尔的两个选择里犹豫了几秒,决定搁置后者。 毕竟人类太脆弱了,也许一个没注意,观察目标就没了呢? 詹森找到了这条船。 他感觉到了符文的气息,看到了那些光亮微弱的黑西装们,猜测戴维可能被某个秘密教团绑走了。 那么这个记者接下来的命运是沦为祭品,还是被秘密教团成员欺骗去冒险寻宝,实则送死呢? 詹森怀着期待的心情,迈步走近戴维昏迷的房间。 看位置就知道是头等舱,这次的秘密教团…… 嗯? 詹森发现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会有熟悉的调查员在这里? *** “我相信您会在调查员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出现,因为您不想看到游戏这么早结束。” 辛蒂没有隐瞒自己的动机。 她被汉斯教导过,如果邪神被人类欺骗了,那是邪神犯懒不想去查证真相。 正常情况下,必须说实话。 特别是像詹森这样有时间四处闲逛,还“认识”他们,了解他们的邪神。 有些邪神不喜欢人类表现出聪明的一面,但詹森不是。 “这方面我有经验,所以你直接说就行了,诚恳一点。”梦境里的老人抱着猫,眯着眼睛。 辛蒂接受了约翰的全部意见,她的计划是在美国同行放了戴维之后,快狠准地把人弄走。 可以打晕,可以麻醉,总之必须失去意识。 制造戴维不行了的假象,让邪神自己出现。 第二步是拿出钻石,告诉詹森全部情况。 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詹森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巴黎的那面古董手镜,他皱起了眉。 辛蒂神情严肃,心里却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梦境里的对话。 ——邪神不喜欢自己的游戏被打扰,但可能会觉得别的邪神游戏有趣去插手,有了巴黎古董手镜的事,这就很好开口了。 ——约翰先生,我怎么觉得你这次迫不及待地帮助我,似乎想要我尽快找到詹森? ——没有,怎么可能! 辛蒂微微抿唇,她确定绝对有,应该是詹森与盖密尔最近去找约翰侦探,所以约翰希望这两位邪神赶紧发现新乐子? 第162章 财富的代价 詹森发现睡一觉起来, 世界又变了。 地球轨道外面的蚂蚁造物越来越多,还在陆续往月球、火星甚至金星上发射探测器。 自己捡来的调查员们,都会主动跑来提供新游戏的线索? 其实辛蒂不来提醒的话, 詹森都快忘记那面古董手镜了。 ——地球是邪神们共同的睡床,谁都可以跟人类玩游戏, 只要没有偷藏尼德霍格的血肉寄生体,詹森不会一直记得这件事的,至少没有盖密尔隐藏的秘密重要。 詹森漫不经心地看着辛蒂放到桌上的那盒钻石。 然后他在辛蒂紧张的注视下,随手抓起几颗把玩着, 慢吞吞地说:“我不认识这个邪神。” 辛蒂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很快她想到了什么, 眼睛一亮:如果钻石灾厄的源头是一个厉害的邪神, 詹森会不认识吗? 接下来辛蒂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詹森也没询问她与汉斯打算怎么做。 詹森甚至没有再看昏迷的戴维一眼,他抬了抬帽檐, 身影缓缓消失了。 辛蒂却很高兴,她的目的完全达成。 ——她确定了跟钻石有关的邪神危险等级! 詹森不是那种故意给出含糊线索, 让调查员误会然后去送死的邪神。 嗯,他通常都是把报酬挂在调查员鼻子底下, 让他们主动去送死的。 何况这次连报酬都不用给,詹森会错过吗? 即使詹森知道辛蒂想获得一个保命底牌, 可这也是调查员们主动“邀请”他观看新游戏呀! 所以, 这就是事情完美发展趋向, 只需要在中间顺势引导,牵线搭桥, 就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梦境里的约翰原话。 辛蒂想到这里, 又感到了那种奇异的违和感:邪神满意不满意她不知道, 反正事情办成之后, 肯定也达到了约翰的隐藏需求。 辛蒂深吸了口气,跟那位老人比起来,她还有得学呢! *** 这艘轮船离开了秘鲁港口,抛下了一群在雪崩现场寻找神秘线索的美国特殊部门雇员,载着一群绑架了戴维的英国秘密部门雇员,行驶在海面上。 但在海面之下三百米—— 庞大的黑影悄悄跟踪着这条船。 詹森在轮船头等舱的阳台上消失之后,就进入了海中。 阴影飞快地跟着下沉,跑得很快。 詹森:“……” 真想躲的话,为什么又要主动出现? 都跟踪他到这里了,为什么又要跑? 詹森很难理解,他停住了。 他的视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不受空间阻碍的影响。 ——阴影缓缓膨胀成了一条巨鲸。 巨鲸身体庞大,可是在海水之中,就像虚空悬浮一样灵活,而且这是邪神化身,盖密尔可以控制波浪的幅度。 在水深三百米的位置,阳光的作用已经被削弱到最低,只有隐隐绰绰的微弱光线,还会受到海流的严重影响。 巨鲸的出现驱赶了所有鱼群,整个海域都开始变得空荡,这就造成了一个巧合——少了浅海水层的鱼群做遮挡物,这里变得亮了一点。 披在乌黑背脊上的黄金珠宝能发光,还会反射增强光线。 于是,庞大的不明阴影穿过迷幻之光编织的朦胧薄纱,忽然—— 它从黑暗里浮现,点亮了这个幽静深邃的世界。 时间停滞。 不,没有,詹森忽然发现盖密尔并没有使用力量。 时间还是在流动的,只是巨鲸优雅缓慢的动作仿佛把詹森的思维、把周围的一切都拖入了另外一个维度。 时间沙漏的速度在放缓,理智与思绪像泡沫一样徐徐上浮,缓慢地扩散着。 就这样逐渐失去清醒的认知,眼里心里只剩下这条巨鲸,还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它的动作移动着身体。 “……” 詹森闭上眼睛,开始后退。 不,他要去看钻石、防止调查员意外死亡!他要看人类发射的金属玩意能不能飞到火星上! 不去深海! 不睡觉! “哗啦——” 压力形成的海浪汹涌地拍过来。 像巨人的手掌,一次次地推搡着詹森。 虽然詹森身处的空间有一定的隔绝性,但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力量,就像一只在不停敲门的手。 说不上恼,可也没法忽视。 那个敲门的,还很执着。 左敲敲、右拍拍,带点儿节奏,还有轻重的变化,听久了就跟奏乐一样。 詹森:“……” 即使装死,不理会,对方也不急,已经折腾出了自娱自乐的架势。 詹森往前走,海浪的压力就变小,似乎还能推着他前进。 詹森心情古怪地来到巨鲸面前。 “你在做什么?你跟约翰说了什么?” 后者恰好缓缓翻了个身,露出流线状的雪白的肚皮。 詹森:“……” 巨鲸尾巴横摆,海里忽然冒出一条“船”。 这条船的样式很古怪,只有基本的形状,外面攀附着一层贝类与海藻。 它的整体是灰白色的,是已经死亡的珊瑚。 不……这玩意就是整块的珊瑚礁,只是…… “里面有一条船?”詹森惊讶地说。 没错,还是很古老的沉船,应该是落在浅海区域,然后被珊瑚“裹”在了里面。 “刚挖的时候,珊瑚是红色。”盖密尔回答。 可惜到了邪神手里,只能死亡。 那些贝类与海藻也是,所以绚丽多彩的珊瑚礁船是不可能的,盖密尔只带来了一艘时间停滞效果下的死亡沉船。 只有石化与死亡的永恒凝固,才能保证这些珊瑚不变形,贝壳不脱落,装饰的海藻维持着原本在海里舒展形态。 “怎么样?” 盖密尔是很喜欢这座珊瑚礁船的。 既是船,又是礁石。 虽然不能拆,但也避免了詹森睡着之后船体散架。 盖密尔选择巨鲸形态引来詹森,是因为这个化身足够庞大,而且跟詹森的接触不多。 ——要有新鲜感,还得制造新鲜感。 盖密尔原本想让詹森来追自己,毕竟约翰说过,初遇这种事也可以换个发展过程,每一次都会很新鲜。 可是詹森不配合啊! 追到一段距离就停下了! 盖密尔只能拿出自己这条船了。 其实盖密尔在思考要不要制造新的化身。 以前是没必要,现在觉得不够用。 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要合乎心意,还要强大、有特点。 黄金巨鲸挥动长翅鳍,拍出力道恰好的海浪,推着珊瑚礁船上下浮动。 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特殊的潜水艇。 灰白色船体外还有茂密的深色海藻,恰好可以让詹森本体的藤蔓混入其中。 詹森想说不喜欢,可是这个确实有趣。 如果人鱼坐在这条船上—— 詹森无法控制地想起盖密尔曾经靠在甲板上的姿态,这个化身“里”的藤蔓蠢蠢欲动了。 不行! 詹森闭上眼睛,把那些情绪与思考全部扫空。 “这就是你从约翰那里学来的东西?”詹森面无表情地问。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詹森又不是傻,怎么还会猜不到这里面的情况。 詹森还怀疑今天见到辛蒂,背后有约翰在策划的影子。 约翰这是希望自己跟盖密尔别去找他啊! “你给了他多少报酬?” 詹森很生气,他要去找约翰,给双倍,只要约翰复述他们见面说过的话。 巨鲸做出了沉思的姿态,两个长翅交叠在身体下方,脑袋微微仰起。 “我什么都没给。” “什么?” “给人类报酬,是为了斩断他们跟神秘之间的过深联系,后来你用它来引诱人类为你效力,我需要吗?”盖密尔反问。 是啊,从约翰接过那颗珍珠开始,他就跟詹森、盖密尔有奇特的“联系”了。 约翰不可能,也不敢拒绝盖密尔的要求。 即使那可能是……邪神想参考蚂蚁是如何恋爱的建议。 詹森沉默。 詹森不知道应该说盖密尔聪明狡猾,还是侦探可怜倒霉。 果然每一笔源自邪神的财富,都意味着巨大的代价——如果暂时没有兑现,那只是时间没到。 想象一下,如果每个侦探都有一个随时可能上门的邪神雇主,心态与意志力不强早就完了。 “约翰……已经退休很久了吧?”詹森回忆,他上次苏醒好像就听说约翰退休,不做侦探了。 盖密尔疑惑地问:“退休?” “指人类年纪大了,不想工作的状态。” “哦,可是他还活着呀!”盖密尔理所当然地说,“不过我想他只需要再坚持二十年,就可以休息了。” 詹森:“……” 那是永远休息吧! 虽然有过小白鲸的例子,但是此刻詹森依然觉得跟古神比起来,自己对调查员真是太好了。 如果发光蚂蚁不肯认真尽心地为自己奉献一场精彩的冒险之旅,都说不过去! 詹森再次审视珊瑚船,心里想着人类长途旅行的时间——自从人类会飞之后,这个速度就提升了很多。 “我们用这个去非洲,嗯,三天好了,稍微快一点。” 应该可以赶上冒险剧情的开幕。 迟两天也不要紧,詹森相信无论是辛蒂还是汉斯,短时间内都死不了。 他们又不是戴维,只会靠运气看见死亡预兆。 特别是汉斯,就算来一群邪神眷属,也能战斗一段时间。 更何况调查员们这次的敌人还是新神。 ——只要不睡觉,都能赶上! 詹森伸出几根藤蔓,摸索着珊瑚礁船。 转头一看,人鱼已经坐在“船顶”了,低垂的鱼尾恰好擦过他的脸颊。 第163章 沙暴 非洲, 努比亚沙漠。 曾经辉煌的文明被淹没黄沙之下,石碑风化, 神庙消失。 沙匪在这里疾驰过,战火炮弹也曾飞到过这里,还有无数宝藏的传说。 现在只剩下考古队。 骆驼队伍蹲在沙石悬崖投下的阴影休息,附近就是帐篷营地,发电机嗡嗡作响。 空气异常地干燥,不过这对考古挖掘是一件好事,墓道的壁画不会因为在打开之后一分钟内就变色剥落,挖掘现场也不会忽然下雨淹没坍塌。 发电机嗡嗡作响, 大而笨重的风扇转动着。 人坐在帐篷里什么都不做, 很快衣服就湿透了。 “……就是这里, 我们发现地下坑道非常复杂, 像一座庞大的迷宫。从已经发掘的石碑与地表建筑特征分析的,这是一座埃及神庙, 很奇怪……可能是埃及十九王朝时期攻打努比亚王国胜利之后修建的……胡安先生, 您在听吗?” “啊,您请说。” 胡安迅速回过神, 低头注视桌上的那张手绘地图。 作为古巴比伦文明遗址的发现人,他的名声很响亮,去过很多大学巡回演讲。 除去邪神的报酬,胡安在野外测绘方面确实很有能力,他在收获名利之后没有沉迷其中,而是更积极地加入同行的队伍。 所以他的杰出能力得到广泛的推崇, 这次沙漠无名神庙的挖掘一陷入僵局, 这支考古队与负责出资的美国博物馆立刻想到了胡安, 重金聘请胡安前来走这一趟。 胡安轻轻捏着鼻梁上端, 他觉得很疲惫,眼皮打架。 可能是时差没有倒好。 “进入地底20米后,有两条岔道,岔道又分岔道,清理到现在一共发现了四十八条路,其中一半走到底就被堵死了,怀疑有机关。可是年久失修没法启动了,冒险炸开又担心损坏石壁后面的文物。” “我知道了。”胡安冷静地拿起地图,对照帐篷前面的地形。 考古队的领队看胡安没有表现出烦躁的样子,心里立刻高兴起来,不愧是胡安!找对人了! 胡安当然镇定,因为这张地图比起胡安在家里悄悄绘制的那张阿拉贝卡山无尽深渊图简单多了,再复杂还能比得上有邪神盘踞的、几千米深的无底洞吗? “我对埃及文明的了解不深,你们确认这是什么神庙了吗?” “根据壁画,好像是阿努比斯……” “什么?” 胡安震惊。 考古队成员跟着感叹:“是啊,对死神阿努比斯的崇拜应该在埃及早期,在努比亚王国沦陷时,阿努比斯冥界之主的地位已经被另外一个神取代了,所以这座神庙真的很奇怪,可是仪器分析又显示年代没有错误……” 不,胡安心想,这不是他惊讶的原因。 因为不想在工作里接触神秘事件,胡安在梦境里“学习”了各国神话传说与邪神之间的关联。 他学得不深,可是仍然记得神秘学者异常向往的智慧神托特,以及很难获得回应的死神阿努比斯。 ——人类膜拜前者是想获得知识,讨好后者源自畏惧死亡的心理。 即使死神比智慧神难联系千百倍,仍然有秘密教团长期地研究、努力。 “阿努比斯的神庙,你们确定?”胡安头皮发麻,声音都变调了,“挖掘到现在没有出现任何怪事吗?” “……” 考古队的成员茫然地看着他。 “什么都没有?噩梦?幻觉?” 胡安手忙脚乱地夺过营地的工作手册翻阅。 挖掘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如果加上前期的考察工作,总共有大半年了。 胡安来这里 之前看过基本资料,他确实没听说有意外发生,可是这并不能保证除了死亡之外的小事故。 比如有人失踪,一天后被发现,有人突然发高烧……这都是征兆! “有没有?”胡安追问。 “没有?胡安先生,你是不是……相信埃及的死亡诅咒之类的东西?”考古队的领队皱眉说。 胡安没有放心。 他知道很多邪神在沉睡时看似完全不理会人类的活动,可是这种安全性是由“时间”与“程度”两个变量决定的。 可能开始的时候没事,但拖久了一定会出事了。 “一座按照历史时间、地点都不应该出现的神庙,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胡安本意是提醒大家多注意身边的异常现象,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这些条件也意味着会有改写历史与教科书的惊人发现,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支考古队背后的赞助者也不会同意。 胡安陷入两难的困境。 他可以找个理由离开,可是这里的挖掘现场怎么办,难道他要想办法证明这里真的有危险吗? 这时,远处响起了一阵沉闷的轰鸣。 “怎么又有车来了?”考古队的翻译看气氛不对,想趁机岔开话题,急忙说,“难道是新送来的补给?” “不对,这不是越野车发动机的声音。” 胡安警惕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迅速趴伏在地面上。 他没有感觉到震动,证明异声不是出自地底。 别人可没有胡安那么谨慎,他们直接出去看情况了。 “……上帝啊,那是沙暴吗?!” 胡安跳起来,伸头张望。 高温炙烤下的沙漠,在人类视野里有一种朦胧迷幻的错觉,空气会扭曲变形,随意涂抹在起伏的沙丘上,一直延伸到天空。 现在远处天空出现了一团可怕的黑影,重重叠叠,就像一堵漆黑的墙壁。 “不可能,这个季节没有沙暴,我们收到的天气预警里也没有这条!” “但是——” 那玩意是什么啊? 黑墙的移动速度很快,眨眼推进了一截,以实际距离计算,至少是每秒几十公里的速度。 如果用气旋风暴来对比,这个烈度足够摧毁一座城市了。 “快,这不是发呆的时候!快逃命!”胡安大喊。 众人这才惊醒,有的收拾资料,有的抱起设备。 营地肯定扛不住这样的黑沙暴,临时在山崖 ——进入挖掘现场,神庙内部的地下通道。 虽然他们会被黄沙掩埋,但是这样的灾难发生之后,营地联络中断,三天内肯定会有救援队前来,而神庙地点坐标是固定的,获救的希望很大。 胡安本能地想反对,但这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黑沙暴越来越近,天空昏暗,就像末日来临。 沙粒疯狂地砸在车身上,打得铁皮哗啦啦响。 短短十几秒,车体上的漆就不能看了,帐篷像是一艘在风中挣扎的小船,又像暴雨里变形的伞。 很快,帐篷就飞了。 所有人手牵着手准备进入了漆黑的坑道。 他们低着头,弯着腰,艰难地挪动着。 “……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沙暴就会抵达!” 那时候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及时进入避难所的人都无法幸存下来。 风甚至能把一辆卡车卷上天空。 狂暴的沙粒击打着地面,推搡着所有人。 这种痛苦就像被十几根水管对准了冲一样,无法保持平衡,怀疑自己的力气,怀疑世界要 把自己撕碎了。 “砰!” 最后几个人是滚进坑道的。 “快走,这里很快就会被埋!” 人们一边咳嗽着吐掉嘴里的沙子,同时不顾形象的拧鼻子、挖鼻孔、挖耳朵来清理黄沙。 跌跌撞撞地走了大约几十米,来到一个比较宽敞的空地。 借着打火机的光亮,可以看到两边是修建的水渠,只是干涸了。 现在这种高出地面的水渠勉强可以当做一个放鞋子、放东西的架子。 昏暗的空间里弥漫着紧张、恐惧的情绪。 很快就有人跑来说,坑道入口已经被黄沙彻底埋掉了。 遇到这样的变故,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有点承受不住,黑暗里有低低的哭声,还有人在恼怒地咒骂。 胡安晃晃脑袋,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现在有个重要的问题放在他面前——这里真的安全吗? 这,真的不是更可怕的绝境吗? 胡安凝视着黑暗深处,心越跳越快。 “我们没带发电机,也没有蜡烛,打火机的机油有限,氧气也有限。这里没有通风口,不算安全。” “胡安先生,我们曾经在一百米深的岔道尽头发现过一个房间,房间有非常高的天窗,距探测那个开口在山崖中间,所以我们要去那里查看情况,运气好的话,只要天窗没有被落下的黄沙堵死,那里就可以更换新鲜空气。” 胡安没有反对。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地底是邪神的巢穴,也只能进入挣扎求生模式了。 胡安想要踢墙,这都是为什么啊? “砰!” 胡安一惊,忍不住低头看腿。 他只是想想,没踢。 “砰、砰!” 陆续响起的声音,让这片黑暗里的其余声音停顿了一秒。 “谁在踢墙?”考古队的领队愤怒地问。 虽然这条坑道上没有壁画,但也是几千年神庙建筑的一部分。 砰砰的声音还在继续。 领队惊怒地接连喊了几个名字,都有人立刻回答说不是他们。 胡安:“……” 胡安再次熟练地趴在地上,耳朵贴住石板。 “都别动,别出声,这是地底传来的声音!” “什么?” 众人震惊,很快他们也分辨出来了。 因为这声音越来越大,根本不可能是踢墙发出的,倒像是一个巨人一步步地从深渊往上走。 “大家冷静,一定是幻觉……” 试图解释的领队很快感觉到了异样,他呼吸急促,莫名其妙地颤抖。 这种感觉就像是吸入了有毒气体,可是神庙坑道已经挖掘了三个月,这里连壁画都没有,怎么会有剧毒气体呢? 地面开始震动,人们惊恐地叫喊着,想要往外跑。 他们失去理智,奋力地用手指扒拉坑道入口的黄沙。 “快回来,你们会被黄沙活埋的!” 勉强保持理智的人惊恐大喊。 胡安贴着墙壁,闭着眼睛,尽量放缓呼吸。 因为剧烈的头痛告诉他,地底的邪神苏醒了并且正在接近地面。 他只能祈祷这个邪神的本体没有兴趣走人类挖掘的坑道,否则很快他们就会“碰面”。 *** 沙丘。 辛蒂用望远镜看远处的黑沙暴,转头对 汉斯不能直视沙暴,因为那是邪神在交战。 他们根据钻石的线索找到了利用这些东 西制造死亡的嫌疑犯,然后对方把他们引入了一座废弃的工厂——工厂 从邪神那里获得钻石的是非洲某个小国的军阀。 事情的源头是各方政治势力在非洲的插手,到处是雇佣兵团,而且对非洲这些国家来说,来自欧美的雇佣兵装备精良火力充足,他们很难抵抗,只能选择不同的国际势力站队,否则连掰手腕的资格都没有就被赶走了。 今天这个元首遭到暗杀,明天那个总统被推翻,一百个人的雇佣兵团就可以打趴首都的军队,甚至横扫这个小国。 死亡钻石,是小军阀用来支付报酬,也是铲除对手势力的东西。 汉斯与辛蒂被卷进来时,没想到背后的情况这么复杂,他们几次死里逃生,遇到的危机都是来自人类,而不是钻石。 最后跌进工厂 珊瑚船航班“意外”晚点的詹森:“……” 都怪盖密尔,没看到前面的剧情发展,只能在邪神同类现身的时候打一架出气了。 *** “这个邪神的力量、特征,在神秘学典籍没有记录,应该是新神。”汉斯沉思。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异样。 地面异常隆起,他取下眼镜,看到地底的流沙像蛇一样往沙暴区域汇聚。 颜色不对!感觉也不对! “又来了一个邪神,我们快离开!” “不,这好像是……祂本来就在地底!” 辛蒂一边说一边狂奔,非常果断。 他们跳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滑沙板,沿着沙丘一路往下。 *** 黑沙暴之中。 詹森忽然低头。 奇怪,怎么有阿努比斯的气息? “还有提丰的,我们似乎到了阿努比斯的巢穴门口。”盖密尔说。 盖密尔几乎没有出力,全程看詹森殴打这个会卷起黄沙风暴的新神。 现在意外出现了。 “你们在做什么?” 提丰的化身,三头鸟席兹愤怒地质问。 祂庞大的躯体落在山崖上,每走一步,就是踢墙一样的巨响。 提丰觉得自己受到智慧神托特的精神污染,来找盟友睡觉聊天,结果被盖密尔与詹森砸到家门口来了? “等等,那边……” 詹森忽然发现提丰脚下的那个裂口,有一点自己的力量飘出来。 很微弱,别的邪神察觉不到的那种,那是詹森给自己喜欢的调查员制作的印记。 “你住脚,别动!” “啊?” 提丰呆呆地抬着爪子,真的没有落下。 “也别低头看!”詹森继续阻止。 提丰弯了一半的脖子,扭了回来,眨眨眼,很懵。 詹森戳了戳盖密尔。 盖密尔理解了意思,瞬间把化为沙暴的新神压成了扁平的蛋壳。 “嗯,底下是这段时间在附近活动的人类,他们有点吵,怎么了?”那边提丰疑惑地问。 詹森以人类形态穿过崩塌的神庙与堆积的黄沙,看到了一群东倒西歪昏迷的人类,其中有个人会发光—— 胡安抱着脑袋缩在墙角,活像是一只被困在洞穴里的小动物。 第164章 烫手的传承 “……我要疯了,真的。” 胡安眼神发直,呆呆地拿起红茶喝了一口。 然后他喷了。 这红茶怎么一股药水味? 哦,对,这是梦境。 胡安谴责地望向花园桌子旁边的那位老人。 约翰半闭着眼睛,在扶手椅上打瞌睡。 一只英国短毛猫趴在他的膝盖上打哈欠,那个犯懒的姿态跟它主人一模一样。 海风悠悠地吹。 这座位于山坡上的乡间别墅花园永远处在初夏季节,白色油漆的栅栏篱笆上缠绕着花藤,还有几丛灌木。 浓密的树荫遮挡着这张小圆桌,每次的下午茶点心内容都不一样。 英式红茶配上梦幻色泽的法国甜点,盛放在镶金边的骨瓷器皿里,偶尔会有一片花瓣或树叶轻轻地落在印花桌布上。 无论什么人,只要坐在这里,情绪与精神都会得到慰藉、放松。 “汉斯每次都把我这里当做疗养院,现在你也有了这个习惯。” 约翰故意用责怪的口气对右边椅子上的辛蒂说。 辛蒂端着红茶杯,轻咳一声:“我很抱歉,可是胡安的情况不太好。” 胡安眼睛颓废苍老。 神庙坍塌。 沙漠考古队的幸存者“神奇的出现”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沙漠深处。 当神秘事件上报到各国特殊机构,这次考古挖掘被紧急叫停,成为秘密档案上的一页。 胡安也被“隔离调查”了。 辛蒂不方便干涉别的国家秘密机构对胡安的调查,胡安想要脱身,最好的办法是靠自己的能力装失忆装疯,这样后患最小。 事实上,现在不管是谁都无法根据坐标找到那座沙漠神庙。 特别是听说了死神沉睡位置的邪|教徒,哪怕他们深入沙漠,也会彻底迷失方向——据说阿努比斯张开了领域,祂想要跟自己的情人做个没有打扰的漫长美梦——来自詹森的描述。 于是汉斯面部肌肉抽搐,辛蒂眉毛抽搐地记下了这条情报。 未必会有用,但是关于邪神的情报都很宝贵。 胡安对邪神的八卦毫无兴趣,他在现实里被监视,只有在梦境里才能勉强松口气。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都会遇到这种事?地球那么大,邪神哪里不能打架?”胡安眼睛无神,崩溃地自言自语。 辛蒂:“……” “我觉得不会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胡安趴在桌上。 “不,还是有的。” 辛蒂打了个响指,胡安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叠纸。 “这是什么?档案?”胡安疑惑地翻开文件。 然后他就“认识”了一位名叫戴维的美国记者,总是在各种神秘事件现场出现,每次都能神奇地逃脱灾难。 其中最可怕的两次灾难,分别是十年前的智利大地震与上个月发生秘鲁大雪崩。 “这也能逃得出去?”胡安震惊地问,“怎么办到的?” “他有死亡预感,一种非常奇特的天赋,我们曾经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也发现过,她预知到了自己家的房子会倒塌,不过像戴维这样特殊而且吸引神秘……不,主动寻找神秘还一直没有死的案例,仅此一个。” 辛蒂的语气古怪,像是佩服,又似乎在感叹。 有的调查员精通五种语言,能驾驶三种以上的交通工具,懂得医学、天文、考古等知识、能开锁会游泳,比得上一个优秀的特工了。 有的记者呢?只会讲英语,开车不会撞死自己,嗯……没了,他不停地找死,偏偏不死! 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辛蒂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詹森对戴维的观察。 不不,思维跟邪神同步是很危险的!辛蒂立刻停止思考,继续说:“所以每次危险降临时,戴维就已经在逃跑的路上了,而地震与雪崩这两次,他诉说自己提前了十几个小时出发,仍然被困在危险地带……然后失去了所有记忆,他说不清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他遇到了詹森。” 胡安沉默,开始考虑把这个人招收到自己这边做助理。 别的不说,至少可以充当一个报警器? 比如这次黑沙暴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逃命,如果提前半天—— “不行的,戴维吸引神秘的次数太多了,遇到的灾难等级比你还夸张。”辛蒂一眼就看出了胡安的计划。 当然最关键的是,詹森似乎在期待戴维怎样不停地找死。 招聘这样的人做助理,生活就太刺激了。 “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去美国,助理人选再说吧!” 胡安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无力地说:“我希望再也不要遇到邪神了!” “……” 当然,如果有报酬,就另外再说。 胡安迟疑地想。 “也许我应该早几年退休。”胡安羡慕地看着这个小花园。 约翰的生活,是胡安深深向往的。 退休就意味着不会再去考古冒险,不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减少遇到邪神的机会! “我一定会找一个没有历史文化遗迹,没有传说,建城不到一百年的新兴城市居住!”胡安左右张望,忍不住问约翰,“或者我就在这里买一栋别墅?约翰先生,您的邻居有搬迁的计划吗?请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什么时间,我都会把房子买下来,留着我年老退休之后居住。” 老人的表情微妙,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出现笑容。 他看着胡安就像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小动物。 “你喜欢读书吗?不是专业书籍,是传统文学、戏剧与通俗冒险小说。” “嗯?” “我的邻居,以及未来会拜访你的客人,都很喜欢阅读。” “是吗?” 胡安疑惑,英国人这么爱好文学? “其实你不用买房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留下遗嘱,把这栋房子给你继承。” “什么?”胡安惊讶。 老人抚摸着怀里的猫,微笑着说:“我的孩子在繁华的城市工作一辈子,未来也会在那里安享晚年,他们还劝说我搬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被我拒绝了。我想他们是不愿意来到这个乡下地方居住,既然这栋房子迟早会被卖掉,为什么不转赠给你呢?” “可是——” “请听我说完,汉斯更喜欢安静荒芜的格陵兰,而辛蒂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们两人一生都会为神秘事件奔波,不可能那么简单地‘退休’,只有你能做到这点,而且你不想沾染太多神秘,不想被各国的秘密机构注意到你的特殊。这栋房子不好吗?” 约翰总是可以说服别人,这次也不例外。 ——这个梦境,这栋房子就是胡安向往的生活。 胡安无法拒绝,他很愿意在自己老了之后,继承约翰的一切,在梦境里帮助像辛蒂、汉斯这样的同伴。 *** “啪。” 手里的报纸掉落在地。 约翰从午睡里苏醒,他躺在花园的扶手椅上。 四周的风景与梦境里几乎没有区别。 不,还是有的。 那只像主人一样慵懒打瞌睡的英国短毛猫不在这里。 花园树丛下有一块小小的墓碑,刻着猫的名字,还有两三只小猫在附近嬉戏打闹。 约翰的手指下意识揉了揉,然后失落地叹口气。 他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来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张房屋契约。 “我确认胡安没有危险的预知天赋。”约翰自言自语。 谁会想到这栋房子是邪神送的呢? 约翰居住在这里,总是被盖密尔找上门,难道他不知道逃走,逃到詹森与盖密尔找不到的地方去吗? 但是那样反而会招来灾祸,邪神真想找人的话,就算约翰离开英国也不可能摆脱麻烦。 约翰只在一件事上说了谎,那就是他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继承这栋房屋,还希望他们离这里越远越好。 不不,这房子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房产契约,这是来自邪神的馈赠。 约翰不确定在自己死后,处理遗产的人或者购买这栋房产的人会不会受到影响。 所以他必须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解决隐患,而胡安……显然是一个很好的接手对象。 “往好处想,向邪神推荐书单,并不是特别可怕的一件事。” 约翰关上盒子,来到书房。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写一本书,将来给胡安传授经验。 作为前辈调查员,可以扔麻烦,但不能什么都不管。 *** 詹森站在蔷薇花盛开的小路旁边,他在看远处小路上的一个孩子。 那男孩十岁左右,很机灵。 他正对着旁边同龄小伙伴大声说:“相信我,忽然得到一笔财富不意味着是好事,我的祖父经常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一夜暴富更可怕的事情了,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有代价,你要思考自己是否可以承担。” 听到他说话的成年人,有一半在暗暗发笑。 既为了男孩说教的姿态,又为那些被男孩发言震住的大人脸上滑稽的表情。 “他是谁?”一个人忍不住问。 “是老约翰家的孩子,特别聪明,还特别有趣。” 男孩完全不介意自己被围观,他很骄傲地挺起胸膛,眼睛像黑珍珠一样发亮。 嗯,跟他本人一样。 詹森心想,也许当男孩长大之后,会更亮吧! “小哈恩,你的祖父还说过什么?” “……呃,坐船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携带充气救生衣,因为每条船都有沉没的可能?” “哈哈哈!” 人们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男孩很生气,他像个老教授那样严肃地皱起眉毛:“这是每个冒险者都必须牢记的事!并不可笑!只要离开家门,你就不可能预知到路上会发生什么!” “我们的小哈恩是冒险家?哈哈!” 男孩有些沮丧,轻声念叨:“这是我的理想,但是他们都不同意……哎,我祖父也不同意。” 他避开人群,低着脑袋往山坡上走。 男孩眼角忽然看到一抹黑色,他惊讶地抬头,发现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家花园前面。 “您好,先生?” 哈恩没有在电视之外的地方看到过穿这样服饰的人。 本能告诉他,对方很危险,也很神秘。 哈恩悄悄后退一步,他想要提醒房屋里的人。 这时窗户开了,七十多岁的约翰气冲冲地对着男孩问:“你又打开了我的书柜?我说过,不要碰我的东西!” “我什么都没拿,我就看了一眼。”哈恩立刻举起双手。 约翰忽然看到了沉默站立在花园门口的詹森,表情瞬间僵硬。 “你好,约翰。”詹森平静地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男孩身上,“他看了什么,珍珠吗?” 为什么哈恩能看见詹森? 只有碰触那颗珍珠。 没有过人的意志力,会把那颗珍珠当成塑料珠子或者石头。 可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能拒绝那颗梦幻般的珠子吗?不想拿起来看看吗? 约翰捂住额头,他拿起拐杖追着哈恩揍:“你究竟从哪儿学来的撬锁技术。” “我自己琢磨的,大家都说我很有天分,而且我每次都能把拆开的东西装回去,我还清除了痕迹——啊啊!”哈恩想不明白,他一边跑一边发出了委屈的叫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我退休之前是个侦探!” 约翰拎着男孩丢进房子,喘着气回头说:“我刚泡好一壶红茶,请进。” 詹森接受邀请,走进花园。 约翰叹了口气:“哈恩是我小女儿的孩子……我本来希望他不要接触神秘。” 詹森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压了压帽檐,朝约翰身后点头示意:“以他的好奇心,我想这很难。” 约翰猛然回头,发现男孩趴在窗户后面偷看。 约翰:“……” 约翰闭上眼睛,算了,他已经老了。 房子留给胡安继承,胡安死后还能把房子扔给哈恩养老。 希望哈恩比其他调查员幸运。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