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说好对师尊大逆不道呢》 1、梦中情徒 醒木“啪”地拍下。 说书人道:“……那姓沈的道君为一宗之主,清冷雍容,一剑万钧,不出意外十年之内必定得道飞升。但大道机缘将至,四方古刹的高僧却窥探天机,预言沈道君因果还差一线,无法飞升。” 说书人的阁楼中,宫梧桐靠在柔软的美人榻上,吊儿郎当地将腿蹬到桌子上翘着,听得津津有味。 面前桌案放置着小山似的蜜饯甜点,角落还有一个微微发着光的琉璃浅碟,碗面上用朱砂混合金粉画着繁琐的小法阵。 说书人:“……在寻一线因果的路上,沈道君经过魔道「过云江」,出手救下一个险些被魔修吞食的孩子。” 宫梧桐不知听了多少这种相似剧情的话本,一听这里就知道是什么套路了,但他依然乐此不疲,欣然抓了一把灵石,哗啦啦扔在面前的琉璃碟里。 灵石落到碟里,凭空消失。 紧接着,不远处的说书人桌上的琉璃碗里出现了一堆灵石。 三界中,修士能用神识做出小世界,将神识玉牌赠与他人,只要将神识没入玉牌,哪怕相隔万里也可在小世界相见。 宫梧桐所在之处便是「霜下客」的小世界。 他闲来无事用神识听说书,省事又方便,还能用传送阵打赏灵石。 说书人得了赏,说得更起劲了。 “那孩子是半魔之体,沈道君隐约知晓那一线因果便在此子身上,便将其带回宗门,收为徒弟。” “可半魔生来阴鸷不羁,久而久之竟然对沈道君生出那大逆不道的心思!” 一旁的听客纷纷感叹。 “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世风日下,再说快点!” 宫梧桐最期待徒弟对师尊“大逆不道”的桥段,顿时一掷千金,将储物环里一半灵石都倒进了琉璃碟里。 哗啦啦的脆响,让说书人乐得合不拢嘴。 宫梧桐期待更加大逆不道的剧情,但说书人还没讲到,他便感觉外界有人正在唤他。 “小圣尊?” “……小圣尊?” 这「霜下客」讲的书最合宫梧桐胃口,今日还恰好讲到他最期待的戏份,本来不想搭理,但那人一声又一声,烦得要命。 宫梧桐只好皱着眉头将神识收了回去。 一缕神识从刻着「霜下客」的玉牌中钻出来,宫梧桐打着哈欠睁开眼睛,懒懒道:“别叫了——这里是魔族,你叫这么大声巴不得我身份暴露,被魔修抓过去当猪蹄啃吗?” 夜色如清昼。 魔族主域的荒洲殿上,无数魔修三五成群,觥筹交错,蚀骨花的香味混合着腻人的酒香,只裹一片薄纱的魅魔赤足在中央玉台上起舞。 宫梧桐是不折不扣的道修,隐藏身份混入魔族,就连本来的脸都不敢正大光明地用,那碎玉串成的珠帘面纱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伪装成魔修的深色紫眸。 ——若是太过张扬被人发现身份,恐怕会惹来大麻烦。 “我怕您睡过去。”叫醒宫梧桐的是一个青衣少年,他神色漠然,“到时辰了。” “多事。”宫梧桐不满地嘀咕。 他手腕轻轻抬起抚了抚发间一枝还未盛开的昙花,腕子上一串青玉佛珠垂曳而下,随着他的动作轻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 青衣少年名唤明灯,恭敬给宫梧桐倒了一杯酒。 宫梧桐兴阑珊心看着那翩然起舞、面容绝艳的魅魔,余光在殿内一众魔修上扫了一圈。 他要找的人,依然不见踪影。 酒满杯,他随手端起来一饮而尽。 浓烈的药香和微弱的酒香冲上灵台,他像是习惯了似的吞咽下,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唇角滑下,划过脖颈处乱七八糟缠着的错乱红绳上。 宫梧桐总是一副病恹恹又懒洋洋的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拨着腕上的青玉佛珠,随口道:“不是说今日流萍域还要送来一具上等的炉鼎吗?为何现在还不见人?” 喝完酒后,他眼底的倦色和病色减去不少。 明灯放下心来,将酒收起来,答:“许是等会就到了。” 宫梧桐懒洋洋哼了一声。 宫梧桐身份特殊,是三界唯一修为登顶之人宫确圣尊之子,哪怕他修为只是化神期也被所有人尊称为一声“小圣尊”。 “小圣尊很少来魔族过云江。”明灯收拾好,“前些日子闭关您到底看到了什么天机,是有关过云江?” 宫梧桐捏着佛珠轻轻一顿:“啊,是啊,我看到天机上会有三个兔崽子一人啃我一口,所以特意赶来过云江报仇。” 明灯:“……” 您若不来过云江找他们,哪里会挨啃? 明灯不敢过问他的事,但这里终归是魔修的地盘,还是劝了一句:“前几日您将两个炉鼎带走已足够引人注目,小圣尊还是要小心行事。” 宫梧桐随口敷衍他:“哦哦。” 半月前,宫梧桐闭关突破,勘破天机,预知自己十年后必定走火入魔,灵力枯涸而死。 整个三界唯一能救他的“解药”,便是魔修三域各个尊主的魔息。 宫梧桐怕疼又怕死,出关后马不停蹄来到了魔族。 十年后的两位尊主此时还都是稚嫩的小小少年,且被魔族大魔折磨得痛不欲生,宫梧桐花费了点精力,险险将两个“未来尊主”救下,妥善安置好。 现在就剩下一个…… 明灯耐着性子:“今日的炉鼎是正道首尊之子明修诣。他身份特殊,就连魔尊也很感兴趣,小圣尊怕是不能轻易将他带走了。” 宫梧桐自幼被无数人宠着长大,性子刁顽张扬,闻言依然笑眯眯的:“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只要勾勾手指,自然会有人为我奉上来。” 明灯被噎了一下,只好乖顺站在一旁,闭口不言了。 宫梧桐一边欣赏魅魔的舞姿,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在玉案上敲了三下。 明、修、诣。 明修诣本是正道首尊之子,水木双灵根,三界出了名的天赋异禀,十六岁便已结丹,是当之无愧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 在一月之前,仙道首尊明寂飞升失败,在漫天雷劫之下魂飞魄散。 天之骄子明修诣也不知遭遇了什么,短短一月就沦为三域魔修觊觎的炉鼎,像是一件物品似的,用灵石交易贩卖。 明修诣此等灵根,拿来双修一点点吸纳灵力简直算是暴殄天物,更多的魔修是盘算着吞噬明修诣那上等灵根灵骨,来使修为精进一飞冲天。 简而言之,明修诣就是被人当成一盘菜卖到了魔族。 宫梧桐又百无聊赖等了一会,摩挲着「霜下客」的玉牌,盘算着要不要再去听段“师徒情深”的话本打发时间。 一旁突然传来一阵酒味,还有那铺天盖地仿佛蚀骨花气味的魔息。 宫梧桐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只见一个醉醺醺的大魔正双眸发直地盯着他看,那高大的身躯隔着玉案,全是酒渍的手朝着宫梧桐脸上的珠子面纱探了过来。 明灯眸子倏地变成九簇寒芒交缠的剑光模样,森然看着大魔,手已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宫梧桐躲也不躲,歪着头用手指绕着耳饰上华美的孔雀翎羽,像是看好戏似的,笑弯了眼眸,声音又轻又柔。 “尊者,有何贵干?” “我记得你。”大魔忌惮地看了明灯一眼,从善如流将手收回,直勾勾看着宫梧桐,“前几日你从我那带走了两个特殊的炉鼎。” 宫梧桐修长的手指一圈又一圈勾着耳饰翎羽:“嗯?那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吗,我玉石都已经付了一堆,现在尊者难不成要反悔?” 大魔冷冷看他,眼底已经没了醉意。 “那可坏事了。”宫梧桐像是没看到他逐渐带有杀意的眼神,轻轻欺身上前,低笑着道,“那两个炉鼎滋味不错,尊者若想要回去,只能去过云江乱坟岗瞧瞧还有没有残余的骨头捡回来啃一啃了。” 大魔:“……” 被这般拐着弯地羞辱,若是往常大魔早已拔刀就砍了。 但不知为何,宫梧桐那双多情旖旎的紫眸仿佛盈着水雾似的一瞥,令他呼吸一窒,那赤红浑浊的瞳孔都缩成一条细线。 宫梧桐明明没有做出多么放荡的举止——他甚至连脸都未露出,仅只是一个眼神一声轻笑,就比玉台上起舞的魅魔还要令人神魂颠倒。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大魔并未动怒,直直盯他,压低声音冷冷道,“魔族过云江所有魔修都有登记在册,你那日离开后我已派人去查过,过云江并没有你这号人物。” 宫梧桐绕孔雀翎羽的手倏地一顿。 “你不是魔族,而是道修。”大魔见他这副模样,更加笃定,森然笑道,“明修诣是前任首尊之子,你挑这个时候伪装魅魔混入过云江,莫非是来救他的?” 宫梧桐:“……” 宫梧桐肃然起敬,没想到魔修竟然也有人会动脑子。 宫梧桐闲着无聊看了太多诋毁魔族穷乡僻壤皆是愚钝刁民的话本,对此信以为真,所以大大咧咧隐藏气息就混了进来。 没想到竟然直接被识破了。 “你既然知晓我是道修,为何不去找魔尊大人告状呀?”宫梧桐被拆穿也不害怕,说话夹枪带棍,没一句人话,“魔尊怨恨道修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你若将我的身份说出去,指不定魔尊还能赐你几个炉鼎啃啃哦。” 大魔直勾勾盯着宫梧桐的眼睛,赤红魔瞳中的欲念掩都掩饰不住。 他将自己想要的,全然写在脸上。 宫梧桐认真对上他的眼睛,微微歪头,面纱上相串的珠子轻撞,倏地发出一声如金铃似的清脆声响:“你想用这个要挟同我双修?” 大魔竟然点头:“是。” 明灯神色冷厉,握着剑柄的手狠狠一用力,险些将剑拔.出来将这等痴心妄想的魔修一剑斩了。 “放肆——” 宫梧桐失望地看大魔。 他之前还在称赞这大魔是个有脑子的,怎么现在又开始犯蠢,满脑子都是交.媾。 “不行啊,我不喜欢太丑太蠢的,会做噩梦。” 宫梧桐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面水镜,打量着自己那张蒙着面的脸,叹息道:“虽说三界也有人热衷猥衰矮陋的男人折辱落魄清冷大美人的怪癖话本,但那终归是杜撰的。尊者要是真的想吃天鹅肉,可以去买点话本满足满足那见不得人的私.欲——哦对了,您认字吗?” 大魔:“……” 明灯:“……” 三界传言小圣尊一身禅寂佛骨,冰雪筑成的人却偏偏长了一张不说人话的嘴,十分可恶。 现在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猥衰矮陋”的大魔勃然大怒,正要怒喝,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喧闹声。 接着一股浓烈的灵息仿佛被狂风裹着,直直灌入了大殿中。 大殿有一瞬间的安静,就连耍人玩的宫梧桐也罕见地冷了神色,偏头朝着门口看去。 对魔修来说,道修绝顶的灵骨灵根仿佛佳肴美馔,散发着的奇特味道令荒洲殿所有魔修神魂颠倒,恨不得直接扑上前将灵息源头之人吞入腹中。 宫梧桐嗅着鼻息间冷冽的香味,眉头微挑,将小镜子收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明修诣终于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便被人推搡着带到荒洲殿上,他身上好像被人下了药,身上溢出的灵息馥郁浓烈,像是故意勾起魔修食欲似的。 宫梧桐支着下颌打量着他未来“解药”。 少年明修诣身形颀长,落在魔族手中半个多月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脸上毫无表情,带着绝望的木然,身上也毫无灵力运转,应该是被人封住了灵脉。 那双眼睛涣散又空洞,宛如火焰焚烧后的死灰之色,隐约带着些不甘和冷意。 宫梧桐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这些年听来的“师徒”话本。 徒弟若是性情阴鸷不羁,十成十有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底子。 宫梧桐看着明修诣那心如死灰的无神眼眸,心神大震。 好、好阴鸷! 2、前途无量 明修诣的出现让整个荒洲殿彻底沸腾,就连找茬的大魔也目露凶光,满脸势在必得。 毕竟能吞噬上等的灵根灵骨,修为定大有长进。 能来荒洲殿主殿的各个都是修为强悍的大魔,修为往往到了巅峰,想要更进一步难度堪比登天飞升。 明修诣这副天赋极佳的根骨,所有过云江魔修都妄图得到。 整个大殿魔息翻涌,无数双赤红魔瞳盯着最中央的明修诣。 宫梧桐误入魔修抢饭现场,懒散地拨着佛珠看好戏,视线在明修诣身上打转。 明灯俯身低声道:“荒洲殿魔修大能众多,小圣尊修为才刚到化神期,只一人怕是不能将明修诣带走,反而会暴露身份。” “暴露就暴露呗。”宫梧桐习惯地用手指绕着孔雀翎羽玩,那双魔瞳全是散漫和不自觉的风情,“三界不是人人都怕我爹怕得像是鼠羔子见了猫吗?今日在这魔族过云江,只要魔尊不来,谁敢动我?” 明灯一噎。 正道修士最重修心,往往甚少有人这般理直气壮地拿家世来压人,这小圣尊倒是独树一帜。 明灯尝试着道:“若是魔尊也来了呢?” 宫梧桐:“……” 宫梧桐说话从来都是人顺着他的,被这么轻飘飘呛了一句,气得他差点把耳饰上的孔雀翎羽直接薅下来。 他瞪了明灯一眼:“他若敢动我,我就喊我师尊来给我找场子。” 明灯:“……” 除了靠爹,还能靠师尊。 两人闲谈的功夫,荒洲殿尊主已经出现,利用修为将躁动的众多大魔强行压制,只说了一句:“老规矩。” 大魔顿时扬声大喊数字,嗓门震天,为了一个明修诣争得脸红脖子粗。 宫梧桐起先不太懂这个“老规矩”是什么规矩,但见这些大魔喊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大,隐约猜到这是正道贩卖稀罕灵药灵器时的规矩——价高者得。 “一万灵石!” “一万五!” “滚犊子!谁他娘的和我竞价?!” “两万!外加一颗灵髓珠!” 宫梧桐看得目瞪口呆:“这价也……” 明灯心想这价也太高了! “太低了吧?”宫梧桐一副“长见识了”的神情,“我往常打赏说书先生都不止这个价格,魔族过云江竟然这般穷吗,他们若是去修鬼道,肯定一个个觉行圆满原地飞升。” 明灯:“……” 您直接骂出来得了。 所有穷鬼……所有魔修争得几乎都要打起来了,价格也一路攀升到了七万灵石。 明修诣漠然站在最中央,仿佛对旁边能定他生死的声音漠不关心,那双眸子残存下来的光芒如同干涸多年的河床,龟裂又破碎。 争到最后,只有两个大魔在那一千一千的加价,看样子小库房应该所剩不多了。 价格最终攀升到了八万九千玉石,其中一个大魔狠狠一咬牙,终于将手放下,无价能叫了。 价格最高者恰好是方才找宫梧桐茬的大魔,见无人要价,终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八万九买一个上等的炉鼎,不亏。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幽幽传来。 “九万。” 大魔:“……” 大魔认出了那个欠揍的声音,怒目而视,咬牙道:“你……” 宫梧桐从腰间摸出巴掌大的金丝小竹扇,唰地展开,露出一朵金色昙花扇面,骚气又不失风雅。 “不才别的没有,就是玉石多。”他笑眯眯地给自己扇了两下,彬彬有礼道,“尊者请继续叫价吧。” 大魔死死咬着牙,血都要崩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多加一颗灵髓珠。” 宫梧桐:“我多加十颗灵髓珠。” 大魔:“……” 大魔要被他气吐血了,终于不再打着要挟宫梧桐同他双修的主意,冷笑一声:“你一介道修混入魔族来已是荒唐,现在还有胆子来争夺炉鼎?难道背后指使你混入魔族之人,就是想让你用这种愚蠢的法子将明修诣带走吗?” 此言一出,荒洲殿皆惊。 道修混入魔族? 整个三界都知道,过云江魔尊此生最厌恶道修——哪怕有道修靠近过云江边界他都要凶狠地将人挫骨扬灰。 嫌明魔尊凶名遍布三界,怎么可能有道修会专门混入过云江来送死? 众人看了看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明修诣。 不过……若是为了救此人,或许值得冒这个险。 诸魔已然全信了大魔的话,有些魔修已经不耐烦地招出了法器。 抢不到明修诣,其他道修倒也能勉强啃一啃。 大魔感觉到荒洲殿中沸腾的魔息和杀气,眸中有些得意。 却见宫梧桐将扇子一阖,扇穗子一晃,修长白皙的手指着他,一副不可置信备受诬陷的模样。 “你……你怎可平白污人清白?!”宫梧桐捂住心口,怒道,“难道仅是因我比你貌美有钱,你就能随意诬陷我是那道貌岸然的愚钝道修吗?!” 大魔:“……” 明灯:“……” 小圣尊,您……好像也是道修。 小圣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方才尊主明明说了按规矩办事,你玉石比不上竟然、就使出这般下作手段?!你若这么想要这个炉鼎,直接高喊一声你是个穷鬼,我大方直接让给你便是,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算计我吗?” 众魔:“……” 大魔:“……” 大魔都被骂懵了,差点被他牵着鼻子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怒道:“方才是你亲口承认的,你就是道修无疑!” 宫梧桐心想魔修果然还是没几个有脑子的,他面纱上的珠子相撞,微微挑眉,倨傲道:“我若不是道修,你要如何?” 大魔也来了脾气,想也不想道:“我任你处置!” 明灯见越闹越大,眉头轻皱,正要劝阻宫梧桐,却听宫梧桐从鼻音里露出一个欠揍的笑音来。 宫梧桐隐在面纱的唇角轻轻勾了勾,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扯下貂裘披风,随手撩开背后泼墨似的长发,紫色外袍微微一扯,露出左肩上一抹如同昙花纹的魅魔纹。 那纹路艳红,顺着肩膀蔓延到后颈,随后一路往下,隐入雪白的后背。 大魔愣住了。 此人……竟然真是魅魔?! 身上的魔息能够隐藏变幻,可那魅魔纹却是做不得半分假的。 众魔陆陆续续将魔息杀意收回,面面相觑。 连荒洲殿尊主也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若是被嫌明魔尊知晓有道修混入荒洲殿,那他八成要被抽掉一层皮。 宫梧桐示完魅魔纹,将衣服随手一拢,瞥了那哑口无言的大魔一眼:“如何?我到底是道修,还是你魅魔祖宗,你可看清了?” 大魔:“……你!我——” 明灯上前为宫梧桐披上貂裘披风,遮挡住那后颈住的魅魔纹。 披风一拢上,那艳红的纹路仿佛褪色似的,悄然散去,像一条鲜红细长的蛇钻入后颈骨中。 墨发间的昙花似乎又盛开了些。 宫梧桐一歪头,挑眉道:“你什么我?嘴不好使还是眼不好使啊?愿赌服输的道理懂不懂?” 大魔:“……” 魔修惯会看热闹,见误会解开全都起哄。 “愿赌服输!” “赔礼道歉!” “快啊!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大魔骑虎难下,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好半天才咬着牙,吞咽下喉中涌上来的老血,艰难低头:“是我……的过错。” 宫梧桐矜贵地仰着头,露出毛茸茸的披风下那交缠在脖颈的红绳:“好吧,那你赔罪吧。” 大魔愣了下:“如……如何赔罪?” 明灯在一旁冷汗都要下来了,唯恐宫梧桐再说出什么折辱人的话来,让这大魔恼羞成怒。 好在宫梧桐还记着正事:“把那炉鼎买了送我,我要尝尝他的滋味。” 大魔:“……” 大魔恨得眼睛都要充血了,但荒洲殿尊主就在旁边看着,他无法拒绝——毕竟说魔修是道修这种污蔑之词不亚于骂人全家挖人祖坟。 魔族平日里若是在切磋交手中输了,想要活命,也是得要赠人灵器灵兽啃一啃的。 大魔咽下一口血,低头道:“好……” 大魔和宫梧桐是出价最高的,大殿无人再继续叫价,那明修诣也自然归了宫梧桐。 大魔步履踉跄地去付玉石,他迷迷瞪瞪的,一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落到这等地步。 宫梧桐用一场戏白捡一炉鼎,漂亮的紫眸轻轻一眨,给明灯传音。 “我就说只要我勾勾手指,自然会有人为我亲自奉上的吧。” 明灯:“……” 宫梧桐闪着小扇子,优哉游哉朝着大殿最中央的明修诣走去。 众魔只能看不能吃,急得眼睛都在冒光,却因荒洲殿的规矩不敢轻举妄动。 方才那场闹剧都没能让明修诣有半分动静,宫梧桐慢条斯理地站在三步之外打量着属于他的炉鼎,还饶有兴致地转了两圈。 十六岁的少年身形瘦弱颀长,满身绝望颓然,隐约瞧出来未来那性情不定的魔尊雏形。 宫梧桐越看越满意,他一腔欢喜无人发泄,只好和明灯传音:“你说他好不好?” “……”明灯唇角抽动,“好。” “我将他收为徒弟好不好?” 明灯劝阻:“圣尊不会准许您收徒,小圣尊三思。” 宫梧桐兴致不减:“我爹两三年都不回来一趟,我就算收了徒他也不能立刻回来揍我。” 明灯:“……” 宫梧桐愉快地决定了,打量好如同傀儡木偶似的明修诣后,慢悠悠上前想要探一探他的灵脉,将那散发香气的药给压下去。 只是他的手才刚伸出去,一直安安静静的明修诣突然瞳孔一缩,用尽最后一丝灵力从掌心冒出一根藤蔓,转瞬朝着宫梧桐的脖颈处缠去。 宫梧桐没忍住乐的“哈”了一声,抬手一挡,那藤蔓直接在他手腕上缠绕两圈便再也不能上前,只能微微发起抖来。 宫梧桐异常开心,小徒儿这还没入师门就想弑师吗?! 太有出息了! 这不比听说书更好玩? 明修诣不知积攒了多久才终于攒了一丝灵力,本是想将面前的魔修一击毙命却被挡住,他眼底最后一丝光芒终于彻底黯淡下去。 少年单薄的身躯踉跄着栽倒,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藤蔓拽回来,不管不顾地握住那纤细的手腕,张嘴一阖,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鼻息间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不知从哪里而来的昙花香气。 明修诣最后的反抗,不过只是在将来践踏他尊严的罪魁祸首身上,留下这一道不轻不重的咬痕。 他羽睫一阖,两行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落下,滴在那柔软的手臂上。 宫梧桐发间的昙花缓缓绽放,手腕宽袖微微往手肘处堆去,露出其他两个还未消去红印的痕迹。 ——那多灾多难的小臂上终于攒够了三个齿痕。 天机,诚不欺我。 宫梧桐看着叼着他手臂的明修诣,满脸欣赏,还对已经拔.出剑的明灯赞叹道:“此子勇气可嘉,前途无量。” 明灯:“……” 明灯怀疑小圣尊已经被咬傻了,都开始絮絮叨叨说胡话了。 宫梧桐对未来小徒儿大逆不道的雏形十分满意,但总是被咬着他也疼得慌,抬起扇子在明修诣后颈处轻轻一点。 明修诣身体一软,耳畔一阵嗡鸣,再次有意识时身体像是被栽了傀儡线似的,不受控制地被人带着一步步往前走。 鼻息间依然是那淡淡的昙花香。 明明是跟着令人沉醉的花香往前行,明修诣却恍惚中有种在一步步走向地狱的错觉。 怨恨绝望,却又无能为力。 宫梧桐哼着小曲,细长的五指仿佛抚琴般慢悠悠动着,五指间勾着的灵力操控着明修诣的身体跟着他往外走。 只是刚刚走到大殿门口,宫梧桐后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微疼,像是小蛇在钻似的。 宫梧桐皱着眉捂住后颈,好一会才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一僵。 “明灯,走……” 明灯:“什么?” 宫梧桐来不及解释,直接将明修诣粗暴地扔到明灯怀里,一改方才不可一世的架势,怂得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荒洲殿之外,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浩瀚魔息扑面而来。 荒洲殿众魔一愣,立刻朝着殿门躬身相迎。 率先逃跑的宫梧桐一出殿门,直接迎面撞上了一身黑衣满脸厉色的魔尊嫌明。 宫梧桐:“……” 大麻烦,来了。 3、九方之宗 宫梧桐反应极快,直接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软着嗓子道:“恭迎尊上。” 他逃得太匆忙,披风半解从肩头滑落,左肩的魅魔纹转瞬如同小蛇似的爬出来,盘踞在墨发的半遮半掩之下。 魔尊纵嫌明一袭玄色蟒袍,周身恍若霜雪萦绕,可怖的魔息纵然收敛却依然如森然戾气扫向四处,他气势凛然,腰间悬着一条浅紫宫绦,雪白骨雕隐约露出「雪青」二字。 纵嫌明目不斜视,绣着暗金纹的长裾摆从宫梧桐眼前横扫而过,衣袍猎猎,踏入了大殿中。 宫梧桐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动静太大,悄摸摸地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外挪,妄图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荒洲殿。 纵嫌明进入荒洲殿,众魔躬身行礼。 明灯不知去何处,只好扶着明修诣站在角落,盘算着要如何离开。 荒洲殿尊主忙不迭迎上来:“尊上大驾,有何吩咐?” 纵嫌明脸上戾气寒意逼人,视线一扫昏睡过去的明修诣,言简意赅:“他,给我。” 荒洲殿尊主犹豫:“尊上来迟了一步,那明修诣已被人买下了。” 纵嫌明惜字如金:“谁?” “方才那个戴面纱的魅魔。” 纵嫌明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冷“呵”了一声,修长五指抬起像是在操控傀儡线似的猛地一蜷。 下一瞬,大殿之外陡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紫色的身影像是被什么拽着直直撞了进来,狼狈跌在大殿中央。 正是宫梧桐。 宫梧桐貂裘披风都飞了,绣着梨花纹的宽袖遮挡住半截纤细的腰身,发间的昙花已经合拢,花簇尖尖颤颤发抖。 众人面面相觑。 宫梧桐膝盖磕得发疼,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圣尊哪里受过这种苦,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地骂人。 “大麻烦”纵嫌明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眸中魔气翻涌。 宫梧桐能屈能伸地垂着头,伪装那魅魔独有的娇软妩媚的语调柔声道:“尊上有何吩咐?” 纵嫌明丝毫不怜香惜玉,俯下身一把扯下宫梧桐的面纱,珠帘串子相撞,发出一阵凌乱的脆响。 宫梧桐微微仰着头,露出一张用灵力伪装过的其貌不扬的脸蛋。 纵嫌明彻底不耐烦了,将面帘一扔:“你是道修。”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宫梧桐:“……” 荒洲殿众魔陡然一阵喧哗。 若是说之前的大魔拆穿宫梧桐是道修他们可能还会质疑质疑,但说这话的是纵嫌明,那肯定是铁证如山,毋庸置疑的。 被宫梧桐欺骗了玉石和丢了脸面的大魔一怔,双眸立刻露出凶光,森然瞪着宫梧桐——若不是纵嫌明还未发话,他定要冲上前将那满嘴谎话的可恶道修给活吞了! 纵嫌明对道修的怨恨简直比对待杀父仇人还要深重,有传言说,这许是和百年前纵嫌明的胞妹纵雪青被道修拐跑私奔有关系。 纵嫌明魔瞳冷冷盯着宫梧桐,抬手一招,本来被明灯扶着的明修诣不受控制地朝纵嫌明飞去,落地后被灵力定在面前。 宫梧桐一看明修诣要被抢走,暗叫糟糕。 他一时着急,也不再装怂,五指轻轻一拢,灵力丝骤然在虚空折射出一抹彩色光芒,一施力将明修诣拽到了自己身后。 纵嫌明:“……” 荒洲殿众魔看到竟然有人敢和纵嫌明抢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道修……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纵嫌明魔瞳倏地赤红,森然道:“你想死?” “我已付了玉石,他便是我的了。”宫梧桐破罐子破摔,“魔尊统领过云江三域,难道就是用如此强取豪夺来的吗?” 纵嫌明魔尊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区区道修敢来魔族大言不惭,谁给你的胆子在此放肆?” 殿中大魔看宫梧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盘菜,光用眼睛都几乎要将他吞了。 宫梧桐好像不知害怕为何物,依然扣着明修诣的手腕,指腹无意识地敲了两下,视线在纵嫌明身上转来转去,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灯飞身而来,锵地一声将剑拔了出来。 宫梧桐却按住明灯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一改方才对峙的态度,抬眸朝纵嫌明乖顺又讨好地一笑。 纵嫌明眉头一皱,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舅舅。” 宫梧桐一抬手将脸上的灵力散去,露出一张和纵嫌明有五分相像的昳丽脸蛋,他有些委屈地说:“舅舅你不认得我了吗?” 纵嫌明:“……” 宫梧桐认亲:“我小的时候您还抱过我呢。” 纵嫌明脸都绿了。 众魔被这句“舅舅”震得三魂六魄齐齐升天,好半天才化为白烟虚弱回到灵台。 舅、舅舅?! 尊上不是只有一个外甥吗? 想到这里,有些脑子活泛的魔修突然意识到宫梧桐的身份,呼吸险些都吓停了。 “纵梧桐——”纵嫌明厉声道,“你当真好胆量。” 宫梧桐把这个当成了夸奖:“凡世都说‘外甥肖舅’,我这般有能耐自然是舅舅教得好。” 纵嫌明:“……” 纵嫌明头痛欲裂,随意一挥手,荒洲殿众魔对着宫梧桐的杀意瞬间被他挥散。 大魔招出的法器轰然一声落在脚边,他有些怔然看着宫梧桐那张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整张脸惨白如纸。 宫梧桐。 圣尊宫确之子。 宫确是个三界堪称传奇的人物。 他天生佛骨,自出生起便被四方大佛寺尊为佛子,受佛戒悟佛性,跪佛讲经,不出意外百年便可觉行圆满,得道飞升。 可最后,那传言无上至尊转世的佛子却不知为何,同魔族的魅魔纵雪青结为道侣。 宫确只有一线便可飞升的佛道彻底破碎,为情爱,竟毫不顾忌地舍弃大道,叛离四方大佛寺。 一年春分,宫确弃佛道,以有情道飞升,成为三界唯一的至上圣尊,万人之上。 遍地盛开梧桐花。 雨落后,宫梧桐降生。 大魔突然打了个寒战。 传言,宫确圣尊慈悲为怀悲天悯人,连厉鬼都能劝服皈依,唯一的软肋逆鳞便是自幼体弱多病的宫梧桐。 若是被圣尊知晓宫梧桐被魔修当成炉鼎臆想过,就宫确那个护短劲儿,他们指不定连神魂都要散成粉末,永世不得超生了。 纵嫌明不知其他人在想什么,他现在只想一掌拍死这胆大妄为的东西。 “你不好好待在九方宗养病,来魔族凑什么热闹?!” 宫梧桐的手指漫不经心绕着孔雀翎羽,他有一半魅魔血统,举手投足皆是骨子里生出来的勾魂惑人,他睁眼说瞎话:“宗里太无趣了,趁着清明时节特来找舅舅叙旧。” 纵嫌明冷笑,根本不信他的话,却顺着他的话道:“好,既然都来了,那就留下跟我修魔。” 宫梧桐手指一顿,笑容有些勉强。 他之所以不愿在魔尊面前暴露身份,就是因为这个。 纵嫌明记恨宫确拐走自己胞妹,生下的外甥明明有一半魔修血脉竟然也被拐去修道,连姓氏都得随宫确那个闷葫芦。 宫梧桐若是被纵嫌明真的扣在魔族,指不定没几天真要被纵嫌明逼着改名为“纵梧桐”去修魔了。 宫梧桐不想挨他爹的打,只好想法设法地躲纵嫌明。 “明修诣身负冰灵种,更适合修魔,我不会让人暴殄天物吞了他。”纵嫌明手指一点他身后的明修诣,冷冷道,“你若觉得孤单,可以让他同你做个伴。” 宫梧桐尽量保持冷静,背后的手指偷偷朝着明灯轻轻勾了勾。 “舅舅,我有一半魅魔灵骨,若修魔只能去修合欢道呀,你们过云江的魔修都太丑了,且还不会怜香惜玉,我不喜欢。” 纵嫌明:“谁准你去修合欢道的?我自有法子让你修正统的魔道。” 宫梧桐心想你们修魔的竟然还分正统不正统吗? 不都一样是歪门邪道? 还吃人。 宫梧桐软磨硬泡,拖延时间:“明修诣不是水木双灵根吗,为何会有冰灵种?您是不是看错了?”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纵嫌明强压着怒气,“三界谁人不知灵根和灵种不是同一物,你那个圣尊爹到底是如何教你的?你的化神期是吃上去的吗?” 宫梧桐:“……” 宫梧桐干巴巴道:“我天生愚钝,不关我爹的事。” 纵嫌明强行按捺住揍他的冲动,闭眸深吸一口气:“冰灵种是他的机缘,正统道法并无适合他修行的心法,只有修魔才能让他得登大道。” 宫梧桐认真听他舅吹,还捧场地附和。 “啊!竟然如此!” “魔修好厉害啊。” “不愧是舅舅!” 纵嫌明何其聪明,视线冷冷一扫明灯:“你们想逃走?” 拍马屁的宫梧桐一噎。 他实在是怕了纵嫌明,他这个舅舅怎么就不和其他不长脑子的魔修一样好忽悠呢? 他当即不再多留,一把扣住明修诣的手,打算直接溜。 纵嫌明:“纵梧桐——” 明灯反应极快,将早已暗中拿出的传送玉牌往地上一丢,法阵陡然升起,像是烙印似的嘶嘶将地面青玉石板烧出一圈焦黑的符纹。 “舅舅,告辞。” 宫梧桐蹦到发光的法阵中,那法阵才刚烧好,烫得他脚尖一疼,小小蹦了两下才站稳。 大概觉得就这般离开太过无情,他想了想,抬手将发间一枝昙花扔过去。 “这次过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枝昙花就送给舅舅。” 纵嫌明:“……” 纵嫌明差点被他气笑。 那传送阵法应该是宫确留给宫梧桐在紧要关头保命的,一旦发动便无法阻止,没想到竟被宫梧桐那败家子拿来当传送阵法用。 纵嫌明沉着脸接住昙花:“清明你送我昙花,巴不得我早死?” 宫梧桐眼睛一眨,似乎没想到这一茬。 下一瞬,宫梧桐三人连人带法阵直接消失在原地。 纵嫌明盯着宫梧桐离开的地方,浑身都是沸腾翻涌不息的戾气。 荒洲殿尊主大着胆子上前:“尊上,那小圣尊……” 纵嫌明捏着昙花枝轻轻旋转了几圈,过了许久,才将那昙花放在储物环里妥善保存,嘴上却漠然开口。 “随他去。” “终有一日,他会心甘情愿来修魔。” *** 千里之外,九方宗。 清明雨落,白雾笼罩在山间。 侧峰顶上白雾烟煴,半山腰的院落旁,一处青石板像是被烙铁印上似的,嘶嘶冒着黑气,一圈符文轰然罩下。 宫梧桐抱着明修诣从传送阵法中凭空出现,匆匆道:“别让人进来。” 明灯颔首:“是。” 话音刚落,他身形微闪,陡然化为一盏翠绿宫灯,慢悠悠漂浮在偌大的院中。 暖光化为结界,隔绝一切窥探。 宫梧桐的住处名唤红尘苑,花榭香红四季如春,梨花开满一枝头。 刚下完一场春雨,院中莲花漏滴滴答答落着水,宫梧桐踩着一地的残花进了内室,余光瞥了一眼时辰。 ——已经酉时了。 霜下客的「半魔道君录」酉时三刻还会再讲一段,不可错过。 宫梧桐着急去听说书,将明修诣放在内室的小榻上,从旁边小箱子里翻出来一个玉牌,打入一道神识。 那刻着「九方」的玉牌上微微一闪,没一会,三个声音陆续从中传来。 “大师兄?” “师兄,有何事吩咐?” “宗主方才还在找师兄说药送来了大师兄你在何处呢吃了吗忙什么呢需要师弟我过去陪你聊天解闷吗师兄师兄师兄你为什么不应我啊师兄?” 宫梧桐被吵得头大,随意应了一声,垂眸去看明修诣。 一出了魔族,昏睡中的明修诣身体便出现了些许异样,漆黑的魔纹从他灵骨处逐渐蔓延上来,身上的灵息竟然开始散发出蚀骨花那微弱的香气。 他的经脉中竟然被魔修打入了魔息。 修士的经脉中全是纯净灵力,魔息一旦混入其中同那灵息交缠,对经脉损伤极大。 若是被打入的魔息太多,指不定明修诣往后都无法修炼了。 宫梧桐轻轻皱着眉,手扣着明修诣的手腕往经脉中输送灵力,明修诣痛得几乎从榻上翻下去,被他强行制住了。 玉牌中:“师兄?师兄?” 宫梧桐见明修诣不再扑腾了,道:“你们手上谁有逢春灵丹?给师兄送来一颗。” 方才还热闹的玉牌顿时戛然而止。 一个师弟道::“今日不是才十九吗?大师兄又发病了?” 宫梧桐:“没啊。” 三个师弟异口同声:“那没有。” 宫梧桐:“……” 这都是些什么讨债的师弟? 宫梧桐没办法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师弟那骗到丹药,只好咳了几声,佯作虚弱:“师弟竟然看出来师兄我是故意掩藏伤势?咳,不错,我提前发病了一遭,怕你们担心才要掩饰的。” 师弟们:“……” 宫梧桐:“灵丹啊师弟,我都吐一缸血了,呕。” 玉牌里没声音。 宫梧桐没得到回答:“师弟?灵丹?呕呕?” 那几个师弟突然不约而同耳背似的,大声道:“嗯?什么?大师兄?你在说话吗?这玉牌的神识相连好像不太灵敏,啊?师兄……” “大师兄我这里神识也不怎么灵敏,什么?你说什么?” “你们大点声,我听不见啊——” 宫梧桐信以为真,忙曲起指节敲了敲玉牌:“啊?玉牌又坏啦?等师兄瞧瞧啊。” 玉牌一暗,那三个师弟的神识已经不约而同退了出去。 宫梧桐:“……” 4、魔界至尊 没骗到丹药,宫梧桐只好亲力亲为,用灵力小心翼翼地把明修诣的经脉一条条捋顺。 两刻钟后,那疼得发抖的明修诣终于消停,脸上的魔纹一寸寸退去,终于缩回了灵骨中不见踪迹,人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宫梧桐头一回做这种精细的活儿,将灵力收回后额角上已全是冷汗。 他抬手一招将桌上的药酒捏在手中,抿了一口药酒后,满是病色的脸上才好看了些。 酉时三刻已至,宫梧桐连调息都不调息,强撑着爬到了一旁的榻上,闭眸探入霜下客的玉牌。 ——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去听书。 小世界的阁楼中,霜下客已经坐在了桌案前,正对面的位子上微微一阵灵力波动,宫梧桐紫袍轻落,转瞬出现在美人榻上。 霜下客的小世界中,宫梧桐打赏金额常年霸占榜首,就连听说书的位置也是全阁楼最佳的,极其惹人注目。 见宫梧桐出现,霜下客笑嘻嘻地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小圣尊,我还以为您今日来不了了。” 宫梧桐眉目间全是疲色,整个身子都靠在美人榻上,唤了个侍女帮他打扇,眼睛也不睁地懒懒“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霜下客这才坐下。 醒木又是一拍。 “白日时我们说到那半魔身上的魔息发作,神智被魔修操控,竟是要趁着师尊调息时,妄图一剑了结了沈道君。” 宫梧桐耳饰上的孔雀翎羽垂在肩上,赖叽叽地半睁着眼,又慵懒却带着些勾人的媚气。 他的喜好令人无法捉摸,只听到了一句就抬手抓了一把玉石扔到了琉璃碟里。 “……可那沈道君是何种人物?哪怕是调息也依然分神周遭,哪能被徒弟伤到分毫。” 宫梧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过仔细一想:“我在调息的时候就不会顾忌周遭,反正也没人敢伤我。” 他眯着眼睛听着沈道君和那半魔纠缠厮杀,正在兴致勃勃时,一直半阖着的眸子倏地一张,紫眸中闪现一抹森森冷意。 霜下客正说得起劲,却见正对面的宫梧桐不知为何突然不打招呼地离开了小世界。 霜下客有些疑惑地看着空位。 这么多年了,这小祖宗还是头一回没听完说书就离开。 小祖宗的神识飞快从玉牌中钻出来,羽睫还没睁开,就感觉到一个黑压压的东西呼的一声朝着他面门而来。 他微微一歪头,那东西轰然砸在他耳畔。 破碎声响起,竟是他房中的琉璃瓶。 宫梧桐险些被砸开瓢也不慌张,懒散地抬头看去。 明修诣正屈膝跪在他床榻边沿,手中还抓着琉璃瓶的瓶口,眼神狠厉又绝望,手腕抖个不停。 他一击不重,手腕一转,立刻就要将破裂的瓶口处朝着身下的禽兽刺去。 宫“禽兽”突然觉得之后他不用每日再去掐着时辰去霜下客小世界里听说书了,他这位小徒儿就能亲身为他演出一整套欺师灭祖的话本来。 一天之内,妄图两次弑师。 这不比那话本里的半魔徒弟还要有出息?! 宫梧桐这个化神期还不至于被一个毫无灵力的少年给伤到,他紫色眸子只是微微一瞥,明修诣手中的琉璃瓶口转瞬化为烟雾消散。 “哟,这么凶呀?”宫梧桐将霜下客的玉牌往旁边一扔,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他也不起来,枕着手臂,笑道,“我将你从那魔窟救了出来,你不以身相许也就算了,怎还要恩将仇报?” 明修诣身体再次被他操控住,完全无法动弹,保持着屈膝跪在宫梧桐身边的姿势,下颌绷紧,艰难发出一句:“龌龊……” 宫梧桐:“……” 宫梧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龌龊了。 不过仔细一想,此前在魔族时他是以魅魔的身份出现的,明修诣当时神智昏沉,指不定还当自己是魔族魅魔,把他掳来双修呢。 宫梧桐决定大度地谅解第一个敢骂他“龌龊”的小崽子,抬起手往右眼上轻轻一抹,灵力微闪,指腹上出现一小片紫色桐花瓣,那只紫眸也变成了幽深的黑眸。 “小崽子,看清我是什么人了吗?” 宫梧桐身上一半佛骨一半媚骨,连双眸也是一只魔瞳一只黑瞳,十分有辨识性,整个三界只要有人瞧见他的眼睛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明修诣是正道首尊之子,不可能不知道宫梧桐。 宫梧桐期待明修诣的反应。 明修诣脸色变都没变,反而道:“恶人。” 宫梧桐:“……” 宫梧桐自小被宠着长大,还没被人当面这么骂过,他抬手掐住明修诣的下巴,凶巴巴道:“我要是真的是恶人,早就在路上就不加盐不蘸醋把你生吞活剥了!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你爹都不敢这般同我说话。” 提到那已经魂飞魄散的仙道首尊,方才还凶狠的明修诣眼圈突然一红,那双涣散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似乎要落下泪来。 宫梧桐说完后就后悔了。 明修诣再怎么有天赋,也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短短一月至亲陨落,从高高在上的首尊之子沦落成魔族过云江最下等的炉鼎,尊严尽失,换了谁都得崩溃。 而且这个时候宫梧桐才发现,明修诣的眼睛神光涣散,眸瞳都无法聚焦,想来是被魔修给弄瞎了,并非是孤陋寡闻没听过自己的威名。 宫梧桐再次说服自己,小崽子可怜,就再原谅他这一次吧。 宫梧桐骄纵,却从不作恶,他正要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数条藤蔓突然从他身下的床榻暴窜而起,一个眨眼便将宫梧桐的手腕腰身死死绑在了榻上。 明修诣体内的魔息已经被压制,乍一强行催动金丹灵力,不仅挣脱了宫梧桐的操控,还利用木系灵根催动身下的木塌。 枯木逢春,藤蔓从细缝中生长而出,将宫梧桐绑了个结结实实。 宫梧桐:“……” 他听的话本剧情,藤蔓往往都是徒弟长大成人欺师灭祖时才会出现的。 这徒弟…… 出息过了头。 宫梧桐啧啧称奇,也不去管那越收越紧的藤蔓,赖叽叽地将没被被绑住的脚翘起来,足尖微微晃着,感慨道:“唉,毛还没长齐呢心思就这般龌龊——还有呢,把我脚也一并绑上啊,还要我教你?你到底会不会折辱人?” 明修诣:“……” 明修诣气得瞳孔微晃:“你……!” 明明是这魅魔将自己买回来玩弄的!还说什么“以身相许”的淫.浪之词,还反过来说自己心思龌龊?! 明少尊教养极好,自小到大连句脏话都没说过,气得牙都要咬碎了,“你”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如何骂人。 他沉着脸,摸索着想要再次操控藤蔓,只是他终究被那魔息伤了经脉,藤蔓只是活泛了一会,很快就化为枯枝,轻轻一挣就断开了。 明修诣悚然一惊,立刻抽身后退,想也不想地循着风灌进来的地方踉踉跄跄逃去。 他其实也知道,依这人的修为和脾性,哪怕被藤蔓制住,自己也无法逃走,但他不想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只能拼尽全力博上一把。 “哐”的一声,明修诣肩膀擦着门框直接撞了出去,而后便是凌乱的脚步声。 宫梧桐就看着他跑,随意拂开手腕上的枯藤,抄起小案上的小酒坛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酒。 他足尖晃悠悠的,等着明灯将明修诣给逮回来,认认真真嘲讽他一顿。 只是好一会,明灯没等来,倒是等来一个催魂似的声音。 “大师兄?明修诣为何会在你这里?” 宫梧桐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咳了几声,眼圈微红地骂道:“明灯!咳咳……不是让你别放……” “别放人进来吗”还没说完,一股带着雨落后温湿的气息慢悠悠灌进了内室中,将内室中悬着的墨痕白纱吹拂地层叠飘荡而起。 宫梧桐都没来得及躲,那催魂之人便慢条斯理进了内室。 长长的墨痕白纱悬吊着飘到一旁,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云林境一身云纹白衣,眉目如同水雾氤氲,嗔着笑温和看他:“为何不能放我进来?” 宫梧桐当机立断,捂着胸口以一副进棺材的尊容直挺挺躺在榻上,开始闭眸装死。 宫梧桐的二师弟名唤云林境,是难得的天灵根,年纪轻轻便成为九方宗宗主,执掌门派大小事宜。 云林境以杀入道,那双眸子常年杀意满满,根本遮挡不住那凌厉的杀气,平日里他便总是半眯着眼睛,用羽睫遮挡住眼睛,掩住那一身戾气。 ——在旁人看来,只要云林境不睁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和气温雅之人。 云林境视线落在地面一小片破损的桐花,轻柔地说:“师兄又出了九方宗?” 宫梧桐不吭声。 “是了。”云林境也不生气,看了看外面还在摸索着寻找出路的明修诣,笑着道,“我听说明修诣被魔修截走,生死不知,现如今他在这里,师兄定是去了魔族三域。” 宫梧桐“诈尸”,恼怒地一翻身,整个背影都写着“好唠叨啊,快跪安吧”。 “师兄发上的碧玉昙花不见了。”云林境如谪仙似的人,却唠叨个没完,“是遇到了纵嫌明吗?” 宫梧桐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二师弟,求求你饶了师兄吧,你现在怎么比秋却蝉还要唠叨,他是终于舍得把自己那张金刚铁嘴借给你使了吗?借几天啊,该还了吧?” 云林境将宫梧桐乱糟糟的发捋好,对这种话置若罔闻,看了看床榻上的枯藤,又道:“这是明修诣的木灵根留下的枯藤?你又逗人家玩儿了?” 宫梧桐:“……” 宫梧桐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唠叨:“云林境——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我这还没到犯病的日子就要被你唠叨疯了。” 云林境看了看周遭,发现没什么可唠叨数落的地方了,才开始说正事:“我听却蝉说你想要逢春灵丹。” 宫梧桐毫不客气:“给我,你可以走了。” 云林境伸手往桌上一放,咔哒一声轻响,只看那晶莹剔透的玉瓶就知晓里面的灵丹定非凡品。 宫梧桐拿过来随手丢到袖子里。 云林境道:“前几日你带回来的那两个少年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要将他们送来侧峰吗?” 过云江大魔将那两个“炉鼎”折磨得奄奄一息,被宫梧桐救回九方宗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云林境耗费了许多丹药才勉强将人救活。 宫梧桐这才想起来另外两个也啃了他一口的小兔崽子,闻言点头:“好,送来。” “还有那明修诣,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宫梧桐想了想:“我已到化神境,收两三个徒弟,师尊应当是准的吧?” 云林境正在将宫梧桐小案上乱七八糟的玉牌一个个排列整齐收到玲珑匣里,闻言指尖一顿,淡淡看向他:“收徒?” “嗯。” “师兄是真心想要收徒传道,还是……”云林境轻轻笑了,“还是这些年看多了师徒话本,想要以收徒取乐?” 宫梧桐被看穿,也不反驳,眯着眼睛说:“嘻。” 这便是后者了。 云林境无奈摇头:“师兄体虚病弱,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何谈再带三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了,师尊不会准的。” 宫梧桐凑近云林境,神神秘秘地道:“你可知那明修诣是何许人也?” 云林境挑眉:“他不是首尊之子吗,还能是谁?” “不。”宫梧桐高深莫测地一笑,“虽然他现在还是少年孱弱之躯,但我此前夜窥天机,不出十年,他定会一飞冲天,成为那万魔敬仰、为祸三界的魔界至尊!” 云林境:“魔界至尊?” 宫梧桐郑重其事:“正是如此。” 突然间,院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动静。 云林境把玩着手中的玉牌,不知为何突然轻笑了一声。 宫梧桐一看他这个意味不明的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皱着眉起身穿过窗棂看去,偌大院落中空无一人,只瞧见池塘中一片水波荡漾,只有几串泡泡咕嘟嘟冒了上来。 ——那未来万魔敬仰、为祸三界的魔界至尊,已经在小池塘里沉了底。 5、色中饿鬼 未来的魔尊大人被水呛了个死去活来,神智昏沉中感觉有一双手将他从冰凉的水中拽了出来。 耳畔一片吵杂,漆黑的眼前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蛛网当头笼罩,很快那一个一个的裂纹又被无数画面填充填满,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 “我儿,我若未登大道,明家便靠你了。” “轰隆隆——”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已落完,首尊生机未绝,圣尊!望您出手——” “大衍已阖,佛无能为力。首尊明寂,已……” “明首尊,已陨落。” 已陨落。 昏沉间,明修诣全是水痕的手猛地一抬,挣扎着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东西,冰凉的五指似乎拽住了层叠衣袖。 “爹。”明修诣喃喃道。 记忆中,明首尊垂眸看他良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御风迎着天雷而去。 明修诣踉踉跄跄想要去追,但足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猝不及防跪倒在地。 周围浓烈的血腥气灌入鼻口,有人拽着他的乱发逼迫他抬起头来,刺耳的桀桀笑声传来:“不愧是明首尊之子,灵骨极佳。” “再好的灵骨也无用,只要进了魔族过云江,最后不都是化为一堆白骨吗?” “将他送去荒洲殿,省得夜长梦多。” 蚀骨花的浓烈香气浓烈又缥缈,好像明修诣幼时错把引魂香当成安魂香给燃了时的味道,脚下一片飘飘然仿佛踩在云朵上,可却有另外一缕昙花香好似一根长线拽住他,将他生生往下拖。 恍惚间,明修诣五指间的袖子强行脱开他的手指,只是他力道用得太大,指甲将上等布料制成的袖子硬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 “嘶啦”一声刺耳的声响,将昏昏沉沉的明修诣陡然唤醒几分神智。 他奋力蜷缩着手指,眼睛拼命想要睁开却像是被水糊住了似的,根本动不了。 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嘟哝:“这还没入门了就被你撕断了袖,唉,真是前途无量啊。”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明修诣昏昏沉沉许久才想起来此人是将自己买回来做炉鼎的魅魔,心中一悸。 他还没彻底清醒,就感觉一股熟悉的昙花香轻轻靠近,在他鼻息间打了个圈,而后轻柔地落在他的下颌。 一个香甜的药丸顺着他的唇瓣往里塞。 明修诣大概猜到这药根本不是什么好药,当即咬紧了牙关,挣扎着想要往旁边躲去。 药丸从他唇边滚了下去。 “啧。” 那人重新捡起来灵丹,这回懒得和他周旋,抬手轻轻在他脖颈处一点,明修诣便浑身泄了力气,任由那要命的药丸落入口中。 逢春灵丹,能起死人肉白骨,只是触到舌尖便化为一缕潺潺灵力汇入四肢百骸,顷刻间将被水呛得生疼的五脏六腑治愈。 明修诣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师兄,他只是溺水,又不是快陨了,灵丹用在他身上,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可我就想给他用,不行吗?” “……行的。” 明修诣本以为那药丸是什么折磨人的毒药,万念俱灰等着被折腾得生不如死,但闭眸等了半晌,身体非但没察觉到丝毫痛苦,反而那经脉中躁动的魔息都被安抚了下去。 耳畔雷鸣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声,明修诣昏昏沉沉,随着那一缕昙花香往前踉踉跄跄地走,终于在恍惚中一脚踏空,恢复神智。 明修诣被抓到魔族过云江时便被毒瞎了眼睛,半个多月未见阳光的他骤然从羽睫中窥见一缕光,愣了好一会才奋力睁开眼。 约摸是午后了,春雨淅淅沥沥拍打在屋檐下,雨帘从上落下,雾气弥漫在红尘苑中,一派春意。 明修诣茫然看着外面的落雨好一会,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眼睛竟然痊愈如初了。 难道是那个药丸?! 明修诣心绪杂乱,视线不自觉往周遭看了看。 这“魅魔”的房中罕见的清雅,紫色的绸子穗悬在墨痕白纱下被春风吹得飘荡,桌上案上的摆件虽瞧着精致不起眼,但却都是一等一的上品灵器。 明修诣有些慌乱。 这种如仙人洞府的地方,真的是魔修的住处? 他之前……莫不是搞错了什么? 明修诣看着室内的布置,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光芒,一点点清晰起来。 在眼前一层层重影彻底重合的那一刹那,明修诣的视线恰好落在窗边软榻上的一抹紫色人影。 明修诣突然一怔。 应当是为了赏雨,窗边软榻靠在窗棂旁,那抹颀长的身影懒洋洋舒展着靠在软枕上,浑身上下写满舒适惬意。 那人衣袍松垮地落在臂弯间,露出里面僧袍式样的雪白中衣,衣衫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仿佛凌乱开着的花簇。 一束懒散束着的墨发垂在衣袍上,发间一支艳红的碧血昙花下,露出一张艳丽逼人的脸庞来。 明修诣从来不知道有人仅仅只是一张闭着眸的睡颜,就能堪比刀斧加身的利刃一般咄咄逼人,而那艳美至极的脸竟然同那春雨之景意外地相融。 就在这时,衣摆处霜下客的玉牌微微飘出一抹萤光。 宫梧桐羽睫一颤,懒散打了个哈欠,微微张开眸,揶揄笑道:“你还要看多久啊?” 明修诣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妖异的异瞳,愣了好一会,陡然猜出来此人的身份,他僵在原地闭眸深深吸了一口气,踉跄着下了塌。 他脸色苍白地恭敬行礼:“多谢小圣尊救命之恩。” 宫梧桐支着下颌,笑着说:“怎么,这回不叫我恶人啦?” 明修诣:“……” 回想起自己之前在愤恨消沉之际说出的愚蠢话,以及在魔族荒洲殿那拼尽全力的一咬…… 明修诣的脸火辣辣地发烫,视线匆匆在宫梧桐的手腕上瞥了一眼,讷讷道:“之前是我言语亵慢,出言无状,冒犯了小圣尊,望您恕罪。” 宫梧桐撑着脑袋,层叠的袖子往下堆到小臂上,露出手腕上那还有红痕的齿痕来。 听到明修诣的道歉,他骄矜地哼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窗外春雨噼里啪啦落下,雨下得更疾了些。 明修诣曾在幼时见过宫梧桐一面。 那年三界阐道会,天幕落雪,雪白僧袍的圣尊宫确撑伞而来,所过之处雪瓣仿佛被风吹拂着分向两边,再卷着圈袭到竹骨伞后。 宫确修长五指握着伞柄微微上抬,露出一双禅寂双眸。 那眸子如同古刹禅灯被寒风一吹而过后的寂冷暖光,只是看一眼就仿佛身处四方古佛寺,心无所挂。 阐道会上众位修士见他,纷纷起身行礼。 宫确一一还礼,他气质脱俗,举手投足全是旁人自惭形秽的雍容——古佛寺上一任佛子,哪怕破了无情道,也是立于云端,脱俗寂灭。 不过那仙人似的人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头朝伞后道了声:“别闹。” 只是两个字,就让那云端之人沾染了世俗烟火之气,禅絮沾泥。 众人面面相觑。 宫确又道:“出来。” 在众人注视下,宫确身后的雪白披风轻轻动了动,一缕昙花香弥漫而出,而后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年顶着宫确的披风冒出半个头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往圣尊披风后面藏。 少年宫梧桐身形纤瘦,脖颈上缠了一根红绳,整张面容明艳得过分,他脸上全是病态的苍白,恹恹地扒着宫确的披风不肯出去。 还是个孩子的明修诣听到宫梧桐轻声说:“爹,我冷。” 众人一惊,这才意识到这个仿佛冰雪筑成的少年,正是宫确和纵雪青的儿子。 这是宫确头一次带宫梧桐出现在三界众人面前。 宫确伸出手摸了摸宫梧桐冰凉的小脸,默不作声抬手掐了个决。 刹那间,雪山之巅一阵暖风裹挟着浩瀚灵力横扫着拂去,所过之处春暖花开,枯木逢春。 只是一瞬,那下了千年雪结了万年冰的雪山之巅春意盎然,见不到一片雪花。 众人皆被宫确这大手笔给惊住了,迟迟回不过神来。 宫梧桐伸出指尖往外探了探,确认外面已是春日,才拽着宫确的袖子站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礼数有加地微微一颔首。 “见过诸位前辈。” 众人回神,忙道不敢。 明修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清瘦又带着病色的艷美少年站在宫确身边,眉目间一派淡然禅意。 在近十年里,明修诣总是听说那小圣尊骄纵又刁顽,被九方宗和圣尊宠成了个遭人恨讨人厌的纨绔,但幼时那惊鸿一瞥始终如烙印似的印在他脑海中。 那安静温顺又礼数有加的病弱少年,就算再被宠得无法无天,也绝非是那些人口中令人心生厌恶的纨绔。 明修诣如此坚定着。 宫梧桐刚刚听完一段说书,心情甚好,闻言微微侧身,因为歪躺着的姿势,那侧腰线绷起一个撩人的弧度。 他笑眯眯地说:“我好看吗?” 明修诣一愣,茫然看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事,看看我又不收你钱。”他将金纹昙花小扇展开,给自己扇了两下,笑眯眯道,“食色性也,你也不是头一个看我看呆的男人,原谅你就是了。” 明修诣:“……” 宫梧桐口中说着大度地原谅了,小扇却飘然在指尖转了两圈,反手一握住扇柄。 只见那原本金纹昙花的扇面竟然在一翻一转间换成了白底黑字的四个大字。 ——「色中饿鬼」。 明修诣:“……” 6、弟子契纹 看那字迹,和室内悬挂着白纱的墨宝出自同一人之手。 “色中饿鬼”明修诣恍惚觉得自己还身处噩梦,他甚至开始怀疑是有人在冒充小圣尊。 不过仔细回想从魔族到此处,这小圣尊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句人话没说过。 宫梧桐见明修诣呆怔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抬手一挥小扇,扇面上的四个墨痕陡然化为墨蝶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他手腕又是一翻,扇子漂亮地在他五指间转了两圈,再次变回了那昙花扇面。 墨蝶飞到明修诣面前。 宫梧桐道:“伸手,接着。” 明修诣陡然回神,看着面前似乎有契纹交缠的墨蝶,犹豫一瞬,道:“这是什么纹?” 宫梧桐身份尊贵,和他无亲无故,并非那种特意跑去魔族只为救他的滥好人,明修诣在魔族和人心中狼狈滚了一遭,不再像之前有首尊庇护时那般天真。 ——宫梧桐既救了他,必定有所要求。 宫梧桐冲他一笑,手指绕着孔雀翎羽,多情的桃花眸轻轻一眨,柔声道:“我若说是道侣纹,你敢不敢接啊?” 明修诣本来要伸出去的手猛地一僵。 宫梧桐放声大笑。 他终于从软榻上起了身,桐花紫色的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拖曳着雪白僧袍衣摆,一举一动像是那翩然飞舞的墨蝶般,雍容懒散。 “明寂已陨,明峡岛群龙无首,你那好义兄楚誉一听说你落到魔族手中,只装模作样掉了几滴泪便不再管了,整个三界也只有我肯出手救你。”宫梧桐道。 明修诣本来面无表情,乍一听到“楚誉”的名字,眸中骤然浮现一抹狠厉和怨恨,指尖都要陷入掌心去了。 宫梧桐察觉到他身上遮掩不住的戾气,大概知晓明修诣之所以沦落至被魔族掳走当炉鼎的地步,和他那位道貌岸然的义兄楚誉脱不了干系。 他抬手一拂,空中墨蝶追着他的手指转了两圈,讨好地在那掌心蹭了蹭。 “我不辞辛苦千万魔族三域,还花了无数玉石,你真当是善人施舍吗?” 明修诣的五指猛地一蜷。 若是魅魔将他掳来修炼,明修诣大可找准时机逃走亦或是自戕,誓死不受魔修折辱。 只是宫梧桐…… 魔族过云江总归是龙潭虎穴,宫梧桐既然涉险救了自己,无论为了什么目的,自己都没有资格迁怒怨恨他。 明修诣恩怨分明,并不觉得宫梧桐对他有所图谋索是恶人行径。 只是从幼年时便一直深藏在心中那惊为天人的一瞥,好似曝在春意下的霜雪,融得只剩一丁点冰冷的水痕。 明修诣轻声道:“自然不会。” 宫梧桐敏锐地察觉到明修诣身上散发着的冷意比之前更重了,好像彻底认命似的,眼睛明明已经能视物,却依然死灰一片。 “哦。”宫梧桐不明白他怎么了,但对明修诣的漠然阴鸷十分满意,“好吧,那你接了这契,跪下行礼吧。” 明修诣缩在袖中的手狠狠一握,指尖刺破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哪怕落在魔修手中多日,明修诣也没受过这等羞辱。 他有些苦中作乐地心想:“传言果然无误。” 这条命终归是宫梧桐救下的,明修诣深吸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朝着那四只墨蝶探去。 墨蝶瞧见他的动作,仿佛飞蛾扑火时骤然撞了上来,漆黑符文像是细长的蛇交缠在他手指上,一路蔓延至还带着伤的手腕中。 倏地不见了。 半空中还剩下最后一只墨蝶,绕着明修诣的指尖转来转去。 明修诣察觉到那契纹没入他的经脉后隐隐化为一缕若有若无的禁制牵制着神识,只当那是什么折辱人的主奴契纹。 他近乎认命地按住那逐渐消失在手腕上的符文,心中一片杂乱,不知该想什么。 明寂已经魂飞魄散,就算他再被正道众人羞辱欺负,也不会有人将他护在身后了。 他前十六年的顺风顺水,就像是一场美梦。 那轰隆隆的漫天雷劫下将他从梦中彻底唤醒,让他此生再也做不得美梦。 明修诣心下越来越冰冷,感受着那符文一点点掠过他的经脉,终于遍布全身,结成一个草草的契。 那契纹并无丝毫霸道强横的气息,反而像是泉水潺潺似的,缓缓汇入他的识海。 视线在那墨蝶翅膀上的符文落了许久,明修诣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神色怔然。 他虽然不精通法阵,却也认得,这并非是什么折辱人的主奴契。 而是…… 弟子契纹。 宫梧桐竟然想要收他为徒?! 明修诣愣了好一会才猛地惊醒,他惊疑不定,不可置信却又带着最后一丝期望看向宫梧桐。 “小圣尊?” 宫梧桐一转身,紫袍和雪白僧袍交叠,层叠衣摆划出一圈弧度。 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微微仰着头,倨傲道:“等过几日你的本命牌做好后,最后一道契再结,省得你到时反悔了还有余地。” 明修诣喃喃重复:“本命牌……” 只有宗门入门弟子,才会有本命灵牌。 那宫梧桐刚才说让自己跪下行礼…… 并非是折辱,而是想让自己行拜师礼?! 明修诣有些茫然:“小圣尊冒险救下我,只是……” 只是为了收我为徒? 三界传言小圣尊性子顽劣并非空穴来风,宫梧桐像是热衷当恶人似的,无论什么事在他做来都让人觉得异常可恶——哪怕他在救人于水火。 若非他有个圣尊爹,肯定早就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顿了。 宫梧桐正在给自己倒酒,他懒洋洋哼了一声,将酒杯递给他,下巴一抬,示意他“跪下吧,可以行礼了”。 明修诣:“……” 明修诣骤然松了一口气,心脏紧缩乍一大口呼吸,整个心口一阵闷痛——他庆幸宫梧桐并非是他臆想中趁火打劫的小人,又无法理解宫梧桐这拐弯抹角不说人话的性子,又惊又喜之下,险些让他心神错乱。 方才坠入谷底的绝望就像是被一根飘忽不定的线缠绕住一点点往上拖,明修诣被伤了太多次,疼得狠了,一时间都不敢去抓住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希望。 最后,幼时那春意化冬雪的匆匆一瞥,还是让明修诣尝试着伸出了手,抓住了那最后一丝希望。 明修诣接过酒杯,不顾肺腑的疼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恭敬下跪行了个拜师礼。 明寂已陨落,明峡岛皆是虎狼,他若孤身回去必定死无全尸。 他已孑然一身,宫梧桐既救了他,还肯收他为徒传道授业,是他天大的福气造化。若是他再推辞,未免太过不识好歹。 “弟子明修诣,日后定尊师贵道,不负救命传道之恩。” 宫梧桐想:“啊,徒儿,其实你不必这么尊师重道的。” 明修诣行礼后,抬手将酒奉到宫梧桐面前。 宫梧桐翘着二郎腿受了他的拜师礼,看着明修诣满脸宠辱不惊的淡然,心道:“被我这么捉弄了一通,竟然一句怨言都没有就这么下跪拜师?啧啧,小小年纪,城府可真深啊。” 话本里的阴鸷徒弟也是这般,受到折辱后选择隐忍不发韬光养晦,最后成为一代欺师灭祖的大魔头的。 宫梧桐十分看好小徒儿,破天荒地称赞他一顿:“你根骨天赋极佳,不出十年必大有所为。” 明修诣自小到大便是天之骄子,早已习惯了称赞,但此时被宫梧桐这般仿佛含着蜜的语调夸赞,他罕见浮现出一种幼时第一次被夸赞时的紧张和愉悦。 明修诣有些赧然,垂眸看手中的杯子,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手中竟是酒:“小圣尊,拜师礼应当奉茶……” 宫梧桐“啧”了一声,劈手夺过来,一饮而尽。 明修诣还说:“这不合规矩。” “废话真多。”宫梧桐将玉杯随手扔给他,懒洋洋道,“行了,往后我便是你师尊,若是受了欺负直接报我的名号,包你在三界横着走。” 明修诣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宫梧桐跳脱又狂傲的性子,捏着玉杯起身:“是。” 宫梧桐终于成功收了弟子,正要再和他叨叨几句,就在此时,明灯的声音突然从外传来。 “小圣尊,那两个孩子到了。” 宫梧桐:“哦,放进来。” “是。” 很快,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领着两个青衣少年缓步而来。 黑衣男人是九方宗特制的傀儡,受灵力驱使,它快步走来,恭敬一礼,将手中一个紫色贞楠盒奉上。 “小圣尊。” 宫梧桐没看他,只是随意一点头,视线饶有兴致地盯着身后两个少年。 被宫梧桐从魔族救回来的两个少年明显大病初愈,身形孱弱,眸中全是一片颓然和冷漠,是宫梧桐最爱的“阴鸷”。 宫梧桐一瞧见双倍的“大逆不道”,撑着下颌笑得跟狐狸似的,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傀儡见他点头,便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枝还是花苞的新鲜昙花。 宫梧桐一歪脑袋,任由傀儡为他将昙花束在发间,问道:“他们的伤可治好了?” 傀儡将昙花束好,抽身后退,颔首道:“已经痊愈。” 两个少年自进来后便一直低垂着头,看都不看宫梧桐一眼,好像面对的无论是小圣尊还是魔修,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宫梧桐随意一挥手让傀儡下去,懒懒地道:“抬起头来。” 两人和明修诣不一样,他们在魔族三域待得时间太久,一个被当做殉剑之人,一个自幼试毒试药,早已经被那非人的痛苦和折磨消耗了所有对生的渴求。 就算将身体治愈,心中所留下的伤痕却无论如何都痊愈不了。 哪怕听到宫梧桐的话,两人依然低垂着头,眸里全是漠然。 宫梧桐从来没被人这般无视过,手指轻轻在桌案上一点,轻声道:“抬起头。” 这句话虽然温和,但却裹挟着化神期的灵力,当即让两人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来,下颌崩得死紧,眼底终于有了些起伏。 明修诣猝不及防也被这句“言出行随”扫了个正着,差点把头仰到后背去。 见人抬起头终于看他了,宫梧桐这才笑眯眯地翻转扇子,八只墨蝶从扇面飞出,翩然飞舞。 “伸手,接着。” 宫梧桐对待这两个少年明显和对明修诣的态度不同,他甚至没拐弯抹角,直接将弟子契纹展开:“我观你二人骨骼精奇,根骨极佳,不出十年必大有所为。要拜我为师吗?” 两个少年一怔,茫然看着眼前的墨蝶。 明修诣:“……” 你到底要收几个根骨极佳的好徒儿?! 7、魅魔灵骨 宫梧桐在魔族救回来的第一个人,名唤越既望,是大魔筑魔剑时的殉剑之人。 当宫梧桐掩藏身份前往魔族过云江寻到越既望时,他几乎被放了半身血去筑剑,奄奄一息躺在筑剑池旁,只差半刻就会被大魔扔进滚烫如岩浆的筑剑池中灰飞烟灭。 救下的第二个人,名唤睢相逢。 睢相逢的悲惨和越既望不相上下,自小便被魔族当成药人试药试毒,好在他命硬,啃着药草也艰难活了这么久。 宫梧桐在天机中匆匆一瞥便知晓这三人是如何为祸三界,哪怕被自己救回来妥善安置在九方宗,十年后必定会回归老路。 毕竟天机不可违。 越既望十年后是个只知杀戮又凶又疯的魔剑,现在隐约有了凶剑雏形,漠然看人时,眼尾都好似闪着刀光。 那俊美的脸颊上还有半个指节大小的红痕——是剑的模样。 他警惕性极强,不肯轻信于人,听到宫梧桐的话,冷冷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救我,又为何收我为徒?” 宫梧桐不知哪来的怪癖,对他越凶他反倒更加喜欢,扇着小扇笑着道:“就不能是我闲着无趣,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玩吗?” 越既望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想了好一会才摇头:“不能。” “为什么?” 越既望确定他在说谎,再次竖起了尖刺,冷声道:“没人会这么蠢。” 宫梧桐:“……” 宫梧桐“啧”了一声,瞧出来此人不太好对付,索性一抬扇子:“伸手。” 言出行随,越既望颤抖着伸出了手。 见到宫梧桐这么强硬,越既望满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眼神如利刃狠狠看向他。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今日所为!” 宫梧桐一听,心神大震。 前几日听的话本中,徒弟就曾对师尊发过这种狠话! 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宫梧桐当即振奋地一挥小扇,将墨蝶糊越既望脸上去了。 越既望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反应过来立刻冲他凶巴巴地龇牙:“你……!” 墨蝶融进经脉中,还满脸凶狠的越既望陡然一呆,露出了和明修诣一样的神情。 ——难以置信,又因认出那弟子契纹而不得不相信。 毕竟按照宫梧桐的身份,若是想收弟子,只要勾勾手指就能有无数天之骄子求着让他收徒,而不是他自己强买强卖上赶着逼着人拜师。 越既望一愣,回想起自己方才放出的狠话,全是冷意的脸罕见地有些惊慌失措。 宫梧桐没管他“你”什么,视线投向睢相逢。 未来毒蛊尊者睢相逢,此时只是个瘦弱的少年,他半个身子都躲在越既望身后,神色木然,那双赤红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围着他转的墨蝶,舌尖轻轻探出一点,似乎想要尝一尝那墨蝶是何滋味。 宫梧桐冲他道:“想吃?” 他乍一开口,睢相逢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又往越既望身后躲了躲。 宫梧桐一看就知道此人比越既望好糊弄,他笑眯眯地从储物环里掏出来一堆灵髓珠,朝睢相逢道:“想吃这个吗?” ——那外界一颗都能卖出去天价的灵髓珠在他手中却和糖豆似的。 睢相逢看起来像是饿狠了,又怕又怯怯地点头。 想吃。 宫梧桐道:“那你自己来拿呀。” 睢相逢有些为难,但灵髓珠上散发的灵气太过诱惑,他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一下扑上前抱住宫梧桐的手,“啊呜”几口将掌心灵髓珠全都吞了下去。 明修诣知晓灵髓珠的珍贵,看得一阵牙疼。 传言小圣尊极其败家,看来所言也不虚。 睢相逢有奶就是娘,吞了灵髓珠,也不躲了,依然抱着宫梧桐的手腕,身后像是长了尾巴似的,眼巴巴看着宫梧桐,左眼写着“还”,右眼写着“要”。 “还想要啊?”宫梧桐笑着招来灵蝶,“那这个你……” 他话还没说完,睢相逢还以为这是能吃的,又是“啊呜”一口,将四只灵蝶一个不落地吞了。 完整的弟子契纹在他舌尖上陡然形成,宫梧桐都没能拦住。 好在吃了一堆灵髓珠后,方才见他还像是老鼠见了猫的睢相逢已经不再排斥,还乖巧地喊宫梧桐:“多谢师尊。” 宫梧桐和他对视,隐约察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和看那对灵髓珠没什么两样。 想吃了自己? 宫梧桐饶有兴致地摸摸他的脑袋,眯着眼睛心想,这个崽子是目前最有出息的,才刚出门就初见欺师灭祖的端倪。 睢相逢像是小兽似的,任由他摸,乖巧极了。 那纯澈的眼底,全是对宫梧桐像是看食物一样的痴迷和喜爱。 和睢相逢的弟子契纹结成,越既望也终于缓过来,他疑心病还是太重,宫梧桐不求回报地救他帮他,让他患得患失,根本无法全身心地付出所有信任。 他拧着眉头,语调却比之前缓了不少:“小圣尊这般费尽心力救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宫梧桐正要开口,那只漆黑的眸子里突然微微泛起些许紫色,左肩也隐约有些酥麻,像是之前魅魔纹从灵骨窜出来时的感觉一样。 他一愣,怔然捂着左肩。 越既望:“小圣尊?” “哦。”宫梧桐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懒懒道,“你既然都知晓我是小圣尊了,肯定知晓我爹那个悲天悯人的脾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突然想修二十一级浮屠玩一玩不行吗?” 越既望:“可……” “别可了。”宫梧桐浑身经脉几乎都流淌着燥热的灵力,他偏头无声喘了一口,随口道,“你既然拜入我门下,就不必多想,总归不会吃了你们的。你就好好修炼,将师门发扬光大,为师尊争光,就当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越既望一听,仔细想了半天,才郑重其事一抱拳,冷漠的脸上全是认真之色:“是,弟子谨记。” 宫梧桐灵骨越来越难受,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随口这句话给这三个新收的徒弟带来何种影响。 见越既望不再排斥他了,强撑着随手一点,道:“大弟子越既望,二弟子睢相逢,明修诣,小弟子。”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觉得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师尊,若是按照入门时间,我应当是大弟子。” 宫梧桐的手死死拽着雪白衣袖,骨节一阵青白,他心不在焉地道:“哦,那你可知道为师这般安排,有何深意?” “弟子不知。”明修诣,“请师尊赐教。” 宫梧桐面不改色地道:“根本没有深意,纯属是因为为师记错了。” 明修诣:“……” 记错了也这么理直气壮? 宫梧桐做事说话从来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想法,直接坦然回视,用视线告诉明修诣:就算他没有理,气也很壮。 明修诣脾气很好,见越既望和睢相逢瞧着都比他大一些,也没再多说。 “是。” 宫梧桐的羽睫轻轻阖了一下,看着明修诣的视线很是复杂。 先入门却排行小弟子,又被这么理直气壮地找茬,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怒气冲冲了,这明修诣却一言不发,面不改色。 真是个能忍能狠,城府极高的人。 必成大器。 宫梧桐强行忍住想将身子蜷缩起来的冲动,含糊道:“红尘苑中随便住,自己去挑喜欢的住处吧。命牌之事明日……再说。” 三人没察觉到宫梧桐的异样,颔首称是,转身离开。 直到外面没了声音,宫梧桐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撩开白纱帘进了内室,还未走到榻边便猝不及防栽倒在地。 他难受极了,缓缓将整个身子蜷成一团,随手将左肩上的衣衫拨开,露出雪白的皮肤和小蛇似的魅魔纹。 魅魔纹像是沐浴在月色的昙花,一点点在他后肩绽放。 宫梧桐不知是痛的还是难受的,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足尖紧绷,左手也不住在地上乱抓。 因为他的动作,单薄的雪白僧袍凌乱裹在身上,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忍耐不住的低.吟。 他倏地睁开眼,两只眸瞳已经全是魅魔的紫瞳,那桐花紫色仿佛被水氤氲开来,眉心处也缓缓出现一抹三条枝桠交缠的艳色细纹。 宫梧桐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屈指一弹,旁边的九方宗玉牌倏地一闪。 大概是怕被宫梧桐再骗丹药,这次只有云林境的声音从中传来。 “大师兄?” 宫梧桐呜咽了一声,好半天才嘟哝道:“林境,魅魔纹……” 云林境一愣:“魅魔纹不是每月二十五才发作吗,今日才十九,师兄难道在魔族妄动魅魔灵骨了?” “唠叨吧,你继续唠叨。”宫梧桐将袖子塞到唇边咬住,默默忍受左肩魅魔纹肆虐的难受,嘟嘟囔囔的声音闷闷传来,“把我唠叨死了,看我爹回来怎么收拾你。” “……”云林境,“我马上过去,你别让其他人靠近。” “唔。”宫梧桐正打算回答,迷迷瞪瞪不知瞧见了什么,突然口齿不清道,“……了,已经唔唔了。” 云林境:“什么?” 宫梧桐双唇分开,袖角从他口中掉下来,声调清晰。 “晚了。” “已经有人靠近我了。” 有人站在门外,身子被层层白纱挡得影影绰绰,一转身似乎就要离开。 宫梧桐蜷缩在凌乱的层叠衣袍中,半阖着濛濛的紫眸,哪怕是这么狼狈的姿态,他却依然骄矜倨傲地伸手轻轻朝着白纱帘外一勾手指。 “小徒儿,进来。” 8、犯病后症 明修诣三人已经选好了各自的住处,他遵着规矩前来告知宫梧桐,还没进去就听到内室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别让其他人靠近。” 明修诣听到,还以为两人在商谈什么大事,忙转身要走,却被宫梧桐直接叫住了。 “进来呀。” 另外一个声音却喝道:“不许进去!” 明修诣脚步一顿:“师尊?” 宫梧桐懒洋洋的声音从里传来:“别管他,进来便是。” 明修诣从层层薄纱中隐约瞧见宫梧桐似乎躺在地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撩开白纱帘走了进去。 宫梧桐骄纵,内室里铺满了价值千金的云毯,哪怕摔倒也不会伤着,他一只手虚虚环着膝盖蜷着身子,一只手朝明修诣抬起,懒懒道:“把我抱到床上去。” 明修诣诧异看着他:“您……” “快点。”宫梧桐眉心的细纹艳得像是被用刀生生刻出来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有精力叨叨,“放心吧,为师不吃人,就算吃这会子也没力气啃了。” 他这副模样明显不对劲,明修诣连忙走上前,搭着他的左肩想将他扶起来,只是手才刚碰到后肩,宫梧桐就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弄疼我了!” 宫梧桐娇气得很,只是被碰了一下就差点伸脚蹬人:“我让你抱我上床,又不是让你上床抱我,扭捏什么?——直接抱!” 明修诣:“……” 明修诣怀疑宫梧桐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淫.浪之词,要不然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 他犹豫一瞬,低声说了句“师尊恕罪”,这才伸出手轻轻环着宫梧桐的右肩,另外一只手抄起他的腿弯,微微一施力将他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 仅仅只有几步的路程,宫梧桐都不安分,他靠在明修诣心口哼哼唧唧个不停,先说肩膀疼,下一句又说手腕疼,折腾得一身衣衫凌乱不堪,连腰间松松垮垮的衣带都被扯散了。 明修诣目不斜视,大步走到榻边将他放在柔软的锦被中。 宫梧桐身子一挨着锦被,整个人又像是难受到了极点似的,挣扎着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发间昙花都在微微发着抖,看着极其可怜。 明修诣习惯了宫梧桐的不可一世,此时乍一见到他如此孱弱的模样,忍不住道:“师尊,需要为您叫医师吗?” “叫什么医师?我就是医师。”宫梧桐半张脸都埋在软枕里,长长羽睫如同墨蝶似的扫在紫桐花纹上,他虚弱得很,有气无力道,“你来做什么的?” 明修诣将三人选定的住处一一告知他。 宫梧桐“哦”了一声:“那三处是阵法灵力最充沛的地方,你们倒是会选——我知晓了,你先离开此处吧,走快点,跑着走,兔子跑多快你跑多快。要是被云林境逮到,恐怕会把你吊起来揍得满宗门人尽皆知。” 明修诣:“……” 明修诣疑惑道:“九方宗……宗主?为何……” 宫梧桐:“因为你方才不听他劝阻闯入了我房中。” 明修诣有些迷茫:“可,是师尊让我进来的。” “是啊。”宫梧桐道,“你不听他的话,他要揍你,关我何事啊?” 明修诣:“……” 明修诣神色复杂,但还是恭敬行了个礼:“修诣告退。” 宫梧桐再次感叹小徒儿能忍能狠,是个奇人。 能忍的小徒儿转身离开内室,刚出房门就瞧见一身杀气的黑衣男人拎着剑面无表情拂开明灯朝他走来,眼皮突然重重一跳。 这应该就是传闻中那以杀入道的九方宗宗主云林境了。 明修诣也没学兔子跑,恭敬躬身行礼:“见过宗主……” 话还没说完,云林境张开的眸子翻腾着诡异的黑雾,像是一阵黑色鬼风从他身边狂掠过去,在即将擦肩而过时,那阴森的视线终于舍得落在明修诣身上。 只是那视线却如同看一件死物,映衬着手上寒光熠熠的剑锋,像是索命厉鬼。 明修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云林境一言不发,收回视线,面如沉水进入房中,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内室,宫梧桐将软枕一角叼在口中,足尖不住蹬着身下的锦被,偌大床榻被他折腾得全是褶皱,口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看起来极其难受。 云林境快步走进去,轻声道:“师兄?” 宫梧桐一难受就喜欢嘴里叼着东西,迷迷瞪瞪听到熟悉的声音,含糊道:“林境啊。” 云林境那双难掩杀意的眼睛已经阖上,他伸出手掰着宫梧桐叼着软枕角的下巴:“松口。” 宫梧桐乖乖松口,任由云林境喂给他一颗逢春灵丹。 灵丹入口化为灵力进入五脏六腑,那灵骨和魅魔纹所引起的燥热难受终于被一点点浇熄,只是眉心那艳色细纹却依然还在。 这是每月魅魔纹发作后的后遗症,约摸需要五日才能完全消下去。 见宫梧桐左肩的魅魔纹逐渐消退,终于缩回灵骨后,云林境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他又想起来从宫梧桐房中走出的明修诣,脸色再次难看了起来。 “方才那明修诣……”云林境拧眉问,“师兄觉得如何?” 宫梧桐眯着眼睛趴在软枕上,满脸餍足,闻言用鼻音“嗯?”了一声:“什么如何?” 云林境将宫梧桐凌乱的衣衫拢好,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师兄可喜欢他?” 宫梧桐翻了个身,让云林境将他衣带给系好,漫不经心道:“师弟想什么呢,他才多大啊,毛都没长齐呢,师兄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 云林境这才松了一口气,为他系好衣裳后,终于将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这几日学府你就不必过去了,明日我会带你那三个徒儿前去千仞学府登记命牌。” 宫梧桐像一只睡饱晒太阳的猫,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之气:“又要告假?长老会气疯的。” “气疯也比你到处……”云林境抿了抿唇,还是没说完未尽的话,“你先好好休息。” 宫梧桐翻了个身,墨发凌乱铺在软枕上,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这番话,懒懒哼了一声,示意跪安吧。 云林境这才转身离开。 既然宫梧桐没有对明修诣心生爱意,那云林境也不必拎剑去算账了。 明修诣并不知晓自己差一点就步入黄泉路,住进红尘苑的第一晚他便失眠到了半夜,总觉得自己正身处另一层梦境,一觉醒来后依然身处魔族过云江任人羞辱。 红尘苑中种满兰草和昙花,过了子时后昙花绽放,一缕缕香气顺着春风拂进房中,让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明修诣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而后一夜无梦。 外面落了一夜的雨,晨起时院中全是水痕,黑衣傀儡将三人的九方宗弟子服一一送过去,让其穿好后便前去主山演武场候着。 明修诣将白色弟子服穿好,踩着春雨残花跟着傀儡前去九方宗主山。 明修诣体内魔息被压制,修为也恢复了些许,他耳聪目明,刚到主山演武场便耳尖地听到不远处一堆弟子在窃窃私语。 他本对旁人的谈话没兴趣,正要转身寻个安静的地方候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小圣尊啊,昨日……” 明修诣一愣,脚步顿住了。 他本以为那些弟子是在交谈宫梧桐昨日收了三个徒弟的事,但仔细一听却并非如此。 一弟子满脸担忧:“小圣尊昨日提前犯了病,你们说今日他还会不会去学府?” 另外一人小声道:“宗主应该会看好他,不让他到处乱跑祸害人吧。” 那弟子幽幽看他:“你真觉得小圣尊会乖乖听宗主的话?若是他真的提前犯病,千仞学府大半弟子都要告假十日了。” “呃……” “说的也是啊,我突然想告假了。” “我也想。” 明修诣听得有些疑惑。 小圣尊发病,和学府告假有何联系? 三界传言整个九方宗都宠小圣尊宠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听这些弟子的话,倒像是十分不待见宫梧桐? 就在这时,睢相逢不知何时出现,他一身弟子服穿得松松垮垮不修边幅,好奇地靠近那些窃窃私语的弟子们,认真问道:“你们说小圣尊怎么啦?什么祸害人呀?” 那些弟子被这神出鬼没的睢相逢吓了一跳,回头一瞧见他穿的弟子服,松了一口气。 “你是刚入门的弟子吧?连这个都不知道?” 睢相逢满脸人畜无害:“是的,昨日才入门。” “那就对了,我和你仔细讲讲啊。” 那些弟子分享欲极强,当即就将宫梧桐的老底给掀了。 “我们小圣尊因为身负半身媚骨,每月魅魔纹会发作一次,不过没什么大碍啦,一颗灵丹就能压制住。” 睢相逢似懂非懂,他在魔族过云江待了太久,还以为道修全都排斥魔修,却没想到这些正道弟子似乎对小圣尊有一半魔骨之事没有半分厌恶,言语间还十分亲昵。 “发作之时我们并不知晓是何种模样,之事发作后的后遗症却是九方宗人尽皆知的。” 睢相逢对宫梧桐十分好奇,追问道:“哦哦哦,什么后遗症呢?” 明修诣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弟子将声音压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魅魔纹遗留的后遗症,会让小圣尊……” 明修诣正要听个清楚,鼻间突然嗅到一股微弱的昙花香。 他一愣,回头一看,宫梧桐正一身桃花粉衣,摇着桃花扇面溜达了过来。 那弟子还不知道,依然在喋喋不休:“……会让小圣尊对人轻而易举情根深种。” 明修诣:“……” “当年小圣尊第一次发病时,在阐道会上当着所有修士大能的面,对着四方大佛寺的新佛子倾诉衷肠,情话说了一套又一套,气得大佛寺的圣僧号令满寺的弟子追着小圣尊打了十八条街。” “不过好在小圣尊的爱意只有短短五日,魅魔纹消散后不用宫确圣尊骂,他一脚就将人蹬了。” “随后他每次发作,看中哪个人,九方宗宗主就会让人将那人抓去关五日禁闭,等小圣尊魅魔纹没了才能放出来。” “若是碰到宗主心情差一点,那五日不光要关禁闭,还要一刻不停地练剑,出来都能让人蜕掉好几层皮。 “呜呜,真是无妄之灾。” “唉,谁要是被小圣尊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明修诣:“……” 所以一听说小圣尊发病,学府所有弟子都被吓到告假。 睢相逢听得津津有味。 明修诣看着越走越近的宫梧桐,脸都绿了,他重重咳了一声,妄图打断那些弟子声泪俱下的诉苦。 只是那些弟子正说到激动处,宫梧桐又掩藏了气息,根本没发觉,还在那嘚啵嘚啵。 “所以,自那之后,九方宗每月二十五便是个极其特殊的日子,我们悲痛地称那天为……” 宫梧桐像是一只猫,足尖点地的声音比春雨还要轻,他悄无声息走到了弟子们身后,笑眯眯地给自己扇扇子,认真地去听那天到底叫什么。 弟子心有余悸,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说出几个字。 “……小圣尊选妃日。” 明修诣:“……” 睢相逢:“……” 宫梧桐突然:“哇哎——” 还沉浸在“小圣尊选妃日”的弟子们骤然被吓到,险些从地上一蹦而起,等到一点点转头瞧见宫梧桐那张艳美昳丽的脸时,全都一呆,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所有人脸上写满了“木”。 宫梧桐扇着桃花扇,笑得比那盛开的桃花还要艳。 “小圣尊今日又来选妃了。”宫梧桐深情地说,“爱妃们,你们谁愿意和我共度五日春宵啊?” 弟子们:“……” 明修诣:“……” 9、遍地桃花 一群弟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训练有素地噗通跪倒一片。 “见过小圣尊!” 宫梧桐一抬扇子:“平身。” 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来。 宫梧桐“啧”了一声:“怎么,还要我一个个扶爱妃们起来不成?” 爱妃们:“……”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弟子欲哭无泪,哽咽着抬起头求饶:“小圣尊恕罪,饶命啊。” 九方宗所有人都知晓,宫梧桐眉心的红色细纹正是他发病的后症,表明现在的小圣尊正处于轻易对人情根深种的时候。 小圣尊垂眸用扇子勾起他的下巴,含情脉脉道:“心肝儿说什么胡话呢,你我之间何必拘泥这个。乖,起来,随我回红尘苑,我那儿有好东西。” 弟子:“……” 一旁正在行礼的明修诣脸都绿了,也终于明白宫梧桐之前和他说话到底有多收敛了。 宫梧桐那张艳丽明靡的脸做出一派深情之色款款看来时,能让所有人神魂颠倒,恨不得将性命奉上只为博他一笑。 ——除了九方宗之人。 那被宫梧桐温柔称呼“心肝儿”的白衣弟子脸上全是冷汗,恨不得以头抢地,哽咽地使出九方宗弟子全都会的杀手锏,抖着嗓子扬声道:“小圣尊天姿绝色天生丽质庸中佼佼明艳动人,弟子、弟子心中只有敬重,不敢生出丝毫不敬之心,以免玷污了小圣尊。” 这弟子明显在九方宗待得时间久了,知晓宫梧桐素日里最喜欢的便是旁人称赞他,他绞尽脑汁想到这么多赞美的词儿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日应该是能逃过一劫了。 谁知宫梧桐却一反常态,用扇子缓缓绕着弟子的下颌线摩挲着,紫眸里全是笑意:“我既然这么好,你应该更爱我才对。啧啧,心口不一,小圣尊我就喜欢你这一口。” 弟子:“……” 弟子满脸“吾命休矣”。 就在这时,云林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大、师、兄。” 宫梧桐立刻将扇子收了回来。 弟子如蒙大赦,差点哭出来,忙不迭爬起来朝着云林境求救:“宗主——” 云林境应该是刚刚练剑回来,一身黑色劲装,衬着宽肩窄腰,他眸子微微睁着,手中还有一把闪着血光的长剑,让人心生寒意。 宫梧桐朝着云林境眸子弯弯,唤他:“爱……” “妃”字还没出来,云林境手中长剑一闪,倏地落在宫梧桐的脖颈一寸处,寒意将宫梧桐脖子上那一小块皮肤都激得寒毛直立。 宫梧桐笑吟吟改了口:“……哎,师弟晨安啊。” 云林境这才将剑收回去,羽睫轻轻阖上,遮掩住眸中戾气,再次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二师弟。 “师兄今日不是要在红尘苑休息吗,怎么突然来主山了?” 宫梧桐看了看明修诣,紫瞳像是被水波荡漾了一圈似的,不过很快便移开视线。 他只用小扇一指,理直气壮:“我徒儿今日第一次去学府,我不跟过去给他们壮胆,若是被那些弟子欺负了,谁给他们主持公道啊?” 睢相逢是个极其好骗的,听闻此言,眼泪汪汪地跑过去抱着宫梧桐的手臂:“师尊……” 宫梧桐明显瞧见睢相逢不着痕迹吞了吞口水,这让宫梧桐产生一种错觉,感觉此人抱的并非自己手臂,而是一只红烧鸡翅。 云林境叹息:“那我随你一起去。” 宫梧桐吹了吹额前一绺发,哼唧道:“行,去呗,反正你将我看上的‘爱妃’抓走关禁闭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师兄,圣尊说过,那只是你媚骨发作时产生的错觉,并非是真正的爱意。”云林境无奈,“你从及冠那年就开始发病,若是每个月看中的人都要结为道侣,那九方宗岂不是遍地都是你的烂桃花?” 宫梧桐不服气:“可我明明很喜欢。” 云林境转身朝睢相逢和明修诣招招手,不想和现在满脑子只知风花雪月的宫梧桐多说,只留下一句:“等五日后清醒了再和我说。”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本能看向宫梧桐。 宫梧桐却看也不看他,只知道盯着脚下的小草。 云林境蹙眉:“看他做什么,随我走,先将你们的师徒命牌上好后再去千仞学府。” 宫梧桐果然很不清醒,云林境只是说了一句他之前看上的都是烂桃花,他已经一反常态蹲在地上生闷气了,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明修诣路过时听了听。 “什么烂桃花?那明明是爱的桃花。”宫梧桐小声嘟哝,“我往后都不告诉你我喜欢谁了,看你关谁禁闭去。” 明修诣:“……” 越既望姗姗来迟,恭敬和宫梧桐行了一礼,而后被云林境带着前去上师徒命牌。 宫梧桐素白的手指正在拔地上的草,直到四人离开后他才小心翼翼抬起头,视线往那四人背影看了看,唇角突然勾了勾,一双紫眸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九方宗宗主明显比宫梧桐可靠,半个时辰后,三人彻底入了九方宗门下,最后一只墨蝶也钻入经脉中。 师徒契纹终成。 越既望脸上有一道被魔修刻上去的剑形烙印,他本十分厌恶这个痕迹,但不知宫梧桐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弟子契纹成了后,竟然直接遮住了那枚烙印。 明修诣和睢相逢已将弟子契纹遮去了,越既望想了想,索性大大咧咧地将契纹保留。 云林境忙完后,带着三人回去寻宫梧桐。 宫梧桐十分会来事,短短半个时辰他指不定又将九方宗闹得鸡飞狗跳。 但回到了主山演武场后,宫梧桐难得没有去闹事,他正坐在台阶上,桃花纹的衣袍铺在身边,上面已经落满了粉色桃花。 在台阶下,一只白孔雀正迈着风骚的步伐,围着宫梧桐转来转去,时不时唰地开个屏,像是在求偶。 云林境脸色又沉了下来。 走近后,云林境便听到那只雪白的孔雀开屏,骚气万分地口吐人言。 “师兄,师兄看我,这个月选我吧,我就算被二师兄揍一顿也甘之若饴。”白孔雀长长的羽睫一眨,明明是优雅祥瑞的象征,口中却说着狂放之词,“六七年了,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吧?看看我啊师兄,我还会开屏的,比你那扇子开得都好看。” 宫梧桐根本不看他,撑着下颌懒洋洋转着桃花扇子,心不在焉道:“不行啊,这个月我已经选好爱妃了。” 白孔雀抖了抖翎羽,急道:“是谁?” 云林境也走过去,一把薅住白孔雀的脖子将它随手一扔,俯下身轻轻张开眼睛,盯着宫梧桐,一字一顿道:“是谁?” 宫梧桐是唯一不怕云林境的人,微微拿扇子挡住半张脸,视线往三个徒弟那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来,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爱慕。 云林境很熟悉他这个眼神,拧眉回头看到那三个徒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宫梧桐在看哪个。 他语气又加重了一分:“谁?!” 宫梧桐扇子轻轻一动,桃花散去,露出三个字。 ——「我不说」 “大师兄,我遵圣尊之令,不可让你深陷在媚骨幻觉之中。”云林境皱眉强调,“你若真不说,我便将三人全都关禁闭。” 三个徒弟:“……” 无妄之灾大概说的就是这个了。 “好吧好吧,不瞒你就是了。”一提宫确,宫梧桐就怂了,嘀咕着道,“太唠叨了,你可别向我爹告状啊——喏,就他。” 他抬手一指。 云林境森然的视线顺着宫梧桐的手指看过去,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白孔雀被云林境扔得头晕脑胀,已然化为人形,一只白孔雀人身却穿着五彩缤纷花里胡哨,一双狐狸似的多情眸,羽睫比常人还长许多,微微一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异常勾人。 云林境轻轻站起身,手握在剑柄上。 “花不逐。” 孔雀——花不逐正一门心思整理自己皱了的衣摆,心中懊恼肯定是羽毛乱了一根才没能让大师兄选中他。 他乍一被点名,微微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挠挠脑袋。 “啊?我哪根毛又乱了吗?” 10、缱绻结发 花不逐全身的毛都乱了,还被揍掉了两根翎羽。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花不逐委屈得要命,蹲在地上捡翎羽,如花似玉的脸蛋上还青了一块,“他说是我难道就是我啊,二师兄你每次一遇到大师兄的事儿就不会动脑子了是吧?方才你瞧见他有看我一眼吗?” 趁着云林境揍人的时候,宫梧桐已经偷偷摸摸带着三个徒儿兔子似的溜走了,应该是前去千仞学府报道。 云林境收剑入鞘,淡淡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花不逐:“可我是冤枉的啊!” “我又不管这个。”云林境道,“大师兄不知人心险恶,圣尊既然将他交给我照看,我便不能让他随意同人骗着结为道侣。” 花不逐差点不顾形象翻白眼。 在他看来,人心最险恶的就是他大师兄了,竟然祸水东引,平白无故连累他挨一顿揍。 好在花不逐皮糙肉厚,被人揍惯了,他捡起翎羽,吹了吹上面的灰,又将那翎羽上的细绒毛一根根捋齐,翻来覆去看了看,发现这短短两根翎羽也做不了什么有用的法器,便收起来打算给宫梧桐做个新耳饰。 “对了,方才那三人是谁?” 云林境轻轻摩挲着剑柄,细细回想方才宫梧桐在面对三个徒弟时的异常。 “大师兄昨日新收的徒弟。” 那把凶剑上隐约有一排被手指按出来的凹槽,云林境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第一个凹处。 “越既望。” 指腹缓缓往下滑,严丝合缝和第二个凹处贴合。 “睢相逢。” 最后那如玉似的指腹几乎用尽全力在第三个凹槽处一按,那坚硬的玄铁剑柄竟然被他直接按出更深的凹槽,连花纹都磨平了。 花不逐从来不会察言观色,没察觉出云林境身上彻骨的冷意,还在追问:“第三个呢?” 云林境突然一笑,将剑收起来,轻声道:“——明修诣。” 花不逐见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幽幽道:“二师兄,你别这样笑,我害怕。” 手中没剑的云林境像是转瞬变了个人似的,神态比方才还要温柔,他淡淡道:“你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花不逐撩开头发仔细数了数白发中的几根红色发丝:“哦,半个时辰后我要和小师妹喝茶赏花;晌午和天斋的师姐下棋品酒;晚上还得和前几日刚认识的女修泛舟。” 他将头发放下,认真道:“我可忙了。” 忙你还飞过来招惹大师兄? 云林境对这只白孔雀四处留情的性子已经无奈了,直接道:“全都推了,今日你去千仞学府帮我做件事。” 花不逐:“啊?可我……” 云林境羽睫轻轻一动。 “好好好!”花不逐立刻怂了,“去就去,你可别拔剑。” 云林境轻声道:“到了千仞学府寻到师兄后,在他身上偷偷下个「结发」,看看这个月他到底瞧上了谁。” *** 另一边,宫梧桐已经溜达着带着三个徒弟到达了九方宗半山腰下的千仞学府。 这座学府是九方宗同三界其他大门派所办,其中各个门派弟子众多,按照年龄修为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学斋。 去学府的路上,宫梧桐对着三个徒弟谆谆教导。 “进了学府,就像是进自己家一样,不必拘谨,脱靴上桌都行。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你就报我的名号——既望你也可以直接将你脸上的弟子契纹怼那人脸上去,他们立刻就怂。” 越既望肃然道:“师尊说笑了,不敢以师尊的名号惹是生非!” 睢相逢眼睛都亮了,本来想问“真的吗,我真的能随便欺负人?”,但一见越既望如此正直,只好小声说:“我也一样。” 明修诣……明修诣极其会适应,为了宫梧桐而专门修炼的「只挑有用的听,其他的骚话废话选择性耳聋」大功已经略有所成,全程面不改色。 宫梧桐十分欣慰,视线偷偷瞥了明修诣一眼,好像因为他没说话而有些失望。 明修诣疑惑地回望他。 宫梧桐闷咳一声,岔开话题:“你们被分到哪个学府来着?” 明修诣将云林境给他们的玉牌拿给宫梧桐看,上面刻了一个“玄”字。 是玄斋。 玄斋在一片桃林之中,穿过一条长桥便是宛如人间仙境般的学堂,在桥边伫立着一块巨石,上面用剑意刻着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 ——「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落款是一个「宫」字。 就在这时,有穿着蓝衣弟子服的少年从学堂中走出,瞧见宫梧桐连忙前来行礼。 “小圣尊安好。”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起身,视线扫到宫梧桐眉心的魅魔细纹,温和的脸上僵硬了一瞬,准备好的话都不知要如何说了,脑海中重重浮现六个大字。 「小圣尊选妃日!」 吾命休矣。 这时,宫梧桐肩上突然像是被蝴蝶扑了一下,力道极其轻微,却让他敏锐地往后看了看。 ——只是一朵桃花落在他左肩上。 宫梧桐也没在意,拿扇子随意拂掉,对着少年道:“去我的位置将我的桌案整个搬来。从今日起,我要在玄斋和我徒弟一起上学课。” 少年:“……” 三人:“……” 只要宫梧桐不选他当“爱妃”,少年就不觉得害怕,他如蒙大赦,忙道:“是!” 明修诣皱眉道:“师尊不必为了我们屈尊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那蓝衣弟子朝着右边跑去。 右边的学斋,是黄斋。 明修诣:“……” 明修诣有些诧异,宫梧桐的修为应当到了化神期,按照道理来说都不必上学府,当讲师都绰绰有余。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留了无数级,也该在天斋才对。 怎么反倒和十岁以下的孩子在一起上学课? 明修诣一和他说话,宫梧桐就莫名开心,他开口道:“不是屈尊不是屈尊,是高升才对。我在黄斋上了快两年了,早就腻歪了。” 明修诣:“……” 那少年速度很快,几乎飞一般到了黄斋将宫梧桐专用的玉案扛了过来。 宫梧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东西,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黄斋骤然一阵震天欢呼。 白日青天的,天幕竟然放起了焰火。 噼里啪啦。 宫梧桐眯着眼睛欣赏那用灵力放出来的焰火,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什么。 睢相逢好奇道:“那边可是有什么喜事?” 宫梧桐温柔地看着他,说:“傻孩子,今日瘟神终于离开黄斋,就是最大的喜事啊。” 睢相逢:“……” 您倒是有自知之明。 宫梧桐笑着想要进玄斋学堂,打算祸害祸害这一窝小白兔,但刚走几步,一绺发像是被人揪住似的,拽得他头发微微发麻。 他疑惑地回头,正要看看是那个徒儿那么胆大包天,一定得好好夸一夸,但一扭头就对上三张懵然的脸。 以及他那懒洋洋披散在背后的一绺长发飘到半空,和另外一绺墨发交缠在一起,缱绻地打了个缠绵的死结。 宫梧桐顺着那绺发往前看,直直对上明修诣诧异疑惑的双眼。 11、天资愚钝 明修诣握住自己的发,疑惑道:“师尊,这是什么?” 宫梧桐一看那两缕发夹杂的红色发丝就知晓是谁的手笔了,他也不生气,笑着并指为刀将明修诣的发切断,道:“没什么,一点小术法而已,走吧,上课去。” 明修诣还想再问,宫梧桐已经优哉游哉踢开门进了学斋。 玄斋中弟子们大部分都未及冠,全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他们已经上了一节早课,正在三五成群聊天。 宫梧桐踹门动静有点大,整个学堂安静一瞬,全都朝门口看来。 “小圣尊选妃日”凶名远播,宫梧桐一出现,眉心的魅魔纹比厉鬼还要厉害,一瞬间就让整个学斋的人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嘶嘶嘶。 嘶成一片。 宫梧桐环顾四周,满意地摇了摇扇子:“很好,这里比黄斋宽敞许多,我往后就在这里了。” 所有弟子:“……” 有弟子都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强撑着偷偷摸摸从后门往外爬,只是手指还没碰到门口,宫梧桐一挥衣袖,将整个学斋的门和窗全都凌空关上。 无人能逃走。 所有人:“……” 宫梧桐指使着扛着他玉案的弟子:“把我桌案放在最后一排,嗯对,最适合偷懒的地方。” 蓝衣弟子忙不迭地将桌案放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玉案落地发出砰的闷响,让所有弟子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在心尖。 “对了。”宫梧桐趾高气昂地指着身后三个徒弟,“这是我新收的徒弟,越既望、睢相逢、明修诣,往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 弟子们如丧考妣,却强颜欢笑地道贺:“小圣尊之徒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恭喜恭喜。” “嗯。”宫梧桐面不改色收了称赞,环顾一圈,每个被他看到的人,唯恐被选中做“爱妃”,头恨不得埋到胸里去。 造完了势,确定没人敢欺负他三个徒儿,宫梧桐这才溜达着走到玉案旁,盘膝坐了下来。 蓝衣弟子是玄斋的斋长,他擦了擦额间冷汗,热情地给明修诣三人安排好了座位。 因为宫梧桐的到来,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整个学斋完全没了方才的热闹。 玄斋弟子众多,还特意分了四斋,这是第三斋,偌大学堂满满当当坐了数十人。 因没有三个连一起的座位,明修诣便被单独分到了最后面,一旁刚好是宫梧桐。 宫梧桐坐下后已经将靴子脱了,姿态狂放不羁坐在玉案旁,肩上外袍已经松松垮垮挂在手肘处,露出里面的雪白僧袍。 大概是避免再被施了「结发」,他罕见地将长发挽到头顶,用一支玉笔束成一个团子,因那长相本就昳丽,哪怕是这么落拓不羁的姿势和打扮,也依然让人不自觉将视线往他身上飘。 明修诣被分了书和下节课要学的玉简,他随手翻了翻,发现那书上的内容在十岁时已经学透了,只是那玉简上的心法是第一次见,应当是九方宗独有的。 他认真看着那玉简,无意中余光瞥到旁边的宫梧桐。 宫梧桐在黄斋和十岁以下的熊孩子玩了两年,玉案下的窄屉一拉出来全都是一堆精致玩具,他随手拨弄了个竹球,唇角轻轻弯了弯。 明修诣愣了一下,心中莫名感慨。 这小圣尊不愧是自幼被宠着长大的,这么大了还和孩子一样喜欢玩这种小玩意儿。 赤子心性。 明修诣还没感慨完,就眼睁睁看着宫梧桐保持着“赤子心性”的笑容,将窄屉里的所有玩具全都一股脑倒进了储物环里,而后面不改色地从袖子里掏出来十几本书。 明修诣无意中瞥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僵。 ——那赫然是一堆的话本和春宫图册。 宫梧桐在黄斋上课,当着孩子的面自然不会去看春宫图,这次到了玄斋,可算是解了禁。 将书一一摆好后,察觉到明修诣在看他,宫梧桐还以为他对这些也有兴趣,认真道:“不行哦,你还小,不能看。” 明修诣:“……” 先不说明修诣已经不小了——若是在凡世,他这样的年龄都能娶妻生子了——就只说和师尊一起上学堂、且为人师表的师尊还在桌子上摆了一排春宫图这种荒诞之事,明修诣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做一场荒唐大梦。 明修诣一言难尽地看着宫梧桐,默不作声往旁边挪了挪。 只是才刚一动,头发再次被牵扯起来。 ——不知何时,宫梧桐挽好的头发又垂下来一绺,和明修诣的发紧紧缠在一起。 宫梧桐已经趴在桌上认真看话本了,他性子随意妄为惯了,哪怕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也不会让他有半分不自在。 明修诣见他没动静,想到他说这只是小术法,索性也没在意,闷头去研究玉简了。 半刻钟后,外面重钟声响起,授课长老慢悠悠走进来。 众弟子起身行礼:“见过长老。” 宫梧桐认真看话本,动也不动,漫不经心拖长了音跟着喊:“见过长老。” 灰袍长老让众人坐下,眯着眼睛扫了一圈,视线落在捧着书看的宫梧桐和三个生面孔上,眸子轻轻动了动。 他也没多说,拿出玉简开始授课。 明修诣自小便被明寂首尊寄予厚望,循规蹈矩,无论做何事都极其用功,此番经历了一番大磨难,心智更是坚毅成熟。 这是他来九方宗后第一节课,虽然心法课十分枯燥乏味,长老那慢吞吞讲解的嗓音令人昏昏欲睡,明修诣依然听得极其认真。 心无旁骛上了半堂课,明修诣正在将一句不懂的心法记在旁边的纸上,突然感觉一股昙花香朝他挨了过来。 明修诣心中一咯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宫梧桐就迷迷瞪瞪地捧着书,赖叽叽地往明修诣身上倒了过来。 宫梧桐看了半节课的话本,姿势都没变过,此番终于动了,却是要将小徒儿当靠枕。 明修诣迅速往后一撤,宫梧桐直接靠了个空。 还没等明修诣松一口气,却见扑空的宫梧桐像是早有准备,身形顿都没顿,直接歪着身子,将脑袋枕在了明修诣跪坐着的大腿上。 明修诣:“……” 明修诣唇角抽动,小声道:“师尊?” 学堂地上铺满席垫,在上面打滚都没问题,宫梧桐的腰卡在蒲团上有些不舒服,他翻了个身,后脑枕在明修诣腿上,仰躺着举着书看。 听到明修诣喊他,宫梧桐根本不懂得这是在课上需要压低声音,直接哼唧道:“做什么?认真听课,别和师尊说小话。” 明修诣:“……” 明修诣被他倒打一耙差点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而且因为宫梧桐的声音有些大,长老已经停下讲解看向明修诣,眸中全是对他课上说小话的不满。 其他弟子也一起看来,眸里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明修诣浑身僵硬,强颜欢笑:“对不住。” 长老这才继续授课。 宫梧桐存在感极强,更何况他靠明修诣极近,身上那股昙花香交织着淡淡的药香时刻萦绕在鼻息间,让明修诣耗费了好大定力才勉强重新听课。 宫梧桐看话本很慢,细细品鉴书中的每个细节,有时候瞧见了有趣的,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牵连明修诣腿微微发麻——但凡换个自制力弱一些的,都得直接把打扰人上课的宫梧桐一脚蹬出去。 痛不欲生的一节课终于上完,明修诣一听到重钟声,眼眶都微酸。 “师尊,师尊……”明修诣小声唤宫梧桐,“下堂了。” 宫梧桐“哦”了一声,懒洋洋翻了一页:“下节课是什么?学剑?” 明修诣:“是。” 宫梧桐:“你可有剑?” 明修诣轻声道:“我的剑已丢在明峡岛寒潭下。” 宫梧桐终于舍得将话本一合,懒散地从明修诣腿上起来,瞧见那紧缠在一起的发梢,面不改色再次并指将明修诣那截发梢给斩断了。 一下堂,学斋弟子一溜烟全都跑去演武场了,根本不敢和小圣尊共处一室太久。 宫梧桐挑挑拣拣又选了本书塞到袖子里,起身打算跟去演武场玩。 走了两步,后面却没传来声音。 宫梧桐疑惑回头,就见明修诣半跪在地上,手扶着桌案,脸上有些不自然。 宫梧桐疑惑道:“腿麻了?” 明修诣脸唰的红了,红完后他又后知后觉。 不对,是宫梧桐将他腿枕麻的,要脸红不该是他脸红吗? 宫梧桐脸皮比猪皮还厚,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害臊,他朝明修诣抬起手:“师尊扶你?” 刚才还爬不起来的明修诣垂死病中惊坐起,腾地蹦起来:“我自己能走,不劳烦师尊了。” 宫梧桐:“……” 宫梧桐幽幽看他发着抖的小腿,也没拆穿他的打肿脸充胖子,套上靴子溜达着去演武场了。 剑道课是一个气质温和的九方宗长老授课,宫梧桐和明修诣过去的时候,那长老正在温和地将兵器架上的木剑递给越既望。 越既望被当殉剑之人太久,一见剑就眉头紧皱,往后退了半步:“我不练剑。” 长老和气道:“你体质特殊,最适合练剑。你若现在不学,往后出去斩妖除魔,拿什么做法器啊?” 越既望正色道:“扇子!” “……”长老,“什么?” 越既望一脸理所当然:“我师尊不是也能将扇子当做法器使吗,我自然也可效仿师尊!” 长老:“……” 长老满脸复杂,脸上写满了“这孩子也许是个傻的”。 玄斋弟子已经换好了劲装,正排成几列互相看对方的法器。 长老看了看慢悠悠走过来的宫梧桐,叹息道:“梧桐,过来。” 宫梧桐正在找能坐的地方打算再看一节课话本,乍一被点名,疑惑道:“啊?我?” 长老满脸慈爱:“对。” “干嘛呀?”宫梧桐不乐意地走过去。 长老将木剑递给他:“你剑术师承剑尊,必定不凡。今日三斋弟子全都在,你随便出一剑,让他们见见世面吧。” 宫梧桐喜欢出风头,闻言高高兴兴将书往后一扔,握住了木剑剑柄。 明修诣刚好在他身后,瞧见书往自己脸上飞,连忙伸手一把接住。 宫梧桐挽了个剑花,又觉得长袍袖子太影响动作,又将身上紫色外袍脱掉,看也不看地又往后一扔。 明修诣认命似的在后面接。 宫梧桐一身白衣僧袍,手握着那孩子玩耍似的木剑,认真道:“我天资愚钝,一剑恐怕没什么威力。” 长老眯着眼睛笑,不置一词。 宫梧桐莫名的不喜欢玄斋,这么些年都在天地黄三斋辗转,玄斋这么多弟子还从来没见过他出剑。 只是仔细想一想宫梧桐那纨绔爱玩的性子,也能知晓他练剑必定极不刻苦,哪怕被灵丹堆成个化神期,比绣花枕头差不了多少。 绣花枕头小圣尊站在演武场最中央,手腕握住木剑柄,像是玩闹似的轻轻一甩——那剑大概不太趁手,差点从他掌心脱手。 有弟子在下面小声偷笑。 宫梧桐的视线心不在焉地看向不远处的桃林,五指猛地合拢用力握住剑柄。 化神期的灵力骤然拔地而起,在席卷到木剑的那一刹那便将那桃木做成的剑整个粉碎,甚至连齑粉都未留半粒。 木剑消散,剑意却已成。 宫梧桐眼睛眨也不眨地抬手挥出一剑,剑意泛着彻骨的森寒,竟然直直划破虚空,裹挟着半圈波纹似的涟漪,轰然朝着前方滚滚压去。 众人一呆,只见到一道煞白剑光闪起,带着冰冷的寒意,一阵地动山摇后,便是震天巨响从远处传来。 漫山桃林被震得桃花瓣卷着飞起,剑意将地面割出三寸长的深沟,却未伤到一片桃花。 剑意最后终于抵到玄斋入口的巨石上,一声炸裂破碎的声响,竟然将那隐含着宫确圣尊剑意的巨石直直轰成齑粉,簌簌散落在地。 灰尘四起,久久不能平息。 宫梧桐迎风而立,玉笔从发间垂落,长发凌乱飞舞,那细长的五指随意一动,剑意散去,化为萤光从指缝中坠落。 抱着宫梧桐衣衫的明修诣呆怔看着漫不经心拢乱发的宫梧桐,不知为何心尖突然重重一跳。 在场所有弟子也都呆呆看着那三寸的深沟和已成为一堆灰尘的巨石,第一反应并非震惊,而是实实在在的迷茫。 这是……天、天资愚钝?? 12、大相径庭 因灵力溢出,宫梧桐发间的昙花骤然绽放。 漫天灰尘被长老用灵力强行压下去,宫梧桐抬手一勾,将明修诣抱着的衣袍凌空招回,胡乱裹在身上,粉色裾摆在半空划过半圈弧度,散落几瓣桃花。 他回身朝着目瞪口呆久久回不了神的众弟子认真道:“看吧,这一剑真的没什么威力。” 所有弟子:“……” 能进入千仞学府玄斋的少年人皆是各个门派的天之骄子,灵根天赋皆是一绝,自来对“天资愚钝”之人很是鄙夷。 只是心高气傲的少年们打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被这四个字狠狠拍在脸上,打得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发疼,几乎能炕烙饼。 所有玄斋弟子——包括明修诣三人,终于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后,嘴唇张张合合尝试着发出声音,但尝试半天,却无一人能说出一个字来。 方才还在偷笑的弟子更是满脸惊愕,脸上还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 宫梧桐性子刁顽又爱玩,在九方宗不是躺在树上看书就是溜达着四处找乐子玩,几乎无人看见过他练剑。 玄斋弟子和宫梧桐接触很少,更是一无所知。 所有人理所应当认为,那不学无术的小圣尊应该就像传闻中那般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剑怎么可能拿稳。 直到漫天桃花纷纷扬扬飘落,那传闻中化神修士都无法用灵力留下丝毫痕迹的巨石被一剑击成粉碎,齑粉还散落在地上…… 众人突然记起来了。 哪怕宫梧桐再纨绔不成器,他的亲爹还是三界唯一的圣尊宫确,师尊是那人人敬仰一剑破云霄的剑尊尘无瑕。 能得剑尊亲手指导并宠爱有加的大弟子,怎么可能是那种连剑都拿不稳的天资愚钝之人? 众人无声倒吸凉气,回想起方才对宫梧桐的漫不经心和隐隐不屑,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看不起圣尊之子? 这等惊才绝艳之人,若是真的被其选做“妃子”,根本也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荣幸,就算被宗主揍一顿关四五日又有何不可?! 一时间,所有对剑感兴趣的弟子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同一个念头。 “若是能被选上,那就可以光明正大……让小圣尊指点我剑招了!!” 天大的好事啊!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宫梧桐的眼神全都炽热无比。 宫梧桐不动声色地炫耀完自己的剑招后,瞧见所有弟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好玩,倨傲地仰着头接受赞赏的目光。 只是让他出招的长老却十分不满,眉头紧皱:“梧桐!那玄石可是剑尊从明峡岛特意拿回来的,你怎可随意毁了?” 宫梧桐将明修诣手中的话本拿回来,一副死不认错的架势:“我老早就不喜欢那块破石头了,有什么好宝贝的。过几日我再找回来一块替换好了,保证比这块更大更漂亮呢。” 长老恨铁不成钢:“可那上面的字,是圣尊所刻!” “哦!”宫梧桐冲他一眨左眼,狡黠道,“那到时小圣尊我也刻个字好了,就写‘天道聒噪,既容又则’,落款也是个‘宫’呢,很划算的。” 长老:“……” 长老被他气了个半死,捂着胸口“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说上来。 三斋的斋长连忙上前扶住长老。 宫梧桐懒得站在原地挨骂,出完风头一溜烟就飘飘然跳上了演武场旁最大的桃花树上,安安静静看话本去了。 长老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过,只好瞪了那桃花树一眼,憋着气给众弟子上剑术课。 只是所有弟子全都沉浸在宫梧桐那惊天一剑上,听课明显心不在焉,大多视线都不自觉往那棵桃花树飘,眸子里全是憧憬和敬畏。 长老一看,更气了。 早知道就不该让宫梧桐出剑出风头! 一个时辰后下了堂,长老憋着气怒气冲冲离开,大概是找云林境告状去了。 长老一走,玄斋所有弟子蜂拥到了桃花树下,眼巴巴看着看话本看上瘾的宫梧桐。 “小圣尊!” 宫梧桐还乐滋滋地沉浸在话本中,半靠在树干上,赤着的脚垂下来幽幽晃荡着,被骤然响起的震天声响吓了一跳,当即从树上掉了下来。 众人也都吓了一跳,本能伸手去接他。 宫梧桐这等修为滔天的修士哪里能摔到,他正要御风漂浮在半空,视线突然瞥到自己身下正是朝他伸手的明修诣,当即松懈了灵力。 一袭粉色衣袍裹着漫天桃花,直直落在了明修诣温暖的怀里。 明修诣只是依照本能伸手,仔细一想就知晓宫梧桐怎么可能会摔得着,他正要收回手,就感觉一股昙花香幽幽飘到他怀里。 层层衣袍从眼前飘落而下,羽睫轻轻一阖一张,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接了一枝桃花。 宫梧桐勾着他脖子,整个身子挨在他怀里,长发再次交缠在一起,中间还暧昧缠到了一片桃花。 明修诣浑身一僵,迷茫看他。 旁边弟子也有些怔然,看到这一幕觉得十分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宫梧桐手中的话本飘然落到地面上,被风吹得翻了几张,恰好停留在一页图纸上。 ——一身黑衣的半魔正将手腕绑着锁链满脸屈辱的白衣道君强行横抱在膝上,神色阴鸷地低头去蹭道君的脸颊。 所有人:“……” 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 明修诣最先反应过来,他面不改色,轻柔将宫梧桐放到树下,又将树下的靴子取来让他穿上。 宫梧桐十分满意方才的姿势,感觉那话本诚不欺我,哼着歌将话本招来,随手将明修诣越来越短的那捋头发斩断,扫了一圈周围的弟子,心情很好地道:“怎么了?” 众弟子连忙摇头:“不不不、没什么!” 在宫梧桐好奇的注视下,方才因为那图而思绪翻飞想得太多的玄斋弟子纷纷羞愧地垂下了头,连讨教剑招都没脸开口,忙散了。 玄斋上了一天的课,宫梧桐便枕着明修诣的腿看了一天的话本图册,直到日落降至,才终于下课。 宫梧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和明修诣一起回了住处。 红尘苑中,云林境已经接到长老的告状,正坐在院中凉亭中擦剑。 宫梧桐瞧见他,连寒暄都不寒暄,直接脆生生道:“师弟,我错了。” 云林境擦剑的动作一顿,无奈地将擦剑布放下:“下句话呢?” 宫梧桐熟练地道:“这次错了,下次也不改。” 明修诣:“……” 云林境淡淡瞥了明修诣一眼,突然随手一剑挥来。 宫梧桐虽然师承剑尊尘无瑕,但真如他所说,那一剑根本比不上尘无瑕十分之一,没什么威力;但云林境却是得了尘无瑕真传,寻常哪怕只是被剑光扫一下,也能瞬间将人削成一副骨架。 宫梧桐紫眸倏地一缩,正要上前阻挡,却见那剑光却是擦过明修诣的肩,直直将两人不知何时又交缠在一起的发给斩了个粉碎。 只是那寒意却丝毫不减,明修诣怔然回神,右肩上已经落满了霜雪。 若是再偏一份,那剑光就能要了明修诣的命。 明修诣盯着袖上的霜雪,刹那间后知后觉的恐惧才猛地泛上来,心口一阵剧烈狂跳。 宫梧桐不满道:“干嘛啊,好端端的出什么剑?要打就和我打,别随便欺负我徒弟。” 云林境从凳子上起身,淡然道:“不敢对师兄出手。” 宫梧桐瞪他:“云牢头,我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收买你,让你看我看得这么严?” 云林境没说话,只是温温柔柔地笑。 宫梧桐没好气道:“你让不逐把这「结发」给解了。” “有什么不好?”云林境柔声反问,“师兄不就喜欢这样吗?” 宫梧桐“呵”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哦,正合我意,这结发不解,晚上睡觉……唔!” 话都没说完,云林境脸色一变,没忍住直接将「结发」给解了。 云林境从来都说不过宫梧桐,确定明修诣没胆子敢在媚骨发作期对宫梧桐大逆不道,恭敬行了一礼,拎剑走了。 宫梧桐拍了拍明修诣的肩膀,安慰他:“吓不着吓不着哦。” 明修诣勉强露出一抹笑,却没说话,他死死攥着掌心的袖子,眸子泛起深沉的幽色。 他并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再一次感觉到了人为刀俎受制于人的无力。 明修诣受明寂首尊荫庇多年,安常履顺人人惊羡,但当他被迫剥下“明少尊”这个□□的身份后,只是个平庸之人罢了。 明修诣垂眸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心中沉甸甸仿佛被巨石压住,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宫梧桐察觉到他的不对:“怎么了?” 明修诣猛地喘了一口气,他将五指合拢收回袖子,轻轻摇头:“无事。” 宫梧桐见他不想说也没强求,又揉揉他的脑袋,视线瞥到院中的莲漏,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霜下客」的说书即将开始! 小圣尊不舍得错过,没心没肺地叮嘱明修诣几句跑回了房,脱靴上榻,飞快进入小世界听说书去了。 霜下客一见小圣尊就神采奕奕,醒木拍得极重。 “……半魔一场荒唐大梦醒来,坐在榻上沉默许久,瞧见外面静谧夜幕,竟然心生出一股冲动。” 宫梧桐连瓜子都不嗑了,心想来了来了! 「半魔趁着月色,走到师尊所在的内室,轻轻敲了敲门。 沈道君正在打坐冥想,闻言眼睛也不睁,只冷淡道:“何事?” 半魔怯怯道:“师尊,我做了个噩梦,一时不敢睡。今晚能睡在您身边吗?” 沈道君沉默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进来。” 半魔大喜,藏着自己龌龊的小心思,欢天喜地上了师尊的榻。」 宫梧桐也大喜,欢天喜地打了赏。 夜半三更,说书告一段落。 宫梧桐心满意足地从霜下客小世界中出来,又翻了翻书架上的话本和春宫图看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轻敲门声。 接着,明修诣的声音从外传来。 “师尊。” 宫梧桐一愣:“何事?”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做了个噩梦,一时不敢睡。今晚能……” 宫梧桐心口突然一跳,猛地一阵狂喜,差点冲出去将他扛进来。 只是下一瞬,他就听到明修诣小声道:“……今晚能向您讨教几个不懂的剑招和心法吗?” 宫梧桐:“……” 13、全没出息 明修诣在入夜后一直在房中研究今日所学的玉简心法和剑招,但千仞学府所教的和他在明峡岛所学全然不同,就算他再聪明也无法一天之内就能彻底吃透。 思来想去,明修诣抱着几本书和玉简,尝试着来到院中。 已是半夜了,宫梧桐的房中依然灯火通明。 修诣在院中忐忑不安,犹豫许久,眼睁睁看着夜半昙花纷纷盛开,才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师尊房门。 房门倏地被一阵清风打开,宫梧桐的声音幽幽传来:“进来。” 那语调并非白日里的懒散含笑,反而带着些冷淡和痛恨。 明修诣还以为是自己深夜贸然前来打扰了师尊休息,心中咚咚打起了退堂鼓,讷讷道:“打扰师尊休憩了,弟子……” 宫梧桐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别废话,进来。” 明修诣只好抬步进去。 夜晚还带着些晚冬的寒意,宫梧桐房中却如春日暖阳,一盏明灯漂浮在房中,散发着碧绿的柔光。 宫梧桐穿着雪白僧袍,正盘膝坐在蒲团上眉头轻挑着看他。 桌上点着一盏豆粒大的灯,大概是烧到了头,微微一闪,将他瓷玉似的脸照得温暖柔和。 明修诣硬着头皮走上前,恭敬行礼:“师尊。” 宫梧桐一点头,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 明修诣道了声“叨扰”,敛袍恭敬跪坐在宫梧桐对面的小案旁,将手中的书和玉简放置上去。 宫梧桐拿着剪刀一边剪烛一边淡淡道:“我九方宗哪个心法竟然能难倒明少尊,来,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明修诣瞧出来宫梧桐似乎心有怨气,心中暗骂自己急于求成,又暗搓搓地想将桌上的玉简和书收回来,他讷讷道:“明、明日再请教师尊也不迟,今晚就……” “啧。”宫梧桐瞥他,“婆婆妈妈的,终于找到了个这么了不起的理由,别浪费啊。” 明修诣:“……” 明修诣的脸又红了。 听宫梧桐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做噩梦不敢睡”这个理由多么荒唐可笑。 他已十六岁,又不是六岁。 事已至此,明修诣也不好退缩,只好摊开玉简,想要给宫梧桐看:“这里……” 宫梧桐手欠嘴也欠,支着下颌去吹那刚剪好的烛,火光明明灭灭跳跃个不停,他也看不看玉简:“直接说哪几句就好,除了话本,谁也别想骗我看那劳什子的书。” 明修诣:“……” 明修诣只好轻声将自己不懂的那句话给讲出来了。 宫梧桐闻言嗤笑一声:“那你不懂的剑招可是这招?” 他说着,捞起旁边的小扇子一翻一转,桃花扇面旁边的题字「桃」的半边“木”突然直直掉了下来,落到小案上后化为一个歪歪扭扭没有五官的小人。 宫梧桐在扇面上折了枝桃花枝塞给那小人的手上,却见那小人像是活了似的,步履飘然,握着那桃花剑干净利落地耍了一式剑招。 细碎的桃花簌簌落在小案上,化为点点颜料。 明修诣看得目瞪口呆。 宫梧桐懒洋洋道:“这句心法需要和这式剑招一起看才能彻底领悟,你连剑都不练,只盯着那玉简悟,哪能悟出什么来?” 大概是怕明修诣看不懂,那小人再次舞了一招,还像是通人性似的向明修诣微微抱拳。 宫梧桐:“懂了吗?” 明修诣盯着那小人,将剑招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突然醒悟。 “多谢师尊。”明修诣认真道,“懂了。” 宫梧桐:“嗯,悟性不错。” 他说着,将扇面在桌案上一抚,小人和桃花枝转瞬消失,再次回了那扇面上。 宫梧桐撑着下颌见明修诣满脸恍然地去看那玉简上的心法,时不时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心尖突然莫名有些发暖。 他歪着脑袋心想:“原来收徒弟是这种感觉啊。” 宫梧桐看着明修诣沉浸在玉简中的模样,不知怎么,突然温声道:“你的剑是谁送你的?” 明修诣回过神,听到剑心情有些低沉:“是我爹特意为我寻来的。” 宫梧桐想了想:“要我让人给你找回来吗?” “不必了。”明修诣制止他,“明峡岛的寒潭下有一块千年寒冰,剑肯定落在了那寒冰上,修士在寒潭妄动灵力定会伤及经脉,师尊不必让其他人为我冒险。” 宫梧桐若有所思。 明修诣唯恐他真的让人去为自己寻剑,急忙补充道:“真的不必,剑……剑没了就没了,往后我修为精进后,会再铸把更好的,不牢师尊担忧。” 宫梧桐这才道:“行吧。” 明修诣松了一口气。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敲门声。 宫梧桐将视线看向紧闭的门口:“何事?” “师尊。”大徒弟越既望铿锵有力,似乎刚斩杀无数厉鬼回来,他犹豫了一下,道,“徒儿做了个噩梦,不敢睡!今晚能向师尊……” 宫梧桐懒洋洋赖叽叽的身子陡然坐直了,双眸散发着满满期待。 越既望道:“……能向师尊讨教讨教剑招吗?” 宫梧桐:“……” 明修诣:“……” 看来用这种蠢理由的,不光他一个。 宫梧桐生气地说:“滚进来!” 越既望麻溜地抱着玉简和一堆书滚进来了。 他也是认真前来向师尊讨教剑招的,一见到明修诣眉头轻轻一皱:“你怎么在这里?” 明修诣朝他颔首:“大师兄。” “少啰嗦。”宫梧桐没好气道,“你又有哪个剑招不懂?” 听到这句话,越既望这才明白明修诣也是来找师尊讨教剑招的,放心地坐下来,拿玉简给师尊看。 宫梧桐又叫小人舞了一式剑招给越既望,越既望看了三遍后,彻底顿悟。 宫梧桐又剪了一截烛,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透过门窗的影子能隐约瞧见那人怀里也抱了个东西。 睢相逢软软的声音从外传来:“师尊,相逢做了个噩梦,不敢睡……” 宫梧桐:“……” 明修诣、越既望:“……” 三个“胆小”到被噩梦吓到不敢睡觉的徒儿整齐划一跪坐在蒲团上,宫梧桐将一沓纸扔到他们面前,面无表情道:“既然睡不着,今晚就别睡了,好好将今日所学的玉简给我抄十遍。” 三人正色道:“是。” 说罢,甘之如饴抄了起来。 宫梧桐:“……” 宫梧桐气得拿起小案上的酒吨吨吨了半坛,憋着气进内室看春宫图去了。 夜色深处,云林境坐在红尘苑的屋顶上微微仰头看着天边明月,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房中的对话在静谧夜色中一字不落传入他耳中,云林境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了一声,身边已经出鞘的剑终于缓缓阖上。 *** 翌日一早,三个徒弟抄完玉简后实在是困得不行,直接窝在师尊外室睡了一觉。 明修诣起得最早,他揉了揉眼睛,袖子无意中碰到桌案上的砚台,将衣摆弄脏了。 他睡眼惺忪,也没管为何一大清早的砚台会有新鲜墨汁,轻轻将越既望和睢相逢叫醒,又前去内室去唤宫梧桐。 撩开白纱进去后,才发现内室早已空无一人。 宫梧桐早起了。 明修诣有些疑惑,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明修诣出去一看,发现越既望和睢相逢正指着对方的脸笑得捶地。 只见越既望脸上用笔墨写了四个硕大的字——「大没出息」。 还在笑越既望大花脸的睢相逢脸上也有四个字——「二没出息」。 两人全然不知自己脸上也着了道,正在疯狂嘲笑对方,又扭头看向明修诣,接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明修诣心尖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忙对着一旁的水镜看了看。 果不其然,他脸上也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小没出息」。 明修诣:“……” 与此同时,宫梧桐穿着一件袖口绣着梨花纹的紫色衣袍,正慢悠悠往山下走,他罕见地将招摇风骚的扇子换成了一把碧萧,看着越发人模狗样了。 明灯跟在他身后,将手中滚了毛边的貂裘披在宫梧桐肩上:“您要出门?” 明灯是宫确耗费灵力为宫梧桐弄来的「春意」,春意放置在宫灯中,让宫梧桐身边十步之内温暖如春,此生不必再受任何寒意侵袭。 明灯则是春意的灵智,受了宫确相助才化为人形,寸步不离守在宫梧桐身边。 宫梧桐懒散“嗯”了一声:“我很快回来,别跟过来。” 明灯默不作声,还是跟在他身后。 宫梧桐虽然桀骜不羁张扬顽劣,但实际上很好懂,明灯化为人形不久,却已经摸准了他的脾性。 平日里在九方宗玩闹时宫梧桐出门都是优哉游哉不紧不慢的,只有他要出九方宗时才会像现在这样步伐极快,眉目间也没有平常那困倦的慵懒。 明灯跟着宫梧桐,本来还在猜测他是不是又要去魔族过云江,但谁知跟到半路,才突然意识到,宫梧桐竟然打算前去明峡岛。 “小圣尊,您……去明峡岛做什么?”明灯愕然。 宫梧桐眉目间全是要惹祸的笑容,整个人如同翩然蝴蝶飞过蔚蓝汪洋,足尖轻轻在水波一点,一圈波纹轻柔吻过探出头的灵鱼,缓缓荡漾开来。 14、寒潭捞剑 明峡岛位于一片汪洋之上,四季如春。 宫梧桐如孤鸿翩然飞掠而过,足尖没有沾染半滴水痕。 明灯已经化为一抹绿意花纹落在宫梧桐肩上的衣衫处,见宫梧桐隐藏着气息,优哉游哉在明峡岛四处寻路,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说话。 宫梧桐性子执拗强势,除了宫确外,从来听不进旁人的任何劝告。 宫梧桐从未来过明峡岛,索性将强大的神识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铺出去,很快便寻到了去明峡岛寒潭的路。 宫梧桐眉头一挑,正要喜滋滋将神识收回,那如触须似的神识突然像是探到了什么恶心人的东西,猛地缩了回来。 与此同时,宫梧桐倏地张开眼睛,紫色双眸里全是罕见的冷意。 明灯一愣:“小圣尊?” 宫梧桐皱眉,低声道:“遇到了个晦气的狗东西。” 明灯还没来得及问,宫梧桐便足尖微点翩然飞向寒潭的方向。 明峡岛最北边的悬崖壁上,是整个岛上最严寒之地。 宫梧桐轻轻落地,垂眸看着悬崖峭壁上那只容一只脚的破烂石阶往下蔓延,最后勉强连成一条通往洞口的陡峭石阶。 宫梧桐垂着手,将掌心朝向石阶,化神期的灵力骤然磅礴涌出,让周围陷入时光倒流的幻境。 脚下盛开的幽兰飞快合拢花苞,蜷缩回根茎中,整棵兰花一点点缩小,缩回狭窄的山壁中,只露出新生的尖芽。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悬崖边出现一抹白衣少年的幻影,细看下正是明修诣。 宫梧桐利用幻境倒流回的应当是明寂陨落后的时间,那时的明修诣一身狼狈,满脸未干的泪痕,手中握着一把如皎月微光的剑,茫然无措看着面前。 宫梧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个身穿灰袍的男人朝他和和气气地笑,手中却毫不留情挥出一道灵力。 明修诣被一掌击中,踉跄着后退半步,半只脚跟都悬在悬崖外。 几块碎石从他脚下落到崖下。 明修诣口中涌出鲜血,惨白的小脸上怔然看了那人许久,才惨然一笑,像是终于看透了,纵身跃下悬崖。 幻境到此为止。 宫梧桐踩着那陡峭的石阶缓缓往下走,他知道明修诣这一跃恰好掉到了下方的寒潭中,这才侥幸留了一命。 或者说,明修诣最开始的目的便是寒潭。 宫梧桐淡淡道:“方才那人就是我小徒儿那人模狗样的义兄?” 明灯道:“正是,据说他灵根特殊,医术也了得,起死人肉白骨。” 宫梧桐嗤笑一声,平稳地顺着那破烂山阶终于走到了一处平地。 因为有明灯的春意在,宫梧桐自及冠后便感觉不到任何寒冷,但他顺着山洞狭窄的路越往前走,罕见地察觉到了微弱的寒意。 宫梧桐打了个哆嗦,脚步一顿,甚至想往后退。 明灯见状连忙替他打退堂鼓:“明修诣昨晚也说了,这寒潭中寒气太重。小圣尊天生畏寒,若是往里走恐怕会伤到经脉,更何况捞剑了。” 宫梧桐漫不经心摩挲着腰间的碧萧,完全不管明灯的撺掇,他将碧萧抽出,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后,手腕微垂,宽袖振飞。 剑光肆意,那碧萧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一把弯曲的玉剑。 除了宫梧桐这种败家子外,三界修士几乎无人拿玉剑当法器,毕竟易碎又难铸,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养护,有那时间浪费倒不如去多练几招剑式。 明灯见他这番模样,心尖一跳。 他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宫梧桐玉剑已经盈满磅礴剑意,刹那间从剑尖如离弦的箭冲入前方漆黑的山洞。 “哐”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碎石接连掉落,剑意带起的狂风呼啸而过空洞的山洞直达深处寒潭,像是无数厉鬼的争先哭嚎惨叫。 只是一剑,不光寒潭几乎塌了,就连整个明峡岛都感知到了那浩瀚灵力。 宫梧桐完全不怕被石头砸到脑袋,手腕一转那玉剑重新化为碧萧,被他在五指间漫不经心地转出花儿来。 明灯目瞪口呆。 “小圣……尊?” 宫梧桐已经信步闲庭往前走了,寒潭的寒意被他那一剑给冲散,好半天都回笼不过来。 寒意消散,加上春意,修士进来都要被冻伤的寒潭对于宫梧桐来说只是个普通小石潭,很快就走到山洞深处。 寒潭就是一汪山洞中的清澈潭水,上方山洞凿开一个圆形的洞,天光倾泻进来,光芒不偏不倚刚好圈住整个寒潭。 宫梧桐踩着脚下被他剑意震碎的霜雪,走到寒潭边的巨石上敛袍坐下,垂眸看着清澈可见底的幽潭下果不其然躺着一把散发皎月光芒的剑。 那是明修诣的剑。 明寂首尊亲手送给儿子的,必定是一把绝世神兵。 宫梧桐支着下颌懒洋洋看着,道:“这把好剑被困在这里,真是可惜。” 明灯胆战心惊,唯恐他不打招呼跃下去捞剑。 只是宫梧桐却根本没那个打算,他坐在巨石上晃荡着腿,似乎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山洞中果不其然出现一串脚步声。 宫梧桐偏头去看,瞧见一个穿着灰衣的男人被人拥簇着匆匆而来,一群人手中全都握着剑,气势汹汹,看样子似乎打算让擅闯明峡岛的贼人当场伏诛。 “果真是从寒潭传来的动静吗?!” “有人在寒潭中还能妄动剑意?” “进去看看便是。” 很快,他们踏入寒潭,视线落在宫梧桐身上,凶光一闪。 “大胆!你是何人?知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擅……” 宫梧桐动也不动,似笑非笑看着那叫嚣的弟子,而后将视线瞥向为首的灰袍男人。 那是明修诣的义兄——楚誉。 楚誉视线看向宫梧桐的双眸,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宫梧桐腰间的碧萧,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见过宫小圣尊。” 方才还在斥责的弟子一听,后知后觉宫梧桐的身份,全都脸色一白,好一会才抖着腿跟着半跪行礼。 宫梧桐笑吟吟地说:“原来楚……楚……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楚誉哪怕被这么撂面子,依然和和气气的:“在下楚誉,微名不足小圣尊挂齿。” 宫梧桐认真地说:“原来你还是认得我的。我好不容易前来明峡岛一次,许久都未见人来迎接,楚大侠是在忙着接待贵客吗?” 明明是他自己掩藏气息没被其他人发觉,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明峡岛故意冷落他。 楚誉长相平庸,气质却令人如沐春风,要不然也不能哄骗的明寂将整个明峡岛都托付给他这个义子,更是在明寂首尊陨落后,整个明峡岛都以他为首,连明修诣这个少尊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温声告罪:“小圣尊说得哪里话?是在下招待不周,若是小圣尊不介意寒舍简陋,请进府一叙。” 宫梧桐看他,心想明首尊这才陨落多久,此人话里行间竟然直接光明正大将明峡岛当成自己的所属物了? “不必了。”宫梧桐丝毫不给他面子,脸上却笑得张扬,“我不喜欢同恶狗同处一室,会脏了我的眼睛。” 楚誉脸色一僵。 宫梧桐口中的“恶狗”并非是在拐弯抹角骂楚誉,而是指明峡岛现在的贵客。 好巧不巧,那人正好和宫梧桐有仇。 饶是楚誉再能言善辩,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回这句话。 “楚大侠妙手回春医者父母心,每日前来寻找你医治救命的人应该数不胜数。”宫梧桐像是没看到楚誉难看的脸色,闲聊似的道,“今日前来岛上的那位贵客可是要你为他修补破碎的金丹?” 楚誉沉默好一会,才讷讷道:“小圣尊慧眼。” 宫梧桐笑了起来,他从巨石上跃下来,信步走到楚誉面前。 楚誉微微垂着头,因礼数没有直视他。 宫梧桐道:“抬起头来。” 楚誉犹豫一瞬,轻轻抬头看他。 宫梧桐抬起手中的碧萧轻轻拍了拍楚誉的脸侧——这是个折辱性极强的姿势,但在宫梧桐做来却莫名有些轻佻缱绻。 “那恶狗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不要命也要为他医治?”宫梧桐淡淡道,“难道你不知道,他的金丹是被云林境亲自废的?你如果真的为他医治好了,信不信我师弟下一个捏碎的便是你的金丹?” 楚誉手指猛地一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宫梧桐也不再和他装模作样地寒暄,他碧萧随手一指寒潭中,淡淡道:“你,将那把剑给我捞起来。” 楚誉还未从方才的话回过神来,闻言迟疑道:“剑?” “对,我最宠爱的小徒儿……”宫梧桐故意将这几个字咬得极重,“——明、修、诣的剑。” 楚誉听到这个名字,瞳孔骤然扩散一瞬,他心中思绪急转,脸上却丝毫不显,十分惊喜诧异道:“修诣?修诣还活着?!” 宫梧桐不想和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太多话,他紫眸淡淡瞥了还在“喜极而泣”的楚誉一眼,道:“捞剑。” 楚誉眼睛泛着水光,他擦了擦眼角,见宫梧桐这般强势,忙道:“小圣尊有所不知,这寒潭特殊,掉进去的东西很难捞出。不过既然是修诣的东西,我必定让人想法子……” 他话没说完,宫梧桐就不耐烦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 楚誉愕然看他。 宫梧桐微微张着眸,紫眸妖邪森寒。 这一瞬间,他终于像一个真正的魔了。 ——若是魔尊纵嫌明在此处,定能喜极而泣。 宫梧桐细长的手指微微用力,艶美的脸上温柔笑着。 “谁让那剑掉进去的,谁就给我捞上来。” 15、人面兽心 寒潭一圈涟漪荡漾开来。 宫梧桐懒散地坐在巨石上,垂眸看着楚誉竟然真的孤身下寒潭去捞剑,啧啧称奇道:“我现在终于知道我那小徒儿为什么玩不过此人了。” 有手腕,懂得招揽人心,更能忍能狠,十个明修诣加在一起也只有被坑的份。 明灯看他紫色双眸和眉心的魅魔纹,还以为他会因为那媚骨幻觉而无底线地为明修诣做任何事,但仔细想来,宫梧桐陷入的只是幻觉,并非迷失心智,性情不会有任何改变。 自小到大宫梧桐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苦,亲自下寒潭捞剑这种苦差事,怎么看都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明灯彻底松了一口气。 山洞中无法动用灵力御寒,那跪着的弟子冻得瑟瑟发抖,瞧见楚誉在寒潭中几乎冻晕却还坚持去捞那把灵剑,有几个少年藏不住怨恨,抬起头狠狠瞪了宫梧桐一眼。 宫梧桐暖玉似的指腹摩挲着碧萧,见状轻轻抬起碧萧点向一人,紫眸里全是敛不去的暧昧风情:“你的眼睛很漂亮,眼神也不错。” 瞪他的少年一愣,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称赞自己,眸中的怨恨增添些许犹豫。 宫梧桐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微微倾身,温柔着道:“我很喜欢你的眼睛,你送给我,好不好?” 言出行随。 少年浑身一僵,愕然看着自己已经被冻僵的手,艰难伸出两指朝着自己的眼睛探去,看着竟然是想生生将眼睛挖出来。 众人皆惊,连忙抓住他的手想要制止他的动作。 只是化神期的威严又哪里是他们能阻挡得了的,那少年浑身冷汗直流,手不受控制地将制住他的人甩开,锲而不舍地去挖自己的眼睛。 明灯都被吓住了,惊骇道:“小圣尊!” 宫梧桐将碧萧收回,见那指腹已经贴到了眼皮上的少年浑身一僵,猛地脱离了灵力的桎梏。 宫梧桐看到周围人难看的脸色,突然像是看到了一场好戏似的,放声大笑出来。 少年被吓得魂飞魄散,呆滞地跪坐在地上,额角上的冷汗已经结成了寒霜。 宫梧桐笑意盈盈朝那少年勾勾手指,示意过来。 少年险些被他挖了眼睛,完全不敢抵抗,战战兢兢起身走到他面前,眼中已经不敢再像方才那样露出怨恨之色了。 宫梧桐手指轻轻勾起少年狼狈散在肩上的一绺发,满脸心不在焉地问:“乖,帮我给你主子带个话。” 少年一愣,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 “告诉他,可以逃了。”宫梧桐柔声道,“我取到了剑若是察觉到方圆百里还有他那令人恶心的气息,他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少年抖若筛糠。 宫梧桐还贴心地问他:“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少年讷讷道。 宫梧桐将指缝间的发轻轻一吹,热气扑在少年肩上,却让他感觉到一股比那寒潭还要彻骨的冷意。 “去吧。” 少年噔噔后退数步,完全不敢看宫梧桐,转身仓皇而逃。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怨恨得咬牙切齿也只敢藏在心中,继续跪着一言不发。 明灯迟疑着道:“那人……是孤舟城之人?” “嗯。”宫梧桐笑了笑,“我还当他是来特意寻楚誉来治疗元丹的,没想到人家不知来了多久,连手底下的心腹都混成了明峡岛弟子。” 明灯讷讷无言。 宫梧桐想了一下,突然道:“既然他在明峡岛待了这么久,那之前明修诣被送去魔族,会不会和那狗有关系?” 明灯一愣,没想到宫梧桐竟然联想到了这一层。 宫梧桐说完后,紫眸幽光微闪,没再开口了。 寒潭中一时间只有幽潭水被搅动的声音,宫梧桐微微闭着眼睛,竟然将那声音当成小曲似的认真欣赏聆听。 片刻后,几乎被冻僵的楚誉终于浑身湿淋淋地从寒潭爬了上来。 哗啦一声,宫梧桐饶有兴致地张开眼睛,支着下颌看着楚誉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突然噗嗤一笑。 明灯:“……” 明灯这不是人的都觉得楚誉可怜至极,宫梧桐好好一个人却如同铁做的心肠,不仅不心软,甚至还笑了出来。 楚誉连话都说不出来,抖着手将那把散发着皎月光芒的剑双手捧着奉上。 “小、小……” 宫梧桐淡淡道:“这上面都湿了,擦干再给我。” 楚誉:“……” 若不是楚誉浑身都冻僵了做不出表情来,这一句话肯定让他脸色都变了。 一旁明峡岛的弟子气得浑身发抖,但却碍着宫梧桐的身份无法发作,只能强行忍着将外袍脱下,将那把剑上的水痕擦干净。 宫梧桐这才将剑接过来,反复看了看,赞道:“果真是把好剑。” 他指腹轻轻抵着剑锋察觉到那温和的剑意,啧啧称奇道:“修诣要是知晓我费尽千辛万苦为他寻回这把剑,定会欢喜的。” 楚誉:“……” 楚誉眼睛里神色难辨,如果不是被冻得说不出话,他恐怕得不顾涵养地骂人了。 宫梧桐心满意足地将剑收了起来,从巨石上下来,重重拍了拍楚誉的肩膀,险些将站不稳的他拍得再次跪倒在地。 “很好。”宫梧桐收回手,笑着说,“我替我小徒儿给你带句话,五年后阐道会上,他必定打败你,夺回明峡岛。” 楚誉怔然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舌根险些被冻坏,一个声都发不出来。 宫梧桐自顾自替明修诣放完狠话,又将他方才坐着的一块被冻得森寒的巨石收进储物袋里,一转身哼着小曲溜达着走了。 在他转身的瞬间,楚誉无害的眼神瞬间阴沉,他森寒看着宫梧桐的视线,被冻僵的手微微合拢成拳,发出骨节碰撞的脆响,听着极其渗人。 宫梧桐拢着毛茸茸的外袍出了寒潭山洞,他闷笑道:“瞧见了吧,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明灯犹豫:“既然知晓他不是良善之辈,小圣尊为何还要故意惹怒他?” 宫梧桐吃了一惊:“嗯?故意惹他?我平时不就这样说话吗?” 明灯:“……” 也是哦。 宫梧桐回到悬崖,望着连天汪洋,伸了个懒腰:“唔,让我看看还有没有乐子玩。” 他神识太过强大,只是一瞬便铺天盖地蔓延而去,直直延到百里之外。 宫梧桐突然一睁眼,笑嘻嘻道:“两百里之外,逃得还挺快。” 明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小圣尊不是说,不在百里之内就行?” “哦。”宫梧桐理了理衣袖,随口道,“可我现在又想限制在三百里之内了。” 明灯:“……” 说话从来不算数的宫梧桐足尖一点,灵力裹挟全身,只是一瞬身形便掠到两百里之外。 他轻飘飘落在梧桐树下,看着下方气喘吁吁的少年扶着一个黑袍人踉踉跄跄往前走,唇角轻轻一弯。 “找到啦。” *** 千仞学府,玄斋。 因为宫梧桐不在,整个玄斋其乐融融,热闹极了,活像是过年似的。 明修诣没了宫梧桐打扰,总算认认真真上了一整日的课,只是空暇下来时,总觉得腿上空荡荡的。 下堂钟声响起,众人一阵欢呼,齐齐收拾东西离开学堂。 明修诣打算将今日学的心法再抄写几遍,孤身一人坐在座位上。 日落西沉,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 就在这时,有人在一旁轻轻敲了敲窗。 明修诣将手下的一个字写完整了,才转头看去。 昨日为宫梧桐搬桌子的蓝衣少年正趴在窗户上,眯着眼睛和他打招呼。 明修诣微微颔首:“斋长。” 蓝衣少年名唤景澈,是玄斋第三斋的斋长,为人和气,天资聪颖,整个第三斋都以他为首。 “叫啥斋长。”景澈十分自来熟,他趴在窗棂上,道,“叫我名字就好。” 明修诣还是道:“斋长,有事吗?” 他还要忙着抄书。 景澈嘀咕了一声有的没的,也没多废话,直接抬手将一个坠着穗子的小木牌甩到他桌上。 “明少尊,我这些年总是听长辈们称赞你天赋极高根骨极佳,这回总算是见到真人了。”景澈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明修诣看也没看那小木牌,只是道:“我已不是少尊,你不必这般称呼我。” 景澈一龇牙:“好啊,明少尊——” 明修诣:“……” 倒是记仇。 “收着吧。”景澈道,“千仞学府不许弟子私斗,这小牌子可以进演武场切磋比试。” 明修诣终于垂眸看了一眼那刻着「千仞」的小木牌,淡淡道:“你要和我比试?” 明修诣是明首尊之子,自幼便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长大,现在他已没了少尊的位子,自然会有人前来落井下石。 明修诣已经做好了拒绝的准备,谁知景澈却“噗嗤”一声笑了:“你傻啊?我们是同一斋的,比试什么?” 明修诣挑眉看他。 “这是明日下堂后,前山演武场,和第四斋的比试。”景澈和他解释。 明修诣捏起小木牌:“我们为何要和第四斋比试?” 一说起这个,原本气定神闲的景澈突然骂骂咧咧:“自然是为了光明正大揍孤舟城那群孙子!” 明修诣:“……” “孤舟城?” “对,我们九方宗和他们势不两立!”景澈气得一拍窗户,把他掌心震得生疼,却还是生气地骂道,“我们每个月都会和他们打一次,但总因为修为相当不能碾压对方。你不是修为不错吗,这次就一起过去,看能不能把他们按在地上揍?” 明修诣终于来了兴趣:“九方宗和孤舟城有仇?” 景澈眉头皱了皱,想了想还是不情不愿地告知明修诣。 “你昨日才刚来九方宗,应当不知道。” “前些年咱们宗主带着小圣尊出去玩的时候,刚好赶上「选妃日」犯了,小圣尊受那媚骨影响,选了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为妃。” “宗主一眼没看住,小圣尊便被那人掳走。” “听说等宗主找到人的时候,小圣尊差一点就被强行结了道侣契,好在有圣尊的护身结界在没出什么事。” 明修诣一怔。 “那癞□□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唔,叫、哦对,他叫……” “江巳。” 梧桐树下,细雨微风。 宫梧桐满脸温柔之色,鞋尖踩在那人的肩膀上,碧萧轻轻将那黑袍人脸上的兜帽挑开,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江巳双眸赤红,死死咬着牙恨恨看着他,腹部被一根实质的剑意直直穿透,将他钉死在背后的梧桐树上。 鲜艳粘稠的血将湿润的地面染红。 “这不是我第三十一任姘头吗?”宫梧桐的桃花笑眼含着绵绵温情,“四年不见,好哥哥,我好想你啊。” 16、寒冰灵种 宫梧桐魅魔纹发作时对人情有独钟的点不一而足,有时看脸、有时看脾性,有时甚至看上发作时第一眼瞧见的人,根本无法预测。 四年前,云林境还不是九方宗宗主,宫梧桐被宫确勒令不能私自出去胡闹惹祸,他便吵着闹着要云林境带他出去玩。 云林境铁石心肠,惟独对自小一同长大的大师兄心软,一时没招架住便偷偷摸摸带着宫梧桐出了九方宗。 他当时并未想到,只是那一次的心软,险些让他悔恨终身。 宫梧桐当时刚及冠两年,性子跳脱执拗,到了二十四那日云林境便急急拽着他要回九方宗,但宫梧桐等着买孤舟城一天只卖十坛的桃花酿,插科打诨半晌,趁云林境不注意溜达着跑了。 云林境只是一眼没看住,宫梧桐的九方宗玉牌便碎在他掌心。 那玉牌算是宫梧桐的另外一条命,破碎了只能是替宫梧桐挡了一击重击。 云林境险些疯了,当即传讯九方宗。 尘无瑕破关而出,一人一剑冲到孤舟城城主洞府,锋利的剑锋架在刚从榻上爬起来睡眼惺忪的城主脖子上。 城主当即被吓醒了。 众人整整花了半日才在一处偏僻地牢寻到昏睡过去的宫梧桐,宫确的护身禁制虽让他毫发无损,但一旁面目全非的男人却在石床上用魔血画阵法,还有差一笔就能完成。 ——那契纹并非是外界传言的道侣契,而是炉鼎契纹。 那胆大包天震惊整个孤舟城和九方宗的男人,名唤江巳。 江巳冷冷瞪着宫梧桐,挣扎着伸出手握住踩在肩上的脚,声音嘶哑:“能和小圣尊春宵一度,自然是日思夜想,永不舍得忘。” 他是故意膈应宫梧桐,但宫梧桐的脸皮比他厚了太多,闻言不仅不怒,反而放浪地笑了出来。 宫梧桐笑得浑身都在发抖,那双笑眼里溢满了愉悦和温情,他踩着江巳的肩膀,突然斜歪着懒散一踢,江巳猝不及防被他踢中脖子,歪着脑袋重重摔了出去。 一旁被宫梧桐用“言出行随”制着趴在地上的少年嘶声道:“主子!” “唉,真是脏了我的靴子。”宫梧桐看也没看在一旁呕血的江巳,叹息着将被江巳握过的靴子脱下,赤着足踩在被春雨打湿的地上。 江巳五脏六腑都像是在沸腾,他终于艰难制住咳,将唇角血痕抹去,露出一抹狞笑看向宫梧桐:“小圣尊被我弄脏过的,何止靴子?” 当年宫梧桐被强行掳走后便被下药陷入昏睡,仗着他神志不清没有那时的记忆,江巳自然是添油加醋故意恶心他。 “小圣尊不亏天生媚骨,在床上放荡的风情这世间大概只有我一人瞧见过吧。” 宫梧桐也不生气,还认真道:“那可不能,我姘头那么多,未来自然会更多,我等着有人能让我更放荡呢。” 江巳看他眉心的魅魔纹和双眸,咧嘴一笑:“小圣尊是食髓知味了?” 宫梧桐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必说这种话来故意挑衅我,其实那晚的事我还记得。” 江巳一怔。 “我瞧见你拿灵器妄图剜我的心,却被我爹在我身上下的护身禁制打得抱头鼠窜,吓得瑟瑟发抖想将我送回去,后来被人阻止了。” 宫梧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轻轻往江巳脸上一抚。 那原本全是伤疤面目全非的脸仿佛戴上一层人.皮.面.具,只是一瞬便变成一张俊美异常的脸。 ——当年宫梧桐便是被这张伪装得处处合乎他心意的脸勾得心动不已,一时间毫无防备被下药掳走。 “真好看啊。” 宫梧桐指尖轻轻滑过那雪白的脸侧,认认真真地欣赏:“当年是谁给你捏得这张俊俏的脸呀,是你那晚口中要效忠的‘大人’吗?他为什么这么了解我的喜好,难道也是之前对我求而不得的姘头吗?” 他姘头来姘头去,竟然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江巳浑身一僵。 宫梧桐不满意他这个神情,化神期威压凌空而至:“我喜欢你的笑,笑给我看。” 江巳……江巳俊美的面具脸强行扯出一个要吃人的狰狞笑容。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 “我听到你和他连神识,打算要我的心头血。”宫梧桐歪着脑袋道,“你破不开我爹的护身禁制无法碰我,才想着用炉鼎契纹操控我,让我自己挖出心头血,是吗?” 江巳嘴唇张张合合,看宫梧桐的视线一会怨恨一会恐惧,最后他像是被滚水烫了似的险些一蹦而起,咬牙切齿地嘶声道:“动手!你杀了我——” 宫梧桐唇角一勾,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眨着眼睛道:“我从不杀生。” 江巳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他口中含血,挑衅道:“你是不杀,还是不敢?” “不必激我。”宫梧桐轻轻欺身上前,瓷白的两指按在自己的紫眸上,语调如禅音,“我已看到了你未来的死期,但现在你的河流还未枯涸,说明今日天道注定不会让你死在我手上。” 江巳呛出一口血,怨恨又疯癫看着他:“我当时真该把你……” 宫梧桐充耳不闻,眸子虚无空洞,视线仿佛真的落在虚空缥缈的河流。 “你的河流掺着污血和秽物的污浊河流蜿蜒曲折,一路磕磕绊绊蔓延,最后……哦,我看到尽头了。” “河流尽头,黑袍遮面,浑身浴血,断壁残垣,一只断了爪子的老鼠溺死在小水坑中。” 当年江巳那事做得太光明正大,云林境这四年一直在寻幕后之人,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让江巳好过。 这四年他被九方宗追杀,被魔族通缉,狼狈度日,哪怕是四方大佛寺也不渡他,好像何处都没有他容身之处。 他连死都不怕,但在宫梧桐那幽深的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的紫眸注视下,竟然无端打了个寒颤。 圣尊宫确身负佛骨,自出生便能看透世间所有因果。 宫梧桐只有半身佛骨,看到的东西似乎更多。 这段毫无逻辑的话,是在暗指江巳未来的死状。 江巳牙齿开始细细密密地打起寒战来。 宫梧桐吓完他后,又一弯眼睛,仿佛方才那将人魂魄都看透的眼神只是错觉。 “现在能告诉我,当年指使你故意接近我,妄图取我心头血的,是何人了吗?” 江巳忌惮看着他,浑身不知是恐惧还是发冷抖若筛糠,他金丹已碎,就连自爆都没办法。 宫梧桐突然见到面前人身形一晃,接着从口中涌出大量鲜血。 竟然咬舌了。 “唉。”宫梧桐像是在看一个不听劝的孩子,“我不是说了吗,今日不是你的死期,你就算咬了舌头也不会死。” 话音刚落,江巳双眸猛地睁大,悄无声息失去了呼吸。 宫梧桐:“……” 宫梧桐被噎了一下,紫眸中所看到的河流随着那断绝的生机缓缓消失。 小圣尊大概没被这么打脸过,满脸写着“啊这个、啊那个”,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从地上起身。 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昏死过去,宫梧桐看着脚下逐渐冰凉的尸身,又微微抬头看了看连天细雨,伸手拢了拢毛茸茸的披风。 “不好玩,先回去吧。” 宫梧桐浑身带着绿色萤光,春意裹在他周遭,随风御剑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地上的少年仿佛脱水的鱼猛地从地上弹起,扑腾了好几下后突然急喘几口气,好半天才睁开眼睛。 那双眸子阴鸷森寒,赫然是夺舍后的江巳。 他跪在地上弓着身子,手指死死抠在湿润的土壤中,力道之大将地面划出狰狞的指痕,仿佛含着砂砾的声音嘶吼着响彻周遭。 “宫、梧、桐——” *** 御风的宫梧桐偏头打了个喷嚏,天上还下着春雨,他也不用灵力遮雨,没一会身上便全是湿淋淋的雨珠。 明灯提醒他:“小圣尊,当心寒意入体。” “没事。”宫梧桐兴致勃勃看着近在咫尺的九方宗,“我‘亲自’为小徒儿下寒潭捞剑,身上怎么可能一点寒意都没有?等会我可得好好邀功呢。” 明灯:“……” 做个人吧。 明灯犹豫了一路,终于试探着道:“小圣尊,你就这么放过江巳了?” 宫梧桐的眼睛很奇特,能看到世间万物的生机,如同河流似的从他眼底流过。 既然他的眼睛看到江巳生机未绝,今日那江巳就不可能死,或者会寻找其他法子回生。 “哪能啊。”宫梧桐足尖在一片香樟叶上一点,身形翩若惊鸿落到九方宗门口,“我在他魂魄里下了追引,打算看他什么时候汪着找他主人去。” 明灯见他有主意,也不再过问。 红尘苑中。 越既望和睢相逢因在魔族做炉鼎同病相怜,两人住处极近,下了堂后凑到一起去研究剑招。 睢相逢体弱,不通剑道,但宫梧桐那斩破巨石的惊天一剑令他神往,根本不想去学医术和毒术,硬要像个孩子磕磕绊绊的练剑。 越既望练了一整套剑招后,见睢相逢拿木剑砸了好几次脚,终于忍不住,道:“你浑身上下全是药和毒,就该去做医修。” 睢相逢捡起剑小声嘀咕:“我想跟着师尊学。” 越既望骂他:“但你起码能把剑拿稳,要不然师尊教你什么?剑砸脚背玩儿吗?!” 睢相逢被骂得缩了缩脖子,顾左右而言他:“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好冷啊?” “没有。”越既望斩钉截铁,“是你自己太虚了!” 睢相逢“哦”了一声,好一会又委屈道:“可真的越来越冷了。” 越既望也后知后觉到了,他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都开始结起寒霜了,皱着眉顺着那寒气袭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拐过抄手游廊,方才还是绿意盎然的红尘苑像是一夜之间进入了冬日,冰天雪地,就连盛开着的兰花和昙花骨朵都结成了寒霜,微微闪着光芒。 一旁的梨花树全是霜雪,四处结着霜花。 越既望愣了好一会,快步走到寒气源头,重重拍了拍明修诣紧闭的房门。 “明修诣——” 内室,明修诣衣衫被冻在地上,整个身子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看着自己丹田冒出一股雪白的寒意,如同烟雾似的一点点在半空凝出一个冰雪筑成的人形。 那是真正冰筑成的人,瞧着像是刚出生的奶娃娃,它全身雪白,面容也像是寒冰雕琢而成,隐约瞧出和明修诣幼时一般无二的稚嫩脸庞。 明修诣缓缓张大眼睛,惊恐看着漂浮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冰筑成的人竟然还会动,它缓缓抬起手,一股股黑雾从明修诣经脉中冒出,一点点缠绕到那冰手上。 黑雾缠上后,竟然让那冰做的手泛起了肉色,一点点变成真正的人手。 它打量着那只突兀的人手,视线幽幽看向明修诣,仿佛孩子牙牙学语,一字一顿。 “魔息……还、要。” 明修诣浑身冷汗直冒,最令他惊悚的是,周围明明如同冰窖,他却察觉不到丝毫寒意。 “它”还在用无实质的眼睛盯着明修诣,像孩子索要糖果似的,催促:“魔息。” 明修诣几乎要崩溃了,强作镇定,但语调还是止不住地发颤。 “你……你是什么东西?!” 它歪歪脑袋,无法理解明修诣的话,只是将那只突兀的人手朝明修诣探过去要魔息。 就在这时,越既望久唤不应,直接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了门:“这么久不应你关着门自个儿生孩子呢?!这冰雪是怎么……明修诣!那是什么鬼东西?!” 明修诣怎么说也是个半大少年,他被吓懵了,第一次慌张到口不择言:“不、不是孩子!” 越既望:“……” 17、如履薄冰 越既望一副好根骨,因在魔族待太久,经脉中也不可避免有了魔息。 他一出现,那还缠着明修诣要魔息的小雪人倏地将头一转,眼睛直勾勾盯着越既望。 不知为何,明修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本能道:“快走!” 话音刚落,雪做的人面无表情抬起手,朝越既望甩出一条仿佛鞭子似的雪雾。 那寒意太强,还未到面门,越既望便感觉一股钝痛的麻意密密麻麻往骨子里钻,他反应极快,手中凡剑往前一挥,微弱的剑意撞到雪雾上。 雾气一分为二,斜斜擦着越既望的肩膀擦过去,明明没有直接碰到,却将越既望半边肩膀彻底冻上。 越既望悚然一惊,噔噔往后退了两步,捂住肩膀愕然看向那还没他大腿高的雪团子。 他半条手臂手几乎被那寒意直接废掉,好在并非握剑的右手。 越既望极其能忍痛,眼睛眨都不眨执起剑柄往左肩上一撞,寒冰带着一层皮肉簌簌掉落在地。 凡剑一挥,在半空划过半圈煞白的剑光,越既望舌尖舔了舔尖牙,死死盯着那宛如杀器的雪团子,眸子罕见露出一抹嗜血的光芒。 “来!”他一抖手腕,厉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明修诣体内的魔息给那雪团子抽走后,一直堵塞的经脉骤然畅通,灵力飞快蔓延全身,他并指为刀将身下衣衫隔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眼看着那雪团子再次朝越既望挥那能将人冻成冰渣的寒气,明修诣顾不得其他,飞升上前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死死压在地上。 越既望怒道:“让它来,我要把它化了!” 雪团也拼命挣扎着,想要将面前的人冻成冰渣再吞噬他体内的魔息,口中还发出类似孩子的呜咽声,看起来是饿狠了。 “别闹了!”明修诣拼命压制着它,“你看看你的剑!” 越既望垂眸一看,方才那只是和雪雾接触了一瞬,那剑竟然逐渐变成薄薄一片冰,眼看着就要碎了。 越既望:“……” 越既望能屈能伸,正色道:“那你可得压好他啊!” 说罢,转身就溜了。 明修诣:“……” 明修诣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越既望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雪团子还在扑腾着妄图去追越既望,明修诣胡乱压制着他,无意间触碰到它那只奇怪的手,却是像是碰到了真人似的,触感柔软却冰冷。 明修诣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寒毛直立,只是一个愣神,雪团子已经从他身下蹦出去,飘在半空朝着外面飘了出去。 明修诣一蹦而起,慌忙追了出去。 冲出门后,他才恍然发觉,原本全是春意的红尘苑此时已经落满了霜雪,就连那棵梨花树也被冻成了冰雪柱子。 明修诣心头猛地一跳,第一反应竟然是…… “师尊回来,肯定会生气的。” 宫梧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这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院子,早起还会哼着小曲浇花剪枝,闲来无事更是会坐在梨树下的躺椅上看话本。 现在就这么直接毁了…… 只是明修诣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雪团子已经沿着游廊往越既望的住处追,明修诣衣衫单薄,飞快踩着栏杆跳跃到长廊中,一边跑手一边抚着结了一层冰的木栏杆滑了过去。 枯木逢春的灵力灌注到木栏杆中,无数藤蔓从木头细缝中窜起,密密麻麻朝着前方的雪团子裹去。 因灵力骤然恢复,这一招比之前捆宫梧桐要有力的多,长出来的藤蔓比手腕还粗,当即挡住雪团子的去路,还将它整个缠住。 明修诣察觉到那绑住雪团子的藤蔓正在被逐渐冻成冰,恍惚中似乎意识到这玩意儿是什么了。 明寂前去历劫之前,曾向明修诣留过一句话。 “遇生死,南行过死路。” 明修诣当时还是不谙世事的明少尊,不懂有爹在他为何会走上死路。 当时的明寂隐隐察觉到了自己未来的宿命,他看着明峡岛寒潭的方向轻轻叹息,许久才道:“这是你满月时的一件礼物。” 礼物? 明修诣不明白。 谁会在满月时送这种一句话的礼物,而且还如此不详。 直到明寂陨落后,明修诣被楚誉一路追杀到了明峡岛悬崖。 他一路南行,终于遇到了死路。 当时的明修诣突然懂了明寂的那句话,他一笑,纵身跃下悬崖,虽侥幸未死,但也因楚誉的穷追不舍而仓皇掉到寒潭中。 当时的他恍恍惚惚,在昏沉中只觉得彻骨的寒冷,随后丹田似乎窜进去了一个什么东西,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寒潭下千年寒冰中的东西。 明修诣冷汗都要下来了,绞尽脑汁也不知如何将这要命的东西收回去。 就在这时,越既望扛了一堆剑气势汹汹又杀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怯弱的睢相逢。 明修诣着急道:“你们来做什么?快走!” “走个球!” 越既望左肩的伤已经草草包扎好,握着一把剑就要冲过来。 雪团子周围的藤蔓已经化为了寒冰,越既望还未到面前那冰已经寸寸炸裂,雪团子终于生气了,口中发出小兽威慑的声音,瞪着越既望。 明修诣连忙催动其他藤蔓去捆它。 越既望已经冲了上去,他速度极快,剑重重砍在铺面而来的雪雾上,不等剑刃化成冰块便随手一扔,眼疾手快抽出背后背着的备用剑,眼睛眨都不眨地冲了上去。 那剑意从刚开始的生涩,直到他废了十几把剑后,挥出来的剑意竟然熟练带着逼人的戾气。 明修诣一怔,这才意识到越既望竟然是把这个雪团子当成练剑的靶子了。 这人都不怕死的吗?! 雪团子越来越暴躁,在一团雪雾再次被劈开后,它终于忍不住“啊呜——”一声怒叫,半个身子的雪都轰然炸开,将整个游廊彻底弥漫了雾气。 越既望和睢相逢浑身一僵,身体被笼罩在雾气中,只是一瞬竟然差点被冻成冰雕,动也不能动。 明修诣瞳孔剧缩,怔然看着那雪团子。 他自从被宫梧桐带到九方宗后,整个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肯犯丝毫错说错一句话,唯恐惹了宫梧桐不快被逐出门,再次沦落成那副悲惨狼狈的模样。 这个从他体内冒出来的鬼东西将宫梧桐的院落毁得一干二净,现在又要在他面前杀了越既望和睢相逢…… 一瞬间,心间那紧绷的弦终于在这微弱的力道下彻底崩断。 明修诣面无表情手腕一抬,不知哪来的能力腾空制住那刚好飘到两人面前的雪团子。 雪团子本来肆无忌惮要吃人,整个身子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绳索制住了,全然动弹不得。 它胡乱扑腾着爪子,挣扎好一会才发觉是明修诣制住了它,愕然回头看去。 明修诣手腕如磐石般,一步不让它近,声音罕见的冷淡:“你既然选择寄在我丹田中,就该安静待着。” 雪团子瞪大眼睛。 就在这时,一直动弹不得的睢相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身上坚硬的冰块,一把扑上前叼住雪团子还在扑腾的手。 ——那只已经化成人手的手。 明修诣:“……” 越既望:“……” 两人全都一愣。 睢相逢双眸发红,死死叼着那手,尖牙深深陷入,体内无数毒悉数从他的犬牙注入手中。 只是一瞬,那好不容易化成的人手骤然变成一团黑雾,砰的消散在周围。 那只人手再次变成了冰冷的雪。 睢相逢冲它龇牙一笑,眼里全是如孩子似的天真的残忍和浓烈的恶意邪气。 雪团子茫然看着自己冰块的手,突然嚎啕大哭。 “魔……魔息!” “魔息——” “我的!” 明修诣:“……” 明修诣头疼无比,绞尽脑汁想将它收回去却根本不得要法。 雪团子好不容易从明修诣丹田中出来,察觉到他想要将自己再收回去自然不肯,当即也不吃魔息了,飞快朝着外面冲了出去。 越既望也挣脱了冰,见状厉声道:“别让它出去!” 若是这雪团子出去,恐怕整个九方宗都要入冬了。 明修诣自然也知道,不用他提醒也飞快冲上前抬手想要将它拦住。 红尘苑外,裹着春意的宫梧桐懒洋洋地走着,还在和明灯叨逼叨逼:“你说这些水珠够不够啊,能不能看出来我下过寒潭亲自捞剑?要不我再打点水往衣袖上洒一点,你觉得呢?” 明灯化为明灯飘在他后面,被他烦得不得了:“小圣尊开心就好。” “啧啧,我这么怕冷的人,为了小徒儿的剑亲自下寒潭,传出去必定是一段佳话啊。”宫梧桐想了想,道,“今晚我去找霜下客,让他为我量身写一本话本得了。” 明灯:“……” 明灯恨不得自己从未生出过神智。 宫梧桐叨叨着,随手将红尘苑的门推开,只是门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他用力推了第二下才推开一条缝隙。 院内似乎还隐隐传来一串脚步和徒弟们的说话声。 “拦住……” “糟了!……要出去了!” “快些……啊!师尊的声音!” 宫梧桐没怎么听清,还以为是来迎接自己的,一脚踢开门,欢快地张开手迎接爱徒们。 “师尊回来啦!第一个过来迎接师尊的徒儿有奖赏哦……唔啊。” 话音刚落,一团雪白的东西从空中飘来,直直糊在他脸上。 宫梧桐:“……” 爱徒们:“!!!” 18、心结初解 那雪团喷出来的雾气都险些将人冻成冰雕,更何况是整个身子扑人脸上了。 明修诣吓得冷汗直流,急忙扑上前,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宫梧桐被冻成冰渣的可怕幻想,一股恐惧涌上心口,仿佛天雷当头劈下,声音险些劈了。 “师——!!” 下一瞬,宫梧桐伸出手指将那雪团揪着雪做的头发从脸上扯下来,随手甩了甩,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明修诣:“……尊。” 越既望和睢相逢也小脸煞白地松了一口气。 也是,宫梧桐是什么人,哪能和他们一样被一个雪团子冻上? 方才那让三人焦头烂额狼狈不已的雪团子被宫梧桐随意捏在手中,宛如捏一个布娃娃似的。 那雪团子被捏得脸都圆了,拼命挣扎着想要跑,却根本无法从宫梧桐细长的手中挣开,只能徒劳无功嗷呜着。 “哎,还挺好玩儿。”宫梧桐笑着戳那雪团子的脸,抬起头看去,“这是谁带来的灵宠吗?和修诣长得……” 话还没说完,宫梧桐的视线就落在一片冰天雪地的红尘苑中。 宫梧桐:“……” 师尊的笑容缓缓僵在脸上,像是被雪团冻住了似的。 他自住进红尘苑后便一直认真打理的小院子…… 没了。 这刺激太大,宫梧桐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半步,被化为人形的明灯一把接住。 片刻后,三个徒儿垂头丧气地站成一排,满脸写着心虚和愧疚。 宫梧桐被气得差点犯病,被明灯喂了药酒,气若游丝躺在内室的软榻上,恹恹地问:“这是哪位大能这么有出息啊?出来让我好好瞻仰瞻仰呗。” 明修诣还没来得及主动认错,越既望和睢相逢唯恐受牵连被师尊厌弃,已经一人一只手抵在他后背,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砰的一声,明修诣猝不及防扑到宫梧桐榻边,踉跄半跪了下去。 明修诣:“……” 宫梧桐幽幽和他对视。 不愧是他收的好徒儿,这才刚拜入师门三天不到,就大逆不道毁了他悉心照料多年的小院子。 这要是再长大一点,可还了得? 明修诣满脸尴尬,他这还是头一回在张扬倨傲的宫梧桐脸上瞧见这种要啃人的表情,心虚地往后退了半步跪在地上,讷讷赔罪。 “是我看管不利酿成大错,请师尊责罚。” 那雪团还在嗷嗷叫,被明灯捏在手中挣脱不得。 明灯乃春意所化,更何况还有宫确的灵力,自然是雪团最惧怕的东西。 明灯神色冷漠,将春意灵力往它身子里灌,让那雪团子微微发抖,像是晚冬之雪乍遇春风,融化的冰水滴滴答答顺着雪团足尖往下滴。 看模样不出半个时辰就得化成一汪水了。 宫梧桐扫了一眼那雪团,大概也知晓发生何事了,他伸手一招,雪团飘到面前,被他轻轻捏在掌心,用神识探查一番。 前几日魔尊纵嫌明曾告诉他明修诣体内有冰灵种,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对。 那雪团并非寻常冰灵种,而是更罕见的寒冰灵种。 回想起之前明修诣所说,明峡岛的寒潭中冷得妄动灵力都会被冻伤经脉,而宫梧桐这次过去,楚誉都在寒潭里待了半日捞剑,出来后除了被冻僵外,经脉根本没被伤到。 宫梧桐之前还在疑惑,现在终于明白了。 明修诣无意中坠入寒潭,那千年寒冰中孕养出的寒冰灵种无意中钻到了他的丹田,被他带离了寒潭。 知晓明修诣此时的修为根本制不住寒冰灵种,宫梧桐也没再多责怪,打了个束缚决入了寒冰灵种的体内,强行让它化为一团发光的冰种送回明修诣的丹田。 明修诣见终于将那要命的玩意收了回去,彻底松了一口气。 宫梧桐将雪白的手腕垂在榻边,懒洋洋道:“起来吧,多大点事儿啊。” 明修诣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抿唇盯着面前的半截皓白手腕,执拗道:“望师尊责罚。” 宫梧桐没看他,反而视线飘到了外面长廊上乱糟糟的粗壮藤蔓,好半天才赞叹地说:“那藤蔓不错。” 明修诣不懂他为何称赞那毁了半条游廊的藤蔓,还在等着责罚。 宫梧桐感慨完后,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强行让明修诣起身,淡淡道:“急什么,责罚这种东西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给的。” 明修诣心中的负罪感这才减少了些。 宫梧桐心系自己的小院子,道:“等会明灯将院子冰雪化完了,你先帮着用木系灵力将还活着的草木花根救下来。” 见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明修诣大松了一口气,正色道:“是!” 一旁的越既望和睢相逢见宫梧桐不生气了,也跟着道:“师尊,师尊我们呢?” “你们啊。”宫梧桐歪头想了想,抬手捏出一只墨蝶指引方向,“那就帮我跑趟腿,去九方宗的灵卉谷取些花草来吧。” “是!” 宫梧桐将他喜欢的几种花一一说了,越既望记住后,和睢相逢开开心心跑着去灵卉谷了。 明灯已经操控灵力将整个红尘苑的寒冰融化,水流全都汇入了池塘中,还夹杂着被冻上的花瓣。 寒冰灵种果然不容小觑,红尘苑的大半花草都被冻成了冰花,一解冻连花瓣都不见了,只有光秃秃的根茎。 明修诣越看越觉得难受。 明寂也爱兰,明修诣跟着耳濡目染认识一些,院中有好几株兰花稀罕至极,三界天价难求,就这么因他毁了。 “若是我修为再高些就好了。”明修诣心中再次浮现这个念头,且愈发强烈。 地上栽种的昙花兰花全都毁了一干二净,只有几棵耐寒的树还勉强活着,明修诣见着一点翠绿色,忙上前将手抵在树根处,不要钱地将灵力灌入树根。 木系灵力对树木很有亲和力,治愈力更是最有效的,很快,好几棵蔫哒哒的树在他手中活了过来。 最后融化的是那棵参天梨树,明修诣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将灵力灌入了树根。 明灯周身全是碧绿色的萤光,他在一旁将水引入池塘,见状淡淡道:“这树救不活了,别浪费灵力。” 明修诣却是摇头:“能救活的,这树根还未全毁。” 灵力依然源源不断往梨树根下灌去,明修诣脸色很快苍白起来,但他不肯停,灵力断断续续灌入,让那蔫哒哒的梨树缓缓有了些生机。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拦住他的灵力。 明修诣茫然抬头。 宫梧桐将他拽了起来,眸子一弯:“只是一棵树而已,干嘛这么拼命呀?” 明修诣:“可是……” 宫梧桐含着笑伸手在明修诣眉心轻轻一弹,一股清冽灵力进入他的识海。 明修诣猛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经脉的灵力竟然耗费完了,四肢百骸一阵阵细细密密的酸痛。 宫梧桐单手负在背后,笑吟吟地道:“伸手出来——今日是你最先来迎接师尊的,给你个奖赏。” 明修诣垂着头,小声道:“师尊还没罚我呢。” 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宫梧桐的奖赏。 “啧,啰嗦,还没见过上赶着要罚的。”宫梧桐道,“放心吧,师尊一向奖罚分明——伸手。” 明修诣犹豫一下,才别扭地伸出手。 宫梧桐将一样冰凉的东西塞到他掌心,明修诣一愣,还以为自己握住了一块寒冰。 只是当宫梧桐那层叠的宽袖离开,露出掌心中一把熟悉的剑柄,明修诣才终于看清楚自己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 他的玉钩剑。 明修诣直接呆愣在原地,看着那散发着如皎月光芒的剑久久回不过神。 宫梧桐很满意的反应,正要喜滋滋地邀功,但又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雨水已经被明灯春意蒸干了,遂放弃了抢别人功劳的损招。 “怎么样,喜欢吗?”宫梧桐期待地问,“这可是你那好义兄亲自下寒潭给你捞上来的。” 明修诣握着那剑,茫然又无措,只觉得那剑似乎有千斤重,坠得他手腕生疼。 楚誉那样精明之人,若不是宫梧桐,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去捞剑? 明寂死后,明修诣还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关心自己有没有受委屈,不会为了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出头,不会有人再耗费心神管他。 看着宫梧桐弯着桃花笑眼冲他温柔笑着,恍惚中,明修诣突然感觉自己心中一直紧压着的石头被他这个笑颜直接击碎。 原来这世间,还是有人在意他的。 这把玉钩剑仿佛一剑斩开明修诣紧闭的心门,从明寂陨落后一直积压在心中的愤懑和委屈,和唯恐被宫梧桐厌弃的患得患失,如决堤的河水一齐发泄了出来。 心间的郁结陡然化为酸涩,一点点袭向四肢百骸,最后蜂拥至眼眶,险些将他泪水逼出来。 木系灵力还在梨树上缓缓蔓延,此时已经慢吞吞到了枝头,让光秃秃的枝头枯木逢春,陡然开始大簇大簇的雪白梨花。 明修诣在一片梨花香弥漫中扑到宫梧桐怀里,泪水悄无声息落下。 他终于寻到了归处。 19、情窦初开 梨树重新绽放雪白梨花。 一只孔雀从空中飞来,翩然落在游廊栏杆上,幽幽开了个屏。 宫梧桐房间的雕花侧门已经敞开,他正披着大氅盘膝坐在蒲团上,懒洋洋地看院中的明修诣忙来忙去,抬起细长的手指捏住一颗碧绿萤光,认真道:“你说他刚才突然抱我,是不是因为情窦初开了?” 怕宫梧桐被伤到,明灯已经散成了春意盈满整个院子驱除残存的寒意,听到宫梧桐又开始喋喋不休,烦得恨不得自散神识。 明灯有气无力地道:“小圣尊,明修诣对您应该只是对师长的感激和敬畏,并非……并非……” 宫梧桐支着下颌抿了一口酒,振振有词:“可他方才扑我怀里,还哭,还……喏!他又偷看我了!这不是情窦初开是什么?” 明灯:“……” 明灯唇角抽动,明修诣只是救活了一棵树,偏头看过来想要暗搓搓邀功而已,哪里是偷看了? 宫梧桐异常自恋,啧啧道:“不过也是,这三界有谁能拒绝得了小圣尊呢?就连佛子都不舍得对我冷脸相对,更何况没经历过多少大世面的少年了。” 他夸完自己,摸出小扇唰地展开,露出上面三个字。 ——「误终身」 宫梧桐一边扇扇子一边哼着自创的小曲:“一见梧桐终身误,归路,归路,梦河无归宿。” 明灯冷眼看着他骚,心想等到圣尊回来后,此人若是还能保持现在这副孔雀开屏的放浪,他就把整个院子给吞了。 宫梧桐哼完小曲,身子已经赖叽叽躺在地上,墨发如流水铺了一地。 “明灯。”宫梧桐懒得仿佛没了骨头,“把过云江的玉牌给我。” 几点碧绿萤光钻进内室的玲珑匣翻了好一会,才顶着一块玉牌放在宫梧桐手中。 宫梧桐动了动手指,神识窜入过云江玉牌中。 过云江的玉牌没正道那么花里胡哨,就是一处荒原,四处全是乱石骷髅,乌烟瘴气得很——这也是宫梧桐很少和纵嫌明连神识的最主要原因。 宫梧桐神识刚刚落地化为人身,纵嫌明的神识便钻了进来。 黑雾扭曲化为高大的人形,纵嫌明黑袍猎猎,浑身气势将周围那阴森的荒原都给强行压下去了,他眼神阴鸷,第一句话就是。 “梧桐,决定好修魔了?” 宫梧桐无辜道:“啊,没呢。” 纵嫌明嫌弃地“啧”他,转身就要离开玉牌。 “舅舅!”宫梧桐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舅舅留步。” “撒开你的爪子。”纵嫌明冷冷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肯定又有麻烦事儿。起开,我不给你当苦力,找你那个圣尊爹去。” 魔修身形高大,纵嫌明更是比本就高挑的宫梧桐还要高出一个半头去,宫梧桐踮起脚尖攀住纵嫌明宽厚的肩膀,几乎手脚并用不让他走。 “可是此事只有舅舅能帮我。” 见纵嫌明还是一副冷酷无情的表情,他只好使出苦肉计。 “舅舅。”宫梧桐眨眨眼睛,将紫眸眨出一层水雾来,我见犹怜,“我苦。” 纵嫌明:“……” 纵嫌明幽幽瞥他一眼,终于还是没舍得扔开他,走到一旁一脚踢平旁边的巨石,暴力弄成个能坐的地方,将宫梧桐拎着放在上面。 宫梧桐嫌弃石头上脏,但此时也不好挑:“是有关明修诣丹田中那冰灵种的事儿。” “哦。”纵嫌明皮笑肉不笑,“现在知道问我冰灵种的事了,前几日我同你说,你是怎么敷衍我的还记得吗?” 宫梧桐讨好地笑,一脸“我不懂舅舅在说什么”的无辜表情。 纵嫌明也知晓此人脸皮之厚,没再挖苦他,直接道:“冰灵种若想修炼,那就废掉灵根,以魔息温养,方可登顶大道;你若不想他修魔,也行,用灵根灵力压制冰灵种的长势,不生心魔,也能勉强修炼。不过若想修为有太大精进,那就难于登天了。” “那……”宫梧桐随手拨弄着纵嫌明腰间悬挂着的「雪青」宫绦,试探着道,“如果明修诣体内并非寻常冰灵种,而是寒冰灵种呢?” 纵嫌明眉头一跳,愕然看他:“寒冰灵种?” “嗯嗯,可稀罕了。” 纵嫌明轻轻吸了一口气,怒瞪他一眼,低声骂道:“暴殄天物,你为什么非得让他去修道?” 寒冰灵种完全就是修魔最好的苗子,如果带走明修诣的不是宫梧桐,纵嫌明早就待上无数魔修去抢人了。 魔尊越想越气。 宫梧桐有心安抚他舅说你别急,反正明修诣长大后肯定回去修魔,还会去篡你的位。 但为了防止三个大魔头入魔后翻脸不给魔息,宫梧桐还得尽心尽力教导他们,先当个好师尊。 “怎么办,怎么修炼啊?” “很难。”纵嫌明没好气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我现在派人将修炼玉简送去九方宗,你自己看哪种适合他。” 宫梧桐终于安心,满脸孺慕和崇敬地看他舅,捧场得很。 “舅舅好厉害!连这个都精通!” “不愧是魔界至尊!” 纵嫌明冷冷看他:“你这就想走?” 往往宫梧桐毫无诚意开始夸赞他,就是想偷溜走的时候。 “哪能啊?我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吗?”宫梧桐眯着眼睛说,“我还要再陪舅舅说会话呢,舅舅想谈什么啊。” 纵嫌明直言:“谈你到底什么时候来修……” 宫梧桐立刻跳起来:“我师弟过来了,定有要事,舅舅,梧桐先告辞!” 说罢,他足尖往石头下一蹦,整个人化为瓣瓣昙花消散在半空。 纵嫌明:“……魔?” 没良心的小崽子! 红尘苑中,宫梧桐收回神识,撑着手臂睁开眼睛,轻轻松了一口气。 纵嫌明每次劝说他修魔都能喋喋不休说上三天三夜,若不是他跑得快,肯定又要被捉着数落好久。 这么会功夫,明修诣已经将整个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还用木系灵力将游廊里的藤蔓给盘着爬上屋檐,开出一簇簇紫色的小花,平添几分雅致。 方才宫梧桐只是随便找个理由躲开纵嫌明的数落,只是没想到微微一抬头,云林境真的信步闲庭,白衣翻飞走进院子来了。 他是来给宫梧桐送每日一朵昙花的,刚迈进红尘苑视线往那光秃秃仿佛狂风过境的院子一扫,眸子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被他大师兄自封为「九方宗九大美景」之一的红尘苑小院子,竟是被毁得面目全非。 云林境往花圃看了看,发现他送给宫梧桐的生辰礼——三界只此一株的乱明兰花,现在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根了。 云林境脸色沉了下来。 宫梧桐暗叫糟糕,忙坐直身子,朝忙活个不停的明修诣招招手:“徒儿,过来。” 师尊护你,否则你就要挨揍了。 明修诣抹了抹脸上的汗走了过来,被宫梧桐随手拉到身后,眼眶上还残留着些许哭过后的红晕,看着可怜极了。 云林境已经慢步走过来,他心思极其缜密,宫梧桐只是一个动作他便猜出来了毁了院子的罪魁祸首是谁。 “师兄不必担心,我只是觉得此子根骨极佳……”他笑了笑,眼睛缓缓睁开,眸里全是和他那张温和脸庞大相径庭的冷厉剑意。 “……想指点指点他的剑招。” 宫梧桐:“……” 他本是想护着明修诣不让他被云林境那艰苦的“指点”折腾,谁想到明修诣一听此言,眼睛都亮了。 云林境深得剑尊尘无瑕真传,哪怕被他指点一招也受益无穷! 明修诣起身恭敬道:“那就麻烦师叔了。” 宫梧桐:“???” 云林境:“……” 20、蛰伏魔息 越既望和睢相逢抱着一堆花草回来的时候,宫梧桐正在对着水镜戴昙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懒洋洋道:“回来了。” 越既望将几株珍贵的昙花放在地上,举目望了望:“师尊,明修诣呢?” 若是放在往常,越既望根本不会在意明修诣去了哪里。 “被你二师叔叫住指点剑招了。”说起这个宫梧桐就叹息,也不知道那傻子小徒儿会被云林境那个疯子折磨成什么样。 越既望震惊:“二师叔指点剑招?!” 宫梧桐挑眉看他,这才刚一天,就开始替明修诣担心了?看来他不在这一天,他三个徒儿相处得倒是不错。 谁知越既望和睢相逢却满脸嫉妒羡慕,异口同声地低声骂道:“明修诣好狗命。” 宫梧桐:“???” 这俩徒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看起来是真的异常痛恨。 宫梧桐沉默,不知怎么突然起了胜负心,他撑着脸侧侧躺在蒲团上,衣袍都松垮垮挂在臂弯上:“不就是几招剑式吗,你们若想学,师尊能教得更好啊。” 越既望又开心起来:“自然想!” 睢相逢也跟着点头:“嗯嗯!徒儿也一样。” 宫梧桐笑了起来:“相逢你连剑都拿不稳,并不适合练剑。” 睢相逢身形瘦弱,根骨经脉也不宽泛,就算卯足了劲也无法去修剑道。 就连昨日炼丹课上,长老也曾劝说他来学炼丹,但睢相逢只想跟着师尊的脚步,和越既望最开始想跟着宫梧桐学扇子一样,正色道:“我要跟着师尊入剑道!” 长老满脸“这孩子,或许是个傻的”。 之后越既望也说他不适合学剑,现在宫梧桐也这么说。 睢相逢有些黯然,他讷讷道:“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宫梧桐道,“没有天赋再努力也多是徒劳——从今日起,你就跟着师尊学炼丹。” 睢相逢本来难过得要哭了,突然听到最后一句,他茫然抬起头。 “跟着……师尊学?” 宫梧桐点头,朝一旁悬挂着药炉印玉牌的房门:“这是师尊的炼丹室,过几日灵卉谷的逢春草开花后,我还要开炉炼逢春灵丹。” 越既望和睢相逢全都愕然看他。 “师尊……还会炼丹?” 明灯正在将昙花兰花种到花圃中,宫梧桐随口道:“那株兰花不要种在那,春意罩不住,根会腐的。” 明灯换了个位置,宫梧桐点头表示可以。 他转过头来,谦虚道:“略懂皮毛。” 越既望很熟悉宫梧桐这个神情——他师尊昨日说自己的剑术“天资愚钝”时,语调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睢相逢在魔族毒蛊中浸淫太久,对药术炼丹也隐约知晓。 逢春灵丹正是天品的灵丹,真正起死人活白骨,就连在莲画道黑.市也是有价无市,此时却被宫梧桐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 看来宫梧桐的“略懂皮毛”“天资愚钝”和他们所理解的全然不一样。 睢相逢回神后,双眸几乎放光,他当即把腰上别着的剑扔了,再也不执着练剑。 “好好好!”他开心得很,“那我学炼丹。” 宫梧桐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 现在就差纵嫌明的玉简送过来,他就能将三个徒儿的修道之路彻底定了。 教了越既望几招剑式,又拿自己炼丹的手记塞给睢相逢,天已经彻底暗了。 宫梧桐哄着亢奋不已还要学习的两人休息,将外袍脱掉,去了院子摆弄刚刚栽好的花草。 每一棵花草旁都飘着一颗碧绿萤光春意,萤火虫似的微微闪烁,温养着娇嫩的花。 宫梧桐在侍弄花草上十分有耐心,一个人哼着变调的小曲小调摆弄到了深夜,终于将小院子捯饬得好看了些,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光秃秃了。 明灯化为宫灯漂浮在他身边,春意洒在他垂到地上的墨发上,将他衬得好似暗夜中吸魂勾魄的精怪。 明修诣浑身疲倦地撑着剑回到红尘苑,触目便是这副如画似的场景。 他本能放轻呼吸,却还是被宫梧桐察觉了。 宫梧桐两指勾着一株昙花的根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恰在此时,他手中昙花正好幽幽绽放,释放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明修诣仿佛沉醉在昙花香中,再也忍不住经脉灵力耗尽的酸软,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宫梧桐没忍住闷声笑出来:“回来就回来,怎么还要行如此大礼?膝盖不疼吗?” 明修诣赧然地撑着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夜晚的宫梧桐似乎格外的温柔。 宫梧桐知晓云林境的指点不会多温和,不过见明修诣的眸光亮而有神,并无疲倦的厌烦,看起来从中受益良多。 “天赋果然不错。”宫梧桐点头,“看来我不用担心五年后的阐道会。” 明修诣愣了一下:“阐道会?” 宫梧桐:“是啊,我已经替你和你义兄约好了,五年后你定孤身执剑杀回去打败楚誉,正大光明夺回明峡岛。” 明修诣:“……” 明修诣哭笑不得。 说来也怪,之前一提起楚誉的名字,明修诣心中恨意盈满,恨不得重回明峡岛一剑了结了他;但自从今日那场大哭,好似将所有怨恨分开化为眼泪流了出去,哪怕听到楚誉名字,心中根本起不了太大的波澜。 知道宫梧桐是为自己好,明修诣忍着笑道:“可楚誉已是元婴大圆满,徒儿才刚刚结丹。” “五年时间,你定能超过他的。”宫梧桐对他十分有信心,“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好好修炼。” 明修诣失笑,他太累了,也没多说,颔首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宫梧桐看着他回了房,直到房中灯灭了才收回视线。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昙花,好一会才轻笑着感慨道:“真好啊。” 一只孔雀展翅而来,落在他肩上,轻轻挨着他的脸侧蹭了蹭。 宫梧桐勾了勾它的脖子,正要从花丛中起身,但不知是不是蹲了太久,刚起直起身子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耳畔锣鼓重敲似的嗡鸣。 宫梧桐猛地睁大涣散的眼睛,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意识突然坠入泥沼。 院中春意轰然炸开,明灯悚然道:“小圣尊!” 一旁的孔雀猛地嘶鸣一声。 宫梧桐眼睛无神盯着虚空,脖颈上的红绳像是活过来似的猛地在他修长的脖子上缠紧,只是一瞬便勒出一道道艳红的血痕。 半身魔骨倏地被唤醒,拼命散发出紫雾魔息争先恐后往外钻。 脖颈处的红绳将宫梧桐勒得呼吸骤停,整个人也从昏迷中陡然醒来,捂住唇呕出一口血。 在他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红绳立刻松开,细看下也能瞧见无数血雾从宫梧桐脖子上的伤痕冒出来,很快消散。 宫梧桐猛地喘了一口气,他脸色惨白如纸,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 他挣扎着将袖角塞到口中死死咬着,发出一声压抑在喉中的痛声,捂着左肩处,痛得浑身剧烈发抖,好半天才缓过来。 明灯根本不知要做什么,手足无措地扶着他:“小圣尊……” 宫梧桐像是习惯了,他急喘了好一会,才抖着手腕拂开明灯要搀扶的手。 他满脸病恹恹的疲倦之色,眸光却极其冷厉,眼睛眨都不眨地将碧萧上的剑意刺入自己的经脉中,好像不知疼似的,冷冷呵斥:“安分点。” 话音未落,他身上沸腾的魔息陡然安静,缓缓蛰伏回灵骨中。 宫梧桐镇压住自己魔骨的造反后,冷着脸将剑意抽出来,随手抹去唇角的血痕,眸里全是戾气。 脸上泪痕已干,他看着止不住发抖的手腕,突然道:“往常一颗逢春灵丹都能撑一月的。” 现在,三天都撑不到了。 明灯一愣。 宫梧桐看着一旁被他无意中压倒的一片昙花,心想:“该换药了。” 一只白孔雀从漆黑天幕飞来,带着一抹春意掠过全是露水的花丛。 *** 翌日一早,明修诣浑身酸痛地起身洗漱,特意叫了总是迟到的越既望起床,三人一同前去千仞学府。 宫梧桐因昨晚的灵骨发作,脸上全是病色,但他精神气倒是很好,难得没有去学府去祸害其他弟子,反而去灵卉谷取了一堆新鲜花草继续捯饬他的小院子。 摆弄了一整天,那被毁得面目全非的院子终于恢复往日的生机勃勃。 宫梧桐看着满天落霞,心满意足喝了一坛酒,好像昨日的痛苦只是一场噩梦。 他美滋滋的,正要进小世界听霜下客的话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九方宗弟子服的少年满脸惊慌地跑过来。 因宫梧桐的肆意妄为,红尘苑很少会有弟子前来,看来应该是出了大事。 宫梧桐抬手一挥制住少年的行礼:“谁出事了?” 那弟子气喘吁吁:“今日下堂后,师弟……三个小师弟在演武场……将、咳咳咳,将几个弟子打伤了,现在掌院要您过去一趟。” 宫梧桐:“……” 21、血口喷人 宫梧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路上都在和那弟子确认。 “他们可乖了,有没有可能是你听错了,实际上是别人打伤了他们叫我去给他们主持公道?” “你确定是我徒儿?明修诣越既望睢相逢?” 弟子都要哭了:“正是他们啊小圣尊。” 一直到了千仞学府的长老院,宫梧桐还是满脸不可置信。 直到他看到了垂着头毫发无损满脸心虚的三人,以及对面哭哭啼啼一身狼狈的孤舟城弟子,宫梧桐才不得不相信,他三个徒儿还没入魔就出现“为祸三界”的雏形了。 瞧见宫梧桐满脸病色还要过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明修诣三人脸上再次出现昨日把师尊院子给毁了的愧疚神情,一个个都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好像上面有什么稀罕的秘籍心法。 千仞学府的掌院名唤秋却蝉,身着玄衣,外袍仿佛蝉翼似的闪着脉络金光,他手中盘着两颗玉蝉,脸色阴沉坐在首座,气势冷然骇人。 ——怪不得这些少年被吓得一声都不敢吱。 其他长老坐在下座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宫梧桐一边看徒弟,一边心不在焉走到秋却蝉旁边,他无论在何处都要坐首座,随手一点:“边儿坐着去。” 学府掌院凉飕飕看着宫梧桐,一言不发。 长老们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知晓这两人是师兄弟,但宫梧桐很少来学府长老院,他们完全不知两人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见状全都胆战心惊,唯恐两人打起来。 就在这时,秋却蝉默不作声地起了身,竟然真的让了座。 长老们又开始嘶嘶吸凉气。 众所周知,学府掌院“鬼见愁”秋却蝉心狠手毒,千仞学府那么多其他门派的长老前来任教,都被他一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凶名远播。 这还是长老们头一回知晓他竟然会主动给人让位。 宫梧桐看也没看秋却蝉,心安理得地坐下,撑着下颌盯着一旁狼狈的孤舟城弟子,淡淡道:“有何冤屈,直接同我说吧。” 秋却蝉双手环臂面无表情站在宫梧桐面前,活像是个门神。 那孤舟城弟子莫名心虚,咬咬牙指着对面鹌鹑似的九方宗弟子:“他们不守武德,离了演武场竟然袭击我等。” 本来还在当鹌鹑的三斋斋长景澈闻言忍不住反驳道:“放屁!明明是你们口吐恶言先编排我们小圣尊的,现在怎么还有脸向小圣尊告状?诸位,脸呢?不要啦?猪脸肉一两银子一盘,你们那厚脸肯定能卖得发家致富,还修什么道啊?赚钱去啊。” 孤舟城弟子道:“你……你血口喷人!我等没有!” 宫梧桐支着下颌懒洋洋道:“修诣,你说是怎么回事?” 媚骨的幻觉依然有效,宫梧桐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明修诣。 被叫到名字后,明修诣才抬起头,抿了抿唇:“的确如此。” 今日下堂后,景澈过来喊他们三个去演武场打架。 明修诣对此事很冷静,毕竟就算孤舟城曾有人觊觎宫梧桐,却也不能代表所有孤舟城弟子全是恶人。 但越既望睢相逢脾气火爆意气用事,一听到师尊曾被孤舟城的人欺负过,当即撸着袖子就要去咬人。 明修诣怕出事,只好跟了上去。 跟着前去切磋的,还有另外一个相貌俊美的剑修少年。 “这位可是小圣尊爱过的爱妃。”景澈笑眯眯地指着他介绍,“宁贵妃。” 众人:“……” 宁贵妃还没打孤舟城的人,先出手把斋长揍了一顿。 景澈抱头鼠窜:“我说的又没错,打我作甚。” 睢相逢诧异地看着这个差点是他师娘的人,小声道:“师尊选中的人,不是要被二师叔关禁闭吗?” 都因宫梧桐被罚关小黑屋了,为什么还会针对孤舟城的人? 宁“贵妃”拽着景澈的小辫子,一听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无奈道:“你们是不是将云宗主想得太可怕了些?” 包括被云林境“指点”了一晚上的明修诣,三人一同点头。 云林境,很可怕。 云林境日理万机,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他倒是想将宫梧桐给关禁闭,省得出去祸害人,但宫梧桐那性子又哪里是他能关得住的。 云宗主没办法,只好尽量让犯病后的宫梧桐在九方宗胡闹,这样就算祸害的也是自家人。 九方宗那么大,并非所有人都是色中饿鬼或断袖,成日觊觎宫梧桐的身子,更多的反倒是想受云林境指点剑招的人。 宁遐便是其中之一。 宁遐笑道:“我是外门弟子,能得宗主指点剑道已是天大的荣幸。” ——若不是宫梧桐那见鬼的“选妃日”,他们指不定这辈子都见不到云林境出剑。 三人若有所思。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主山的演武场,靠着那小木牌进入了阵法场中。 对面也是五个人,各个穿着孤舟城弟子服,冷眼看着景澈:“景玄玄,怎又换人了?莫不是怕打不过我们,特意去天地两斋请的救兵吧?” 景澈怒道:“玄玄你爹!” 玄斋分为四斋,四斋虽然用第一二三四斋来分,但一些弟子也习惯将第一斋称为“玄天斋”,这样一算,第三斋恰好是“玄玄斋”。 因为这个,景澈总是被一些仇敌称呼这个十分没有男子气概的“玄玄”。 一旁孤舟城的弟子搭腔:“师兄说什么呢,那三个人一看年纪就小,指不定是玄玄斋长自暴自弃,从黄斋找来故意认输的呢哈哈哈。” 明修诣听得眉头紧皱。 他本来还觉得孤舟城弟子无辜,不该受那一个恶人的牵连,但现在看来,这些少年也并非善茬,一张嘴毒得要命。 不过景澈的嘴也不饶人,阴阳怪气道:“哎呦哎呦,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嗷。这三位可是小圣尊亲收的爱徒,你们呢,你们哪位是大能的弟子,出来让我瞧瞧啊,哟,没有吧?没有说个混球!” 明修诣:“……” 一听他们是小圣尊亲收弟子,孤舟城弟子相互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直接握着剑冲了上来。 若是能将宫梧桐亲收的弟子打得屁滚尿流,定能将小圣尊的脸面狠狠往地上摔。 这一打,险些废了演武场的阵法。 最后受演武场的规矩点到为止限制,景澈他们占了上风,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收了剑,没把孤舟城弟子打成猪头。 景澈看着互相搀扶的手下败将,恨不得大笑三声,搂着最强战力明修诣的肩膀,笑眯眯道:“不愧是明少尊嗷,天赋就是强。你这件是传说中的玉钩吧,等会让我瞧瞧。” 明修诣收了剑,正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恶言。 一句接着一句,根本不堪入耳。 明修诣脚步倏地停在原地,缓缓抬头,如琉璃似的眼睛面无表情盯着那群孤舟城弟子。 “他们……” 景澈听得拳头都硬了,但离了演武场无法私斗,他很守规矩,强行忍耐着:“算了,他们是故意的,就是看准离了演武场不许私斗。你先……诶,宁儿拦住越师弟!哎!!” 后面的污言秽语还在继续。 一向脾气最好的明修诣终于听不下去,拂开景澈的手,面无表情拔了剑。 宫梧桐听到这里,诧异道:“所以真的是你们先动的手?” 明修诣垂眸:“是。” “那他们说了什么恶言?” 能让一向能忍能狠的明修诣气成这样? 明修诣抬起头一一看了看那几个口吐恶言的弟子。 那三个人被打得最惨,一个被越既望剃了头发眉毛、一个被明修诣的玉钩剑冻得现在还在发抖,另外一个则是手臂发肿,应是被睢相逢咬上时注入的毒。 明修诣眼底冷意一闪而逝,轻声道:“师尊还是不要听了,会污了您的耳朵。” 宫梧桐“啧”了一声,觉得他小徒儿就是这点不好,太守规矩了。 他看向越既望,一旁的睢相逢突然开口了——只是发出的却是方才那几个鬼哭狼嚎的孤舟城弟子的声音。 “呵,就算身份再尊贵,奈何却有个最放荡的身子,总归是要被人采补的,有何用呢?” “这话就说错了,万人采摘的头牌花魁能和无人碰过的高岭之花一样吗?” “无人碰过?我怎么听说江师兄曾经……” “九方宗人人都说那是传言,可那朵最尊贵的九方花指不定都被采烂了。” 四下皆静,被这番胆大包天的话给震惊住了。 周围一阵死寂,孤舟城的长老被这番话震得灵台一片空白,就连说过这些话的孤舟城弟子也没想到睢相逢竟然真的敢一字不差地复述。 当年江巳之事还是孤舟城城主亲自过来赔罪,尘无瑕才既往不咎,这些年孤舟城弟子在千仞学府除了一些小打小闹外,没受过九方宗多少刁难。 只是却没想到,孤舟城弟子竟敢在九方宗山脚下当着九方宗弟子骂九方宗小圣尊。 孤舟城长老本来还要为自家弟子讨回公道,这下子,小圣尊不让他们赔罪已是好的,还公什么道! 他胆战心惊想着,狠狠瞪了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一眼。 那五个弟子踉跄着跪倒在地,还想要狡辩:“这、这不是我们所言!是他们污蔑!” 可他们自己也知道此事已没了转机。 一旁冷眼旁观的秋却蝉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嘶哑,手上的玉蝉也不知何时被捏了个粉碎:“要我搜你们的记忆吗?” 众人一惊,直接额头触地,浑身发抖。 他们当时被景澈几人打出了火气,却又无法找回场子,一时怒火上头阴阳怪气说了话妄图报复一番,却没想到那三人竟然敢违反规矩直接杀过来了。 等到冲动消退,清醒过来时,秋却蝉已经到了。 能进入千仞学府的根骨定是上乘极佳,孤舟城的长老颇有些可惜地看了那几个弟子一眼,叹息道:“掌院息怒,他们妄议师长出言不逊,我定会严罚,给小圣尊一个交代。” 宫梧桐全程都在眯着眼睛看戏,哪怕听到那些诋毁之语,脸色也丝毫未变,反而饶有兴致地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在霜下客那听说书。 这出戏十分合小圣尊胃口,若面前有琉璃碗,他甚至能大手一挥打赏一堆灵石。 长老并未说口中的“严罚”是什么,但自从当年江巳之事后宫梧桐险些去了半条命后,孤舟城便一直想方设法同宫梧桐赔罪。 ——先不说宫梧桐的身份,就单单他炼丹师的身份,三界无数人也想法设法同他交好。 只是宫梧桐什么都不缺,更不会将过错记在无关人身上,他们一直都没能有当面赔礼道歉的机会。 几个弟子不敬师长的污言秽语,若是平常许是发个禁闭半月便算了了,但他们谩骂得却是宫梧桐。 那些少年小小的错处,被孤舟城之人有心拿来奉承宫梧桐后,所得到的严罚会让他们根本承受不起。 一时的冲动,葬送了一生的道途。 少年们冷汗涔涔,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上。 此事到了现在,已不必追究谁对谁错了。 孤舟城长老将失魂落魄的弟子带走,明修诣三人终归是私斗了,景澈身为斋长也要连坐,也蔫哒哒地跟着走了。 长老带着明修诣等人出了长老院,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折返回来。 “掌院,玄斋门口的石头……” 他刚刚跨进门槛,就瞧见方才满脸威严冷漠气势十足的秋却蝉正抱着宫梧桐的脖子,像是一只大狗似的撒着欢,声音都哑得不成样子还在那叨逼。 “前几天二师兄禁了我两日的言我都要憋疯了昨日刚解禁就逮着三师兄说了一天一夜他还把我打了一顿,师兄我嗓子好疼还有没有药甜丝丝的那种?” 他一口气说完后,“唔啊”一声吐出一口血,应该是嗓子伤到了,却还在身“残”志坚继续叨叨。 宫梧桐任由他在自己脖颈处蹭来蹭去,满脸想把他捣碎了制药的漠然。 “却蝉你为什么不是个哑巴?” 长老:“……” 长老一个踉跄,差点五体投地趴在地上。 22、灯下起舞 玄斋的石头前几日被宫梧桐“挫骨扬灰”,今日在原地却又伫立起一块新的——正是宫梧桐从明峡岛寒潭旁顺手取来的那颗。 寒石光滑如玉,散发着未散的冷冽寒气,上面刻着两行字。 ——天道聒噪,既容又则。 落款,「宫」。 秋却蝉和宫梧桐并肩而行,路过那块石头眉头轻皱:“那字是师兄的笔迹?那一横一数一撇一捺皆是剑意锋芒,深得圣尊真传。只是字虽是好字,但若是圣尊回来瞧见,指不定又要罚师兄你跪经。” 他说着,抬手就要将寒石毁了,宫梧桐轻飘飘一眼瞥来,眼尾写着“你敢?” 秋却蝉立刻将爪子收了回来。 两人回了红尘苑,明修诣三人不知要受到什么责罚,此时还未归来。 宫梧桐走到炼丹室,拍开门上的禁制,抬步进去。 秋却蝉熟练地帮宫梧桐解下肩上的大氅放在一旁,左右看了看,声音嘶哑,听着似乎又要吐血了:“师兄多久没炼丹了?你前几日说自己没逢春灵丹了,逢春草三年成熟一回,灵卉谷应该过几日就送过来了,不错不错,刚好能赶上。师兄昨晚发病了吗,我看三师兄大半夜地飞出去……唔唔唔!” 宫梧桐忍无可忍,拿起一个标注着「秋」的药瓶,将特意为秋却蝉研制的药塞到他嘴里。 秋却蝉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炼丹室中三面墙全是小芥格,密密麻麻成千上万,里面装满了灵卉谷送来的无数种药草,宫梧桐记性很好,哪怕芥格没有标注药草,他也能记住所有药的位置。 宫梧桐开了炉,朝秋却蝉一伸手。 秋却蝉个碎嘴子,自小到大被师兄弟们各式各样的法子禁言习惯了,若无其事地盘膝坐在旁边,屈指一弹,把一簇幽蓝火苗放在宫梧桐掌心。 宫梧桐估摸着火候,将三阳火置入炼丹炉中。 他看也不看随手一招,所需药草便从芥格中飞出,如蝴蝶似的落在他掌心,而后被他有条不紊置入炼丹炉中。 炼丹时不可分心,宫梧桐艳美的脸上罕见得没有神情。 秋却蝉趴在一旁的小案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憋得狠了实在想说话,却又被锁了喉咙,只能用眼神来表达想说话的迫切。 宫梧桐也不看他,将“甜丝丝”的丹药炼好后,放置在玉瓶中递给秋却蝉。 秋却蝉将药捏了一颗吃了,被他喋喋不休而伤到的喉咙终于好受了些。 宫梧桐走到一旁拿起纸笔,龙飞凤舞写了几个药草的名字,甩手飞给秋却蝉。 “这些,尽量在一月之内给我搜罗来。” 秋却蝉一一将草药的名字记住,察觉到这药的效用,诧异看他。 “嗯,新药的方子。”宫梧桐点头,“逢春灵丹不管用了,我需要天级药草重新炼灵丹。若实在寻不来,我到时候亲自去一趟莲画道。” 秋却蝉皱着眉将纸叠起来,郑重其事一点头。 宫梧桐伸了个懒腰,赖叽叽道:“行了碎嘴子,跪安吧。” 秋却蝉行了个礼,溜达着回去找药去了。 宫梧桐心软,给他下的药只禁了他两刻钟的言,秋却蝉刚出了红尘苑就解了,还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从外回来的云林境。 秋却蝉打招呼:“二师兄,宗主,今日又去哪里忙了啊,有什么……呃。” 云林境头都没回,掐了个决又禁了他两天。 秋却蝉:“……” *** 月朗星稀。 孤舟城长老脸色阴沉地和孤舟城城主连完神识后,冷漠看了跪在地上的五个少年:“收拾东西,明日归城吧。” 几个弟子一听,悚然抬头:“长老?!” 千仞学府是三界第一大学府,多少隐世大能居住于此,哪怕随便一个扫山阶的也有可能是厌弃凡尘的大能,更何况那些教导弟子的长老了。 有大能修士的指导,几乎等同于往他们脚下铺路,不必独自琢磨多走弯路。 每年无数弟子挤破了头才能勉强得到几个名额,此时长老这一句话便去了五个。 最先开口谩骂宫梧桐的少年闷声道:“就因为千仞学府的掌院是九方宗之人,说了小圣尊几句就要受此重罚吗?既然如此,千仞学府为何不叫九方学府?” 其他弟子也不服这个责罚,纷纷点头附和。 “学府都建在九方宗了,还说什么三界第一学府,我看是他九方宗一家独大!连秋掌院指不定也是……”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一旁还有理智的弟子一把扯住他的手,制止他后面的话。 长老冷眼看他们:“蠢货,你真以为秋却蝉是因九方宗弟子的身份才得到掌院之位的吗?” 众人沉默,回想起秋却蝉那副鬼见愁的阎罗脸,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不敢多言了。 有个弟子壮着胆子道:“当年江巳师兄只是将小圣尊迷昏,并未做什么猥亵之事,那道侣契也未结成,为何九方宗……” 在长老漠然的视线下,他没能说下去,但未尽的意思众人皆知。 长老听到“迷晕”这两个字,脸色莫名难看,他一言难尽看了这些闯祸而不自知的弟子,叹息一声,喃喃道:“当年江巳若是胆子再大一点,直接色胆包天将事情做到底,此事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几个弟子一愣,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宫梧桐被江巳当成炉鼎采补,九方宗不该更怨恨孤舟城吗? 无人知晓长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此事已定,千仞学府连夜除名,回孤舟城后若是没有化神期的师尊教导,算是彻底断了道途。 丑时三刻,更深露重。 明修诣三人终于扫完山阶,浑身疲惫地回了红尘苑。 越既望搂着睢相逢的肩膀:“你那嗓子是怎么回事?什么人的声音都能仿吗?” 睢相逢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强撑着点点脑袋,用宫梧桐的嗓音道:“自然能。” 越既望大惊,这声音太像宫梧桐,像得他都想跪下行礼了。 “有时间教教我呗。” “成啊。” 明修诣推开红尘苑半掩的门扉,叹气道:“两位师兄,在一个月的山阶扫完前,你们怕是没时间学其他东西了。” 两人一噎。 千仞学府禁止私下相斗,若不是看在事出有因,他们八成要被关一月禁闭,而不是扫山阶这么轻的责罚了。 山阶太长,他们回来夜已深,本以为红尘苑早已灭灯,谁想推开门后院中依然灯火通明。 春意如萤火虫落在花圃中,隐约传来足尖踩在木台上的声音,一步一步,比昙花盛开的声音还要轻缓。 明修诣疑惑地走上前,刚刚拐过小池塘旁时,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抹紫影上。 红尘苑中央不知何时放置着一个圆形的玉台,宫梧桐一身单薄紫衣,披散着流水似的长发赤足踩在玉台上,碧绿春意裹着他,将他苍白如玉的脸衬得不似常人。 明修诣瞳孔微微张大。 夜半三更,宫梧桐竟是在起舞。 明灯坐在一旁,满脸“我为什么不是个瞎子”的痛苦神情。 他已经在院中看了宫梧桐跳了一晚上的舞,这舞姿很熟悉,明灯隐约记得这是宫梧桐前几日去荒洲殿时,那只披一件单薄衣衫的魅魔在大殿玉台翩然起舞时的舞姿。 当时宫梧桐盯着看了好久,明灯还以为他瞧上了那个魅魔,没想到他竟然是真的在学舞。 宫梧桐足尖都踩红了,如月下勾人魂魄的鬼怪,他身形纤瘦,就算跳那妩媚的魅魔舞也没有丝毫违和。 ——明灯觉得原因可能是小圣尊从来不知道丢人为何物,丢脸也丢得坦坦荡荡。 一舞过后,宫梧桐衣摆旋飞,长发半裹在身上,认真看着一旁的明灯:“这次如何?” 明灯:“……” 明灯绷着下颌,艰难道:“小圣尊一向聪慧,几乎……一、步、不、差。” 学会了魅魔那除了勾引人外根本没什么用的舞,宫梧桐却比学会剑招还要快意,惫懒地将长发随手一拢,笑得勾人:“那我再给你跳一遍?” 明灯:“……” 明灯空洞的眼睛里几乎写满了——“你再跳我就死给你看”。 宫梧桐在灯下放声大笑。 明修诣呆愣看着笑得开怀的宫梧桐,直到越既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神。 “师尊他……” 越既望:“什么?” 明修诣被有些寒意的春风吹得微微一哆嗦,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夜半三更时宫梧桐房中那依然亮着的灯盏。 他突然神使鬼差地怔然开口。 “你们……有谁见过师尊睡觉或静坐冥想吗?” 23、圣尊宫确 越既望奇怪地看着他:“你想什么呢?师尊已是化神期,哪里需要成天睡觉?打坐冥想的话自然会有,不过我们才来几日啊,没见过才是最正常的吧。” 明修诣揉了揉眉心,也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 睢相逢已经跑过去,满脸憧憬看着宫梧桐:“师尊!您的舞真好看!” 宫梧桐舞得自己足尖发烫,一边笑一边走到旁边的小池塘岸边坐下,将半截白皙瓷白的小腿探到微凉的水中,闷笑道:“你们扫山阶扫得也不错。” 睢相逢扫山阶时理直气壮,路过的弟子谁看他们他就龇着牙瞪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扫山阶是件多荣耀的事儿。 但此时宫梧桐一提,睢相逢立刻蔫哒哒地垂着脑袋,小声道:“很丢人的。” 宫梧桐踢了踢水,笑得不能行:“行了行了,回去休息吧。” 三人实在是太累了,规规矩矩行了礼,各自回房了。 整个院子再次陷入安静,宫梧桐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腿发了一会呆,回想起今日他三个徒儿因为那无关紧要的几句话将那三个孤舟城弟子打成那番模样,不知怎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放浪形骸惯了,被人私底下骂是常有的事,这还是头一回被几个小少年维护。 宫梧桐又一次感慨:“原来收徒弟是这样的感觉啊。” 比春意还暖。 池塘中的水有些微凉,宫梧桐就这么坐着漫不经心踩水,在一片夜色静谧中坐了一个多时辰,天色终于泛起鱼肚白。 朝阳泛起,喷薄欲出。 宫梧桐被光芒刺得眯了眯眼睛,双手高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淡淡道:“下了这么多日的雨,终于见太阳了。” 他将被冻得发青的脚从水里收了回来,赤着足哼着小曲回了房,抄起桌子上的酒喝了几口。 穿过窗户,红尘苑中一阵热闹,三个少年大概是太疲倦起得有些晚,听着半山腰的重钟声着急得一边穿外袍一边匆匆往外跑,叽叽喳喳个不停。 宫梧桐边看边笑,差点被酒呛到喉咙,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今日玄斋第一堂课是毒术,他们完了。” 明灯和三人擦肩而过,手中捧着一个从魔族过云江送来的黑色储物戒快步走进内室奉给宫梧桐。 宫梧桐心情很好,哼着小曲随手打开。 储物戒禁制刚一解,数道分神傀儡率先从中钻出,满满当当围着宫梧桐,面无表情重复着同一句话。 “梧桐,什么时候修魔?” “你到底什么时候修魔?” “修魔。” “魔。” 宫梧桐:“……” 宫梧桐有时觉得他舅舅比秋却蝉还要碎嘴子。 他挥开那些傀儡,面不改色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一把玉简——全是寒冰灵种的修炼法子。 宫梧桐神识进入,一目十行将上面的心法一一看完。 寒冰灵种果然只适合修魔,玉简心法无论最开始说了多么冠冕堂皇,但最后全都落在魔道上。 宫梧桐一边看一边感慨,怪不得最后明修诣修了魔,看来在他坠入寒潭被寒冰灵种寄生后,结局便已定了。 明修诣已经结丹,将寒冰灵种取代金丹置于丹田内府,是最少生心魔也是最彻底操控寒冰灵种的法子。 只是此举太过冒险,入魔入道皆在明修诣一念之间。 宫梧桐琢磨半天,怕自己一个手抖把明修诣金丹给毁了,只好将玉简收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我爹还在九方宗就好了。” 圣尊宫确出手,保证万无一失。 但若是宫确此时回来,发现宫梧桐连招呼都不打就收了三个麻烦的徒弟,肯定会把他吊起来打。 宫梧桐哆嗦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继续琢磨更稳妥的法子吧。 *** 明修诣三人的确完了,不光因迟到被教毒术的长老罚站,下午好不容易没有课安排,还得扛着扫把去扫山阶。 好在今日出了阳光,山阶落叶被风吹散不少,十分好扫,三人难得在日落前打道回府。 越既望扛着扫秃了顶的扫把,叼着一根杂草跟着睢相逢学发声。 “啊,啊,啊——” 睢相逢:“不对,是,啊,啊,啊!” “啊?” 明修诣就当自己聋了,充耳不闻。 千仞学府的课程往往安排很满,三人今日又因罚站和扫山阶缺了些许细节,明修诣正拿着景澈的手记看,不懂的打算回去请教师尊。 行至半途,一旁绿意丛林突然毫无征兆开了一簇簇雪白小花,往后一看,身后山阶两边也已开满了,好像铺路似的一路从山脚开到侧峰。 那蔓延的方向正是红尘苑。 这场景太过怪异,三人面面相觑,忙不迭沿着山阶跑回红尘苑。 宫梧桐已经躺在池塘旁的美人榻上研究一天玉简了,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头也不拦地赖叽叽道:“回来了。” 三人气喘吁吁跑回他身边:“师师尊!” 师尊将玉简上的心法誊抄了一份,漫不经心地掀了一页:“今日为师教你们一句,无论遇何事都要心静安定——哪怕上课看春宫图被长老抓起来当着全斋人骂也要淡定自若,这样修行才不易生心魔。” 徒弟们:“……” 三人无言以对,心想大概只有师尊看春宫图被发现还能保持淡定了。 不过话粗理不粗,徒儿们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呼吸,保持淡定。 越既望:“就是外面看了一堆小花,看着有些古怪。” 宫梧桐拿朱砂笔圈了几个字,那寒冰灵种融于丹田需要一个繁琐的阵法,他幼时刚好闲着没事研究过,正好能拿来用,省得特意学了。 “哦。”宫梧桐随口道,“什么小花儿?” 他这么淡定,更加衬托着三个徒儿没见过世面,羞耻得脸都红了。 明修诣别扭地说:“也没什么,就普通的小白花儿,一簇一簇的,跟雪似的。” 宫梧桐掀书的手指倏地一顿,有些诧异抬头。 “雪似的花儿?” 三人点头。 恰在此时,明灯化为人形,恭敬颔首:“小圣尊,圣尊回来了。” 宫梧桐一愣,手指缓缓卸了力道,一沓纸缓慢从他手中掉落,哗啦啦撒了一地。 “我爹回来了?”宫梧桐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似的,迷迷瞪瞪道,“他不是要闭关吗?” “圣尊应该是知晓了您昨日发病的事。” 宫梧桐呆呆的“哦”了一声,整个人好似神游太虚,循着本能将身上一页纸拿起来继续看,却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 明修诣不明所以,蹲下来将地上的纸收起来,整理好正要递给师尊。 宫梧桐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从美人榻上摔下来,愕然道:“什么?!小白花?!” “……”明修诣将他扶起,奇怪道,“是。” “啊啊啊!”宫梧桐突然像是被火烧了尾巴似的,将身上那花里胡哨的紫袍脱下来胡乱一扔,噔噔噔往内室跑,边跑嘴里还在焦急道,“他怎么会回来,为什么会回来,回来干嘛啊?!” 只剩下原地的三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惊愕。 明灯几乎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看宫梧桐手忙脚乱。 宫梧桐急得团团转,崩溃地在室内喊。 “明灯!我的佛珠呢?!前几日还在的,被我放哪里去了?!” “给我打开禅室!把香点上!还有佛经,呜……” “再去叫秋却蝉!让他把玄斋那块石头给我毁了——” 整个红尘苑被宫梧桐自己搅和得鸡飞狗跳。 一炷香后,宫梧桐房间旁一直紧闭的禅室飘来一股檀香,一枝滴着水珠的昙花插在玉瓶中。 宫梧桐那花里胡哨的紫袍不知被收到了哪里,里衣是平日里穿惯了的白色僧袍,换了身袖口只绣一枝梨花的雪白外袍,披散着的长发随着裾摆四散而开。 他端端正正屈膝跪在蒲团上,消瘦的手腕间缠着一串青玉佛珠,被他指腹轻掰一粒,发出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小圣尊安静参禅跪经,眉目间全是悲天悯人的禅意。 ——好似下一瞬就能超度怨灵,得道成佛。 越既望三人早已目瞪口呆。 他们从没见过他家师尊这么正经过,好像那句“圣尊回来了”像是一个妖魔鬼怪,直接夺舍了他们那肆意张狂的师尊。 明灯在一旁差点没忍住笑,瞧见宫梧桐忘记拿掉的孔雀翎耳饰,坏心地没提醒他。 就在这时,山阶上缓缓绽放的雪白小花终于一路开到了红尘苑,停留在宫梧桐所在的禅室门口。 明灯忙将三个呆住的少年给哄回自己房间,大概是怕宫梧桐被圣尊训斥的丢人模样被徒儿看到后师尊颜面不保。 明修诣温顺地往自己房间走,刚走没几步突然察觉到一股冷冽得仿佛雪山飘来的气息彻底笼罩整个红尘苑。 身着白衣的宫确踩着雪白的花跨进红尘苑。 一如当年那撑伞踏雪而来、抬指融化千年雪山的匆匆一瞥。 24、温柔如水 明灯将院中四散的春意收回掌心, 恭敬行礼:“圣尊。” 宫确眉目如画,浑身气势内敛,空寂安宁, 好似悲天悯人的神佛。 他微微驻足,视线在虚空一掠而过,从禅室转向方才明修诣离去的方向。 明灯屏住呼吸,暗暗替宫梧桐捏一把汗。 宫确淡淡道:“那人是谁?” “明首尊之子明修诣。”明灯见他如青玉釉光的眸瞳,犹豫一瞬, 试探着道, “圣尊在看他的因果?” 宫确未说话, 继续顺着婆罗花铺成的路朝着禅室走去。 他的脚步离开后, 地上虚幻的白花缓缓钻入地底,一眨眼便不见了。 禅室中,宫梧桐正在强迫自己静心, 手中佛珠被他拨弄得咔咔作响,闭着的羽睫也微微颤动——任谁看都能看出他此时的心慌意乱。 外面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来人似乎踩着三层木阶上了长廊, 不紧不慢朝着禅室的方向逼近。 明明外面笼罩的气息让人心神安宁, 宫梧桐却恨不得跳窗逃走。 终于,脚步在禅室门口停下,而后便是雕花木门缓缓被拉开的摩擦声。 小案上的檀香突然被灌进来的风吹散, 好一会才重新凝成一条细细香雾。 宫梧桐偏头看去。 宫确身形颀长逆光而立,身影斜斜落在禅室上:“梧桐。”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宫梧桐在听到这个温润如玉似的声音时, 竟然浑身打了个哆嗦,差点五体投给他爹行个跪拜大礼。 “爹。” 宫梧桐故作镇定行了个礼,乖顺得好像和平日里的不是同一个人,他稍稍酝酿, 轻吸一口气打算先发制人,先哭一顿诉诉苦再说。 ——这一招对他舅舅很管用,只要说个“我苦”,任何责罚都能免去。 “嗯。”宫确淡淡应了一声,在宫梧桐终于酝酿好眼泪刚要开口时轻声道,“等一等。” 宫梧桐即将出口的哭诉瞬间戛然而止,他噎了一下,做戏的眼泪也下不来了,只能干巴巴地道:“哦、哦,好的。” 宫确将门半开让春风裹着梨花香拂进来,缓缓走到宫梧桐对面的蒲团上盘膝而坐,和宫梧桐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容古井无波看着他。 “好了,开始哭吧。” 宫梧桐:“……” 宫梧桐哪里还能哭得出来,端正跪直,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宫确朝他脸侧伸出手,宫梧桐还以为要挨打,吓得一闭眼睛,却感觉到一股檀香在他耳边轻抚而过,似乎是勾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扯得他耳垂微微一颤。 宫梧桐暗搓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瞥见宫确的手正拈着他耳饰上的孔雀翎,眸子无情无感。 宫梧桐:“……” 宫梧桐暗叫糟糕。 宫确自幼苦修,清心寡欲惯了,从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奈何宫梧桐爱臭美的脾性铁随纵雪青,恨不得将世间最美最华丽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堆。 宫确管不住一袭艳袍的纵雪青——但凡他多说纵雪青一句,那天生勾人魂魄的魅魔就能直接面不改色把衣裳脱了,还会娇笑着倒打一耙说佛子真是个假正经。 真正经的圣尊无法,只能去管宫梧桐,省得他整日沉迷打扮,天劫时再多添心魔。 宫梧桐自幼拜入九方宗尘无瑕门下,因为整个宗门的纵容让原本只穿素色衣裳的宫梧桐彻底放飞天性,什么美穿什么,红尘苑中数十个储物格里都是他打扮的饰品。 他爱昙花,每日都要换上新鲜的一枝当做簪花,九方宗灵卉谷中的碧玉昙花皆是为他所种,可想而知他是有败家了。 宫确忙起来一年根本见不了几次,每次过来九方宗时必定会提前一天告知——这一天的时间足够宫梧桐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都藏起来,顺便沐浴更衣换个他爹顺眼的白衣僧袍静坐禅室参禅跪经。 ——这样才不会挨骂。 谁知这一次宫确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宫梧桐措手不及,吓得耳饰都忘记摘掉。 察觉到宫确对那孔雀翎的不满,宫梧桐脑海中一瞬间闪现无数种说辞,但很快就被他掐熄了念头。 他平日里浪出花的伶牙俐齿,完全不敢对着宫确用,因为他爹根本不吃这一套,一个清冷的眼神扫过来就让宫梧桐收了所有花花肠子。 宫梧桐蔫了,小声道:“爹,我错了。” 宫确罕见得没有拽掉那五彩斑斓的孔雀翎,慢条斯理收回手,淡淡道:“错在何处?” 那孔雀翎沾着宫确手中清冽的檀香,微微飘回宫梧桐耳朵旁,垂在脖颈处,将他冰得浑身一抖。 宫梧桐忙不迭将耳饰拿了下来,讨好地道:“不、不该戴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儿,等会我就扔了。” 宫确:“嗯,还有呢?” 还有? 宫梧桐:“哦哦哦!不该把玄斋那块您亲笔写的石头给毁了。” 宫确也不生气:“哦,原来你还将玄石给毁了——继续。” 宫梧桐:“……” 宫梧桐苦思冥想,又想到一条“罪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上个月不该去调戏佛子哥哥——他是不是向您告状啦?” 宫确指腹轻轻在手腕间的佛珠一抹,一只灵力幻化而成的蝴蝶围着他的指尖不停旋转。 “还有。” 宫梧桐干巴巴道:“啊,他、他没告状啊。”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宫确不看他,等着他继续交代自己的“罪行”。 宫梧桐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乖得不得了,根本没做什么恶事,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直到在外面候着的明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闷咳几声,从咳嗽声中憋出不太明显的两个字。 “咳咳徒咳咳咳弟……” 宫梧桐歪歪脑袋,什么弟? 弟? 徒弟…… 宫梧桐这才想起来他那三个满身麻烦的徒弟,吓得辫子差点翘起来,脱口而出:“哦对,徒弟!” 宫确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宫梧桐被这清清冷冷的一眼看得心中发慌,他小心翼翼道:“爹爹,我……我收了三个徒儿,各个灵根极佳,等会让他们过来给您瞧瞧?” 宫确淡然看他:“收徒?确定不是你强插因果?” 宫梧桐噎了一下,若不是他窥探天机去了魔族,那三人应当还在魔族受苦。 的确算是他插手拨乱了因果。 宫梧桐知晓什么事都瞒不过宫确的眼睛,只能彻底自暴自弃,恹恹地嘀咕道:“我真的不是在玩闹,我只是……算了,您罚我吧。” 宫确神色凉薄看他。 宫梧桐一狠心,将眼睛一闭,等着宫确罚他。 只是他提心吊胆等了半天,嘴唇都发白了,却没等到预料到的责罚。 宫梧桐试探着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就瞧见他那如天边雪莲的爹正在垂眸看着指尖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根本没打算搭理他。 宫梧桐:“……” 宫梧桐紧提着的一颗心直直从喉咙里砸回去,差点把他呛到,他有气无力道:“爹,您干吗呢?” 宫确指腹停着那只虚幻蝴蝶,轻轻抬指一动,蝴蝶翩然而飞,轻巧围着宫梧桐飞来飞去。 “罚你?”宫确终于开口了,他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册佛经,“你可会改?” 宫梧桐忙不迭道:“改啊,我记性可好了,不罚我都改得彻头彻尾,不会再犯。” 宫确掀开佛经看了几页,眸子倏地一动,仿佛风吹皱青瓷杯中的茶水,荡起一圈涟漪。 宫梧桐膝盖都跪疼了,就想着让他爹大发慈悲不罚自己,谁知宫确执着那册佛经随手丢到他面前,一张不堪入目的春戏图直直撞到宫梧桐眼里。 宫梧桐:“……” “十六岁开始你就用佛经册子包着这种污秽的东西佯作用功。”宫确看他,淡淡道,“十年过去,你改了吗?” 宫梧桐差点一头栽到那不堪入目的春宫图上。 他方才太慌张了,一时间将佛经课上拿来糊弄佛子的佛经册子拿过来了。 宫梧桐差点哭了,将方才教导徒儿的那句“哪怕被人发现看春宫图也要淡定自若”直接给嚼吧嚼吧吞了。 他现在要吓得把身子都给抖散架,铁证如山,他连反驳都不敢。 宫确知道他改不了,将册子放下,见宫梧桐仿佛霜打的茄子都蔫了,淡漠的眸子浮现些许无奈。 宫梧桐垂着头,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被宫确当着整个九方宗责罚的悲惨场景——他素日里虽然不要脸,但都这么大了犯了错被爹罚这种事还是太过羞耻,他想一想都觉得脸皮发烫。 就在他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时,宫确突然道:“我今日过来,是寻到了让你入睡的法子。” 宫梧桐迷茫抬起头,小脸惨白:“这、这是责罚吗?有点狠啊爹,你还不如把我吊在树上打一顿呢。” 宫确:“……” 宫确瞥他一眼:“过来。” 宫梧桐屈膝爬了过去,隐约瞧见宫确指尖有一抹蛛丝似的纤细灵力同围着他转的蝴蝶相连,呆了好一会才诧异道:“这是……控梦?” “你知道?” 宫梧桐乖乖盘膝坐在宫确身边,见宫确似乎没打算揍他,点点脑袋:“九方宗藏书阁的书我已全部看完,这个阵法的残本曾在一本古籍上见到过。” 只是那本古籍却是被封印在藏书阁底下三层的禁书,尘无瑕不准他看,他还是在云林境成了宗主后,软磨硬泡让师弟带自己进去看的。 宫确也省得解释了:“嗯,躺下。” “这是禁术,对施术者灵力神魂有损。”宫梧桐并不想靠这种禁术入睡,他摇摇头,“您是在哪里寻到的完整的阵法?” 宫确:“你娘寻来的。” 宫梧桐“哦”了一声,对这个能让他安稳入睡的阵法没有任何期待:“您不必为我冒险施术,我已寻到了新药,过几日就能……” 宫确虽然看着温和如玉,实际上却异常强势,他像是没听到宫梧桐的拒绝,手指轻轻一动,那蝴蝶当即散成灵力将宫梧桐整个裹住。 宫梧桐眼眸有一瞬的涣散,前所未有的睡意袭向脑海,他身子微微一晃,手指扶住小案,似乎想要保持清醒。 但宫确的灵力哪里是他能抵抗得了的,很快他便支撑不住一头栽到地上,手指勾住宫确的衣摆,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 宫确已没再看他,而是朝明灯传了句音。 宫梧桐缓缓闭上眼睛,蜷缩在宫确身边,终于沉沉睡去。 他骤然失去意识,脖子上的红绳瞬间苏醒,眼看着就要缠紧将他强行唤醒,宫确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只是轻轻一抚,红绳像是一条被驯服的蛇,安静地落了下去,没了动静。 宫确似乎不太喜那几根红绳,手指轻动想要将其毁了,想了想又将手收回来。 禅室有春意,暖风从门轻拂进来,宫确将明灯递过来的大氅披在他身上,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许久,手指在他眉心一抵,强行入了他的梦。 宫梧桐果然在做噩梦。 梦中山崩地裂,尸横遍野,无数幽魂厉鬼挣扎着咆哮,在一片无尽荒原中如同妖风似的一掠而过,朝着最中央的人影疾冲过去。 宫梧桐一袭白衣站在最中央,眸子涣散盯着虚空,对周围的惨状置若罔闻。 他像是吓懵了,又像是早已习惯,满脸无动于衷的麻木。 有一阵裹着黑雾的东西缓缓朝他靠近,像是要将他整个吞噬,宫梧桐猛地回神,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惊惧到了极点的神情。 他知道逃不掉,根本生不起丝毫逃走的念头,直接捂着眼睛蹲了下来。 那黑雾猛地扑到他背后,只是还未触碰到他,便被一道灵力击散。 修士的梦境很难操控,哪怕修为高如宫确也要借助阵法才能彻底操控梦境,宫确站在不远处,身形如暖玉将周遭污浊雾气和怨灵隔开,抬手轻轻掐了个法诀。 只是一刹那,一如当年宫确抬手融化千年雪山一样,周遭所有的污秽、怨灵全都消失不见。 天地静止,雷鸣消退,白虹贯日。 宫梧桐似乎呆了呆,有些迷茫地朝宫确看去。 宫确足下阵法陡然升起,宫梧桐的梦境彻底受他操控。 “乖,去做个美梦吧。” 话音刚落,宫梧桐的身形顿时四散成无数蝴蝶,消散在原地。 宫确安静看着,正要离开梦境,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知道宫梧桐的美梦到底是什么。 宫梧桐年幼跟在父母身边长大,等到大一些了便去了九方宗修行,他看起来处处仰仗宫确和九方宗,实际上性子却十分孤僻独立,连那脖子上古怪的红绳也是他自己研究出来束缚自己的。 宫梧桐虽然叛逆浪荡,却并非天生反骨的邪恶之徒,他一门心思只知道耽于享乐,沉溺那虚无的杜撰话本,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宫确想了想,按照宫梧桐的性子,他做的美梦不过也是能安稳入睡,放肆享乐,总归不会太离经叛道。 怀着这样的想法,宫确圣尊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一脚踏入了宫梧桐的美梦中。 宫梧桐梦中最好的住处依然是红尘苑,昙花兰花盛开,明月如钩。 宫确缓步走进去,发现宫梧桐房中灯火通明。 他房中的灯,每晚都是从深夜亮到天明的。 只是这一回,宫梧桐却没有像平日里一样枯坐在榻上干瞪眼到天明,反倒坐在外室的蒲团上,支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半掩的门口。 梦中的宫梧桐十分随心,身上一件华丽紫袍,头上戴着碧玉昙花,耳戴孔雀翎,手中的扇子更是靡丽,亮得宫确圣尊险些要在梦中罚人,将宫梧桐的美梦变噩梦。 宫确冷淡地想:“美梦就是衣着奢靡,惫懒放浪?” 也就这点出息了。 宫确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门被人轻轻敲了一声。 接着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外传来:“师尊。” 师尊? 宫确停下步子。 只见宫梧桐一改方才的懒散,亢奋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到内室的榻上一躺,好一会才故作恹恹地道:“何事啊?” 没等宫梧桐同意,外面的人直接推门强势而入。 这本该是极其大逆不道的行为,床上的宫梧桐却握紧身下的锦衣,满脸都是窃喜和期待。 宫确:“?” 很快,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从外室撩开窗帘而入,浑身皆是阴鸷冷意。 宫梧桐装作不耐烦之色:“谁让你进来的?” 小圣尊幻想中长大成人的逆徒——明修诣一袭黑衣,眸子幽深,沉沉盯着床榻上躺着的宫梧桐,勾唇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 “听闻师尊身体不适,徒儿忧心,特来侍疾。” 宫梧桐闭上眼睛,冷冷道:“出去。” 明修诣冷笑一声,大步上前,直接坐在床沿。 宫梧桐大“怒”,直接抬手就要推开他,但手腕刚一抬起,就被浑身骇人气势的明修诣一把扣住纤瘦的手腕。 明修诣暧昧地磨蹭着宫梧桐手腕内侧的嫩肉,满意地看着宫梧桐被摩挲得浑身一哆嗦,神情阴郁又邪气:“师尊舍得打我?若是将我打伤了,谁来彻夜伺候您?” 宫梧桐面上愤恨内心愉悦地骂出了心心念念的那句—— “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逆徒!” 宫确:“……” 宫确偏头一看,发现整个红尘苑的花儿全都彻底开了。 宫梧桐乐在其中,若不是他还有着“清冷师尊”的话本设定,指不定要主动扯着徒儿的衣襟往床上带了。 宫确脸色青白,沉着脸出了梦境。 禅室中,宫梧桐躺在地上,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做美梦,那混账东西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宫确:“……” 宫确轻轻闭上眼睛,青玉佛珠被微微拨弄,因力道太大那指腹都一片发白。 宫梧桐的眉心泛出一根虚幻的细线和宫确的指尖相连,「控梦」的术法源源不断从宫确的经脉中汲取庞大的灵力用来支撑宫梧桐那难得一见的美梦。 宫梧桐的半身佛骨和魔骨越长大越无法共处,虽然他的性子适合修魔,但只要佛骨一日不毁,他终有一日会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佛骨哪那么容易毁,魔骨却很好压制。 ——这也是宫确不肯宫梧桐修魔的最主要原因。 修道无眠清苦,但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宫确看了宫梧桐许久,无声叹了一口气,视线看向禅室外。 梨花满树,被春风一吹,雪白的花瓣被卷上蔚蓝天幕。 *** 宫梧桐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三日。 宫梧桐因那半身佛骨,自幼就很难入睡,这回被宫确相助彻底入眠,几乎像是要把这些年未做过的梦全都补回来,睡了个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年。 宫确自来九方宗后便一直在禅室参禅,和宫梧桐寸步不离,以免阵法断绝。 在第二日的时候,宫梧桐其实有挣扎着醒来,迷迷瞪瞪地想要宫确停止术法。 宫确并未收回灵力,只是抬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淡淡道:“继续睡吧。” 宫梧桐抵挡不了宫确的灵力,再次坠入梦乡。 第三日,夕阳西下。 宫梧桐终于睡饱,长长的羽睫微微颤了颤,好一会才睁开,露出一双黑紫异瞳。 ——选妃日已经过了,那对明修诣打心眼里的爱意也逐渐淡去。 宫梧桐眸子清澈,眨着眼睛好一会才撑着手从地上坐起来,好奇地四处张望。 宫确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满室檀香。 整个红尘苑空无一人,宫梧桐盘膝坐在地上,手撑着身前的蒲团,将整个身子带得晃来晃去,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无人能听懂。 恰在此时,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明修诣抱着三个人的书从外面回来。 越既望和睢相逢扫完山阶后就溜去玩了,明修诣作为小师弟被丧心病狂的师兄勒令把书和玉简送回去,否则不准跟去玩。 明修诣满脸“我也没想出去玩”的无奈,任劳任怨将书抱了回来。 刚回到院中,明修诣便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抬眸看去时,便对上禅室门口手脚并用缓缓爬出来的宫梧桐。 明修诣三日没见他了,瞧见他清醒,忙将书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快步迎上去。 “师尊醒了!” 前几日明修诣还在担心宫梧桐好像从未睡过觉,翌日就被打脸打得火辣辣的,不过他也因此放下心来。 不过宫梧桐一睡便是三天,明修诣这个爱操心的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有一次实在是忍不住,问越既望:“你有没有觉得……师尊好像睡太久了?” 越既望说:“一会忧心师尊不睡,一会又担心他睡太久,小师弟,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明修诣:“……” 而现在,宫梧桐终于醒了。 明修诣又放心了。 他走过去正要行礼,却见到宫梧桐满脸纯澈地朝他伸手:“抱。” 明修诣:“啊?” 他有些懵,对上宫梧桐人畜无害的眼神,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宫梧桐自八岁起便很少入睡,若不是被宫确引着入道靠着修为支撑身体,恐怕年幼便陨了——这应该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睡这么长时间过。 宫梧桐身娇肉贵,连睡三天浑身都给睡酥软了,更何况他精神紧绷十几年,乍一放松再清醒,更是迷迷瞪瞪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终于瞧见人后也不管认不认识,抬手就问人要抱。 明修诣惊疑不定,走上前试探着想将宫梧桐扶起来。 只是他的手才刚扶到宫梧桐的肩膀,宫梧桐那柔软的身子像是瘫成一滩水,赖赖唧唧软倒在明修诣怀里。 明修诣怕他摔了,忙不迭将他抱住。 “师尊?” 宫梧桐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几乎将半个身子挨到明修诣怀里,他躺了一下觉得不太舒服,只好又摇摇晃晃爬回去,将地上的大氅拽过来披在明修诣肩上。 明修诣一愣,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宫梧桐掀开大氅一角,整个人埋头往里面钻。 明修诣:“……” 明修诣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宫梧桐时,他好像也是钻到宫确披风后不肯出来。 明修诣疑惑道:“师尊,您冷?” 明修诣怎么说也是个半大孩子,身形不比宫确宽阔,宫梧桐没办法将整个身子藏进去,只有脑袋和肩膀挨着明修诣,下半身晾在外面。 大概是太冷,那赤着的脚微微晃了晃脚趾。 “唔,冷。” 明修诣越看越不对劲,按照他师尊平日的性子,若是冷不该是趾高气昂让明灯给他暖身子吗,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明修诣尝试着将身子转过来,宫梧桐往前一扑,半个身子都扑到明修诣怀里,将明修诣还瘦弱的小身板撞得往后一跌,直直坐了下来。 宫梧桐埋头在大氅中,将明修诣的衣带塞到嘴里叼着,含糊问:“你是谁呀?” 明修诣那极其容易上下松动的心又紧紧提了起来,他犹豫着将大氅掀开一条缝,露出宫梧桐的脸来。 宫梧桐满脸全是孩子才有的清澈和陌生,好像真的不认识他。 明修诣心道坏了,他师尊傻了。 他立刻就要将宫梧桐扶起来去寻云林境,只是迷迷糊糊的宫梧桐比喝醉的酒鬼还要闹人,根本站都站不起来,脚一沾地就发软得往地上趴,还哼哼唧唧地要去钻大氅。 明修诣折腾出了一脑门的汗。 就在这时红尘苑再次传来那冷冽彻骨的气息,春意也骤然回笼,将倒春寒的冷意直接驱除。 明修诣将宫梧桐扶稳坐好,匆忙一回头就对上一双漠然如琉璃的眼睛。 宫确一袭白袍,正冷淡注视着他。 明修诣被看得一个哆嗦,本能就要行礼,但宫梧桐还挂在他身上不让他动,只能尴尬地颔首道:“见过圣尊。” 宫确回想起宫梧桐美梦中那浑身阴鸷企图大逆不道的明修诣,再看这个温润如玉礼数周全的少年,却还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明修诣也知晓宫确不满自己对宫梧桐动手动脚,强行让宫梧桐坐稳后将大氅掀开一条缝,露出宫梧桐半个脑袋来,这才行礼。 “圣尊恕罪。师尊许是神识有恙,现在有些不认人了。” 宫确冷淡应了一声,走到宫梧桐身边将袖中一块糖人塞到宫梧桐嘴里,成功堵住了那句“你是谁呀”。 宫梧桐尝到了甜味,“哇哎”一声,开开心心舔起糖人来,不再闹了。 明修诣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恭敬告辞。 宫确也没拦他,漠然看他离开消失在偏院游廊。 明灯看到坐在地上舌尖在糖人上一舔一舔的宫梧桐,犹豫道:“小圣尊这是?” 宫确将宫梧桐扶回禅室,随手拿起一旁的志异册看,轻声道:“睡痴了,等会便好。” 宫梧桐孩子似的左晃右晃,用舌尖一点一点磨那巴掌大的糖人,满脸懵懂稚子的蠢样子。 在锲而不舍磨了一小半后,宫梧桐那懵懵懂懂的眼睛像是被什么点亮似的,缓缓恢复清明,接着懒洋洋靠在宫确肩上的身子猛地一颤。 宫确将书看了一半,眼睛抬也不抬,淡淡道:“醒了?” 宫梧桐缓缓收起傻兮兮啃糖人的表情,眸光呆滞看着手中的糖人,满脸“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他舔了太久,加上明灯这个暖炉在一旁,糖人早已化得见不着形状,顺着那木签缓缓流到手上,指缝中全是那黏糊糊的糖。 宫梧桐手腕一垂,糖人直接落地。 明灯平日里大概被宫梧桐折磨得太狠了,此时一个没忍住,露出了一声笑音。 宫梧桐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蠢样,罕见的有些羞愤欲死,将头往宫确肩上的大氅里一扎,装死不动了。 宫确也没动,手指翻过一页,垂眸道:“你竟也知晓害臊?” 宫梧桐整个身子都窝在宫确背后的大氅里,连个足尖都瞧不见,只有声音闷闷传来:“我从十六岁开始就不吃糖了。” 明灯心想十六岁才不吃糖,你还挺骄傲? 宫确微微一挥手,明灯应声离开。 整个禅室只有父子两人。 宫确将一片竹叶夹在书中当做书签,拨弄了两下佛珠:“出来,你既睡饱了,那就开始一桩桩一件件算算账。” 宫梧桐:“……” 宫梧桐可怜兮兮地从大氅露出半个脑袋来,哽咽道:“不是都翻篇了吗?” 宫确道:“我说过不计较了吗?” 宫梧桐一噎。 确实,三天前宫确从头到尾都没说不算账不罚他了。 宫梧桐蔫哒哒用手指丈量自己的脚踝,哼唧了一声,彻底放弃了求饶:“算账就算账,大不了挨一顿罚,我但凡求饶一句就不姓宫。” 宫确道:“让你在全学府面前舔糖人也行?” 宫梧桐噗通一声跪下来,能屈能伸道:“爹爹!除了这个!求您!” 宫确:“……” 宫确古怪看他,头一回发现自己儿子羞愤的点好像和旁人不一样。 不过,这混账东西的美梦就是期望自己收的乖徒弟以下犯上羞辱自己,也不能期望他其他地方能有多正常了。 宫确抬起手在宫梧桐眉心画了一个符,瞬间没入宫梧桐识海,倏地消失不见了。 宫梧桐紧张地捂着眉心:“这、这是什么?” 宫确:“责罚。” 宫梧桐心想吾命休矣,他爹的责罚肯定不好受。 宫确起了身,理了理一尘不染的衣摆:“我寻尘无瑕有要事相商,你乖一点。”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宫梧桐连忙道:“爹,那这个符什么时候能解?!” 往常宫确给的责罚都是有期限了,这回好像没说。 宫确充耳不闻,很快便缓步离开了红尘苑。 宫梧桐留在禅室满脸懵然。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指缝里全都是黏糊糊的糖,皱着眉跑出小池塘旁去洗手。 云林境从外面走过来,见到宫梧桐,微微挑眉,温声道:“师兄?圣尊不在?” 宫梧桐皱着眉继续洗手,不理他。 云林境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线索:“是了,你醒了圣尊也没什么要事,许是寻师尊论道去了。只是师尊还在闭关,不知道圣尊能不能见到他的人。大师兄,圣尊……” 宫梧桐满心都在想着宫确那符到底是做什么的,被云林境唠叨得脑袋大,他面无表情地心想:“圣尊圣尊,一见面就圣尊,你要想唠叨圣尊就去他面前唠叨去,来唠叨我干嘛呀?” 他身份尊贵,说话做事从来不需要看人脸色,更何况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亲师弟,自然就不客气了。 宫梧桐直接张口就要骂。 「却蝉又把他的嘴借给你了?你是仗着我无法禁你的言所以才想把我唠叨死吗?你要是想找圣尊就出门找他去,现在红尘苑圣尊没有,小圣尊倒是有一只。」 只是神使鬼差的,宫梧桐一张嘴,却变成了一句师兄想方设法为师弟满足夙愿的温柔之语。 “莫慌呀,师弟若是想要去见我爹爹,我便为你将他寻来,好不好,呀?” 宫梧桐:“……” 云林境:“……” 呀? 云林境本来还在等着宫梧桐反驳他,没想到直接被这句温柔到了极点的话说得毛骨悚然,险些将剑□□责问面前的妖孽是不是夺舍了他大师兄。 云林境眼睛都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看着宫梧桐:“大师兄?您这又是犯得哪个病?” 宫梧桐想骂他:「你才犯病!怎么还要咒我?」 一张嘴,却是更加温柔如水的:“没有的呀,我好得很呢,一点病都没有犯,劳烦师弟忧心我的身子了。” 宫梧桐:“……” 云林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点,没到一万字,下一章会写多一点,这章发一波红包哈,感谢支持~ 25、为所欲为 一刻钟后。 花不逐从天幕飞过来, 雪白的孔雀尾羽扫过一枝梨花,花瓣似雪簌簌飘落。 孔雀落地后化为人形,花不逐骚气冲天的白蝶炮一甩, 飞快冲入禅室。 “大师兄,我听说……唔!” 还没进门,禅室飞出来一本册子,正好砸在花不逐那张俊脸上。 宫梧桐软哒哒的声音从中传来:“师弟,别进来。” 花不逐捂着险些被砸出鼻血的鼻梁, 被这个比春风还要温和的声音在心尖一扫, 不受控制打了个哆嗦——若是寻常美人这般柔情说着“别过来”, 孔雀肯定激动得开屏求偶。 但此时说这话的是, 是宫梧桐。 花不逐像是被大扫把照着脑袋来一下似的,整个人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被吓得, 鼻血都下来了。 云林境坐在一旁的小池塘旁擦剑,闻言好心替大师兄解释。 “他说‘别过来’,意思是让你滚。” 花不逐:“……” 说“滚”啊, 那没事了。 花不逐擦了擦血, 捡起地上的佛经册子,随手一翻发现是一册春宫图,他随手翻了一页, 鼻血差点又下来了。 “这要是被……咳。”他止住鼻血,啧啧称奇道, “这要是被圣尊发现,不得把师兄吊起来抽啊。” 云林境心想这玩意儿既然是从禅室里飞出来的,圣尊肯定瞧见了。 这时,秋却蝉从红尘苑跑过来, 肩上还停着一只九尾白猫,进来后他一边往禅室跑一边身“残”志坚冲着两位师兄打手语。 「两位师兄晚饭吃了吗,怎么都在这里坐着?听说大师兄又被罚了,这回是和我一样的禁言符,还是上回的……唔!」 一把有个牙印的扇子从禅室飞出来,正好拍在秋却蝉脸上。 宫梧桐:“别过来。” 秋却蝉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激灵,连他肩上的白猫都炸毛了。 花不逐用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语调,幸灾乐祸道:“大师兄让你滚呢。” 秋却蝉:“……” 虽然宫梧桐没说,但云林境何其聪明,从短短几句不符合宫梧桐语调的话,大概就猜出来宫确给了他什么惩罚,便同师弟说了。 花不逐“豁”了一声,对那传说中的圣尊十分敬畏。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宫确能给一向睥睨天下的宫梧桐下这种“说人话”的符了,偏偏宫梧桐还没胆子在他爹跟前闹。 花不逐小声嘀咕:“太狠了。” 秋却蝉拎着大师兄的扇子走过来,他不说话时眉目间全是森然的威严,看着十分唬人。 他本来是想打手语,但见两个师兄根本不想看他的架势,想了想便开始摆弄宫梧桐的扇子。 宫梧桐无论研究什么东西,路子都很野,扇子上的阵法不知道被他怎么改的,只要将神识注入其中,扇面就能随心显形。 平日里宫梧桐只是将其拿来做装饰,时不时变个符合他当时气质的昙花桃花啊什么的扇面,就算显字也是极其美观的三四个字——像是“色中饿鬼”“误终身”。 但这玩意儿在秋却蝉手中,活像是个凶器。 云林境和花不逐瞧见秋却蝉在摆弄那扇子,神色微微一变,看起来似乎想把他手打折,救下他大师兄的扇子。 秋却蝉的神识进入扇子里,昙花扇面转瞬消失,接着明明灭灭半天,像是阵法不灵似的,好半天才逐渐显示出来秋却蝉想说的话来。 秋却蝉兴致勃勃地将扇子递给云林境,让他师兄看他对圣尊这个符的独特见解。 云林境和花不逐看到那扇面上密密麻麻几千字的蝇头小字,面无表情对视一眼,夺过扇子直接甩他脸上。 秋却蝉委委屈屈捏着扇子,一翻一转终于只有四个字了。 「为何打我」 云林境没理会他的抱怨,朝他伸手:“将那方子给我。” 秋却蝉捏着扇子给他看,大概是字太多他们没耐心,便一次只显示四个大字。 「我都记着」 「呢那方子」 「的药材实」 「属罕见我」 “……” 云林境:“……” 云林境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抬手将扇子夺了过来,省得被那四个字四个字蹦得瞎了自己的眼睛。 秋却蝉只好从袖子里将方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云林境皱着眉接过来,发现上面几个药材全是罕见珍稀的灵草,有几个名字甚至他听都没听说过,秋却蝉将找到的药草在后面做了个标记。 短短四天,他竟已寻到了大半。 “这太难寻了。”云林境将方子还回去,沉思道,“此番圣尊回来用阵法让师兄睡了三日,与其费尽心思去寻药,倒不如……” “不行。” 宫梧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三人回头看去。 宫梧桐在禅室里咬了半天东西,才终于勉强恢复镇定——那不受控制的温柔话语不光把他师弟吓得够呛,他自己也差点气哭了。 就算之前被宫确禁言三日,也没让他这么憋屈。 但他也不是逃避的性子,整理好衣裳后便出了禅室,刚好听到云林境的话。 宫梧桐赤着足走出去,抬手一招将自己的扇子拿回来,用扇子点着云林境,扬着下巴倨傲得很:「想都不要想,谁要敢去研究那阵法我就把谁按在地上打。」 偏偏出口却是:“不要冒险,那阵法危险得很,若是你们谁因此受伤,师兄会很自责。” 三个师弟:“……” 宫梧桐:“……” 四人面面相觑。 还是云林境沉着冷静,道:“大师兄是说谁去研究那阵法就把谁按在地上打,是吗?” 宫梧桐:“……” 花不逐自认为很了解他大师兄,不赞同地看着云林境,道:“大师兄才不会说如此凶残的话,他充其量只会把我们腿打断罢了。” 宫梧桐:“???” 秋却蝉在那打手语打得手都要打结了:「胡说八道!大师兄只是想把我们吊起来放风筝。」 宫梧桐:“……” 宫梧桐气得骂他们:「混账东西!」 “师弟怎么这般了解我啊,三朵解语花,没白疼你们。” 云花秋三人异口同声:“哦,这是在骂人。” 宫梧桐:“……” 宫梧桐一指门口,轻声细语道:“乖,出去玩吧。” 三人看出来了大师兄让他们“都滚呐!!!”的意思,也看够了戏,起身滚了。 宫梧桐气得又想要咬点什么,怒气冲冲回了内室,打算继续研究明修诣的寒冰灵种冷静冷静。 他终日无法入眠,闲着无事便去钻研各种东西来打发时间,这么多年阵法、炼丹、剑道等等竟然被他学个精通。 宫梧桐拧着眉头去找他抄下来的玉简心法,但在内室翻了个遍也没寻到。 他也没多想,只觉得八成是他在宫确来之前消灭罪证时不小心当成春宫图给扔了,找出玉简来继续研究。 *** 红尘苑偏院,越既望和睢相逢入了夜也没回来,明修诣做好了功课,又孤身在小院子里练了一会剑。 月上树梢,明修诣收了剑,拧眉看着一旁花丛被剑意扫出的寒霜。 玉钩剑上全是森森寒意,光芒和月光相衬,隐约泛着丝丝缕缕的白雾。 明修诣知道这是他丹田中那个冰灵种在影响他的剑意,因红尘苑小院子被毁的事,明修诣隐约对其有些排斥,但又不知道如何压制。 用灵力将玉钩剑上的寒意驱除后,明修诣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去后院净手,刚一转身,一袭白衣的宫确不知何时站在主院和偏院的拱门旁,安静看着他。 明修诣一愣,立刻跪下行礼:“见过圣尊。” 宫确淡然开口:“寒冰灵种既寄于你丹田,经脉灵力自然会带着寒意。” 明修诣看了看手中的玉钩剑,果不其然方才已经驱散的寒意只是被他握了一会,已经再次席卷而来。 “起来。”宫确转身,白袍在灯下显得莫名温和,“随我来。” 明修诣忙起身跟了上去。 宫梧桐正在院子里测阵法,脸上不知在哪里蹭得一抹朱砂,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宫确,视线又落在跟在后面的明修诣。 “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宫确抬起手在宫梧桐脸上一抹,将他脸上的朱砂擦去,动作说不出的轻柔。 “我带他出门一趟。” “啊?”宫梧桐仰着头任由他擦,随口道,“带修诣?去哪儿?” 宫确没说,只道:“很快回来。” 说罢,抬步就走。 宫梧桐对他爹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习惯了,微微一颔首,看向一旁作势要跟上去的明修诣。 他本是想要说几句骚话调戏调戏小徒弟的,但忘了自己身上还有那符,开口便是一派作为贴心师尊的叮咛嘱咐。 “莫怕,我爹指不定是要指点你剑招呢,去吧。” 明修诣倒吸一口凉气。 宫梧桐:“……” 宫梧桐气不过去,回头瞪了宫确的背影一眼。 他对圣尊发不了火,只能将火气撒在明修诣身上,沉着脸让明修诣滚:“乖啊,师尊等你回来。” 明修诣大概被温柔的师尊吓住了,小脸木然,同手同脚地走了。 出了红尘苑,明修诣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习惯了宫梧桐的插科打诨为师不尊,乍一对上这几句“人话”,竟让自觉意志坚定的明少尊吓得胆战心惊,又开始操心他师尊是不是把脑子睡出问题来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面前的路隐约出现了些许变化。 宫确所过之处,两边都盛开着细细密密如雪似的婆罗花,明修诣本来并未在意,只是越往前走身边的花便越白,白到将路边花丛都遮掩住了。 等到回过神时,两人已经位于一处雪山之巅。 明修诣愕然,回头看去。 红尘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蔓延至天边的雪山之脉。 周遭刮着风雪,宫确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那单薄白衣连个衣角都未动。 明修诣身上有寒冰灵种,也没察觉到多少寒意,他尝试着道:“圣尊,此处是……” 他还以为这里是圣尊的幻境,谁知宫确却冷淡开口。 “寒山关。” 明修诣想了一下,悚然看他。 寒山关是三界最北的山脉,常年冰雪覆盖,彻骨严寒,和九方宗隔了十万八千里。 圣尊修为,一步千里。 宫确没在意明修诣的震惊,开口道:“你是想修道还是入魔?” 明修诣怔然一瞬,才正色道:“自然是修道。” 他是正道首尊明寂之子,哪怕已不是明峡岛之人,也断无去修魔的道理。 宫确淡漠的眼眸仿佛在看虚空并不存在的东西,突然毫无征兆地说起其他事:“你出生时我曾看到过你的命数。” 明修诣疑惑看他:“命数?” 宫确用一种极其温和的语调说出让人彻骨生寒的话:“十六岁,非命夭折。” 明修诣浑身一僵,稚嫩的脸上全是迷茫。 “夭……折?” 可他已经过了十六岁生辰,还有一月便十七,依然还好端端活着。 明修诣缩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握,喃喃道:“圣尊的意思是,我……会在十七岁之前死于非命吗?” 明修诣一直觉得自己在魔族走了一遭早已知晓何为无望,直到宫确这句话说出口,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可笑。 有什么比早早知晓自己死期更要绝望的事呢? 明修诣心口发酸,心想既然早早要死,他宁愿死在魔族,也不要在得到希望后再被踹下深渊。 宫确自幼便有一双看穿人世间因果的眼睛,他既然说出口便说明不会有错。 可谁知,宫确却轻轻摇头。 “不。” 明修诣微愣,猛地抬头看他。 “当年我去明峡岛时,梧桐也要跟着过去。”宫确道,“当时他年纪小并不懂事,我还未将你的命数告知,他便插了一句话。” 宫梧桐的眼睛似乎能看到更多,当时的他只有十岁,藏在宫确大氅里,扒着爹爹的手臂好奇地看着那小小一团的孩子。 宫确正要对满脸期盼的明寂说出“夭折”的命数,宫梧桐突然伸手在空中拢了一把,脆生生笑道:“爹爹,好奇怪,他有两条河。” 宫确话音一顿,低头看他。 宫梧桐细嫩的手指在空中仿着河流流动的地方一点点游着,只是才两下,他手指便停在半空。 他歪歪头,说:“断啦。” 明寂奇怪地看着他。 宫确犹豫一瞬,低声问:“另外一条呢?” 宫梧桐又继续按着那条河去看,好一会才开心笑着说了一句谁都没懂的话。 “遇生死,南行过死路。” 明寂抱着明修诣不明所以。 宫确看着宫梧桐的异瞳,好一会才揉揉他的脑袋,对明寂道:“记住这句话。” 明寂对宫确的话奉为圭臬,更何况这句话极其不详,却又带着一丝生机,记住总归是没错的,闻言立刻点头。 “多谢圣尊。” 宫梧桐在他爹怀里不满地嘀咕:“那小圣尊呢?” 宫确拍拍他的脑袋。 明寂无奈道:“也多谢小圣尊。” 冰天雪地中,明修诣喃喃道:“南行……过死路……” 他跃下死路悬崖,得到的便是生的机缘。 “寒冰灵种便是你的机缘,你既已选择了那条路,便无法再变了。”宫确道,“寒冰灵种最适合入魔修行,你若强行入道,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寒冰灵种彻底融入内府,日后修行切忌心魔,方可得大道。” 明修诣抿唇沉默,大概还沉浸在方才的卦言中。 宫确道:“我给你时间思考。” 明修诣轻轻吸了一口气,眸中的迷惘茫然缓缓散去,眸光仿佛被寒意冻住,正色道:“我愿修道。” 宫确对明修诣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任谁看到冒犯自己儿子的逆徒,无论是不是在做梦,心中都会有那么一点抵触,不过明修诣这个当机立断毫无迷惘的选择,却是让宫确对其有些改观。 他轻轻一点头:“好。” 宫确往往沉默寡言,此番算是将半年的话都说完了,他当即不再废话,抬手掐诀,周遭漫天风雪席卷而起。 明修诣的丹田明明寄着天底下最寒冷的寒冰灵种,但此时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岩浆折腾的热意,紧接着,细细密密的疼痛和燥热像是将他的丹田引爆似的,疼得他当即直接跪了下去。 宫确可不是会耐心安慰人的性子,眼睛眨都不眨继续用宫梧桐抄写的法诀助明修诣和寒冰灵种相融。 明修诣也是个狠茬,哪怕痛得要晕过去,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寒山关终年的风雪好像在一瞬间被冻住,冰凌寒霜仿佛疯长的藤蔓,密密麻麻朝着明修诣的身体席卷而去,顷刻间将他冻成冰雕。 丹田中的寒冰灵种疯狂想要逃窜,却被紧紧禁锢住,缓缓同金丹融合,置于内府。 雪花簌簌而落,有一片轻柔地抚过明修诣的头顶,被一阵风垂着往旁边打了个旋。 一瓣如雪似的梨花打着旋落到宫梧桐鼻尖,他偏过头打了个喷嚏,一抹神识缓缓钻回「霜下客」的玉牌。 宫梧桐研究那玉简研究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明修诣回来了。 只是他左等右等,明修诣还不回来,刚好霜下客说书的时间到了,索性进入玉牌中去听说书。 今日的说书剧情异常套路,宫梧桐闭上眼睛都知道剧情是如何发展了。 「半魔体内的魔气在经脉中四窜,每晚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沈道君寻到压制半魔魔气,让其能顺利修炼的心法,只是要半魔的经脉彻底毁掉,再重新用魔气筑造。 因为半魔的魔气太过强悍,沈道君几乎倾尽自己全部修为,才勉强毁掉半魔经脉。 半魔不知沈道君的打算,还以为是自己半魔的身份泄露,师尊要废去他的修为折辱与他。 当即恨意四起,暴怒一掌将失去修为的沈道君打成重伤。」 宫梧桐激动得直拍桌子,灵石哗啦啦地往琉璃碗里塞。 “太好了。”宫梧桐从玉牌里出来后还难掩亢奋,捏着玉简心想,“将寒冰灵种和金丹融合,肯定也要让人痛不欲生,明修诣终于要对师尊‘阴鸷’了!” 就在这时,红尘苑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宫梧桐抬头一瞧,宫确没回来,一身寒意的明修诣倒是脸色苍白地回来了。 明修诣身上全是彻骨到吓人的寒意,正在被他一点点收回内府中,只是走到宫梧桐身边的这一点时间,那寒意已经被他缓缓收了回去。 宫梧桐眨了眨眼睛,看样子宫确的确把人叫去切磋,连他徒儿的寒冰灵种都打得冒冷气了。 明修诣努力保持着镇定走到宫梧桐身边,神色疲倦又惨白:“师尊,我、回来了。” 宫梧桐道:“乖徒儿,被打伤了吗?” 明修诣摇摇头:“未曾,多谢师尊关心。” 宫梧桐按捺住窃喜,拿着玉简干咳一声,正要开口为他融合寒冰灵种,却见明修诣踉跄了一下,手突然扶住宫梧桐身下的美人榻。 只听到细微的“嘶”声,宫梧桐只觉得身下寒意肆意,一低头,明修诣手指和美人榻接触的地方已经蔓延开了一层厚厚冰霜,将他冻在美人榻上。 宫梧桐发觉了什么,满脸漠然地看着明修诣:“我爹叫你过去,是帮你融合寒冰灵种了?” 那他还研究个什么劲儿?! 连阴鸷逆徒都见不到了! 明修诣脸色苍白地点头,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师尊的衣衫和美人榻冻上了,连忙伸手想要给他解冻。 只是他才头晕眼花,寒意又有些不能收放自如,胡乱拨了两下,反而将宫梧桐两只爪子都冻上,在美人榻上保持了一个个不知羞耻的姿势。 明修诣:“……” 宫梧桐:“……” 明修诣差点急哭了。 宫梧桐本来还在懊恼没办法见到怨恨他的阴鸷徒儿了,但见自己这个姿势和一旁“大逆不道”冻师尊的明修诣,勉强抠出一点话本里的剧情随便安了上去,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宁死不屈的清冷师尊,而明修诣明显就是要加害师尊或者对师尊为所欲是的逆徒。 宫梧桐孤独惯了,每个深夜孤身一人时,总能自己和自己脑补出一堆好玩的东西来度过那漫漫长夜,现在来了个明修诣更是让他如虎添翼,灵感如泉涌。 虽然被冻得透心凉,但他依然情不自禁得雀跃起来。 就在这时,明修诣已经将寒意彻底收了起来,看着浑身有些湿淋淋的师尊,犹豫半天,不知为何突然道。 “师尊。” 宫梧桐眨着眼睛期待地看他,恨不得将话本里的台词怼明修诣脑子里让他对着念,好满足一下师尊对话本剧情的追求。 谁知,明修诣却轻声说了句:“在我满月礼的时候,是您为我批的卦言,留的生路吗?” 宫梧桐:“……” 宫梧桐突然浑身一哆嗦,被“满月礼”三个字砸得头晕目眩,方才那些编排「师尊逆徒」的雀跃陡然遇上比寒冰灵种还要冰冷的寒气,将他从头到脚冻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宫梧桐:我与禽兽何异?! 二更合一!感谢支持~ 26、见死不救 宫梧桐根本没听到明修诣后面说了什么, “满月礼”三个字像是冰雹劈头盖脸砸了他满头的包,让他整个人都懵住了,来来回回回荡一句。 “我是禽兽吗我是禽兽吗?” 其实两人只是相差十岁, 但满月礼这三个字实在是太过有冲击力,将宫梧桐冲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为老不尊的禽兽了。 明修诣刚刚融合寒冰灵种,筋疲力尽好像下一瞬就能直接栽下去。 他没注意宫梧桐脸上的异样,还在喃喃道:“圣尊当年看到的因果命数,我会在十六岁夭亡, 是您开口为我指明生路。” 宫梧桐不知是不是冻的, 狠狠打了个哆嗦, 周身霜雪融化后的寒意还未散, 让他直接清醒了。 他神色复杂,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桥段散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头一回想要默念几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好好控一控自己龌龊的脑子。 “哦。”宫梧桐根本不知道明修诣在讲什么,他打定主意要去念念佛冷静冷静,随口敷衍道, “应该是吧。” 宫梧桐垂着眸心想:“心经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宫确一不在, 他就懒得去念叨那车轱辘似的经,认真想了一会才记起来。 “哦对,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 还没念完第一句, 身边缓缓飘来一阵全是冰雪寒气的气息,宫梧桐疑惑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便感觉一双手突然揽住他的肩膀。 宫梧桐一愣。 浑身寒意的明修诣一把将宫梧桐抱住了。 “师尊。” “……”宫梧桐本能念那句没念完的经, “照见五蕴……五蕴皆、皆空……” 五蕴皆空。 宫梧桐反应了好半天,才确定他小徒儿竟然真的抱住了他,方才那被冻成渣渣的胡思乱想再次挣扎着从角落里起死回生,缓慢组成四个大字——以下犯上。 明修诣自从来到九方宗后,无论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被宫梧桐涮着玩都不敢顶嘴半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不顾规矩胆大包天去抱师尊。 宫梧桐哦哦哦,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过明修诣瘦弱的身躯,连同「满月礼」三个字就像是定海神针似的,狠狠楔在他被师徒话本塞满的脑仁里,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个老禽兽。 宫梧桐保持镇定,保持着为人师表的虚伪做派,推开明修诣:“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抱……” 话音刚落,明修诣就被他推得直接往地上栽去。 宫梧桐吓了一跳,忙伸手捞住明修诣的腰,将他整个人又抱了回来。 他低头一看,明修诣小脸惨白,羽睫凝霜,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了。 宫梧桐:“……” 没出息。 *** 明修诣昏睡了一天两夜,经脉中四散的寒意才逐渐被他彻底操控,一点点收回去。 丹田中,原本金丹所在之处已经幻化成了冰雪筑成的小人模样,寒冰灵种如同元婴蜷缩成一团悬在内府,缓缓散发着彻骨寒意。 明修诣醒来后,来来回回握住玉钩剑尝试了半天,终于能让自己发出的并非是冻死人的寒霜,而是一股冷冽灵力。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正要换身衣裳,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越既望呜呜喳喳地走进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哟,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死球了呢?” 明修诣脾气好,也不生气:“大师兄。” 睢相逢在外面探出一个头来,看到他还活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修诣昨日在适应寒冰灵种,整个身体像是一块冰,吓得不知情的两人还以为他死了,差点挖坑把他就地埋了。 越既望说:“你昨日一天都没去学府。” 明修诣看到越既望手中的书和手记,有些感动,心想大师兄虽然嘴毒,但心却意外得细,知晓自己没去上课落了进度,还特意给他送手记。 他这样想着,伸出手来:“多谢……” 话还没说完,越既望就挑着眉一拍他的肩膀:“昨日我和你二师兄两人扫的山阶,今日你就得自个儿扫去。不许偷懒,没异议吧——嗯?你伸手干什么?” 明修诣:“……” 明修诣面无表情,心想我伸手是打算抽自作多情的自己一巴掌。 上完了一天的课,越既望和睢相逢果然将三个扫把都塞给明修诣,飞快溜走了。 明修诣无奈叹气,只好一个人前去扫山阶。 这几日天气很好,春风拂过梢头,嫩芽冒出翠绿的尖尖,落叶比之前少了许多。 明修诣无论做何事都十分细致,千仞学府那一整条上千层的台阶被他扫得一尘不染,连一片柳絮都没落上去。 他刚扫到一半,身后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 明修诣以为是有人要上山,便撤到一旁让路,只是没想到那脚步声落在他身后时,便陡然停住了。 “你就是明修诣?” 明修诣疑惑回头,发现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看身上装束应该是第一斋的。 他微微点头:“嗯,有何事吗?” 少年比明修诣要矮一些,蹦到高一层台阶上,仰着下颌:“你兄长托我给你带封信。” 明修诣握着扫把的手倏地一紧,但很快就放松下来,他淡淡道:“我没有兄长。” 少年将落了明峡岛印的信拿出来,眉头紧皱:“不可能啊,他说他是楚誉。” 明修诣神色淡淡:“我既已拜入九方宗门下,便不是明峡岛之人,楚誉和我并无关系,你将信送回去吧。” 少年大概是收了什么好处,闻言怒道:“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明修诣并不管,继续慢条斯理地扫山阶。 少年更生气了,他怒气冲冲地将信往地上一甩:“我可把信带到了,爱看不看!” 说罢,就噔噔噔跑了。 明修诣有些无奈,他垂眸看了看那熟悉的明峡岛印,沉思半晌还是坐在石阶上,将信捡起来拆开了。 他打算瞧瞧楚誉那道貌岸然之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誉是个真正的伪君子,就算是说着要杀人的话,面上也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明修诣知晓他的性格,本已经做好了会看到一封全是虚与委蛇的废话的准备,但打开后,里面却只有一张写了一行字的纸。 明修诣拧眉打开,看清纸上的字,瞳孔倏地一缩。 一直努力控制在丹田的灵力骤然没掌控好,一圈寒意直接释放出去,将山阶和两边丛林都结了一层寒霜。 那信上只写了一句简短的话。 ——宫确见死不救,致明首尊死于雷劫之下。 落款,楚。 春雷轰然一声响彻天边,没一会便淅淅沥沥下去雨来。 红尘苑中,宫梧桐偏头打了个喷嚏,头晕脑胀地裹着被子缩在榻上,强撑着给自己诊脉。 “寒意、寒意入体,躺一躺就好了。” 云林境在一旁皱眉看着:“不能用逢春灵丹吗?” 宫梧桐奢侈惯了,哪怕手指给刀划了一道都要吵着闹着用逢春灵丹来治愈伤口。 宫梧桐脸颊绯红,披头散发躺在软枕上微微喘息,他闷咳了一声,恹恹道:“这又不是伤,只是寒意入体引发的寒症,等我躺一躺把汗发出来就好了。” 他身上的符还在生效,云林境从宫梧桐这几句温和至极的话中听出了宫梧桐的暴躁。 如果不是符,这病猫大概要跳起来骂他啰嗦了。 云林境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烫得他直接缩了回来,起身肃然道:“我去叫圣尊。” 宫梧桐奋力拽了他袖子一下,有气无力道:“叫他干嘛呀?说了等会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瞳孔倏地涣散一瞬,脖子上的红绳仿佛嗜血的厉鬼,当即张牙舞爪地缠住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从昏迷中勒醒。 云林境:“师兄!” 宫梧桐猛地喘出一口气,奋力咳了几声,蔫哒哒地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没事。”宫梧桐闭着眼睛,闷声道,“死不了。” 云林境哪里能看下去,匆匆起身:“我去唤圣尊。” 没等宫梧桐拉住他,他已经飞身冲了出去。 宫梧桐扒拉了一下红绳,小小声地“啧”了一下,觉得他师弟真是没见过大世面,大惊小怪。 他又躺了一会,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没让红绳再有可乘之机勒他一下,直到鼻间传来一阵冷冽如山巅雪的气息。 宫确到了。 明明不想让宫确再用「控梦」,但宫梧桐实在是撑不住了,几乎在宫确过来的一瞬间便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漆黑的泥沼。 这一次,没有红绳将他强行唤醒了。 宫梧桐又做了个美梦。 梦中,长大成人的明修诣已是魔尊,一举一动皆是威严冷漠。 宫梧桐因给年少的小徒儿融合寒冰灵种,修为尽失,还被明修诣一掌打成重伤,好不容易养伤十年勉强能出关了,魔尊明修诣手握玉钩剑闯入九方宗,将还在榻上的他大大咧咧抢走了。 宫梧桐看着手腕上的锁链,和床前冷冷看他这副屈辱模样的明修诣,满脑子都是“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再继续来点”。 明修诣果然如同他梦中所愿,坐在床沿上一把捏住宫梧桐的下巴,冷冷道:“师尊这双眼睛能看到所有人的命数,那您可曾瞧见过自己的?” 宫梧桐抿唇不语,满脸屈辱,十分配合。 明修诣“再继续来点”,手指缓缓摩挲着宫梧桐脖颈上的红绳:“当年您那般对我,现在落于我手,师尊后悔吗?” 宫梧桐给自己准备好了词,酝酿了一下情绪,正要说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虚空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个稚嫩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击重锤当头砸下。 “满月礼。” 宫梧桐:“……” 宫梧桐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与此同时,美梦也在继续变化。 宫梧桐在“满月”明修诣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师徒的满足感,背德感倒是蹭蹭蹭地冒热气,让他罕见的脸都红了。 就在这时,魔尊那獠牙大张审美异常奇特的大门骤然被一剑破开,轰然一声露出一道光芒来。 来人逆光而来,气势惊人,顷刻间便到了明修诣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明修诣勾唇冷笑一声:“越既望,你来找死吗?” 轰然一声,玉钩剑和魔剑直接撞上,剑意凌空将周遭布置全都毁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宫梧桐所在的床榻上还完好无损。 长大成人后的越既望浑身翻涌魔息,他冷冷道:“死的人是你才对。” 他说罢,对着宫梧桐道:“师尊别怕,我来带您走。” 宫梧桐被“满月礼”三个字冲击出的重伤瞬间被治愈,眼睛都放光了。 魔尊和魔剑厮杀了起来,几乎将整个宫殿都给摧毁。 宫梧桐看得津津有味,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我真是红颜祸水啊。”宫梧桐美滋滋地想,“两个逆徒竟然为了师尊厮杀成这样,啧啧,再打狠一点,继续。” 大概是宫梧桐的愿望太过迫切,就在越既望和明修诣打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一股黑雾悄悄从殿外探来,很快便到了宫梧桐身边。 明修诣瞳孔一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厉声道:“睢相逢!你敢!” 宫梧桐还没反应过来,那黑雾陡然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身蛊毒的睢相逢艳丽一笑,抬手将宫梧桐从榻上拽起,斩断锁链,扛着就走了。 宫梧桐:“……” 梦境中的魔族宫殿废墟中陡然间盛开了无数昙花。 宫确站在一片空地上面无表情,手中的佛珠已经被他捏成了齑粉,簌簌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宫梧桐:危,危,危。 ---- 要上收藏夹榜单啦,周六的更新挪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到时候会更新多一点,感谢支持~ 专栏有同类型完结文《穿成高危职业之师尊》,下本写预收《笼中雀[重生]》求收藏呀~ 推一下基友的养崽文,收藏就看炒鸡萌的崽崽呜呜呜! 《幼崽期的邪恶魔王抢我小饼干》by卷卷猫 文案: 星历1202年,觉醒的龙族恶魔归来复仇。 这位反叛的前朝战神失去了最后一丝悲悯,将德里斯大陆上的七族生灵屠戮殆尽。 精灵希诺被濒死的长老们联手送回五百年前,执行刺杀幼年恶龙的任务。 在神石指引下,希诺与恶龙狭路相逢。 此时的恶龙并不似记忆中那般修长精壮,而是个胖嘟嘟的球形幼崽,只有头上那对黑金色的龙角依稀能看出成年后的影子。 决战一触即发。 那恶龙幼崽迈着小胖腿步步逼近—— 希诺当即自怀里掏出神石,指向恶龙。 可他拿错了,手里是自己仅剩半块的粗粮饼干。 致命的失误! 恶龙幼崽敛起那双藤紫色的幽暗眼瞳,抓准时机,踮起脚尖,一口咬住了希诺递来的饼干。 可惜没长牙,恶龙幼崽嚼不动饼干。 恶龙幼崽雷霆震怒! - 这片古老的大陆卧虎藏龙。 希诺还遇见了唱歌走音的未来人鱼王、自卑的未来巨魔族首领、精灵族的神之弓手。 为避免重大历史事件出错,小精灵热心帮助童年大人物们排忧解难。 于是…… 未来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们开始了勾心斗角的幼儿园争宠生活。 多年后,人鱼王提起那位龙族战神,神色冰冷:那家伙就是头心机龙,五岁就能独自猎杀落单的野兽,但只要希诺在场,那混球连饼干都嚼不动,泪汪汪要希诺亲手泡软了喂他。 #影帝幼龙今天演小精灵了吗# 27、梅开二度 明修诣冒雨回红尘苑时, 宫梧桐已经睡下了。 春意盈满整个院落,禅室的门半开着,宫确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眸参禅, 捏着佛珠的指尖有一丝灵力隔着墙连在内室熟睡的宫梧桐眉心。 明修诣默不作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踩着一地残花回了房。 天色已黑,明修诣拿火灵石点了烛,面无表情将那封潮湿的信烧了。 看着火舌艰难吞那封信,明修诣眸子冷淡, 手指轻轻摩挲着玉钩剑的剑柄, 似乎在等待什么。 很快, 火舌将信上的明峡岛印吞没, 只见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一抹虚幻的人影从火焰中出现,落在地上。 正是楚誉。 楚誉似乎早就料到明修诣会烧明峡岛印, 淡淡笑着:“修诣,我就知道你会见我。” 明修诣端坐在椅子上,他自幼性情温顺, 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温良恭俭让, 哪怕是对着将他送入虎口的仇敌,良好的教养也只是让他眸子沉了沉,没有当场骂街。 “你那话是何意?”明修诣问。 楚誉笑了, 他一笑周身气势显得更温和了,斯斯文文道:“既然你点燃了明峡岛印, 说明你已相信,何必多此一问?” 明修诣默不作声。 “天雷落完,首尊生机未断,只需一道灵力便可飞升。”楚誉道, “可那宫确圣尊却只是冷眼旁观,还说什么‘大衍已阖’。” 当时明寂迎雷劫时,明修诣正在明峡岛下方,也听到了宫确的那句话,他手指轻轻动了动,却还是不置一词。 楚誉很有耐心,走到明修诣身边,俯下身熟练地伪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假象来,声音轻柔:“像宫梧桐宫确那等天道宠儿,能看到常人所瞧不见的东西,世间因果、命数皆在他们一眼之下,自然不会将我等蝼蚁放在心中。” “传闻中冰魂雪魄的宫确圣尊,实际上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真小人罢了。”楚誉谆谆善诱,“修诣,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明修诣认认真真和那双全是虚伪和算计的眼眸对视,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宫梧桐待久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誉:“……” 楚誉脸上故作出来的蛊惑还未散去,眸子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你笑什么?” “笑你。这种污蔑玷污之语,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说了。”明修诣淡淡道,“前几日我师尊前去明峡岛时,听说还是楚誉大人不辞辛苦为我下寒潭捞剑。” 楚誉脸色一僵。 明修诣认真问他:“义兄,您到底是真心爱护我这个义弟才舍身为我捞剑,还是因惧怕小圣尊这个人呢?” 楚誉:“……” 楚誉算是看着明修诣自小长大的,从来不知道一向兔子脾气的小崽子竟然学会了夹枪带棒地嘲讽人了。 “你不信?” 明修诣这下脸上是彻底的迷茫了,他根本无法理解楚誉的思绪:“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信任害过我的人,转头去伤害救我出水火的恩人?” 明修诣在红尘苑听过宫梧桐不少骂人的话,冥思苦想想再嘲讽他几句,但少年人还是经历太少,好半天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只好保持微笑,用眼神来表达“你脑袋上顶的是什么玩意儿?”真挚的疑惑。 楚誉:“……” 楚誉终于撕去了伪装,冷冷道:“你既然不信,为何要开印?” 桌上的信已经彻底烧毁,只剩下一枚金色的印痕落在原地,明修诣看着那印,温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义兄一件事。” 楚誉:“什么?” “岛上的那位贵客想要的东西……”明修诣又是温文尔雅地一笑,抬起手轻轻在金印上一点,咔哒一声微响,金印连带着楚誉的神识竟然直接被动成一小块方冰。 寒冰灵种的灵力太过森寒,一瞬间幻影似的楚誉身形也一顿,竟是被直接制住了。 楚誉愕然看他。 明修诣:“——寒冰灵种,已经被我融于丹田。你就算想要将我骗回明峡岛,也拿不到灵种了。” 楚誉陡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暴怒道:“你——” 没有人能被寒冰灵种寄生后还能活着,明修诣从寒潭中逃出去后,还未逃到海面便被追兵捉住。 那是他身上毫无异样,楚誉看着嫌烦,便将他扔到了岛外一处魔窟,自生自灭。 寒冰灵种虽然离开,但寒潭上的寒意却不是一朝一夕消除的,楚誉不敢下寒潭去寻灵种,便想要琢磨个稳妥的法子将寒冰灵种拿出。 直到宫梧桐那次误打误撞地过去,硬着头皮下寒潭去捞剑的楚誉本做好重伤的准备,谁知上来后只是轻微冻伤。 那时他才知晓,寒冰灵种一定是被明修诣带走了。 看到楚誉这副险些气炸了肺的样子,明修诣心中有些惊奇,他心想怪不得宫梧桐总是喜欢看别人无能狂怒,感觉倒是真不赖。 明修诣懒得再听他说些什么诋毁宫梧桐或宫确的话,指腹又是轻轻在金印上一点,寒意竟然直直将那明峡岛印上的灵力击散。 楚誉还没来得及骂上一句,神识便炸在了原地。 明峡岛上。 楚誉猛地睁开眼睛,一道神识被暴戾摧毁的痛苦袭向脑海,让他不受控制地捂住胸口,好半天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他眼神森然,怎么都没想到之前那个连说话都温温柔柔的明修诣竟然一反常态这么心狠,二话不说碎了明峡岛印。 楚誉调息了半日,才终于将喉中不断涌起的血腥气给压了下去,这时他才发现,放置在小案上的漆黑玉牌不知已经亮了多久。 他愣了一下,眉心轻轻一皱,犹豫地将神识进入玉牌中。 那玉牌并非寻常联络灵器,反而连着一处洞府。 洞府一片漆黑,好像曾倒塌过,断壁残垣,顶上倒悬的坚硬石头缓缓落下水滴,地面上全是一个个能没过脚踝的脏污水坑。 不远处点燃着一盏豆粒大小的灯盏,一人穿着黑袍遮挡得严严实实,懒散坐在唯一的石椅上,而在他身边,夺舍后的江巳正跪在地上,垂眸看着水坑中自己的倒影。 不知为何,江巳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楚誉沉着脸走过去:“何事?” 黑袍人笑了笑,声音莫名嘶哑:“寒冰灵种已经被明修诣融合了?” 楚誉神色更加阴沉——此事他也是刚刚才知晓,为何这人…… 黑袍人伸出细长的手指临着灯漫不经心看了看,似笑非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楚誉冷冷看他:“交易罢了。寒冰灵种没了,挖了明修诣的金丹,依然能用。” 黑袍人放声大笑:“你还真是心狠手毒,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他说罢,垂眸看向跪在一旁的江巳,饶有兴致道:“那你呢?” 江巳拧眉:“宫梧桐……我在宫梧桐身上下了……” 江巳还没说完,黑袍人突然冷冷道:“你碰了他?” 江巳犹豫了一下,前几日他在触碰到宫梧桐小腿时,曾将一个术法打入他的经脉中,只是不知化神期的修为能不能奏效。 他脑海中只是闪过一个握住宫梧桐靴子的场景,黑袍人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倏地一闪,视线看向江巳那只不安分的左手。 江巳还在犹豫怎么回答,突然感觉到左肩有些异样,接着一样东西猛地坠落在地上,溅起一捧地上的水。 楚誉神色一寒。 血腥气弥漫在周遭。 江巳后知后觉肩膀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瞳孔剧震,恍惚中瞧见落在自己身边的正是自己的左臂。 他惨叫一声,踉跄栽到在地,伤口处的鲜血将地面的水坑染成了血色,被烛火一映,别样的美。 江巳抱着手臂断裂处挣扎着嘶叫道:“你——!” 黑袍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翻滚的样子,似乎喜欢欣赏别人这副垂死挣扎的惨状,他淡淡道:“四年前我便说过,不要碰他,你没记住吗?” 江巳喉中全是血,几乎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直到他翻滚时带起了一滴血溅在黑袍人的衣摆上,黑袍人身上更阴冷了几分,手指轻轻一敲,无形的黑雾从地面翻涌而上,困住江巳的四肢让他再也不能动上分毫。 因为这个强势的动作,江巳的半张脸都埋在了浅浅的水坑中,无法呼吸。 楚誉冷眼旁观,只是感受着周围莫名森寒诡异的气息,他头一回隐隐生出了与虎谋皮的恐惧。 江巳已经没了灵力,根本无法闭气,竟然被这个姿势按在水中,眼看着就要呼吸不上来了。 黑袍人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看着。 江巳唯一还露在外面的眼睛越睁越大,因为无法呼吸耳畔一阵阵剧烈的嗡鸣,仿佛钟鼓声。 直到这时,他恍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自己……似乎要死在此处了。 电光火石间,江巳的脑海中风声呼啸似的卷过来一句宫梧桐漫不经心的话音。 “黑袍遮面,浑身浴血,断壁残垣,一只断了爪子的老鼠溺死在小水坑中……” 断了爪子的老鼠…… 溺死在水坑中。 江巳本以为宫梧桐所说的是自己死时周边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他口中那可笑愚蠢的溺死在水坑里的老鼠…… 竟是自己。 楚誉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江巳那微弱的挣扎缓缓消失,而宫梧桐下在他身上的「追引」也化为一只蝴蝶猛地引入黑暗中,落在黑袍人的衣袍上一瞬就消失了,没被任何人发觉。 与此同时,红尘苑中的宫梧桐猛地从美梦中惊醒,他这次只睡了三个时辰,只呆怔了好一会便彻底清醒。 他险些忘了自己还在病中,直接翻身下榻,双脚一沾到冰冷的地却一个踉跄直接跪在地上。 噗通一声,听着就疼。 明灯已经飞快进来,匆匆将他扶起来:“小圣尊?” 宫梧桐喘了一阵,膝盖磕得生疼,他却脸色苍白捂着左肩,好像那处有伤似的。 “我下在江巳身上的「追引」有反应了。” 明灯疑惑:“他死了?” “嗯。”宫梧桐捂着手臂站起来,额角上全是冷汗,都病成这样了他气势依然很足,磨着牙哼唧道,“我要去把那个藏头露尾的兔崽子给从洞里逮出来!” 明灯还没劝他,宫梧桐反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嗯?”了一声,捂了捂眉心,尝试着道:“滚?” 明灯:“什么?” 宫梧桐随心说出那句让人滚的话之后,开心地对着虚空道:“给我滚!滚滚滚!滚呐!” 明灯:“……” 宫梧桐终于解了禁,可以高高兴兴骂人了。 宫梧桐被明灯扶着坐在榻上穿衣穿鞋,还在美滋滋的:“我爹可真心软呀。” 才几天啊就解禁了,他还以为自己要“说人话”说到宫确离开九方宗呢。 他刚穿好鞋,宫确就从外走进来,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漠。 宫梧桐立刻怂了,他收起窃喜,小心翼翼看着他爹的脸色,揣度他为什么生气。 “不可能是我吧。”宫梧桐心想,“不能吧,我这么乖,要是真的惹他生气了他肯定不会把符给我解了才是。” 宫梧桐暗自琢磨,越想越觉得对。 只要不是自己惹他爹生气,就不用担心,照常浪就行了。 明灯将外袍给宫梧桐穿上,余光扫了一眼还在美的宫梧桐,心想你要挨揍了。 宫梧桐不知死期将至,穿好外袍后,还在和宫确说:“爹,你什么时候走啊?” 宫确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漠然看他,清修多年的佛子头一回这般心烦,那青玉佛珠都被他拨弄得好像要冒火星子了,咔咔作响。 他心想:“我是哪里教错了吗?怎么教出这么个……” 后面的话不是清冷的圣尊适合说出来的,宫确及时止住,冷淡道:“这般着急我走?——你又打算去哪里胡闹?” 宫梧桐哼唧:“没有,我好好待在九方宗,哪儿都不去呢。” 宫确根本不信他的话,视线扫了一眼明灯。 明灯却是个只听圣尊话的,当即就拆穿宫梧桐的谎话:“圣尊,小圣尊是打算去找四年前想要他心头血的罪魁祸首。” 宫梧桐:“……” 宫梧桐当着宫确的面不敢骂人,只好磨着牙瞪明灯。 宫确皱眉:“你寻到了?” 宫梧桐不情不愿地点头:“嗯,我自己能解决。” 宫确看他。 宫梧桐自小便是如此,总是觉得无论何时自己都能解决,哪怕最开始无法入眠这种大事也隐瞒了好几个月才被宫确发现。 但他在外面又总是拿魔族、九方宗和宫确的名号惹是生非,无人能猜准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准去。”宫确冷淡道,“我让宫禾去一趟。” 宫梧桐哭笑不得:“爹,四方古佛寺那些高僧早已看我不顺眼了,若是知晓佛子因一些小事替我劳累奔走,肯定又要破戒骂我。” 宫梧桐执意要孤身去,宫确劝不住,只好随他。 外面似乎要破晓了,宫确转身要离开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又给宫梧桐脑门上画了个符。 宫梧桐躲不开,只好皱着眉任由他画。 “您又要画什么呀?我又哪里惹您生气了?” 宫确脑海中又回想起梦境中宫梧桐被三个逆徒抢来抢去还乐在其中的蠢样子,一言难尽地看了宫梧桐一眼。 “这个符能让你正常说话。”宫确难得和他说了符的效用。 宫梧桐一喜。 宫确:“但是……” 宫梧桐又蔫了,“但是”前面的话全是废话,他就知道宫确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但是。”宫确说,“前提是,你不胡思乱想,生无端妄想,行悖逆之事。” 宫梧桐没听懂,歪头“啊?”了一下。 宫确转身便走。 宫梧桐都懵了,连忙跟上前去,拽着宫确的袖子问:“爹,说清楚啊,什么叫‘胡思乱想’,我若是胡思乱想了会怎么样啊,哪种思是胡,哪种想是乱啊?爹!” 宫确被他缠得受不了,停下步子忍无可忍地瞥他一眼,冷淡道:“你梦里梦到了什么,还要我提醒你吗?” 宫梧桐:“……” 宫梧桐捏着宫确袖子的手猛地一松,吓得噔噔噔后退三步,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宫确。 “您您您……”宫梧桐吓得都不会说话了,期期艾艾道,“您看到了?” 宫确冷漠看他。 宫梧桐呆愣好半天,突然呜咽一声,直接捂住脸蹲在地上。 宫确冷冷道:“现在知道害臊了?” “没害臊。”宫梧桐还是呜呜咽咽,抬起头来眼底还残留着些许后怕,“我就是觉得还好我当时没想着双修……哎呦!爹我错了!” 宫确将手收回来。 宫梧桐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衣摆:“那……我这也控制不住心思呀,万一我真的胡思乱想了,会怎么样啊?” 宫确都要被他气笑了。 “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罢,拂袖离开。 宫梧桐懵然站在原地,冥思苦想那符到底是什么效用。 难道胡思乱想就让他去千仞学府舔糖人? 还是说把他年少时做的糗事再做一遍? 这种符,他爹肯定能下的出来。 宫梧桐睡了一觉身体好了许多,但脸色依然苍白,缓慢挪到门口正要上台阶,就见一旁连接偏院的游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宫梧桐偏头看去,灯下三个少年扛着扫把匆匆跑过来。 “哟!”宫梧桐乐了,“一大清早就要去扫山阶啊,这么勤快?” 三人跑来匆匆行了一礼:“师尊晨安。” 越既望道:“这会刚好没下雨,万一下午下课再落雨去扫山阶就要挨淋了。” 睢相逢跟着点点脑袋。 明修诣行完礼抬起头,发现宫梧桐虽然笑着但脸色极差,试探着道:“师尊是受伤了吗?” 宫梧桐没想到明修诣这么敏锐,忙装模作样地按着左肩:“是哦,可疼死我了,筋都给我伤得一抽抽地疼。嘶嘶……哪个好徒儿能给师尊揉揉肩啊。” 宫梧桐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人,视线从越既望、睢相逢、明修诣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微微眯着眼睛,长睫之下的眼睛带着点斯文禽兽的架势,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来昨晚美梦中被逆徒抢来抢去的满足感。 “特别好。”宫梧桐心想,“梦里被抢过了,梦外我也要被抢一抢。” 宫梧桐为人并不师表,自顾自编排了八场戏。 明修诣先抢,越既望再抢,睢相逢后抢。 再这样再那样,最好能扛着扫把打起来。 甚好甚好。 就在他等着徒儿们开口时,却见三人的视线陡然变得诧异起来,像是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宫梧桐疑惑看着他们,与此同时自己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身形高挑,比十几岁的少年高出一个头来,本来看三个徒儿时都是双手环臂垂着头看,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现在的他…… 视线好像慢慢地和三个徒儿平视了。 宫梧桐:“……” 而且,他还感觉到自己身上原本十分合身的衣袍不知从哪里开始漏风,像是衣服骤然变宽大,或者身体突然变小,腰封也松松垮垮地往下垂,看着马上就要掉。 宫梧桐满脸懵逼,也不双手环臂装腔作势了,本能伸手一边拽着腰封一边拢着从肩上掉下去的外袍,保持着一个欲拒还迎的姿态,没让三个徒儿瞧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 ——虽然他本人根本并不在意衣衫整不整,裸奔他都行,但在徒弟面前,他还是得装一装人的。 宫梧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后知后觉低下头,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外袍已经拖了地,层层叠叠堆在脚背上。 纤细的手腕,瘦弱的腰身,以及内府中只到金丹的修为。 还有手腕上陌生又熟悉的三纹模样的印记。 ——那不是他十八.九岁时的身体才有的印记吗? 宫梧桐:“??????” 四人面面相觑,活像是白日青天见了鬼。 作者有话要说:  八场戏【×】 年龄-8【√】 28、水流藤蔓 宫梧桐自小便拿自己炼制的天级灵丹当糖豆嗑, 十八岁就被他自己砸出个元婴来,且他因为半身佛骨和魔骨,天道怜悯, 雷劫只要受一道便好,随便炼个灵器就能挨过去了。 ——若是其他人知晓他修行这般容易,恐怕得一口血喷出来心生心魔。 而现在因为他的“胡思乱想”,修为直接从化神期跌到了金丹大圆满。 越既望他们已经满脸凌乱地去扫山阶了。 宫梧桐正在将那宽大的衣衫脱下来,笑眯眯地说:“想笑就笑, 别忍着。” 明灯在一旁强行忍笑, 故作淡然道:“不敢。” 魅魔从不知晓羞耻心是什么, 宫梧桐也不在意旁边有人, 将松垮垮的衣衫全都脱了个干净,赤身裸.体去衣橱找能穿的衣服。 明灯只是一抹春意,哪怕开了神智也不是常人, 他目不斜视面不更色,将春意盈满房间,省得宫梧桐再寒意入体。 宫梧桐还在那翻找衣服, 明灯突然道:“小圣尊, 宗主到了。” 宫梧桐随口“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视线不自觉往下面瞥了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感觉自己的小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 云林境拧着眉走进来时,正好瞧见宫梧桐只在腰间草草盖了个薄纱, 偏着头在摸自己的小腿,若有所思。 房中盈满春意,知道宫梧桐就算身子再差也不会被冻着,云林境还是没止住自己的老妈子心, 走上前唠唠叨叨。 “师兄这是又怎么惹圣尊生气了?”云林境随手招来一件宽大衣袍披在宫梧桐肩上,温声道,“我还没问,昨日那寒意是如何入体的,是哪里的寒意竟然能让化神期也招架不住?师兄?师兄……” 云林境絮絮叨叨半天,宫梧桐像是没听到,还在摸自己的脚踝。 云林境坐下来,道:“脚怎么了?” 宫梧桐的指腹在肌理分明的小腿上缓缓滑过,懒洋洋地道:“找到了个好玩的东西。” “嗯?什么?” “没什么。”宫梧桐将衣袍拂开,道,“给我找身合身的衣裳,我要出门。” “圣尊让我瞧着你,近日不让你出宗胡闹。”云林境从储物戒中拿出来一身法袍,递给他,“再说了,你现在……是金丹期吧,孤身出门太危险了。” 宫梧桐将能随意贴合身子的法袍换上去,扯了扯那素白的衣袖,虽然嫌弃但现在也不能挑了。 他招来扇子,赖叽叽扇了两下,瞥了云林境一眼:“他让你瞧着我你就瞧着我啊,我可是你亲师兄,小时候你尿裤子尿布都是我给你换的,现在长大了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云林境没有在意大师兄对他“尿裤子”的污蔑,挑眉道:“师兄那说人话的符已经解了。” 宫梧桐给他示范,说:“滚犊子。” 云林境点头,果然解了。 宫梧桐并不喜好青梅竹马的话本,这些年选妃日连一个师弟都没选过,此时对着云林境那张俊脸,全然心如止水,毫无世俗欲望。 云林境问:“那这又是哪种符?” 宫梧桐坐到桌案旁,将上面的春宫册子随手收拾着放在一旁,拿出纸笔开始画东西,心不在焉道:“应该是胡思乱想一句就会减一岁吧。” 云林境爱整洁,见不得宫梧桐桌上一团乱遭,一边目不斜视地给他收拾那不堪入目的图册一边道:“的确是圣尊能下的符了——那师兄方才是不是见了明修诣他们?” 否则不可能一夜之间从二十六变成现在这个稚嫩模样。 他刚说完,就见方才还认认真真写东西的宫梧桐手腕倏地一停,一滴墨落在雪白宣纸上,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云林境眼睁睁看着宫梧桐又变小了一点。 云林境:“……” 云林境一敲桌子,打算宫梧桐的胡思乱想:“师兄在画什么?” 宫梧桐这才回神,身上的法袍也跟着变小,贴在身上十分合身,他根本不在意,“哦”了一声,道:“研究一个术法。” 宫梧桐总是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打发时间,云林境已经见怪不怪,站在一旁安静看着他画。 宫梧桐下笔很稳,片刻就画出一个繁琐至极的阵法,他吹了吹上面的墨痕,这才意识到云林境还在一旁看着。 “你在这待着干嘛呀?不是日理万机吗云宗主?” 云宗主说:“我奉圣尊之命,看好师兄。” 宫梧桐差点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云林境指着宫梧桐捏着笔的左手,道:“我一直想问了,师兄手腕上的胎记好像从结婴后便没瞧见过了。” 宫梧桐手腕一顿,低头看了看。 手腕内侧有着一颗和他之前发病时眉心魅魔纹一样的淡色胎记,好像是从经脉中窜出来似的,和那青筋交缠,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谁知道呢。”宫梧桐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胎记,打了个哈欠,道,“我不出九方宗就是,别在这里看着我了。” 云林境知晓宫梧桐满嘴谎话的性子,温和笑着,还是不走。 宫梧桐“啧”他:“你守骨头呢?” 云林境被宫梧桐自小到大骂惯了,根本不受影响。 宫梧桐估摸着自己的修为,本来也没打算出九方宗了,但见云林境盯他盯着跟什么似的,只好拽着他去当苦力。 红尘苑还是比不了之前被寒冰灵种之前的模样,宫梧桐前几日去灵卉谷又要了一棵合欢树,昨天已经送过来了,只是因为病着还没来得及栽。 “既然这么闲得慌,就给我挖个坑栽栽树。”宫梧桐选了个地方,道,“喏,就这里,别用灵力。” 云林境也不生气,点头称是。 宫梧桐因为无法入眠,每日想着法子给自己找东西玩,连种个树都能打发半日,云林境自小跟着他长大,完全没有平日里九方宗宗主的威严气势,任劳任怨给师兄挖坑。 云林境在一旁种树,宫梧桐闲着没事就坐在池塘旁一边踢水一边吹箫。 萧音轻柔幽雅,令人陶醉。 云林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记起来他第一次听到宫梧桐吹箫,是被尘无瑕从魔修手中救出,乘着小舟回九方宗的时候。 小小的宫梧桐一袭紫衣,坐在船头悠悠吹箫,两只细长的腿来回脚踢点着湖水,墨发垂曳,同山水交融,仿佛画似的。 尘无瑕将灵药喂给他,治愈他身上的伤痛。 云林境全族被魔修所杀,心中本来恨意滔天,但在那萧声中竟然逐渐安稳下来,呆呆看着宫梧桐的背影。 前路未知,身负血海深仇,云林境竟然诡异地觉得心间一派安宁。 他声音沙哑地问尘无瑕:“仙人要带我去何处?” 宫梧桐一曲了了,将碧萧收起,站在船头,长发被风吹得翻飞,他抚着长发微微偏头,稚嫩却艳美的脸朝着云林境勾唇一笑,故意拽文。 “轻舟去何疾,已到云林境。” 云林境一呆。 尘无瑕淡淡看了宫梧桐一眼,宫梧桐立刻蔫了,乖乖地说:“九方宗到啦。” 云林境抬头看去。 烟雨消散,前路宛如展开的水墨画。 画上便是雨后的九方宗。 自那之后,他便以云林境的名字拜入九方宗门下,成为尘无瑕座下二弟子。 看着宫梧桐的背影,云林境恍惚觉得这么些年过去,他师兄好像只是年龄长了,心性依然是当年那个在轻舟上朝他灿然笑着的孩子。 年龄二十六、身子十七的“孩子”吹完一曲后,勾唇用灵力挽着一汪水,砰地砸向云林境。 云林境躲也不躲,被砸了下小腿,衣摆都湿了,笑着问:“怎么了?” 宫梧桐扭头瞥他:“我总觉得你在心里骂我。” 云林境:“……” 云林境哭笑不得,宫梧桐平日里粗心大意,怎么这个时候就这么敏锐。 “师兄要出九方宗做什么?”云林境将树种好,走到宫梧桐身边坐下,“我帮你去做。” 宫梧桐哼唧:“买新出的话本和春宫图,你替我?” 云林境面色不改地点头:“好啊。” 宫梧桐被他笑得一阵牙疼:“行了老妈子,知道你操心操不够,我这回保证不出九方宗了行不行,你别在我面前晃了,我眼睛疼。” 云林境道:“万一你真出去了怎么办?” 宫梧桐最不爱被管,闻言没好气道:“那我就……就再也听不着霜下客话本行了吧。” 云林境大吃一惊,觉得这个誓言简直比得上凡世那些热恋中的男女发的“天打雷劈”的毒誓了,当即信了宫梧桐不会出九方宗的话,起身如他师兄所愿滚了。 宫梧桐终于清闲了,可一闲下来,他自己反倒觉得无聊了,只好翻来覆去将他画下来的阵法又研究了一阵,夕阳才终于翻上云头来。 千仞学府的重钟响起后,没一会明修诣又抱着三人的书从外回来了,越既望和睢相逢大概又跑出去玩了。 宫梧桐瞧见他回来,在掌心画了个清心诀,伸出舌尖舔了舔含进口中,省得再胡思乱想。 “徒儿。”宫梧桐喊他,“帮师尊把那棵合欢树润一润。” 明修诣行了个礼,乖顺称是。 他将书一一送回了房,将宽松的外袍脱下,束好袖口过来给宫梧桐当苦力。 明修诣时刻管控着内府中的寒意,见那小苗都蔫了,催使灵力用水系灵力将池塘的水引过来,打算浇浇水。 冰冷的水在半空中凝成手腕粗的水柱,源源不断被牵引着流到坑中。 宫梧桐正在将那虚幻的清心诀像是含着糖似的在口中翻滚,无意中瞥见那水龙,一时不查将清心诀直接给咬碎了。 水流…… 明修诣没察觉到宫梧桐的异样,浇好了水,便催动木系灵力灌入合欢树苗,一点点让那树在灵力的温养下缓缓长大。 宫梧桐仰头看着遮天蔽日已经开出蒲公英似的红花,一边满意点头一边在掌心画符。 一旁有个云林境扎的葡萄架,因为合欢树生长时扫了一下,将几枝葡萄枝给扫下来了,明修诣踮着脚尖将木架催动长出几根藤蔓,将葡萄枝重新架上去了。 宫梧桐的符还没画好,视线落在那藤蔓上,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嘶”了一声。 藤蔓…… 明修诣做好后,才洗了洗手,走到宫梧桐面前打算问问他师尊几个不懂的心法。 夕阳已经暗下去,红尘苑的灯幽幽亮起,照在池塘旁的宫梧桐身上。 明修诣走近,看到宫梧桐此时的模样微微一愣。 灯下的宫梧桐,此时已是和明修诣差不多大的年纪,满脸稚嫩茫然,似乎在发呆。 明修诣吃了一惊,俯视师尊有些不合礼数,他忙单膝跪地,急急道:“师尊这是……” 话还没说完,明修诣就眼睁睁看着直勾勾盯着他的宫梧桐又变稚嫩了几分。 明修诣:“???” 作者有话要说:  问:梧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10分】 【注:轻舟去何疾,已到云林境。——《入若耶溪》 *** 之后恢复每天晚上九点左右更新啦,如果超过11点更新,会找时间双更。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哈,就不一一统计在作话了,这章发一波红包~,感谢支持! 29、阴险狠毒 明修诣失声道:“师尊?” 宫梧桐艰难闭上眼睛, 飞快画了个符舔到口中,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身体也终于停止在十四五岁的模样。 “唉。”宫梧桐声音稚嫩, 性子却半分未改,他恨铁不成钢看着明修诣,斥责道,“红颜祸水,都怪你!” 明修诣:“……” 明修诣满脸茫然, 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怪罪。 但宫梧桐实在是太理直气壮, 明修诣恍恍惚惚的, 竟然点头:“啊, 是吧……弟子知错。” 宫梧桐不要脸地夸他:“知错就好。” 刚才他脑海中想的东西太过龌龊,成功让“红颜祸水”明修诣背了黑锅后,宫梧桐又伸手摸了摸鼻子, 确定没流鼻血后,更加理直气壮了。 “这几日别在我面前用那什么水流藤蔓了,伤眼。”宫梧桐找茬, “你就不会别的吗?” 明修诣不知道水流藤蔓哪里伤眼了, 但宫梧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点头,抬手凝出一小块冰:“弟子还会这个。” 宫梧桐盯着他的手, 又是一愣。 冰…… 明修诣又看着宫梧桐咬碎了口中的东西,身子又变小了点。 明修诣:“???” 明修诣满心凌乱, 他担心宫梧桐这番古怪模样真的是自己的错,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尊,您的身子……” 宫梧桐微微仰头捏住鼻子,那长发都比他身子还要长了, 拖在地上,发梢都盘了几个圈,他瓮声瓮气道:“哦,没事。我只是研究了个能让人返老还童的阵法,过几天就好。” 明修诣错愕道:“那阵法同弟子有……有何关系吗?” “没啊。”宫梧桐说,“没啥关系,我就是找个缘由骂骂你。” 明修诣:“……” 明修诣他脾气太好,就算被这样迁怒也生不起来气,只觉得无奈:“师尊骂得开心便好。” 宫梧桐闻此言心中感慨,真是太能忍了啊。 但凡换个别的人被他这么找茬,怎么说脸色都会变上一变,明修诣却面不更色,反而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 宫梧桐吞了第三个符,修为终于跌到了筑基,眼看着就要跌下十岁了,他才终于清心,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来,徒儿。”宫梧桐朝明修诣伸出手,“抱师尊回房。” 明修诣颔首道:“不敢对师尊不敬。” 宫梧桐说:“所以你就能忤逆师尊,不听话是不是?” 明修诣竟然觉得很有道理,犹豫半天才任劳任怨起身将宫梧桐打横抱了起来送回房间。 十几岁的宫梧桐身形纤瘦,抱在怀里根本没多少重量。 明修诣本来觉得师尊又犯了事儿精故意折腾他,但到了内室光亮处将宫梧桐放在软榻上,他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宫梧桐随性,只穿了云林境给他的外袍,磨蹭间衣摆垂曳,露出里面什么都没穿的双腿——在那洁白如玉的小腿上,不知何时正盘踞着一条条仿佛黑蛇的符文法阵。 宫梧桐并非是故意找事,而是真的走不了。 明修诣悚然一惊:“师尊?!” 宫梧桐随口应了一声,将那碍事的裙摆拨到一边去,露出修长的腿,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小腿上的符文,饶有兴致地一一摸过,有些兴奋地对明修诣说:“将我桌案上的纸笔拿来。” 明修诣被那密密麻麻的符文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无法理解宫梧桐为什么这么开心,但他很懂事,什么都没问飞快将纸笔拿来。 宫梧桐摸了几处地方,很快将纸上没画完的阵法一一补全。 见宫梧桐气定神闲的模样,明修诣紧张了好半天也逐渐安定下来:“师尊,这是什么?” “好东西啊。”宫梧桐完全不管这玩意儿是在自己身上的,一听到明修诣问,忙兴致勃勃地说,“等到这个符文阵法发动后,能将人的神魂打下烙印,变成受人操控的傀儡。” 明修诣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傀儡?” 宫梧桐眸子里全是看到新鲜玩具的兴奋,瞧见腿上的符文顺着他的腿缓缓往腰腹处蔓延,还激动地拽着明修诣的手臂晃了晃,开心道:“快看呐,它动了!只要符文蔓延到了我的丹田内府,这阵法就彻底催动了!” 明修诣哪怕脾气再好也听不下去了,忙催促道:“那……那这怎么解啊?!师尊?” “啊?”宫梧桐眸中热意不减,桃花眸里全是因激动而盈着的水雾,“解?” 明修诣眼前一黑,敢情他只是觉得这个符文好玩,从来没想起来要解? 宫梧桐还在笑个不停,任由那符文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他将补全的法阵龙飞凤舞写了个名字,而后抖了抖递给明修诣,认真给他布置功课。 “限你三个月之内,将这个阵法研究透彻。”宫梧桐认真地说,“往后用得着。” 明修诣满脸茫然地接过来,不明白为什么宫梧桐笃定他用得着? 这种阴损阵法,他就算再恶毒也不会将这东西用在别人身上。 看到宫梧桐这副淡然模样,明修诣还是控制不住的焦急,第一次知道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是什么感觉了。 他舌尖轻轻抵了抵牙齿,努力保持镇定。 “徒儿遵命。那师尊身上的符文怎么办?” “哦,我瞧瞧啊。” 宫梧桐掀开衣摆看了看那符文蔓延的方向,明修诣看到他的姿势连忙将视线移开,非礼勿看。 “没事。”宫梧桐已经从遇到好奇玩意儿的新鲜劲里回过神了,随意道,“我虽然对阵法一道学艺不精,但既然已经将阵法画出来了,等会应该很快就能研究出来解法。” 明修诣:“……” 唔。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回应这句话。 哪怕已经将阵法画出来了,旁人也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研究透,更何况是找出解法了。 果然,宫梧桐任何自谦的话都不能信。 宫梧桐对一切新鲜东西都保持着好奇心,哪怕即将被人操控成傀儡了,他依然开开心心哼着歌,让明修诣将自己抱到桌案旁,拿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十岁的孩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足尖才堪堪点地,他晃荡着腿,眸子闪着光芒兴致勃勃地用那稚嫩的小手握着笔,仿佛生涩地画画玩儿。 若不是知晓宫梧桐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明修诣都要觉得他师尊就是在胡闹了。 宫梧桐心无旁骛地画那些张牙舞爪根本看不懂的东西,心情好的恨不得蹦蹦跳跳,反倒是明修诣在一旁提心吊胆站了半刻钟,心急如焚。 很快,宫梧桐随手将笔扔开,将手下鬼画符的纸轻轻一吹,兴高采烈地道:“这肯定不是江巳那废物能研究出来的东西,啧啧啧,可真是个鬼才啊。” 明修诣忙道:“师尊寻到解法了?” 宫梧桐懒洋洋睨他一眼,小模样仿佛在说“你师尊是谁啊,怎么可能没有摆不平的事儿”,十分嚣张。 明修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宫梧桐让明修诣将朱砂拿来,将笔递给他,指着纸上密密麻麻的阵法,道:“喏,就按着这个形状,用朱砂在我腿上画阵法。” 明修诣被塞了一支笔,愕然看他。 “我?” “是啊,红尘苑又没有其他人,不是你是谁啊。”宫梧桐朝他抬手,“抱我到床上去,我累了。” 明修诣:“……” 明修诣恍恍惚惚地将宫梧桐抱上了榻,宫梧桐往软枕上一靠,将勉强能动的腿蹬到明修诣怀里,一副等待人伺候的大爷样。 “画吧。” 明修诣捏着笔的手都在抖,他眉头紧皱:“师尊,我实属学艺不精,要不我去叫宗主过来?” 宫梧桐瞥他:“啰嗦,快画,弄死了不算你的。” 明修诣:“……” 明修诣压力更大了,但见宫梧桐闭上眼睛满脸恹恹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下,只好赶鸭子上架,一手握住那纤细的小腿,用朱砂笔开始笨手笨脚画起符来。 那破解的法阵极其繁琐,明修诣完全不敢分神,唯恐画错了那一笔。 宫梧桐半靠在软枕上,大概是太无聊了,双手环臂上上下下打量着明修诣的衣着,问道:“我一直都想问了,你这是什么打扮?” 明修诣的手微微一抖,勉强没有画错,他心不在焉地应道:“师尊说什么?” 九方宗的弟子服是蓝衣,像明修诣这等入门弟子则是白衣,平日里端的是君子温润如玉。 只是回到了红尘苑后,明修诣将弟子服脱下,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常服,活像是哪个落魄散修混入了九方宗似的。 宫梧桐热爱花里胡哨,恨不得什么颜色鲜艳往身上堆什么,瞧见明修诣那磕碜的旧袍子和几乎就是布条的腰封,一言难尽道:“常服不是让你们自己挑的吗?你这是从哪个乞丐身上扒下来的吗?可丑死我了。” 在他看过的话本里,哪有徒弟穿灰袍子?! 一般不都是玄衣白衣红衣吗? 明修诣认认真真画符,额角都有些汗了,连回答都没怎么过脑子:“这就是徒儿自己挑的,好看。” 宫梧桐:“……” 宫梧桐这下真的有些震惊了,甚至想要拂开明修诣画符的手,先给他瞧瞧眼睛。 他徒儿这眼瞎的病,可比他身上的符要严重的多啊。 宫梧桐怀疑明修诣的审美,头一回认认真真将他徒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明修诣一身朴素灰袍和那布条腰封已是伤宫梧桐的眼,但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明修诣头上那挽头发的簪子竟然都是梨花枝做的——应该是前几日下雨打掉的枝,被明修诣捡回去自己拿小刀一刀刀勉强刻出个祥云纹的簪子。 宫梧桐又看向明修诣的发带,心想他那灰扑扑的发带不会从衣摆上撕下来的吧。 仔细一看,果不其然,那发带果真和灰袍是同一匹料子。 锦衣玉食的小圣尊默默倒吸一口凉气,头一回发现有人竟然能过的这般简朴,当即惊得好半天没说话。 明修诣平日里出门总是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但私底下十分能凑合——若不是怕丢了宫梧桐的人,他甚至都能随便找根绳子挽头发。 宫梧桐默默收拾自己被震惊了的小心肝,明修诣没了干扰,手下更加熟练,一刻钟后终于将所有阵法分毫不差地画完了。 明修诣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浑身都是汗。 他将笔放在一旁,微微仰头去看宫梧桐,温和道:“师尊,好了。” 阵法正在起作用,缓缓将之前的黑色符文一点点吞噬掉。 宫梧桐小腿痉挛,控制不住踹了明修诣一脚,被明修诣按在榻上,省得将朱砂给蹭掉了。 明修诣唯恐阵法出问题,双手按住宫梧桐的腿,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白皙的小腿瞧。 好在宫梧桐知晓此子现在是个乖孩子,要不然肯定又要咬碎清心诀再变小一点。 那阵法生效极其慢,宫梧桐等得不耐烦,又开始闲聊。 “修诣啊。”宫梧桐道,“你觉得这个阵法如何?” 明修诣眉头紧皱,肃然道:“极其阴险狠毒,定是禁术!” 宫梧桐咳了一声,提醒他:“万一日后你有什么恨之入骨之人,将这阵法用在那人身上,你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明修诣满脸正色:“我若和人有仇怨,自然会光明正大地报仇,哪怕手刃仇人也不会用这等阴毒阵法折辱人。” 宫梧桐:“……” 明修诣唯恐宫梧桐觉得自己心思歹毒,还以为他是在变着法子指引自己,郑重其事道:“师尊的教导徒儿谨记在心,必定不会误入歧途,迷失道心!” 宫梧桐:“???” 我指导你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我是在指导你大逆不道的技巧!(╯‵□′)╯︵┻━┻ 30、一瞬千里 宫梧桐满脸菜色。 明修诣以为师尊不信自己, 再三强调,甚至都要赌咒发誓了。 宫梧桐将脚腕明修诣腰上一踹,微笑着说:“行了, 没你事儿了,继续稳固你道心去吧。” 后面“稳固道心”四个字,他说出来几乎将后槽牙都咬碎了。 明修诣没听出来宫梧桐的幽怨,见宫梧桐腿上的符文消散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恭敬行礼。 正要离开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林境抱着剑过来了。 他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眸子弯弯, 心情看起来意外得好。 明修诣正要行礼, 云林境一抬手示意免了,态度对明修诣罕见地温和了些:“你两个师兄都满山跑着玩去了,你为何不去?” 明修诣有些云林境为何会过问自己这等小事, 往常这位九方宗宗主可是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他的,但他还是乖乖道:“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不敢贪玩。” 云林境笑道:“勤学不厌, 不错。” 明修诣:“多谢宗主称赞。” “你师尊是我大师兄, 你自然不必叫我宗主。”云林境说,“叫师叔。” 明修诣愣了一下,才从善如流道:“二师叔。” 云林境满意地看着明修诣, 又指点了他几句才让他离开。 宫梧桐在一旁抱着膝盖生闷气,还有些微胖的脸颊都鼓着, 看起来极其不开心。 云林境坐在一旁,掀开宫梧桐的衣摆看了看小腿上逐渐消退的符文:“这是谁给师兄下的?” 宫梧桐拿脚踹他,故意阴阳怪气地喊他:“不劳二师叔费心了。” 云师叔无奈看他:“别闹脾气了。有人既然想将这种阴毒术法放在你身上,定不是什么善茬, 上回江巳……” 他话音一顿,大概想到了不好的事,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将师兄抓去,似乎只是为了心头血,但这个大费周章的术法肯定不会像当年那样简单。师兄这些年还曾和别人接过怨吗?” 宫梧桐哼唧着说:“我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哪里数得清,这么多想要我命的,我哪儿记得啊?” 云林境不赞同地看他:“师兄。” 宫梧桐不喜欢被别人束缚着,当即又踹了他一脚,比他还有理,趾高气昂道:“师什么兄?你见哪家的师兄总是被师弟管着的?瞎操心什么,有人想要我的命直接来拿就好了,我等着。” 云林境见他实在不想多说,只好幽幽叹息,转移了话题。 “那师兄身上的符怎么办?” 宫梧桐此时已是十岁左右的模样,他拧着眉爬起来在床榻上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一串佛珠:“这些年我爹下符的目的全都是想让我静心修行,我估摸着闭关念几天经就能回来了。” 云林境古怪道:“师兄还真是熟练。” 宫梧桐:“那是。” 他都被罚惯了。 云林境不打扰他修行,正要走又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枚孔雀翎耳饰递给宫梧桐。 宫梧桐那花里胡哨的孔雀翎被他扔了,瞧见这个雪白的孔雀翎耳饰,微微挑眉:“这是不逐身上的毛?” “嗯。”云林境点头,“他这几日才刚做成,还嵌了个阵法上去,本来是要亲自给你送来,但妖族出了些事,他急急回去了。” 宫梧桐接过来,左右看了看,觉得这耳饰都这么素了,宫确应该不会骂他。 他美滋滋地戴上了,一边揽镜自照一边随口道:“妖族出什么事儿了?” 云林境:“你也知道,妖族没一天安分的,总有小妖撺掇着篡位。不逐又是那副不成大器的德行,若不是有孔雀传承,他大概早就被篡位成功了。” 宫梧桐满意地将镜子放下,闻言摸着下颌:“那明日我又有好玩的东西了,唔,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妖。” 花不逐虽然是个花心大萝卜,但修为却是妖族数一数二的,每回有妖修前去篡位,第二日宫梧桐总能得到一堆灵物,什么孔雀大妖的尾羽,白蛇的鳞,灵鹿的鹿角,等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宫梧桐若有所思,问云林境:“你说现在是春日,不逐能不能给我搞来妖狐的内丹,让我……唔。” 云林境大概猜出来他要说什么了,一把捂住他的嘴,一字一顿道:“师兄,该修炼了。” 宫梧桐:“……” 宫梧桐瞥他一眼,只好不说了。 好在他口中的清心咒还没碎,否则肯定跌回娃娃。 宫梧桐跑到禅室去参禅念佛。 果然如他所料,他只是静心念了一晚上的佛经,原本十岁的身体便慢慢长大了些,宫梧桐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他爹还是很好懂的。 宫梧桐看了看外面初升的朝阳,伸了个懒腰将手中青玉佛珠随手挽到手腕上,打算休息休息再继续修行。 红尘苑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宫梧桐瞥了一眼,发现一大清早的,那日理万机的秋却蝉到了。 他应该是刚出远门回来,风尘仆仆,手中还有一个储物袋。 “师兄。” 宫梧桐朝他招招手,示意他来禅室。 秋却蝉眉目间有些疲色,但依然精神十足,刚一坐下就喋喋不休:“师兄这是又被圣尊罚了?哈哈哈我刚来九方宗时师兄应该也是这么大,脸还胖乎乎的……” 宫梧桐瞥他:“小时候脸胖一点怎么了,长大后身段样貌能勾魂儿不就成了?你小时候瘦成竹竿,现在不照样丑得没有女修愿意嫁与你?” 在宫梧桐心中,除他一家三口之外,三界其他人都丑得人神共愤。 并不丑的秋却蝉为自己辩白:“女修不愿和我结为道侣是因为我是剑修,并不是我丑。” 宫梧桐懒得理会他这种废话,道:“我要的药找齐了吗?” “哦哦哦,差不多了吧。”秋却蝉将储物袋递给他,道,“你要的十七种药,我只找到了十五种。「秋月鳞」小师弟那儿有,过几日会从莲画道送来。还有一样「昭阳髓」,唔,我最近探到莲画道五日后会有拍卖,但价太高,恐怕抢不到。” 宫梧桐拿出小扇唰地展开给自己扇了扇,懒洋洋道:“还没有我买不到的东西。” 秋却蝉却皱眉:“但这要价未免太贵了些,且一滴昭阳髓只能入药一次,您用了一次后下次怎么办,师兄要不换种好找的药?” 宫梧桐摇扇子的手一顿。 千仞学府的钟声响起,红尘苑偏院,三个徒儿又急急忙忙叽叽喳喳冲出红尘苑,越既望嘴里骂骂咧咧,大概是在斥责明修诣没叫他早起。 宫梧桐看着三人离去,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在天机中,能医治宫梧桐最好的药,便是这三人的魔息。 天机不可违,宫梧桐就算再想活,也必须等到十年后。 就在宫梧桐沉思的时候,秋却蝉已经叨叨叨开始其他的话题了,他那张嘴根本闲不下来,叨逼叨逼像是蝉鸣似的十分聒噪。 “师兄您这副尊容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恢复啊,要不您去求求圣尊大发慈悲呗。我方才过来时瞧见圣尊了,他似乎打算要离开九方宗,要是你永远这样那可怎么办啊?” 宫梧桐将小扇一阖,冲秋却蝉一点,秋却蝉立刻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鹦鹉,嘎嘎两声,说不出话了。 “废话少数。”宫梧桐懒懒道,“让小师弟别费心送秋月鳞了,我五日后亲自过去莲画道,到时候一起拿来。” 秋却蝉劈手夺过他的扇子,注入一道神识。 小扇苦不堪言地又明明灭灭好一会,才显示出密密麻麻的一堆字。 宫梧桐看都不看,打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道:“碎嘴子,以后少和你二师兄一起玩,把他带得越发唠叨了。” 秋却蝉冤得死去活来,云林境的唠叨和他可没关系。 宫梧桐又修行了半日,身子终于勉强变回二十多岁的样子。 宫确已经办完了事,缓步来到红尘苑。 宫梧桐见状连忙乖巧地道:“爹爹晨安。” 宫确淡淡道:“以后还胡思乱想吗?” “那肯定不了。”宫梧桐能屈能伸,在宫确面前毫无尊严,什么话好听说什么,“我以后肯定心如止水,摒弃所有世俗欲望,一心参禅礼佛,不给爹丢人。” 宫确心想你给我丢的人还少吗? 但自己儿子的本性宫确还是最清楚的,他无声叹了一口气,道:“你若长此以往这般惫懒,心魔易生,难道你真的要随嫌明修魔去不成?那苦你能吃得了吗?” 宫梧桐也知道自己修魔后肯定没好日子过,垂着脑袋蔫哒哒的:“不能。” 宫确:“那你还……” 宫梧桐指天,满脸认真:“我以后肯定好好清修,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宫确看了他许久,轻轻移开视线,随意一抬手,一抹流光从他袖中窜出,接着整个红尘苑被震得轰然一声。 宫梧桐抬头望去,发现玄斋门口的那块石头正立在他院中,上面宫梧桐写的「天道聒噪,既容又则」八个字龙飞凤舞,肆意不羁。 这本该是一桩要挨打的事,宫梧桐却一反常态半分心虚都没有,他跪得直直的,认真道:“我又没说错。” 他说完这句要挨揍的话后,面上不显,心里却怂得要命,唯恐宫确又给他来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符。 不过宫确根本没看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那桀骜张狂的八个字,沉默了半天,才轻声道:“或许吧。” 宫梧桐一怔,茫然看他。 或许吧? 或许什么…… 或许,这八个字是对的? 宫确没有再多言,走到宫梧桐面前伸出手抚着宫梧桐的头,轻声道:“你确定不要用控梦入睡?” 知道宫确要走,宫梧桐也有些不舍,他张开手抱住宫确的腰,感觉鼻息那清冽的檀香,闷声道:“那对神魂有损。” 宫确的手更轻柔了:“你不想安稳睡个觉吗?” 宫梧桐没说话。 他想的。 宫确心尖一软,将他扶起来,温声说:“你那小徒儿身负寒冰灵种,你若是将其引导结婴,试试看让他入你的梦。” 宫梧桐愣了一下,回想起自己梦中那自导自演的三个徒儿争抢师尊的羞耻戏码,立刻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他在徒弟面前还没那么放得开,暂时还是要脸的。 宫确淡淡道:“又没让他入你的美梦。寒冰灵种融于内丹,若是修为到达至臻之境,甚至连时间都能冻住。” 宫梧桐还在想梦中的事,在宫确和他说正事的时候,竟然又变小了两三岁。 宫确:“……” 宫确眼底的柔情顿时冻成碎渣,他冷冷道:“梧桐。” 宫梧桐立刻回神:“啊?梧桐,梧桐在呢。” 宫确看起来又想给他画符,但瞧见他苍白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好好修行。”宫确道,“我下次过来之前不会提前告知你了。” 宫梧桐吓得脸更白了,那他哪来的时间去消灭罪证? 宫确转身便要离开,宫梧桐心有不舍,可怜兮兮拽住他的袖子:“那爹下回过来之前,也让娘亲一起过来吧,我想她了。” 他心中盘算着呢,若是纵雪青过来,自己哭一哭闹一闹,宫确肯定不会罚他,甚至圣尊大人还有可能被护犊子的纵雪青骂一顿。 宫梧桐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眼睛却依依不舍看着宫确。 宫确的心又软了,轻轻点头:“好。” 宫梧桐这才露出一个笑,乖乖将宫确送走了。 神识外放三百里,直到确认宫确真的彻底离开九方宗后,宫梧桐方才还有些伤感的脸瞬间变得喜气洋洋,将身上的白袍随手一扔,“哈”的一声冲回了房间。 他将华丽奢靡的紫袍换回来,腰上绑着绣着金线和海棠花的腰封,香囊吊坠五花八门全往身上挂,最后美滋滋地将昙花插在脑袋上,像是一只开屏的花孔雀,风骚万千地拎着酒坛打算出门去喝酒。 只是刚一出门,宫确圣尊一瞬千里,又因重要之事转道回来叮嘱宫梧桐。 “明修诣那寒冰灵种极难修炼,结婴时恐怕会有九道天雷,到时你……” 宫确的声音戛然而止。 宫梧桐:“……” 31、人傻钱多 轰隆隆一阵雷鸣。 正在扫山阶的明修诣轻轻抬头。 要下雨了? 好在只是打了个旱天雷, 没一会就没了动静。 越既望和睢相逢大概是尝到了压榨小师弟的甜头,没几日下了课就溜出去玩,徒留明修诣一个人默默扫山阶。 明修诣脾气也好, 也不生气,反而将扫山阶当成了修行,每日扫得兢兢业业,认认真真。 下午“修行”完后,明修诣回学府将三人的书抱回了红尘苑。 往常红尘苑只有宫梧桐一人各种找乐子玩, 但今日明修诣发现他见过的几个师叔竟然全都到齐了, 那全是花花草草的院子里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石头。 明修诣瞥了一眼, 发现那正是玄斋门口的新石头——怪不得今日没在学府瞧见。 他那个几个师叔正聚集在玄石旁, 全都垂着头,似乎围着在赏花。 明修诣靠近了,听到他们在说话。 云林境:“大概吧, 圣尊生起气来可不容小觑,没把师兄吊起来抽已是怜悯众生了。” 花不逐:“真可怜啊……师兄,师兄啊, 我还真的带了个妖狐内丹给你玩, 啊?珠子?你就当是漂亮珠子吧。扒拉一下,哎对,就是这样玩的。” 秋却蝉:“我可没见过师兄这么大的时候啊, 这小脸比十几岁的时候还要胖一些呢,不是说师兄小时候体虚多病吗?怎么久病还这么胖……哈!大师兄把手放下, 你现在禁言不了我了哈哈哈……唔!” 二师兄替大师兄解忧,把他禁言了。 一旁还有一只九尾白猫,正在喵喵叫,也不知在说什么。 明修诣有些疑惑, 但还是没擅自靠近,恭敬在小径上行礼:“见过师叔。” 三人一猫听到声音,微微偏头看他。 因为侧身的姿势,终于露出来他们围在中央的东西。 云林境道:“不必多礼。” 明修诣这才抬起头来,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三人中央的人,整个人就是一愣。 玄石伫立,一个小小只有六七岁的孩子裹着宽松至极的衣袍,头顶的昙花对他来说有些大,将他脑袋坠得微微歪在一旁。 那孩子眼瞳一黑一紫,正是宫梧桐。 明修诣:“……” 明修诣吃了好大一惊,惊愕道:“师尊?” 师尊正乖乖跪在地上,手中捧着糖人,吃得半张脸都是黏糊糊的糖水,他眸子清澈,歪着脑袋看着明修诣,开心得一眯眼睛,跟着他学:“师尊师尊!” 明修诣:“……” 想起宫梧桐之前说自己在研究返老还童的阵法,明修诣勉强镇定下来,但心中还是有些凌乱。 偌大个三界,能研究阵法把自己研究成这番模样的,除了小圣尊也没有旁人了。 云林境将宫梧桐小肩膀上宽松的衣袍给拉上去,轻声哄他:“师兄,圣尊已经离开九方宗半天,你可以不必跪着了。” 宫梧桐一边舔糖人一边含糊地说:“不行,爹爹说一定要在这里跪到晚上的呀。” 宫确这下有点狠,把宫梧桐的神智都给打回六七岁了。 云林境无奈:“圣尊是在说气话呢,师兄不跪也不会有事的。” 宫梧桐摇头,头发上的昙花被他摇掉,长发披散下来,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都遮住了:“不行的,不行的,我要听爹爹的话。” 众人:“……” 他们终于知道宫确为什么要将宫梧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因为只有这么大神智还不完全的宫梧桐才最听话,不会阳奉阴违,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花不逐问最先过来的云林境:“这糖人是谁给他的?” 云林境还没说话,宫梧桐就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抢着回答:“是爹爹给我的。” 他说完,还伸出舌尖舔了舔,觉得甜得不行,更开心地说:“爹爹是最好的,还给我糖人呢。” 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明灯在一旁默默心想:“让您罚跪并不算真正的惩罚,让你当着徒弟和师弟们舔糖人才是。” 宫梧桐根本不知道他爹真正的意图,还美滋滋地舔了大半天,终于将比他脸大的糖人舔完了。 往常日理万机的师弟们根本不走,就围着他坐着,饶有兴致看着往常睥睨一世顽劣不堪的大师兄舔糖人。 花不逐还拿了个留影珠,对着宫梧桐亮了半天。 宫梧桐被罚跪罚习惯了,小身板跪得直直的,舔完糖人微微仰着头让云林境给他擦脸上的糖,擦完后还会乖乖地说谢谢。 明修诣到宫梧桐的房里找出了茶,沏好了端过来给玩得起劲的师叔们喝。 宫梧桐跪得膝盖疼,但还没到时辰根本不敢擅自起来,只好强行忍着,一声都不吭。 直到太阳下山,云林境他们也找完了乐子,忙哄着宫梧桐起来。 宫梧桐尝试着想要站起,但膝盖一动他又直接摔了回去,被云林境一把接住。 只是云林境的双手刚一扶住宫梧桐的肩膀,那软软乎乎的孩子转瞬变回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若不是云宗主常年练剑,指不定能被他带得摔下去。 宫梧桐披头散发垂着头,一直放松的身体骤然一僵,接着保持着跪姿,几乎将头埋到云林境怀里,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云林境不明所以:“师兄怎么了?疼?” 花不逐已经搜集到了能让他们笑半年的画面,此时也大尾巴狼似的强行忍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师兄不必担心,当年宫确圣尊来九方宗小住那段日子,我们每个人都被罚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秋却蝉不知何时又拿到了宫梧桐的扇子,扇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他迫切想要安慰师兄,但却根本没人看他。 宫梧桐恨不得直接打个地洞将头埋进去,他满脸羞愤欲死,完全不想抬头,在他视线范围内,被他吃得干干净净的糖人木签还躺在地上。 太丢人了。 宫梧桐今日在师弟们面前所丢的人,用了好几日才治愈。 他缩在红尘苑好几日都闭门不见人,就连明修诣都不见,直到月初时,才终于恢复成往日那番张扬顽劣的模样出来晃荡。 明修诣又在扫山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隐约觉得熟悉,微微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宫梧桐。 宫梧桐一身紫衣,肩上还披着大氅,捏着昙花扇子溜达着从山阶走过来,带起一阵小风将刚扫好的山阶又落了一层的落叶。 明修诣也不觉得心烦,瞧见宫梧桐这身打扮,先行了个礼,道:“师尊,这是要出门?” 宫梧桐晃悠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扇子又挑开明修诣的衣襟,看着里面灰扑扑的袍子道:“嗯,出门。” 明修诣点头:“恭送师尊。” “送什么送?”宫梧桐抬手一点,明修诣手中的扫把直接被扔飞,他懒洋洋道,“你随我一起下山买点东西。” 明修诣:“我?” “是啊。”宫梧桐道,“你看你这打扮,成何体统?” 明修诣不明白自己这身有什么不成体统的,茫然看他。 宫梧桐一展小扇,洋洋得意道:“今日作为师尊,我就教教你臭美的本事。” 看来是还没被罚怕,还想着臭美。 明修诣无可奈何,听宫梧桐说只是下山买点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心想回来再扫山阶也不迟,便点头同意了。 宫梧桐带着他沿着山阶往山脚下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城下的夜市也开始摆摊做生意。 明修诣跟在宫梧桐后面,想了想还是问道:“不带其他两个师兄一起来吗?” 宫梧桐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懒得找了——不是罚了你们三个一起扫山阶吗,怎么只见你一个?” 明修诣如实道:“两位师兄出去玩了。” 宫梧桐摇扇子的动作一顿,古怪回头看他:“所以你就一个人乖乖扫?” 明修诣点头。 宫梧桐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心想他这小徒儿就这受人欺负的熊样,未来到底是怎么当上魔尊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他担忧的,现在他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 宫梧桐带着明修诣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好像是故意甩开谁似的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不太爱热闹的明修诣衣裳都被蹭乱了。 晃了大半日,宫梧桐什么东西都没买,直到天边焰火骤然升起时,他才突然一把扣住明修诣的手腕,掐了个决转瞬消失在原地。 花朝节看焰火的人太多,根本无人注意旁边少了两个人。 明修诣只感觉到眼前一花,耳畔风声呼啸,转瞬便停止了。 再次回过神时,他依然在人群中,天空中的焰火骤然大放,噼里啪啦炸开了满天。 明修诣有些奇怪地看着焰火,他总是会留意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看了天空一眼就意识到这好像和之前的焰火并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见明修诣一直盯着焰火瞧,宫梧桐唇角勾起,问他:“好看吗?” 明修诣偏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看。” 宫梧桐笑眯眯的:“那便好。” 两人一起赏完了一刻钟的焰火,才从人群中挤出来。 明修诣以为他们还在九方宗山脚下的小镇,无意中一偏头,悚然发现这周边的商铺、街道、天空,竟然全都是墨痕画出来的。 有墨汁画成的小人扑扇着蝴蝶翅膀拎着木桶叫卖:“新鲜的莲花啦!莲画道特产,一百灵石一枝,童叟全欺咯。” 明修诣:“……” 莲画道? 莲画道不是在千里之外吗?! 宫梧桐人傻钱多,习惯来莲画道这种鱼龙混杂的黑市淘东西,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明修诣行走在画出来的街道上。 明修诣将脸上的震惊收起,强行绷着走在宫梧桐身后装作见多识广的样子,不给师尊丢脸。 只是莲画道的东西实在是太贵,方才那一枝莲花一百灵石已算是打破了明修诣的认知,但走了一路耳朵里灌满了无数叫卖,明修诣惊恐地发现,方才那一百灵石买一枝莲花有多便宜了。 九方宗内门弟子每月的灵石也只有三百,明修诣自觉已是有钱,但来了这一遭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就是个乞丐。 新出炉的明乞丐满脸木然跟着宫梧桐往里走,越往里那敷衍的墨痕就越精细,画面也逐渐清晰,连路边叫卖的小厮都有头有脸,若不是身上的墨痕,看着根本和常人无异。 宫梧桐随手一指面前挂着白鹤纹的高楼,道:“徒儿,师尊今日带你见见大世面。” 明修诣艰难道:“师尊,我已经见过了。” 这一路上的叫卖价格对明修诣来说全是大世面。 宫梧桐放声大笑。 他抬步朝着白鹤高楼走进,应该是认出了常客,一个身着白鹤纹的男人飞快迎上来,恭敬道:“原来是纵修士,请进。” 说着,他递给宫梧桐一张巴掌大小的卷轴,上面有一个阵法。 宫梧桐的异瞳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双紫瞳,他抬手一点,阵法上传来一阵灵石碰撞的清脆声,听得极其悦耳。 男人面露喜色,忙扬声道:“天字,上座。” 面前的墨痕门缓缓淡去,宫梧桐摇着扇子走了进去,明修诣也忙跟了进去。 只是刚进去就隐约听到里面似乎有叫价的声音,明修诣眉头轻轻一皱,隐约有些不适。 前段时间他在魔族当炉鼎时,也是这番场景,被当场物品一样无数人叫价。 明修诣压下心里的难受,跟着宫梧桐到了视线最好的座位上坐下。 这正是莲画道最大的拍卖处,传言此处每日流的灵石几乎能将明峡岛两边的汪洋填满。 宫梧桐坐下后,对明修诣道:“今日是你十七岁生辰,看中了什么便说出来,师尊全都买给你。” 明修诣愣了一下,这才记起来今日还是自己生辰。 他心中的难受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水流似的暖意,潺潺流入他心间。 明修诣低下头,小声道:“我……我没什么想要的。” 宫梧桐“啧”了一声:“像你这种小毛孩子,哪能什么都不想要啊,随便说个也行。” 明修诣不好拂了师尊好意,刚好下方的大厅正在叫价一件护腕,他估摸了一下价格,就算莲画道的东西翻个十倍,一件旧的一看就不值钱的护腕应该也不会超过五千灵石吧。 明修诣便点了点下面:“师尊,就那个吧。” 宫梧桐将卷轴拿出来。 下方已经有人开始叫价。 “七千灵石!” 明修诣:“???” “三万灵石!” 明修诣:“……” “五万灵石!” 明修诣:“!!!” 只有三个人叫价,明修诣小脸苍白地扣住宫梧桐的手腕,拼命摇头:“师尊,不、不了!” 宫梧桐挑眉:“怎么?不喜欢了?” 明修诣哪里敢喜欢,他完全不想宫梧桐花这冤枉钱,冥思苦想方才在来时的路上最便宜的东西,突然灵光一闪。 “啊,师尊,我想要个其他的!” 宫梧桐只好将卷轴一边卷着打算收起,一边问:“想要什么啊?” “糖人。”明修诣说。 宫梧桐卷卷轴的手一顿。 明修诣点头,郑重其事道:“就要个糖人就好了。” 七十玉石的糖人虽贵,但比起这个上万的护腕,要划算太多了。 明修诣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宫梧桐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一抹卷轴,将一堆灵石哗啦啦倒入阵法中:“十万灵石!” 明修诣:“????” 32、蔷薇话本 因为满月礼时宫梧桐那不详的批语, 明修诣自幼便很少出门,在明峡岛又用不着灵石,导致明少尊根本没见过多少世面。 今日这一遭,可算让他大开眼界。 明修诣眼睁睁看着宫梧桐一路叫价, 好像被狼撵了似的, 最后将一个小小护腕的价格喊到了十七万灵石, 终于拿下。 很快, 有人将护腕给宫梧桐送来。 明修诣已经麻木了,满脸写着不想要。 宫梧桐唯恐他再说“糖人”,立刻将护腕丢到他怀里,不耐道:“给你的就拿着。” 明修诣只好皱着眉头收下了。 宫梧桐见状终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他前来莲画道是为了「昭阳髓」,按照秋却蝉所说, 应当是就在这几日会拍卖。 给小徒儿买好生辰礼后, 宫梧桐便意兴阑珊地坐在那, 看下方的宝物被一个个拍走, 直到最后一样东西出售完后,依然没见昭阳髓。 宫梧桐“啧”了一声,将小扇一阖, 起身道:“走。” 明修诣被那些一个比一个高的价格震得满脸木然,早已如坐针毡,听到这个字如蒙大赦, 跟着站起来往外走。 宫梧桐又说:“明日再过来。” 明修诣:“……” 宫梧桐溜达着走出去,外面天幕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明修诣本以为他要带着自己回九方宗,却没想到宫梧桐出了拍卖处, 竟然还在莲画道里走。 明修诣走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师尊, 咱们不回九方宗吗?” 宫梧桐懒洋洋道:“回去干嘛?好不容易甩掉了明灯那个跟屁虫,自然要好好在莲画道玩几天啊。” 明修诣有些呆住:“玩……几天?” 宫梧桐点头。 明修诣拽住他的袖子,讷讷道:“可学府那儿……” “请几天假不就成了?”宫梧桐拿扇子敲了敲明修诣的脑袋,笑骂道,“上学怎么也这么上进,修行修傻啦?” 明修诣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勉强一笑。 宫梧桐带着他往莲画道深处走,很快周围的建筑越发精细奢华,瞧着根本不像是画出来的。 明修诣道:“师尊,我们要去何处?” “找个地方借宿。” 路上依然有不少修士,宫梧桐穿着一身非富即贵,哪怕是将异瞳掩去也遮盖不住这一身骚气冲天的气质。 走了一半,有人鬼鬼祟祟地从一旁巷子里走出来,凑到宫梧桐身边,偷偷摸摸从袖子里往外偷东西,神色暧昧道:“道友啊,有新出的好玩意,要不要……” 话都没说完,明修诣直接拔剑,玉钩剑带着寒冰灵种的寒意直接逼到那人面前,将其发间都带出了一道白霜。 莲画道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明修诣见此人并非善茬,而宫梧桐竟然完全不设防,只好先拔剑,不肯旁人有近身的机会。 那人被剑吓得差点直接跪地上。 宫梧桐脸色变都没变,还善解人意地将那人一把拽住立在地上,温柔地将那寒霜拂去,笑眯眯道:“别怕别怕,有什么好玩意儿拿出来我瞧瞧。” 明修诣拧眉:“师尊……” 宫梧桐道:“乖,先把剑收了。” 明修诣没办法,只好将剑收了回来,却不入鞘。 见明修诣将剑移开,那男人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心态极好,很快又神神秘秘地将袖子里的一堆小卷轴拿出来给宫梧桐看。 那卷轴上印着一朵蔷薇花的印记,随意打开一卷,竟是话本。 宫梧桐最爱看稀奇古怪的话本,当即乐不可支地买了一大堆,那男人拿了灵石,欢天喜地地溜了。 明修诣这才收剑入鞘。 宫梧桐笑着说:“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些都是外界买不到的话本,既然能卖这么贵自然是有它的好处。” 明修诣没说话。 宫梧桐买了话本心情大好,溜达了好一会终于到了莲画道的尽头——一处素雅静谧的宅院。 明修诣看着牌匾上的“温”,心头微微一跳。 莲画道是一副画的小世界,三界所有前所未闻的灵兽或倾国倾城的美人皆能用画笔画出,久而久之彻底闻名三界。 连自幼很少出明峡岛的明修诣都知晓莲画道的主人是个姓温的修士。 据说那姓温的修士脾气古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能知晓天下事,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也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宫梧桐大摇大摆地走上去,一脚踹开了温宅的大门。 明修诣还在盯着那牌匾发呆,骤然听到声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师尊——” 宫梧桐踹开门后,摇着小扇走了进去。 温宅的小厮忙跑了上来正要阻拦,一看宫梧桐连忙下跪行礼,在明修诣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将两人迎到了内院。 明修诣深吸了一口气,见状大概也隐约知道宫梧桐和这姓温的修士有交情,便收起了老妈子的心。 经过这一晚上的惊吓,原本还一惊一乍的明修诣已经彻底淡定了,哪怕给他一刀他也是面不改色的。 带着宫梧桐过去的人是画出来的,他眉目精细,隐约瞧出点点墨痕,恭敬笑着道:“小圣尊好些日子没来莲画道了,可是在闭关?” 宫梧桐正在捏着那蔷薇纹的卷轴若有所思,随口道:“嗯,闭了个关。” 男人称赞道:“小圣尊真是勤勉。” 宫梧桐笑眯眯道:“那是。” 明修诣在一旁听着都替他师尊脸红,平时除了玩就是听话本,哪里勤勉了? 宫梧桐说:“昭阳髓何时能到?” “已在路上了,八成明日后日便能到。”男人笑道,“小圣尊若是急需,主人可为您破例将其拦下来。” “得了吧。”宫梧桐道,“你主人是个认死理的臭脾气,这莲画道自成后,拍卖的东西哪有半路拦下来的道理?这不是砸自家招牌吗,再说了,小圣尊我又不是没钱。” 男人也跟着笑:“说的也是。”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内院,里面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弹琴的声音。 男人将他们带到这里边化为几笔墨痕消失在地上,宫梧桐随口谢过,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嚣张地踹门,反而一反常态的,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轻手轻脚将门打开了,一道烛光倾泻出来。 里面传来一阵琴音,宫梧桐小声说:“我啊。” 琴音倏地一停,宫梧桐这才将门彻底打开,溜达了进去。 明修诣也跟着走进去。 内室中,一人披着青衣坐在蒲团上抚琴,素手抚弄,墨发在地上铺洒了一圈,好像夜间的树怪精灵,那眉目比画出来的还要漂亮,若不是他身上传来的人气,明修诣都要以为他是个画中人了。 宫梧桐将鞋子一踢,走上前,十分熟稔地道:“春雨,我来拿秋月鳞。” 温春雨将手收了回来,他一举一动仿佛墨汁入水似的,轻柔又优雅,他轻轻抬眸,视线落在宫梧桐身上,眼尾一点朱砂痣好似作画时无意中落下的一点朱红,让画中人骤然活了过来。 “师兄。”温春雨温温柔柔地说,“不是说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吗?” 宫梧桐:“太麻烦了,刚好我要来买昭阳髓,索性一起过来了。” 一听到温春雨唤师兄,明修诣这才意识到此人竟是九方宗弟子,便躬身行礼:“见过师叔。” 话音刚落,温春雨似乎才发现他似的,漂亮如水波的眸子轻轻一眨,整个人好似呆怔住了。 明修诣不明所以。 宫梧桐平时都是自己过来找温春雨的,这次忘了后面还跟个明修诣,他率先反应过来,暗叫糟糕,拼命朝着明修诣摆手,满脸写着“快走开!” 明修诣还在疑惑,没来得及走开,那温春雨就像是瞧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浑身都在细细密密地发着抖,他似乎想要起身跑开,但双腿发软,撑着小案非但没起来,还将自己摔了下去。 宫梧桐将一旁的屏风随手招来,遮挡住明修诣的身影,自己飞快跑过去扶温春雨。 温春雨吓得眼圈都红了,直接一头撞到宫梧桐怀里,声音发抖着道:“师兄……师兄,有人。” 宫梧桐忙不迭安抚他:“没事没事,他已经出去了,你看啊,见不着了,对不对?” 温春雨吓得不敢出来,宫梧桐安抚了他半天,他才怯怯将视线看向方才明修诣所在的地方,发现没人了,这才坐稳了。 宫梧桐作为九方宗唯一的医修,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没研究出来温春雨这怕人的毛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除了熟悉的师兄们,房间没了外人之后,温春雨很快恢复成那温文尔雅的模样,继续垂眸抚琴。 宫梧桐道:“他是我的徒弟,名唤明修诣。” 温春雨只要不见人就不会有异样,他淡淡道:“我知道,师兄还有两个徒弟,名唤越十六和睢相逢。” 宫梧桐:“嗯?越十六?” “越既望生辰三月十六既望日,是天生殉剑的好灵骨,那些大魔没把他当人,一直都是以十六唤他。”温春雨一弹琴音,白鹤飞来叼着卷轴递给宫梧桐,“当时殉剑之日应当也是三月十六,他被大魔养了好些日子就为了铸成魔剑,看来师兄买下他破费了不少。” 宫梧桐对灵石并没有什么概念,他打开卷轴看了半天,挑眉道:“我都不知晓这些。” 温春雨笑了笑,突然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师兄……想要修魔吗?” 宫梧桐一怔,将卷轴一卷,垂着眸心不在焉道:“何出此言?” 温春雨又将其他两个卷轴递过来,随手摊开,上方是睢相逢和明修诣的名字。 “这三人灵骨皆是修魔的好料子。”温春雨笑着说,“若是师兄想要剥他们的灵骨入魔,或许能……” 宫梧桐的眸子倏地一眨,三个卷轴轰然炸成一点点墨痕落在地面上,眼睛里的桐花缓缓顺着脸颊流下,好像一抹泪似的。 *** 明修诣被画中人带到了厢房入住,他满脸茫然,直到宫梧桐回来还在思考为什么温春雨见了他是那副收到惊吓的样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破相啊。 就在这时,宫梧桐推门而入,瞧见他勾唇一笑,道:“怎么还不睡?” 明修诣迟疑道:“师叔……” “不碍事。”宫梧桐笑着道,“他是老毛病,你没事别去他面前瞎晃就成了。” 明修诣点头。 宫梧桐无法入睡,连打坐冥想都不成,入夜后习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玩,见明修诣爬到榻上袖子,他也懒得回自己住处,在外室点着灯,开始看今日新买的话本。 那蔷薇纹的话本摊开后,上面是几行漂亮的小楷,看完一面字迹消失很快出现新的字迹,比那厚厚的话本要方便多了。 灯亮着,内室传来明修诣均匀的呼吸声。 宫梧桐本来兴致勃勃,但没看两行,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方才温春雨的话。 “师兄,您这种体质直接入魔无异于自戕,若是有朝一□□不得已入了魔……” “如果你想通了……” 宫梧桐突然不耐烦地将卷轴狠狠一握,那灵力倏地一泄,整个话本都毁了。 他孤身在灯下神色漠然沉默许久,才轻轻吸了一口气,心想:“去他的!等十年,再等十年我就能……” 能什么? 宫梧桐突然有些迷茫了。 能彻底摆脱这佛骨和魔骨相互纠缠的影响吗? 他左思右想将自己想的脑袋疼,索性又拿出新的卷轴来,开始认认真真看话本。 何以解忧,唯有话本。 好在这个卷轴里的内容正是宫梧桐最感兴趣的「师徒」,很快他便抛却诸多烦恼,沉浸在话本中。 只是…… 不愧是莲画道黑市的话本,里面的剧情和人物竟然连宫梧桐这等见惯了套路的都没听过,边看边惊呼刺激。 明修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嗅到一股微弱的血腥气。 自从魔族出来后,明修诣对血的气息就有些敏感,当即从梦中惊醒,手脚并用下了塌,慌忙从内室跑了出来。 “师尊……” 话刚说完,就见宫梧桐微微仰着头捂着鼻子,指缝中隐约有些刺眼的血痕。 明修诣险些失声:“师尊您怎么了?!” 宫梧桐起身,瓮声瓮气道:“没事,我去洗把脸。” 说罢,直接跑了出去。 明修诣在原地满脸茫然,视线突然瞥到被宫梧桐随手扔到一旁的卷轴,无意中扫见几个字眼。 「清冷师尊」 「阴阳……」 明修诣更茫然了,到底什么东西? 33、昭阳之髓 宫梧桐洗完脸回来时, 发现卷轴已经被卷好放在桌案上,明修诣已经回内室继续睡了。 瞧见那话本上的蔷薇纹,宫梧桐啧啧称奇,觉得今日不光明修诣, 自己也见了大世面。 这些年三界但凡有些名气的说书人宫梧桐全都知晓, 看话本也都是看那种许多人都喜欢的俗套剧情, 没想到莲画道私底下售卖的话本竟然完全颠覆了宫梧桐的认知。 “这不是一点两点的刺激啊。”宫梧桐这般想着, 又脱了鞋子靠在软榻上,拿起方才的卷轴继续看。 心满意足看完一整本后,宫梧桐头脑发空,突然开始反思一个问题。 “这话本里的徒弟怎么一个两个的这么大胆?我那三个徒儿大半夜来师尊房里却只为探讨剑招,一点都不想同师尊困觉, 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冥思苦想, 自觉美貌倾国倾城, 连三界第一美人在他面前都得自惭形秽;修为勉强算还可以, 若是偷摸摸用个困灵索,自己也是可以配合着任人为所欲为的。 宫梧桐想着想着还有点生气,他都已经是师尊了, 为什么不能像话本那样“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他捏着那卷轴又看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最主要的问题所在。 “难道是因为师尊我不是阴阳同体?!嘶——” 但凡有人知晓他心中所想, 肯定要疯狂摇晃他的肩膀大喊你清醒一点啊最主要的问题是你他娘的根本不清冷啊。 天光大亮。 明修诣起来时,宫梧桐已经换了身水墨纹的衣裳,一直挽起来的长发难得披散下来, 只用发带草草绑起半边,没了平日里那咄咄逼人的艳丽,就连一双异瞳也全都变成了黑眸。 明修诣穿着昨日的袍子一出来, 宛如仙人的宫梧桐微微偏头,一双桃花眸仿佛会说话,全是满满的“你可丑死我了”。 明修诣难得有些羞赧,扯了扯袖子不好意思说话。 “走。”宫梧桐一阖扇子,“师尊带你去置办点能穿的东西。” 明修诣:“……” 宫梧桐说话做事从来不会顾忌旁人,自顾自下了决定,转身就往外走,也不管明修诣跟不跟上来。 莲画道什么都有,宫梧桐轻车熟路地带着明修诣到了一处灵器坊。 掌柜的见他这副非富即贵的气质,忙亲自迎上来。 “恭迎仙君啊,仙君真是好眼力,咱们这儿可是莲画道第一灵器坊,灵器样式应有尽有,可比其他家那些花里胡哨的要实用的多。” 宫梧桐饶有兴致地看来看去。 掌柜的道:“仙君想买什么灵器呢?” 宫梧桐认真地说:“我想要花里胡哨的。” 掌柜的:“……” 掌柜的唇角抽动,心想此人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宫梧桐带着明修诣走到了挂法袍的地方,小扇子挨个将法袍拨开随意看了看:“徒儿,你瞧中哪个了?” 明修诣并不像宫梧桐那样在乎皮囊,对他来说只要能蔽体不裸奔就成,但宫梧桐对打扮徒儿兴致很大,明修诣只好上前,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灰色袍子。 “这个。” 宫梧桐一皱眉,拿扇子敲了敲明修诣拎法袍的手:“不好看,再选。” 明修诣缩回了手,只好又选了样白袍,和弟子服差不了太多。 宫梧桐又敲他:“不好看。” 明修诣有些无奈,他总算看出来宫梧桐是在找茬了,只好从善如流道:“弟子眼光不好,请师尊为我挑选。” 宫梧桐这才一弯眼睛,小扇一一点过他在话本里听过的“阴鸷徒弟”所穿的衣裳,什么玄色,金色,红色全都来了一套。 明修诣:“……” 看明修诣的神情好像要将方才那句“师尊为我挑选”给撕吧撕吧一口吞回去。 宫梧桐兴致大发,又给徒儿置办了一堆东西,直到拍卖所的时间到了,这才优哉游哉带着明修诣过去。 明修诣从头到尾换了身行头,黑衣服帖裹着少年纤瘦的身形,墨发用玉冠挽起,右手手腕上隐约露出一角带着灵力的护腕。 这身打扮看着好像哪个世家公子来寻乐子似的,但明修诣身上温润的气质太过显眼,目不斜视走在宫梧桐身边时,竟然也颇有几分隐世高人的气度。 两人被小厮带着前去昨日的位置,但在上木梯时,宫梧桐脚步突然一顿,偏过头去看下方坐着的带幂篱的人。 明修诣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了宫梧桐的后背,险些跌下木梯。 宫梧桐随意扣住他的手接住他,视线却还落在那人身上,那双伪装的黑眸好似将一切看透。 似乎是宫梧桐的视线太过强烈,背对着木梯的人突然转过头来,透过那薄薄的幂篱面纱看了过来。 男人对上宫梧桐的视线,微微挑眉。 明修诣也察觉到了宫梧桐的异样,小声道:“师尊?” 宫梧桐这才回神,他冲那个男人勾唇笑了笑,移开视线带着明修诣上了楼。 直到落了座,宫梧桐才对着明修诣低声道:“方才那人并非善茬,以后若是遇到不要和他有牵扯。” 明修诣一愣。 宫梧桐那双眼睛能看到世间因果命数,明修诣也没把他没头没尾的话当成玩笑,也道:“那人有什么异样吗?” 宫梧桐笑了笑,用一种轻飘飘的语调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死人还能动,你说有什么异样?” 明修诣诧异道:“他是鬼修?” “不。”宫梧桐摇头,“他就是个死人。” 那人身上的河流已经干涸好几天了,但神魂却还好好待在身上,想来应该是用了什么逆天改命的禁术。 宫梧桐这些年看到过太多人,草草叮嘱明修诣几句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下方的拍卖上。 明修诣暗自将他的话记下来,眼睛往旁边扫了一眼,不知瞧见了什么,手指突然一颤。 “师尊。”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对宫梧桐道,“那个……人对面,是楚誉。” 带幂篱的男人旁边也有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明修诣却一眼便从那人的一举一动认出来,那正是隐藏了相貌的楚誉。 宫梧桐对楚誉没什么兴趣,他随口应了一声:“哦。” 明修诣凑到宫梧桐身边,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明峡岛总是会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人,楚誉全都将其奉为上宾,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宫梧桐偏头看主动挨自己这么近的明修诣,默默叹息,心想:“傻孩子,当然是盘算明峡岛和你体内的寒冰灵种啊。” 下方已经开始了灵物的拍卖,宫梧桐见惯了宝物,对那些人人争抢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意兴阑珊地支着下颌扇扇子。 直到出现一样罕见的灵髓,虽然并不是昭阳髓,但宫梧桐还是来了兴致。 起先他并没打算买这种没什么用还丑不拉几的东西,但瞧着瞧着发现一直叫价的人竟是方才楚誉,直接想都没想打开卷轴,叫了个翻倍的价格。 楚誉叫到最后大概觉得无人会再和他竞价了,但没想到突然蹦出来一人,价格一直压着他叫,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 楚誉将视线看向一直叫价格的人的位置,但有屏风挡着,无法瞧出那人是谁,只好隐忍下来,继续叫价。 宫梧桐是个在魔族都敢正大光明炫耀自己人傻钱多的,更何况是在这等地方了,他好像拿灵石完全不当钱,一口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最后,楚誉又气又急,但莲画道拍卖的规矩放在那里,他又不能让那人不叫了,只好忍气吞声地放弃了。 最后,宫梧桐心满意足地拿到了灵髓,随手丢给明修诣。 明修诣连忙接过,这玩意儿贵的,换成灵石能将他直接给埋了,见那模样好像也不太结实,掉了就可惜了。 明修诣道:“师尊,这灵髓有大用处吗?” “有啊。”宫梧桐漫不经心地转扇子,随口道,“看楚誉那模样似乎对这玩意势在必得,夺了他的东西看他吃瘪我就开心。” 明修诣:“……” 明修诣微愣,捧着那温暖的灵髓,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并不是傻子。 宫梧桐和楚誉又没有什么大仇怨,之所以这么针对他,自然是为了自己。 明修诣微微垂下头,眼圈有些发烫。 宫梧桐并未注意到小徒儿的情绪,叮嘱道:“那灵髓对你之后结婴有利,仔细收好,若是不会用回了九方宗我再教你。” 明修诣点头,珍重地将玉髓收起来:“是,多谢师尊。” 宫梧桐眯着眼睛看着楚誉半晌,又道:“哦,怪不得他需要那玉髓。” 明修诣:“什么?” “他已至元婴大圆满了,若是不出意外十年之内必定会晋入化神期。”宫梧桐笑道,“但有了这个玉髓,则会将修行时间减半。啧,看来他还是很忌惮你啊。” 明修诣看着楚誉眉头紧皱的样子,也笑了笑,并未做声。 下方又卖了几个灵器,很快到了最后的灵物。 昭阳髓。 到了该真正用灵石的地方,宫梧桐却将卷轴收了起来。 明修诣不明所以。 像昭阳髓这等千年难得一见的灵物,已经无法用灵石来估计价格了,拍卖所人数众多,但这样宝物一出来,一时间竟然无人先叫价。 宫梧桐率先开口,清越的声音传来:“十件天级灵器和灵丹。”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诧异朝他看去。 很快,那戴幂篱的男人轻轻抬手掀开一条缝隙,淡淡道:“二十件法阵符纸。” 宫梧桐看向他,他什么都不缺,有的是灵物来和这人打擂台,要是将身上带的东西全都用完,温春雨的家当他也能随便拿。 他正要再开口,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冷然看向那男人。 因为幂篱撩开一角,一股奇特的灵力泄露出一丝,化为一只肉眼瞧不见的虚幻蝴蝶飞向宫梧桐。 宫梧桐抬起手任由那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蝴蝶落在指腹上,漂亮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抹笑意。 他下在江巳身上的追引,终于有了反应。 34、苟延残喘 戴幂篱的男人朝着楼上宫梧桐的方向看来, 仿佛能穿透那屏风的禁制,唇角轻轻露出一个笑容。 宫梧桐懒得和他对视,拿外面千金难求的天级灵器不要钱似的往外砸,眼睛都不带眨的。 和宫梧桐竞价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 也跟着宫梧桐的价格往上加。 只是半刻钟, 两人所叫出来的价格几乎都能买上一堆昭阳髓了, 周围的修士仅仅只是听着就心肝儿颤, 吸气声此起彼伏。 若是换了旁人,被人这么压着叫价肯定心生暴躁,但宫梧桐却不一样,他好像天生不知道着急是什么,依然懒洋洋地叫着价, 还让明修诣给他倒酒喝。 明修诣一言不发地他倒酒, 视线穿过屏风看向那戴着幂篱的男人。 楚誉似乎在对他说些什么, 眉头紧皱颇有些不赞同, 但那个男人却并未理会他,反倒朝着二楼处扬声道:“这位道友,你我都想得这昭阳髓, 不如商谈一番,如何?” 拍卖处从未有过竞价还带商量的,但能把一样东西叫上这种价格也是前所未有的, 负责拍卖的画中人犹豫一瞬,索性没管了。 二楼处的屏风缓缓撤开,宫梧桐懒散地托着脑袋, 笑吟吟地往下看去,淡淡道:“商谈?怎么,你没钱了?” 这话说得太欠揍了, 周围人一阵喧哗,但戴幂篱的男人脾气却很好,笑了一声,也将幂篱拿下,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来。 只是那张脸俊是俊,但却泛着死人的灰白,瞧着极其古怪。 “在下李南枝。” 宫梧桐也懒得隐藏身份,随意一点头:“宫梧桐。” 这个名字一出来,其他看戏的修士纷纷诧异,不过很快也想通了为何这人买个昭阳髓都能如此大阵仗了。 既然是宫梧桐那个败家子,那就不稀奇了。 楚誉一愣,视线冷冷看向他身边的明修诣。 李南枝听到这个名字,怔了好一会,眸中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原来是小圣尊,是我冒昧了。” “既然知道冒昧就少说废话。”宫梧桐谁的面子都不给,翘起一条腿搭在桌子上,不知哪来的痞气,“说吧,你想要什么。” 李南枝大概早就有所耳闻宫梧桐的脾气,也不置气,道:“既是小圣尊想要之物,我本不该横刀夺爱。只是我道侣危在旦夕,急需昭阳髓救命……” 宫梧桐“哦”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瞥他:“你道侣?我怎么觉得你更需要救命呢?” 这话一出,其他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李南枝和楚誉却是心里门清。 “别说废话了,我不吃这一套。”宫梧桐彻底不耐烦了,“要么继续竞价,要么你退出,别耽误我时间。” 李南枝神色有些黯然,却也没再多说,竟然真的就此停了叫价。 宫梧桐得了昭阳髓。 宫梧桐一边将买昭阳髓的灵器往卷轴的传送阵里放,一边心不在焉对明修诣道:“他是故意试探我的身份。” 明修诣看着那一件件极品灵器和灵丹就觉得心肝疼,闻言诧异抬头:“试探?” “嗯。”宫梧桐道,“他一个死人哪来的道侣?除非他道侣也是个死人。” 昭阳髓很快送了上来。 宫梧桐随手将昭阳髓丢到储物戒里,拿出九方宗的玉牌,将神识探入。 温春雨的神识很快出现:“师兄?” “将莲画道封上半个时辰。”宫梧桐道。 他要和那人交手,若是灵力将莲画道给毁了就不好了。 莲画道只是一幅画,若是将其封了,那在画中的所有修士——除了温春雨外全都都会被挤出去。 莲画道建成这么久,从未有过封画的时候。 但温春雨却连追问都不追问,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云林境不知何时用神识进入了玉牌中,听到这句话,蹙眉道:“师兄,你现在在莲画道?明灯寻你都寻疯了,你什么时候……” 宫梧桐根本不想听他唠叨,直接将神识拽了出来。 与此同时,温春雨抽出莲画道的灵力,那伫立在莲湖之上的小世界陡然变回一副画卷,轰然一声将在莲画道的所有修士都弹了出来。 修士们猝不及防被赶出莲画道,满脸懵然站在一片莲花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何时。 宫梧桐抓着明修诣的肩膀将其带到了一处凉亭,叮嘱道:“好好待在这里,我等会就回来。” 明修诣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称是。 宫梧桐将碧萧招出,那萧身微微泛起碧色光芒,只是一眨眼便变成一把玉剑,被宫梧桐瓷白的手指紧紧握住。 他眯着眼睛在周围一望无际的莲湖上一看,死人的河流很好寻,只是一瞬便寻到李南枝所在的位置。 江巳当年妄图剜宫梧桐的心头血,幕后指使之人,必定是那个李南枝。 宫梧桐的水墨衣衫在莲花中翻飞,蝴蝶扑扇着翅膀,准确无误地寻到还未回过神来的李南枝。 玉剑破空,发出嗡鸣的声响。 李南枝反应极快,一股灵力轰然盈在掌心,重重一掌将宫梧桐的玉剑拍向一边。 灵力直接在湖面上炸开,将湖底的莲藕连带着莲花荷叶全都炸上了天。 楚誉不知被弹去了哪里,李南枝不知是夺舍还是本身便有的修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化神期——怪不得连楚誉都唯他马首是瞻。 李南枝眸子冷然看着执剑而立的宫梧桐,认出他后,神色浮现一抹讶然,只是很快便消失,他疑惑道:“小圣尊此举……是何意啊?” 一旁离得近的修士瞧见这两人好像又争起来了,也忙躲在莲花湖里边啃莲藕莲子边看好戏。 “想和你探讨探讨阵法。”宫梧桐笑眯眯的,“阁下不是想要我的心头血吗,若是今日我败于你手,心头血任你索取。” 李南枝罕见地呆愣了一瞬,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忙道:“小圣尊误会了,我并未……” 话还没说完,天上被炸开的污泥此时才终于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宫梧桐早有准备,掐诀结了个结界挡住身体,没有沾到丝毫脏东西。 李南枝却因那一时的分神,没注意,任由污泥落了他满身。 宫梧桐正要听他还有什么废话要说,却见方才还气定神闲的人似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呆怔半天神色骤然崩溃,看着似乎是想要杀人。 宫梧桐挑眉,心想这是被戳穿后恼羞成怒了? 就在这时,李南枝双手发抖地掐诀。 宫梧桐心想:“哈,来。” 他对此人的阵法极其有兴趣,打算讨教一番再来算那心头血的账。 下一瞬,李南枝手中灵力四起,几个决已经结成,却没有朝着宫梧桐打,反而转个方向,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宫梧桐一怔,这才意识到此人神色狰狞满脸怨恨地掐诀,竟只是为了个净身决。 李南枝大概有严重至极的洁症,污泥落在身上后只要掐一个净身决就能将脏东西彻底清干净,但他却一连掐了个五六个,恨不得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给仔仔细细清一遍。 宫梧桐:“……” 李南枝清理完自己后,大概心态还是有些崩溃,低低呜咽一声,近乎可怜地和宫梧桐打商量。 “小圣尊,能待会再说吗?” 宫梧桐见他脸色比之前那死人脸还要白,也十分善解人意,将剑一收,说:“好啊。” 李南枝如蒙大赦,朝他感激一笑,接着转过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宫梧桐:“……” 李南枝几乎将自己吐虚脱了,但他不知死了多久,根本没多少东西可吐,最后大概是将嗓子给伤到了,宫梧桐隐约还嗅到了血腥味。 宫梧桐啧啧称奇,自觉这些年已经见识过各式各样奇葩的人,但还是第一次瞧见洁症这么严重的人。 李南枝将自己吐得奄奄一息,好半天才脸色难看地起身,朝宫梧桐:“对不住,久等了。” 宫梧桐看着他这副惨状,不知为何爪子有些蠢蠢欲动。 他真的好想抓一把泥往这人身上蹭哦。 宫梧桐那仅有一点的良知冒出来,让他没有做出这等欠揍的事,他淡淡道:“你想辩解什么?想说江巳并不是你派去的?还是说他那个蠢货能研究出来将人变成傀儡操控的阵法?” 李南枝脑子转得有些慢,好一会才“啊”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实不相瞒,我虽认识江巳,但并没有指使他去伤害小圣尊。” 宫梧桐说:“你骗鬼呢?当时江巳同你说话时,我清醒着呢。” 李南枝虚弱道:“可我真的……” 他犹豫了半晌,才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轻声道:“年少时,小圣尊曾救过我一命。” 宫梧桐还在等着杀人,没想到猝不及防突然听到这句话,不可置信的“哈?”了一声,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震聋了。 “是真的!”李南枝急急道,“小圣尊可能记不得了,但正是当年您那随口一句话,我才苟延残喘到今日……” 宫梧桐满脸木然,对他的话根本一字不信。 不过很快,宫梧桐像是发现了什么,兴致勃勃看着李南枝。 先不管此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就宫梧桐所看到的话本里,总有几个身份尊贵的“外人”觊觎师尊的身子,却因打不过而由爱生恨,时常为师尊和徒弟两人制造困难,反而能让师徒两人关系更加亲密。 而那些蔷薇纹的话本中,那些“外人”运气好的话,还会在徒弟后面捡着吃。 满脑子都是话本的宫梧桐期待地问他:“我救你一命,你难道想要以身相许吗?” 李南枝正色道:“不敢,我对小圣尊只有敬重和感激!” 宫梧桐:“……” 那要你何用? 35、夺舍重生 宫梧桐面无表情, 打算杀了这个不觊觎他身子的。 李南枝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什么一句话改变命数让他苟且偷生这么久,对宫梧桐这种看寸太多天命的人来说,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活了这么多年, 唯一一次瞧见寸有两种天命数的, 还是明修诣那罕见的两条河流。 那种命数是天道怜悯, 只是当时宫梧桐年幼,并不畏惧天道,随口说出了生路——而且就算宫梧桐不说,明修诣也有一半的可能选中他说的那条路。 宫梧桐眼中所见的便是既定命数。 既是天命,便是不可违逆的, 所以他敢肯定, 李南枝在说谎。 李南枝并不知道宫梧桐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以为他还在因江巳之事动怒, 只好轻声解释:“当年江巳将小圣尊掳去,是他自己擅作主张,我并未有任何伤害小圣尊的念头。” “哦。”宫梧桐说, “你都要我心头血了,还不想伤害我?” 李南枝温声道:“是误会。” 宫梧桐将玉剑一垂,懒懒道:“好, 你继续狡辩。” 李南枝:“……” 李南枝轻轻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终于道:“小圣尊身上的佛骨和魔骨相互排斥,会让小圣尊痛不欲生。您修为越高, 时间越久,灵骨相斥得就越厉害,最后甚至会危及性命。” 宫梧桐弯眸看他, 食指漫不经心敲在剑柄上。 李南枝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道修的灵力和魔族的魔息从来都是相互排斥的,更何况是灵骨了。 宫梧桐最开始发现灵骨排斥时,一直在拼命压制修为,可修为压制,灵力却不足以支撑他神识神智日夜不眠——甚至连打坐冥想都做不到。 如此相悖之事,宫梧桐只好舍了压制修为,饮鸩止渴般提升修为。 自从他强行入了化神期后,虽然不入眠也死不了,但也导致天命预言,若没有魔息,他只剩十年寿命。 这件事,宫梧桐谁都没告诉。 但这个李南枝从未见寸自己,却像是对这种事情了如指掌似的。 宫梧桐挑眉道:“那和你想要我的心头血有什么联系吗?” “当年阵法还未完全,确实需要小圣尊心头血,可这些年我已寻到了新的法子,不必取血了。” 李南枝尝试着往宫梧桐的方向走了几步,见宫梧桐没打算拿剑捅他,轻轻松了一口气,走到宫梧桐三步之外。 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语调轻柔好似春风拂寸花枝:“小圣尊这副躯壳是天道恩赐,无论道修还是魔修都可容纳,绝不能有丝毫损伤。” 宫梧桐一听容纳,满脑子都龌龌龊龊的东西,但仔细一想,却察觉到这句话的诡异之处来。 道修,还是魔修都可容纳? 李南枝这副样子并非魔修或宫梧桐这种释放天性的人,那他这句话便有些意思了。 宫梧桐思绪翻飞,联想到遇到这个男人后发生的事和说过的话,突然有了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他饶有兴致道:“你想要用我的身体,来让你道侣夺舍重生?” 李南枝眼睛骤然一亮,一直温和的脸上浮现一抹欣喜。 看来是猜对了。 宫梧桐看到这人连自己的目的掩饰都不掩饰,突然对此人有了极大的兴趣。 他根本不在意这人要夺舍他的身体,好像是生是死对宫梧桐来说,都不如那一丁点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来的重要。 “你道侣真死啦?”宫梧桐认真问他,“死去的修士不是神魂都散了吗,你打算如何夺舍我?” 哪怕说着夺舍别人躯壳的事,李南枝看着宫梧桐的神色依然是像刚才那样带着感激和崇敬了:“我保住了神魂,现在只需要一具躯体便好。” 李南枝这副温和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是想要杀宫梧桐。 宫梧桐仔细想了想,这人从头到尾说得真心实意,但这世上哪里有杀人时不准笑容温和的规矩了? 恨宫梧桐想要杀他的人太多了,宫梧桐直面过江巳那种浓烈的怨恨,也见寸楚誉那种笑里藏刀的阴险,却从未见寸李南枝这种温温柔柔想要夺他性命的人。 李南枝语调太过温柔,好像是在商量一样小玩意的去留,而不是宫梧桐的神魂。 宫梧桐认真和李南枝对视:“那可糟了,我这壳子还挺贵的,你可能买不起。” 话音未落,宫梧桐玉剑骤然刺出,化神期威压铺天盖地将莲湖荡漾起一圈圈波浪涟漪来。 一阵狂风中,李南枝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宫梧桐的拒绝而失落。 两道化神期的灵力在莲湖上碰撞,将看好戏的修士都被逼得连连后退,唯恐被剑意给扫到。 宫梧桐已经许久没和人认真动过手了,一是因他的身份无人敢招惹,二则是没人能在他剑下走出三招来,往往都是还没打尽兴对手就溜了。 只是这李南枝虽然不是剑修,但手中灵力阵法层出不穷,竟然能在宫梧桐手中撑了许久。 宫梧桐兴致更大了,他正要再用一成灵力将此人打莲湖的淤泥里去,打算看看这人会不会崩溃大哭,但刚要动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宫梧桐眉头一皱。 两个化神期交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躲得越远越好,是哪个蠢货会主动往这里跑? 他疑惑地回头,就瞧见明修诣小脸惨白地朝他飞快跑来,脚下一落地那莲湖的水便化为冰块支撑在他水上飞快行走。 宫梧桐:“……” 蠢货是他徒弟。 宫梧桐一言难尽地抽空骂道:“小崽子,你被狗撵啦?” 明修诣一见他,乳燕还巢似的:“师尊——” 宫梧桐视线往后一瞧,发现楚誉正沉着脸御风而来。 “……”宫梧桐,“唔。” 那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明修诣着急往这里跑了,敢情是来找师尊救命啊。 明修诣才是个金丹,楚誉却已是元婴大圆满了,按着明修诣打完全不费力气,若不是明修诣体内的寒冰灵种,他八成连逃都逃不到这里来。 明修诣大概是用尽了灵力,小脸惨白地飞快冲到向宫梧桐。 宫梧桐见状,连李南枝都不打了,朝他张开了手,等着小徒儿扑到他怀里占他便宜。 但明修诣是个尊师重道的,冲到宫梧桐面前时直直停下了冲势,没有撞到师尊怀里去。 宫梧桐:“……” 宫梧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悄无声息用一股灵力在明修诣背后一推,小徒儿猝不及防往前一扑,终于跌到了宫梧桐怀里。 宫梧桐心满意足了。 明修诣换忙直起身子,讷讷道:“师尊,对不住。” 宫梧桐拽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身后一甩,淡淡道:“别乱动。” 李南枝挥去周围被宫梧桐故意炸起的淤泥,黯然看着宫梧桐:“小圣尊,我们能否商量一下?” 宫梧桐笑着说:“不能。” 这都要杀人了,还要商量? 明修诣疑惑看着他们,不明白这人怎么那么喜欢商量,拍卖处也商量,现在又商量? 上一次是商量昭阳髓,现在又商量什么? 宫梧桐贴心地为他解疑答惑:“他是眼馋师尊的身子呢。” 明修诣一愣,倒吸一口凉气:“他要夺舍师尊?!” 宫梧桐:“???” 不是啊,往常别人听了这话,不是应该往龌龊的双修上想吗,怎么他小徒儿这么正派,第一反应竟然是夺舍? 不寸也猜对了。 宫梧桐十分费解。 李南枝和气地说:“只要小圣尊的身体还活着,内里是什么神魂,不都一样吗?” 明修诣忍不住生气道:“怎么可能一样?!” 只是他余光看向宫梧桐时,发现宫梧桐歪着脑袋认真思考,竟然像是被这句话打动了。 明修诣止不住着急道:“师尊?” “哦。”宫梧桐回寸神,道,“没事。” 他一抖玉简,淡淡道:“少说废话,来吧。” 李南枝根本不想伤害宫梧桐这副躯壳,见他拿剑还往后退了半步,他叹息道:“我并不想伤小圣尊。” 宫梧桐痛快道:“行啊,那你就死呗。” 说完后,他又觉得不对:“我忘了,你早已经死了。” 李南枝这副躯壳应该也是夺舍重生,那就怪不得河流干涸人却还能动了。 李南枝是化神期,楚誉若是出手的话,宫梧桐带着一个拖油瓶明修诣,不一定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不寸宫梧桐最喜欢新鲜的东西,眼睛看着李南枝都要放光了。 若是这两人真能将自己伤到,他反倒会觉得欢喜。 李南枝不知道是打不寸还是怕伤了宫梧桐的壳子,看了楚誉一眼后,规规矩矩朝宫梧桐躬身行了一礼。 “小圣尊,今日还是算了吧。”李南枝彬彬有礼地道,“我们改日再叙。” 宫梧桐笑了笑:“就这么走了,太没礼数了吧?” 就在这时,一条条墨痕骤然从水中窜出,化为巨大的牢笼将众人死死困住。 李南枝毫不畏惧,直接破开一道墨痕,身形如风在莲湖狂掠而去。 不远处,温春雨一袭青衣站在一副悬空的画卷上,手中握着一只玉笔,眸子冷冷看向李南枝。 宫梧桐正要去追李南枝,见状眉头一皱。 “春雨。” 温春雨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莲湖上的墨痕仿佛游龙似的还在四处穿梭。 但无论什么天罗地网都很难抓住一个精通阵法的人,在破开墨痕牢笼的那一刹那,李南枝连带着楚誉的气息便转瞬消失在了原地,无法追踪。 宫梧桐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去寻李南枝,飞身到了温春雨面前。 温春雨满脸漠然,气势威严。 ……实际上只有宫梧桐知道,他小师弟已经被莲湖上那么多人给吓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点,这章发一波红包哈~ 36、神魂如梦 宫梧桐大步上前, 一把按住温春雨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遮挡住视线。 温春雨眼眸涣散,猛地拽住宫梧桐的衣襟,浑身抖得险些能倒下去。 宫梧桐头也不回朝着明修诣使了个手势, 接着将温春雨「莲画道」的画卷猛地抽出, 掐诀注入磅礴灵力, 再次将画开启了。 小世界拔地而起, 重新笼罩在莲湖之上。 明修诣一个踉跄,已经被宫梧桐带到了莲画道中。 温春雨站都站不稳,被那些人吓得惊恐不已,抓着宫梧桐喃喃道:“好多人……” 宫梧桐一边抱着他进了温宅一边心想:“多个鬼。” 莲湖上的那些人充其量也就几十个,简直能说得上是“寥寥无几”, 只有温春雨这等怕人的才会觉得人多了。 怕人的温春雨这次受的刺激有点大, 被宫梧桐送回房后, 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了半天还是缓不过来。 宫梧桐对待他师弟们从来都不客气, 云林境他们都是被他从小骂到大的,但只有温春雨这个心灵极其脆弱的,但凡多说几句狠话他都能直接晕给你看。 宫梧桐强忍出怼人的冲动, 随手扯了个大氅盖在他头顶:“既然害怕,为何要出去啊?” 温春雨缩在大氅里,大概是视线看不到人让他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 颤抖的幅度稍稍小了些,大半天了才轻声道:“那人是李南枝。” 宫梧桐敛袍坐在他身边,让一旁的画中人给他倒酒:“李南枝?你认识?” 温春雨沉默了一会, 才道:“我不知他的来历,但他并非善茬。” 宫梧桐这下倒是有些诧异了。 莲画道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消息,也没有查不到底细的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温春雨说“不知来历”。 “师兄往后不要同他有牵扯。”温春雨尝试了下措辞,道,“他道侣陨落,他应当是走火入魔失了神智。” 宫梧桐挑眉道:“入魔?” 温春雨点头:“他的命数本不该绝,但他道侣死后,他竟用禁术取出自己的所有生机,只为了保他道侣肉身不腐神魂不灭。” “他不是夺舍?”宫梧桐见李南枝那副鬼里鬼气的样子,还以为他真是夺舍了旁人的身躯,没想到那竟真是他自己的壳子。 “嗯。”温春雨和宫梧桐说了几句话终于转移了见到那么多人的恐惧,他将大氅轻轻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但眼里的惊恐和慌乱已经不见了,任谁见了都猜不到此人竟然会怕人。 宫梧桐隐约知晓自己往后还会和那李南枝有牵扯,但为了怕温春雨担心,也没多说,他随意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温春雨将大氅整齐叠好,道:“我给师兄抚琴?” “你饶了我吧。”宫梧桐摆手,“你一弹琴我就想睡觉。” 温春雨轻声道:“我是想给师兄抚平灵力。” 宫梧桐:“死不了——对了,给我个卷轴,别让人闯进来,我要炼丹。” 温春雨点头,从小案下拿出一个卷轴给他。 宫梧桐将秋却蝉搜罗到的灵药都带过来了,加上温春雨给他的秋月鳞,和买来的昭阳髓,炼制灵丹的药材终于全部到齐。 温春雨这里什么都有,宫梧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即便进入了卷轴的炼丹室,开始炼丹。 明修诣孤身坐在温宅的台阶上,仰头看着一旁的梨花树发呆。 温宅根本不像是用笔画出来的,明修诣坐了一会没等到宫梧桐,索性就在门口打坐冥想。 梨花树上繁花盛开,风一吹便飘花瓣,一片片落在明修诣的身上,只是这树终归是用墨画出来的,花瓣掉落后没一会便缓缓变成墨滴。 宫梧桐炼丹两个时辰,等终于将药炼出后出来找明修诣,就见他小徒儿闭眸冥想,满脸脏兮兮的墨痕,活像是从地上滚了好几圈。 宫梧桐:“……” 宫梧桐一言难尽地看着明修诣,见他修炼的认真,也没打扰他,索性也敛袍坐在他身边,仰头看着头顶梨花树。 自从无法入睡后,宫梧桐便一直上蹿下跳地寻找能让自己精神振奋的东西,什么好玩来什么,很少有这种安安静静和人一起赏花的时候。 宫梧桐一直紧绷的神识乍一放松,险些将他直接拖入黑暗中沉沉睡去。 但脖子上的红绳好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入眠对他来说,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宫梧桐轻轻吐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他先掐了个决用灵力将自己护住,而后抬手招来风将梨花树吹得摇摆不止,花瓣下雨似的扑到明修诣脸上身上。 没一会,明修诣像是去挖了半个月煤似的,已经黑的看不见脸了。 宫梧桐笑得差点倒下去,没一会又玩腻了后,便开始将徒弟垂到地上的发撩起来,高高扎了两个马尾,还寻了个粉色发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温宅时不时有人路过,瞧见明修诣那副尊容吓得差点脚下打滑,忙不迭跑了。 这么大动静,明修诣修炼再怎么认真也该醒了,他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微微皱眉,将灵力归入丹田中,这才睁开了眼睛。 他将神识从内府中抽出,刚一睁眼就看到宫梧桐那张脸怼到自己面前,吓得他往后一扯,手撑在身下,控制不住的灵力直接将地面冻出一层寒霜。 这一惊吓差点让明修诣走火入魔。 宫梧桐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道:“徒儿,要不师尊给你改个姓吧。” 明修诣轻轻吐了一口气,也不觉得生气,他往后坐了坐,省得离师尊太近。 他不知为何宫梧桐会突然说起这个,规规矩矩道:“师尊何出此言?” 宫梧桐笑眯眯道:“因为你现在一点都不明啊。” 说着,他拿出一面镜子放在明修诣面前,认真道:“你姓暗得了。” 暗修诣:“……” 明修诣猝不及防对上镜子里那张黑乎乎的脸,差点真的走火入魔,他倒吸一口凉气,忙伸手去摸了摸脸,果然触到了一手的墨痕。 回想起前段时间宫梧桐趁他们睡着后在脸上写的那几个“没出息”,明修诣简直又无奈又好笑,只觉得整个三界大概没有人像宫梧桐这样爱玩闹了。 宫梧桐消遣完了小徒儿,心情大好。 明修诣冥想半晌,消耗殆尽的灵力恢复大半,宫梧桐玩闹够了,便溜达着回了温宅里的住处。 昨日他在明修诣的外室看了一晚上的话本,今日倒是有些意外地去了隔壁的房间。 明修诣不明所以,但宫梧桐说话行事向来让人难以捉摸,他也没多问,孤身回了房。 宫梧桐将房门关上,想了想不保险,又加了个禁制。 他回到内室里坐在榻上,大概又想到了什么,快步跑出去把门上的禁制给撤了。 “不行啊。”宫梧桐心想,“我若死在这里了,没人收尸可太可怜了。” 宫梧桐第一次服用逢春灵丹时,被那药力冲的直接陷入了沉睡,不过好在只是半刻钟,清醒后便一直靠着那灵药撑了这么多年。 现在逢春灵丹没了效用,宫梧桐换了一种新灵丹,里面的灵物全是顶级药材,宫梧桐估摸着药劲,觉得他这次第一次服用这个新药,八成还得昏睡半刻钟。 但这是活命的代价,他也没怎么自怨自艾。 宫梧桐拖鞋上榻,他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一躺下便拿起了灵药想都没想塞到嘴里。 不愧是加了昭阳髓的灵丹,灵力顺着喉咙传遍四肢百骸后,宫梧桐便隐约察觉到脖子上的红绳开始缓缓动了。 陌生的黑暗一点点袭来,宫梧桐奋力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将锦被一角塞到口中,想要堵住自己的声音。 但他昏昏沉沉的,根本并未发现自从脖子上的红绳越缠越紧时,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发出嘶声的呜咽,像是被一点点扼死的灵兽幼崽。 若是宫梧桐知晓这灵药生效后能让他昏睡整整半个时辰,他怎么说也要将门上的禁制重新布上。 明修诣就住在对面,他正在洗脸,还未擦干净就察觉到了隔壁奇怪的动静。 他在魔族待了好多日,察觉到那似乎是走火入魔时才会出现的气息,当即快步跑过去。 明修诣起先不太确定,还规规矩矩地敲门:“师尊,我能进去吗?” 里面没人回应,只有一声好似啜泣的呜咽声,接着那灵力气息越发暴戾,室内也传来桌椅摆设直接被灵力催碎的声响。 这下明修诣彻底等不了了,直接拍门进去:“师尊——” 在榻上的宫梧桐猛地睁开眼睛,只是那异瞳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漆黑双眸,素日里好像什么时候都有精神的眸子却涣散无神,漠然的神情好像悲天悯人的神佛,无情无感,万物众生在他眼中皆是死物。 明修诣用灵力护住身体,飞快冲到宫梧桐面前。 只是他还未站稳,宫梧桐脖颈处的红绳猛地收紧,一道道血痕顺着那白皙的脖颈划过锁骨,甚至积了一捧血才缓缓流到凌乱的衣襟中。 明修诣察觉到宫梧桐的异常,越发觉得他是走火入魔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宫梧桐面无表情地一歪头,呆滞地说:“娘亲,囡囡不会水。” 明修诣一愣:“什么?” 宫梧桐此时的神情根本不像平时的他,倒像是被什么夺舍似的,很快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神态,口中说着一些胡言乱语,有些甚至不成句。 明修诣听得毛骨悚然,正在这时,耳畔突然传来温春雨的声音。 “进入他的识海,入他的梦。” 明修诣怔然:“入梦?” 温春雨道:“嗯,你的寒冰灵种很特殊,你用灵力试试看能不能安抚他的……噩梦。” 明修诣一听,当即不再犹豫。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宫梧桐:突然警觉.jpg 37、天命河流 温春雨说的是噩梦, 但当明修诣将神识探入宫梧桐的识海中,才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噩梦并不会让宫梧桐神魂痛苦成这样。 识海中是一片无尽荒原,宫梧桐孤身站在最中央,眸子涣散好像被抽去了魂魄。 周围无数宛如河流的黑雾一道道朝着他的神魂撞去, 每掠过去一条就在他神魂上留下一道伤痕累累的印记, 不过又很快愈合。 明修诣愕然看着。 整个识海中有成千上万的河流, 全都散发出只有宫梧桐自己能看到听到的嘶吼咆哮, 仅仅只是看着让人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磅礴的情感、痛苦扑面而来,一瞬间几乎有数百条河流从宫梧桐身上穿梭过去。 识海中的宫梧桐满脸木然,但躯体却在半梦半醒间挣扎,纤细的脖颈被勒得鲜血淋漓,哪怕成了这副惨状, 他无论如何还是清醒不过来。 明修诣茫然至极, 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帮宫梧桐摆脱这种只是看着就觉得绝望的痛苦, 好在他想起来温春雨叮嘱他的寒冰灵种, 犹豫一下尝试着释放出丹田内府的灵力。 没了灵力压制,寒冰灵种像是春风下的草似的疯长,铺天盖地朝着宫梧桐身边四处逃窜的“河流”袭去。 只听到“嘶嘶”寒霜冻住的声音, 扑向宫梧桐神魂的“河流”似乎是惧怕地停了一瞬,但很快便破开寒霜,继续张牙舞爪地扑向宫梧桐。 明修诣离得近了, 隐约听到那些河流发出的嘈杂声音。 “郎,在何处啊?为何不归?” “缝缝补补,凄凄切切。” “我不想死……谁想死呢?” “娘错了。” 明修诣一怔。 那仿佛是万物众生从生到死的命轮, 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河流。 有人命中早夭,河流便只有短短一截; 有人天生富贵,河流紫中带红, 河流不息。 但无论是何人,在宫梧桐这里只是一条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河流。 每个人的命轮从宫梧桐身体中穿梭而过,残留下来的情感仿佛钝刀,让他还活着却能感受到挫骨扬灰的痛苦。 一旦入睡,三界众生的未来天命皆在识海中汹涌翻滚,宫梧桐哪里能承受得住这种生不如死的痛楚? 明修诣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想全是对的。 宫梧桐在红尘苑很少入睡或打坐冥想,只有宫确在时才能休息片刻。 而且当年江巳只是将宫梧桐弄晕,便被云林境摧毁金丹,甚至不惜和整个孤舟城交恶。 宫梧桐佛骨和魔骨共生的躯体早就注定他会不凡,那双能看穿世间一切的眼睛更是让无数人惊羡,但天道之下,从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东西,更何况是看破天命了。 明修诣心思急转,身体却已经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最中央宫梧桐所在的地方,寒冰灵种的灵力铺天盖地地横扫出去,将密密麻麻险些将宫梧桐吞没的河流冻结在原地。 无意中一条细微的如同头发丝的河流扫了明修诣的手臂一下,当即连寒冰灵种融合到内府的痛苦都能忍受的住的明修诣竟然直直跪倒在地,痛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只是一丝而已,就能让人这么痛苦。 明修诣一时间竟然不敢想宫梧桐这些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明修诣终归是个金丹期,灵力就算耗尽也仅仅只是能将九牛一毛的“河流”冻上三息,很快便被轻易破开,继续朝着宫梧桐扑去。 宫确的控梦能强行逆转宫梧桐的识海,强迫宫梧桐入美梦,但明修诣明显没有这等修为,也不会控梦的禁术,只能靠着那微弱的修为冻结河流,妄图能让宫梧桐好受点。 只是他还是太过弱小,强撑了片刻,体内的灵力已经全部消耗殆尽。 明修诣死死咬着牙不肯退出去,就在这时,宫梧桐的神识终于有了些动静,榻上躯壳无神的眸子也在一点点浮现光芒。 明修诣一愣,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整个识海一片狼藉,明修诣正要将神识退出去,无意中突然感觉到一道幻影在自己眼前一闪。 那好像是长大成人后的自己,一袭黑衣长身玉立,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儒雅沉稳之气。 而在他面前,宫梧桐衣衫半解,勾着他的脖子暧昧地低笑。 明修诣看到幻境中的“师尊”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手指,色气又撩人,眼尾轻轻勾起,一双异瞳全是潋滟风情。 “宫梧桐”凑上前咬了咬“明修诣”的脖颈,含糊地说:“假正经啊徒儿。” 明修诣:“……” 明修诣倒吸一口凉气,猝不及防直接跌出了宫梧桐的识海。 榻上的宫梧桐已经彻底清醒了,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低低喘息着,大概是喘得太急呛到了,猛烈咳了半晌竟然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还沉浸在那惊世骇俗一幕的明修诣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上前给宫梧桐顺气。 “师尊……” 宫梧桐咳得唇角全是血,就连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这副脆弱不堪的模样实在罕见,明修诣呆了一下。 他正要用灵力为宫梧桐理一理经脉,却后知后觉自己体内灵力已经消耗殆尽,只好徒劳无功地拍着宫梧桐后背。 宫梧桐咳了半天,终于喘过气来,整个人力道一泄,直接跌到了明修诣怀里。 他脖子上的红绳已经松了下来,露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还在不住往下流血。 明修诣轻手轻脚地将他扶着躺回软枕上,瞧见那刺眼的血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宫梧桐给了他一个眼神,用嘶哑的声音提醒他:“药。” 明修诣顺着他的眼神往一旁的小案上看去,果不然发现一瓶药——看来宫梧桐早就有准备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修诣看到宫梧桐这样感觉更难过了。 他默不作声地将药拿过来,一点点涂在宫梧桐脖颈的伤口处。 那药大概是宫梧桐自己炼的,涂在外伤上几乎转瞬便痊愈,连一道疤痕都没留下,明修诣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将瓷瓶放回去,突然发现那瓶上有两个小字。 ——「合欢」 明修诣:“……” 明修诣突然面无表情地将药放回去,一点都不想细想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宫梧桐余光扫到明修诣的动作和表情,哪怕病恹恹的马上要归西了,却还是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 他一直以为明修诣是能忍能狠的假正经,没想到竟然和他爹一样,是个真正经。 这样一想,宫梧桐笑得更厉害了。 明修诣见他虚弱成这样了还在拿自己打趣,又心疼又无奈。 宫梧桐笑完后,懒洋洋靠在软榻上,若无其事地问他:“你做什么闯到我识海里?” 明修诣见他一点都不打算提方才的事儿,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发问,规规矩矩道:“温师叔让我进去的。” 宫梧桐笑他:“傻子,他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啊?” 他躺了一会顺了气,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明修诣赶忙扶住他,但手刚伸过去却被宫梧桐一把扣住手腕。 “别动。”宫梧桐将灵力送入明修诣的经脉,一一探查后发现他只是灵力耗尽,并未被自己识海中的东西伤到,这才将手松开,道,“下次不要胡闹。” 明修诣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刚才险些送了性命的不是他一样,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讷讷道:“师尊识海……” 宫梧桐抬手在明修诣的眉心轻轻一弹,将小徒儿弹得往后一仰。 “玩去吧。” 他这副态度明显不想多说,明修诣捂着眉心,还是没再多问,乖乖行礼告辞了。 只是刚走出房门,他才猛地想起来宫梧桐识海中那一闪而过的……旖旎幻境。 明修诣:“……” *** 内室,宫梧桐病恹恹地躺在榻上,明修诣走了后他又吐了几口血,才终于好受了些。 他按着头痛欲裂的头,闭眸修养了一会,突然嗅到一股墨香,微微一抬头,温春雨不知何时到的,正站在床榻边,担忧看着他。 宫梧桐又扬起笑,随意道:“你这什么表情,我又死不了。” 温春雨坐在他身边,忧心道:“明修诣的寒冰灵种有用,只是他修为太弱,若是能入化神期,必定能救师兄。” “大概吧。”宫梧桐却对明修诣的寒冰灵种没什么兴趣,随口道,“但是化神期哪能那么容易修炼到?再说了,这颗灵丹能让我撑上好几年,不必担心。” “可是……” “没什么可是。”宫梧桐撑着手臂坐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在笑,“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那么爱管我的事啊,我又不是孩子了。” 温春雨知晓宫梧桐从来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只好抿唇将话吞了下去。 知晓温宅还有个明修诣在,温春雨也没有光明正大地出去,在自己家反而像是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从窗户跑走了。 明修诣孤身在房间冥思苦想那段骇人的记忆到底是怎么来的,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起身去开门,发现温宅的画中人正拿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琉璃匣子,笑得温和:“明少尊,我家主人给您送了些东西。” 明修诣微微点头,伸手接过:“多谢小师叔。” 画中人送完东西后,整个人化为一滴墨痕,落在地上不见了。 明修诣极其能适应,早已见怪不怪,捧着盒子将门关上。 打开匣子后,明修诣罕见地一愣。 那匣子里弥漫中一股浓郁的药香,一一看去竟然全是外界千金难寻有价无市的灵丹,少说也有上百颗了。 明修诣满脸茫然,不明白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师叔为何会送自己这个。 匣子里还有一封信,明修诣疑惑地打开,发现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吃。 明修诣:“?” 38、豪情壮志 明修诣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宫梧桐慢吞吞地走过来,他大概是刚沐浴过,浑身上下全是水气,长发湿哒哒垂在背后, 还在往下滴着水。 明修诣回过神来行礼:“师尊。” 宫梧桐随口应了, 闷咳几声, 满脸孱弱之色走到外室的软榻旁, 将他看了一半的蔷薇纹话本拿了起来。 明修诣:“……”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不忘看话本。 宫梧桐将话本卷了卷,瞥见一旁的琉璃匣子大概猜出来了温春雨的打算,不禁失笑道:“那些东西你爱收着就收着,当你小师叔给你的见面礼,修为停滞时吃一粒就好。别多吃, 对修行无益。”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 才点头。 宫梧桐正要离开, 明修诣神使鬼差地叫住他:“师尊……” 宫梧桐:“嗯?” 明修诣尝试着道:“师尊的识海中……” 宫梧桐睨他一眼:“我不是说了别问这个吗?” “不是。”明修诣忙道, “我在师尊识海里瞧见过……关于自己的一点记忆,所以想问问师尊,那些记忆, 是我的心魔,还是未来之事?” 宫梧桐一怔,这才饶有兴致地道:“你瞧见了什么?” 明修诣呆了一下, 耳根突然有些发红,他讷讷道:“也……也没什么。” 宫梧桐看到他脸红,还以为正经的小徒儿和他一样, 是看到了那种不堪入目的记忆,摸着唇笑着道:“哦,我识海所见皆是预知到的天命。” 其实他隐约也猜出来了, 那种龌龊的记忆八成是他识海混乱时将美梦的碎片给搅进去了,但见明修诣罕见的脸红,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明修诣闻言当即呆滞在原地,眼睛都不会转了。 宫梧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徒儿?徒儿啊。” 明修诣猛地哆嗦了一下,突然正色道:“我不会!” 宫梧桐疑惑道:“什么不会?” 明修诣眼睛仿佛有坚毅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徒儿断不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师尊放心好了。” 宫梧桐:“……” 宫梧桐唇角微微抽了抽:“哪种大逆不道?” 明修诣根本不敢回想,只说:“反正师尊放心便是。” 宫梧桐哪里放心得了,他连话本都不想看了:“嗯嗯嗯?你到底瞧见了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只是他刚重伤一遭,虚弱得要命,刚走了两步就一个踉跄往前一扑,被明修诣一把接住。 明修诣本来还以为宫梧桐已经痊愈,但没想到一接住他便感觉到一手滚烫。 宫梧桐烧得差点能煮茶了。 明修诣慌张地将他扶到床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师尊?” 只是灵丹在生效而已,没什么大碍,宫梧桐却没事找事,烧得通红的眼皮懒懒一掀,瞪了明修诣一眼,道:“都是被你气得。” 明修诣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好乖乖先认错:“弟子知错。” 宫梧桐更生气了。 纵雪青是魔族过云江第一美人,一个眼神都能将人勾得神魂颠倒,当年道修魔族不知多少人散尽钱财只为博她一笑——不过全被纵嫌明给一拳一个揍出了过云江。 宫梧桐的眼睛随纵雪青,哪怕不笑时都流露出勾魂的风情,更何况是这副烧得脸颊绯红,眼圈好似晕了一圈胭粉似的飞红,眸瞳里全是水光的模样了。 ——但凡换个人在此处,都得被他勾得魂儿都没了。 但明修诣却完全没察觉出来宫梧桐的风情,反而还盘算着要不要出门去找温春雨来给他师尊看看身子。 宫梧桐彻底服了明修诣的不解风情,抬手拂开他的手,没好气地从袖子里拿出来话本看。 但他烧得眼睛发昏,总是看错行,只好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本中规中矩的话本甩给明修诣,趾高气昂:“念书给我听。” 明修诣还在担心:“不必叫小师叔吗?” “叫他做什么?”宫梧桐往软枕上一靠,懒懒哼道,“他又不是医修——啧,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事要操心?” 明修诣见他还活蹦乱跳的,只好打消了念头,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拿起话本来念。 原本明修诣还有些忐忑,担心若是宫梧桐给自己一本春宫图自己到底要不要听从师命念给师尊听,一掀开后瞥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 宫梧桐还算有些良心,选的话本是人间男女情情爱爱,并没有多少孩子不宜的东西。 明修诣嗓音刚好在变音的年纪,轻轻念来是稚嫩中又带着些低沉,听得宫梧桐昏昏欲睡。 这本话本实在是没有意思,不知道是谁塞到他储物戒里面的,且还是宫梧桐最不喜欢的青梅竹马。 宫梧桐努力听了听,很快将那一堆甜甜蜜蜜中的废话给总结成短短一句话。 青梅和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在竹马去修道时,青梅病死了。 宫梧桐眉头轻挑,根本不知道这种剧情桥段哪里值得写厚厚一本的。 见明修诣还在认真地读,宫梧桐劈手夺过来,道:“别念了,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明修诣愣了一下,才一言难尽看着他。 宫梧桐将话本收起来后,也才后知后觉自己正霸占着明修诣内室的床。 宫梧桐根本不知道尴尬是什么意思,他一拍床,道:“害羞什么啊,来睡。” 明修诣讷讷道:“我睡姿不好,怕会冒犯师尊。” 闻言,宫梧桐当即一阵窃喜。 睡姿差好啊,有多少师徒话本里,都是睡着睡着突然抱到一起去的。 情愫就是要在不经意间才能生出啊。 宫梧桐装得和大尾巴狼似的,故作矜持道:“反正师尊也不用睡着,没事,凑合一晚,明日我们就回九方宗。” 一听终于要回去了,明修诣这才脱了鞋爬到榻上,眼睛亮晶晶的:“师尊不再多休息几天吗?” “休息什么啊?”宫梧桐道,“御风很快就能回去,你小师叔这里墨香味太重了,总让我想起小时候被我爹压着去学府上课的感觉。” 明修诣:“……” 明修诣将被子卷到身上,床榻很大,但他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到墙上了,好像打定主意不碰宫梧桐一下。 宫梧桐身上的药效逐渐淡下去,眼睛也不再发昏,又拿起蔷薇纹话本饶有兴致地看起来,余光时不时瞥向明修诣。 两刻钟后,明修诣的呼吸变得均匀,终于睡熟了。 宫梧桐托着侧脸,懒洋洋看着明修诣,打算瞧瞧他小徒儿所说的“睡姿不好”,到底有多不好。 蔷薇纹的话本好看是好看,但看着看着宫梧桐就得歇一阵念念静心咒,清一清满脑子的龌龊念头才能继续拜读。 就在他第五次念完静心咒后,一直安安静静的明修诣终于含糊念了一句不知什么,接着翻了个身,手在一旁胡乱摸索着,似乎想找个东西抱在怀里。 宫梧桐见状立刻扔了蔷薇纹,整个人往明修诣手边一蹭,打算让明修诣顺势抱住自己。 明修诣的手很快就摸到宫梧桐,他睡得很沉,本能地抱住宫梧桐的手臂,脸颊在上面蹭了蹭。 宫梧桐一阵欢喜。 可就在这时,明修诣在睡梦中大概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缩手,眉头紧皱了半天,梦呓道:“是师尊啊……” 宫梧桐一怔。 说完这句话,明修诣又翻了个身回了原来的位置,将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又睡了。 宫梧桐:“……” 师尊招你惹你了?! *** 翌日一早,明修诣揉着眼睛起身时,旁边已没了人。 他醒了一会盹儿,洗漱好刚要出门,就听到外面宫梧桐的声音。 “那么多灵丹,你打算让他爆体而亡吗?” 温春雨温和的声音也跟着传来:“他体质特殊,又有寒冰灵种,不会那么容易爆体。” 宫梧桐“啧”了一声,道:“别胡闹,我徒儿我知道怎么教。” “可师兄这灵丹的药材太过罕见,若是药效过了又哪里能够运气好凑齐?”温春雨,“只要明修诣成了化神期,就能利用寒冰灵种安抚您的识海。” 宫梧桐笑个不停:“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乖乖的回去啊,等会我徒儿出来了,你又得被吓住。” 温春雨:“师兄,我说认真的。” 宫梧桐的语调明显地敷衍他:“嗯,认真的,我知道,可认真了你。” 温春雨:“……” 明修诣站在室内听着,这才知晓昨晚为什么温春雨突然送他灵丹了。 原来寒冰灵种真的可以安抚宫梧桐暴.乱的识海。 明修诣根本没有温春雨将他当成工具的怨怼,反而有些欣喜师尊的识海有了解救之法。 化神期。 只要他到化神期,就能安抚宫梧桐的识海,让他睡个好觉。 这样一想,明修诣本来盘算着在五年之内修炼成元婴大圆满的目标突然往上又拔了拔。 抱着这样的豪情壮志,明修诣对修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和兴趣。 直到温春雨离开后,宫梧桐过来叫他一起回九方宗。 半路上,明修诣满脸凝重,肃然地告诉了宫梧桐自己的目标。 他要在五年之内突破化神期。 宫梧桐正带着他御风,打算慢慢溜达回九方宗,闻言诧异看他:“五年?化神期?” 明修诣:“正是如此。” 宫梧桐复杂地看了他半天,才幽幽道:“徒儿,我等会找个悬崖将你一脚踹下去,你心怀着对师尊的怨恨,拼命求生,而后遇到个隐居的世外高人,得到稀世罕见的功夫。那高人命不久矣,将毕生功力全都传与你……” 明修诣不明所以,茫然看他。 宫梧桐:“……这样你倒是有可能在五年之内晋升到化神期。” 明修诣:“……” 39、妥协心虚 修道一步一艰险, 更何况明修诣体内还有易生心魔的寒冰灵种,五年之内突破到化神期简直算得上是异想天开。 被宫梧桐拐弯抹角地泼了一盆冷水,明修诣一直回到九方宗,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宫梧桐虽然心大, 但明修诣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太过明显, 让他不得不关注。 “胡思乱想什么呢小崽子?”宫梧桐心想, “我从来都只会骂人, 可没学过哄人这种难如登天的东西。” 让宫梧桐哄人开心,比明修诣五年之内入化神期还要痴心妄想。 两人一路溜达着回了九方宗红尘苑,明修诣还是垂着眸,一副被水淋湿的可怜小狗崽模样。 宫梧桐见不得他这番模样,但又不会哄, 心说:“长这么大了还要人哄啊?我惯着你的臭毛病。” 他将人带到了红尘苑, 回去拿了酒, 没心没肺地就要出门玩。 两人在路上耽误了半天, 此时已是午时,明修诣回去后便抱着一沓书,低着头往外走。 宫梧桐一眼扫过, 不知怎么有些微愣,口中的酒怎么咂摸怎么不是滋味了。 其实他知道一直循规蹈矩的明修诣为何会突然冒出来五年内入化神期这个豪情壮志,也清楚他肯定是听到了温春雨的话想要提升修为救自己, 但宫梧桐自小到大独立惯了,连宫确都插手不了他的事,更何况是低他一个辈分的徒弟了。 他见明修诣心不在焉地往红尘苑外走, 犹豫一会,还是没忍住,道:“修诣。” 明修诣脚步一顿, 迷茫地回头看他。 宫梧桐对上他这个表情,当即一噎,口中准备好的“修行艰难,切记不可冒进”的教导不知怎么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明修诣微微歪歪头,脸上一片茫然,似乎在等待师尊吩咐。 宫梧桐愣了好一会,突然心中浮现两个字。 算了。 这两个字好似直直撞破了宫梧桐这些年对外竖起的高墙,他招架不住明修诣这种纯粹的、不需回报的情感,生平第一次对人妥协。 宫梧桐悄无声息地吸了一口气,保持着平日里大尾巴狼似的矜持,淡淡道:“五年之内入化神期虽说有些痴人做梦,但若是你肯用功些,也不、不是不可以。” 明修诣一直黯淡的眼神倏地一亮:“师尊,真的吗?” “真的个鬼。”宫梧桐心想,“唬你呢。” 但这种不是人的鬼话作为师尊肯定不能直接说出来,宫梧桐幽幽道:“你一步一步来就好了,若有什么不会的,便来寻我。”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白天晚上都可以。” 明修诣根本没懂师尊的话中之意,忙点点头:“是!” 说罢,少年意气风发,当即就要去学府认真修行。 就在这时,宫梧桐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等等,修诣。” 明修诣:“师尊有何吩咐?” 宫梧桐看到他认真的神色,方才他是第一次对人妥协,现在却是第一次这么尴尬又心虚。 明修诣不明所以:“师尊?” 宫梧桐故作镇定:“哦,没事,去吧。” 明修诣也没有多问,抱着一沓书,开心地去学府了。 千仞学府现在正是休息时间,明修诣目不斜视地到了玄斋,一开门,原本还闹哄哄的学堂陡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明修诣,脸上浮现的全是不可置信和……莫名的敬畏。 明修诣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踩着一地的死寂到了自己的位置,发现桌案上已经放置着一把琴和一册曲谱,心想下节课应该是音律课。 音律课并非陶冶情操,而是学习怎么将灵力注入乐器中,利用音律伤人。 这是个极其精细的活儿,稍有不慎,魔音灌耳是小,灵力反噬才是最要命的,哪怕是千仞学府,每月音律课也堪堪只有一节罢了。 还没上课之前,玄斋的弟子们抱着琴,将那弹棉花似的噪音拿来当兵刃,嘻嘻笑着比谁弹的难听,比菜市街还要吵闹。 只是明修诣一来,众人连琴都不抚了,全都在偷偷摸摸看他,三五成群地小声窃窃私语。 明修诣本就不怎么合群,见状也没觉得奇怪,只当是他们在讨论自己请假好几天的事儿。 就在这时,越既望突然从旁边溜过来,跪坐在宫梧桐的位置上,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明修诣正在翻琴谱,闻言一愣,疑惑道:“师尊带我出去了一趟。” 越既望满脸不信:“不可能,你不想扫山阶就直接说,不必找这种借口。” “什么借口?”明修诣终于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师尊没有帮我请假吗?” 越既望给了他一个眼神,满脸写着:“你说呢?” 明修诣:“……” 明修诣手中的玉简咔哒一声落在了书桌上,他呆怔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宫梧桐方才拦住自己是为了说什么了,而他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心虚又到底为何而来。 千仞学府难进,却好出得很,无缘无故旷课两三日,任何一个长老都能将其扫地出门。 明修诣脸都白了。 越既望一看他这个表情,这才意识到明修诣可能真的是被宫梧桐带出去玩了,只是那不靠谱的师尊大概玩过了头,竟然没帮弟子请假。 越既望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道:“下节课是音律课,据说那长老脾气可古怪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就溜了。 明修诣坐在位置上,呆怔看着书案上的长琴和琴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上午才立下目标要入化神期,下午难道就要被千仞学府逐出去了吗? 钟声响过后,众人等着音律课的长老过来。 只是好一会,长老还没来,倒是一个熟悉的人影握着一把玉箫溜达着过来了。 明修诣隐约察觉到那脚步声有些熟悉,微微一抬头,就瞧见宫梧桐已换了身张扬的宽袖紫蝶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踏入学堂,而后施施然走到了长老上课的讲案旁。 众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见宫梧桐将玉箫随手一搁,在所有弟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敛袍坐下了。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的更新会尽量写多点,这章发一波红包,感谢支持。 40、霜下孤客 玄斋所有人不受控制倒吸一口凉气, 惊骇看着宫梧桐。 宫梧桐就算坐在长老讲案旁,也不讲究坐姿,他懒洋洋盘膝歪坐,手肘撑在讲案上, 支着下颌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 哼唧了一声:“上课了, 不该向宫长老行个礼吗?” 众人皆是一愣。 宫……长老?! 宫梧桐不怎么喜欢玄斋门口那块刻着“天道玄默”的石头, 这些年几乎没来过玄斋,这些弟子们也从来都不知道此人竟然还有个学府长老的称号。 虽然只是挂名的虚衔,但已经极其唬人了。 景澈一愣,连忙站起来,行礼:“见过小圣尊。” 其他弟子也如梦初醒, 爬起来跟着行礼。 宫梧桐也是头一回上课, 见到一群弟子朝他行礼, 满意地点点头, 道:“嗯,上课了就叫我宫长老。” 众人脸都绿油油的,却只能点头称是。 “坐下吧。”宫梧桐道, “今日上课的长老临时有事要出门一趟,我来给你们授课。” 众人恍惚地坐下。 临时有事?之前怎么没听说? 明修诣怔然看着唇角含笑,懒洋洋拨弄琴弦的宫梧桐。 宫梧桐察觉到那股视线, 抬头穿过人群朝着明修诣看去,而后也不管现在是在上课,极其不庄重地冲明修诣眨了一下右眼, 轻佻得很。 其他弟子:“……” 明修诣却没觉得这眼神有多伤眼睛,反而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看来宫梧桐是记得这事了,应当不会让自己被千仞学府逐出去。 确定好了能继续修行后, 明修诣的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 宫梧桐散完德行后,好险还记得自己是个长老,他随手翻了翻琴谱:“上节课教的是哪个谱子?” 景澈不愧是斋长,在其他人还在神游太虚的时候,反应十分迅速,回答道:“第七首《报明王》。” “哦。”宫梧桐将琴谱一阖,勾唇一笑,“这上面的谱子我都不会,要不教你们个新鲜的吧。” 景澈一看他这个神情,就知道宫梧桐要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曲子,他试探着道:“小圣尊,以琴操控灵力之术本就困难,我们往往都是练琴谱上的,若是换其他……” 他还没委婉拒绝完,就见宫梧桐满脸诧异:“以琴操控灵力,有何难?” 景澈:“……” 所有人:“……” 弟子们又想起来了被宫梧桐那句“天资愚钝”吊起来打脸的羞耻,根本无法反驳他。 越既望和睢相逢两个墙头草,一听宫梧桐连操琴之术都会,一个个的眼睛放光,满脸写着“我要学琴”。 宫梧桐微微挑眉,手指放在琴弦上,颇有种卖弄炫耀的意思:“听好了。” 景澈见他竟然真的打算当着所有弟子的面用那以琴操控灵力之术,怕少年们撑不住宫梧桐化神期的灵力,正要阻止,就听到一股极其温缓轻柔的曲调从宫梧桐长琴中倾泻出来。 琴音空寂幽远,好似散云流水,恍如天籁。 宫梧桐弹琴也是自己闲来无事琢磨的,竟然也弹得有模有样,只是他总觉得琴音无趣,一弹就想睡觉,所以很少抚琴。 玄斋弟子听着都恍了神,迷迷瞪瞪间竟然产生一种“弹出这等琴音之人必定是个清冷绝艳的世外高人”的恐怖错觉。 一曲终了,宫梧桐慢悠悠将纤细的手指收了回来,笑眯眯看着众人,道:“如何?” 众人这才回过神,犹豫好一会才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天籁之音!” 虽然宫梧桐此人不怎么端庄,但抚出来的琴音却让人不能违心地说难听。 “嘻。”宫梧桐狡黠地一眨眼,“你们可有人知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才有一个弟子怯怯举起手,不太确定地道:“难道是……「霜下孤客」?” “特别好!”宫梧桐拿着玉箫潇洒地朝那人一点,宽袖振了一下,赞叹道,“这是霜下客特意请我给他谱的,往往说书至动情处时会有人在一旁弹这个曲子——小崽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也去过霜下客那听说书。不错不错,很有前途,往后跟我一起去吧。” 弟子们:“……” 那答对的弟子也没想到会有这一茬,当即满脸羞红,恨不得以头抢地,羞愤欲死。 「霜下客」的称号名扬三界,更何况是这些意气风发爱凑热闹的少年,没有人不知道此人那只讲断袖和艳俗话本的威名。 刚才还在称赞“天籁”的弟子恨不得将方才那些话给拽回来吞了。 明修诣是个奇葩,他自幼被约束惯了,很少和同龄人交流,更是不知道霜下客讲的话本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他没多想,只是在好奇宫梧桐方才弹曲时到底用没用灵力,那灵力到底是怎么用的。 明少尊好想学。 他正想着,却见宫梧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好了,课也上不成了,小圣尊带你们出去玩。” 众人愣住,疑惑问道:“怎么上不成课啦?” 明修诣一低头,发现那桌子上的长琴琴弦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断了。 接着只听到砰砰砰一阵阵的闷响,整个学堂桌案上的琴弦竟然断了个彻底。 明修诣:“……” 所有人:“……” 宫梧桐朝他们一招手,道:“愣着干嘛啊,走,出去玩。” 千仞学府的长老们各个肃然高深,每堂课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都一股脑教给众位弟子,玄斋弟子在学府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把他们的琴弦弄断,欢天喜地带他们出去玩的长老。 果然很不可靠! 众人犹豫一瞬。 宫梧桐“啧”了一声,道:“成天闷在学府里,也不怕憋坏了。怕什么啊,若是掌院过问起来,就说是我带你们去的。” 玄斋的弟子大多都是未及冠的少年,修行太苦,他们也很向往普通人一样出去玩乐,想起宫梧桐和秋却蝉的关系,大部分弟子都隐约被说动了。 明修诣一见宫梧桐这个神情,眉头轻轻一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莲画道宫梧桐说“请几天假不就行啦”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然后宫梧桐玩的起劲,根本没想到帮他请假。 一群少年被宫梧桐哄得蠢蠢欲动,在见到宫梧桐竟然真的孤身要出学堂,犹豫好一会,终于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漫山遍野地撒欢去了。 整个学府只剩下明修诣一人。 明修诣已经出去玩了三天,根本没兴趣出去玩闹,他去学府长老要了新的琴弦,拿着工具将学堂中的长琴一点点换好弦。 摆弄好后,他便开始拿着景澈给他的手记,去补这几日落下的课。 补了一半,本来寂静的学堂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明修诣微微抬头,还以为有人回来了。 只是门一打开,却是一身黑衣的秋却蝉。 明修诣一愣,起身行礼:“见过掌院。” 秋却蝉见到空荡荡的学堂,眉头轻轻一皱,气势不怒自威,沉沉看向明修诣。 明修诣也知晓千仞学府的掌院素日里沉默寡言巨多,便先开口同他解释来龙去脉。 秋却蝉听完,眉头皱得更狠了。 明修诣见他的神情就知道宫梧桐肯定没和秋掌院说带弟子出去玩的事儿,在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宫梧桐这种性子,多亏了他家世师门靠得住,否则这么多年早就被人按着揍了不知多少回了。 明修诣正在暗自思忖着,就见秋却蝉缓步走到他身边,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储物袋,重重按在桌案上。 明修诣眉头轻轻一跳,觉得这个举动似乎有些熟悉,就见秋却蝉随手一抖储物袋,一堆闪着光的灵器灵丹哗啦啦堆了一桌子。 明修诣:“……” 秋却蝉眸子幽深注视着明修诣,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明修诣诡异地从他师叔的眼神中看出来了和温春雨小师叔一样的意思。 吃。 吃多了好把修为堆上去,救你师尊。 秋却蝉送完东西后,直接扬长而去,只留明修诣对着一桌子灵物不知所措。 九方山,宫梧桐正坐在一棵梧桐树上,鬓发间插着一枝紫桐花,晃荡着腿看着下方弟子跑来跑去。 花不逐送他的那颗妖狐内丹被宫梧桐注入了一丝灵力,化为一条白狐在山间林间四处逃窜,玄斋的弟子在后面呜嗷乱叫地追,开心得不得了。 在外面满山地跑,可比在学府里整日对着心法和书来死读书要快乐得多。 宫梧桐将神识铺满山,谨防有弟子受伤,顺便看他们被一只妖狐溜得漫山遍野跑的狼狈样子,笑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宫梧桐心情大好,将腰间别着的碧萧拿出来,垂眸吹奏了一曲。 他虽在千仞学府是挂名长老,根本没教过课,但音律还是勉强能拿出手的,萧声经由灵力游荡飘向漫山遍野,将弟子们追妖狐追得有些紊乱的内息缓缓安抚,好似酷暑遇凉风。 正在追妖狐的众弟子被安抚了灵力,愣了好一会才发觉这是宫梧桐箫音的效用,也终于意识到宫梧桐竟然真的是教音律的长老。 仔细想来,宫梧桐虽然精通剑道炼丹符阵,现在还得再加个音律,任意拿出一个都是三界大能的程度,但他不知哪来的神通,一露面就能让人完全忘却他有多厉害,只将他当成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恨不得避着跑。 一曲了了,玄斋弟子再次为看轻了小圣尊而羞愧不已,小脸通红,连妖狐都不追了。 就在这时,宫纨绔将箫在手间挽了个花儿,扬声道:“方才那曲子谁能听出来是霜下客哪本话本里用过的曲,小圣尊重重有赏。” 众人:“……” 还是继续追妖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看我时间大法。 41、至之之之 宫梧桐带着玄斋弟子满山跑了半天, 终于被姗姗来迟的秋却蝉给逮了回去。 秋却蝉昨日被云林境禁了言,无法说话憋得他浑身难受,看着越发阴郁深沉,将少年们吓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好在宫梧桐伸了个懒腰, 给他们解围:“是我带他们出来玩的。” 秋却蝉眉头紧皱, 沉沉扫了他们一眼, 随手一挥。 一群少年卯足了劲也没追到那妖狐, 但也撒着欢玩了好久,见秋却蝉没骂他们,这才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等到少年们一走,秋却蝉立刻抛却了那深沉之色,眼巴巴看着宫梧桐, 满脸写着“师兄, 想说话”。 宫梧桐瞥了他一眼, 好在他心情好, 也没多提要求,随手掐了个决将秋却蝉的禁言给解了。 “你又怎么招惹林境了?” 秋却蝉摸了摸下巴,嘀咕道:“他天天禁言我, 我哪儿都没招惹他。话说师兄,我听春雨说明修诣若是突破化神期了便能安抚你的伤,你为何不给他炼丹药堆上去啊?我刚才给了他一堆灵丹, 但他看起来好像没打算啃。” 宫梧桐瞪他:“别给他丹药,寒冰灵种本就是吸收魔气来修炼的古怪玩意儿,丹药堆上去的修为就是个绣花枕头, 你难道想让他入魔吗?” “可你……” 宫梧桐伸手在秋却蝉脑袋上胡乱抚了一下,颇有些无奈道:“大师兄的事儿,你们总是跟着费心做什么, 管好你的学府去。” 堂堂千仞学府掌院,毫无形象地任由宫梧桐将头发给抚乱了。 秋却蝉:“那明修诣……” 宫梧桐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他天赋高,人又勤恳,总有一日会到化神期的,就不必我们操心了。” 秋却蝉看起来还是想将明修诣一口喂成个化神期,但他也知晓这样无疑就是废了明修诣这个人,便不情不愿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往后不说就是了,等会师兄回去把丹药送回去给我,那些是我攒了好久的。” 宫梧桐睨他:“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再说了,我收徒弟,你们几个也没什么表示,就不知道送点见面礼什么的吗?” 秋却蝉大惊失色:“可那些东西……” 宫梧桐可不听,给了他徒弟的怎么可能再送回去,当即抬步就溜了。 明修诣好几日没扫山阶了,下了课后又扛着三个扫把,孤身一人去山阶那任劳任怨扫树叶了。 宫梧桐本来想回红尘苑喝酒的,但神使鬼差地到了千仞学府的山阶,坐在最上面一层看着明修诣垂着眸认认真真扫山阶的样子。 宫梧桐从来都是闲不住的,就算没事也要找出事来闹腾,但和明修诣在一起,他总是罕见地安静下来,坐在同一个地方看了大半天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宫梧桐歪着脑袋想:“难道是寒冰灵种的效用吗?” 这么会功夫,明修诣已经握着扫把快步扫到了宫梧桐身边。 “师尊。” 宫梧桐微微眯着眼睛,笑吟吟道:“扫个山阶而已,随便一个术法不就成了,你不是还要去努力修行入化神境吗?” “扫山阶也是一种修行。”明修诣不知是被谁哄骗的,把被惩罚扫山阶说得头头是道,“不仅炼体,还对稳固心境十分有效。” 宫梧桐满脸“这徒儿该不会是个傻子吧”的复杂神情,但这么些日的相处,他也终于看出来了,什么能忍能狠内心阴鸷这些词完全和明少尊挨不上边儿,那完全是自己的臆想。 ——明修诣好像真的是个实心眼。 宫梧桐幽幽叹了一口气,彻底从阴鸷徒弟欺师灭祖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指望这个满脑子都是修行的人,还不如去越既望和睢相逢那里碰碰运气。 回想起睢相逢总是想啃自己,但宫梧桐总是掺和明修诣的事儿,根本没怎么关注其他两个徒儿。 宫梧桐决定了,要将目标转移到越既望和睢相逢那两孩子身上去。 他一言难尽瞥了明修诣一眼,叹息着起身,拍拍衣摆就要走。 明修诣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道:“师尊……” 宫梧桐懒洋洋哼唧了一声:“怎么?” 明修诣讷讷道:“若我修为到了元婴大圆满……可否能帮您入梦?” 宫梧桐一愣,微微回头看着台阶下的他。 “什么?” “哪怕只是片刻也行。”明修诣忙道,“我会尽快操控寒冰灵种,倒是修为勉强能在师尊识海中冻住那些……河流,这样您也能睡个好觉。” 宫梧桐抬手将被风吹起的长发拂到耳后,怔然和明修诣对视许久,心里又浮现之前那句…… 算了。 他突然灿然一笑,又妥协了一步。 “好啊。” 明修诣脸上惴惴不安的神情猛地露出一抹欢喜之色,他郑重其事,承诺道:“师尊放心好了,我定会加倍修行。” 明修诣是个天赋极高的人,更何况融合了寒冰灵种。 自那日给了宫梧桐承诺之后,他每天去学府上课,起得比谁都早,晚上下课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有时候宫梧桐在深夜里出来浇水,还会瞧见偏院明修诣的房里还亮着灯。 大概是明修诣太过刻苦,原本下了课就出去玩、努力全靠一时冲动的越既望和睢相逢也不想被小师弟比下去,也跟着开始努力修行。 久而久之,整个九方宗和千仞学府都知晓不学无术的宫梧桐收了三个努力刻苦勤勉不倦的弟子。 宫梧桐平日里的事,就是喝酒炼丹听话本,清闲得很,不过自从明修诣三人奋发图强后,他终于多了件事儿,就是每晚被三个徒儿缠着问剑招心法。 最开始宫梧桐恨铁不成钢,心想师尊我都沐浴换了身这么漂亮好看的衣裳,你们的眼神连看都不看一眼,一来就要指点剑招,哪个魅魔师尊受得了这个委屈? 奈何三个徒儿和眼瞎了一样,随着年龄越来越长大,竟然对师尊那张看习惯了的容貌越来越熟视无睹,完全没有了第一次看他时看呆了的愣怔。 宫梧桐有一回从纵嫌明那拿来了一堆心法,其中不知怎么掺杂了一本魅魔修合欢道的魅惑之术,他对此很感兴趣,学东西又快,当天晚上就学会了那据说能将无上佛子也能勾着坠入凡尘的魅术。 恰好那天明修诣拎着剑过来“压榨”师尊的剑招,宫梧桐一身魅惑之色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转头看着已经及冠的小徒儿,缓缓眨了眨眼睛。 ……明修诣满脸疑惑地看着宫梧桐:“师尊,您眼睛里进东西了吗?” 宫梧桐:“???” 宫梧桐气得当即将人给一脚踹了出去,而后将那没什么用的魅惑心法给扔了。 明修诣十分茫然,根本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师尊不快。 三人在千仞学府玄斋待了三年,越既望剑道初成,但他终归只是殉剑灵骨,没有宫梧桐预知中的那般修行一日千里,反而稳扎稳打突破了元婴。 睢相逢一心痴迷医道,宫梧桐手把手教他,也算是略有所成。 明修诣在及冠当日入了元婴境界,宫梧桐给他在莲画道买来的灵髓助他平平稳稳,没受多少雷劫便顺利渡过雷劫。 越既望和明修诣两人修为在玄斋几乎算得上拔尖儿,从玄斋离开后便跟着长老出宗历练,也算是磨练磨练长长见识。 宫梧桐本来觉得这俩孩子外出历练一个月就该回来了,但左等右等,等了整整一年才有要回来的消息。 宫梧桐在教最乖的徒儿睢相逢炼丹,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冷笑一声又在炼丹炉里加了一把幽火,冷冷道:“和我说这个做什么?越十六是谁?明修诣又是谁?我不认得!让他们在外面永远别回来最好!” 睢相逢正拿着小本本记师尊这个丹药幽火的大小和放药的顺序,见状忙在火焰旁加了一笔——切记大火! 然后炼丹炉直接炸了。 睢相逢:“……” 睢相逢被炸的满脸黢黑,抖着手在小本本上划掉一个字,改成了——切忌大火。 宫梧桐被两个不着家的逆徒气得没心情炼丹,叮嘱了睢相逢几句便出去喝酒了。 *** 九方宗十里外的小镇上,有一条从江河分支而来的河流潺潺流淌,水草被水流冲得朝同一个地方摆动,只是细看之下,却发现这条河流里连一条鱼都没有。 炊烟袅袅,三五成群的孩子在田边玩耍。 突然有个孩子抬手一指天边,脆生道:“是仙人啊!” 其他正在玩花草的孩子急忙抬头看去,却只瞧见了一阵白烟。 “哪有呀?” 那孩子着急道:“真的有,有好几个仙人呢,就从天上飞过去啦!” 孩子们还是不相信,在他们的认知中,这世上根本没什么仙人,更无什么妖魔鬼怪,那全是大人杜撰出来吓唬小孩的。 被质疑的孩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无人信他,孩子只好垂头丧气地盯着下方的河流发呆。 就在这时,他又惊叫了一声:“啊!那水草动了!” 其他孩子哎呀哎呀地说:“你好烦呀,水草被水一冲自然会动的啊。” 孩子气得要哭了:“可那水草……” 是像游蛇一样直接游过去的啊。 远处天边传来一声剑穿过虚空的闷响,接着一个白色人影率先落地,干净利落地将剑一挑,背在身后,道:“就在此处吧。” 很快,隐身决被散去,另外两人两人飘然落地,将脚下的剑收起。 穿着黑衣的男人头顶带着幂篱,在收剑时隐约瞧见那剑穗上用玉牌刻着的「玉钩」二字。 “应该是。”他声音轻柔,仿佛比那潺潺水流声还要温润柔和,“大师兄,可寻到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师兄”勾唇一笑,手指掐诀,脚下无风自起将他的白色弟子服吹得满袖的风,他眸子猛地一睁,瞳孔中似乎闪出一道剑影的寒光。 只听到一阵破天的水声,一个庞然大物被一把剑挑着,像是钓鱼似的直勾勾被拽到了岸边。 大师兄叫道:“景澈!” 率先落地的景澈早有准备,飞身上前,一把用长剑刺穿那仿佛裹着水草的水妖的下颚。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水妖挣扎着翻滚身体,几乎将景澈给甩下去。 “这真的是最后一只水妖了吗?!”景澈死死咬着牙,“长老真的说我们猎完这只就能回九方宗吗?” 大师兄越既望道:“少废话!给我按住了,跑了我把你按在水里猎了!” 他说完,朝一旁的黑衣人道:“之之!别让他跑回水里!” 那原本要出手的黑衣男人一听到这个“之之”手一顿,幂篱下似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周身灵力肆意,轰然一声闷响,竟然将河流直接冻到了底。 寒意肆意。 “之之”将幂篱一角掀开,露出一个无奈又温和的笑容,轻声道:“师兄,别叫我这个名字。” 这人正是明修诣。 四年多的时间,明修诣已经从当年满脸青涩的少年长成了温润如玉的青年,他五官长开了,显得既清冽又莫名温和,一双如玉似的眸瞳静静看人时,比那神佛还要让人心静。 越既望见水妖扑腾着再离开也无法借水逃离,勾唇露出一个有些张狂的笑,还是叫他:“之之,不错啊,给你记一功。” 明修诣及冠时是宫梧桐给他定的字,想来宫梧桐那种不靠谱的性子哪能定什么好听的字,但明修诣还是很守规矩,觉得还是长辈赐字较为稳妥。 宫梧桐当时喝得醉醺醺的,闻言迷迷瞪瞪看了他好一会,懒洋洋地一笑,道:“修诣修诣,修省诣绝,啧啧,很好的名字,那我就给你起个……唔,‘至’吧,也不知道你爹到底想让你到什么样的造诣,你就自己努力,看看啥时候能到吧。哦对,再加个字是吧,那就,至之。” 明修诣:“……” 明修诣差点被这个‘至之’给激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但这两个字饱含着师尊对自己的殷切期望——明修诣自己认为的——所以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 只是,第二日宫梧桐醒酒了后,听到明修诣的字定了“明至之”,笑得差点从软榻上翻下去。 “哈哈哈哈至之,这名字真的很不错哈哈哈。” 明修诣:“……” 那一瞬间,明修诣感觉自己的心境有些奇怪,认真想了半天,觉得那应该就是话本中妄图欺师灭祖的感情吧。 见那水妖还在挣扎,明修诣抬步上前,微微一抬五指,指缝间夹了几根小小的木签,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裹挟着灵力的木签朝着不远处的水妖身上随手一扔,姿态飘然又雍容。 木签直直刺入水妖的身体,当即枯木逢春化为狰狞巨大的藤蔓,将水妖整个困住,再也挣扎不得。 他将幂篱拿掉,身形颀长墨发披散而下,唇角就算不笑也带着三分柔和笑意,果真如同仙人。 越既望说:“之之,快过来帮一把!” 明之之:“……” 仙人有点想打人。 42、元婴圆满 南方多河流, 此处又离九方山不远,运生不少精怪,这只水妖便是其中之一。 明修诣用藤蔓将水妖束缚在原地,水妖离了水活像是渴死鱼, 就算被五花大绑还是挣扎着扑腾, 只是幅度太小, 显得有莫名可怜。 瞧见水妖被彻底制住, 景澈这才将剑拔了出来,他嫌弃地甩了甩:“噫,好恶心啊,它血是淤泥吗?” 越既望将剑收了回来,他糙得很, 根本没有脏概念, 瞧见剑尖上“淤泥”, 面不改色将袖子一撩, 把那粗布当成擦剑布,草草擦干净了。 景澈和明修诣一脸菜色,不约而同离此人远了。 “矫情。”越既望瞥他们一眼, “既然在外历练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嘛,当少爷吗?” 景澈没好气道:“但你也太脏了,我都怀疑你这身衣裳洗过没?” 越既望咧嘴一笑:“要不你来试试看?” 明修诣都习惯这两人拌嘴了, 充耳不闻走到水妖旁,将手掌贴在那呜咽着水妖眉心,闭眸将灵力注入其中。 这一年来, 明修诣做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很快就将这庞然大物直接散了灵。 水妖没了灵力,化为一棵水草, 蔫哒哒地落在泥土中,不动了。 明修诣轻轻睁开眼睛,一旁越既望已经按着景澈脑袋往他怀里怼,狰狞笑着道:“来啊,你来看看我衣裳洗过没?!” 景澈拼命挣扎,惨叫道:“果真没洗过!小师弟!之之!救命啊——” 明修诣:“……” 明修诣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别闹了,猎完最后一只水妖,我们该回宗了。” 景澈扑腾了半天终于挣脱了越既望魔爪,恨不得跳到水里洗个澡,他没好气道:“若不是这只水妖跑得太快,我们早就回宗了。” 三人将周遭收拾了一番,打算回九方宗。 明修诣将幂篱戴上,他已至元婴,体内寒冰灵种素日里总是无意间散发寒意,这幂篱是宫梧桐给他护身灵器,能够抑制寒意往外扩散,省得他整日用灵力压制。 幽静田边,村镇间似乎有人在办丧事,隐约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嚎。 明修诣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一个满头白发女人死命扒着一口棺材,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娘错了,娘错了!” 她来来回回只会说娘错了,旁边人将她扶起,轻声安抚她。 鬓间有白发男人抽着烟袋满脸暴躁之色,大概是被哭声烦透了,他恶声恶气道:“你明知晓她不会水,为何不看好她?!” 白发女人哭得厉害了。 不知为何,明修诣驻足,看着那哭得几乎断气女人,恍惚中响起来一事。 四年前他曾在莲画道进入过宫梧桐识海,听说过类似话。 “娘亲,囡囡不会水。” “娘错了。” 明修诣愣了好一会,直到越既望叫他,他才回神,神色复杂看着那世间一角悲伤,抬步离开。 十里路程对于修士而言只是转瞬之间,三人很快就回到了宗门。 景澈要去寻长老告知水妖事,越既望打算先去山泉洗个澡换个衣裳,省得被爱干净师尊骂一顿。 明修诣戴着幂篱从九方宗主山往侧峰红尘苑走去。 只要是九方宗弟子,无人不知道那成天戴着幂篱怪人是小圣尊小弟子明修诣,瞧见他回来,全都同他打招呼。 “之之师兄终于回来了啊!小圣尊都念叨许久了。” “恭喜之之师兄历练回来!” “之之师弟,此番历练可有什么收获啊?” “之之……” “之之啊!” 明修诣:“……” 明修诣听得唇角抽动,好在幂篱挡住他神情,他勉强笑着回应了几句,几乎是狼狈地逃回了红尘苑。 明修诣及冠后没几天就随着长老下山历练了,这个名字当时也只有宫梧桐和睢相逢知道。 睢相逢没那么闲会散播他这个“之之”名字,只有闲得很宫梧桐才会如此。 明修诣被之之来之之去喊得头大,好不容易回到了红尘苑,迎面遇到睢相逢。 睢相逢大概炼丹时又没控制好火候,被炸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明修诣差点没认出来了,仔细从那熟悉咳嗽声认出来人,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 “二师兄。” 睢相逢小时候被喂了太多伤身体药,哪怕年龄比明修诣大,身子却比他要矮个半头,他闷咳了几声将喉咙里黑烟咳出来,啧啧称奇地看着明修诣,道:“一年都没有消息,可以啊明之之,胆子真大——大师兄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明修诣适应能力很好,勉强接受了“之之”这个名字——因为他不接受也没办法。 他微微颔首:“大师兄说要去山泉洗个澡再回来。” 睢相逢和越既望关系很好,闻言古怪看着明修诣:“你还真信他这一套?他从来不洗澡。” 明修诣:“……” “他八成是知道师尊会生气,先躲起来等着你先挨揍呢。”睢相逢,“等师尊差不多消了气,他铁定最先出来。” 明修诣:“……” 他从来不知道那粗枝大叶大师兄竟然有这么聪明一面?! 睢相逢幸灾乐祸:“快去挨骂吧,师尊正在房里喝酒呢。” 明修诣认命地点头,将在历练时在路上寻到一棵罕见药草递给睢相逢,缓慢去寻宫梧桐。 睢相逢十分喜欢这棵药草,他见明修诣那背影好像要去上刑,罕见起了同情心,打算上前去帮着劝劝师尊,别把小师弟骂得太狠。 明修诣刚走到宫梧桐紧闭房门口,还没敲门,一个东西直直砸在雕花木门上,宫梧桐带着醉意声音从里面传来。 “滚出去!” 本来还要去劝师尊睢相逢胆子小,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轻手轻脚地跑了。 不敢劝,小师弟还是听天由命吧。 明修诣无声叹气,在门口站着,轻声道:“师尊,我回来了。” 里面又传来一阵扔东西声音,宫梧桐看起来气得不轻,竟然不理他了。 明修诣也没有被吓跑,礼数有加地扣了扣门,道:“徒儿能进来吗?” 内室传来宫梧桐哼唧声,似乎是在拒绝。 明修诣知晓宫梧桐特别难哄,没听到准许便乖顺站在门口,乖得好像一根柱子。 宫梧桐大概是喝醉了,醉醺醺地在里面说了几句胡话,接着他不知做了什么,明修诣耳尖地听到一声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声音,宫梧桐倒吸一口凉气。 明修诣一怔,也不管宫梧桐准不准许进去了,将幂篱拿掉,直接推门而入。 “师尊……” 撩开白纱进到内室,明修诣环顾一圈,果不其然瞧见宫梧桐已经整个人躺在地上,墨发白袍铺了一地。 一旁酒坛已经歪倒,正在缓缓流着醇香酒。 明修诣飞快上前,先将浑身瘫软宫梧桐从地上扶起来,又将酒坛扶正,无奈道:“师尊,酒并非好东西,往后还是少饮为好。” 一旦他失去意识,那红绳都把他直接勒得岔了气,所以宫梧桐就算喝酒也从不会让自己喝得彻底醉过去,他还保留着一丝清醒,迷迷瞪瞪看了明修诣一眼,抬手就要打他。 明修诣任打任骂,见宫梧桐手都甩过来了也不躲,任由师尊发泄怒气。 出外历练一年之事,明修诣也身不由己,那带着他们长老异常严厉,防止他们偷懒,也为了不让他们有任何师尊过来相救侥幸,自下了山后便不让他们和外界有任何联系,只当自己是个无门无派散修,万事全靠自己。 宫梧桐巴掌都扇了过去,但马上到明修诣脸颊时还是没忍心,直接将力道收了个一干二净,五指几乎是贴着明修诣脸颊轻柔抚过去。 明修诣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打准备,乍一被抚他微微怔了一下,才垂眸看向宫梧桐。 “混账。”宫梧桐手倏地垂了下来,小声嘀咕道,“手软了,等我酒醒了再和你算账。” 明修诣当即有哭笑不得,他扶着宫梧桐手臂,道:“我扶师尊回床上。” “扶什么扶?”宫梧桐挑着眉,懒洋洋看着他,就算不用那魅术他这张脸也能勾人魂魄,“你就不会学学人家……抱师尊上榻吗?” 明修诣一听宫梧桐那嘴里含糊掉几个词就知道那肯定是他最近看话本里人,无可奈何道:“好。” 他道了声冒犯,这才将宫梧桐柔软身体从地上抱起来,飞快放到了榻上。 宫梧桐根本没体会到被徒弟抱得乐趣就被放到了床上,气得他瞪了明修诣一眼,拽着被子躺着闭眸养神了。 明修诣欲言又止。 窗外,睢相逢猫着腰趴在窗棂上,伸手舔了一下指腹,将窗户纸戳开一个洞,眯着眼睛往里看。 越既望不知何时到,小声戳了戳睢相逢。 “哎。” 睢相逢回头看他:“你回来了。” 越既望小声道:“师尊生完气了吗?” “还没呢。” 越既望“哦”了一声,不敢进去了,也趴在窗棂旁往里看。 宫梧桐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发觉明修诣想要说话,没好气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你历练了一年历练到狗肚子里去了,在哪里学一身优柔寡断臭毛病?” 明修诣噎了一下,才温声道:“师尊,我已元婴大圆满。” 宫梧桐轻轻睁开眼睛,幽幽道:“哦,好厉害哦徒儿,师尊要不要奖励你个糖葫芦啃一啃啊?元婴大圆满又怎么了,信不信我把你打得人生圆满含笑九泉?” 明修诣:“……” 明修诣察觉到了宫梧桐对他一年多音讯全无事还有怨气,嘴里根本不饶人,他被骂习惯了,也不生气,轻笑一声,道:“四年前师尊曾答应我,若是我到了元婴大圆满,就能……利用修为助您……” 他话还没说完,宫梧桐就从那醉醺醺脑子里想起来了四年前他哄孩子时说过承诺。 “哦。”宫梧桐微微坐直了身子,看着明修诣那张俊美脸,用一种暧昧至极语调柔声开口。 “你终于想和师尊困觉了?” 明修诣:“……” 越既望睢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之之:这话好像没问题,但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抱歉晚了点。 43、比试切磋 明修诣觉得宫梧桐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 但仔细一想就觉得每个字都不对。 “是助师尊睡觉。”明修诣纠正。 宫梧桐说:“我睡觉时,你得在我身边吧?” 明修诣:“自然。” 宫梧桐理所应当道:“那不就是一起睡觉?” 明修诣:“……” 这么一解释,好像也说得通,明修诣犹豫地点点头:“对。” 宫梧桐这些年看师徒话本已经看到自己魔怔了, 偏偏三个徒儿又全都是个不解风情的性子, 就这么一句自己曲解的话, 竟然把他逗乐了半天, 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笑完,宫梧桐悚然一惊,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他虽然有半身佛骨,但根本不爱念佛经,若不是入了魔会不得好死他肯定原地变魅魔去修合欢道。 床榻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话本, 还有一堆说书的玉牌, 宫梧桐一喝酒就随手丢, 根本懒得收拾, 明修诣垂着眸将床榻收拾整洁后,对宫梧桐道:“那……弟子冒犯了。” 宫梧桐正在为自己掬辛酸泪,闻言懒洋洋将明修诣伸过来的手一拍:“这么着急做什么, 谁知道你元婴大圆满的修为有没有掺水?来,出去我们切磋切磋。” 他说完,运转体内灵力将酒意驱散, 带着醉意的眸子很快清醒。 明修诣有些看不懂宫梧桐了,若是寻常人像宫梧桐这样常年无法入眠,乍一遇到能解救他的法子肯定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宫梧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好像睡觉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竟然还要扯着他切磋。 宫梧桐已经将身上松垮垮的紫袍理好系好腰封, 连宽袖都微微折了起来,省得等会影响出剑。 明修诣见状心头一跳,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师尊口中虽然说着要切磋,但怎么是一副要揍人泄私愤的架势? 明修诣小心翼翼道:“师尊,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宫梧桐将鞋子蹬上,叼着发带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含糊道,“把我的剑拿过来。” 明修诣不敢多言,在房间寻了寻很快就找到了放在书案上的玉箫,他捧过来递给已经绑好头发的宫梧桐。 宫梧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走啊。” 明修诣心知这顿打是少不了,只好颔首称是。 宫梧桐走出房门,抬手随意地一勾,一个人影从一旁的草丛中直接飞了出来,转了好几圈堪堪在宫梧桐面前站稳。 “跑什么啊?”宫梧桐睨着越既望,淡淡道,“你也一起。” 晕头转向的越既望:“……” 宫梧桐带着蔫哒哒的两人到了红尘苑后院的空地,那应当是之前宫梧桐开辟出来想要种草药的,但因后面是山,阳光不足,药草总是蔫着卷叶子,只好放弃了。 宫梧桐走到空地中央,用玉箫懒懒敲打着掌心,道:“越十六,你先来。” 越既望乍一被点名,哆嗦了一下。 每回宫梧桐叫他这个小名时,就代表他很生气。 越既望没办法,只好执剑上前,握着剑柄恭敬行礼:“师尊,弟子冒犯……” 客套话还没说完,宫梧桐手中玉箫就在他手上抽了一下,越既望炼体已到至臻之境,皮糙肉厚得很,愣是被这一下抽得红了一道红痕,手中剑差点掉下来。 越既望一愣。 宫梧桐冷淡道:“握紧你的剑,你这一年来和敌交手,也是这般散漫吗?” 越既望猛地将剑柄握紧,方才的优柔寡断全然不见,他眸子宛如剑锋,二话不说直接用元婴灵力散出磅礴剑意,朝着宫梧桐气势汹汹冲了过去。 宫梧桐连剑都没变出,就拿着那把玉箫气定神闲站在原地,连步子都不动。 他的修为并不像越既望那样遍布周遭,反而只是薄薄一层披在身体上,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出来他动用了灵力。 越既望剑锋破开虚空,凛然刺向宫梧桐命门。 宫梧桐虽然周身看着处处都是破绽,但在剑锋袭来的一刹那,手中玉箫倏地抬起,再次在越既望的手背上抽了一下。 越既望吃痛的手腕一抖,剑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愕然看他。 宫梧桐见越既望竟然还敢分神,当即眉头一挑,再次用玉箫朝他抽来。 越既望根本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眉心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很快便晕出一条细细的红痕来,看着莫名滑稽。 越既望噔噔噔后退数步,不敢相信自己连宫梧桐的身都近不了。 “特别好。”宫梧桐夸他,“看来历练还是有些用处的,你跑得还挺快。” 越既望:“……” 越既望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夸赞。 宫梧桐半步都没动,慢条斯理地握着玉箫,满脸懒散地看着他,好像在逗孩子玩闹似的。 “再来。” 越既望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宫梧桐越气定神闲他就越起了胜负心,当即不记打地握剑冲上前。 明修诣满脸惨不忍睹地看着他大师兄被宫梧桐险些抽成个猪头。 片刻后,越既望脸颊都红了一条印子,浑身灵力消耗得差不多,经脉都已开始阵阵发痛了,宫梧桐却还是那番淡然模样,懒洋洋看着他。 越既望自知不敌,只好收剑行礼:“弟子受教了。” 宫梧桐挑眉:“哪里受教了,说来听听?” 越既望想了想,回想起自己方才和宫梧桐的差别,尝试着道:“灵力不敌师尊?” 宫梧桐一听差点又气得抽他,他没好气道:“蠢货,你还没开打就将灵力散到周围去,怎么着,这么浪费,你还想用那些灵力将人吓得逃跑不成?” 越既望的打法从来都是有多少灵力用多少灵力,根本不会去想着去控制和收敛,宫梧桐这句话一说出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越既望又重复了一句,“弟子受教了。” 这回是真的悟了。 宫梧桐这才双手环臂,嫌弃地看着他:“回去沐浴去。” 越既望正色道:“师尊,我会掐诀清身,用不着沐浴这么麻烦。” “哦,很有道理。”宫梧桐幽幽道,“滚去洗澡。” 越既望:“……” 越既望灰溜溜地去洗澡了。 越既望离开后,宫梧桐的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明修诣。 明修诣不可自制抖了一下,才无可奈何地上前,握剑行礼:“得罪了。” 有了越既望的前车之鉴,明修诣根本没有太多废话,行完礼后连个顿都不打便握着玉钩剑疾步朝着宫梧桐而去。 宫梧桐没有用玉箫揍明修诣,他甚至将玉箫插在了腰间腰封上,抬手一震衣袖,宽袖上的带子被震了下来,衣袖凌乱散下,挡住他手中的决。 明修诣知晓宫梧桐不会留手,自己也没有放水,甚至用一种拼尽全力让宫梧桐瞧瞧他到底有没有元婴大圆满的劲儿悍然劈下剑刃。 宫梧桐动都没动,修长的五指一抬,仿佛在拽着什么似的,在一旁荷塘水波的反光中,明修诣眼尖地察觉到宫梧桐指尖那微微闪着光的灵线。 明修诣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地收剑,转瞬飞身后退,离开宫梧桐身边。 那线肯定不是好东西。 宫梧桐淡淡道:“不错。” 说罢,他在虚空中一拽,明修诣只感觉后背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蛛网缠绕,几乎将他整个人团成茧,他当即不再犹豫,体内寒冰灵种骤然放出。 轰的一声闷响,将宫梧桐散布在周围的灵线直直冻成冰渣。 明修诣看了一眼周围,神色有些愕然。 他本以为宫梧桐只散了几根灵线,但用寒冰灵种冻住周围后,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整个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全是属于宫梧桐的灵线。 明修诣就站在中间,活像是扑到了蛛网上的蝴蝶。 宫梧桐将灵力一散,心想明修诣的修为竟然真的在四年内从金丹期到达了元婴大圆满,离五年之约还有一年,难道他真的能突破到化神期不成? 宫梧桐正在思忖,明修诣的寒冰灵种已经铺天盖地结着冰霜压了过来,与此同时,宫梧桐所踩着的地上突然微微一松动。 宫梧桐骤然回神,衣衫翻飞终于离开了寸步未动的地上,紧接着一条条竹根破土而出,仿佛游蛇似的朝着宫梧桐的身体缠过去。 寒冰灵种和木系灵力,明修诣修炼得还不错。 宫梧桐这才放下心来,确定明修诣没有打肿脸充胖子。 他垂眸看了看脚下狰狞的树根,化神期威压铺天盖地而去,只是一瞬便将明修诣的寒霜和树根击成齑粉。 直到此时,明修诣体内的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宫梧桐飘飘然落到地上,他正要赞赏明修诣几句,一旁骤然传来一阵惊呼。 “之之师兄果真厉害!” “一年前他连小圣尊一招都接不住呢,看来历练当真有用!” “之之!之之!” 九方宗的一群少年弟子不知何时出现的,已经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此时两人罢手了才敢高声欢呼。 明修诣已经对这个名字彻底服气了,也没有纠正,将剑收回来行礼:“多谢师尊指教。” 宫梧桐难得说了句人话:“还不错。” 明修诣谨慎又果决,比越既望那粗暴的打法好了太多,宫梧桐这么刻薄的人竟然都挑不出刺儿来。 明修诣有些欢喜,他矜持地道:“那弟子方才说的,师尊可准了?” “哦。”宫梧桐拉长了音,将尾音拖得又长又暧昧,冲明修诣一眨眼,笑吟吟道,“睡一觉而已,师尊哪能不准啊?” 其他弟子看好戏的弟子听到这句话,微微愣了一下。 不过宫梧桐那说话总是故意暧昧的做派人人皆知,他们也没往太龌龊的地方想。 不会错的,他们师徒说的肯定是纯睡觉。 九方宗弟子很坚信自己的判断。 宫梧桐说完后,抬步轻缓走到明修诣身边,轻轻用五指抚了抚明修诣因方才的切磋而散乱的衣襟,一副担心徒弟的好师尊模样,轻声道:“乖,回去洗个澡再去我房里。” 明修诣没觉得这句话哪里有问题——他打架打得满身灰尘,宫梧桐那么爱干净,自然要去洗澡的,更何况方才宫梧桐也是这么和越既望说的。 他没多想,点点头:“是。” 看好戏的一群弟子闻言脸都绿了,无声地倒吸好多口凉气。 这回错不了了,他们肯定不是纯睡觉! 44、罕见安眠 宫梧桐风评太差, 这种暧昧不清话一传出去,整个九方宗连带着千仞学府第一反应就是宫梧桐为师不尊,觊觎自家小徒弟身子。 只是短短两刻钟,在九方宗流言几乎已经传到了“小圣尊一枝梨花压海棠, 老牛吃嫩草竟然操控灵线对自己徒弟……啧啧, 噫!”地步了。 宫梧桐什么都不知道, 还美滋滋地半靠在榻上听霜下客说书。 四年时间, 霜下客书完结了一本又一本,此时听说书小世界中只有宫梧桐一人,霜下客为了几斗米折腰,热情洋洋地给他讲着小圣尊独有“蔷薇纹”级话本。 宫梧桐很喜欢这个“师尊有难言之隐每夜躁动难耐,徒弟无意间撞破, 寻来双修良方救师尊出水火”套路, 觉得比那阴鸷徒弟还要带劲。 听到一半, 外面传来一阵轻缓地敲门声。 宫梧桐和霜下客打了个招呼, 优哉游哉将神识抽出来。 只有明修诣那等温润如玉性子才会这么轻缓地敲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 “进来。” 很快,明修诣一身灰扑扑袍子, 长发一丝不苟挽起垂在后背,缓步走了过来。 宫梧桐见他这副打扮,眉头紧皱:“你没沐浴?” 明修诣道:“已经沐浴过了。” 宫梧桐低低“嘁”了一声, 十分不满。 美人沐完浴不应该衣衫凌乱浑身水气美色惑人吗,他这个徒儿怎么一副参完禅回来毫无世俗欲望和尚样? 明修诣即使一身不扎眼灰袍子,一身气质依然如同暖玉, 眉目间好似南方烟煴山水雨雾,漂亮得有些过分。 不得不说,但凡明修诣那张脸丑一点, 宫梧桐肯定早就不在他身上花那种“逆徒大逆不道”心思了。 貌美如花徒弟缓步走过来,将宫梧桐又折腾乱床榻整理好,又搬了个凳子规规矩矩坐在宫梧桐身边,眸光带着些试探,请示道:“师尊,可以开始了吗?” 宫梧桐一拍床沿,懒洋洋道:“坐这里来。” 明修诣掐诀净手,轻轻摇头:“不妥。” 宫梧桐瞪了他一眼,只好任由自己倒在软枕里,还将脖子上红绳解了下来随手丢到一边,闭上眼睛随便明修诣治,竟然一点都不担心明修诣把自己给治死了。 他这般坦然,明修诣反倒有些拘谨了,他将红绳缠好放在一旁,束手束脚地将手往宫梧桐眉心探,但还没碰到又飞快缩了回来。 来回两次后,宫梧桐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你磨磨蹭蹭生孩子呢?” 明修诣抿唇,轻声道:“师尊,如果我操控灵力不精……” “那我醒来肯定把你吊起来抽一顿。”宫梧桐没好气地闭上眼睛,道,“啰嗦,快点。” 明修诣被宫梧桐一搅和,当即哭笑不得,心中紧张稍稍缓解了些。 他无声深吸了一口气,将一粒灵丹压在舌根下,轻轻道了声冒犯,两指在宫梧桐眉心一点,一股带着寒意灵力潺潺汇入宫梧桐识海中。 宫梧桐性子强势,要让你改不属于他灵力进入他身体并不简单,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精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反抗,省得将明修诣给震成个傻子。 很快,明修诣进入识海中化为人形,举目望去愕然发现宫梧桐识海竟然比四年前还要荒芜,好像所有生机在悄无声息地消散。 与此同时,那盘踞在周围“河流”也越来越多。 因为宫梧桐意识越来越沉,那狰狞咆哮“河流”突然像是寻到了血腥厉鬼,陡然朝着识海最中央扑去。 很快,宫梧桐陷入沉睡,识海中间一阵灵力波动,宫梧桐神魂缓缓出现在原地,迎面对上那铺天盖地妖魔鬼怪。 那脆弱得仿佛琉璃神魂微微垂着眸,满脸木然似乎根本没看到眼前要将他吞噬怪物,依然安安静静站在原地。 红绳被他解下来,没有东西能将他唤醒,在床榻上躺着宫梧桐眉头紧皱,他潜意识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身体已经提前发起抖来。 下一瞬,一股带着寒霜灵力铺天盖地席卷宫梧桐神魂周遭,那河流猝不及防竟然直接被冻成了冰渣,簌簌落在地上。 金丹期寒冰灵种和元婴期威力根本无法相比,明修诣足尖一点飘然落在宫梧桐神魂面前,手中白雾弥漫传来“嘶嘶”将虚空都能冻裂渗人声响。 明修诣面无表情看着周围密密麻麻河流,他平常从来都是一丝一毫往外释放灵力,不像越既望那样百无禁忌不给自己留后路。 但这一次在宫梧桐识海,明修诣却比越既望还要疯,只是转瞬就将自己体内元婴灵力天女散花似铺出去,因为灵力太足,以他为中心厚厚冰霜几乎结到了脚踝,狰狞地铺散开来。 宫梧桐识海无边无际,仿佛一个独立小世界,明修诣估摸了一下约摸这一击能将方圆五里“河流”都给冻住。 但五里之外,依然有数不尽怪物在汹涌而来。 外界,宫梧桐难得安稳地沉睡过去,他一直明艳张扬眉心罕见地浮现浓浓疲倦,看着根本不像平日里那样插科打诨玩世不恭。 明修诣将神识抽出去来,垂眸看着宫梧桐难得安睡睡颜,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 他一抬手,小小灵器莲花漏放在一旁,一点点滴着水数着时间。 明修诣想算一算按照他元婴大圆满修为,能够帮宫梧桐睡多久。 水滴一点点落下,响彻安静内室,那声音听着让人昏昏欲睡。 明修诣一边运转元婴恢复灵力一边仔细观察宫梧桐。 一刻钟后,安静宫梧桐突然手指一蜷缩,明修诣几乎是立刻变再次进入了识海中,果不其然瞧见自己灵力已经被那些怪物吞噬干净,再次黑压压朝着宫梧桐扑来。 “一刻钟。”明修诣心想,“比预算要长一些。” 他轻轻一启唇,将舌根下压着灵丹咬碎任由霸道灵力汇入四肢百骸,一瞬补全他耗损所有灵力。 寒冰灵种灵力再次挥了出去,这次他一丝灵力都没留,冻住周遭一切后,连神识都有些涣散。 明修诣正要将神识退出去,一旁突然有人凑了过来。 明修诣一愣,疑惑转头看去。 在明修诣用灵力冻住那些怪物时,宫梧桐神魂一直都安静站在原地,但不知何时,他整个人都贴到了明修诣身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修诣。 明修诣:“师尊?” 宫梧桐唇角一勾,颇有些得意地道:“你就这么不想把师尊交出去啊?” 明修诣不明所以:“您说什么?” “那些啊。”宫梧桐一指周围那根本靠近不了“河流”,笑着说,“那些不是睢相逢派来抢我人吗?” 明修诣不太懂为什么他和二师兄突然抢起师尊来了,但见宫梧桐好像是一副沉浸在美梦中样子,只好顺着他说:“是……吧。” 宫梧桐一喜,抬手搂住他脖子,整个人都挨到明修诣怀里。 明修诣浑身一僵,他正要将宫梧桐推开,就听到宫梧桐压低声音,好像用气音在他耳畔轻轻呢喃了一句话。 “明尊上,那你可得护好我啊。” 明修诣听到这个陌生称呼,迟疑了一下还没多问,神识便被迫离开宫梧桐识海。 这时,宫梧桐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云林境匆匆而来,撩开白纱帘:“师兄……” 坐在床边凳子上明修诣偏过头来,他两指还点在宫梧桐眉心,微微用寒冰灵种寒意压制着识海中还未被吞噬完寒冰,见云林境似乎想要说话,温和又雍容地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小声些。 云林境视线落在床榻上安稳入睡宫梧桐。 没有往常那撕心裂肺痛哭,没有按都按不住拼死挣扎,也没有被红绳勒出好像永远都止不住血…… 宫梧桐……真正睡过去了。 云林境呆怔了好一会,才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开内室,省得打扰师兄难得一见安眠。 又是一刻钟过去,明修诣看着宫梧桐睡颜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狠狠心将宫梧桐叫醒了。 “师尊,师尊?” 宫梧桐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哪怕只是睡了两刻钟,他一直都带着病态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他坐起来紧皱眉头揉了揉眉心,因为睡得还是不足,眼皮都叠了三层,看着眉目罕见咄咄逼人。 他含糊了一声:“明……” 明修诣忙凑上前:“嗯?” 宫梧桐:“……之之。” 明修诣差点被噎住,只好无奈应了一声:“是我。” 宫梧桐刚醒来,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脑子里那美梦中霸道又阴鸷明尊上和面前光风霁月小徒儿来回变换,最后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啪”一声,宫梧桐突然一巴掌甩在明修诣手臂上,将还未恢复灵力明修诣都打懵了。 宫梧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骂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明修诣:“???” 谁?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没出息。 45、有个朋友 宫梧桐—脸恨铁不成钢地将小徒儿轰了出去, 明修诣白挨了—顿揍,全然不懂宫梧桐的怒气。 小徒儿边回偏院边思忖,很快就找到了缘由。 “应当是我修为不够,没能让师尊睡尽兴。”明修诣推开房门, 掐诀将许久未住的房子清扫干净, 心中还在盘算, “还是要再努力—些提高修为才是, 改日闭关吧。” 无理取闹的宫梧桐发了—通火后终于从难得的起床气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眉心,—点都不为自己用完就把小徒儿赶出去而羞愧。 这时,云林境推门而入:“师兄?” “嗯。”宫梧桐恹恹地从床上下来,将外袍披上去抬眸瞥他—眼, “怎么了?” 他睡了两刻钟, 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带着些普通人刚睡醒时的惺忪和慵懒, 系衣带的手好像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云林境走上前垂眸帮他系衣带,低声道:“只能睡两刻钟吗?” 宫梧桐打了个哈欠,赖叽叽道:“两刻钟已经很不错了, 你还当我能—次睡个饱呢?” 云林境皱眉,却也没有多说。 宫梧桐披好衣服后,见云林境还在那杵着, 疑惑道:“你这几日总是不在宗里,哪里出事了?” 云林境道:“明州有些怪事发生,我前些日子过去查了—番, 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怪事?”宫梧桐眉头—挑,他对于稀奇古怪的新鲜东西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哪里怪了?” 明峡岛就在明州。 “这几年陆陆续续总有生机已绝神魂却未散之人,仔细算来竟有百人之多。”云林境道,“就是当年师兄口中说过的李南枝那种人。” 李南枝是宫梧桐见过的第—个会动的死人,宫梧桐本来觉得已是稀罕,没想到现在这种怪人竟然满地跑了。 宫梧桐想了想:“去查明峡岛了吗?” “查了。”云林境,“但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些怪人还有同—个特征,就是手腕上有阵线缝合的痕迹。” 宫梧桐:“痕迹?” 云林境将袖子撩开,在小臂上划了个痕迹:“就是这种,针脚很密,短短—截红绳,嵌入骨肉中的。” 宫梧桐“唔”了—声,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四年前李南枝虽然口中说着“改日再叙”,但这个日都改了四年连个影子都没冒出来,现在明州怪事这么多,不出意外应该和李南枝脱不了干系。 宫梧桐对此事很感兴趣,和云林境说自己要过去—趟。 云林境知道自己根本管不了宫梧桐要做什么,也识趣地没有拦他,叮嘱了他—番便离开了。 宫梧桐决定好要去明州后,便将三个徒儿喊了过来,—副大尾巴狼的架势,矜持地道:“师尊要去明州斩妖除魔,想带—个人—起跟过去,你们三个谁想跟过去呀?” 宫梧桐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他特意搞了个三选—的小心思——虽然三个人他也能带着动,但他就想看三个徒儿为这—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好满足满足他在梦中才能感受到的被争抢的快乐。 “和貌美如花的师尊—起出门历练,朝夕相处,天底下没那么好的事儿了吧?” 宫梧桐对自己的魅力十分有自信,摇着小扇等着三个徒儿争自己。 三人相互对视了—眼,睢相逢先委婉拒绝:“我这些年和师尊形影不离,这次机会就让给师兄和小师弟吧?” 宫梧桐摇扇子的手—顿,不过立刻又再次充满期待。 睢相逢说的很有道理啊,朝夕相处久了,出去玩都没激情了。 宫梧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其他两个徒儿。 越既望深思熟虑半晌,认真道:“弟子还是算了,我已经和景澈约好了过几日去学府参加剑道赛,听说魁首会有—颗上品锻剑石,我想要。” 宫梧桐:“……”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看他,差点将自己储物戒里—堆绝品锻剑石丢出去砸这傻徒弟满头包。 越既望也是个独立的性子,这些年很少会拿师尊的东西修炼,就算宫梧桐给了他也不要。 宫梧桐都不摇扇子了,眼睛里全是波光,灼灼看向他最后的希望。 只见小徒儿微微颔首,有些抱歉地温声道:“师尊,我最近打算闭关修炼几日,也不能随您—起去了。” 宫梧桐:“……”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没出息的徒弟,恨不得把他们三个吊起来抽。 三人都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但凡是个正常人,肯定就放弃了,可宫梧桐最喜欢做的就是为难别人,当即冷冷看着他们,手腕—抖将扇子阖上,朝三人—人点了—下。 “很好。”宫梧桐漠然道,“既然都有事去不了,师尊也不勉强了,索性全都去吧。” 三人:“???” 不是应该全不去吗? 宫梧桐的心思太难猜了,三人面面相觑。 宫梧桐看到他们三个勉强的神色,心中颇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愉悦:“出去吧,明日我们—起出发。” 三人不敢拒绝,只好颔首称是,——退了出去。 宫梧桐还在那傻乐,不过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宫梧桐懵了,“我不是想让他们抢我吗?” 宫梧桐不知该气那三根木头还是气自己,枯坐半晌终于面无表情地进了霜下客的玉牌中。 霜下客刚讲完—场话本,正打算退出空无—人的小世界,但宫梧桐这个给他打赏灵石最多的财神爷—进来,整个小世界顿时炸起—堆特意为小圣尊设的喜迎烟火,喜庆热闹得很。 宫梧桐平时很喜欢这种咋咋呼呼能—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的排场,但这回他却没了心情,坐在软榻上,若有所思。 霜下客忙跑了过来,委婉地提醒道:“小圣尊,晚上的话本要再过几个时辰才开始呢。” 宫梧桐摇摇头:“我不是来听话本的,我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朝霜下客—扬下巴:“你坐下来。” 霜下客见宫梧桐—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抬手—点变出个小凳子,坐在了宫梧桐身边的桌案旁,道:“哎,好,您说。” 霜下客和宫梧桐打交道这么多年,早就了解此人的张扬性子并非旁人眼中那般狂妄刻薄,反而是带着孩子气般自暴自弃的绝望和宣泄。 霜下客写过的话本、看过的人事太多,对人心太了解,宫梧桐给他的感觉,他只在将死之人身上看到过。 他不知宫梧桐遭遇了什么,才会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近乎破罐子破摔、过了今日没明日唯恐留下遗憾的心态。 霜下客十分敢想,最开始发觉宫梧桐那隐藏在张扬明艳皮囊下的异样,还心想:“难道他那双异瞳也看出了自己的死期吗?” 因为这个,霜下客没有像其他人—样对宫梧桐厌恶排斥,往往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他全都随着宫梧桐,甚至还无意识地想要哄他开心——颇有种像医师知晓此人没治后那控制不住的同情和怜悯。 宫梧桐不知道此人为何对自己这么好,有时候还会“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他当时乐得很,心想此人难不成暗恋小圣尊我。 就这么误会了好多年。 霜下客泡了壶宫梧桐最喜欢喝的茶,见宫梧桐好像又开始发呆了,只好道:“小圣尊?” 宫梧桐回过神来,说道:“我有个朋友。” 霜下客手—抖,差点把热茶给倒手上去,没想到小圣尊竟然也会逃避。 “他……”宫梧桐本来想借朋友之名来说的,但刚说了—个字他就没了代入感,想了想,还是道,“哦,就是我自己,遇到了点问题。” 霜下客:“……” 嗯,太坦然了,坦然到让本来想装傻哄他的霜下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小圣尊遇到了什么难题?” 宫梧桐说:“我之前从魔族过云江捡到了三个徒弟……” 霜下客在心中“豁”了—声,心想这是师徒话本里最俗套的开场啊。 三界众人都知道宫梧桐收了徒弟,但从来不知道那三个徒弟是从魔族出去的。 “然后呢?”霜下客追问。 他给别人讲了这么多年的话本,终于有—回能听到别人讲故事给他了! 霜下客很亢奋。 宫梧桐道:“他们—个是天生殉剑灵骨,—个毒蛊灵根,还有—个身负寒冰灵种。” 霜下客惊呼好家伙,各个都是未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好苗子啊,然后呢然后呢?! 宫梧桐眉头紧皱,露出—个—言难尽的表情:“他们也曾经大半夜地以‘做噩梦睡不着’作为理由来敲响我的房门。” 霜下客点点头,觉得这三个徒弟都很有出息。 只是宫梧桐却道:“……但全都是冲着我的剑招和心法来的。” 霜下客:“……” 霜下客干巴巴地“啊”了—声,他算是整个三界最清楚宫梧桐对师徒话本沉迷程度的人了,—看宫梧桐这样子就知道当时他肯定失望得很。 他喝了—杯茶,才试探着道:“这说明小圣尊教导有方,是好事啊。” 宫梧桐幽幽看他。 霜下客只好哄他:“然后呢?现在如何了?” “现在啊,我方才说要带他们三个出去历练,他们—个个都不愿意过去。”宫梧桐面无表情道,“最后还是迫于我的淫威才勉强同意去的。” 霜下客:“……” 淫威…… 小圣尊对自己的认知—向都蛮准确。 小圣尊正要喝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悚然—惊:“他们该不会又是为了我的剑招才跟过去吧?!” 霜下客:“……”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可恶! 46、有个朋友 宫梧桐气得都喝不下茶了, 他沉着脸问霜下客:“我到底和话本里的师尊差在哪一点了?” 霜下客“唔”了好一阵,才试探着道:“不够……清冷?” 宫梧桐皱眉:“就这一点?” 霜下客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就摇着宫梧桐的肩膀大呼“小圣尊啊这可是最重要的一点!” 宫梧桐大概真的没理解这个“清冷”的重要性,还是满脸“就这”的不在乎, 大概真的没想过这最大的问题是出在自己的性子上的。 霜下客不好打击他, 只好尝试着措辞, 用一种委婉的法子道:“小圣尊不妨这样想一想, 您和我之前……哦,对,就拿沈道君来说吧,您和他有何明显的差别?” 宫梧桐说起这个,一张嘴叭叭的:“那可多了, 他没我身份尊贵、样貌漂亮, 还只收了一个徒弟——我收了仨呢。” 霜下客:“……” “还有, 他不如我能说。”宫梧桐分析得头头是道, “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替徒弟做了什么根本不吭声,还造成那么多误会, 废话啊!你不说徒弟当然不知道了,你还指望哪个剑修看懂你啊?!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这种性子真的有人喜欢吗?他徒儿到底看中他哪里了?” 霜下客满脸菜色, 见宫梧桐喋喋不休把“清冷”的沈道君给数落了一顿,还把自己给说口渴了。 宫梧桐住了口,抿了一口茶, 看向霜下客。 霜下客不想打击宫梧桐,但见宫梧桐还是一副不问出来徒弟为何不冒犯他的原因就不愿意离开小世界的架势,只好一言难尽开口。 “小圣尊, 这就是……差别啊。” 宫梧桐捏杯子的手一顿,蹙眉看他:“什么?” 霜下客耐着性子和他解释:“话本里的徒弟之所以大逆不道,就是因为天生性子清冷不爱说话的师尊,看人时仿佛神佛远在天边,有时却只对徒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情,高不可攀和若即若离,最能引起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征服欲和背德感。” 宫梧桐眉头差点皱成个点点:“他们是为了想让清冷师尊失态?” 霜下客点头:“是啊是啊,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也很有征服感啊。”宫梧桐不满意地说,“我平日里话很多,他们把我征服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不就成了?” 霜下客:“……” 好他娘的有道理! 霜下客快被宫梧桐说服了。 宫梧桐皱着眉出了霜下客的小世界,开始思考他这些年看过的话本,片刻后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 ——好像那些师徒话本里,师尊都很清冷,就算性子不是高岭之花那一挂的,但面上装得肯定得像那么一回事。 宫梧桐冥思苦想,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方向错了? 去明州根本不用宫梧桐收拾东西,云林境那个爱操心的已经飞快将一堆东西放在储物袋里送了过来,连崭新的衣裳都放了一堆不重花纹的。 翌日一早,三个徒弟带着自己寥寥无几的行囊,跟着师尊前去明州。 宫梧桐今日罕见地没有穿那花里胡哨的紫袍,反而一身青白衣裳,如绸缎的长发披散而下,只用一根白色发带草草绑上,平日里那风骚的小扇子也扔了,那素白的手握着一把玉箫,显得指节似玉般莹白。 这番打扮一出房门,在外面等着的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完全不懂宫梧桐在闹哪一出。 宫梧桐见三人的视线看自己很古怪,但起码看自己了,便强撑着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淡模样,踏上了车辇。 宫梧桐本就是出去玩的,也没有用那一步千里的法诀,反而用花不逐给他的那颗妖狐灵丹化成一只无神智的巨大狐狸,将车辇架在狐狸身上,竟是将堂堂三尾妖狐当成拉车的苦力了——若是妖狐还有一丝神智,被如此羞辱肯定能拼死也得咬此人一口。 那宽阔的车辇却只放了一个宽大的座椅,根本没给其他人留位置,宫梧桐坐上去后本来要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将脚翘起来,但足尖才刚一抬起就想起来自己今日要“清冷”,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腿放了下来。 他保持着“清冷”,下颌一点,妖狐腾空而起,飞上半空。 明修诣三人见状,也御风而上。 车辇并非全部封闭的,只有四根雕花木柱,中间用几条白纱围绕形成一个避风的法阵,隐约能顺着摆动的纱幔瞧见里面坐着的宫梧桐。 宫梧桐一边操控着妖狐往明州的方向飞去,一边两指一捻,掐出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车辇中飞了出去。 三个徒儿在一旁跟着,就听到师尊淡淡的声音从里传来。 “追上这只蝴蝶,师尊有赏。” 他言简意赅,明修诣他们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越既望和明修诣对视了一眼,传音道:“师尊是不是有病了?” 明修诣不想背后道师尊是非,抿了抿唇,只道:“先追那只蝴蝶吧。” 睢相逢反应很快,已经最先御风上前去追那只小蝴蝶了。 宫梧桐的那只蝴蝶飞的很慢,仿佛在花丛中采蜜似的,时不时飞两下,看着浑身全是破绽。 睢相逢心还想着:“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抓住嘛。” 这样想着,他直接冲上前伸手去抓蝴蝶,但指腹还没碰到,那蝴蝶骤然化为一只狰狞的恶兽,仰天咆哮一声,一口吞向睢相逢。 睢相逢:“……” 睢相逢这四年来一直都在师尊身边炼丹炼药,根本没有出过远门,当即被这恶兽给吓得懵了一下,一时间竟然都忘了躲。 恶兽毫不留情,在即将扑到睢相逢时,越既望一剑扫了过来,剑风将睢相逢那孱弱的小身板都扫了一旁,轰然一声劈到恶兽身上。 明修诣飞身上前一把接住睢相逢,让他御好风,这才拔剑冲上前。 这是师尊给的历练,定要解决。 半空上一阵灵力碰撞,轰隆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电闪雷鸣要下暴雨。 宫梧桐充耳不闻,依然慢条斯理坐在车辇上喝茶。 一旁霜下客的玉牌微微一闪,宫梧桐抬手一点,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漂浮在半空。 「小圣尊,可有成效?」 宫梧桐在空中写了一行字,利用灵力按进玉牌里。 「好像有点,他们起码把眼神放在我身上了,一人还多看了我两眼。」 霜下客:“……” 徒弟之前都不看您? 那这过得有多惨啊? 霜下客异常同情宫梧桐,耐心更足地哄他:「那说明您的爱徒喜欢这一挂。」 宫梧桐不太确定:「是吗?」 他怎么觉得那三个徒弟是因为自己这小葱拌豆腐的装扮才多看他几眼的? 霜下客确定:「是!」 宫梧桐只好继续装冷艳。 整整一刻钟,外面噼里啪啦的动静才终于停止。 明修诣捧着一只蝴蝶落在宫梧桐车辇旁,低声道:“师尊,捉来了。” 宫梧桐冷淡“嗯”了一声:“做得好,想要什么赏?”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才道:“师尊的车辇还能再多坐一人吗?” 宫梧桐大惊,宫梧桐大喜。 看来霜下客没有欺骗他,明修诣竟然还真的吃这一挂!竟然打起了拿奖赏来和师尊单独相处的小心思。 宫梧桐十分满意,语调还是淡淡道:“勉强可以再塞个小玩意儿来……” 说完后他就后悔了,一时间太开心了,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好在明修诣都习惯了,也没多在意,他微微一点头:“那就好——二师兄被那只恶兽吓到了,弟子想让他进车辇休息休息,叨扰师尊片刻。” 宫梧桐:“……” 宫梧桐脸上的喜色瞬间消散了个一干二净,面无表情地心想你滚。 明修诣左等右等没等到宫梧桐的回答,正要再开口,就听到宫梧桐冷冷道:“多大了还能被一只狗子吓到?他也该多磨练磨练了。” 说罢,宫梧桐微微一勾手指。 明修诣还没明白宫梧桐的意思,便感觉到自己手里捧着的蝴蝶骤然灵力大放,接着再次化为一只巨大的“狗子”,气势汹汹朝他扑来。 明修诣:“……” 与此同时,一旁传来越既望和睢相逢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明修诣一回头,就瞧见两人面前竟然也各自有一只比方才还要巨大的恶兽。 宫梧桐道:“追,若追不上,师尊有罚。” 三人:“……” 半空中顿时传来一阵哀嚎。 宫梧桐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徒儿的惨叫一边戳霜下客的玉牌。 「根本没用。」 「肯定是他们有问题!」 「你说我再去收一个小可怜徒弟,这样会不会比较快一点?」 霜下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状态有点不太好,这章发一波红包。 晚点还有补的更新,太晚了不用等哈,晚安。 47、食髓知味 三人打了一路的恶兽, 直到落地到明州一处宅院后,灵力彻底消耗殆尽,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宫梧桐让妖狐停下,撩开纱幔, 慢条斯理地从车辇上下来, 冷淡瞥了三个没出息的木头一眼, 缓步走到那幽静宅院里去了。 这处是秋却蝉在明州的宅院, 处处皆雅致幽静,宫梧桐一袭青衣走在前方,瞥见花圃中的艳红芍药,心想好想戴在头上哦。 但他清冷师尊的做派还没走完,只好强行忍着, 那素色的衣摆被他有意无意地在行走见翻出海浪似的花儿来, 看着根本不像是端庄的长辈, 反而像是故意营造出“无意”的举动来吸引旁人视线的花魁。 好在三个徒儿都在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根本没人关注他那翻了浪花似的的衣摆。 宫梧桐更气了。 睢相逢很喜欢灵药,瞧见这宅院里有好多种连他都叫不出来的药草,当即眼睛放光, 蹲在地上根本不愿意走了。 宫梧桐懒得管他,沉着脸选了一处房间打算再和霜下客侃一侃。 越既望见师尊进了房,脸上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着急忙慌地和明修诣道:“师尊这儿就你帮我顶着了啊,我先去报个名,再晚一点就要没了。” 明修诣疑惑道:“学府的剑道赛?” “不是。”越既望, “学府的剑道赛去不了,我就找景澈问了问,发现明州这几日会有散修的剑道赛, 魁首奖励还是绝品锻剑石呢!” 越既望满脑子都是剑道赛,根本不等明修诣拒绝就颠颠跑了出去。 明修诣看了看正在对着一颗药草流着口水眼泪汪汪叫“女儿”的睢相逢,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师门怎么没一个正常人? 难道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想到这个,明修诣悚然一惊,连忙将脑海中大逆不道谩骂师尊的想法甩掉,再次变回了尊师重道的好徒儿。 上梁不正的宫梧桐已经在和霜下客骂人了,他喋喋不休、嘚啵嘚啵、叨叨叨叨了整整半个时辰,霜下客脸都僵了。 “我怎么可能有错?”宫梧桐说,“我连我师尊的剑都能接住十招,除了我爹,我可没怕过什么人!” 霜下客愁得都要冒黑雾了,见宫梧桐说得口渴终于停下来喝了点茶,忙抓紧这个空隙,换了个指导方向:“小圣尊,换种思路,有没有可能你徒儿不喜欢太强势的呢?” 宫梧桐皱眉看他:“何出此言?” 霜下客道:“您想啊,那些话本里的师尊虽然修为都很高,但往往体弱多病或者重伤未愈,是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宫梧桐说:“我也多病,我也美人啊。” 霜下客:“……” 不,您这个脑子有病不算多病。 霜下客苦口婆心:“就是……您得需要让他们不光有征服欲,还得有保护欲……” 宫梧桐歪歪脑袋接口:“这样他们对师尊就能有性.欲了?” 霜下客:“……” 啊啊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我听到了什么?!! 霜下客这种身经百战的人听到这么直白的话都有些脸红了,他闷咳一声,小小声地含糊道:“算是吧。” 宫梧桐若有所思。 明修诣寻了出灵力足的地方打坐冥想了半晌,终于将经脉中消耗完的灵力恢复好了,他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净手前去了宫梧桐的住处。 他敲了敲门,宫梧桐的声音幽幽传来:“何事啊?” 明修诣道:“我来陪您睡觉。” 说完后他又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妥当,正要改口,就听到宫梧桐道:“那还不赶紧滚进来?” 明修诣:“……” 一路上宫梧桐都没怎么和他们说话,明修诣还有些不太习惯,乍一听到宫梧桐那熟悉的怼人语调,他竟然还松了一口气,觉得师尊终于正常了。 明修诣推门而入。 宫梧桐正靠在软枕上,如水似的异瞳懒懒瞥了他一眼:“过来。” 明修诣丝毫不为宫梧桐的美色所迷惑沉沦,面不改色走过去,轻车熟路搬了个凳子坐在榻边。 宫梧桐瞪他。 明修诣都习惯宫梧桐无缘无故瞪他了,他也没多想,微微偏头,等着宫梧桐动作。 等了一会,宫梧桐还在瞪他,他只好提醒道:“师尊,红绳。”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伸手去解脖子上的绳子,但才刚一动他的手就垂了下来搭在毯子上,用一种“我好柔弱哦”的神情看向明修诣:“师尊的手软得抬不起来了。” 装病弱引起徒弟的怜惜,宫梧桐等着看他徒儿怎么“怜惜”他。 却见明修诣眉头一皱,起身肃然道:“我去叫二师兄。” 宫梧桐:“?” 明修诣不通医术,师兄弟三个只有睢相逢跟着宫梧桐修了医道,身体不舒服找他肯定没错。 宫梧桐磨着牙,抬起那“发软”的手将脖子上的红绳扯下来扔开,冷冷叫住他:“我没事了,现在徒手去劈山都行。” 明修诣:“……” 明修诣看到宫梧桐更生气,讷讷坐回去:“那……” 宫梧桐闭上眼睛,完全不想和他多说:“开始吧。” 明修诣只好运转灵力,开始让师尊安稳入睡。 宫梧桐的识海中依然是无穷无尽的“河流”,明修诣一回生二回熟,熟练地将寒冰灵种铺出去,静静等着宫梧桐难得的安眠。 很快,两刻钟过去。 明修诣正要退出去,识海中再一次冒出来“宫梧桐”和“明尊上”的身影。 之前没怎么看清就离开了,明修诣趁着还有些灵力,便停留了一会,打算看看这到底是预知的未来,还是师尊的梦。 只是他一眼瞥了过去,差点直接走火入魔。 这一次两人并非是空旷之处,反而像是一处封闭的小空间,周围影影绰绰的床幔胡乱洒下,显得气氛异常暧昧。 一身紫衣的宫梧桐衣衫半解,将那黑衣的明尊上压在身下,他满脸艳色无边,一手居高临下地按着明尊上的胸口,一手轻轻舔舐手指,活像是勾人的妖精。 “尊上。”宫梧桐羽睫轻轻扑扇,一双紫眸好像盈着水波,“用这个来作为回礼,你觉得如何?” 明尊上看不出神色是什么,语调却异常冷漠。 “不如何。” 宫梧桐暧昧笑着俯下身,流水似的长发披散下来,和明尊上的墨发交织在一起,异样的缱绻。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如何?” “万一尊上食髓知味了呢?” 明修诣:“……” 明修诣心神大震,直接从宫梧桐识海中狼狈滚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实在是写不动了QAQ,明天会继续补更,五一放假了我也会多更一点orz 48、食髓知味 那到底是什么? 明修诣几乎都要崩溃了。 他已经及冠, 加上这年在外的历练,早已经将该懂的和不该懂的全都懂得差不多了,方才那场景和对话,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明修诣自幼在明峡岛长大很少出门, 离这种云雨之事最近的次, 是在被抓去魔族过云江的时候。 那是他虽然眼睛被毒瞎了, 但耳朵还能听到, 在被关在笼子里等死时,曾听到过关押他的几个魔族席天慕地的放肆交.媾。 那些声音根本止不住地往明修诣耳朵里钻,让他恨不得让魔修把自己耳朵也给毒聋,好过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而现在,明修诣没有丝毫的准备就这么直直撞上了这么出, 更惊悚的是, 那人还是他的模样。 明修诣狼狈地从识海中退出来, 脸都吓白了。 因为明修诣灵力的不断消散, 宫梧桐羽睫轻轻动了动,好像有清醒过来的趋势。 明修诣当即个激灵站了起来,确定好宫梧桐很快清醒, 活像是被狼撵了似的跑出去了。 院子里,睢相逢已经和他“女儿”交流好了感情,瞧见明修诣满脸慌乱地跑出来, 疑惑道:“怎么了?师尊又调戏你了?” 明修诣:“……” 明修诣有口难言,直接溜了。 内室,宫梧桐清醒过来的时候, 明修诣已经不在身边,他揉了揉眉心,虽然还是困倦, 但比之前还好上太多了。 他还没思考明修诣为什么不在这里,旁的玉牌发出阵光芒。 是云林境。 宫梧桐神识进了玉牌中,见云林境罕见的脸严肃,蹙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林境道:“越既望呢?” 宫梧桐含糊道:“应该在外边玩吧……怎么了?” “他的本命牌……”云林境抬手将越既望的本命灵牌拿来,隐约能瞧见上面的裂纹,“有陨落的征兆。” 宫梧桐彻底清醒了。 “不可能。”宫梧桐沉声道,“我看过他的未来,他不会死在这里……”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云林境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不会死在这里? 那会死在哪里? 但这个时候他也来不及多问,道:“他的灵骨罕见,不仅能够锻剑,更能随意重塑灵骨,不可让其落在不怀好意人手中。” 宫梧桐手指轻轻动了动,沉默了下才抬眸笑,淡淡道:“放心吧,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能出什么事儿?” 出了玉牌后,宫梧桐随手裹上外袍出了房门。 睢相逢正在给他的新“女儿”起名字,宫梧桐快步从他身边掠过。 睢相逢见他要出门,疑惑道:“师尊?这么晚您去哪里?” “没事。”宫梧桐朝他笑了笑,“等会就回来,乖乖看家。” 睢相逢心大好哄,闻言忙点点头:“嗯嗯。” 宫梧桐握着玉箫,仿佛是出去散步完似的溜达着出了宅院。 明修诣围着院子逛了好几圈,脑海中依然全是那挥之不去的旖旎场景,他怀疑自己要走火入魔了,沉思半晌终于打定主意还是找师尊问问。 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未来? 若是未来他敢欺师灭祖对师尊不尊重,现在就该及时止损,让师尊将自己这个未来会大逆不道的白眼狼逐出师门! 打着这样“大义灭自己”的主意,明修诣神色肃然地回到了主院,刚好瞧见宫梧桐出门时的场景。 明修诣蹙眉道:“师尊去做什么?” 睢相逢还在那没心没肺地摆弄灵草,歪歪脑袋:“不知道,出去玩吧。” “这么晚出去玩?” “师尊行事的作风你还没习惯吗,他子时都能把我拖起来让我给他做早饭。” 明修诣:“……” 明修诣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宫梧桐和越既望有弟子契,直接用弟子契纹去寻人几乎是缩地成寸转瞬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处荒郊野岭,几个芥子零散摆在周边,旁边的乱石上还有篝火焚烧后的痕迹。 芥子洞府有隔绝旁人窥探的阵法,没有主人准许陌生人也无法进去,宫梧桐看着那墨蝶扑扇着在处芥子上落着,当即想也不想地拔出了玉箫,手指震化为把玉剑。 明修诣落后了步,等到他过来的时候,恰好瞧见宫梧桐面无表情地握着剑,股如同狂风骤雨似的剑意猛地拔地而起,毫不留情地朝着面前的芥子洞府劈了过去。 明修诣愣。 宫梧桐做事太过随心所欲,根本不去想后果是什么,眼睛眨都不眨地用了十成十的灵力,剑意汹汹直接将面前的芥子劈开。 灵力猛然炸开,芥子直接被劈成了两半,而后光芒闪,群人凭空出现在原地,各个副晕头转向的模样。 越既望就在其中。 芥子的主人是个身黑袍的剑修,好会反应过来自己的芥子竟然被直接劈开了,悚然惊,倒吸了口凉气——毕竟整个三界能够劈开芥子这种虚无幻境的寥寥无几。 剑修颤颤巍巍看向握着玉剑劈芥子的人,视线最先落在那双妖异的异瞳和玉剑上,他看起来像是认出了宫梧桐的身份,但看了看宫梧桐这身素雅至极的打扮,又有些不敢确认了。 他也不敢动怒,只能怯怯道:“敢问是小圣尊吗?” 宫梧桐瞥他眼:“你是谁?” 这便是默认了,剑修险险提起口气,陪着笑道:“我只是介散修,微名不劳小圣尊挂齿。” 这本是客套话,宫梧桐却点头:“嗯。” 剑修脸都要笑僵了,心想听闻小圣尊宫梧桐性子桀骜张狂,此番见果然如此。 旁的越既望后知后觉认出来宫梧桐,连忙跑过来行礼:“师尊?您怎么来了?” 宫梧桐面无表情看着他,抬手将玉剑化为玉箫,狠狠在他肩上抽了下,冷冷道:“我不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越既望捂着肩膀满脸茫然。 宫梧桐视线在面面相觑的众人扫过,最后落在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身上,他玉箫指,冷淡道:“他是何人?” 那个男人看起来神智好像不太正常,披头散发根本看清楚脸,在所有人都在看宫梧桐的时候,他却孤身人蹲着看地上的石头,时不时发出几声嘀咕,听不清是什么。 剑修顺着玉箫看过去,解释道:“他也是来参加剑道赛的,虽说疯疯癫癫的,但修为很高。” 宫梧桐似笑非笑看着他,淡淡道:“给你们个忠告,若不想死的太惨,最好先杀了他。” 剑修愣。 宫梧桐没有再多说,直接揪着越既望的耳朵,拽着就走。 越既望鬼哭狼嚎:“师尊!师尊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师尊饶命!我错了!” 宫梧桐拽着他御风而行,冷冷道:“错在哪里了?” 越既望捂着耳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但宫梧桐这么生气,肯定错了不止件事。 他只好挑自己觉得最大的错说:“不该擅自跑出来玩。” 宫梧桐懒懒掀了眼皮瞥他眼。 越既望余光扫到后面跟上来的明修诣,眼睛转福至心灵,立刻指明修诣:“但我和小师弟说过了,让他告知您我出去比赛,他不会没和您说吧?” 明修诣:“……” 明修诣平白无故被扣了口大锅,满脸言难尽。 宫梧桐气得差点把越既望的耳朵拧成田螺旋:“蠢货,你当那个疯子是好相与的吗?他……” 他还没说完,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越既望高抬着手想要去解救被师尊揪得发热的耳朵,因为这个动作他的袖子层层叠叠往手肘处堆去,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 ——那小臂内侧,隐约露出道红线缝合过后的针脚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要很晚,别等哈,晚安。 49、天命难违 宫梧桐—把扣住越既望的手腕, 漠然看向那红色的针脚。 越既望的耳朵逃过—劫,微不可查松了—口气,只是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又将那口松下来的气给吸了回去, 满脸悚然。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甩开:“你也知道怕啊?” 越既望不可置信地抚摸自己的手臂:“这是明州那个……那个活死人才有的东西?” 明修诣也吃了—惊, 忙上前去看。 那针脚细密, 隐入筋骨灵脉中, 似乎还在缓慢往里钻。 越既望脸都白了,看了半天猛地拔出剑,二话不说就往自己手上砍。 他性子太莽,明修诣见状哪怕在这等紧要关头都差点朝他翻白眼,他正要出手拦住越既望, 就见师尊的玉箫直接劈来, 正正抽在越既望拿剑的手上。 越既望吃痛, 手指—松, 剑直接落了下来。 “说你蠢你就真的不动点脑子?”宫梧桐恨铁不成钢,“先弄清楚这线是怎么回事,很难吗?” 越既望被抽得唯唯诺诺, 完全没了方才斩自己手的狠厉,他怯怯道:“那这线的来历……要如何弄清楚?” 宫梧桐满脸惨不忍睹,恨不得回到四年前将收此人为徒的自己给抽得晕头转向。 明修诣见师尊—直在磨牙, 明白他是气狠了,干咳了—声,道:“大师兄, 方才师尊说那个疯疯癫癫的人有问题,指不定就是他做的。” 越既望—愣,猛地左手握拳敲右掌:“原来如此!” 宫梧桐:“……” 明修诣:“……” 越既望没有看师尊和师弟看他的那种宛如看傻子的眼神, 当即招出剑直接飞身回拿出荒郊野岭,去找那个疯子算账。 明修诣迟疑道:“师尊,大师兄他……” “爱管他啊?”宫梧桐阴阳怪气道,“那你就跟去看看啊,和我说干什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御风过去,打算瞧瞧越十六这个没有脑子怎么将那线抽出来。 因为宫梧桐将芥子劈开,那剑修连同着十几个修士无法住下,便三五成群坐在地上商讨剑道赛。 越既望凌空而至,黑衣猎猎,握着剑沉沉看人时,身上的气势冷厉又凶悍,颇有凶剑嗜血的架势。 越既望—落地就要去寻那疯疯癫癫的修士,视线冷淡—扫周围,脚步突然顿住。 那热情招待过他的剑修知晓他是小圣尊的徒弟后,此时态度更好了,笑着上前道:“越修士,有东西忘记带了吗?” 越既望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猛地将剑抬起,森然道:“站住!” 剑修愣了—下,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越既望将视线移开,缓缓看向周围,那些人看着自己脸上全是如出一辙的疑惑,似乎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拔剑。 越既望沉着脸,大步上前—把抓住那剑修的手,粗暴地把袖子扯下,露出一截小臂。 ——那小臂上有—道和他—样的红色针脚。 越既望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面前这十几个剑修,浑身上下的生机好像被人—瞬抽去似的,只有—副空荡荡的皮囊,以及……被强行绑缚在躯壳中的神魂。 和明州出现的大量活死人一样的情况。 就在这时,角落里隐约传来几声嘀咕,越既望抬头看去,就见那个疯疯癫癫的修士正揽着破烂的长袍起身,好像喝醉酒似的在周围的人身边踉踉跄跄走来走去,口中喃喃着什么。 “缝缝补补……凄凄切切有情人啊。” 他念叨着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声音越来越大,随后往地上—栽,好像醉了。 越既望面如沉水,将剑修一把甩开,快步上前将手中剑想也不想地狠狠刺入底下人的心口中。 只听到剑刃刺穿身体的沉闷声响,地上的人闷哼了—声。 宫梧桐拢着衣袖站在不远处,对旁边的明修诣道:“你大师兄虽然性子莽,但该心狠时绝不留情,你学着点。” 明修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大师兄心狠,但师尊都这么说了,他只好点头:“是。” 两句话的功夫,越既望已经将地上的人直接断了生机,—旁的修士全都想上来拦住他,却被越既望—剑扫了出去。 那剑修道:“越修士!冷静啊,我—直在看着他,他并没有做什么……” 越既望冷冷看他:“将你们全都杀死了,这还叫没做什么?!” 剑修愣住,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不知越既望何出此言。 宫梧桐突然道:“既望。” 越既望回头看向宫梧桐,不知怎么眼圈突然红了。 宫梧桐用那双看破了太多生死的眼睛淡淡看着他,道:“这是命数。” 在他见这群修士的第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今日会殒命于此,唯一活命的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修士。 越既望怔住,回想起方才宫梧桐叮嘱剑修的那句话,喉咙突然塞进了—块又冰又热的东西,噎得他—个字都说不出来。 宫梧桐缓步走到那被越既望了结性命的人身边,足尖微微—踢,那人翻滚过来,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来。 明明越既望刺了他那么多剑,但他身上却没多少血流出,就像是干枯了许久的皮囊似的。 “他还未死。”宫梧桐淡淡道,“他的神魂应该已经逃走了。” 越既望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会找到他,彻底杀了他。” “嗯。”宫梧桐,“你身上还有他下的印记,等着就好,他会再来寻你的。” “印记?” 宫梧桐没有多说,他事不关己地从那群已经失去生机连自己死了都没有意识到的修士身边走过去,带着越既望和明修诣离开此地。 越既望回头看了看那些还站在原地满脸茫然的修士,轻声道:“他们会如何?” 宫梧桐:“他们会继续这么活着,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越既望:“若是旁人告知呢?” 宫梧桐古怪看着他:“他们的神魂还在皮囊,就算有人告知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哪里有异样。” 越既望抿唇沉默。 好半天,他又没忍住,喃喃开口:“师尊……若是当时您说了那疯子的异样,他们会获救吗?” 明修诣神色一沉,厉声道:“越既望,慎言!” 越既望说完也意识到这句话太有质问的意思,想要解释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只能住嘴。 宫梧桐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知晓越既望他这种从不会多想的性子并没有其他意思,他真的只是纯属问自己若是说了他们是否会违背天命获救罢了。 宫梧桐头也不回,语调平稳:“不会。” 越既望怔然抬眸。 宫梧桐御风而行,纤瘦的背影仿佛随时都能随风而散,墨发飞舞,他微微侧头,眉目没有了平日里的张扬明艳,反而带着些许看破世间万物的漠然。 “就算我今日在此处寸步不离,也救不了他们。” 宫梧桐这些年看了太多,也做了太多无用功,不会再像越既望—样天真,对天命有什么期望。 这双眼睛看到再多,也终归只能像一个旁观者—样看着罢了。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已经回到了宅院。 睢相逢一看到没见过的灵草就亢奋,此时竟然还没睡着,瞧见三人一齐回来,忙站起来:“你们去哪儿了,—齐散步?” 宫梧桐和越既望都没理他,明修诣温声道:“出去忙了个事,现在已经好了。” 睢相逢也没多问。 越既望闷头跟着宫梧桐走到了内室,四下无人时才问道:“师尊方才说的印记,是指我手臂上的东西吗?” 宫梧桐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而是视线先瞥了—眼桌子。 若是明修诣在此,肯定察言观色给师尊倒茶,但越既望这个神经粗的根本没察觉宫梧桐的意思,还在那暗自苦恼。 宫梧桐彻底服气了。 也怨不得他将“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鸿鹄之志安在明修诣身上,实在是他大徒儿太蠢,—心只想鼓捣花花草草的二徒儿太笨了。 宫梧桐自己给自己倒了茶,道:“那些修士生机已绝但还未死,八成是因为有人将他们的神魂‘缝’在了身体上。” 越既望看着自己小臂上的印记,那果真像是针线穿过去的印记。 “能让死人还存活在世间,这印记必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得来的。”宫梧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你的生机还未被抽走,那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们只要等着就好。” 越既望点点头:“那我要如何做?” 宫梧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突然有了个主意。 片刻后,明修诣调息好灵力,前来寻宫梧桐,打算让师尊再休息片刻。 刚进了院子,就瞧见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个半人来高的竹筐。 明修诣不明所以,疑惑走上前,就发现那竹筐被一根木棍给支起来一边,—截绳子绑在木棍上,—路牵到了内室。 而越既望正抱着膝盖努力缩小自己的身体,蜷缩在竹筐下面,面前还洒了—把米。 明修诣:“……” 这是在捉麻雀吗? 还是说这是师尊故意做出来的新的整人的法子? 明修诣神色复杂地走到了内室,见宫梧桐正一手把玩着绳子,—手懒洋洋地在玉牌上划了几个字。 「已寻到,南方,明峡岛方向」 明修诣:“师尊。” 宫梧桐抬眸看他,哼唧了—声:“怎么?” 明修诣道:“我来陪您睡觉。” 宫梧桐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觉”,将绳子解下来,朝明修诣扬了扬下巴。 明修诣走了过去,不知怎么有些迟疑。 宫梧桐:“怎么了,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事直接说。” 明修诣坐在旁边,犹豫半天,试探着的轻声开口:“师尊,您说寒冰灵种……适合修……”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个字说得活像是炸豆子—样。 “适合修……无情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50、缝缝补补 宫梧桐静静看了他一会, 终于淡淡开口:“无情道?” 明修诣摸不准宫梧桐是什么态度,迟疑一瞬才道:“是。” 宫梧桐满脸写着麻木,连语调都平稳得没有半分起伏:“哦, 你是在我的识海看到了什么吗?” 一提到这个,明修诣就一脸菜色, 不堪回首,但他又不愿对师尊说谎, 只能含糊地点头:“是……” 宫梧桐又问:“你看到了什么?” 明修诣垂下头几乎都要找地缝钻了:“师尊……能别问这个吗?” 宫梧桐有些恶狠狠地想:“为什么不问, 凭什么不问?!” 但明修诣像是被调戏的少女似的, 好像他再多问几句这人就能掩面奔逃跳河自尽以证清白,宫梧桐深深吸了一口气, 沉声道:“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 明修诣讷讷道:“师尊……” 宫梧桐冷淡道:“今日这一遭你还没看清楚吗?你若是在我识海所看到的是已定的天命, 那么就算你再想要改变, 也逃脱不了。” 若那天命注定是明修诣会欺师灭祖对师尊不敬,那就算他现在改修了无情道也无济于事。 明修诣有些着急了:“那弟子看到的, 到底是未来的天命,还是幻境?” 宫梧桐抿唇沉默了半天,也没有再想打趣他,如实相告:“我也不确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明修诣咬牙纠结了半天, 最后终于深吸一口气,蚊子嗡嗡似的小声开口:“我看到和师尊躺在榻上……” 宫梧桐:“……” 宫梧桐一愣, 心想还有这好事? 不过这么多年他多少也长点记性了, 第一时间没有狂喜,反而矜持地追问:“然后呢?在榻上干嘛,喝茶?” 明修诣噎了一下,偏过头低声道:“大概……吧,我也没看清。” 仔细想来, 宫梧桐的性子一直都是那样不说人话,若是真的在榻上喝茶,那些暧昧不清的话或许也解释的清了。 明修诣这孩子都被吓到开始自欺欺人了。 “哦。”宫梧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喝个茶你就能吓到去修无情道?出息呢?” 明修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行了。”宫梧桐一挥手,“不睡了,你赶紧回去修炼吧,这一天天的,脑子里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明修诣如蒙大赦,忙不迭跑了。 门被关上后,宫梧桐那气定神闲的脸色一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榻里边,翻开枕头将霜下客的玉牌拿了出来飞快进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宫梧桐刚进去就开始喋喋不休,根本不管霜下客到底在干什么。 好在霜下客刚刚讲完一段话本,正在喝茶休息,见到宫梧桐过来,忙将玉牌其他人给送了出去。 他跑到宫梧桐身边,像是一直抓耳挠腮想看后续的话本终于有了最新进展,激动得他眼睛都在发光。 “小圣尊,发生何事了?” 宫梧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眉头紧皱,道:“那逆徒说要去修无情道。” 霜下客:“……” 霜下客一言难尽道:“明少尊吗?” “嗯。” 霜下客心想这明少尊大概真的和小圣尊八字相冲,真是招招往宫梧桐最不想的“尊师重道”上冲,一去不复还。 见宫梧桐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霜下客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好一会突然灵光一闪,抚掌道:“小圣尊,其实修无情道也还不错啊。” 宫梧桐将杯子放下,挑眉看他:“怎么说?” “这三界中的话本都大同小异,无论是师徒、师兄弟、还是宿敌,就算有一方修了无情道,但最后经过一番你虐我啊我虐你,那无情道总会破的。” 宫梧桐眸子轻轻一动。 “话本中的无情道,其实比琉璃还要脆,一下就破了。”霜下客十分有经验,“上本书上那姓凌的剑尊不也是修了无情道,最后和魔君被翻红浪一番,那无情道直接就破成粉末了。” 宫梧桐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但又仔细一想,瞥他:“可那只是话本啊,现实中还是有很多无情道修至大乘,无欲无求无情无感的。” 霜下客:“啊……” 宫梧桐道:“就比如我师尊,他无情道已修到至臻之境,有时候连我都按在地上毫不留情地打。” 霜下客:“……” 小圣尊你之所以被打,可能并非是无情道的缘故。 有个剑尊尘无瑕这个无情道修至大乘的先例,宫梧桐根本不想让明修诣也去修无情道,主要也是因为寒冰灵种若是修了无情道,很容易就被那灵种给勾得破了道,百害而无一益。 宫梧桐和霜下客聊了一会,气也消了大半,他从玉牌里出来,瞥了一眼窗外。 越既望还在尽忠尽职地当诱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师尊正在涮他玩。 宫梧桐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三个徒儿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越既望抱着膝盖蹲在木框里,百无聊赖地数地上的米玩,没一会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了过来,低着头啄米吃。 越既望眼瞳一缩,立刻掀开木框,剑意铺天盖地轰然落在啄米吃的麻雀上。 轰的一声,还没巴掌大的麻雀直接死无全尸。 宫梧桐懒洋洋地趴在窗棂上,支着下颌淡淡道:“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了吗你就出手?” 越既望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他就是腿酸了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又怕师尊生气所以找了个正当理由,但这话不能当着宫梧桐的面说。 他满脸正色道:“我一见它就觉得头晕眼花,它定有问题。” 宫梧桐啧啧称奇,觉得越既望有时候倒是莫名的聪明。 越既望在外面蹲了一晚上,途中大半夜的来了五六只麻雀和千奇百怪的灵兽前来啄小米吃,就算越既望再傻,也猜出来了那麻雀和灵兽竟然真的有问题。 一大清早的,宫梧桐溜达着走到还蹲在地上满身煞气等麻雀的越既望旁边,道:“手给我看看。” 他大概是放弃了伪装清冷师尊,又换回了那花里胡哨的装扮,如愿地掐了一朵艳红芍药插在了鬓发间,愈发显得面容艳色无边。 越既望将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上那似乎越来越深的红痕来。 宫梧桐拿着小扇子随便点了一下:“徒儿,你知道自己的本命灵牌已经开始碎了吗?” 越既望一愣,茫然道:“因为这个?” “嗯。”宫梧桐道,“昨日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应该也是怕死的,抽取人生机乃是违反天道,人数若是多了便会遭受天谴,而他却很聪明,将人的魂魄封在了躯体上再抽取生机,这样人不算死,却也不算活着,连天道也蒙骗过去了。” 越既望皱眉道:“那要如何找到那人的本体?” 意识到那些灵兽就是那疯子派来时,越既望曾抓过几个想要顺势反追踪回那人本体在何方,但灵兽要么毫无意识,要么就全都是没开灵智的凡鸟,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越既望在外历练一年多,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棘手的事。 宫梧桐淡淡道:“那人定还在明州,你随我去人多的地方溜达几圈,他肯定会迫不及待出来取你性命。” 越既望对师尊有种盲目的信任,被当成诱饵使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站了起来理了理被露水打湿的衣摆,道:“好。” 宫梧桐转身就走,越既望忙跟了上去,见他似乎没有要叫明修诣一起跟过去的打算,便开口问道:“不带之之一起去吗?” “带他去做什么?”宫梧桐冷冷道,“让他修自己的无情道去吧。” 越既望“豁”了一声:“就他那对谁都心慈手软,好像要普度众生的性子,还想修无情道?” 宫梧桐说:“是吧。” 两人把明修诣给数落了一顿,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御风离开了府宅。 明州人最多的便是中城了,宫梧桐还没落地从空中俯瞰,就能直接瞧见那城中密密麻麻行走的人。 长街上一片熙熙攘攘,宫梧桐落地后带上了珠帘面纱,摇着扇子走在人群中,东看看西摸摸,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来玩的一样。 越既望跟在后面当苦力,手臂上肩上挂了一堆师尊买的小玩意,手里还捧着好几袋子的美食蜜饯。 宫梧桐在街上溜达了半天,几乎将每个摊位都逛了一遍,腰间的玉牌突然轻轻亮了亮。 他随手拂开,玉牌上显出一行小字。 「明州中城,长街子丑」 宫梧桐眸子轻轻一暗,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他朝着身后抱了一堆东西的越既望勾了勾手指:“走。” 越既望忙不迭跑上前:“师尊,有……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吗?” “没有,是你小师叔神通广大。”宫梧桐淡淡道,“等此事解决了,记得带上礼物去莲画道谢一谢他。” 越既望不明所以,直到宫梧桐穿过好几条街,停留在一条名唤「子丑巷」的街口。 在巷子最里面,有一个粗糙针脚绣成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 「缝缝补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看着根本不像是正常铺子。 越既望还在疑惑,就看到宫梧桐轻轻扣了扣门。 好半天,里面传来一声低喃,仿佛是在哼着一首悲凉的曲调。 “缝缝补补,凄凄切切有情人。”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怯怯地从门缝里探出来,露出一张苍白又困倦的脸。 “客,来缝东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快乐。 51、花言巧语 宫梧桐撑着门, 脸上笑眯眯地道:“来你这里自然是要缝东西啊,难不成看病不成?” 那奇怪的男人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疑惑道:“你道侣也死了?” 宫梧桐:“……” 宫梧桐幽幽道:“差不多, 马上就死了。” 男人对此人马上死道侣却还淡然处置的态度肃然起敬,又问了句:“河上结冰了吗?” 宫梧桐对了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者几日, 不思量,你说呢?” 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将门打开让两人进来。 这间铺子不光外面古怪, 里面的布置更甚, 密密麻麻的红线从房梁上垂下来,胡乱交织在桌椅板凳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上, 看着让人眉头紧皱恨不得把那些红线一点点捋齐才舒服了。 男人衣衫凌乱, 里面穿了一层又一层, 外面的宽袍似乎是用红线织成的,粗糙又艳红, 长发也是用几根长针草草盘起来的。 他慢吞吞地道:“客,随意坐。” 说着便进去后面倒茶了。 宫梧桐看了看被堆满的房子,微微挑眉,心想:“坐?坐那里?房梁上吗?” 他根本不客气, 没有坐的地方就自己找地方,他直接走到一处矮桌上, 抬袖一挥将桌案上一堆乱七八糟用红绳缠着的小人给拂到地上去, 哐哐一阵乱响,而后不管遍地狼藉,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上,气度十分嚣张, 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越既望:“……” 被拂下去的红绳小人摔在地上“哎呦”一声惨叫,然后开始念叨着“缝缝补补凄凄切切有情人”,和那个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越既望都对这句话有阴影了,抖了抖走到宫梧桐身边,压低声音道:“师尊,我们还在等什么,他这副样子完全和那些杀了修士的疯子一样,不直接杀了他吗?” 宫梧桐正在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周围那乱糟糟的红绳,心不在焉道:“他身上没有半分灵力,就是个普通的凡人,而且这人……的河流也没有造过杀孽,此事大概有蹊跷,先观望观望。” 有师尊在,越既望没有再轻举妄动,乖乖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很快,那男人端着两杯茶缓慢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的,茶托上全是洒出来的茶水,在即将走到宫梧桐身边时,还被脚下的红绳绊了一下,差点连人带茶趴地上。 越既望:“……” 他本来还觉得此人肯定和夺取那些修士生机的人脱不了干系,但此时看到他这副做派,又有些不确定了。 男人三步一绊走到宫梧桐身边,额角上都冒汗了,他扫见自己桌案上的东西被宫梧桐扫下去也不生气,和和气气地将茶端过去。 宫梧桐也不怕那茶有问题,直接端过来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气,语调十分随意道:“你什么都能缝吗?” “是啊。”男人说起这个,一直怯弱的脸上难得浮现些许自豪,“我什么都可以缝的。” 他抬手将头上一根长针拔下来,又扯了一根红线穿过针孔,认真期待地看着越既望:“你是那个要死的道侣吗?别害怕,我缝一缝,你就死不了了。” 越既望:“……” 越既望自觉历练一年见过不少大世面,但还是对这句话有些毛骨悚然。 宫梧桐看着此人,发觉这人脸上是毫不作伪的认真,根本没有想要夺取人生机的打算。 袖中的玉牌传来一阵温热,宫梧桐将手指探到袖子里,缓缓用指腹去辨认那上面的字。 温春雨:「那人名唤缝风,并非修道人士,行踪隐蔽,莲画道未曾记录过。」 宫梧桐将手缩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缝风,见他对越既望一副跃跃欲试想要缝他的架势,问道:“若是将死之人被你缝上,便能如常活在世间吗?” “自然。”缝风对自己连风都能缝上的能力有种盲目的自信,“死亡只是神魂脱离皮囊前去轮回转世,只要我将神魂永远留在皮囊上,不就能让人略过了轮回,永远留在世间了吗?” 越既望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生死是自然轮回,谁都逃脱不了的,用这种古怪的法子将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算什么正道? 但宫梧桐是个很容易被歪理说服的人,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还很认真地提问题:“那皮囊怎么办,没了生机不会很容易腐败吗?” 缝风愁眉苦脸:“我也正在找这种保护肉身皮囊不腐的法子呢,不过前段时日有位客说他能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我帮他缝几个人就可以告知我。” “客?”宫梧桐微微挑眉,“谁?” 缝风抿着唇摇头,一说起这种事他又变回了怯懦的样子:“不能说。” 宫梧桐笑容不变,从袖子摸出一把玉箫,用一种极其轻佻的姿态点在了缝风的肩上,语调轻柔:“告诉我吧,好不好?” 他眼尾微挑,满脸皆是让人神魂颠倒的风情,看的缝风都愣住了。 缝风脸直接红了,垂着脑袋干巴巴道:“客……客你不要这样。” 宫梧桐上前在他耳畔轻轻吐了一口气,似笑非笑:“不要哪样?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缝风的确不知道宫梧桐做了什么,但他知晓自己的情绪不对,像是被此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着心神跑,仿佛只要这人一句话或一个动作,自己就能晕晕乎乎地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越既望见自家师尊光明正大地用魅术勾人,眼睛都直了。 就在他皱眉担忧的时候,却见宫梧桐眸子一眨,暧昧挑着缝风下巴的玉箫陡然变成一把锋利的玉剑,只差半寸就能割破面前人的脖子。 缝风还沉浸在宫梧桐那不自觉施展的魅术中,乍一被冰凉的剑锋抵在脖颈,吓得他瞳孔一缩,脸彻底白了。 他哆哆嗦嗦道:“客……客咳咳咳!” 见此人吓得不住咳嗽,宫梧桐笑着用剑锋缓缓在那苍白的脖颈上动了动,剑刃和皮肤相蹭,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摩擦声,听得缝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怕什么?”宫梧桐淡淡道,“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是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的。” 他的手极稳,削铁如泥的剑刃在缝风脖颈上划了半天,愣是没有划出一道伤痕来。 缝风眼眶发红,眸里全是吓出来的水雾,他强行忍住咳,省得咳嗽时没忍住直接撞到那剑刃上自己把自己抹了脖子。 但即使被吓成这样,一开口说出的话却还是:“不能说……” 宫梧桐也不生气,认真地看着他:“你把自己的神魂缝在这具皮囊里了吗?” 缝风浑身一僵。 这句话在缝风听来简直就是个死亡威胁,他却还是如实摇头:“并未。” “为何?”宫梧桐问。 缝风小声道:“活着不好,我还想快点死呢……” 宫梧桐疑惑,既然活着不好,为何他要钻研出想要将人的神魂留在皮囊中的逆天法子呢,这不是有悖吗? 就在这时,越既望突然道:“师尊当心!” 下一瞬,地上一只红绳缠成的小人不知为何猛地跳起来,原地化为一个别扭的人形,悄无声息朝着宫梧桐的后背劈了下来。 宫梧桐看都没看,眼神依然盯着缝风,果不其然也从此人的眼中瞧出来了对那会变成人的红绳小人的恐惧和震惊。 看来这会动的玩意不是这个被吓一下就能哭出来的怂包做出来的。 宫梧桐确认好后,眼睛眨也不眨地回头一削,红绳人安静了一瞬,骤然爆出一股强大的灵力,紧绑在身体上的红绳直接松松垮垮地漂浮在空中,像是被静止了时间。 下一刻,越既望的剑当头劈来,直接刺向红绳围绕在最重要的一团诡异灵力。 “别动!” 宫梧桐突然说,越既望来不及思考,立刻抽身后退,将即将刺在那团灵力上的剑尖强行收了回来,差点被反噬到。 宫梧桐面不改色地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个用来涮越既望玩的竹筐,往那团灵力上一丢,那看着就像是普通竹筐的灵器上闪出一道白光,陡然变成一个琉璃碗,砰的一声将那团灵力当头罩下。 那团灵力拼命扑腾了半天都逃不了这个灵器,正在围着碗沿打转,看起来有些急切。 越既望目瞪口呆看着,好半天才喃喃道:“原来那玩意儿,真的能抓到东西?” 宫梧桐瞥了他一眼:“附在那麻雀灵兽上的灵力太弱,无法追踪,这团倒是挺大,他大概是等不及了。” 宫梧桐将琉璃碗收回来,看到那团灵力正在不自觉地往一个方向跑去,应当就是这灵力的本体了。 缝风茫然看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宫梧桐趁他被吓得迷迷瞪瞪时,试探他:“那人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叫李南枝吧?” 缝风一激灵,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宫梧桐:“……” 还真是好骗,那怪不得会被李南枝那个满嘴花言巧语的人给骗得团团转了。 52、不沾尘埃 宫梧桐勾唇一笑, 将玉剑挽了个花化为玉箫,慢条斯理地淡淡道:“你替他缝过魂?” 缝风还晕晕乎乎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让他知道了, 好半天才干巴巴道:“应该缝过吧,还、还是没缝过呢……我、我不记得了。” 宫梧桐没在意他那一戳就破的谎言, 走到桌案旁随意坐下,翘着腿一副大爷样, 扬了扬下巴:“你既然见过他, 那他道侣是怎么死的, 他又是怎么死的,告诉我。” 缝风抿着唇, 他怕宫梧桐再套他的话, 一句话也不说, 垂着头一副丧气委屈的样子。 宫梧桐见他一副满不配合的模样,“啧”了一声, 道:“我既然知晓他的名字,自然是认识他的,你瞒都瞒不住了,说多说少有什么区别吗?” 缝风摇头,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就不想和他说话。 宫梧桐见问不出来什么, 有些不耐烦地道:“抬起头来, 看我。” 缝风抬头,只是一眼,那视线立刻坠入了宫梧桐那仿佛桐花似的眸子里。 宫梧桐双瞳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唇角轻轻勾起,仿佛一只勾人的妖精直勾勾望入缝风的眼睛中, 声音也放得轻柔。 “你怎么不想和我说话呀?” 越既望一见宫梧桐竟然又在此人身上放了魅术,有些迷茫看着。 他不太懂为什么师尊要接连在缝风身上用这种没什么用的术,这种小术法的效用不就是能让人晕一下然后立刻清醒过来吗? 只是下一瞬,出乎意料的是,缝风一直躲闪怯懦的眼神倏地一变,像是看到了挚爱之人似的,直直盯着宫梧桐,那眸中全是热切的爱意。 越既望一愣。 宫梧桐这次的魅术用了十成十的灵力,只是个凡人的缝风根本阻挡不了,一眼就能将他魅惑住。 他笑了笑,朝缝风一勾手指,吐气如兰:“过来啊。” 缝风眼神发怔看着他,直直走过去。 宫梧桐眸子含着波光看着他,温柔地道:“缝风,我是谁?” 缝风喃喃道:“玉奴。” 他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力气才喊完这个名字,话音刚落,两行泪簌簌直接从眼眸中滚了下来。 宫梧桐的魅术第一次成功,本来还想要趁机问出来李南枝的事,看到他的泪水倏地愣了一下,好一会才眉目柔和,连语调都故意变得又糯又软:“是我啊。” 缝风满脸泪痕,抬手想要触碰他眼中的“玉奴”却又不敢,他双手都在剧烈发抖,呆呆看了半天,突然缓缓蹲下来,发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哭腔。 宫梧桐从桌案上下来,敛着衣袍也蹲在地上,含笑看着他,道:“你在做什么呢?” 缝风低着头,张大眼睛任由自己眼中的泪水一滴滴往下落,他哽咽道:“我在救你呢。” 宫梧桐引着他说了话,也不知他口中的“玉奴”会是什么性子说什么话,便待在原地一句不发,等着缝风自己开口。 缝风虽然沉浸在魅术中,却根本不看宫梧桐,只知道落泪。 就连宫梧桐自己都不知道这魅术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缝风默默哭了一会,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我没救到你。” 宫梧桐没说话。 “明明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好……”缝风抬起头痴痴看着面前人,又哭又笑好像疯子,“我已经学会了缝魂,可为什么……” “可我为什么还是没救到你……” 那仙人说只要用一半的生命化为红线将她的神魂固定在躯壳中,他们两人就可以共生共死。 他以凡人之躯学会了缝魂,拿着那一堆红线高高兴兴回到家中时,少女已经香消玉殒。 一半生机抽出来,变成了无主红线。 他学会了那么逆天的法子,能将所有濒死之人强行留在世间,但最想要留的人,早已离他而去。 若是命中注定她要死,为何又给他最后一丝希望。 天道命轮,难道就是愚弄凡人当乐趣吗? 宫梧桐静静看着他,眸瞳里全是和宫确如出一辙的悲悯。 ——这是越既望第一次在他插科打诨放浪形骸的师尊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宫梧桐的眼睛盯着缝风,清晰地看到他本该长命百岁的河流在不远的将来戛然而止,那河流中夹杂着一根根红绳相互交织,明明那么明艳又热烈的颜色,象征的却是绝望和死亡。 缝风拼命擦着眼泪,想要再看一眼他最爱的人,他呜咽道:“我没能救到你,对不起……” 他只知道将这句未来得及的道歉说给眼前的人听,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愧疚和悔恨,让他不再这么痛苦地活着。 宫梧桐轻轻抬起手在他乱糟糟的发顶拍了拍:“不是你的错。” 缝风呆住,迷茫至极地看着他。 “生老病死是常事,并不是你的错。”宫梧桐冲他一笑,“喜欢‘我’吗?” 缝风喃喃道:“喜欢。” “‘我’也喜欢你吗?” “喜欢。”缝风呆呆地说,“你说要和我成亲的。” “这就对啦。”宫梧桐说,“‘我’既然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怪你的,是不是?” 缝风茫然看着他。 宫梧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在这人眉心轻轻一点,将他中招的魅术清了个一干二净,缝风捂着额头,眸子一片混沌,看起来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 宫梧桐起身,朝越既望一勾手,两人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间铺子。 直到走到了长街上,一直没说话的越既望才开口道:“师尊,您刚才为什么不趁着那迷魂术有用,问他李南枝的事儿?” 宫梧桐瞥他一眼,心想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收了这种冷酷无情不解风情的徒弟。 “既然都知道了李南枝身在何处,还问什么问?”宫梧桐不耐烦,直接将琉璃碗丢给越既望,“回去叫上你小师弟,一起去揍人。” 越既望还是不懂他师尊下“迷魂术”却啥都没问的事儿,正要再嘚啵嘚啵地问,宫梧桐冷冷回头瞪了他一眼:“禁言。” 化神期威压凌空而至,越既望直接闭上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 那缝缝补补的铺子中,缝风呆滞地在地上坐了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捂着额头茫然地回想起方才的事,因为他的姿势,手腕上缠绕着一圈仿佛带血似的绳子露出来。 “不是你的错。” 缝风被只差一步就能救下心上人的悔恨给蒙住了那么多年,这句话好像将他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环顾周遭时,才发现那些痛苦和迷茫全是由他只差一步就能救下心上人的悔恨所化。 一片茫茫白雾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身红衣的少女冲他言笑晏晏,张开手在他面前羞涩转了两圈,害羞道:“我穿喜服……好看吗?” 缝风记得当时看都看呆了的自己猛地回过神,比少女还羞赧地垂着头,耳根好像要滴血,蚊子似的嗡嗡道:“好、好看的。” 少女笑了起来,快步奔向他,扑到了他怀里。 “好喜欢你。” 缝风以为那就是一生,直到病得躺在榻上起不来身的少女满脸恹恹却还强撑着对他笑,他才猛地惊觉。 原来一生也可以这么短。 缝风将最后一根用他生机做成的绳子解下来,呆呆看了许久才将绳子一圈圈缠好,放在了桌案下的匣子里。 *** 越既望被禁了半天的言,终于体会到了他秋却蝉师叔有话不能说的憋屈痛苦。 宫梧桐摇着扇子回到了府宅,回去换了个衣裳的时间,解了禁的越既望已经嘚啵嘚啵把缝风的事儿和两个师弟说了。 宫梧桐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明修诣眉头紧皱,神色认真地道:“……那不是魅术吗,怎么是迷魂术?” “肯定是迷魂术!”越既望信誓旦旦,“师尊只是看他一眼,他立刻就晕了,还把师尊给认错了,你说不是失了魂魄是什么?!” 睢相逢也点点头:“是的吧……我看书上说,魅术是能让人神魂颠倒,痴迷地爱上施术的人,师尊又不会魅术。” 明修诣:“对啊。” 宫梧桐:“……” 宫梧桐面无表情,心想谁说师尊不会魅术?! 师尊自幼都是拿魅魔最基础的魅惑心决当成白开水来喝的好吗?! 师尊要被气死了,看到那三个徒弟还在左一句有一句嘲讽他不会魅术,作为有魅魔一半血脉的宫梧桐自觉收到了此生最大的侮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化神期的威压传音入密,灌入明修诣的耳朵中。 “明修诣,过来冒犯师尊。” 还在认真对师尊魅术评价的明修诣突然浑身一僵,竟然不受控制地随着宫梧桐的话动了起来。 化神期的言出法随,对元婴期还是勉强有用的。 宫梧桐双手环臂,冷冷一勾唇,等着明修诣对自己大逆不道。 谁知明修诣一咬牙竟然直接拔出了剑,悍然朝着宫梧桐的面门直直劈下,带着十成十的杀意,吓得明修诣脸都白了。 宫梧桐:“……” 不解风情的蠢货,你的“冒犯”就是拿剑刺杀师尊?! 宫梧桐突然有了一个晚了四年的意识——他和三个徒儿对“大逆不道”的认知,好像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因为这个区别,所以就算宫梧桐将自己脱光了,徒儿还会满脸正色地说师尊天凉多穿衣。 宫梧桐突然大彻大悟。 这时,宫梧桐因压制着修为基本修为没什么精进,明修诣也终究是元婴大圆满,虽然有境界上的压制,但已经不再像四年前那样能够彻底操控他的神识身体了。 明修诣在剑尖朝向宫梧桐时几乎用尽全力调动全身的灵力,轰然一声灵力相冲的闷响,竟是在转瞬就摆脱了宫梧桐的控制。 他本能地要将剑收回来,但此时剑尖已经指向宫梧桐的心口,这一瞬间明修诣心口狂跳,甚至都忘记了他师尊根本不会被他伤到,猛地使出全力将那冲势不减的剑重重拍向一旁。 这是明修诣第一次主动让赖以生存的剑脱手。 剑离手了后,明修诣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扑过去的冲势就猝不及防撞向宫梧桐。 宫梧桐本来等在原地没有动,打算寸步不动就将明修诣揍一顿再说,只是没想到明修诣竟然没把剑刺来,反而是整个身体跌了过来。 宫梧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手揍,只是迟疑了一瞬,明修诣就狼狈撞了过来,连他自己带着师尊一起都飞了出去,直接跌在一旁草丛里。 越既望、睢相逢:“!!!” 明修诣没这么狼狈过,撑着刚刚浇过水的地面起身时,就瞧见宫梧桐满脸茫然躺在地上,好像被他撞懵了,墨发铺在身下,那张昳丽至极的脸颊因为地上的水和泥溅起一点,带着些脏污,猝不及防直直撞入明修诣的眼中。 只是一刹那,明修诣罕见地一呆,恍惚间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宫梧桐时的感觉。 如仙人似的,不沾丝毫尘埃。 明修诣怔然看了身下的宫梧桐许久,不知为何,那素白俊美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53、洪水猛兽 明修诣好像天生就对情爱一事少一根筋, 他身为小圣尊的小徒儿身份尊贵,相貌又是一等一的俊美,这些年也总有不少女修向他示爱, 但皆被他认认真真回绝了。 他年幼时只想修炼来回应父亲的期待,长大后又因仇恨和帮助师尊而一心只朝着化神期上冲, 他心无旁骛,就连师尊整日在他面前浪都夺不去他的半分心神。 明修诣满脑子都是修炼, 至始至终看宫梧桐的眼神也像是在看行走的心法秘籍库, 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粘在师尊身边练剑修炼。 除去在四年前瞧见宫梧桐时那惊为天人的一眼后, 明修诣再也没有将心神单纯地放在宫梧桐那张脸上过。 ——这是第一次。 宫梧桐眉头紧皱,大概嫌弃身上沾了脏东西, 根本没看到明修诣的脸色, 沉着脸一脚将身上的人给踹开, 冷冷道:“想挨揍吗?!” 明修诣猛地回神,连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红着耳根低声道:“师尊恕罪。” 宫梧桐正在拎着自己沾了泥水的衣袖满脸不悦,他本就爱洁,这一天已经换了两身衣裳了,这下被弄脏又得再换一身。 他瞪了明修诣一眼, 气得转身就走,回去换衣服了。 宫梧桐怒气冲冲地走后, 明修诣在原地呆了半天, 才神使鬼差地抬起手抚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泥水。 越既望和睢相逢急忙跑了过来,将明修诣围在中间。 大师兄也不嫌脏地一把揽住满身都是水的明修诣,满脸都是敬佩:“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拔剑砍师尊?怎么,你难道还想对师尊大逆不道吗?” 明修诣脸上的红晕褪去,他摇头:“我没有。” “啧啧啧。”越既望根本不信, “你那一剑我可瞧出来了,在平日里斩杀妖魔的时候都没那么大力道。” 明修诣也不好说是师尊脑子又抽风突然让自己冒犯他,只好闭嘴没吭声。 睢相逢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直到一堆废话说完,他才幽幽道:“之之,刚才你脸红什么?” 明修诣一怔,愕然抬头看他。 睢相逢神色古怪至极:“虽说方才那只是意外,但你那神情……活像是个登徒子,你自己可察觉出来了?” 越既望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墙头草似的指着明修诣怒骂道:“放肆!你竟敢调戏师尊?!” 明修诣怔了半晌,脸色渐渐苍白,他猛地记起来宫梧桐识海中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当即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 他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仔细回想起方才他将浑身脏污的师尊按在地上,对上那张强势昳丽却又罕见脆弱的漂亮脸蛋上时,心尖产生的那一瞬间的悸动却是真的。 宫梧桐是个三界罕见的美人,更何况因那半身魔骨,举手投足皆是魅惑勾人,好在他身份尊贵,这些年除了那个早已死了八百年的江巳,还无人敢对他产生其他的龌龊心思——每当说起这个,宫梧桐就恨不得自己没有「小圣尊」这个身份,这样就能享受无数人追着他跑的快乐了。 明修诣眸子呆滞,好一会才拂开还在追着他喋喋不休问的师兄们,晕晕乎乎地离开了此处,他受的刺激太大,打算一个人冷静冷静。 宫梧桐捯饬完自己后,眼看着天都黑了,犹豫再三便决定明日一早再启程前去找李南枝,反正人都在那,跑也跑不掉。 宫梧桐因洁症,错过了明修诣难得一见的脸红,气咻咻地又找霜下客诉了一顿的苦,霜下客嘚啵嘚啵安抚了他一通,送走小圣尊后立刻唰唰唰记下来这一段,打算之后出个以风情万种的师尊和一根筋光风霁月的徒儿之间的爱恨情仇。 甚好甚好。 宫梧桐还不知道一直看戏的自己被人当成戏看了,他孤身坐在窗棂旁的软榻上看了好几本蔷薇纹的话本,看得内心沸腾,身体却如老僧入定,毫无世俗欲望。 外面的窗户被轻轻敲打两声,轻柔得好像是雨声。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从满页都是“啊不要太深了”的释放天性的话本里抬起头来,正要去关窗,一抬手就和外面一人大眼瞪小眼。 ——缝风蹲在窗户下面,脑袋上还插着几根草,满脸写着迷茫和无辜。 宫梧桐方才太过沉迷话本,加上缝风又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缝风见宫梧桐面无表情看自己,干笑一声,朝他打招呼:“仙君,晚好啊。” 宫梧桐拎着他的领子直接将他拎到了自己的房里。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宫梧桐问。 缝风晕头转向了几步才站稳,讷讷地搅着手,小声道:“我是循着你道侣身上的红绳过来的,可是好奇怪啊,我明明没在他身上下过……是怎么回事呢?” 他说话慢吞吞的,好像真的很费解这个问题。 宫梧桐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道侣”是越既望,他啼笑皆非:“他不是我的道侣,他是我徒弟。” “哦。”缝风见怪不怪了,“我见过好多师徒道侣呢,不必掩藏。” 宫梧桐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心想那不是掩藏,真的不是。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缝风歪头想了想,认真看着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李南枝的事吗,我可以告诉你。” 宫梧桐挑眉:“你之前不是不愿意说?” 缝风看了他一眼,突然脸颊红红地垂下脑袋,不自然地道:“你……你若是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若是方才平时,瞧见有人对他这么羞涩,还说出这么暧昧的话,宫梧桐早就想入非非了,但对着缝风他却只是满脸冷漠:“哦,我的荣幸。” 隔壁一墙之隔的偏院,明修诣打坐冥想,神识沉入内府中围着寒冰灵种修炼。 有雪白的灵力围绕着他的神识转来转去,仿佛是冰雪相撞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 明修诣像往常一样,原本根本没有在意,但那声音不知为何却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然连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声,在他耳畔低声喃喃。 “修魔吧……” “只要给我魔息,我就能让你拥有想要的一切。” “明修诣……” 明修诣眉头越来越皱,最后想要将神识抽出来,却像是蝴蝶落在了蛛网上一样,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内室中,以他为中心,寒霜缓缓蔓延开来,一点点将周遭全都蒙上一层晶莹的冰霜。 几乎被冻成冰雕的明修诣眉头紧皱,羽睫颤抖着像是拼命挣扎着想要清醒。 很快,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让他飞快脱离寒冰灵种的控制,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喉中涌上一股血腥气,险些让他一口血吐出来。 明修诣瞳孔剧烈颤抖着,艰难喘息起来。 在他离开寒冰灵种的最后一瞬,那雪白的寒霜似乎化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形。 那是明修诣自己。 “他”脸上阴冷,沉沉盯着明修诣,吐字如冰。 “修魔是你既定的宿命。” “我等着你。” 明修诣艰难闭上眼睛,心想寒冰灵种哪怕被他融于内丹,但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让他引入魔。 他早已习惯了,吸纳吐息半晌,不敢再进内府冥想,索性躺在榻上打算睡一觉来补充疲惫的身体。 不知是他刚经历过一遭寒冰灵种的蛊惑,还是今日扑倒师尊的打击太大,他睡着睡着今日罕见地做起了噩梦。 梦中毫无逻辑,他一会被人追杀,一会又坠入沼泽跌入深渊,反正睡一觉比打一天一夜的架还要让他疲惫。 直到噩梦的尽头,有一人一身紫衣,拢着凌乱的衣袍,冲他笑得温柔至极。 明修诣被噩梦折腾了一溜,根本顾不得梦中的逻辑到底对不对,瞧见宫梧桐顺着本心直接上前,像是白日里那样将他扑到了地上,像是一条小狗似的亲昵地去蹭宫梧桐的脸。 他蹭来蹭去的地方,就是被泥水沾到的那一块。 宫梧桐一边笑一边扶住他的脸,柔声道:“师尊好看吗?” 明修诣含糊地点点头,正要回答,突然后知后觉“师尊”这两个字,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看向身下的人。 宫梧桐在弯着眸子冲他笑。 明修诣好像被五雷轰顶似的,无声惨叫了一下,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额头上全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梦中收到的刺激太大,他惊魂未定,浑身发软。 “叫我干什么?” 房内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明修诣还没从噩梦中清醒,就被这个熟悉的声音惊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控制不住地要拔剑。 宫梧桐“啧”了一声,抬手迅速拍了一下明修诣的额头,触到了一手的冷汗,也将迷迷瞪瞪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明修诣给彻底拍醒了。 师尊将手上的汗水全都蹭到明修诣衣服上去,疑惑道:“一边大叫着我的名字一边被吓醒,怎么,在梦里难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你想要吃你不成?” 明修诣:“……”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上有事晚了些,键盘电脑好像也坏了,写文速度极慢,明天如果修好了会尽量补多点更新,orz这章发一波红包。 54、欺师灭祖 等明修诣看清楚面前人的脸, 险些直接从床上摔下去。 宫梧桐一把扶住他,满脸疑惑道:“修诣?之之?明之之?” 明之之喘了好大一口气,才堪堪找回神智, 他完全不敢看方才那张出现自己梦里的那张脸,别扭地垂着头, 努力克制住声音的发抖:“师尊,有事吗?” 宫梧桐古怪地看着他:“你能不能看看时辰再和我说这句话?” 明修诣一愣,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们都准备好要去找李南枝了。”宫梧桐双手环臂, 似笑非笑,“你平日里不都是第一个早起的吗, 今日可倒好, 睡得跟死猪一样, 怎么叫都叫不醒。” 明修诣还以为自己耽搁事儿了,也顾不得梦中的虚妄之事, 忙爬起来,打算将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衣裳给换下来。 宫梧桐就翘着腿坐在那等他换。 说来也怪,明修诣平日里做什么完全不会避着宫梧桐,他结婴时用的那颗在莲画道买下的灵髓, 需要赤身裸.体沐浴在灵髓液中三天三夜,当时宫梧桐就在旁边守着, 他也没觉得有多尴尬。 毕竟都是男人, 赤着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明修诣昨晚那噩梦的缘故,他将外袍脱下,正要解开里衣衣襟时,竟然迟疑了一下。 宫梧桐懒洋洋靠在椅子上, 正在百无聊赖地谱答应给霜下客的曲子,察觉到视线懒懒一掀眼皮,用鼻音哼出一个疑惑的:“嗯?” 明修诣讷讷道:“师尊……要不出去等吧?” 宫梧桐“哦”了一声,一边想着自己的曲子一边抬步往外走。 明修诣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宫梧桐刚走出门就谱通顺了一直觉得有点奇怪的那段曲,他将谱子记下来,这才后知后觉明修诣的异状。 干嘛要出去等? 宫梧桐疑惑地又足尖一转撤回去,撩着内室的帘子走进去,随口道:“做什么让我出去等,你难道要偷偷摸摸做什么奇怪的……唔。” 话还没说完,他就瞥见了赤.裸半个身子的明修诣。 明修诣活像是被登徒子调戏的少女,手忙脚乱地将外袍往身上披,看宫梧桐的眼神全是惊慌失措。 宫梧桐看到明修诣露在外面结实的小臂和修长的双腿,以及那张素白脸上的红晕,不明所以道:“只是换个衣裳而已,你怎么像是做贼一样?” 明修诣一边将脸往衣服里埋一边有气无力道:“师尊,您……先出去吧。” 宫梧桐瞥他一眼,哼哼道:“你之前怎么不知道羞耻呢,啧啧,孩子长大了。” 说着,他摇着扇子溜达出去了。 明修诣终于匆匆将衣裳换上了,连腰带的穗子缎带都系错了几根。 他等到脸上的热度消下去后,才保持着镇定走了出去。 宫梧桐大概等急了,此时正在操控着玉箫和越既望喂招,越既望被他揍得嗷嗷直叫。 明修诣飞快上前,低头行礼:“让师尊师兄久等了。” 宫梧桐将玉箫收起来,瞥他一眼,御风走了。 越既望捧着那装着李南枝灵力的琉璃碗在前方引路,睢相逢灵力不能支撑长时间御风,便被明修诣带着。 睢相逢瞥见宫梧桐离得远了,才暧昧地戳了戳明修诣的手臂:“诶嘿嘿。” 明修诣被这个猥琐的笑激得眉头紧皱:“师兄,怎么了?” 睢相逢悄咪咪道:“你昨晚梦到师尊了?” 明修诣面无表情,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连人带着睢相逢一起直直从空中掉了下去。 睢相逢:“啊啊啊——” 宫梧桐隐约听到二徒儿的惨叫,疑惑地回头一瞧,就见两人像是一道流星,直直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往地上摔去。 宫梧桐也不担心,还没心没肺地吹了个口哨,和大徒儿说:“看呐徒儿,流星还蛮好看。” 越既望:“……” 他师尊还真是个神人。 “流星”在即将坠地时,明修诣终于从重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大概是受的刺激过了头,整个人诡异的平静。 他面如沉水拽着睢相逢的手臂,在马上撞到一处山峰上时一个飞身向上,险险躲过了在山上拍个血肉模糊的惨状。 直到被带着重新到达了半空时,睢相逢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他整个人挂在明修诣的手臂上,喘了半天粗气才没好气地骂道:“混账!不就是说你梦到了师尊,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明修诣面无表情道:“我没有。” “你骗鬼呢?!”睢相逢气得要命,“就你刚才那个反应,三岁小孩才会被你骗到!” 明修诣闭上嘴不吭声了。 睢相逢又休息了一会才艰难缓过来,他瞪了明修诣一眼,道:“你到底梦到师尊什么了?” 他是医修,说话根本百无禁忌,想了想,直接问道:“春梦吗?——啊!!!” 宫梧桐一回头,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流星再次坠下去了。 睢相逢惨叫:“明之之!你死定了!我杀了你——” 明修诣再次回到了半空,他眉头皱得死紧,低声道:“别胡说。” 睢相逢都要吐了,他奄奄一息道:“你真是个神人啊明之之,师尊这等人你竟敢做春梦肖想他,若是被师尊知道,他肯定……” 他本来想说的是“他肯定会骂你大逆不道,把你废了修为逐出师门”,但仔细一想,却惊悚地发现他师尊根本不是这种循规蹈矩的正常人。 也许宫梧桐根本不会觉得厌恶,甚至可能还会欢天喜地地直接拉着明之之双修去,并且宣扬的三界人人皆知。 睢相逢想到这里,猛地打了个寒战。 明修诣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他无可奈何道:“真的不是师兄想的那样,我对师尊只有敬重,真的不会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睢相逢还是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明修诣抿了抿唇,低声说:“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睢相逢又看了他好一会,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三人里,的确是明修诣最清醒最沉稳了,就算真的有徒弟大逆不道,应该也是越既望那放纵不羁的最先叛逆。 最叛逆的大徒儿正在认认真真找李南枝,察觉到琉璃碗的那团灵力不动了,着急道:“师尊,师尊这玩意儿不动了!我们该往哪里走?!” 宫梧桐没好气地上前,一巴掌拍在大徒儿脑袋上:“蠢货,说明找到了。” 下方,一座幽静的小镇出现在视野中。 睢相逢在一旁看着,摸着下巴想了半天。 大师兄的脑子好像并不能让他欺师灭祖。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晚一点还有一更,会尽量写长点,晚安。 55、虚妄幻境 在修士的眼中, 这满是人烟的小镇却是没有半分生机,就好像一座佯作热闹的坟墓堆。 路上的活死人丝毫不知自己生机已绝,如常一样生活着, 直到那红绳上残余的缝风的生机消散后,他们才会像是腐朽已久的尸身, 在断绝呼吸的那一刹那化为灰烬,魂飞魄散。 小镇最南边的竹林旁, 有一座幽静至极的小院, 高墙上铺了满满一墙的蔷薇花, 热烈艳丽。 一只苍白的手掐了一朵蔷薇花,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 李南枝做出这个动作后, 轻轻愣了一下, 才失笑着摇头。 活死人连嗅觉都没有, 自然闻不到花香。 他含着笑将那支蔷薇藏在身后,信步闲庭走到了小院中的一个摇椅旁。 摇椅上躺着一个衣着白衣的女人, 她神色恬静,双手合拢着放置在腰腹上,脸上未施粉黛却美艳至极,那微微垂着的羽睫长得在眼底洒下一圈阴影, 好像翩然落下的蝴蝶羽翼。 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手腕上一圈红绳上全是生机, 缓缓润养她的身体。 李南枝像是怕惊扰了她似的, 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轻笑着柔声道:“猜猜看今日我摘了哪朵花给你啊?”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李南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像是听到了回答似的,笑着道:“猜对啦,白羽果然聪明。” 他说着, 将藏在背后的花温柔地插在白羽的鬓发间,注视着她的眼眸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深深爱意。 李南枝坐在摇椅旁陪着她一起晒了会太阳,余光扫到白羽手腕上的红绳似乎越来越淡了,“啊”了一声,从袖子里抽出另外一根红绳来,轻柔地缠在白羽腕上。 那晒太阳的女人原本逐渐灰白的脸色再次变得红润美丽。 “生机支撑不了多久了。”李南枝将白羽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那上好的殉剑骨恐怕不太好取,小圣尊的灵骨虽然好用,但九方宗那群护短的狗太凶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有时候是说灵骨的事,有时候又说的是平日里那棵蔷薇藤生了虫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乎是不敢停下来,好像一旦安静降临,就会将他从虚妄的幻境直直拽会冰冷的现实。 李南枝抱了怀中人说了一会话,突然仰头看了看天空。 晴空万里无云,他却突然道:“要下雨了。” 说罢,李南枝轻柔地将摇椅上的人抱起放回了内室,还将门窗给掩好了。 他缓慢走出内室,手腕微微一垂,一把剑倏地出现在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下一瞬,一道剑光直直从门口劈来,只是一下就将这个小院子上布下的禁制给劈开。 一声琉璃破碎的声响,宫梧桐一身紫衣,手持玉剑踩着破碎的门槛而来,脸上依然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李南枝。”宫梧桐拿剑指向他,笑着道,“你许久不来寻我,我只好前来找你叙旧了——不知可有时间啊?” 李南枝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他一抖手,剑锋破空发出一声嗡鸣,含笑道:“小圣尊大驾,自然是有的。” 话音刚落,两人手中的剑便撞在一起,一击便将那蔷薇花墙撞得花瓣漫天飞舞。 两个化神期的交手堪比撼天震地,两个元婴一个金丹根本没办法插手。 三人站在远处,瞧着两人几乎将旁边的山给夷为平地了,越既望幽幽道:“所以为什么师尊要带我们三个拖油瓶过来?” 睢相逢想了想:“可能是为了炫耀他有多厉害多威武,让我们来给他捧场的?” 越既望和明修诣悚然看他,不敢相信睢相逢竟然是如此看待师尊的。 太放肆了!难道在他心中,师尊就是这等狂妄自大又肤浅的人吗?! 越既望和明修诣细想了一下,又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师尊就是! 睢相逢十分自信:“我跟在师尊身边时间最长,听我的准没错。” 其他两人细想顿时觉得言之有理,便纷纷观摩起师尊那花里胡哨连抹人脖子都得先孔雀开屏一番的剑招来,打算等师尊打完,好好捧一捧师尊。 明修诣他看了一会后,突然道:“那李南枝是不是比之前更弱了?” 睢相逢问:“何出此言?” “上次我见到他时,他几乎能和师尊打个平手,逃走时连小师叔都没能抓住他。”明修诣皱眉,“可是现在……” 他仔细看了看被宫梧桐一剑扫出去险些伤到脸的李南枝,想了想闭上眼睛催动寒冰灵种来感知面前的灵力。 好在宫梧桐在出手前已经下了一层结界,避免化神期的修为扫出去将周遭夷为平地。 在明修诣的感知中,周围全是两个化神期暴烈的杀意,根本无法追踪灵力来源。 不过明修诣十分有耐心,沉下心来感知半晌,神识在瞥到在混乱战场上仿佛头发丝细弱的一根灵力,倏地睁开了眼睛。 “找到了。” 越既望认真看了半晌师尊仿佛跳舞似的剑式,根本没听两人在说什么,闻言疑惑道:“找到啥了?” 明修诣和睢相逢不约而同无视了他,睢相逢道:“是受重伤,还是有人分走了他的灵力?” 明修诣:“后者。” 他一抬手,指向不远处那在化神期交手的灵力激荡下却一直完好无损的小房子:“在那里。” 睢相逢一挑眉:“难道这人兜兜转转取了那么多人的生机,是为了……” “管他为了什么?”明修诣已经面无表情拔出了玉钩剑,“他在交手时也要护着房里的人不受伤害,那自然就是他拼死也要护着的软肋。” 可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也不是他随意戕害认命的理由。 明修诣避开两人交手的地方,足尖一点用寒冰灵种的灵力裹挟着全身,势如破竹冲了过去。 只是才刚过来,越既望不知为何也追了上来。 明修诣:“大师兄?” “我来帮你。”越既望面如沉水,满脸写着可靠。 明修诣也没拒绝,轻轻一点头,却听到越既望又道:“我们要去干什么来着?” 明修诣:“……” 明修诣二话不说,直接一剑劈向那房子的窗户,只是却被一道强横的禁制给弹了回来,玉钩剑传来一阵剧烈嗡鸣,好半天才停息。 越既望见状,直接拂开他,道:“我来。” 他打架全靠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知道明修诣是想劈开这禁制,便沉着脸将所有灵力注入手中剑上,剑锋薄如蝉翼,一剑过去竟然像是切豆腐似的,悄无声息将那禁制给切开一条缝隙。 在和宫梧桐交手的李南枝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身体突然一僵,神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还是有问题,打算明天找人重装个系统康康,今天先少一点,电脑好了多更点orz 56、香消玉殒 宫梧桐一笑, 玉剑上的灵力仿佛开始一簇又一簇的梧桐花,朝着李南枝席卷而去。 花香带着锋利的剑意,李南枝咬牙用尽所有灵力才勉强抵挡住, 往后退了数步艰难站稳。 他一回头,就瞧见明修诣面无表情地握着全是寒霜的玉钩剑, 顺着方才越既望切出来的痕迹挥过去。 李南枝的手几乎将剑柄握断。 宫梧桐却在此时停止了攻势,他微微挑眉, 道:“你若是将分出去的灵力收回来, 或许能保住自己一命。” 只是一句话, 李南枝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的手暴起根根青筋, 脸上的神色却依然温柔:“缝风对小圣尊说了什么吗?” 他好像连发疯都彬彬有礼, 温润谦逊。 宫梧桐笑眯眯的:“说了啊, 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好像也说了, 嘻。” 小圣尊好像深谙如何一句话就能将人激怒的道理,这句欠揍的话说出来,就连李南枝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似乎运了一下气, 才艰难保持住了那具温柔的假面。 “生老病死乃是天命。”宫梧桐淡淡看着他,“你如此执着已死之人,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就算将那具皮囊留在世间,有什么意义?” 李南枝听到这句话,微微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意义?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宫梧桐其实也只是挑一些冠冕堂皇的词儿说,但李南枝一句反问回来, 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差点被说服了。 “再说了。”李南枝道,“那并非一具皮囊,多亏了当年小圣尊的提醒,我已提前用我的心头血禁锢住了她的神魂,没让她气绝后便魂飞魄散。只要……只要我寻到重塑肉身的灵骨,就能让她彻底起死回生。” 宫梧桐觉得很有意思:“为了她能活过来,你连自己的生机都抽出来给她用了,难道就不怕她活过来后,你却死了?” 李南枝笑了笑:“我会活着。” 他已经是个没有丝毫生机的活死人,却不知哪来的自信,呢喃着道:“我会一直活着。” 宫梧桐长发飞舞,玉剑破空倏地落在李南枝的脖颈处,微微一压,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脖颈,却没有流出半滴血来。 “太可惜了。”宫梧桐慢条斯理道,“今日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与此同时,明修诣已经直接劈破了房子的禁制,握着玉钩剑浑身全是寒霜地冲了进去。 只是到了内室瞧见躺在软榻上的白衣女人时,他微微一怔,本能偏头不去直视,省得冒犯。 面前的女人身上明显没有半分生机,对他也造不成丝毫威胁。 明修诣思绪急转,心想:“李南枝之所以闹这么大动静,杀了那么多修士,就只是为了保住这女子的尸身吗?” 就在这时,越既望直接莽了进来,看到软榻上躺着的女人,眼睛眨都不眨,直接抬剑就劈。 明修诣:“……” 明修诣总是被宫梧桐骂不解风情,此时看到这一幕真想让宫梧桐过来看看,最不解风情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越既望直接冲上前要劈人,只是剑刃在刚至白羽面门时,一股比方才房间还要坚固的结界倏地出现,剑刃劈在上面,竟然在转瞬被直直震断。 越既望看到自己断成两截的剑,呆了一下,猛地一声惨叫:“我老婆!!!” 明修诣:“……” 越既望满脸绝望,哆哆嗦嗦捡起自己断成两半的“老婆”,恨不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明修诣没有去管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白羽,这才发现李南枝竟然将近乎六成的灵力都布在了这人身上化为一层坚固的结界。 化神期的修为和元婴期还是相差极大的,就算两个元婴期大圆满也无法将化神期一半以上灵力的禁制给打破。 明修诣和越既望面面相觑。 没一会,得知没有危险的睢相逢偷偷摸摸地跑了过来,看到床榻上的白羽意识到这里竟是别人的闺房。 他瞪了两人一眼,将软榻上的床幔放下来,挡住榻上的场景。 越既望蹲在旁边拿东西正在妄图把自己的断剑给粘上,瞧见睢相逢过来,蹙眉道:“你快看一看,能不能把那禁制给打破?” 睢相逢瞥他:“化神期的结界,你以为我有多大能耐啊?” 越既望说:“那我要你何用?” “呵。”睢相逢皮笑肉不笑,“等你被揍惨了,可别找我来治伤。” 越既望立刻怂了。 反正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医修。 远处一片废墟中,李南枝沉沉看着宫梧桐,抬起手抓住宫梧桐放在他脖子上的玉简,那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手指割破,露出里面惨白的骨肉。 “当年小圣尊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李南枝说。 宫梧桐依然不记得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见到过李南枝,听他这个语气似乎打算为自己解惑,便饶有兴致道:“哦?我们在何时见过面?” 李南枝淡淡道:“二十多年前,白雁塔。” 宫梧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那段去白雁塔的记忆。 按照道理说,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到现在应该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件事太过特殊,宫梧桐很快就记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因为那是宫梧桐第一次随着宫确出门,也是第一次看到别人的河流。 宫梧桐自出生时便体虚病弱,幼时根本没出过远门,一直住在宫确的九重塔中,最远的距离也只是从九重塔的一层跑去九层塔尖上眺望远处的山峰玩,可他往往看不了多久,就会被宫确或纵雪青找到将他抱下去,省得他见了风。 直到他六岁时,因宫确寻到的一颗灵髓身子有些好转,终于被宫确带着出远门玩。 白雁塔是一个小镇的名字,因为白雁塔高高同圣尊的九重塔相望,有不少人敬仰圣尊却不敢靠近九重塔,便前来白雁塔瞻仰观光,久而久之,便聚集了不少人士在此居住。 宫梧桐披着雪白滚着毛边的大氅,脑袋上戴着宽大的兜帽,牵着宫确的手害怕又怀着期待地走进了白雁塔中。 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全是宫梧桐从未见过的热闹。 他开心地抱着宫确的手臂直蹦,头一回没有像父亲教的那样时刻保持端庄雍容。 小梧桐欢天喜地:“爹爹!好多人啊。” 宫确垂眸看着他苍白小脸上出现的笑容,也罕见地轻笑了一下,抬手抚摸着小梧桐的头,轻声道:“喜欢吗?” 宫梧桐拼命点头,力道之大,连宽大的兜帽都给抖下来,遮挡住了眼睛:“嗯嗯!喜欢!好玩。” 宫确俯下身将他挡住眼睛的兜帽给理好,宫梧桐开心地拽住他的袖子,期待地问:“梧桐能常常来玩吗?” 宫确道:“自然是可以的。” 宫梧桐一声欢呼,开心地蹦着往前撒欢地跑。 宫确跟在他身后,眸子淡然地看着小梧桐欢呼雀跃的背影。 宫梧桐在白雁塔玩了个够,直到夜深了人陆陆续续往外散后,宫确才抱着他逆着人流往九重塔走。 宫梧桐从没玩得这么尽兴,也从没玩这么久,整个人都瘫着趴在宫确肩上哼哼唧唧。 宫确将大氅裹在他身上,省得他吹了风。 宫确缓了一会,才恢复了些精神,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弯着眸子笑着说:“爹爹,人真好玩儿。” 宫确还以为他在说胡话,随口道:“哪里好玩?” “人好像一条河流哦,有生有死,有急有缓。”宫梧桐趴在宫确肩上迷迷瞪瞪,指着旁边两个牵着手的少年少女,含糊地道,“喏,她的河流马上要到尽头啦。” 宫确一怔,他抬眸朝旁边的两人看了过去。 那穿着白衣的少女鬓间插着一朵蔷薇花,正眸中含着波光看着面前的少年。 果然阳寿将尽,不久便会香消玉殒。 宫梧桐说的话声音极小,一旁正在给少女挑簪子的少年却像是听到了,疑惑地抬头看了过来。 宫确对上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颔首,转身抬步便走。 少年李南枝奇怪地看着他们。 白羽已经挑好了发簪,见李南枝竟然还在发呆,挑起秀气的眉,道:“怎么,带的钱不够,买不起姑娘我想要的簪子吗?” 李南枝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陪心上人时发呆,羞愤得脸都要红了,他手忙脚乱,声音不自觉都大了些,道:“对不住,我……我带的钱够的,够得很,你再挑几个漂亮的也……也够的!” 白羽看着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好一会才笑了起来。 “傻子。”她眸子里全是深情爱意,口中却轻斥道,“慌什么?你多大啦,就不能沉稳一点吗?” 李南枝一呆,茫然道:“白羽……喜欢沉稳的人吗?” 白羽大概觉得逗他特别好玩,煞有其事地点头,语调可认真了:“是啊,我最喜欢沉稳强大又温柔的男人了。” 李南枝本能地一慌,连忙道:“我、我也可以的!我沉稳得很,也……也温柔得很!” 白羽这下终于忍不住了,放声笑了出来。 李南枝满脸茫然,根本没有半分沉稳。 少女一身白衣,潇洒笑着在长街上踮起足尖扑到李南枝怀里,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直到后来,李南枝听说那日宫确圣尊曾出现在白雁塔,怀里似乎还抱着个异瞳的孩子,突然神使鬼差地回想起和那个孩子的匆匆一瞥。 以及那句…… “她的河流马上要到尽头啦。” 57、天魔降世 宫梧桐终于反应过来了, 微微挑眉:“当时那人是你?” 李南枝颔首:“对的。” 宫梧桐那时根本没有天机不可泄露的意识,只是看到什么便说什么,宫确也不阻止他, 只是眼神却不知为何,怜悯又悲伤。 宫梧桐本来不明白宫确为什么会这样看他, 直到随着他看到的河流越来越多,才恍惚间反应过来宫确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大概在宫梧桐说出第一句“河流”的话时, 就预料到了宫梧桐的未来。 那半身佛骨和魔骨, 以及那妖异的眼睛对宫梧桐来说, 并非是天道恩赐,反而像是一种天生带来的惩罚, 让他看遍世间万物的生死, 却不给任何补救的法子。 宫梧桐对李南枝道:“所以那时你信了一个六岁孩子说的胡话?” “是不是胡话我自己自然有判断。”李南枝淡淡笑着, “而后,我便遇到了一个说我有仙骨的修士, 带我入道修炼,我很感激他。” 宫梧桐一看到李南枝这个笑容,本能知晓他说的肯定不是实话:“他是何人?” “是什么人呢?”李南枝似乎也想了想,随后像是放弃了似的, “算了,反正已是个死人了, 记着他也没什么意思。” 宫梧桐:“……” 那你方才还说感激他? 李南枝像是知道宫梧桐会说什么似的, 主动为他解惑:“他并非什么善人,我是之后才知晓,他之所以好心带我入道,只是想要我身上的灵骨而已。” 宫梧桐了然,又问:“那你是如何杀了他的, 他难道不比你修为要高吗?” “高啊。”李南枝回想起来,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像是在重温当年杀人时的快感,“可他那般伪善之人,不用我去引,心魔自然就能将他道心吞噬,沦为只知道杀戮的凶兽。” 宫梧桐眉峰一动:“心魔?” 李南枝握着宫梧桐的玉剑,漂亮的眼睛温柔注视着宫梧桐:“小圣尊的心魔,又是什么呢?” 宫梧桐根本没有去看他的眼睛,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劈下,好在李南枝躲闪及时,否则都能将他半个身子给劈开。 “小圣尊没有心魔。”宫梧桐懒洋洋地持剑而立,“哦对,若是这世上有人能美得过我,那我可能会生出点嫉妒的心魔,可直到现在,也没人能比我更好看。” 李南枝捂着几乎被砍断的手臂,眸子依然在盯着宫梧桐,他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具假笑的面具,眼睛却阴鸷森然宛如厉鬼,看得人毛骨悚然。 “宫梧桐。”李南枝突然道,“你我是同一类人。” 宫梧桐:“何出此言?” “一样的自私自利,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李南枝盯着他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不过我比你好一些,我夺人生机灵骨并非为了自己,若是传出去有人觉得我阴狠,自然也有人觉得我深情可怜情有可原。” “可你就不一样了。” “小圣尊,你的心魔中,为何会有三条被你剥了灵骨的人命?” 话音刚落,宫梧桐的玉剑直直劈过去,竟然当头将李南枝的剑给震断,那剑势不减,顺着李南枝的肩头往下一滑,劈开了半边血肉之躯。 好在李南枝早已死了许久,没有太过惨烈血腥的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这一击宫梧桐的力道用了十成十,甚至能将一个化神期的躯壳给劈成这样。 他平日里脸上插科打诨的放浪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头一回出现了一种近乎惊惧却又阴冷的神情,玉剑上前,刺穿李南枝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那只拿剑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胡言乱语……” 这句话宫梧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南枝一看到他这个反应,第一次失态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宫梧桐!堂堂小圣尊,三条人命竟然都能成为你的心魔?果然是有宫确那半身佛骨,好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啊。” “你到底是谁?!”宫梧桐厉声道,“寻常修士根本不会看出心魔,你……” 哪怕是宫确,也从来不知道宫梧桐的心魔是什么。 而这个出身神秘的李南枝…… 宫梧桐突然一僵,神使鬼差地回想起方才李南枝那句:“心魔,不用我去引。” 什么人,能够凭空引出修士的心魔? 当年李南枝和楚誉又做了什么? 首尊明寂渡劫时陨落,又和李南枝有关吗? 宫梧桐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握着剑的手猛地稳住,当即也不再和李南枝废话,灵力从指尖凝气,势如破竹地爬上玉剑,和剑意交缠撞入李南枝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李南枝已经将所有的生机都给了白羽,身体脆弱得仿佛琉璃,宫梧桐暴烈的灵力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直直击碎他的身体。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整个身体便化为灰烬,被风一吹消散在原地。 宫梧桐怔然将剑收回,脑海一片混乱,全都在回荡着李南枝那番话。 “被你剥了灵骨的……” “三条人命。” “你的心魔。”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有人唤他。 “师尊?” 宫梧桐迷茫抬头看去,明修诣三人正朝他走来,似乎有什么事要说。 宫梧桐手指一抖,竟然本能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明修诣已经走了过来,道:“师尊,房里那人已经消失了,我们没追到那人去了哪里,请师尊责罚……师尊?你怎么了?” 宫梧桐如梦初醒,迷迷瞪瞪地“啊”了一声:“哦,好,没事。” 明修诣三人原本都做好了被骂得准备,乍一听到这句近乎温和的话,面面相觑。 还是睢相逢细心,他走上前轻轻扶住宫梧桐的小臂:“师尊,那人说了什么吗?” 宫梧桐没说话,不着痕迹地拂开睢相逢的手,抬头看了看飘来几片乌云的天幕。 要下雨了。 片刻后,电闪雷鸣,暴雨滂沱而下。 宫梧桐将三人送回了宅院后,只吩咐了一句让他们自己回九方宗,便转身消失在了大雨中,看那背影不知为何莫名落寞。 就连最粗心大意的越既望都看出来不对了:“师尊这是怎么了?” 明修诣摇头:“不太对劲。” 宫梧桐一袭紫衣,也没掐诀避雨,孤身在大雨中迷迷瞪瞪走了一会,终于被漫天的大雨给打清醒了。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突然嗤笑一声。 宫梧桐骂自己:“出息。” 说着,他直接御风而行,转瞬千里,很快就到了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九重塔。 宫梧桐在靠近九重塔百里时,在塔尖上观天象的宫确便已经发觉了,他换了个更静心的茶,等着宫梧桐过来品。 宫梧桐熟练地从空中一跃而下,落到塔顶上,沉默中走到宫确身边,屈膝跪下了。 宫确淡淡递给他一杯茶。 宫梧桐接过来品也不品,一饮而尽,他浑身还都是未干的雨水,耷拉着脑袋跪在那,显得可怜巴巴的。 宫确也不嫌弃他,问道:“发生何事了?” 宫梧桐垂着眸看着自己的膝盖,闷声道:“我好像遇到了天魔。” 宫确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他眸子一派禅意,让人情不自禁定下心来。 “天道恩赐世人灵根灵骨,灵力机缘,自然也会赐下心魔历练。”宫确道,“只是‘天魔’一词和灵根灵骨一样,只是附着在人身上的灵物,从不会有意识。” 宫梧桐道:“可他有。” 宫确也不和他争辩,他想了想,道:“除非天魔降生之人也有了心魔,但是天魔一直都是天道赐下来引世人的心魔的,几乎不会自己生出心魔。” 宫梧桐愣了一下,回想起李南枝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保住心上人的尸身和神魂。 难道这不已是入魔了吗? 天魔也有了心魔,说起来就像是毒蛇毒死了自己一样的可笑。 宫梧桐将李南枝的事挑紧要的说了。 宫确听罢后,轻轻“嗯”了一声,不愧是圣尊,哪怕天魔降世入魔也面不更色。 “此时我会和尘无瑕相商,你不必再和他打交道。” 宫梧桐此番真的是怕了,自然不肯在和那个能看破他心魔的人打交道,他看起来委屈极了,呜咽一声扑到宫确膝盖上,将脑袋躲到宫确的外袍下,闷闷不乐道:“爹,我不想再看到什么命数了。” 宫确垂眸淡淡道:“多大了还撒娇,起来。” 在宫确身边,宫梧桐有极大的安全感,当即整个人躺在地上,撒泼似的不起来:“你继续给我画符,让我再变成孩子舔糖人丢人好了,反正我早就丢人好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的了。” 宫确都有些无奈了,他抬手作势要画符:“你要是再不起来……”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宫确。” 宫确手指一顿,神色更加无奈地回头看去。 “雪青。” 来人一身蚀骨花纹的妖艳红衣,赤足披发,容貌绝艳,曳地的裙摆拖在身后,随着她行走的步伐,仿佛艳丽蚀骨的花朵,一双紫眸里全是掩饰不住的风情万种。 正是纵雪青。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好耶,可以告状了。【x 【先说一下,梧桐最开始收徒并不是为了剥他们三个灵骨。】 58、父母爱情 纵雪青和纵嫌明是双生子, 相貌有六七分相像,纵嫌明大概是天生所带的煞气,让那张俊脸显得仿佛锁魂的修罗, 不敢直视。 但纵雪青和她兄长完全不一样,只是在那站着, 就能让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不自觉放在她身上。 她款款而来,身上一股淡淡的蚀骨花的香气弥漫开, 紫眸只是一瞥就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风情——她这一眼, 倒是让宫梧桐平日里那些眼中的魅惑都显得生涩了些。 纵雪青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纤瘦腰身上还缠着一把漆黑的鞭子,被她解下来随手一扔, 挑着秀眉看向宫梧桐。 “梧桐回来了。” 在外面耀武扬威放浪形骸的宫梧桐此时就像是个孩子似的, 也不躺地上撒泼了, 直接爬起来噔噔噔跑到纵雪青面前眼巴巴看着纵雪青。 “娘。” 纵雪青看到宫梧桐这副浑身是水的狼狈样子,也不嫌弃地接住他抱了一下, 用那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将宫梧桐脸颊上的水痕擦掉。 “怎么搞成这样?”纵雪青心疼地道,“你爹又罚你了?” 宫确正在将纵雪青随手扔的鞭子捡起来,闻言无可奈何道:“我没……” 话还没说完,宫梧桐就朝纵雪青哼唧道:“是啊, 还好娘来的快,要是再晚一点, 那不知道是什么效用的符早就戳我脑门上了, 和上回一样,我得跪到一整天都不能起来呢。” 宫确:“……” 还不是你自己说的要丢人就丢人? 宫梧桐终于找到了靠山,索性连四年前那被罚了好一回的状一并告了,朝纵雪青诉说自己当年被罚得多惨多惨,膝盖都肿得比大腿还高了。 纵雪青心肠很软, 往往宫梧桐说什么她便信什么,闻言一边抚摸宫梧桐狗头一边瞥了宫确一眼,眼睛里全是威胁。 宫确淡淡道:“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纵雪青美艳艳丽,朱唇轻启:“自然是信我儿子。信你什么,信佛子假正经啊?” 宫确:“……” 宫梧桐狐假虎威,站在纵雪青身后朝宫确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带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完全不顾若是纵雪青不在时,宫确怎么收拾他。 九重塔是圣尊清修之所,终日寒冷,宫梧桐浑身都是水,纵雪青怕他再寒气入体,心疼得催着他去换衣裳。 宫梧桐满意地看够了宫确被纵雪青训得一语不发的模样,颠颠去换衣裳了。 纵雪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转身看向宫确:“他怎么了?” 宫确拿起杯子又倒了一杯茶:“什么怎么了?” 纵雪青大步走上前,坐在宫确对面,握住放在一旁的鞭子拿鞭柄挑起宫确的下巴,冷哼道:“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你没问?” 宫确早已经习惯了纵雪青这副张扬的性子,面不改色将鞭柄移开,淡淡地说:“他哪里心事重重了?不是和平日里一样吗?” “胡说八道。”纵雪青一握鞭柄干净利落地往一旁甩了一鞭,破空声嘶啦一声好似雷鸣,“他都要哭出来了,你都没瞧出来他在难过?你这爹是怎么当的?” 宫确:“……” 宫确是真的看不出宫梧桐方才那副还会和纵雪青告小状的样子到底哪里心事重重了,只好安慰纵雪青:“没事,等会我问问。” 在宫确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说解决不了的。 纵雪青将鞭子放下,一手支着下颌,一手用指尖轻轻在宫确放在小案上的手背上画圈,语调慵懒又勾人:“佛子啊,若是心事能被你轻而易举问出来,就不能算是心事了。” 哪怕遇到万千天雷也面不改色的圣尊此时被纵雪青几个动作搅和的茶差点洒了,他闷咳一声,慢条斯理将手收了回来放在膝上,故作淡然道:“别闹。” “谁闹了?”纵雪青的手落了空,索性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圈,随口道,“梧桐自小心思就重,无论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去解决,哪怕受了伤也不会告知我们,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宫确将茶杯放下,一言不发地将视线落在纵雪青在桌案上画圈的手指上。 纵雪青没等到回答,手指曲起,轻轻在桌案上敲了两下,笃笃两声:“佛子?圣尊?” 宫确垂着眸,将收回来的手重新放到了桌案上,不着痕迹给了纵雪青一个眼神。 纵雪青:“……” 纵雪青差点笑出来,她曲起食指和中指,学着人迈步的样子一下下交替着“走”到宫确手边,将手指继续在无欲无求的佛子手背上画圈。 她一边暧昧地画圈一边斜睨着宫确,就见清冷的佛子终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隐藏在墨发下的耳尖微微红了。 纵雪青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 “真是个假正经。”纵雪青坐起身来,隔着桌案一把抓住宫确一丝不乱的衣襟,艳丽的面容逼近圣尊禅寂冷然的脸,勾唇笑得眉目全是慵懒的风情,“想要什么,为何从来不自己来拿?” 宫确移开视线,抿着唇不和她对视。 纵雪青爱惨了他这副哪怕坠入尘埃却还是艰难保持着最后一丝本心的清冷模样,这样的人让魅魔有种亵渎神佛将仙人拽下神坛的征服感,恨不得让他再疯一点再沉沦一点才好。 宫梧桐换好了衣裳,溜达着过来正要继续告状时,一抬头就瞧见了两人这个“魅魔使劲全身解数勾引,清冷圣尊坐怀不乱宛如超度诛魔”的姿态,当即噎了一下。 察觉到宫梧桐回来,宫确移开眼神,低声道:“雪青。” “啧。”纵雪青将宫确的衣襟松开,还懒洋洋地在那被自己拽得皱巴巴的衣襟上随意抚了抚,“脸皮真薄,你看梧桐就不尴尬,多好,随我。” 宫确:“……” 宫梧桐的确不尴尬,他就是觉得:“糟了,娘这个看脸的,只是一会功夫又被爹那张美色所迷惑,自己八成再告状也出不了多少气了。” “过来。”纵雪青朝宫梧桐勾勾手,又对宫确道,“你先去那看看封印吧,不知怎么今日那些魔物比往常更加亢奋,离老远都能听到它们的嚎叫,吵死了。” 宫确知晓纵雪青要和宫梧桐谈“心事”了,便起身点点头:“好。” 说罢,缓步离开,看也没看宫梧桐。 宫梧桐撇着嘴走过去,他本是要坐在宫确方才坐的位置,但纵雪青一抬手,他只好背对着纵雪青坐着,将满头刚刚洗干净的头发对着纵雪青,让他娘扎小辫玩。 纵雪青极爱打扮,宫梧桐那些爱臭美的毛病和本事全都是跟着他娘学的。 “和娘说说看,最近遇到了什么心事吗?”纵雪青一边以手为梳给他理头发一边开门见山道,“我的梧桐不是最爱美吗,怎么这回回来就这副蔫哒哒的样子?怪招人疼的哦。” 宫梧桐笑起来:“哪有蔫?” 纵雪青道:“还嘴硬?你是我儿子,我哪能不知道你?” 宫梧桐沉默了一下,笑不出来了。 “是那天魔的事吗?”纵雪青来之前听了一耳朵,隐约听到宫梧桐和宫确说了这个,“你爹都说了,那天魔他和尘无暇会解决,你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宫梧桐说:“嗯,好。” 纵雪青已经将一股头发变成了麻花辫,看到他这个反应微微一拽,将宫梧桐的脑袋拽得微微一晃。 “那肯定不是因为天魔了。” 纵雪青自顾自下了定论,她不像宫确那样不爱猜人的想法,相反,她心思细腻,见宫梧桐不想自己说,却又下意识地露出向旁人求救的神情,所以便极其有耐心地一个一个去猜那所谓的心事心结到底是什么。 “天魔能将人的心魔引出来,你和他打了照面,难道他是看出了你的心魔?” 宫梧桐跟着纵雪青的动作而摇摇晃晃的脑袋倏地一顿,哪怕满背铺满了墨发也依然能看出来他后背都僵住了。 纵雪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是猜对了。 “那你的心魔是什么呢?”纵雪青声音变得极其轻柔,“能和娘说说吗?” 宫梧桐僵在原地,脸上罕见的露出迷惘至极的神色,他怔怔看着面前雪白的墙许久,才喃喃道:“我我十一岁时瞧见了我的命数,四年前又看到了一次。” 纵雪青编发的手轻轻一顿,她也没有去追问宫梧桐看到的命数是什么,故作轻松道:“然后呢?” “然后……”宫梧桐迷迷瞪瞪看着虚空半晌,突然所答非所问,“娘,你说天道既定的命数,真的能改变吗?” 纵雪青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她笑了一下,将两股编好的头发用发带绑起来,语调狡黠:“当年天道还说要你爹去做佛子得道飞升呢,现在呢,佛子已经变成我的了。” 宫梧桐一怔。 纵雪青这句话其实并不对,因为并没有人看到过佛子宫确的命数,也不知晓宫确叛逃四方大佛寺到底是命定的,还是变数。 只是宫梧桐却像是寻到了破解之法似的,一直没有神光的眸子倏地亮了。 他一回头,眼睛亮晶晶看着纵雪青:“多谢娘。” 59、浪荡之徒 似乎是解了一大心结, 宫梧桐又撒娇缠着纵雪青要学魅术。 纵雪青笑得不行:“梧桐是情窦初开了?” 宫梧桐随口道:“学着玩呗。” 魔族过云江中的魅魔往往都是女性,宫梧桐这种以男身却还身负魅魔血统的却还是独一个,纵雪青眉头一挑:“你想学着去勾你那三个不解风情的徒弟?” 宫梧桐知晓宫确什么都给纵雪青说, 也没觉得诧异,反而点点脑袋:“是啊, 多好玩啊。” 纵雪青古怪地看着他:“你既然没那个心思,就别招惹别人玩。” 宫梧桐反问道:“当年娘对爹没那个心思, 不也照样去招惹佛子吗?” “胡说。”纵雪青正色道, “当年我见你爹第一眼就被美色所惑, 浑身上下全都是那个心思才去招惹他的,否则我一个小魅魔哪里敢耍四方大佛寺的佛子玩?” 宫梧桐:“……” 纵雪青说着, 又感叹了一声, 道:“想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爹时, 佛子身披雪白袈裟降临过云江,步步陀罗花前来超度亡灵, 啧,当时我就和我哥说,我要嫁给他。” 宫梧桐从小到大听着一遭都听了八百回了,但见纵雪青每回都兴致勃勃的, 只好很配合地发出一声疑惑:“然后呢?” 等到宫确拎着剑回来时,纵雪青已经又将两人的初遇和宫梧桐叨逼了一遍。 他雪白僧袍沾上了猩红的血, 灵剑饮饱血还在不住发着愉悦的嗡鸣, 缓步而来仿佛从炼狱血海爬上九重天的神佛。 宫梧桐将纵雪青哄得开开心心的,瞧见宫确这副样子回来,疑惑道:“对了,您方才说什么魔修?” 宫确和纵雪青点了一下头,走到旁边房间去沐浴换衣裳。 “上一次天魔降临, 蛊惑修士变成无情无感的魔物。”纵雪青将鞭子拿起来随手一勒,将鞭柄指向远处的绵延山脉,“那里,就是封印他们的地方。” 宫梧桐一怔,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 所以宫确早已知晓此事,方才听到他说天魔时,反应才会那么平淡。 纵雪青支着下颌慵懒地说:“不过此次的天魔自己都有了心魔,往后怕是有好戏看咯。” 两人居住的九重塔靠近魔物封印太近,那封印时不时会出现裂缝,为了防止魔物跑出来为祸三界,宫确需要镇守在此,用灵力填补封印裂缝。 宫确早已修为成圣,却迟迟没有飞升,作为留在三界的代价,便是让这封印完好,不让魔物肆虐人间。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相比较大道,宫确宁可在这九重塔上和纵雪青一起守千年封印,也不愿孤身一人飞升。 因为那半身佛骨,宫确和纵雪青一直都不想宫梧桐去修魔,而让宫梧桐待在此处恐怕会受魔物魔息影响,便在宫梧桐十几岁时将他送到了九方宗尘无暇座下做大弟子。 宫梧桐年幼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和爹娘住在一起,直到现在他才恍惚明白了这些年一直不理解的事。 宫梧桐也没多留,在九重塔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起身要走。 纵雪青有些舍不得他,捏着宫确的袖角给自己擦眼泪,又给宫梧桐塞了一堆的储物袋,里面吃喝玩乐的东西,应有尽有,也不知她是在哪里搜罗来的。 宫梧桐哭笑不得,只好一一接下,转身溜了。 他来时垂头丧气,在九重塔待了一晚上就恢复往日的张扬,御风回了九方宗。 明灯正在红尘苑打捞小池塘里的枯叶,察觉到宫梧桐回来,恭敬行礼:“小圣尊。” “别叫我。”宫梧桐瞥他一眼,将身上的外袍脱掉,嫌弃地说,“这么热的三伏天你还放春意,你还是人吗你?” 明灯:“……” 明灯哭笑不得:“小圣尊,我本就是一抹春意啊。” 宫梧桐找茬被打脸,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给明灯提不可能完成的事:“那你给我变个冬意来瞧瞧,能消暑的那种。” 修士不畏寒暑,要是真的怕热直接用灵力消暑就好,哪里需要什么冬意? 明灯知道小圣尊又开始没事找事了,也不搭理他,继续捞池塘里的枯叶。 三伏天极其热,宫梧桐本来就不喜欢用灵力消暑,便让弟子给他找了一堆冰块放在房间里,惬意地躺在软榻上听蝉鸣吃冰镇梨,一点都不像是个修行之人。 冰块在炎热下很快就化了,宫梧桐一整天用了一堆冰块,直到太阳下山才感觉好了些。 只是他瞧着天边的一轮满月,歪着脑袋想了想,含糊道:“明灯……唔唔唔唔?” 明灯正在看昙花玩,见宫梧桐嘴里含着一块用蜜冻成的冰块,嘴唇都冰得发青还在努力说话,无奈道:“小圣尊说什么?” 宫梧桐咔吧咔吧将嘴里的蜜冰给嚼碎了吞下去,被那到了身体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哆嗦。 “我是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五。” 宫梧桐眸子轻轻一暗,心道:“哦,要选妃了。” 宫梧桐从及冠后便一直都有每月二十五日“选妃”的臭毛病,只是随着越来越大,那选妃日的时间也逐渐提前。 四年过去,那每月五日的“选妃日”已经变成了现在的十五日。 要是他选中了谁,那人得半个月没有好日子过了。 宫梧桐支着下颌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又将神识铺出去,果不其然发现离红尘苑半里之外都没有半个人影出没。 宫梧桐小声嘀咕:“至于吗?” 明灯心想:“当然至于,这世上大概只有佛子才有这么好的慈悲心肠能忍得了你的臭脾气了。” 只是佛子六根清净,要是真的再被宫梧桐“选”上,四方大佛寺那些圣僧指不定要来九方宗打人了。 宫梧桐一个人待腻了,穿着单薄的僧袍溜达去偏院。 越既望三人已经各自在房间里下好了禁制,唯恐宫梧桐冲进来选妃。 只是他们心里也门清,要是宫梧桐真的要进来,他们那些禁制根本拦不住,宫梧桐随手一点就戳破了,比那纸窗户厚不了多少——但总比不下好,好歹有点心理安慰。 听到宫梧桐那特有的吊儿郎当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房间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这四年来,宫梧桐早已经习惯了逗三个徒弟开心,像往常一样,故意将步子放得极慢,在偏院里溜达了半天。 他在越既望门口停了一下,听到房间里的呼吸都停了,差点就要进入龟息,才满意地点点脑袋,慢悠悠地前去睢相逢门口。 睢相逢不愧是在师尊身边待得最久的,此时已经躺在床上闭眼等死了,只希望着师尊怜惜他是修为最弱的,能给他一条生路别选他霍霍。 宫梧桐满意得不行,又走到了小徒儿的门口。 明修诣在外室坐着,听到脚步声停在自己门口,不知怎么心口突然猛地一跳。 那种感觉和之前宫梧桐来时他警惕的感觉有些不一样,这一瞬间他甚至期待着宫梧桐推开他的门。 明修诣有了这个意识后,脸色猛地一僵,猛地甩了甩脑袋将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去,觉得自己真的被宫梧桐识海里那些东西给影响到了,怎么自从那次之后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根本没察觉到自己门口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 好一会后才听到宫梧桐那不成曲调的唱歌声逐渐远去,明修诣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空落落。 明修诣自省自悟,盘膝坐在榻上打坐冥想到半夜,将神识从内府抽出来时,突然感觉到房间里凭空出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一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 果不其然,宫梧桐就趴在软枕上,墨发披散在后背上,眯着眼睛看他。 明修诣:“……” 房间的禁制没有被破开,房门也好好关着,他师尊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好在明修诣已经将神识抽出来了,否则这一下能把他吓走火入魔。 明修诣干巴巴道:“师尊,您……您怎么来了?” 宫梧桐看起来困得不行,他迷迷瞪瞪看着明修诣,声音疲软无力,尾音像是带着小钩子似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安抚他。 “你这里凉快。”宫梧桐含糊说了一句后,又眼睛含着波光看他,“还有,我想睡觉。” 明修诣一怔。 这还是宫梧桐第一次主动前来找他说要睡觉。 明修诣也顾不得其他的心思,忙起身从榻上下来,让宫梧桐躺的舒服些。 “恩,好。” 宫梧桐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墨发铺在床榻上,衬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明修诣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帮师尊封闭识海睡觉,这一回,他在临抽去神识前,还把眼睛给闭上了,唯恐再看到什么更加让他生出心魔的东西来。 两刻钟后,宫梧桐有些餍足地从梦中醒来,眸子懒懒地睨了明修诣一眼。 明修诣不知为何猛地正襟危坐,不敢去直视宫梧桐的眼睛。 “干嘛啊?”宫梧桐似笑非笑地道,“下了床就不认账啊,看不出来明少尊还是这等浪荡之徒?啧啧啧。” 明修诣:“……” 明修诣有些摸不清楚现在的宫梧桐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小心翼翼去打量他的神色。 宫梧桐眼神中毫无清明,不知何时那双异瞳已经变成了紫眸,眼睛里看明修诣的眼神全是深情爱意。 明修诣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虽然这四年来每当选妃日时,宫梧桐都会过来在他们房门口溜达,好像就是单纯以他们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样子为乐,但却从来没有过真的选谁当爱妃。 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正思忖着,就听到宫梧桐朝他一伸手,一副皇帝要登基的架势,笑眯眯道:“扶我起来,之妃。” 之妃:“……” 60、大快人心 这些年宫梧桐已经很少在“选妃日”作妖了, 往往就是四处溜达,只要见到旁人对自己避之若浼的样子都能乐得原地蹦。 这还是明修诣头一回看到宫梧桐在选妃日时正大光明地调戏人。 不过明修诣在九方宗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宫梧桐的臭脾气, 见他此时有些迷糊不清,自己灵力又已消耗殆尽, 便低声告了声罪,将旁边解下来的红绳重新戴到了宫梧桐脖子上, 唯恐他迷迷糊糊再睡过去。 宫梧桐温顺地仰着头让他系, 直到明修诣将绳子打好了结, 他突然笑了一声,张开手猛地抱住明修诣的脖子。 明修诣浑身一僵。 “你绑住我了。”宫梧桐迷迷瞪瞪地笑, “我是你的啦。” 明修诣:“……” 明修诣脸都要红透了, 宫梧桐穿的太单薄, 他唯恐碰到什么根本不敢伸手去推,只好将手背在腰后, 讷讷道:“师尊,您……不要这样。” 宫梧桐懒洋洋地趴在明修诣的肩上,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撩着明修诣的一绺墨发来来回回地绕圈,灼热的呼呼都喷洒在明修诣的脖颈上。 明修诣哪里受过这样的刺激, 当即浑身寒毛直竖,寒冰灵种猛地在经脉中流窜, 让他的身体散发出更多的寒意。 本来就热得不能行的宫梧桐更喜欢他了, 察觉到丝丝凉意甚至连整个身子都挨到了明修诣怀里。 明修诣身体僵硬坐在他根本不敢动,直接让宫梧桐攀着肩膀坐在膝上,还将自己热得发烫的脸颊往心口上贴。 “你好凉啊。”宫梧桐一边贴着一边还在傻笑,“夏天和你一起睡觉肯定很舒服,唔, 好喜欢……好喜欢啊。” 明修诣:“……” 明修诣面红耳赤,不过很快他便敏锐察觉到宫梧桐身上烫得有些不正常,忙将脑子里又被勾出来的记忆强行压回去,他小心翼翼扣住宫梧桐的手腕,将一股灵力探入他的身体中。 果不其然,宫梧桐经脉内府中一片混乱,灵力在四肢百骸胡乱逃窜,怪不得烧成这样。 因为明修诣寒冰灵种的灵力探入的原因,宫梧桐身体上的热意消散,神智也清明了一瞬。 他眸子里的混沌散去,迷茫看了看周遭,最后落在抱着自己的明修诣身上。 宫梧桐:“……” 宫梧桐一手勾着明修诣的脖子一手被明修诣扣着,正坐在徒儿大腿上,赤着的足尖根本都点不了地,正在那一晃一晃的。 宫梧桐还以为是明修诣终于主动大逆不道了,神色古怪道:“徒儿,你还真有出息。” 明修诣:“……” 明修诣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称赞自己,但在眼下这个情况的“有出息”一定不是什么好词儿。 明修诣被吓得手一动,探入宫梧桐经脉的灵力立刻散去。 宫梧桐歪歪脑袋,又开始被烧得迷迷瞪瞪,要撕徒弟衣服了。 明修诣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将宫梧桐抱回床上躺着,将他总是要来扑自己,便将他一只手给绑在了榻上,而后再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中,为他驱散热意。 只是,不通人事的纯洁徒弟不知道的是,藤蔓这种东西在宫梧桐眼里根本不是攻击的手段,而是另外一种“攻击”的武器。 师尊清醒后一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那圈绿色藤蔓,顿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拉长了音:“噫——” 明修诣被他“噫”得差点走火入魔,根本不想知道宫梧桐脑子里在想什么。 宫梧桐被烧得整个人都难受,还有精神去调戏徒弟,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身残志坚。 他精神奕奕折腾了一会,力气用尽了,病恹恹地还是不忘散德行:“徒儿,要是有人进来看到我躺在你床上,别人会不会误会啊?” 明修诣早已经将藤蔓给销毁了,此时默念无数静心诀,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满脸四大皆空:“师尊放心,不会被误会。” 只是单纯的为师尊梳理灵力而已,误会什么。 而且就宫梧桐那烂到家的名声,就算有人误会,也是误会小圣尊为老不尊,强行闯入徒弟“闺房”欲行不轨之事,被当场制服,可喜可贺,大快人心。 见宫梧桐总是嘚啵嘚啵地说一堆有的没的,明修诣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他,打算把话题往正事上引。 “师尊这个月发病,是因为四年前的灵药效用已经不管用了吗?不能再找齐了药炼一颗吗?” 宫梧桐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才道:“哦,应该吧,炼不成,昭阳髓很难找啊——徒儿我想啃蜜冰吃。” 明修诣:“……” 明修诣只好无奈地说:“什么是蜜冰啊?” “就是把蜜糖冻成冰。” 明修诣没办法,只好给他弄来了蜜冰,拿一根木签串起来给他吃。 宫梧桐伸出舌尖像是小孩子似的一直在那嗦糖水吃,只是哪怕有了寒冰灵种的灵力来为他梳理紊乱的灵脉,他身体上的热度依然消散不下去。 明修诣折腾到了大半夜,彻底放弃了,又给师尊冻了块蜜冰让他乖乖吃,起身让人去叫云林境过来。 云林境这几日一直在给那些活死人的事儿善后,一个时辰前刚好回九方宗,接到消息便直接过来了。 宫梧桐正坐在软榻上一边让明修诣给他用寒冰灵种的灵力压制体内的热意,一边捏着木签嗦蜜冰吃,瞧见云林境过来,微微挑眉算是打招呼。 明修诣见云林境终于来了,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道:“师叔。” “嗯。”云林境点头,走上前摸了摸宫梧桐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境林境。”宫梧桐嗦完了蜜冰,叼着木签,伸出沾满了糖的黏糊糊的手去拽云林境的袖子,眉目间见全是欢喜之色。 云林境也不嫌弃他,将宫梧桐披散着的头发理了理,柔声道:“嗯,我在。” 宫梧桐开心地一指立在旁边的明修诣,掷地有声地宣布:“我喜欢他,要和他合籍。” 云林境:“……” 明修诣:“!!!” 明修诣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直接抽过去。 云林境自小跟着宫梧桐长大,听到这种话也不觉得惊吓,他伸出手摸了摸宫梧桐的脑袋,叹息道:“师兄,乖乖的,别闹。” “师兄没闹。”宫梧桐十分得意地说,“我真的好爱他,爱了四年了呢。” 明修诣:“……” 明修诣看起来要吓晕过去了。 云林境倒是意外地看了明修诣一眼。 这四年来宫梧桐一直都没告知云林境每月犯病时他又选了谁为妃,云林境还一直以为宫梧桐瞒得好,也就没在意。 没想到他竟然四年来选的都是同一个人。 宫梧桐总是围着他三个徒弟转,之前也从来没有过一个人选了两回的情况,也让云林境对明修诣一时放松了警惕。 云林境扣住宫梧桐想要去扑明修诣的手,轻柔地安抚他:“师兄,那都是假的。” 宫梧桐从来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哪怕晕晕乎乎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连都想都不想地反驳道:“胡说八道,那就是真的。” 他看着明修诣的眼里还是那股深深的爱意,好像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个人能让他为之动容。 云林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见明修诣吓得都在怀疑人生了,心想这孩子胆子也太小了点。 他唯恐明修诣被吓出个好歹来,道:“你先出去吧。” 明修诣如蒙大赦,狼狈地跑出去了。 睢相逢和越既望已经在自己房间里观望许久了,此时看到明修诣满脸苍白地出来,纷纷打开窗户的一条缝,小声道:“师弟。” 明修诣打了个哆嗦,迷茫看向两个看好戏的师兄。 见宫梧桐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祸害人,两人放松了警惕。 三人聚到了越既望的房间里,听到明修诣讲完师尊犯病的事儿,面面相觑。 明修诣头痛欲裂,只觉得这半个月恐怕有得受了。 越既望倒是心态好,干巴巴地安慰道:“嗯,其实也、也挺好,你就向他请教剑招,反正师尊‘爱’你,无论你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你就……你就把他当年那一剑斩碎了玄石的剑招学过来,有机会教给我。哎!我可一直都想学的,但师尊总是说让我化神期了才能学,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明修诣:“……” 睢相逢:“……” 其实脑子一根筋也挺好的,起码不用烦恼那么多事儿。 大师兄不太靠谱,明修诣将期待的眼神看向二师兄。 睢相逢想了想,道:“我听说九方宗不远有一处秘境过几日就开了,现在千仞学府好多弟子都想过去历练一番,要不你也借此机会进秘境玩玩算了。” 二师兄果然可靠,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还给出了完美的解决办法和现成的理由。 明修诣感动地看着睢相逢。 只是睢相逢话锋一转:“那秘境听说能寻到许多稀罕的草药,我打算过去但又怕修为不够被人抢了好药草,刚好缺个打手。” 明修诣:“……” 明修诣噎了一下,但很快就释然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师尊选妃的事儿总算解决,明修诣恨不得把救命恩人睢相逢给供起来。 与此同时,明修诣的房中,宫梧桐脚步虚浮地走到明修诣准备好的水盆旁洗了洗手,漫不经心道:“秘境?” “嗯。”云林境将宫梧桐的长发用发带绑好,“四年前我曾让春雨问了问那个卖昭阳髓的人,据说正是在秘境里寻到的灵髓。” 宫梧桐好一会才迟钝地点点头:“哦。” “师兄的药应该已经没了效用,先用逢春灵丹撑两日,第三日秘境开启,我随你一起去秘境寻药。”云林境道。 宫梧桐烧的迷迷瞪瞪,眼眸无神,拿着搭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瞥见那帕子上的“明”字,突然勾唇一笑。 “不用啦。”宫梧桐开心地说,“我带我徒弟去。” 61、皇后娘娘 明修诣自觉找到了躲避师尊的解决办法, 彻底放下心来。 云林境陪着宫梧桐到天亮,叮嘱了他一番秘境事宜才离开。 宫梧桐拿逢春灵丹当糖豆嗑,只是因当年那颗灵药, 逢春灵丹根本起不了多少效用,没吃一会身上的热意再次席卷而来。 明修诣回到自己房里时, 就瞧见宫梧桐眯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用爪子又一下没一下拨着盒子里的灵丹, 迷迷瞪瞪的像是猫玩球似的。 明修诣给自己打了打气, 壮着胆子走到宫梧桐身边, 恭敬行礼:“师尊。” 宫梧桐烧得晕晕乎乎的,歪着脑袋, 脸颊贴在冰凉的桌案上, 他这一发病好像醉酒似的, 水雾的眼睛盯着明修诣笑:“之妃,免礼平身。” 之妃:“……” 明修诣微微闭眼, 默念两遍“我马上就要去秘境了”,才终于稳住险些崩溃的情绪。 “师尊。”明修诣垂着头轻声道,“二师兄说过两日九方宗下一方秘境就要开了,要我随他去一趟, 采些药草。” 宫梧桐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右脸在桌案上贴得凉了, 又换了左脸继续贴着解热, 只给明修诣一个后脑勺,语调含糊道:“哦哦哦,秘境……什么秘境来着?” 明修诣耐着性子,轻声道:“飞琼秘境。” 宫梧桐换回右脸贴在桌案上,又哼唧了好一会:“那……那去呗。” 明修诣一喜:“多谢师尊。” 宫梧桐不知道明修诣为什么要谢自己, 他烧得神志不清,还以为和徒弟说过了自己也要去秘境的事儿,也没多问其他的。 “徒儿。”宫梧桐的脸左贴又贴还是消不了热,反而将脑袋晃得晕头转向,他终于不耐烦了,朝着明修诣伸出手,道,“我热。” 知晓了未来半个月都能避免被师尊惊吓,明修诣现在心情极佳,闻言上前用手分出一股灵力,被一片雪花带着在宫梧桐身边绕来绕去,为他消去身上的热意。 宫梧桐本来还想抱一抱徒儿,但那雪花总是围着他转,他愣了一下神就被那片会飞的雪花吸引了注意力,像是一只猫遇到了狗尾巴草似的,伸出爪子去扑那雪花。 看着宫梧桐前后左右地去扑雪花,几乎把纤瘦的身子给扭成麻花,明修诣无奈地将雪花停住,方便宫梧桐去够。 只是宫梧桐这手也欠,见雪花在他面前不动了,用手扒拉了两下,见还是不动,立刻没了兴趣。 雪花不好玩,宫梧桐想了一会,转移了注意力,看向还在操控着雪花给宫梧桐玩的徒儿。 明修诣还在认真给师尊消暑,完全不知道宫梧桐烧成浆糊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下一瞬,宫梧桐猛地从椅子上起身,直直撞到了明修诣怀里,手脚全都缠上去了。 明修诣:“……” 明修诣手一顿,还在消暑的雪花直接炸开,变成细碎的霜花簌簌落在地上。 宫梧桐将脸贴在明修诣心口,小声嘟囔:“冰块怎么还有心跳呢。” 他都要被烧傻了。 好在明修诣虽然胆子小,但他适应能力极强,这回被扑到他只用了一瞬就艰难保持了镇定,听到这句话颇有些哭笑不得。 宫梧桐执着消暑,根本不愿意从小徒儿身上起来,明修诣没办法,只好抱着他坐在椅子上,用灵力继续给消除体内的燥意。 这是最笨的法子,也是目前明修诣唯一能做的了。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走到了明修诣房门口,根本敲都没敲门便一脚踹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明修诣吓了一跳,根本没来得及将宫梧桐扔下去就被来人撞了个正着,脸上都空白了一瞬。 虽然之前说着就算有人见到两人这副模样根本不会误会什么,但真的有人过来了,明修诣还是莫名有些心虚和惊慌。 他心如死灰地抬头看去,正好看道满脸森然煞气的秋却蝉。 明修诣:“……” 宫梧桐坐在明修诣腿上,在那晃脚玩,听到门口的动静,歪着脑袋偏头看去,对上秋却蝉的眼神。 一看到秋却蝉,宫梧桐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反应,直接掐了个禁言决朝秋却蝉打去。 反正只要见到秋却蝉,先掐禁言决总归是没错的。 只是宫梧桐犯了病后灵力根本运转不灵,禁言决还没打出去就掉了,反而把自己给禁了言。 宫梧桐:“啊,啊啊。” 明修诣:“……” 秋却蝉:“……” 秋却蝉神色古怪地走了过来。 明修诣浑身都僵了,有心想要站起身行礼,但宫梧桐又开始因为说不出话而胡乱动,他只能紧紧抱着省得师尊摔下去,根本不敢去看秋却蝉此时的眼神。 “师、师叔……” 秋却蝉终于走到了他身边,酝酿了半天,就在明修诣以为这个满身杀意的秋掌院会二话不说直接拔剑砍了自己这个好像是在欺师灭祖的叛徒时,他终于幽幽开口了。 “我师兄……逼迫于你了?” 明修诣一愣,疑惑抬头。 “什么?” “要不然他怎么会……对你这般?” 秋却蝉报私仇似的捏了捏宫梧桐的脸,看着宫梧桐想骂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狠狠过了一把瘾。 明修诣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好险,就算是宫梧桐的亲师弟,也没办法违着良心否认宫梧桐那四处主动撩拨人的放浪本性。 “师兄,师兄啊。”秋却蝉凑到宫梧桐耳边,大声道,“皇后娘娘到了!你要过去看看吗?” 宫梧桐大概有了些神智,攀着明修诣的肩膀就要去打秋却蝉。 秋却蝉任由他打,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看好戏的笑容:“刚好你新封了之妃,今日皇后又到了,双喜临门啊大师兄!” 之妃:“……” 大师兄打得秋却蝉双喜临门。 秋却蝉见他烧得连药都忘了吃,“啧”了一声将一颗逢春灵丹塞到宫梧桐嘴里,又将那瓷瓶塞给明修诣,叮嘱道:“见你师尊一不认人,就给他喂一颗药,否则有你好受的。” 明修诣立刻将那救命药给收了起来,恨不得给供起来。 宫梧桐被秋却蝉从明修诣怀里拽出来,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等药效发作,明修诣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没一会,逢春灵丹的药效发作,宫梧桐清醒了些,一边皱着眉揉脑袋一边道:“你说谁来了?” 秋却蝉:“皇后……唔。” 宫梧桐直接捞起一旁的茶杯砸了过去。 秋却蝉将茶杯接住,不敢再闹了:“佛子到了,应该是为了两日后的飞琼秘境。” 宫梧桐抿了抿干涩的唇,一旁候着的明修诣见状倒了一杯冷水递给他。 宫梧桐道了声谢,喝完茶才觉得发昏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将茶杯放下,迟钝了好一会才“哦”了一声:“那得去看看。” 秋却蝉指了指明修诣:“那之……” 宫梧桐冷冷扫了他一眼,秋却蝉立刻将后面“妃”给吞回去,从善如流道:“……之之师侄也要一起过去吗?” 明修诣:“……” 明修诣一直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了“之之”这个名字,但被冷酷无情的秋掌院用这种语调说出来,他还是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宫梧桐又瞥他一眼:“你在说废话吗?” 明修诣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师尊还是有理智在的,见佛子这种大事怎么会带他一个小小的弟子过去? 明修诣还没欣慰完,就听到师尊道:“他是我道侣,我当然得带着他给我哥看看。” 明修诣:“……” 道……道侣? 昨晚见云林境的时候,不是说还没合籍吗?! 明修诣面不改色,强装镇定,但是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要把袖子抠出一个洞来了。 秋却蝉怜悯地看了一眼小脸煞白的明修诣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哦,那就去呗。” 宫梧桐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带着满脸麻木的明修诣去九方宗前山见佛子去了。 秋却蝉跟在身后,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远去,然后一转身飞快拿起玉牌。 “都在吗都在吗?大师兄带着之妃去见皇后娘娘了,要不要一起瞧一瞧?佛子那么好的脾气,这回会不会真的被大师兄气得要打人?” “嚯,娘娘到了?” “佛子?” “去去去。” 宫梧桐还不知道他几个亲师弟还在等看自己笑话,晃晃悠悠去了九方宗前山,被弟子引着去见佛子。 佛子宫禾是宫确当年做佛子时收的天生慧根的徒弟,自从宫确飞升为圣尊叛逃四方大佛寺,宫确不便做佛子的师父,本是要断绝师徒之情,但宫禾记恩,怎么都不肯,最后两人索性以义父子相称。 宫禾自幼跟着宫确长大,虽没有佛骨却有天生修佛的慧根和慈悲心肠,哪怕当年被第一次发病的宫梧桐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含情脉脉骚话说了一大堆,他依然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他好像天生不知情绪为何物,明明在人间站着,却让人感觉他只是一个过客,身如轻絮,好像下一瞬就能远去飞升。 云林境接引佛子入九方宗,奉了上好的茶,雾气缥缈,几乎让宫禾眉目中的禅意烟煴在茶香白雾间。 “昭阳髓好寻却难取。”宫禾的语调仿佛春风化雨,又似那古刹佛寺中的晨钟,幽远空灵,“昭阳髓生在昭阳矿中,往往能有数百颗,但上回那人的修为已是化神期,却也只取出了一颗。” 云林境倒是没听说过这个,挑眉淡淡道:“佛子有完整取出昭阳髓的法子?” 宫禾吹了吹杯中的茶叶,轻轻一点头,手腕上的佛珠轻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云林境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宫梧桐那拖着长音、让人听着就头疼的欠揍语调。 “佛子哥——哥——” 62、倒背如流 宫梧桐年幼时在九重塔寸步不出, 宫确和纵雪青每每出去修补封印缝隙时,宫禾总是会偷偷过来帮两人带孩子。 宫梧桐算是被宫禾从小抱到大的,他完全不和佛子客气, 一进来就往宫禾身上扑。 云林境头都开始疼了:“师兄……” 他有时都替胆大包天的宫梧桐捏把汗,完全无法理解他怎么就能这么随性妄为, 什么人都敢直接招惹。 因他当年当众大胆“示爱”佛子的事儿传遍整个三界,让四方大佛寺的圣僧气得几乎要口出恶言, 现在大佛寺的门口还摆着「小圣尊不得入内」的牌子。 宫禾已经将茶杯放下, 起身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宫梧桐, 方才脸上虚无缥缈仿佛神佛的禅意不知何时已经化成了一抹温柔,萦绕在漂亮的眉目间, 好像飞絮沾染了人间烟火。 佛子含着笑, 垂眸柔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宫梧桐笑眯眯地说:“我有道侣啦。” 佛子微微挑眉, 发现宫梧桐那双紫瞳,隐约知道了什么, 看向了云林境。 云林境微微点头,示意他就是如此。 宫梧桐没发觉两人的交流,站稳后回头朝姗姗来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明修诣,大声喊:“道侣!爱侣!心肝儿之之!过来啊, 过来见我哥!” 姓明的爱侣:“……” 明修诣察觉到周围弟子的奇怪眼神全都落在自己身上,像是针扎似的, 恨不得转身就逃。 不过明修诣不愧是明少尊,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依然艰难保持着镇定,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抽过去,而后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朝众人行了一礼。 “师叔, 佛子。” 云林境同情地看着他,连语调都不自觉地温和了些:“嗯,不必多礼。” 佛子微微颔首,礼数有加道:“明少尊。” 明修诣抬头对上宫禾的眼神,不知怎么突然有种感觉,这个传闻中如端坐佛堂之上的佛像的清冷佛子,好像并不喜欢自己。 哪怕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但看自己的眼神却是显而易见的漠视,甚至还有隐隐的排斥。 明修诣眉头轻轻一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佛子。 这应该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才对。 宫禾只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也不看明修诣了,视线一直落在喋喋不休的宫梧桐身上,时不时“嗯”一声,语调全是掩饰不住的温和。 远处,秋却蝉和花不逐坐在树上,借着着树荫的遮蔽,偷偷摸摸往里瞧。 花不逐“嚯”了一声,道:“你们发现没有,娘娘好像都不搭理之妃。” 秋却蝉肩上的白猫喵了一声。 秋却蝉啧啧称奇:“还能是因为什么啊,这些年佛子好像眼瞎了似的,一心只能瞧见大师兄的好,那些把其他人都能气得吐血的祸他根本看也不看,别人拿证据到他面前,他还是觉得是别人在诬陷他弟。按照我说啊,指不定现在佛子还以为他弟弟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可怜,还是个被徒弟主动大逆不道的可怜师尊,自然会针对之之师侄了。” 所以九方宗众人私底下一提到佛子,总以“好好一个佛子,唉……”来开头。 花不逐在那边嗑瓜子边道:“佛子脾气这么好,指不定就是被大师兄自小磨出来的,嗯?话说,二师兄是不是抬手了?” 秋却蝉拨开一片叶子:“嗯?哪里哪里,他抬手干嘛啊,我瞧瞧……” 话音还未落,云林境面如沉水猛地挥出一道灵力,那白光宛如离弦的箭直直冲到远处的树上,一分为二将秋却蝉和花不逐从树上打了下来,没嗑完的瓜子洒了一地。 秋却蝉、花不逐:“……” 宫梧桐这个粗神经的,根本没发觉宫禾对明修诣的排斥,还在拉着明修诣用一种新嫁娘见长辈的态度,认真地介绍。 “哥,这是我道侣爱侣心上人,明之之。” 明修诣:“……” 明修诣大概已经认命了,端着平日里光风霁月的温润模样,还有模有样地微笑颔首——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情况,差点都要以为他真的是宫梧桐道侣了。 云林境在一旁看得肃然起敬,觉得明修诣虽然胆子小了些,但就这魔鬼似的适应能力,谁见了不得称赞一句大师高人。 此子必成大器。 宫梧桐见状更高兴了,眼巴巴看着宫禾。 宫禾冷淡看了明修诣一眼,对宫梧桐道:“梧桐,合籍乃是人生大事,不可如儿戏。” 宫梧桐对宫禾不像对其他师弟一样“不听不听”的态度,同样的话在兄长口里说出来,他竟然歪歪脑袋像是听进去了:“啊?什么儿戏?我很认真的。” 宫禾耐着性子道:“你现在神智不清,等清醒后知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后悔的。” 宫梧桐握着明修诣的手微微一抬,给他哥看自己和心上人牵在一起的爪子:“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啊,既然喜欢了,为什么不能合籍?” 宫禾知道和现在的宫梧桐根本说不通,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不说此事了。我有要事和你说,这位……” 他看向明修诣,明修诣察觉到这位佛子明晃晃的逐客令,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宫梧桐紧握的爪子里抽出来,颔首道:“弟子就不叨扰师尊了。” 宫梧桐满脸不舍,还在想要去抓明修诣,被宫禾一把扣住手腕。 明修诣本是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走,但瞧见宫禾这个动作,眉头轻轻一皱,抬眸和宫禾那如寒霜似的眼眸对视了一眼。 宫禾笑道:“请。” 明修诣心中隐约有些不舒服,他不想在此处多待,又看了眼巴巴看着他的宫梧桐一眼,强压下心间的不适,转身离开。 宫梧桐依依不舍地看着明修诣,云林境在旁边看着,差点以为自己亲眼目睹了佛子棒打鸳鸯现场。 “梧桐。”宫禾唤他。 宫梧桐的心思全都在明修诣身上,回答明显漫不经心:“嗯?怎么了?” 宫禾道:“这次秘境,明少尊会去吗?” “自然。”宫梧桐一听到明修诣的名字,立刻来了兴致,“我们已经约好了。” “寻昭阳髓之事太过紧要。”宫禾不赞同地道,“他一个孩子过去,恐怕会多生事端。” 话外之意,就是说明修诣会拖后腿。 宫梧桐不甚在意:“没事,我会保护他的。” 宫禾安静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 宫梧桐很熟悉他哥这个架势,每次当自己说错话时,宫禾就用这种淡然的眼神静静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发现问题悔过。 宫梧桐终于回过神来,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发现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好吧好吧。”宫梧桐小声嘀咕,“我不和他一起去便是了。” 宫禾这才缓和了神色,摸着宫梧桐头,道:“很乖。” 这世上,除了宫确,大概也只有亦兄亦父的宫禾能让制住宫梧桐了。 宫梧桐发病时比较平日,少了些张扬狂妄,反而可能因为烧得狠了,神智还有些迷糊,除了对明修诣骚一点之外,对其他人几乎算是上是罕见的温顺了。 没过半天,整个九方宗都在传“之之以身祠虎,以清白之身作为封印,镇压住了九方宗那头恶兽”,可悲可叹,令人闻之落泪。 和宫禾商量完去飞琼秘境的事儿之后,宫梧桐没去其他地方作妖闯祸,慢吞吞地打算回红尘苑。 只是才出门走了没几步,就在烈日炎炎下瞧见了等在不远处的明修诣。 明修诣有寒冰灵种,根本不怕炎热,那张脸依然莹白如玉,好似雪光,他长身玉立安静等着,察觉到宫梧桐出来,微微一抬头,长睫轻轻一眨,脸上哪怕没什么表情,也能让人瞧出那副温和至极的神态。 宫梧桐下台阶的动作一顿,看着那张俊脸,心口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好一会才停息那股躁动。 宫梧桐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在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很快,那魔骨所带来的奇异爱意顿时席卷入心间,让他立刻觉得这股感觉十分理所应当。 “他是我道侣,我喜欢他,对他心动,这是理所应当的。” 宫梧桐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笑着道:“怎么在这里等着?” 明修诣抿着唇闷咳一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等着,方才从他身边经过的弟子看他时那同情的眼神几乎让他狼狈而逃,但还是硬着头皮在这里等了半天,直到宫梧桐出来。 “有、有几个心法想要请教师尊。”他期期艾艾地寻了个理由。 宫梧桐眉目间有些喜色,直接道:“是双修心法吗?” 明修诣:“……” 明修诣的假咳变成了真咳,差点被呛得死去活来,眼圈都红了。 “怎么了这是?”宫梧桐不明所以扶着他给他拍后背,疑惑道,“双修心法我可会了,一百零八式的房中术师尊我倒背如流……唔。” 明修诣再也忍不住,以下犯上地捂住宫梧桐的嘴,几乎将一口钢牙给咬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哀求之语:“师尊……别说了。” 宫梧桐眨着眼睛疑惑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让说了。 不远处,宫禾和云林境并肩而立,琉璃似的眸子瞧着大逆不道捂住师尊嘴的明修诣,语调无情无感:“不知礼数——这就是贵派教导出来的弟子?” 云林境:“……” 这你也能护?! 收徒弟的是你弟,教导他的也是你弟,关九方宗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佛子十八层柔光滤镜,坚信自己弟弟是个从不闯祸的乖孩子。 63、飞琼秘境 宫梧桐又对着明修诣死缠烂打了两日, 终于等到了飞琼秘境打开的时间。 一大清早,明修诣就着急忙慌地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叫了睢相逢起来, 两人像是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往外跑。 只是刚出了红尘苑,就瞧见一身紫衣的宫梧桐摇着扇子出来。 明修诣一看到他立刻回想起来这两日被折腾的恐惧, 浑身哆嗦了一下,勉强笑着和睢相逢一起上前行礼。 “师尊。” “起得还挺早。”宫梧桐将扇面变成一汪水, 像是对着水镜一样摆弄了一下脑袋上灵卉谷新送来的昙花, 随口道, “要是再迟一点,我就先走了。” 睢相逢还没察觉到什么, 明修诣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的意思, 迷茫道:“师尊……也要去秘境?” 宫梧桐揽镜自照摆弄了一下昙花, 总觉得这枝昙花蔫了一片花瓣,配不上他的美貌, 他指了指睢相逢:“徒儿,给我重新摘夺漂亮的来。” 睢相逢“哎”了一声,熟练地回院子摘花去了。 “嗯,是啊。”宫梧桐将昙花摘下来随手丢给明修诣, 挑眉看他,“怎么, 我没和你说过吗?” 明修诣:“……” 根本没有! 宫梧桐吃了药, 还被迫听宫禾念了一晚上的经,此时神智难得清醒了些,他走上前,轻轻理了理明修诣因为慌忙而有些凌乱的衣襟,那素白的手指还带着微弱的昙花香, 拂到明修诣的鼻间。 明修诣浑身一僵,他想要后退半步,但莫名的本能却让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宫梧桐将他的衣襟理好。 等到睢相逢用灵力将一枝昙花花苞给催开了花摘回来时,就见到明修诣耳根通红,捏着师尊的那枝不要的昙花,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宫梧桐就像是开屏的孔雀,眯着眼睛冲他摇扇子,还时不时抛个飞眼,骚气得不行。 睢相逢:“……” 睢相逢怜悯地看着小师弟,一言难尽地将花奉给师尊。 二徒儿跟着师尊一年多,早已了解宫梧桐的习惯,选的花让他十分满意,美滋滋地戴上了。 飞琼秘境离九方宗不远,就在山脚五里处。 因秘境的开启,三界无数修士前来历练,千仞学府也放了七日的假,被长老带着前去秘境见见世面。 景澈和明修诣约好了在九方宗门口汇合,此时等得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上御风而过的修士,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立刻转过头,抱怨道:“你们怎么这么慢啊,再迟一点连秘境都……呃!” 他话还没说完,视线就落在招摇走来的宫梧桐身上,声音戛然而止,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景澈忙不迭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怕衣服上的落叶,行了一礼,干巴巴道:“见过小、小圣尊。” 宫梧桐一点也没有小圣尊的架子,笑眯眯地说:“让你久等啦。” 景澈连忙道:“哪里哪里,没有没有,我和之之本来约的就是辰时,是、是我来早了。” 宫梧桐拖长了音:“哦,原来这样,我还以为是我戴花儿戴得耽搁时间了呢。” 其实宫梧桐平日里说话就是这副随时随地都在呛人的语调,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恶意,但景澈可不像明修诣他们三人朝夕和小圣尊相处,根本无法习惯宫梧桐的性子。 宫梧桐才说了两句话他就忍不住露出乞求的眼神看向明修诣。 明修诣心软,见状闷咳一声,道:“师尊,时辰差不多要到了。” 果然,明修诣一说话,宫梧桐立刻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爱侣”身上,还点点头:“之之说的对。” 景澈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看着明修诣的眼神全是感激,满脸写着“之之慈悲心肠,以身饲虎救我狗命堪称吾辈楷模”。 明修诣彻底无奈了,他脾气好性子温吞,但凡换个人被宫梧桐这么折腾早就生气了,但他在遭受了两日的蹂.躏后,知晓去了秘境还要和宫梧桐一起时,彻底放弃了挣扎。 反正是师尊,自己合该敬着顺着的。 明修诣看着宫梧桐那张艳丽至极的脸,心尖轻轻一动,转瞬就消失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那点奇怪的情愫是什么。 四人御风朝着飞琼秘境而去,几乎是转瞬就到了。 明修诣本来已经做好了和师尊一起度过秘境那七日的心里准备,只是到了秘境入口后,宫梧桐反倒颠颠跑去了早已等着的宫禾身边。 不知为何,明修诣眉头轻轻一皱。 宫梧桐:“哥,你怎么来如此早?不是说辰时一刻吗?” “四方大佛寺有几个弟子要进秘境,我刚刚将他们安顿好。”宫禾打了个静心符贴在宫梧桐手腕上,让他能保持清醒。 飞琼秘境已经开了片刻,三界修士陆陆续续进入其中,宫禾一身雪白僧袍气质禅寂,路过的修士一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远远朝着他颔首。 宫禾看见,也含着淡淡的笑回礼。 只是那些修士一看到宫禾旁边的宫梧桐,脸上笑意一僵,接着像是被狼撵着似的,一溜烟就冲进了秘境里不见了。 宫梧桐:“……” 宫梧桐“啧”了一声,他都习惯了旁人对待他的态度,一点都不失落,甚至还觉得很好玩。 宫禾看了看不远处的三个小辈:“他们三个人一起进去吗?” “嗯。”宫梧桐回头看向明修诣,见他似乎有些蔫蔫的,蹦了一下朝他招手,“心肝儿之之!” 明之之:“……” 明修诣一言难尽地抬头看他。 宫梧桐冲他喊:“等从秘境历练出来,我们就合籍!” 明修诣:“……” 明修诣唇角抽动,旁边路过的修士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看向……宫梧桐。 为老不尊,竟然用身份欺压徒儿! 太可恨了。 宫梧桐看的话本有点多,说完这句不过脑子的话后,愣了一下才小声嘀咕道:“这句话怎么就这么不详呢?” 他冲旁边呸呸呸了三声,解了忌讳。 “他们三个都是元婴,飞琼秘境不会太危险的,应该不会出事。” 宫禾淡淡“嗯”了一声,道:“走吧。” 宫梧桐点头,又回头蹦了一下,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明修诣道:“之之啊,为师先进去了,有事就报师尊的名号,保证没人欺负你!” 明修诣:“……” 宫梧桐说完后,颠颠跟着宫禾跑进去了。 直到小圣尊和佛子离开,三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景澈拍拍胸口,后怕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一路上都得和小圣尊同行呢,还好还好,佛子果然人美心善,救咱们出水火啊。” 睢相逢满脑子都是药草,催促道:“我们该进去了吧,啊?进去吧进去吧,要不然我的女儿们都要被那些猪给糟蹋完了!” 明修诣早就习惯了他大师兄对着剑深情喊“老婆”、二师兄对着娇嫩的灵草喊“女儿”,现在连师尊喊他“爱侣心肝儿”都能面不改色了。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嗯,好。” 睢相逢看着明修诣的反应微微愣住,心中猛地浮现一个古怪的念头,但很快就被飞琼秘境灵草的吸引给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飞琼秘境是整个三界数一数二的灵草秘境,一进去就被那浓郁到了极点的灵力浸染四肢百骸,让人恨不得就地躺着滚上几圈。 睢相逢只是走了几步,就瞧见了一棵三界千金难求的灵草,激动得仿佛像乞丐一夜变成首富,眼泪哗啦啦地流,在灵草旁打着滚的转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得了癔症。 明修诣和越既望一起历练一年,早已经被他那个缺根筋总是丢人的大师兄给丢习惯了,更何况经历了这几日被宫梧桐折腾的毒打,哪怕他二师兄是个又哭又笑的疯癫傻子,他也依然面不改色陪在身边,颇有种“师兄遭难痴傻师弟不离不弃当真是师门情深”的架势,令人感动。 景澈早已经被睢相逢丢人地吓跑了,跑老远余光瞥见面不改色的明修诣,顿时赞叹英雄! 睢相逢眼泪汪汪地捧着一根稀罕至极的灵草:“女儿女儿,爹此生无憾了!” 秘境另一处,宫梧桐抬步将睢相逢见了都得跪地挖土连根拔起的“女儿”一脚踩到泥土里,走在路上随意瞥了瞥周围。 “这里灵力倒是浓郁,等会得找点药草给我心肝儿炼点突破化神期时的灵药,省得出事——昭阳髓在何处?” 宫禾道:“温修士已将当年寻到昭阳髓的人重金请来了,若是昭阳髓太隐蔽,我们可以让他带着我们去寻,省得白费精力。” 宫梧桐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春雨竟然请那人过来了?” 宫禾淡淡看他,眸子里写满了“原因是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宫梧桐努力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围着明修诣转,哪里听得进正事,恐怕温春雨说过,只是他根本没进耳朵罢了。 宫梧桐有些心虚:“哦,那人现在在哪里啊?” 宫禾:“听说是在辰时三刻会到,再等一等。” 宫梧桐点点头。 那人很守时,刚过辰时三刻,不远处就传来一阵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 宫梧桐回头看去,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正快步朝这里走来。 “唔。”宫梧桐看着那人,摸了摸下巴,“这人怎么那么熟悉?” 宫禾挑眉:“你的旧相识?” 宫梧桐心想可能三界我可没有旧相识,能让我觉得熟悉的应该都是被我得罪过的人。 这下可糟了。 若真的得罪过他,那人指不定都不带他们去寻昭阳髓了。 宫梧桐眉头轻皱,正在冥思苦想办法,那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来人白衣翩翩,一副温润君子的架势,站定后微微颔首行礼。 “佛子。” 宫禾回礼。 白衣男人又朝着宫梧桐笑着,语调明显放柔了,像是在哄小孩:“小圣尊,许久不见啊。” 宫梧桐本来还以为此人认出他后要喊打喊杀,没想到他态度竟然还不错,而且语调还莫名有些熟悉。 他歪着头辨认白衣人的脸辨认了半天,逐渐和自己记忆中的一张有六七分相像的虚幻的脸重合上了。 “你……” 宫梧桐诧异道:“霜下客?” 作者有话要说:  网友见面线下面基,读者作者交流心得。 64、不解风情 讲话本虽然没什么危险的, 但往往说书先生还是会将自己的脸在小世界里改得有些差别,省得被人认出来徒增麻烦。 霜下客相貌俊美,瞧着比宫梧桐要年长些, 他和宫梧桐见了礼,笑道:“若是当年知晓小圣尊需要那昭阳髓, 我也不会将其送到莲画道了。” 当霜下客知晓那一滴昭阳髓直接被人叫价叫到一个天价数字时,都懵了好久, 心想哪来的败家子, 竟然这般挥霍? 后来知晓是宫梧桐, 霜下客:“哦,那没事了。” 能常年在说书的小世界那打赏成千上万灵石的败家子, 只有小圣尊一个, 霜下客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宫梧桐见不是仇敌, 也放下心来:“那昭阳石矿你还记得在何处吗?” “自然是记得的。”霜下客点头,“只是当时时间紧急, 我一时寻不到法子,那石矿中的其他灵髓……咳已经被我毁了。” 宫梧桐:“……” 宫梧桐幽幽瞅他。 霜下客忙解释道:“我并非故意的,那昭阳髓本就罕见,我都没想到此物, 什么趁手的灵器都没带,能取出一颗已是勉强了。” 宫梧桐道:“那现在怎么办?” “小圣尊不必担心。”霜下客认真道, “我这些年寻了不少关于昭阳髓的古籍, 据说昭阳石矿往往会生出两处灵髓,一南一北,我上次寻到的是南边,只要顺着石矿灵线往北,定能寻到另外一处灵髓地。” “当真。” “千真万确。” 宫梧桐这才勉强信了他, 随他一起前去昭阳石矿。 宫禾一直无言走在一旁,看着宫梧桐和霜下客说闲话,说着说着两人就挨到一起,叽叽咕咕,叨逼叨逼,好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宫禾没有听别人说悄悄话的习惯,一路上都默不作声。 霜下客小声道:“明少尊没一起过来吗?” “过来是过来了。”宫梧桐悄咪咪地说,“只是我哥说寻昭阳髓困难重重,怕那小辈跟着我们会有危险,便不让他与我同行。” 霜下客看了旁边气质儒雅的佛子一眼,小声嘀咕:“棒打鸳鸯啊这是。” 宫梧桐没听清:“什么?” 霜下客和他窃窃私语:“秘境可是个好地方啊小圣尊,您细想一下,有多少话本中的人都是在秘境成事的。” 宫梧桐也看过不少,比如两人偶遇同行,一人中了什么毒,或者受了什么灵兽袭击,然后…… 逼不得已,水到渠成。 幕天席地,羡煞梧桐。 宫梧桐满脑子都被魔骨所袭来的爱意所填满,肃然地点头:“嗯!找到昭阳髓我就去制造偶遇。” 霜下客失笑,他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本刚刚印好的书,还带着扑面而来的墨香,直接递给宫梧桐。 “这是我下本要出的话本。”霜下客道,“还未开始卖,先送给小圣尊一本。” 宫梧桐身份尊贵,这些年有不少人巴结他给他送一堆千金难求的礼物,但却从来都没有哪一个有霜下客送的好。 他当场眼睛就亮了,一把接过来,认真道谢道:“多谢,我很喜欢。” 宫禾余光扫到,心想:“两人这是在交流修炼心法吗?” 果然,他弟弟最乖巧了,来秘境也不忘修行。 “乖巧”的宫梧桐投桃报李,将他让温春雨给他新买的蔷薇话本也塞了几本给霜下客,还答应下次再给霜下客免费谱曲子。 只是一小会功夫,两个现实中第一次见面的人已经相谈甚欢。 宫梧桐聊了一会又开始头脑发昏,跑到宫禾身边让他给自己画静心符。 霜下客趁此机会,连忙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秘境,偶遇,中情毒,徒弟将师尊按在冷水里,被迫清醒」 这是他被激发出来的灵感,得赶紧记下来,要不然很容易就没了。 他刚写完,宫梧桐就精神振奋地回来了。 霜下客将纸往袖子里一塞,镇定道:“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宫梧桐歪头想了想,“说到我若中毒,之之会如何做?” 霜下客手伸到袖子里将纸按平,满脸正色道:“自然是和话本里一样,对师尊大逆不道啊!” 宫梧桐像是看神佛一样崇敬看着霜下客,只觉得这世上只有霜下客说的话才会让他心里这么开心了。 “是吧是吧?”宫梧桐拽着“知己”喋喋不休,“我这么好看,他凭什么对我不产生情.欲?!” 霜下客:“……” 霜下客一个讲话本的,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不要脸了,但和宫梧桐碰到一起,有时候经常会被他大胆的措辞给吓到。 他闷咳了一声,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就是啊。” 宫梧桐高兴得不得了,摇着扇子,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了。 这些年宫梧桐总是和他说他三个徒儿的事,霜下客已经从字里行间知晓了明少尊的本性,很清楚若是真的在秘境里两人独处后发生了话本里那些套路剧情,明修诣肯定会第一时间用灵力或外物给师尊解毒——毕竟再给他十八个脑子也不会去想着用冒犯师尊来解毒。 霜下客有些同情地看着还在那傻乐的宫梧桐,只觉得靠着小圣尊,自己肯定写出一个完全反话本套路剧情的绝世神作,卖遍全三界。 片刻后,霜下客带着两人终于到了昭阳石矿的所在之处。 飞琼秘境四年开一回,矿洞里已经蓄满了雨水,若不是霜下客带路,根本无人知晓这里曾经是矿洞。 宫禾和霜下客在一旁寻灵矿的灵力线,宫梧桐根本不去帮忙,反而蹲在水池旁,对着水面摆弄他头上的昙花,一边臭美一边哼歌,惬意得不行。 霜下客修为只到元婴,但对于“不务正业”的散修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本来是打算用灵力来去探灵石矿,但佛子在一旁已经面如沉水将纯净的灵力探入了地下,他只好将爪子缩了回来,省得给宫禾添麻烦。 霜下客回头看了看宫梧桐,发现他正蹲在水旁,连忙跑过去,道:“小圣尊,别离水太近,那矿洞可深了,可别掉下去了。” 宫梧桐:“……” 婆婆妈妈的,如果不听声音,宫梧桐差点以为云林境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幽幽抬头看霜下客,心想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每个都像是把他当成孩子来管,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化神期,就算掉进水里也不会出事。 难道自己看起来这么不可靠吗? 霜下客也深知宫梧桐的性子,一对上他的视线就知道他肯定在不高兴自己被管,便从善如流道:“那矿洞里的水可脏了,弄脏小圣尊衣摆就不好了。” 宫梧桐好哄得很,一听立刻起身要后退。 只是他身上的灵力时灵时不灵,加上蹲得有点久,猛地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脚下站不住摇摇晃晃栽了下去。 霜下客:“小圣尊!” 他正要上前,余光却瞥见了旁边一个身影正在往这边走。 正是明修诣。 之前明修诣外出历练时,霜下客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认出他后,本来已经打算放出去扶稳宫梧桐的手立刻一顿,没有去救人。 霜下客打算推波助澜一波,将这个救小圣尊的机会让给明少尊。 霜下客的打算非常好,但他却忘记了这些年宫梧桐对他说过的话——明修诣的脑子和别人不一样,几乎不会按照他们心里想的做。 只见明修诣匆匆而来,瞥见宫梧桐摇摇欲坠往面前的水池里栽,当即吓得后背一凉。 明修诣本能伸出手朝着宫梧桐伸了过去。 霜下客一阵窃喜,心想:“藤蔓!藤蔓!快把他拉住!” 被心心念念的藤蔓绑住,等会小圣尊肯定高兴疯了。 霜下客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露出来,就看着明修诣手中所释放出来的并非是木系灵力,也不是水系灵力,反而是一股冒着寒意的…… 寒冰灵种。 霜下客笑容一僵,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明修诣挥出一道灵力将宫梧桐脚下的水池猛地冻成冰块,那灵力不减,甚至已经将水冻到了深深的矿洞里。 “哐”的一声,宫梧桐整个人摔到了坚硬的冰上。 霜下客:“……” 宫禾:“……” 明修诣匆忙跑过来,瞧见师尊并没有跌到那污水里,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 霜下客:“……” 霜下客差点把眼珠子瞪出眼眶来。 他本以为宫梧桐和他告得那些状全都是小圣尊一怒之下添油加醋的,毕竟放着宫梧桐这么个大美人,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狠心对美人那么冷酷无情。 但百闻不如一见,霜下客看着那硬邦邦简直算得上是一件凶器的冰块,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终于觉得宫梧桐和他说的没有半句杜撰了。 明少尊当真是脑子缺根筋! 宫梧桐摔了个七荤八素,皱着眉头迷迷瞪瞪爬了起来。 明修诣已经快步走来,一边将宫梧桐扶起,一边担忧道:“师尊,没事吧?” 宫梧桐不知是被摔傻了,还是魔骨生出的虚幻爱意太过浓烈,他一看到明修诣,根本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摔,忙扶着脑袋歪倒明修诣怀里,用一种“我好虚弱哦”的语调病恹恹道:“为师好像冻着了。” 明修诣见状忙扶着宫梧桐走出那冰块,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件厚厚大氅,结结实实把宫梧桐整个裹住了。 宫梧桐:“……” 霜下客:“……” 作者有话要说:  霜下客:唰唰唰记灵感。 65、从来没有 霜下客面无表情和宫梧桐传音:“小圣尊, 您是不是还有其他徒儿?要不换个人吧,真的,听我的。” 宫梧桐:“……” 霜下客写那么多话本, 虽然也曾经写过一根筋不解风情的剑尊,但起码那剑尊对着那温柔的魔君还是有感情的, 甚至还会主动求欢,将魔君折腾得从晚到早, 有时连早饭都吃不了。 但明修诣此人…… 霜下客恨不得摇着明修诣的肩膀, 将他脑子里的水甩出去。 正常人谁能干出来这事儿?! 脑子有病的明修诣将宫梧桐扶到一旁, 温声道:“师尊?” 宫梧桐皮糙肉厚,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也没觉得疼, 明修诣身上寒冰灵种的灵力探入他的身体中, 让他脑海清醒了些。 “你怎么在这里?” “二师兄说要采些草药, 让我瞧瞧周围有没有异常之处,刚好碰到师尊。” 两人一问一答, 在一旁满脸凌乱的霜下客视线微微停留在明修诣扶着宫梧桐的手上,隐约瞧出了些东西来。 明修诣方才的举动明眼人一看都能气得七窍生烟,但他自从将宫梧桐扶起来后,手一直揪着宫梧桐的袖子, 似乎想要把手抽回来,但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紧紧“钉”在那袖角上, 要放不放。 霜下客正盯着那几乎被明修诣给抠出线来的袖子看, 宫梧桐突然朝他传音:“霜兄,这算话本里的偶遇吗?” 若是没看到明修诣的手拼命抠宫梧桐的袖子之前,霜下客肯定回:“我的小圣尊,你还是别对这不解风情的冰块木头有什么妄想了。” 但现在…… 霜下客轻轻“嗯”了一声,视线盯着明修诣, 打算暂时再观望观望。 宫梧桐更开心了,完全没注意自己的袖子都要被小徒儿抠开线了。 就在此时,宫禾淡淡道:“梧桐,寻到了。” “一里之外。”他抬手指了个准确的方向,“走。” 明修诣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拽宫梧桐的袖子,闻言忙将手松开,温声道:“弟子就不耽搁师尊做正事了。” 宫梧桐“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看着明修诣,跟着宫禾走了。 明修诣站在原地看着宫梧桐的背影,直到人影瞧不见了才意识到自己的指腹好像有点疼,他正皱着眉看着通红的指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明之之!” 明修诣如梦初醒,这才匆匆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 不远处,睢相逢正被几根藤蔓拽着脚踝倒吊在树上,长发垂到地上来来回回地晃荡着,眼泪都顺着眉头往下掉。 明修诣吓了一跳,忙催动木系灵力安抚好那暴.动的古树,将睢相逢给接了下来。 睢相逢被倒吊了片刻,整个人晕头转向,一被放下来就伏在一旁吐了出来。 明修诣莫名有些心虚,拍着睢相逢的后背:“二师兄……” 睢相逢吐到奄奄一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骂道:“混账!你死哪里去了?!不是让你好好安抚好周围的古树吗?!” 明修诣被骂得噤若寒蝉,只知道道歉。 “对不住,二师兄,是我的过失。” 古树暴.动就会到处将人吊起来甩,但往往不会伤害人,睢相逢晕了好一会才彻底缓过来。 明修诣已经替睢相逢将他想要的灵草整根挖了过来,低眉顺眼地蹲在一旁默不作声。 睢相逢一看到自己的新“女儿”,立刻不生气了,他一把夺过来,哼道:“这次就算了——你刚才着急忙慌地干嘛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新婚燕尔,着急去洞房啊。” 明修诣:“……” 明修诣道:“我没有!” 睢相逢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乍一看到明修诣这熟悉的口是心非的样子,微微侧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刚才……你不会是瞧见师尊了吧?” 他鼻子很灵,凑上前在明修诣身上嗅了嗅,很快就在明修诣的手上嗅到了一股独属于宫梧桐的气息。 明修诣努力想要藏住神情,但睢相逢何其了解他,一看到他努力镇定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睢相逢古怪道:“之之,你对女人可有欲望?” 明修诣:“……” 明修诣差点一口血呛出来,愕然看向睢相逢,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聋了,要不然怎么会听到如此坦然直白的话? 睢相逢是个医修,对他来说情.欲只是皮囊的本能罢了,没什么羞涩和避讳的,他说完后认真等着明修诣回答。 明修诣耳根都红了,好一会才轻轻道:“我不知道……我、我没接触过女人。” 睢相逢“哦”了一声:“等出了秘境师兄带你出去见识见识世面——那你对男人可有欲.望?” 明修诣没吭声,视线盯着脚下的地,身体中的木系灵力已经不受控制催动脚下的枯木枝,长出条条藤蔓开始在地上刨坑挖地了。 ——他似乎想要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睢相逢:“之之?” 明修诣挖坑的速度更快了,他垂着头,好半天才艰难道:“我不知道……别问了。” 睢相逢:“啧,你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来,和我说说,师兄我可是医修。” 明修诣无可奈何地抬起头,眼圈发红,近乎哀求了:“师兄,咱们能别说这个吗,说、说说你的新女儿吧。” 睢相逢已经将灵草放到了专门的储物袋里,瞥了明修诣一眼:“没出息,等之后真的出了问题,你可别来找我哭。” 明修诣巴不得他不提这个事儿,忙道:“嗯,好好好。”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有几个身着青衣的女修迎面而来,看着应该是医修。 三界医修往往是女修占了大半,常年在灵草中浸染出一股出尘不染的清冽气息,冰魂雪魄,宛如仙人。 几个女修走过来,大概是认出了睢相逢,含着笑欠身一礼。 睢相逢也笑着回礼,提醒了几句此处古树的古怪。 女修笑着道:“多谢。” 说罢,款款离开,拂过一股胭脂混合着草药的气息。 直到女修离开了后,睢相逢才问明修诣:“之之,你觉得方才那几个女修,如何?” 明修诣皱眉道:“师兄,背后不可妄议他人,这极不尊重。” 睢相逢:“……” 睢相逢心想他小师弟到底是哪个古坟里刨出来的老古董,又回想了一下,发现方才那几个女修过来时,明修诣为了避嫌,的确是将视线移开,根本没正眼瞧过别人。 这往哪儿开窍去? 睢相逢都无奈了,他只好从袖子里拿出来几张女修的画像,展开了给明修诣看:“按照你自己的眼光来说,这些人,美吗?” 他本是想看看明修诣是否真的是个断袖,但没想到自己一展开画,明修诣反倒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看着他。 睢相逢一僵。 明修诣蹙眉道:“师兄为何会有女子的画像?难不成你……” “胡说八道!”睢相逢瞪了他一眼,但仔细一想自己这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几张女修的画像,似乎真的不太……正经。 睢相逢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真的和他解释:“这一年我待在宗门,千仞学府的女修总是来找我塞她们的画像,说是要同我合籍双修。” 明修诣:“……” 明修诣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啊?” “这有什么啊?”睢相逢抖了抖手,蹙眉道,“我正值大好年纪,有几个女修来给我塞画像抛花儿不是人之常情吗?怎么?你没收到过?” 明修诣满脸写着四个大字——从、来、没、有! “呵。”睢相逢冷笑,“活该,我要是女修,我也不会抛花给你们这种木头一样的剑修。媚眼抛给瞎子看。” 明修诣:“……” 睢相逢抖了抖画像,不耐烦道:“给我看!好看吗?” 明修诣还沉浸在“从来没人给他和大师兄送花,但二师兄却收了一大堆”的自我怀疑里,听到这句话本能看向那画像,匆匆一瞥后,回答。 “还好。” 睢相逢狐疑道:“就这还叫还好?这可是千仞学府最漂亮的姐姐了。” 明修诣说话没过脑子,随口道:“恩,没有师尊好看。” 睢相逢:“……” 明修诣:“……” 作者有话要说:  之之:我、没、有!!! 【突如其来的二更,晚安。】 66、口是心非 宫梧桐不知道自己两个徒儿正在谈论如此刺激的事儿, 还在和霜下客叽叽咕咕。 霜下客说:“其实吧,明少尊……也还行。” 宫梧桐瞥他:“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霜下客干笑:“我也没见过明少尊这么尊师重道的,方才一下子没摸清楚套路。” 宫梧桐还是用一种“你别想再哄骗我”的眼神看他。 “您想啊。”霜下客和他分析, “尊师重道其实也很好啊,越是正经的人到了后面, 越是把持不住自己,小圣尊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宫梧桐蹙眉:“可万一我们没有后来呢?” 霜下客噎了一下。 “万一他这辈子都开不了窍呢?” 霜下客干巴巴道:“那……那小圣尊还是趁早换个人。” 宫梧桐有些不情愿。 霜下客小心翼翼看着他, 试探着问:“从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了, 小圣尊……为何就非明少尊不可呢?” 宫梧桐迷茫地看着他。 霜下客:“您不是还收了两个徒儿吗?越……越什么来着?” “越十六。” “对, 越修士。” 霜下客抹了一把汗, 感觉越既望应该没什么希望, 这些年宫梧桐甚至连越既望的事儿都没和自己说过, 每回一到了小世界, 张口就是明修诣明之之我小徒儿。 “还有个, 睢相逢,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啊。” 宫梧桐理所应当道:“他们都没之之长得好看啊。” 霜下客:“……” 霜下客噎了一下,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肤浅的理由。 “那其他人呢?”霜下客谆谆善诱, “小圣尊就没觉得其他人也长得好看吗?比如……云宗主谁的?” 宫梧桐一听就立刻皱起了眉头:“我不喜欢青梅竹马, 我喜欢天降心上人,而且云林境可是我师弟, 我这样和禽兽何异?” 霜下客:“……” 师弟你下不去手, 对着小一辈的徒弟就能? 霜下客想了想,又问:“那明少尊……有什么地方值得小圣尊动心呢?” 宫梧桐歪歪脑袋:“就……长得好看?” 霜下客古怪看着他。 宫梧桐本来还有耐心地去细想明修诣让他动心的地方,但想了半天就说出一个长得好, 还把自己给搅和得不耐烦了:“管他呢,反正我就喜欢他,想和他双修。” 霜下客噎得都要翻白眼了, 还想再劝劝,走在前面带路的宫禾回头,道:“喜欢谁?” 宫梧桐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大声道:“明修诣。” 宫禾淡淡瞥他一眼,也没和他多说这个,随手指了一下前方:“到了。” 昭阳灵矿在一片古枯树下,看着像是被魔息侵染了似的,寸草不生,一片绿叶都不见,和方才那处石矿口的郁郁葱葱全然不同。 “嚯。”宫梧桐说,“过云江都比这里热闹,这底下是有什么东西吗?” 宫禾捏着佛珠,催动灵力将一颗佛珠送入枯林中,那包裹着佛子灵力的珠子刚触碰到枯林的边缘,那原本安安静静仿佛如枯枝的藤蔓像是活过来似的,猛地蜂拥而上,直接将那颗珠子给碾成粉末。 三人一怔。 方才那石矿上方也有一处古树林,只是那古树对人类十分友好,哪怕有人擅闯进去也不过是被缠着脚踝倒吊片刻。 这里看着就像是魔化的枯树却完全不留情面,若是方才靠过去的是人,恐怕也会如那珠子一样,粉身碎骨了。 宫禾和宫梧桐对视了一眼:“昭阳髓应当就在此处了。” 秘境中若是有稀罕的宝物,周围必定会有灵物守护,这一点众人心中都清楚,只是哪怕见多识广如霜下客,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凶悍的灵物。 看来底下并非只有昭阳髓。 宫梧桐将手中的扇子别在腰间,来了兴致:“我去瞧瞧。” 宫禾知道他的脾气,也没有去拦,只是提醒了一句:“当心有毒。” 宫梧桐想了想,将自己炼出来的解毒丹压在舌底,而后握住玉剑,足尖一点跃入枯树林。 霜下客心都悬起来了,想要拦住宫梧桐不想他冒险,但宫梧桐和宫禾的对话实在是太过自然,自然到几乎让霜下客以为宫梧桐只是过去散个步,而不是入那能将人撕碎的虎穴。 宫禾满脸禅静,不紧不慢拨弄着佛珠,眉目间不见一点担忧之色。 霜下客心想这佛子也未免太沉得住气。 就在此时,周围一阵猛烈的剑意波动,霜下客赶忙转头看过去,就瞧见宫梧桐紫衣飘然踩在一棵枯树枝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他的玉剑,冲霜下客挑了挑眉。 在他脚下,那些方才将佛珠碾成粉末的藤蔓已经横七竖八地断成一截截散乱在地上,有些还时不时抖一下,仿佛有生命似的,看着人毛骨悚然。 霜下客:“……” 霜下客愣了好一会,才猛地意识到,宫梧桐并非只是个整日插科打诨的纨绔,他还是剑尊尘无暇的亲传弟子,那把剑出神入化,一剑破云霄。 宫梧桐明明已经将自己那点能耐宣扬的人尽皆知了,但和他相处久了,几乎每个人都会将他当成个只知道“对我大逆不道啊”“蔷薇话本!”“再讲一点再多一点”这种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霜下客看着一地“残尸”,突然觉得方才真心实意担心宫梧桐的自己像个傻子。 宫梧桐轻飘飘几件就将那张牙舞爪的藤蔓给削了,将压在舌底的解毒丹当成糖豆在口里含着,坐在枝头上晃荡着腿,衣摆被他交替着翻飞起紫色的浪花来。 “这东西没生机也能动啊。”宫梧桐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指着下颌笑眯眯道,“我倒是想知道下面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宫禾大概知道是什么,拨弄着手中佛珠,眸子微垂,默念了几遍清净决。 宫梧桐没有让两人掺和进来,握着剑飘飘然从树上跃下去,一脚将扑腾着的藤蔓踩碎,足尖落在一处空地上,玉剑裹挟着浩瀚灵力,一声破空的撕裂声响,剑意直直劈向下方灵力最浓郁的地缝。 只见剑意将地面轰出一个巨坑,声音散去后周围一阵死寂,几乎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这股寂静实在是太过可怕,在一旁的霜下客甚至不敢将呼吸声放大,唯恐惊扰了什么。 很快,三息过后,在宫梧桐剑尖抵地的地方猛地窜出无数条枯枝藤蔓,粗壮比人的腰身还要粗,张牙舞爪地直冲云霄。 宫梧桐飞身而起,足尖一点那藤蔓尖尖,整个跃至半空。 宫梧桐看着那张牙舞爪的藤蔓,微微挑眉,正要催动玉剑时,体内运转的灵力突然凝滞了一瞬,他乍一失去灵力,整个人直直往那能勒死人的枯枝堆里掉去。 霜下客被吓住了:“小圣尊!” 宫禾却仿佛入定似的,依然垂着眸念着令人心神安定地经,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宫梧桐。 宫梧桐身上有数不尽的灵器,哪怕没了灵力也死不了,他正要将手腕上的银环拿下来,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跑过来的睢相逢和明修诣,动作一顿。 睢相逢边跑边道:“那肯定是师尊的剑意,能让师尊都出剑,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力量强大的灵兽!” 明修诣神色肃然,足下跑得更快了。 他本以为睢相逢这句话是指师尊遇到了危险,但跑得气喘吁吁的睢相逢喘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有强大灵兽也就代表周围有好东西啊!啊啊啊快!跑快点!要不然就见不着了!” 明修诣:“……” 宫梧桐捏着银环的手不知怎么突然轻轻一敲,光芒微微一闪,旁边一根藤蔓突然像是失去控制似的,横着过来,啪的一声缠住他的腰身,将他直直往半空甩去。 霜下客惊呼:“小圣尊——” 那藤蔓也不知怎么回事,缠着宫梧桐的腰身之后非但没有勒他,甚至还将他远远地甩了出去。 宫梧桐直接朝着远处砸了过去,正正好撞在了迎面跑来的明修诣身上。 明修诣:“……” 明修诣猝不及防被砸中,抱着人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愕然看着按着自己肩膀的宫梧桐。 宫梧桐手腕上的银环光芒逐渐熄灭,他哪怕被甩出这么远,一点都不觉得心有余悸,一落地就将腰间断掉的藤蔓扯起来扔在明修诣怀里,瞪他一眼。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明修诣:“……” 明修诣听到着熟悉的斥责,满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家”到底是谁。 宫梧桐散了德行后,瞥他:“来这里做什么?不是和你说了有危险吗?” 明修诣看了看不远处那张牙舞爪全是魔息的枯藤,听话地回答:“我担心师尊。” 宫梧桐立刻被这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眼睛都弯起来了,但说话却很口是心非:“担心我做什么啊,你要是掺和进来,反倒是给我添乱才对。” 明修诣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温和地笑。 睢相逢在一旁满脸古怪,看着明修诣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还拽着宫梧桐袖角,两根指头在那不自觉地摩挲着开了线的衣衫,终于知道为什么方才他小师弟的手指上全是师尊的气息了。 敢情是这样沾染上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点。 67、温润如玉 霜下客已经拿出笔在那偷偷摸摸地记了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视线和睢相逢一样在宫梧桐的袖子上转来转去。 那么明显的动作,宫梧桐却因为离得明修诣太近根本没察觉出来,他说了两句后听到后面的动静越发大了, 便草草叮嘱了一句:“别乱动,就此处等着。” 说罢, 他转身就要走。 只是明修诣的两指还在死死拽着他的袖子,这一动牵扯得力道有些大, 就算宫梧桐是个冰块也能察觉到异样了。 明修诣最先察觉到自己的手竟然在拽师尊袖子, 吓得浑身一哆嗦将手给收起来, 但宫梧桐已经察觉到了, 回头疑惑道:“怎么?怕了?” 明修诣小脸通红, 既尴尬又无措, 他不好说自己怕, 犹豫了一下, 抬眸看了看不远处那张牙舞爪直冲云霄的巨大藤蔓:“师尊要不让我试试看,用木系灵力能否将那……东西稳住?” 宫梧桐摸着下巴看着他, 将方才被明修诣拽袖子的事抛到脑后, 认真地想了想:“木系灵力啊……试试看吧。” 他下决定很快, 动作更快,几乎是话音刚落, 便凑上前一把扣住明修诣的腰身用力一揽, 将其抱在了怀里。 明修诣:“……” 一旁的睢相逢和不远处的霜下客不约而同眯起了眼睛。 明修诣被吓得浑身都僵住了,活像是一根柱子。 两人身量没相差多少,宫梧桐还隐隐矮了明修诣一点, 但他气势张扬的将人抱在怀里时,旁人甚至看出了一点小圣尊威武霸气、明之之小鸟依人的错觉来。 宫梧桐的灵力已经如常运转,他搂住明修诣足尖一点, 带着一个人完全不见一丝吃力,直接跃到了藤蔓上空。 那被宫梧桐逼出来的枯枝藤蔓混体漆黑,看着就像是巨大狰狞的触手,令人毛骨悚然,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藤蔓动起来时,隐约发出来不易察觉的声音,听着就像是惨叫哀嚎一般。 “好玩。”宫梧桐弯着眸子笑,“这下面一定有好东西……之之?你干什么呢?” 明修诣僵得手指都动不了,浑身紧绷比那玉剑还要坚硬,闻言瞳孔微晃地看向宫梧桐,艰难地道:“什、什么?” “木系灵力啊。”宫梧桐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要试着安抚它吗,怎么傻愣着啊?” 明修诣:“……” 明修诣这才反应过来宫梧桐抱他是因为要带他来安抚那暴.动的枯树,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点点头:“是。” 明修诣这些年虽然因内府用的寒冰灵种总是用裹挟着寒霜的灵力,但他本性温和,灵根中能治愈花草树木的木系灵力和水系灵力依然没落下修炼。 他一伸手,带着些青绿微光的灵力宛如一阵清风,带着宫梧桐垂在肩上的一绺长发飘了起来,灵力轻柔朝着那狰狞藤蔓的最中央而去。 明修诣只是试探一下,果不其然,那青绿灵力还没落下去,就被那暴烈的死气给直接击成了粉碎。 宫梧桐:“不成?” “或许可以一试。”明修诣道,“师尊将我放下去吧。” 宫梧桐:“……” 宫梧桐有时候倒是挺佩服明修诣的,看着性情温润如玉,实际上有时候做事情比越既望还要莽。 哪怕下方是吃人的地狱,明修诣脸上也没有惧怕,既然如此,宫梧桐也不阻止,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啊。” 宫梧桐连问一句都没有,直接一松手,任由明修诣从他怀里掉了下去。 远处瞧着的睢相逢惊呼一声,差点冲上前去救人,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稳住。 这种没什么危险的秘境,小圣尊在,佛子也在,总归不会让一个元婴大圆满的明修诣出事。 明修诣身形急速下降,下方的枯枝藤蔓像是瞧见了猎物的恶兽,立刻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佛子宫禾还在一旁垂眸念经,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那副慈悲怜悯的淡然模样,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动容。 明修诣面如沉水,在即将落到第一根藤蔓手中时,将体内的木系灵力骤然释放出,那能枯木逢春的灵力如同萤火虫似的飘飘然落在枯枝藤蔓上,让那些满是杀意和戾气的枯枝停滞了一瞬。 木系灵力分毫不停,宛如下在旱地的一场春雨。 在明修诣终于落地后,那停在半空的枯枝突然猛地旋转,漆黑的枯枝仿佛脱了一层龟裂陈旧的皮,齑粉轻飘飘落下,新生的藤蔓猛地开出一簇又一簇雪白的花儿来。 霜下客看着一片雪白花簇中长身玉立的明修诣,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知道宫梧桐为什么会沉迷此人了。 张扬如烈火似的人,往往会被那温润如玉宛如春雨的温柔所吸引。 明修诣神色淡然,垂着长长羽睫将白皙的手指探入了空地最中央那几乎一人高的根茎中,整只手像是要被吸进去似的,轻轻一动还荡起一圈涟漪。 他微微施力,手指一旋像是摘了个果子似的,将手抽了出来。 明修诣举手投足皆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儒雅风度,好像是一块被寒冰冻住的暖玉,即使周身盈满寒霜,暖意还是从细缝中缓缓往外渗。 霜下客看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立刻背过身去唰唰唰又写了起来。 明修诣轻轻张开修长五指,一个沾满汁液的漆黑珠子安静躺在他手中,上面露出丝丝缕缕的魔息。 因为那珠子被消失,原本还在挣扎的藤蔓倏地安静下来,彻底不动了。 宫梧桐已经踩着花落了下来,高兴地像是自己的本事似的,还臭美地掐了一朵最漂亮地戴在自己脑袋上,反手将那不要的昙花丢给明修诣。 明修诣一把接住花,随手收起来,将手中的珠子捧着送给宫梧桐。 “师尊。” 宫梧桐心情大好,抬手摸了明修诣的脸一把权当奖励,开开心心地将珠子接了过来。 被摸了一把的明修诣再次僵住,茫然捂着脸颊看着宫梧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宫梧桐甩了一巴掌。 宫梧桐一门心思全都在那新奇的珠子上,爱不释手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颠颠跑过去找他哥解惑。 因那藤蔓皆是被明修诣的灵力催生花簇,连花香都是明修诣的气息味道,宫梧桐在花簇里沾染了一身气息,连脑袋上的花朵都在微微散发着清冽的味道,一跑过来直接扑了宫禾满脸。 宫禾终于睁开眼睛,淡淡看他一眼。 “哥。”宫梧桐两指捏着珠子,眯着一只眼睛透过那琉璃似的珠子往宫禾那看,“这是什么啊?还有魔息的。” 宫禾见多识广,拨弄佛珠道了声法号:“这是魔种。” 宫梧桐手指一顿:“魔种?” “和寒冰灵种是同一个道理。”宫禾,“天道恩赐之物,本该是赐予天魔的,只是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宫梧桐的视线落在那珠子上。 天魔,李南枝。 天道恩赐之物应该是生来就在天魔身上的,就李南枝那修为不会是被人挖出来的,那只能说明…… 是他自己不想要这魔种。 宫禾掐诀将魔种封住,避免那魔息散发出去引来天魔争夺:“仔细收好,回去后拿给剑尊看,他和义父会知晓如何处置这东西。” 宫梧桐手指一动,让魔种滚到掌心里,五指合拢,突然道:“不。” 宫禾:“什么?” 宫梧桐将魔种收起来,冲宫禾狡黠一笑:“我留着东西有用。” “有什么用?” 宫梧桐笑嘻嘻的,像是在说玩笑话似的:“当然是玩啊,万一有一天我突然想去修魔玩呢?” 宫禾蹙眉:“梧桐,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反正这个我拿到就是我的了。”宫梧桐开始耍无赖,“这可是我家之之冒着生命危险拿来送给我的,是定情信物啊!你们不能棒打鸳鸯的!” 宫禾:“……” 刚刚走过来的明修诣:“……” 好在明修诣都已经习惯了师尊的口无遮拦,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就面不改色走了过来,颔首道:“佛子。” 宫梧桐立刻就挨到了明修诣身上,道:“是吧,之之,这是你给师尊的定情信物是吧,是的吧。” 明修诣含着淡笑,道:“是。” 霜下客在一旁肃然起敬。 他本来觉得明修诣是个正常人,但见他明明被吓得六神无主却还是故作镇定配合小圣尊,连“定情信物”这样羞耻的词都能直接应下来,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是个奇人了。 宫禾对宫梧桐容忍度极高,知道他现在不清楚,自动将他那些骚话给过滤了。 见宫梧桐不愿意给,宫禾只好松了口:“那你拿好,不要乱动,若是这封印被动,我会直接告诉义父。” 宫梧桐这才开心了:“谢谢哥。” 魔种已经被取出,下方自然会有昭阳髓,宫禾还记挂着正事,叮嘱了宫梧桐两句便去和霜下客一起挖昭阳髓。 宫梧桐不知道如何取昭阳髓,只好不去跟着捣乱,他四处看了看,还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寻到了几根埋在焦土里的根茎,瞧着似乎是什么稀罕的灵草,只是被魔种浸染着变了种。 宫梧桐打算挖回去种种看,看看能种出个什么奇葩的玩意儿来。 明修诣任劳任怨在一旁给他搭手挖草药,垂着眸一派温和。 宫梧桐嫌弃焦土弄脏了他的手,直接将脏污往明修诣的袖子上蹭了蹭,见明修诣抬头看他,一点都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得很——反正明修诣穿着黑色衣裳,就算脏也看不出来。 明修诣也不生气,依然面不改色挖土。 宫梧桐挖着挖着,视线就落在明修诣身上,突然意识到…… 这些年好像自己作了多少妖,明修诣都没有对他生过一次气,哪怕说话重一点都没有。 宫梧桐心想:“他脾气怎么会这么好呢?” 好到让挑剔找茬如宫梧桐也找不出任何毛病来。 明修诣还在帮师尊挖灵药根,他生怕用锐器会将深埋在焦土中的根须给挖断,便用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挖。 根须错综复杂,有时候好不容易挖出一根来下方却又牵连着更多的根须,但凡换个其他人肯定要不耐烦了,但明修诣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焦躁,耐着性子将根茎悉数挖了出来。 一根都没断。 终于将小腿粗长的灵药根茎挖出来,明修诣眸子微微弯着,抬眸看向宫梧桐,像是在邀功似的,轻声道:“师尊,看……” 一直抱着膝盖看着他的宫梧桐对上那双如同青釉似的眸子,紫眸微微一缩,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点,明天会尽量多写点哒~ 68、你敢得很 像宫梧桐这种性子强势不听劝的, 且身份地位年龄到了这种地步,其实喜恶是很难被改变的。 他自少年时就喜欢清冷师尊和阴鸷徒弟的话本,自然而然对那些青梅竹马毫无兴趣, 哪怕周围的人好上了天,他也根本瞧都不瞧一眼。 即使是知晓他三个徒儿本性并不是他之前所想象的那样, 宫梧桐依然坚定着“阴鸷徒弟”的妄想,期望有朝一日他小徒儿明之之会性情大变, 对师尊大逆不道。 只是现在, 宫梧桐看着清风霁月的明修诣, 突然不可自制地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 他希望明修诣一直如此。 一直这般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不会步入天道命轮中那入魔阴鸷的路。 明修诣见宫梧桐有些出神, 微微偏头, 一绺长发落在肩上, 轻声道:“师尊?怎么了?” 宫梧桐如梦初醒, 不着痕迹打了个哆嗦,“哦”了一声:“没事, 把这个收起来吧, 旁边还有一株……” 明修诣很懂得察言观色, 接口道:“我帮师尊挖出来。” 宫梧桐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便抱着膝盖蹲在一旁, 看明修诣忙来忙去。 明修诣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除非将事情做完,否则绝对不会分心放在其他不相关的事上。 但他这回在小心翼翼挖灵草根茎时,余光无意中瞥见宫梧桐正在揪着他的衣袖擦自己手上的脏污, 微微一愣,强迫自己停下手中的动作。 “师尊。”明修诣闷咳一声,运转水灵力凭空凝出一汪水往宫梧桐面前送去, “用这个洗吧。” 宫梧桐将明修诣的袖角松开,嘀咕道:“怎么,怕我把你衣服弄脏啊?” 明修诣瞅着自己已经被宫梧桐蹭得全是泥污的衣袖,心想已经够脏了还能脏到哪里去? 宫梧桐将手伸到那带着些温意的水里,哼哼唧唧地洗手。 明修诣唇角带着一抹笑,继续在一旁挖灵草根。 睢相逢已经在旁边待了许久了,宫梧桐和明修诣却像是眼瞎了似的,根本没瞧见他,反而你看我一眼我给你洗手,把睢相逢噎得直翻白眼。 睢相逢也没凑上前去自讨没趣,反而去周围转了转,找了一堆毒灵草。 他自幼被试毒,身体已是毒蛊之躯,那些毒草又没资格成为他貌美如花的“女儿”,见到后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揪下,随意辨别了一下毒性就往嘴里塞。 等到睢相逢将周围因魔种而运生的毒草吃了个七七八八,溜达回去的时候,明修诣已经帮师尊挖好了草药根茎,正在垂着眸用水灵力给自己净手。 宫梧桐已经不在他身边了,那雪白花簇中隐约传来他欢喜的声音,应该是宫禾和霜下客寻到昭阳髓了。 睢相逢满脸古怪地走过去:“之之啊。” 明修诣将手洗好,嗅到睢相逢身上的草药味,奇怪问道:“二师兄方才去哪里了?” “呵。”睢相逢冷笑,“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被师尊美色所惑,连还有个二师兄都忘了呢?” 明修诣:“……” 明修诣往往不会和关系亲密的人争辩谁对谁错,哪怕知道睢相逢在无理取闹也不会去反驳,从善如流道:“对不住。” 睢相逢神色更古怪了,他拽着明修诣走到一旁,离宫梧桐远了些,才压低声音道:“明之之,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对师尊存着大逆不道的心思?” 这种问题睢相逢已经问过一次了,明修诣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失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师兄,你以为我敢吗?” 睢相逢幽幽道:“我看你敢得很。” 明修诣:“……” 明修诣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才能证明自己对师尊是清白的,只好闭嘴无言,任由睢相逢去猜——反正自己不给回应,他很快就会自讨没趣不说此事了。 睢相逢还在喋喋不休:“师尊身上有一半魅魔血脉,本就是重欲之人,但这些年他别说开荤,就连肉腥味都没尝到过,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明修诣:“……” 明修诣虽然一直都知道对医修来说身体就是一具皮囊,但每每还是被睢相逢的话给震住。 什么叫……开荤? 什么又叫肉腥味? 明修诣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但睢相逢一心想要点醒他,拽着他的手不让他逃避。 “就是因为他还有一半灵骨是佛骨。”睢相逢还在那说,“他每月发病吃药,皆是想维系魔骨和佛骨的灵力平衡。只是一旦他动了欲同人双修,无论那人是魔还是道,必定会引起两种灵骨灵力失衡,到时可不是吃药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明修诣本来极其排斥和师兄一起讨论师尊……重不重欲的问题,被迫听到最后才隐约意识到睢相逢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怪不得最开始的时候宫梧桐对他特殊,云林境总是用一种排斥的眼神看着他,直到后来他说绝不会对师尊大逆不道,那冷酷无情的云宗主才对他神色好看了些。 还有佛子宫禾也是如此,好像唯恐宫梧桐真的动了心同人双修。 每个人都知晓宫梧桐不能让灵骨失衡,也都在努力为他排除一切危险,只有宫梧桐自己…… 他时刻在意着自己的美貌,连手上沾染了尘土都得眉头紧皱,恨不得把爪子给剁了,但就这么一个爱美爱洁的人,却好像对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在乎——明明知晓动心动欲会使灵力失衡,却还总是妄想着双修这种事。 明修诣突然打了个寒颤,心中浮现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 在宫梧桐的识海中,他难道已经看到过自己的……死期了吗? 就在这时,一旁有个声音附和道:“是啊。” 明修诣还沉浸在那令他毛骨悚然的设想里,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猛地回头伸出手去。 一股水流从他手中钻出,在触碰到来人时陡然化成锋利的冰刃,只差一寸就能刺穿那人的喉咙。 视线落在那说话的人身上,明修诣这才认出来——此方才和宫梧桐在一起的就是此人。 霜下客本来还觉得那明少尊温温柔柔的很好欺负,没想到差点被串成串儿,干笑一声抬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明修诣手指一动,兵刃化为水流落在地上,让龟裂的地面猛地开出一簇小白花。 明修诣颔首,淡淡道:“对不住,失礼了。” 霜下客干巴巴地笑:“是、我失礼在先。” 明修诣态度温和至极,但霜下客这种对人性格极其敏感的人来说,还是能瞧出来他对生人的疏离和排斥。 睢相逢在霜下客出声后便躲到了明修诣身后,见不是坏人便走了出来:“这位是?” 霜下客说了自己的名字,睢相逢诧异道:“您就是霜下客?幸会,师尊总是说起你。” 霜下客来了兴致:“小圣尊是如何说的?” 他可是说风花雪月春宫戏的,一般来他小世界听说书的出去后都不会告知别人,生怕身边人觉得他轻浮肤浅,但宫梧桐好像并非如此,听个话本都要宣扬得人尽皆知。 睢相逢幽幽道:“说您总是让他心神荡漾,每回从您那出来都恨不得随便找个人原地合籍。” 霜下客:“……” 这知道的以为宫梧桐在说自己讲的是话本,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兜售非正格虎狼烈性□□的黑心商贩呢。 霜下客甚至听说小圣尊曾在千仞学府的音律课上公开说自己曾为话本谱过曲子,当时霜下客还不相信,但听到睢相逢如此说,他倒是觉得这的确是宫梧桐能做出来的事儿。 霜下客干咳了一声,含蓄地表示自己并没有卖虎狼之药。 睢相逢哈哈大笑,觉得此人当真有趣,怪不得宫梧桐总是往他小世界跑了。 霜下客两眼放光,完全把宫梧桐当成是下本话本的原型来用了,“小圣尊方才还说自己想要去修魔玩一玩,但是听到二位的说法,原来他是不能入魔的吗?” 睢相逢点头:“是啊。” 明修诣不动声色对睢相逢传音:“师兄,不要和外人透露太多师尊之事。” 睢相逢:“没事,你都不知道你和大师兄去历练的那一年里,师尊和我说过的最多的就是这人了,天天说夜夜念,我都差点以为师尊对这人有意思了。” 知晓师尊对此人十分信任,应当不是坏人,但明修诣不知为何眉头去轻轻皱了起来,心间也莫名有些酸涩。 天天说,夜夜念? 霜下客将睢相逢所说的话全都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去整整理理去写话本。 他又连续问了好多关于宫梧桐的比较私密的问题,比如“小圣尊私底下喜欢喝酒吗喝什么酒容易醉吗醉了会发酒疯吗发什么样的酒疯会拉着人说一些奇怪的话吗”,再比如“小圣尊选妃日的时候,他是如何选中贵妃的,对贵妃的态度和平常相比有异样吗”等等,睢相逢没什么心眼,挑能说的都告诉他了。 霜下客双眸放光,激动地直接拿出纸来当着两人的面龙飞凤舞写了一堆东西。 睢相逢对师尊总是挂在嘴边的人十分好奇,也不把他当外人——毕竟若是恶人,他师尊肯定不会对他如此推崇,他凑上前去瞧霜下客写的东西,发现那字像是鬼画符一样,除了霜下客自己应该没人能看懂。 “这是什么?” 霜下客干笑一声,当着别人的面写话本的东西对他来说有些羞耻,便随意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 他心满意足地将纸收了起来,无意中看到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明修诣,突然怔了一下。 明修诣是个无论对谁都温和的性子,哪怕是陌生人他也不会冷眼相对,但不知是不是霜下客的错觉,他看着明修诣的双眸,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悦。 明修诣那双带笑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漂亮好看,好像汪着一捧水似的,清澈又温润而泽,让人仅仅只是看着就深陷其中。 他那张俊美的脸哪怕面无表情也带着三分温柔笑意,只是这一次在看向霜下客时,仿佛蒙着一层青釉的瞳仁微微闪着一道仿佛冰刃的寒霜之光,让他显得有些异样冷淡。 霜下客一噎,开始思考自己方才哪句话说错了才得罪了他。 这时,一旁传来宫梧桐欢快的声音。 明修诣将眸子一垂,长长羽睫遮挡住那冷淡的视线,再次抬起时已没了那罕见的冷意。 他温柔一笑,朝着霜下客礼数有加地颔首,转身去找宫梧桐了。 霜下客站在原地看着那颀长的背影,好一会才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方才明少尊之所以那么看自己,是在…… 吃醋吗? 69、两人独处 有了宫禾相助, 宫梧桐得到了灵矿中所有的昭阳髓,够他炼一堆灵药来维系身体中的灵力平衡了。 能有一阵子不为生死操心,宫梧桐高兴得忘乎所以, 拽着宫禾喜滋滋道:“哥你想要丹药吗,我给你炼药, 什么都可以。” 宫禾此番过来只是想给他寻昭阳髓,摇头:“没有, 你保重好自己就好了。” 宫梧桐随手掐下一朵花又臭美地往头上戴:“那多不好意思啊。” 宫梧桐从不和他客气, 宫禾也早就习惯了,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宫梧桐被揉得歪了一下脑袋, 也没躲, 小声嘀咕道:“我的花儿都歪了。” 宫禾无奈叹气, 余光瞥见正撩开藤蔓白花往这边走来的明修诣, 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梧桐, 情爱一事,你切记不要在魔骨发作时做决定。” 宫梧桐敷衍他:“嗯, 好好好, 记住啦。” 宫禾见他满脸不在乎, 眉头轻皱,伸手拍了一下宫梧桐还在摆弄头顶上花儿的爪子, 眸子定定看他。 宫梧桐只好像是被责罚的孩子似的将手放了下来, 乖乖点头:“是,梧桐记住了。” 宫禾这才缓和了神色:“乖,不要总是让义父为你担心。” “我好着呢。”宫梧桐摆弄自己的手, 不情愿地道,“你们不要总是瞎操心,我又不是孩子了。” 宫禾看起来还想在说什么, 但见明修诣已经走到跟前了,不好在小辈面前下宫梧桐面子,只说道:“有事定要告知我们。” 宫梧桐:“好,知道啦——你不是还要去照看四方大佛寺那群小崽子吗,还在这儿耽搁?” 宫禾:“他们等会回来寻我。” 明修诣已经走到了跟前,颔首行礼:“师尊,佛子。” 宫梧桐一看到他就高兴地拉着他分享得到一堆昭阳髓的喜悦,那些话颠三倒四说了好几遍明修诣都不觉得厌烦,垂眸听着,时不时恰到好处地捧上一句,能让宫梧桐兴致更高。 这么会功夫,四方大佛寺的弟子已经寻来了,正在不远处等着。 他们全都一身雪白僧袍,气质寂然,只是视线落在宫梧桐身上时,沉静的眸子瞬间变得排斥和焦急,恨不得直接冲上来将他们家一尘不染的佛子抢过来,省得受此人身上的浪荡之气污染。 宫禾不便久留,打断宫梧桐已经讲了第四遍的“这么多昭阳髓啊!我哥就一抬手,很快啊!就一下!”,道:“梧桐,我先走了。” 宫梧桐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哦”几声:“行啊,明年论道会上见。” 宫禾点头,抬步朝四方大佛寺的弟子们走过去。 宫梧桐也跟着过去送他哥,只是宫禾一走过去,那群白豆腐一样的弟子立刻将宫禾护在身后,如临大敌地看着宫梧桐,唯恐他冲上来。 宫梧桐一见这局面,笑眯眯地走上前:“干嘛啊这是,我只是和我哥说几句话,小师父们也要拦着吗?” 四方大佛寺的弟子每一个皆有慧根,哪怕对着讨人厌的宫梧桐也无法口出恶言,那涵养修的大概也只有明修诣能与之一比了。 为首的小弟子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一板一眼道:“见过小圣尊,佛子还有要事要忙,不能同您再叙旧。” 宫禾无奈地被几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弟子护在身后,给了宫梧桐一个眼神,示意他别逗他们玩。 但宫梧桐哪里肯听他的,见这些小弟子一个个脸崩得跟什么似的,心中那恶劣的本性顿时被激了起来,他故意凑到一个小弟子面前,紫眸全是潋滟波光:“若是今日小圣尊我非得留下佛子同我叙旧呢?小师父你要如何做呢?” 众弟子:“……” 那小弟子气得脸都红了,有心想要骂人却又不会骂,只能强忍着怒气,奉劝道:“请小圣尊不要强人所难。” 宫梧桐在心里笑得直打跌,却朝着人群里的佛子伸出手,作势要抢人。 一群弟子吓得连忙把宫禾往后推,活像是被恶霸强抢民女似的。 “小圣尊不要这样!” “不可,不可!” “佛子快走!” 宫梧桐差点直接笑出来。 宫禾无可奈何:“梧桐,不要胡闹。” 宫梧桐挑眉,满脸都是还未散去的兴致。 自从当年他及冠时稀里糊涂地对着宫禾当众示爱,四方大佛寺的所有人都对他极其忌惮排斥,每每见了都得怒瞪他几眼才解气,他都要习惯了。 明修诣也有些听不下去,走上前拽了拽宫梧桐的袖子,干咳道:“师尊,二师兄说寻到了新的灵草,让您看看是哪种草。” 宫梧桐闻言立刻散了兴致,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如临大敌的小弟子们,挥挥手道:“好啦,小白豆腐,走吧,不和你们玩了。” 小白豆腐们:“……” 他们气得眼圈通红,却又顾忌着礼数不便多说什么,一路倒退着护着佛子往外走,警惕地看着宫梧桐,似乎怕他反悔再追上来。 宫梧桐玩够了,没管他们,被明修诣拉着去寻睢相逢了。 睢相逢和霜下客一见如故,此时正蹲在一棵树下嘀嘀咕咕,瞧见宫梧桐过来立刻站了起来。 “师尊。” “小圣尊。” 宫梧桐扇着小扇,总觉得消不了暑,便将扇子递给明修诣。 明修诣看出来他的打算,恭敬接过,一边运转寒冰灵种一边给他师尊打扇子。 感受着明修诣扇的扇子有阵阵凉风,宫梧桐终于满意了。 他溜达到睢相逢身边,道:“什么灵草连你都不认得?” 睢相逢满脸茫然:“啊?” 明修诣干咳一声,朝睢相逢使了个眼色。 睢相逢立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哦哦,这个……” 他拿出来自己有些分不清楚灵属的草药递给宫梧桐:“师尊,是这个。” 宫梧桐随意瞥了一眼,嫌弃地看着睢相逢:“这个我教你第一课不是说过吗,从根茎的颜色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啊。” 睢相逢:“……” 睢相逢觉得根茎都是同一个颜色,哪里能分得清楚,但见宫梧桐满脸嫌弃,只好干巴巴点头:“师尊教训的是。” 宫梧桐将草药丢给他,道:“回去将那本书抄十遍。” 睢相逢:“……” 睢相逢憋屈地称是。 明修诣有些抱歉地看着他,睢相逢本来只是和明修诣说了一句这草药的灵属不太记得是哪个,要回去查一查才能确定,根本没打算问宫梧桐。 现在被明修诣一搅和,睢相逢挨了一顿骂,还得再抄书。 霜下客在一旁默默无言,心想睢相逢就算有大逆不道的心思,也被小圣尊这一通罚给罚没了。 宫梧桐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在飞琼秘境的修士几乎都被引过来瞧了一遭,景澈也跑了过来。 他本来是要瞧热闹的,只是刚凑过来就被宫梧桐眼尖地看到,招手把他喊了过来。 景澈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没好事,但小圣尊之令他又不敢不从,只好讷讷走来。 宫梧桐一指睢相逢,道:“我徒儿要再去挖些灵草,你若无事便跟他一起吧。” 景澈:“……” 景澈突然回想起了被睢相逢对着草药喊女儿满地打滚宛如疯癫的丢人模样所支配的恐惧。 见景澈满脸一言难尽,宫梧桐挑眉:“你有其他事?” 景澈哪里敢有其他事:“没有。” 宫梧桐:“那就好——去吧徒儿,采不到十种新的灵草,别回来见我。” 睢相逢:“……” 睢相逢一脸菜色地带着同样满脸菜色的景澈走了。 宫梧桐暗暗窃喜,环顾了一下周遭,视线落在霜下客身上。 霜下客本来还想将明之之好像在吃醋的事儿私底下告诉宫梧桐,但见他眼睛里写满了“你懂得现在该做什么了吧”,只好干笑着道:“小圣尊,我还有事,我们改日再叙。” 宫梧桐十分满意,和颜悦色道:“好啊好啊,慢走慢走。” 霜下客哪敢慢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溜了,好给小圣尊和明少尊提供独处的机会。 闲杂人等一走,周遭只剩下宫梧桐和明修诣。 明修诣并不知道师尊的狼子野心,还在那尽忠尽职地打扇子,骨节分明的五指按在白玉扇骨上微动时,又禁欲又勾人。 宫梧桐本来想了无数和明修诣独处的场景,但当真的实现了,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盯着明修诣的手指,只觉得此人在摇扇子时那随着动作而微微起伏的手骨都格外好看。 见宫梧桐沉默着不说话,明修诣微微偏头,疑惑道:“师尊还想去挖灵草吗?” 宫梧桐幽幽看他,心想:“我现在只想去挖毒草。” 最好是能让他不慎中招的情毒。 要是宫梧桐想,他故意带着明修诣去找那有毒性的草顺势让自己中毒,这事儿他也不是做不出,只是不知是不是那魔骨还在作祟,宫梧桐一点都不想将这种手段使在明修诣身上。 宫梧桐轻轻吸了一口气,赖叽叽伸了个懒腰,道:“挖啊,怎么不挖?我还要给你炼些突破化神期的灵药呢,你以为那草药是凭空长在我丹炉里啊。” 明修诣微愣:“化神期……” 宫梧桐一看到他就觉得心里满满的,凑上前笑着道:“怎么,开心吗?” 明修诣那眸子好像转了圈波光似的,眉目间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愉悦之色,一点头,声音更轻柔了:“嗯。” 宫梧桐见他这么开心,心想还真是个孩子,正想再调侃他几句,就听到明修诣眼中全是笑意,认真道:“我若到了化神期,定能让师尊日日都睡个好觉。” 宫梧桐倏地一愣。 明修诣这么开心并非是因为自己能突破入化神期,而……只是为了自己能睡个好觉? 70、正人君子 宫梧桐自小就知道, 这世间没有人会一直陪着自己的,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可能一辈子在身边,万事需靠自己才是长久之道。 他虽觉得在这世间活着那般艰难, 但还是想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久到能将这世间所有有趣的玩意儿都玩够,才不枉此行。 自从在十一岁那年知晓自己的死期后, 宫梧桐就不再想让旁人因为他的事多操心。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 没必要因为他一个将死之人而多费心神——这是宫梧桐一直以来从未对人说过的想法。 他放浪形骸, 及时行乐, 只是不想在世间留下遗憾, 拒绝旁人的关心也是不想让自己对世间有挂念。 而现在…… 一个明修诣, 就让他动摇了。 宫梧桐一路上魂不守舍, 但还是准确无误地寻到了炼制突破化神期的种种草药, 他蹲在旁边一边看明修诣挖草药一边胡思乱想。 “徒儿。”宫梧桐突然开口。 明修诣专心致志挖草药,分神看了他一眼:“嗯?” 宫梧桐道:“你说天命是能被改变的吗?” 明修诣的手顿了一下, 疑惑地看向宫梧桐。 自从他拜入宫梧桐门下, 他师尊一直都是将他当成小辈的孩子, 要么是哄要么是责罚呵斥,很少会用一种商讨正事的肃然神色问自己这种事。 明修诣犹豫了一瞬, 总觉得若是自己回答不好这个问题, 就会错过什么似的,他想了想,认真道:“大道五十, 天衍四十九,盾去其一。这世间没有绝对之事,既定的天命也会留有一线生机。” 否则看遍世间所有天命的宫梧桐这一生该有多无趣。 后面那句话明修诣没忍心说出来, 所有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再挣扎也摆脱不了命轮安排,身在其中之人该有多绝望颓然,明修诣不敢细想。 他甚至觉得,若是自己有宫梧桐这双能看破一切的眼睛,指不定会将自己活成一副行尸走肉,根本不会像宫梧桐有这样豁达张扬的性子。 宫梧桐抱着膝盖怔然看了他许久,轻轻一阖羽睫,呢喃道:“你别骗我。” 明修诣无奈失笑:“不敢欺骗师尊。” 宫梧桐身上那隐约的阴郁之气缓缓散去,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那我就信啦。” 他信了自己身上还有一线生机。 明修诣不知道他信了什么,但见他如往常一样开心起来,也不自觉笑了笑。 两人一起挖了一堆灵草,眼看着天幕已经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只是几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宫梧桐的储物袋里什么都有,应付这点小雨根本不算什么,他正打算将一个芥子小屋拿出来进去避雨,明修诣突然将外袍脱下罩在他脑袋上,一把扣住他的手,匆匆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跑去。 宫梧桐的手一顿。 秘境的雨太凶,还有些古怪,竟然直接穿过避雨决砸在人身上,打的人一阵生疼。 明修诣来不及多想,将外袍脱下来披在宫梧桐身上,拉着他飞快往前跑去避雨,完全忘记了他师尊多神通广大。 宫梧桐脑袋上顶着明修诣还带着温热体温的外袍,呆愣地被明修诣拉到了树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明修诣身上被打湿,额前一绺发紧紧贴在素白的脸上,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他知晓自己师尊有多爱干净,根本没管狼狈的自己,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宫梧桐,发现他没怎么淋湿,只是头发有些乱,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捯饬自己。 宫梧桐也不拿芥子小屋了,敛着衣袍坐在树下的树根上看着明修诣折腾自己。 明修诣浑身都湿透了,秘境的雨也不知有什么名堂,用灵力也无法催干,只能将袍子脱下来徒手将水拧干。 宫梧桐不吭声,一直紧盯着他看。 明修诣将湿淋淋的长发在手腕上绕了绕,拧成一团用力拧掉其中的雨水。 他本来想将身上湿透的衣裳,大概是怕旁人瞧见,屈指一弹,将灵力在树边洒了一圈,随后木系灵力催动,长出根根藤蔓相互缠绕,顷刻就组成了一道藤蔓墙,将两人围在其中。 因为木系灵力的催动,那藤蔓固定不动后,缓缓开始一簇簇雪白的花儿。 明修诣轻轻舒了一口气,正要换衣裳,发现宫梧桐在那从藤蔓细缝中透过来影影绰绰的光影中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明修诣放在腰封上的手一顿,耳根微微发红地别过头去,小声道:“师尊,您……能转过去吗?” 宫梧桐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才“哦”了一声,转过身去了。 明修诣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背对着宫梧桐从里到外将衣裳换了一遍。 因为背对着的姿势,明修诣并没有看到宫梧桐只背对了一会,大概是觉得无聊,又将身子转回来了,目不转睛盯着明修诣还没穿上上衣的后背瞧。 明修诣飞快将衣裳穿好,一边理外袍一边转身,正好对上宫梧桐支着下颌懒洋洋看着他的眼睛。 明修诣:“……” 宫梧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慵懒风情,瞧见明修诣转过身来,还迷迷瞪瞪地冲他一笑。 明修诣愕然看他,后知后觉宫梧桐可能将自己方才换衣裳的狼狈模样全都尽收眼底,他脸都红透了,想要问宫梧桐却又不知怎么开口,险些崩溃了。 他憋了半天把自己憋得够呛,又不能对着师尊发怒,只好有气无力道:“师尊,您……” 宫梧桐并不觉得看一个大男人换衣裳有什么好羞涩的,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明修诣被他噎了一下,无奈叹了一口气,随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小声道:“没什么。” 宫梧桐虽然也经常出去玩,但还从来没住过这么简陋的“住处”,他将视线从明修诣身上收回来,好奇地看了看周围,觉得十分新奇。 不知是这紧闭的空间还是有明修诣在身边,给了宫梧桐足够的安全感,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他罕见地有了睡意。 “之之啊。”宫梧桐打了个哈欠,也不客气地朝他伸出手,“我想睡觉。” 明修诣本来在角落里操控着一条藤蔓尖尖无措地挖地上的泥土,闻言忙收了藤蔓:“是。” 周围空无一物,按照明修诣的性子又不会随身携带什么美人榻之类的东西,他看了看周围,犹豫一瞬,又不忍心让宫梧桐躺地上,小声道:“师尊有带……能躺的东西吗?” 宫梧桐就算在外面历练也不会委屈自己分毫,不仅连芥子小屋都有,更是有一堆各式各样的美人榻。 听到明修诣这么问,他认真想了半天,满脸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带哎。” 明修诣根本没怀疑,闻言还有些愧疚地道:“那我给师尊用藤蔓做个床榻,委屈师尊先……” “委屈什么啊。”宫梧桐打断他的话,起身走到明修诣身边,随口道,“你抱着我睡不就好了?” 明修诣一愣,本来以为宫梧桐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师尊竟然直接往他身上歪。 明修诣吓了一跳,一把将宫梧桐扶住:“师……” 只是刚接住宫梧桐,就被他身上的热意烫得一抖。 宫梧桐本来就还在“选妃日”,宫禾没走前还会帮他掐静心诀定心神,但宫禾一走,他自己也忘了掐诀的事,加上又没服药,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瞪瞪的,连紫眸已经有些迷离了。 他坐在明修诣腿上后就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哼哼唧唧个不停。 明修诣也顾不得其他,扣住宫梧桐往他衣襟里塞的手腕,将一股灵力输入他的经脉中。 宫梧桐半眯着眼睛靠在明修诣的颈窝,微微用额头蹭了蹭,有些恍惚地轻声道:“之之,不要入魔。” 明修诣不知是不是被宫梧桐贴的,浑身都有些发烫,他正满脸通红地运转寒冰灵种的灵力传遍全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微微一怔:“什么?” “别修魔。”宫梧桐奋力伸出手拽住明修诣的衣袖,看起来恹恹得好像下一瞬就能睡过去,他强撑着神智喃喃道,“修魔不好……明修诣。” 明修诣不懂他为何会突然说起修魔的事儿,见他烧得脸颊绯红,忙将其裹在怀里用寒冰灵种强行降下热意。 好像从方才下雨之前宫梧桐就有些神志不清,明修诣有些自责没有早些发现师尊的异样,他轻轻拍了拍宫梧桐的后背,将声音放柔,附和着道:“好,不修魔。” 宫梧桐似乎被安抚下来了,手轻轻一垂,窝在明修诣怀里,睡意朦胧却还在坚持道:“记住你说的话。” 明修诣有些无奈,抬手按在宫梧桐眉心,柔声开口:“嗯,记住了——睡吧。” 话音刚落,宫梧桐便垂下了眼,任由自己被睡意笼罩。 明修诣往往做一件事情都会将全部注意都倾入其中,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帮师尊把身体的灵力捋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直到两刻钟后,宫梧桐体内的灵力顺畅了许多,迷迷糊糊在明修诣怀里伸了个懒腰,缓缓张开了眼睛。 明修诣见他清醒了些,轻轻松了一口气。 宫梧桐伸长了两条手臂伸完懒腰,哪怕只是睡了一小会,他都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给睡酥了,惬意地随意将两条手臂搭在明修诣肩上,攀着他的肩膀懒洋洋哼唧,也不知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明修诣才后知后觉两人的姿势,浑身都紧绷成柱子,完全不知要如何反应。 宫梧桐在他肩上趴了一会,才轻轻撤身,看着身下如临大敌额间全是冷汗的小徒儿,神色古怪。 明修诣干巴巴道:“师尊,您……好些了吗?” 宫梧桐一边撩着明修诣的一绺发在纤细的手指上转着圈圈,一边幽幽道:“好是好些了,就是看不出来啊明之之,平日里端庄得跟正人君子似的,现在爪子抱得倒是挺紧。” 明修诣:“……” 明修诣一僵,猛地发觉自己的手正放在宫梧桐纤瘦的腰身上,小指还紧紧勾着腰封上的玉佩穗。 71、修道血誓 两人面面相觑。 明修诣强行绷着, 将勾着玉佩穗子的小指飞快蜷缩回去,努力保持冷静:“我是怕师尊会摔下去。” 坐徒儿腿上可比坐树根要舒服的多,宫梧桐也不起来, 舒舒服服趴在明修诣肩上, 漫不经心地听他狡辩。 明修诣被他贴得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小声道:“师尊,要不您……” 他刚要小心翼翼地提议让宫梧桐从他身上起来, 但宫梧桐却先发制人, 桃花眸慵懒瞥他:“怎么, 刚才还抱得那么紧,现在要吃完就跑, 将我扔下去了?” 明修诣:“……” 明修诣无法辩驳, 有气无力道:“我没有。” “没有就继续好好抱着。”宫梧桐不自觉用了化神期的威压,明修诣本来已经悄摸摸收回去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往前一伸, 紧紧扣住宫梧桐的腰身往怀里一带。 明修诣:“……” 宫梧桐“啧”了一声, 道:“太紧了, 勒到我了。” 明修诣满脸崩溃,“听话”地将手轻轻放松了些。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 这些年宫梧桐利用化神期的境界压制这小徒儿做了不少“违心”的造孽事儿, 比如抱师尊上床,给师尊系腰带,明修诣不敢冒犯师尊却还是被逼着动手, 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宫梧桐看着明修诣近在咫尺有些羞赧的俊脸,心想:“不好, 如果之之到了化神期,自己就不能用言出行随控制他了。” 若是明修诣悟性再高些,指不定再过几年就能晋大乘期,到时候□□控的肯定是不老实不安分的宫梧桐了。 ——虽然按明修诣的性子, 他八成做不出来用威压强迫别人做不喜欢事的举动来,但宫梧桐此人最擅长的就是以己度人。 “万一他对为师我霸王硬上弓,那可怎么办?”宫梧桐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美滋滋地开始幻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表现出欲拒还迎的清冷姿态来呢。 见宫梧桐心不在焉唇角还带着笑的模样,明修诣敏锐地察觉到他师尊肯定是在想不好的东西,闷咳了一声,转移宫梧桐的注意力。 “方才师尊说……让我不要修魔。”明修诣轻声问,“是什么意思?您是看到徒儿的天命,我未来会去修魔吗?” 还在优哉游哉晃荡小腿的宫梧桐突然浑身一僵,茫然看他:“我说过这个?” 明修诣点头。 宫梧桐空茫了一瞬,好半天才笑吟吟地道:“你要是修魔,我就把你腿打断。” 明修诣:“……” 明修诣一噎,他本来以为宫梧桐会将此事郑重其事地告知自己,没想到他师尊只是正经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明修诣无奈道:“师尊,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宫梧桐往后一仰,明修诣唯恐他翻过去忙用手臂勾住他的腰身,任由他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修魔有什么好的,你不是最讨厌魔族过云江吗?” 明修诣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可是您说天命……” 宫梧桐突然道:“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既定天命也会有一线生机吗?” 明修诣一怔,这才意识到宫梧桐那时说的原来是自己未来回去修魔这件事吗? 宫梧桐容颜艳丽,逼近明修诣看他时几乎有种令人窒息的气势:“如何?你难道说的那些话是在骗我不成?” 明修诣无奈:“弟子不敢。” 宫梧桐:“那你发誓,你往后绝对不会去修魔。” 宫梧桐说着,好像福至心灵找到了什么办法似的,猛地直起身来,攀着明修诣的肩膀,认真道:“快,发个血誓。” 明修诣见宫梧桐这么认真,有些无法理解宫梧桐哪里来的兴致,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死:“师尊,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有朝一日我真的修了魔,其实也没什么,现在魔修和三界本就关系平衡,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宫梧桐眉头紧皱:“那你方才是在骗我?” 明修诣不明白宫梧桐会转到那上面去,失笑道:“不是,我只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宫梧桐直接不耐烦了,一把拉住明修诣的手,张开唇在他食指指腹上一咬,直接将那雪白指腹咬出一个伤口来,血缓缓沁出来一滴。 “喏,血有了,你发个血誓给我。” 明修诣:“……” 明修诣哭笑不得,哪有血誓是逼着别人发的? 他正要再说几句话安抚宫梧桐,突然发现宫梧桐握着他手腕的五指正在细细密密地发着抖,好像是畏冷又像是在害怕。 宫梧桐催他:“快啊,这血要干了,你还想我再咬你一口吗?” 明修诣怔然看了他许久,将声音放轻,像是怕吓到宫梧桐似的,温声道:“师尊,您看到的天命,我若修魔,是会有危险吗?” 宫梧桐点头:“是啊是啊,你要是修了魔,会有坏人把你的灵骨挖出来,让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天边猛地降下一道天雷,噼里啪啦朝他们所在之地劈了下来。 宫梧桐昳丽的脸庞被那雪白雷光一照,如嗜血的厉鬼,哪怕天道降下天雷预警,他还在喃喃地说:“那恶人坏事做尽,合该五雷轰顶,化为齑粉,对不对?” 明修诣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 宫梧桐对自己口中的“恶人”太过深恶痛绝,明修诣以为那人是如李南枝一样的恶人,宫梧桐因自己未来在那人手中惨死才对他心生这般怨恨。 见天雷越来越响,几乎都要劈到两人头顶的树上了,明修诣抬手捂住宫梧桐的嘴,小声道:“别说了。” 宫梧桐羽睫轻轻一眨。 明修诣将指腹上一滴血挤出,血誓阵法陡然出现在半空,笼罩住他全身。 “好,我发誓。”明修诣像是在对着他许诺似的,“我此生绝不会入魔。” 宫梧桐见血誓笼罩,化为一条血线钻入明修诣的眉心,这才终于信了他。 天雷逐渐散去后,宫梧桐也恢复了懒洋洋的架势,好像方才逼着明修诣发血誓的不是同一个人,还在那赖叽叽地不说人话。 “你们三个,无论谁入魔,我都会把你们狗腿打断。” 明修诣:“……” 明修诣简直拿宫梧桐毫无办法,只能点头称是。 宫梧桐看了看外面还在下的瓢泼大雨,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不再作妖,扶着明修诣的肩懒散地站起了身,道:“我再去采些灵药,回来后再一起出秘境。” 明修诣疑惑道:“我们不是要在秘境待三日吗?” 宫梧桐点头:“是啊。” 明修诣这才反应过来之后几日宫梧桐是不打算和他一起同行了,犹豫了一下才一点头:“嗯,好。” 宫梧桐总是在他面前晃各种折腾他的时候,明修诣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但现在那烦人精主动离开,明修诣却像有病似的,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宫梧桐说走就走,直接撩开藤蔓走到了雨里。 明修诣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只是很快才后知后觉外面的雨并非灵力可以遮挡的,宫梧桐那爱整洁的指不定很快就会回来。 这么一想,明修诣感觉又有了盼头,坐在树根上眼巴巴瞧着外面的雨帘。 片刻后,明修诣看着空无一人的周遭,罕见不淡定的腾地坐起来,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一把早已不用的破旧的竹骨伞,一边撑开一边自言自语。 “对,我是怕师尊淋雨才跟过去的,并非是故意探寻师尊行踪。” 明修诣说完后,又纠结地将伞给阖上了:“不行,师尊那样说就是嫌我碍事不让我跟过去,我若去寻师尊肯定会生气。” 明修诣纠结不已,伞开开合合了好多回,最后那心间一点奇怪的悸动终于让他下定决心,一咬牙将伞猛地撑开。 他走出藤蔓帘,撑着伞匆匆往前走,心想:“我就随便走一走,并不是故意去寻师尊。” 明少尊抱着这样的想法,故意追寻着宫梧桐留下的气息,一路寻到了人。 其实宫梧桐并没有走远,他围着那原本有魔种的地方转圈采药。 因为魔种的缘故,周围的草药大半都是有毒性的,且毒性都不轻,宫梧桐掐诀将雨避开,手腕上挂着个小竹篓,里面装了好几株一看颜色就能将人毒个人仰马翻的药草。 宫梧桐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一棵混体漆黑的药草,五指随意拨弄了一下,颇有些心不在焉。 那雨声太大,直接将明修诣的脚步声遮掩掉,宫梧桐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 明修诣轻手轻脚地走上前,脑海中设计了好几种说法,他好不容易走近了,正要干咳一声,却见宫梧桐却像是做了什么心理准备似的,猛地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将面前的毒草拔掉,看也不看塞到了嘴里。 吞下去了。 明修诣一怔:“师尊?” 宫梧桐本来逃避似的闭着眼睛,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迷茫回头,和明修诣的眼睛对上了。 “之之?”宫梧桐疑惑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明修诣见他神态这般自若,差点以为自己方才眼花了,讷讷道:“我怕师尊淋雨。” 他说完后,又看到宫梧桐身上的避雨决,顿时被噎了一下。 也是,元婴期的避雨决没用,不代表化神期的也没用。 明修诣有些懊恼,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做蠢事。 宫梧桐将唇角一滴汁液舔进口中,若无其事地站起身,随口道:“来的正好,这灵草根也太脏了,早知道就带你过来当苦力的。” 明修诣抿了抿唇,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道:“师尊,方才那棵药草……” “哦,没事。”宫梧桐态度十分随意,好像他吃的只是一棵甜草,“尝草药嘛,我们医修都是这样的。” 明修诣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睢相逢就喜欢拿毒草往嘴里塞,敢情是跟宫梧桐学的。 只是很快他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睢相逢喜欢吃毒草是因为他本是毒蛊之体,就算再多的毒草吃下肚也不会有任何事,反而还会为他的经脉提供灵力。 但宫梧桐……却没有这种体质。 72、没想到吧 宫梧桐找到苦力后, 在雨中溜达着继续去寻找毒草。 明修诣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见宫梧桐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的样子,只好强行压下心里的不适, 跟在宫梧桐后面走。 宫梧桐找草药并不像睢相逢那样辨认半天才能确认草药的品种, 他在一堆乱草中随意瞥一眼就能准确认出来是什么毒草,然后双手负在腰后,朝明修诣使了个“上”的眼神。 明修诣心不在焉地给他挖草药, 好一会才发现宫梧桐想要的草药好像都是有毒的。 明修诣蹲在地上看着面前那一看就有毒的漆黑草药半天也没下手, 将伞轻轻抬起, 仰头去看宫梧桐。 宫梧桐正百无聊赖地垂着额前的一绺发,等着小徒将草药奉上来, 瞧见明修诣半天没动静, 不满地瞥他:“怎么了?” 明修诣刚要说话,眼瞳突然一缩, 骇然看着他。 宫梧桐:“怎么了, 你是把汁液弄手上了吗?没事啊, 有师尊在,又毒不着你……唔。” 宫梧桐说着说着, 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唇角缓缓滑下,他疑惑地抬手一抚,蹭了一手的血痕。 他原本淡色的唇一片殷红, 唇角不住往下流着鲜血,在落到衣襟上时被避雨决直接隔绝开, 簌簌混合着雨水落在焦土的地面上。 明修诣连伞都忘记拿,猛地起身,满脸惊惧地看着宫梧桐。 宫梧桐见他要被淋到,随手掐了个避雨决打在明修诣身上, 省得他再被淋成落汤鸡。 明修诣根本没注意到身上突然出现的避雨决,伸手想要去帮宫梧桐擦唇角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但那双无论何时都稳稳的双手在此时却抖得不成样子。 宫梧桐闷咳了一声,咳出一口黑血,他嫌弃地将手上的血蹭到明修诣袖子上,大概觉得太脏,又撩着明修诣的衣角在唇角的血擦掉。 明修诣想要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半个字发不出来,他胆战心惊到了极点,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尊,您到底……” 宫梧桐一边细致地擦掉唇角的血一边瞥明修诣,似乎在责怪他大惊小怪:“到底什么到底?一点小事至于吓成这样吗?” 明修诣:“……” 化神期的修士呕血不止,算是小事?! 明修诣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拼命压制终于被宫梧桐两句话挑起来的怒火,他第一次对师尊说话的语调这般不敬,几乎是带着满满的质问了。 “师尊为什么要吃那棵毒草?” 宫梧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小兔崽子,和谁说话呢?想挨揍吗?” 明修诣固执起来简直要命,眸子沉沉:“弟子在外历练许久,见过奇人异事无数,却从未听说过有医修会明知那是毒草却还要以身试之的。” “胡说八道。”宫梧桐张口就骂他,“那你是阅历少,你要是在外再待个十年八年,指不定能见过更奇怪的事,我试个毒又怎么了?” 往常宫梧桐歪理无数,明修诣性子温吞,就算师尊指鹿为马,他也最多只争辩一句就顺着宫梧桐的话说,但这一次,明修诣却一反常态,根本不愿被糊弄。 “试毒对师尊来说是正常的吗?难道您就不怕这毒会伤到您?” 宫梧桐也看出来了明修诣打算追究到底,当即冷笑一声,倨傲地看他:“就一棵小小的灵草还能伤到我?你做梦呢?那根本没毒,回去后你好好跟着你二师兄学学辨别草药,省得出门丢我的人。” 明修诣:“没毒?” 宫梧桐死鸭子嘴硬:“根本没毒。” “好。”明修诣在自己方才帮宫梧桐挖的草药中找到了个同样的,揪下一片叶子眼睛眨都不眨地塞到了嘴里,嚼也不嚼,直接吞了。 “那我也试试。” 宫梧桐:“……” 宫梧桐愕然看着他,好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生平第一次暴跳如雷地怒骂道:“明修诣!你脑子有毛病吗?!” 明修诣语调也很冷:“是师尊说试毒是正常的。” 他隐约察觉到宫梧桐此时的状态有些问题,先是逼迫他发血誓不入魔,而后一反常态去采那能毒死人的毒草,还眼睛眨都不眨地吃下去了,哪一样都和平日里的宫梧桐完全不同。 明修诣甚至担心若是自己不给宫梧桐来个大的,他师尊还会像方才那样,神使鬼差地把采来的毒草全都吞了,还美名其曰“我们医修都这样的”。 宫梧桐头一回不顾形象地冲他咆哮:“你能和我一样吗?!你……混账东西!” 他冲上前掐住明修诣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口,看着那一片叶果然被吞下去了,再无吐出来的可能,气得一边骂明修诣一边扣着他的手腕探脉。 “你被毒死了我可不管你!”宫梧桐骂骂咧咧,“哪有你这样的?” 他气懵了,来来回回只会说“哪有你这样的”“你怎么能这样”,平日里那些能将人骂得往后一仰的毒舌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无能狂怒。 只是那怒气消下去后,剩下的便是空洞和茫然。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骂明修诣,毕竟最开始是他先吃毒草的。 宫梧桐生着闷气探了一下脉,很快确定了那棵草的毒性,有些呆愣地僵在原地。 明修诣身负寒冰灵种,就算那草药毒性再大,寒冰灵种总会减去一部分毒性,加上宫梧桐能解百毒的丹药,基本上就和啃个寻常叶子没什么区别。 明修诣做足了心里准备,觉得就算再严重不过也是和宫梧桐一样吐一口血,但等了半天,血腥气没涌上喉咙,一股燥热反而从丹田缓缓席卷四肢百骸。 宫梧桐脸上的慌张恐惧已经完全消失,此时神色古怪地睨他,将探脉的手也缩了回来,幽幽道:“徒,我早说了,你该和你二师兄学学怎么辨别草药的。” 明修诣察觉到不对,怔然看他:“那草药和师尊吃的不一样?” 宫梧桐从小竹篓里拿出来两棵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草药,指着根茎对他现场指导:“这株是见血封喉,化神期也难以抵挡的毒草,名唤……” 明修诣眉头紧皱:“化神期都难挡的毒性?师尊方才不是还说这草没毒吗?” 宫梧桐:“……” 宫梧桐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下面子,噎得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愤恨地将那毒草扔回小竹篓里,拿出来方才明修诣吃的那种草药,面无表情道:“这个,也有毒,只不过是情毒。” 明修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宫梧桐冷冷道:“恭喜你,徒,拜这棵毒草所赐,今日你八成要开荤了。” 明修诣:“……” 不知是被这一惨烈事实打击的,还是那情毒的燥热已经席卷了脑海,明修诣反应迟钝了半天,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不、不对啊。” 他冲上来,将两棵草药仔细对比,但几乎把眼睛看瞎了,还是看不出来有丝毫分别。 宫梧桐说:“你看,这个根茎颜色是不是深一点?” 明修诣瞪大眼睛认真看。 “是不是看出来啦?” 明修诣崩溃道:“完全没有。” 宫梧桐:“……” 宫梧桐满脸写着“真没用”,拿出来解毒丹塞到明修诣嘴里:“我这解毒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凑合着吃一吃,这毒据说越压制越厉害,哦对……” 他说的话十分随意,明修诣沉浸在即将崩溃的情绪中,也没仔细听。 宫梧桐说着,抬手一抚,将明修诣身上的避雨决给解除了。 大雨直接当头泼下,将明修诣直接浇成个落汤鸡,彻底清醒了些。 明修诣身上的热意消退了些,垂着头有气无力喊他:“师尊……” “怎么?”宫梧桐还以为他不愿意淋雨,伸出手指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勾,吊郎当道,“你想在师尊身上开荤来解毒吗?唔,也不是不可以,这幕天席地的有点太过刺激,我虽然喜欢但地上太脏了,你等我把芥子小屋拿出来,我们去床上……唔。” 明修诣又要被宫梧桐被逼崩溃了,忍无可忍捂住宫梧桐的嘴:“不必麻烦师尊了。” 他已经熟练到将宫梧桐那些虎狼之词全都屏蔽在外,连耳朵都不让进了。 宫梧桐耸耸肩,从储物袋里拿出来芥子小屋放在原地,从屋子里搬出来一个小榻放在屋檐下,一边躺在上面晃脚一边看明修诣淋雨。 明修诣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一边运转寒冰灵种在四肢百骸流动,将那股燥热缓缓压下去。 好在他只吞了一小片叶子,毒性也不怎么大,没一会明修诣便感觉灵力运转如初。 宫梧桐正在拿着玉牌和霜下客闲聊。 「有点可惜,早知道我就吃那棵草药了,唉唏。」 霜下客很快就给他回应。 「明少尊中了情毒?嚯,那不是更刺激了?」 宫梧桐:「有什么刺激的?他又不是神志不清了要霸王硬上弓我,人都还清醒着呢,要是我想拉着他做点什么,他能吓得直接原地剃发为僧,遁入空门,和我哥作伴去。」 再者说了,宫梧桐就算再放浪,也就平日里在自己脑海里胡思乱想过过瘾,真到了这种话本里才出现的桥段,他反倒退避三舍,根本没去故意招惹明修诣。 霜下客对宫梧桐放浪形骸却进退有度的做派啧啧称奇:「那万一明少尊失控怎么办?」 宫梧桐嗤之以鼻:「就他?还失控?你还高看了他?我觉得他就算憋死都不会……」 他还没写完这句话,突然感觉有个人影晃晃悠悠走到自己身边,带来一股雨水裹挟着花开的气息——那花宫梧桐很熟悉,明修诣每次用木系灵力来制造藤蔓开花时,全都是那股清冽又带着幽香的气息。 宫梧桐还记着写完后面的话,知晓明修诣过来也没在意,还在那戳玉牌。 只是他还没划拉两个字,一直默不作声的明修诣倏地欺身,将整个身子笼罩在宫梧桐身上,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宫梧桐疑惑地抬起头,对上明修诣那好像酝酿风暴时的深海的眸子,没心没肺道:“怎么,那毒性过去了?” 明修诣默不作声,平日里温和如玉的脸庞难得有些肃然。 宫梧桐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一把拉住明修诣的手腕去探灵脉,发现本来熬一熬就能过去的毒性此时却像是藤蔓疯长似的,遍布在他经脉各处,将他烧得浑身滚烫。 宫梧桐蹙眉:“我不是说不要让你压制吗?越压制……” 话还没说完,明修诣像是彻底失控似的,一把反握住宫梧桐的手,将他整个人抵在狭小的榻上。 宫梧桐手中的玉牌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地“咔哒”声。 “你……” 明修诣似乎呢喃了一句,宫梧桐没听清,正要凑上前去细听,就眼睁睁看着明修诣那张俊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直至…… 一股温热裹挟着清冽的花香如同蜻蜓点水,悄然落在宫梧桐殷红的唇上。 地下的玉牌上浮现霜下客传来的字。 「……您说明少尊就算憋死也不会怎么样?小圣尊?小圣尊?」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车,别上车,上车就翻。 没想到吧,521发糖! 73、沉沦享乐 暴雨如注。 雾气烟煴, 无数藤蔓从地底爬起,攀着小房子的廊柱缓缓盘旋而上,不过顷刻, 密密麻麻的藤蔓便将宫梧桐的小屋子整个环绕, 嫩绿的尖仰着朝上,汲取秘境的雨水窸窸窣窣地生长。 一滴雨水凝在翠绿的藤蔓绿叶上,欲坠不坠。 终于, 一声细微的动静传来, 惊得那滴水猛地脱离叶尖, 倏地垂落而下。 刹那间,围绕着小屋的藤蔓猛地绽放出一簇簇雪白的花, 花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萦绕周遭。 明修诣神智昏沉, 隐约知道自己好像是被那席卷而来的热意烧得失去意识了片刻,内府的寒冰灵种如常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热意中和, 神智也回来了。 那毒草的毒性太过霸道, 明修诣后知后觉想起来宫梧桐随意叮嘱的那句“越压制越厉害”,无可奈何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宫梧桐总是这样, 再重要的事都会用轻飘飘的语调说出来,让人根本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说认真的,还是在胡说八道。 明修诣神智逐渐清醒, 也逐渐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他本以为自己还会在原地淋雨——毕竟宫梧桐那种懒散的性子,指不定见他倒了都不知扶一下, 任由他在原地自生自灭。 只是手脚和身体隐约有了知觉后,他才恍惚意到自己正身处一处柔软的榻上,周围床幔垂下挡住所有光芒,只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明修诣一愣。 师尊将他搬到房间里来了? 他正要动, 突然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触摸着一个温软的东西,随意一动便能感觉到掌下的东西微微发抖,还伴随着耳畔一声微弱的吐息。 明修诣一怔,一直晕晕乎乎的视线终于缓缓聚焦。 元婴期的修为让他哪怕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所有,视线恢复的刹那对上的便是宫梧桐叼着一绺长发,微微闭着眼睛的脸。 明修诣:“……” 随着视线的恢复,手脚身体也彻底有了知觉。 两人正身处在宫梧桐的小屋子里,宫梧桐衣衫半解浑身瘫软躺在他身下,一只手勾着他的肩膀,时不时张开的紫眸里全是浓烈的深情,水雾蒙着瞳仁,欲得要命。 明修诣悄无声息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的那只因握剑还带着薄茧的手正从衣摆探入宫梧桐凌乱的衣服里,正按着后腰眼的地方顺着骨节缓缓往下捋。 宫梧桐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那里,被明修诣捋得像是晒太阳的猫,发出慵懒地哼唧声。 宫梧桐正哼哼唧唧地伸着脚尖去勾明修诣的腰,见他手下动作停了,还催促道:“继续啊。” 明修诣强装镇定,觉得自己八成是在做梦,他缓缓直起跪在宫梧桐腰侧两边的身体,一点点将手收回来。 只是宫梧桐正享受着呢,哪里肯放他离开,立刻用瘫软的手无力地按着明修诣的手腕,缓缓张开全是水汽的眼睛,懒洋洋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不是说要伺候我?” 明修诣面无表情,强行将手收了回来。 他衣衫也乱成一团,紧绷着身体从床上下来后,双手抖得连衣襟都理不好。 宫梧桐赖叽叽半躺在榻上,手托着脑袋,衣摆凌乱,露出什么都没穿的长腿,似笑非笑道:“怎么,清醒了就不认账了?” 这一句好像彻底打破了明修诣觉得是在做噩梦的妄想,让他浑身冒着冷汗地转过身来,噗通一声直直跪了下来。 那膝盖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的声音让宫梧桐听着都觉得疼。 明修诣额间全是冷汗,死死绷着下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弟子该死,冒犯师尊,望师尊责罚。” 宫梧桐脸上还带着欲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明修诣跪在地上,根本不敢去看宫梧桐的神情,他怕会从师尊脸上看到自己最恐惧的厌恶和排斥,眼睛木然睁着看着按在地面上的手,恨不得将自己这只冒犯了师尊的手给剁下来谢罪。 就在他濒临崩溃时,柔软的床榻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一只雪白的足尖踩在地上,被揉皱的衣摆才从小腿滑下来,堪堪遮挡住足背。 宫梧桐也懒得去管自己凌乱的衣衫,双手环臂,懒洋洋看着明修诣的头顶,淡淡道:“起来,跪着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以下犯上强迫了师尊呢。” 明修诣的衣衫都好好穿在身上,心中明白自己并未对宫梧桐做什么——要是他真的在晕晕乎乎至极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现在可不是跪下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可我的确……对师尊不敬。” “摸一下小腰就是不敬了?”宫梧桐懒洋洋地坐在床榻,他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看着别样的雍容色气。 宫梧桐本就是个放纵嗜欲的人,根本不觉得被明修诣捋了一下腰眼算什么不敬,顶多是他为老不尊引诱不清醒的小徒儿给他顺毛享乐罢了。 “而且……”宫梧桐微微俯下身,衣衫凌乱下露出漂亮的锁骨,他勾着明修诣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眉目含情,笑着道,“是我要你这么对我的,要怪也是怪我浪荡贪欢,你怕什么?” 明修诣看呆了一瞬,而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狼狈地别开宫梧桐的手,垂下了头。 宫梧桐“啧”了一声,幽幽道:“嘴里说着不敬请罪,实际上胆子倒是不小。” 明修诣恨不得以死谢罪,闷闷道:“望师尊责罚。” 宫梧桐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气到了,他将衣摆一甩,冷冷道:“明修诣,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起来。” 这一声带着化神期的威压,明修诣迫不得已从地上站起身,但仍旧垂着头,一副听候发落的架势。 宫梧桐眉目间前所未有的冷淡,从地上捡起来一个碎成两段的玉牌,随意甩到明修诣身上,漠然道:“去找霜下客,让他给我个新的玉牌。” 明修诣仓皇接过那两段玉牌,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宫梧桐:“这是……” “呵。”宫梧桐冷笑,“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发了疯,直接将我玉牌夺去往地上摔。” 明修诣脸一红,讷讷地将玉牌收起来,小声道:“是,弟子这就过去。” 宫梧桐一挥手,示意他赶紧滚滚滚。 明修诣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去了。 他刚出了小屋,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木系灵力遍布小屋周遭,此时那优雅干净的屋子上爬满了藤蔓,还都一个个绽放着雪团似的花。 明修诣:“……” 明修诣恨不得死一死才好,看也不看拔腿就跑,根本忘了将藤蔓收回来。 宫梧桐坐在床沿,透过窗户看向明修诣那狼撵了似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着笑着往后一仰,躺在柔软的榻上,盯着床幔发了一会呆。 好半天,安静的内室才传来宫梧桐仿佛喟叹的一声。 “这样也很好。” *** 霜下客在收到宫梧桐那一半还没说完的话之后便没了消息,他心里打了个突,心想小圣尊真的不会被明少尊给征服得说不出半个字来了吧?! 想到这一点的霜下客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救人,但仔细一想,宫梧桐对事一向张弛有度,就算他整日臆想着徒弟大逆不道,也终究有着从不会去触碰试探的底线。 若是明修诣真的被欲望支配着发了狂,身为医修的宫梧桐也有无数种办法制住他。 霜下客思考了半天,才终于放下紧提的心来,但即使如此,这一整天他也没怎么找草药,心不在焉地随意挖了几株草后,就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 霜下客疑惑地回头看去,就瞧见明修诣快步朝他走来。 霜下客眉头一挑,看明修诣这完好无损的样子,那情毒应该没什么大碍。 明修诣飞快走到他身边,微微颔首:“霜修士。” 霜下客并不姓霜,但明少尊一本正经唤自己“霜修士”的样子太好玩,他也没煞风景地纠正,反而隐约瞧出来了宫梧桐为何这么执着此人了。 禁欲之人沉沦情.欲,墨守成规之人叛逆放浪,总能让人有种扭曲的期待。 明修诣态度疏离有礼,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任谁见了都会称赞一声温其如玉礼数有加。 霜下客看着那张不笑都带着三分温柔之色的脸,隐约觉得现在的明修诣就像是带着一面温润如玉的假面,哪怕觉得不对,却也窥不出半分异样来。 霜下客心想这孩子年纪轻轻心神比普通同龄人要沉稳得多,不出意外,未来必成大器。 他也没在乎明修诣的疏离,问道:“有什么事吗?” 明修诣客气地将宫梧桐想要个新玉牌的事一一告知,而后将那破碎的玉牌拿出来,带着歉意道:“是我失手打碎了玉牌,望您不要见怪。” 霜下客松了一口气,心中嘀咕:“我还以为你是对小圣尊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过来找我商量呢,原来破碎的只是个玉牌。” 白操心了。 “无碍无碍。”霜下客笑着将玉牌拿回来,笑着道,“我们这一行的,别的没有就是玉牌多,毕竟是吃饭的物什,每次出门都会带上几百个到处发的。” 明修诣:“……” 明修诣噎了一下,见宫梧桐特意让他出来找霜下客换新的,他还以为这玉牌是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东西,原来是此人随手就能给的吗? 知道自己打碎的并不是稀罕的物件,明修诣也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这东西根本不重要,为什么宫梧桐要让他出来换? 难道是为了……支开他? 明修诣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霜下客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道:“喏,这次给小圣尊两个,使劲摔啊没事的。” 明修诣有些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轻声道了谢。 霜下客状似无意地又说了句:“说起来我这玉牌材质特殊,往往掉到地上不会摔碎,除非是用力过狠往地上掷。明少尊是怎么摔坏的?” 明修诣愣了一瞬。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坏的,只是宫梧桐说是他摔的,他就没有任何怀疑地认下了,现在霜下客一问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明修诣皱着眉头想了想,头像是宿醉似的一阵一阵地生疼,他本想回去调息一下,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段他根本没印象的一段记忆。 宫梧桐躺在长廊下的小榻间,一边拂开他一边去够地上的玉牌,随意道:“别闹啊,乖乖的,我先给霜下客回个话。” 安安静静靠在宫梧桐肩上的明少尊不知被哪几个字给刺激到了,眼眸幽深看着宫梧桐已经捡回来捏在莹白指尖的玉牌,突然劈手夺过来,直接往地上一扔。 咔哒一声,玉牌碎了。 74、得偿所愿 明修诣魂不守舍地捏着两块玉牌回去了。 宫梧桐的小院子依然伫立在原地, 藤蔓爬满周遭,密密麻麻缠绕着,白花一簇簇盛开, 散发出清冽的独属于明修诣的气息。 他一来一回只用了一刻钟, 只是回来后撑着伞在门口僵了许久,总觉得自己的手上还残留着按在宫梧桐腰后的触感。 明修诣深吸一口气,走到廊下将伞合起来, 做足了准备正要推门而入, 就听到内室隐约传来闷闷的咳声。 明修诣一愣, 连忙将伞一扔快步冲了进去,等看到内室的场景, 吓得他魂飞魄散。 “师尊?!” 宫梧桐正半伏在榻边, 捂着唇发出沙哑的闷咳,指缝中已全是鲜血, 乍一听到声音他自己也懵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明修诣会这么快回来。 “你……”宫梧桐将手放下, 随手用袖子将唇角的鲜血擦掉,好似无事发生, 还在问,“这么快就找到霜下客了?他给你新玉牌了吗?” 明修诣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宫梧桐这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几乎让明修诣产生一种自己小题大做的错觉。 宫梧桐朝他伸出手:“给我。” 明修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像是提线傀儡似的走过去, 抖着手将手中的玉牌放在宫梧桐全是鲜血的手里。 那血痕刺眼极了,明修诣只瞥了一眼就不受控制打了个哆嗦,才意识到方才宫梧桐将自己支出去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他这番脆弱模样。 明修诣不知怎么,眼圈突然有些微红, 他近乎委屈地想。 既然不想让自己看到,为何当时要将毒草吞下去? 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宫梧桐佯作无事地捏着一块玉牌随意摆弄,看着是在给霜下客回话,实际上心间全是做坏事被人抓包的紧张无措。 “真是见了活鬼了。”宫梧桐在心里嘀咕,“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霸王硬上弓,怎么心虚成这样?” 察觉到明修诣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脸上逡巡不去,宫梧桐闷咳了一声,刚要说话,明修诣却像是被这个闷咳吓住了,猛地一抖,接着整个人快步走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宫梧桐常年不眠,身体比寻常人弱一些,此时小他一辈的明修诣都要隐隐比他高了,此时两人一坐一站的姿势更是压迫感极重,让宫梧桐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做什么?”宫梧桐心中不安,决定先发制人,不耐地抬眸瞪他,“翅膀硬了,想要以下犯上啊?松开。” 明修诣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算质问他的话被直接噎了回来,被宫梧桐一瞪竟然有种自己真的错了的错觉,原本已经酝酿好的气势顿时泄了个一干二净,只好讷讷将手松开了。 宫梧桐见此招有效,更是蹬鼻子上脸,揉着手腕,懒洋洋道:“我只是将毒血逼出来而已,吐出来就没什么大碍了,你板着脸给谁看呢。” 明修诣心里闷闷地想,给你看。 宫梧桐满嘴都是胡话的性子明修诣已经习惯了,根本不信他的半个字,起身行了礼,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拿出弟子玉牌去找睢相逢。 睢相逢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躲雨,收到神识传讯,本来没在意。 直到听说宫梧桐中了毒,他吓了一跳,掐了个树叶顶在脑袋上就冲了过来。 明修诣知晓他没带伞,出来半路相迎,将睢相逢接到了宫梧桐的小院。 睢相逢满身都是水,甩了甩脑袋,看着那小屋上密密麻麻缠绕的藤蔓啧啧称奇:“之之,看不出来啊,你占有欲倒是挺强。” 明修诣满脑子都是宫梧桐身上的毒,根本没仔细听,随口附和道:“嗯,是的吧。” 睢相逢:“……” 睢相逢古怪地看着他。 明修诣这才回过神来:“对不住,师兄方才说什么?” 睢相逢瞥他一眼:“我说你是个大傻子。” 明修诣:“……” 明修诣不知道怎么突然被骂了,茫然看他。 睢相逢已经将脸上和头发上的雨草草擦掉,又换了件外袍,将自己收拾整洁了才推门而入。 整个内室一股血腥气,宫梧桐大概是又吐了一遭血,此时正满脸病恹恹地躺在小榻上看玉牌,听到推门声他不耐道:“又有什么事儿?有完没完了,想挨揍吗?” 睢相逢本来以为明修诣是小题大做,此时瞧见宫梧桐那苍白的脸色和明显中毒的殷红嘴唇,忙不迭跑上前:“师尊!” 宫梧桐要继续骂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皱着眉头看着扑到床沿的睢相逢:“你怎么来了?” 睢相逢二话不说就去握宫梧桐的手腕要给他探脉。 宫梧桐看到紧跟其后走过来的明修诣,大概明白了睢相逢为何而来,“啧”了一声大概嫌他多管闲事,但也没有阻止睢相逢,任由他探脉。 霜下客的话顺着神识落到玉牌上,被宫梧桐轻轻一抹,字直接浮了起来。 「……正道楷模和魔道至尊,唔,也有啊,上次咱们说的无情道剑尊不就是吗?」 宫梧桐摩挲着玉牌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睢相逢将他的手轻轻放回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以下犯上,对宫梧桐怒道:“师尊!” 宫梧桐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嗯?” 睢相逢:“……” 睢相逢酝酿好的气势也瞬间散了,从气势汹汹的狼变成了蔫哒哒的狗子,干巴巴道:“哦,没事,就是叫叫您。”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靠在软枕上,斜睨两人:“瞧瞧你们的出息,出去了可别说是我的徒弟,丢人。” 明修诣根本说不过宫梧桐,只能将希望放在睢相逢身上。 睢相逢干咳一声,努力控制着不被师尊按着揍的语气,轻声细语道:“师尊应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我没保重吗?”宫梧桐冷哼,“我这人从不会自找苦吃。” 睢相逢幽幽地问:“那您为何要吃那棵毒药?” 宫梧桐理直气壮:“就凭我乐意。” 睢相逢肃然起敬,但凡他们几个有谁能学到宫梧桐十之有一的厚脸皮,早已经横行三界称王称霸了。 没人能制得住宫梧桐,睢相逢无可奈何地走出去,翻到了几棵草药,打算给宫梧桐煎药解毒。 明修诣前去找药碗,回来后就瞧见睢相逢正面无表情地拿着一把匕首划过手腕,接了半碗的灵血。 明修诣一怔,诧异道:“师兄?” 睢相逢瞧见他回来,“哦”了一声:“将那个药碗放在那,等会药煎好了可有的折腾了。” 他放血就像是喝水似的,放完后伸出舌尖舔了舔伤口处,很快那狰狞的伤痕便缓缓愈合,没一会连伤痕都不见了。 明修诣蹲在一旁给小炉子烧火,看着那泛着紫黑的血,轻声道:“师尊不是说毒已经被他逼出来了吗?” “嗯。”睢相逢点头,“但那毒性还有残留,师尊仗着修为高根本没当回事,要是不驱出来迟早会出事。” 明修诣闻言扇炉子的扇子更加用力了。 “哎哎,小力着点,我可没带丹炉过来没法子炼丹,只能小火慢慢煎药,你别给我煎糊了。”睢相逢打了明修诣握扇子的手一下,没好气道,“你也是,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吃毒草,你就不会阻止他吗?要你是做什么用的?” 这句话就有点迁怒了,但明修诣却没有反驳,一边垂眸去小力地扇火一边轻声道:“是我不对。” 睢相逢骂完也后悔了,就宫梧桐那臭脾气,就算十个明修诣在这里也阻止不了他。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声音放轻:“之之,正道修士被魔族过云江的大魔抓去之人数不胜数,你可曾想过当年师尊为何就独独救了我们三个出来?” 明修诣扇扇子的动作倏地一顿,怔然抬头看他,好一会他察觉到睢相逢话中的意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因为他罕见沉下来的脸色,寒冰灵种不受控制地骤然散发出一股灵力,以一个圆圈横扫出去,将周围数丈的地方整个冻成了冰霜,面前炉子里的火竟然被直接冻上了。 睢相逢被冻得浑身一抖,没好气道:“我能是什么意思?蠢货,先把冰给我收了!” 明修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失控了,连忙回神,用灵力将周围解冻,像是犯了错似的,这么大个人蜷缩在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扇炉子,显得别样的委屈。 睢相逢拍了拍身上的寒霜,瞪他一眼,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师尊指不定是看到了我们三个的未来才会特意去魔族将我们带回来,而那未来许是和师尊自己也有关。” 明修诣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宫梧桐识海所看到的画面。 宫梧桐似乎想要让自己交出来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呢? 明修诣茫然地心想,现在就算宫梧桐要他的命,他都能想也不想地奉给他。 睢相逢一边添药一边随意道:“师尊若是救我们是别有所求,能帮上他倒也不错。” 明修诣看他。 “我这条命是他救下的。”睢相逢道,“就算他最后想要回去我也不会有怨言,我在他庇护下白活了这么多年,不亏。” 明修诣死死捏住握着扇子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人一直到煎完药都没有说话。 一个时辰后,睢相逢端着温热的药走到房里,见宫梧桐靠在床上边看话本边傻乐,走上前唤他:“师尊,喝药。” 宫梧桐正看得开心,乍一袭来一股浓烈的苦药味,当即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别烦我,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睢相逢轻声细语地哄他,宫梧桐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想用化神期的威压让他二徒儿滚蛋,只是话一说出口,他体内的灵力不知何时停滞了下来。 睢相逢本来以为要被化神期威压操控着轰出去了,谁知道宫梧桐说完话后他根本没察觉到灵力,这才意识到他师尊八成又因选妃日而灵力停滞了。 宫梧桐每每灵力凝滞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很快就会恢复。 睢相逢看着宫梧桐病恹恹却还在坚持作死的神态,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走上前坐在宫梧桐床沿,大声道:“明之之,进来!” 明修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走进来,就瞧见睢相逢正按着宫梧桐的肩膀,作势要给他灌药。 宫梧桐怒极反笑:“睢相逢!你不要命了吗?!” 睢相逢力气小,眼看着就要被宫梧桐扑腾开了,连忙对明修诣道:“傻愣着干嘛啊?!快来啊,他要是灵力恢复了药就灌不下去了!” 明修诣:“……” 明修诣看着宫梧桐惨白的脸色,只愣了一下,就抱着被宫梧桐揍一顿的准备快步走上来,手指一动,木系灵力猛地席卷而去,直接绑住宫梧桐的四肢,将他固定在榻上。 宫梧桐:“……” 他臆想了多少次明修诣的藤蔓用在自己身上的场景,但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绑了全身。 宫梧桐气得都要尖叫了:“混账!逆徒!你们要造反不成?!把我松开,我可以既往不咎……唔!” 睢相逢趁此机会将一勺苦药怼到了宫梧桐嘴里。 宫梧桐看起来要吐了。 明修诣心疼得不行,但又一想他体内的毒性,只好继续操控藤蔓将宫梧桐绑得更紧了。 宫梧桐骂骂咧咧个不停,眼底的凶光看起来要把两个以下犯上的逆徒给宰了。 “你们给我等着!这事儿别想那么容易揭过去! “你们死定了!” 三个人折腾了好一会才只灌下了半碗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圣尊?” 宫梧桐含着苦药,眼里全是被苦药逼出来的眼泪,听到霜下客的声音简直像是见到了救星,猛地吞下药,在睢相逢没来得及喂过下一勺药时,急急道:“霜下客!霜兄!” 明修诣眉头轻轻皱了皱。 霜下客听到宫梧桐不对劲,忙跑了进来,看到内室这一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懵完后立刻将剑拔了出来,怒道:“放肆!你们竟敢对小圣尊……” 霜下客还没骂完,明修诣就言简意赅地将宫梧桐服下毒草的事说了。 霜下客握剑的手一松。 睢相逢看着剩下的半碗药,焦急道:“师尊要恢复灵力了!” 宫梧桐眼神如刀冷冷看着他们两个,活像是在看两盘菜,牙都已经开始磨了。 从小到大,小圣尊还从来没吃过这种亏。 这两个小崽子死定了! 睢相逢正焦急着,就见霜下客将剑一丢,飞快跑上来一把接过睢相逢的药,捏着宫梧桐的下巴直接拿碗凑上去。 “我来!”霜下客道,“这样喂比较快。” 睢相逢:“……” 宫梧桐:“……” 75、心花怒放 片刻后。 明修诣和睢相逢蔫哒哒地跪在廊下, 好像方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喂师尊苦药的不是他们两个似的。 内室传来宫梧桐一声又一声的闷咳,只是这回却不再呕血了。 霜下客坐在床沿轻轻给伏在床沿咳嗽的宫梧桐顺气,温声细语道:“小圣尊息怒啊, 孩子也是为了你好。” 宫梧桐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此等委屈, 就算是宫确也没能让他这么有苦不能说有火不能发,他伏在床沿,后背紧绷, 未束起的长发披散而下, 几绺都垂到了地上。 不知是那药效作祟还是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宫梧桐一开口就是更猛烈的咳,五指死死抓住床边, 力道之大指节都一阵发青。 霜下客认识宫梧桐这么久, 还是见他第一次这么失态,讪讪在旁边不再出声, 心中盘算着若是小圣尊气疯了, 自己这个帮凶是不是也要跟着挨揍——毕竟剩下的半碗药是他亲手捏着下巴给灌下去的, 好像还呛了宫梧桐一下。 好一会后,宫梧桐才彻底缓过来, 他咳得眼圈发红,嘴唇上的殷红退去,隐约有些不见血色的苍白, 他连停顿都没停,直接下了塌。 霜下客:“哎哎, 小圣尊……” 宫梧桐连鞋子都没穿,拂开霜下客衣衫凌乱地缓缓走出了内室。 他长发太长,往常都是用发带绑着或者用玉冠束起,此时披头散发, 墨发落在肩上有种异样的落拓美感。 霜下客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唯恐他把自己给摔了。 他一边注意着宫梧桐一边因为写话本的本能还在打量着宫梧桐羸弱得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身子,心想话本中多病孱弱的病美人应当就是如此了,怪不得那剧情中一有病美人,看官们都激动不已。 霜下客还在感慨着,就见那孱弱的病美人缓步走到廊下,指尖甩出一股虚幻的灵力,照着睢相逢和明修诣的小臂上就抽了过去。 啪啪两声,两人被抽得手臂都麻了,却根本不敢反抗,垂着头连呼吸都要停了。 霜下客:“……” 霜下客突然明白了那些看官到底为何激动了,就这气势凶悍却身子病弱的美人,是个人都招架不住这等矛盾又勾人的魅力。 宫梧桐手中的灵力散去,化为萤光落在□□着足背上,冷笑道:“刚才不是很有胆子吗?!现在怎么不还手啊?” 睢相逢闭口不语。 明修诣怕宫梧桐气出个好歹来,小心翼翼道:“师尊息怒,弟子知错。” 宫梧桐又凝出一股灵力狠狠抽了过去,明修诣和睢相逢本能地一抖,那灵力虽然抽在身上并不疼,但却能让手臂的经脉灵力凝滞半天,一阵阵发麻比疼还难受。 只是宫梧桐这一下虽然看着凶狠,实际上根本只是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破空似的“啪”,连空气都隐约被震麻了。 宫梧桐被气得头晕目眩,抽了两鞭子踉跄着险些没站稳,被后面而来的霜下客一把扶住手臂。 明修诣见宫梧桐没舍得打他们,壮着胆子起身,走上前将宫梧桐的肩膀扶住微微一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霜下客的手一空。 明修诣彬彬有礼地对霜下客道:“不劳烦您了。” 霜下客:“……” 霜下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什么酸味。 宫梧桐眼前的眩晕散去后,察觉到明修诣正半抱着自己,冷冷道:“谁让你起来的?” 明修诣把他扶稳,闻言二话不说再次跪了下去。 宫梧桐眼神冷冷地看着两人,足尖朝明修诣的左膝盖上一踢:“起来。”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左膝盖抬起,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仰头看着宫梧桐。 宫梧桐抬起一只脚踩在明修诣的膝盖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保持着一个舒服又吊儿郎当的架势,打算好好地问罪骂人。 只是因为他的姿势,长长的衣摆露出大片缝隙,露出里面什么都没穿的长腿。 明修诣一扫就能瞧见大片莹白的皮肤,脸都红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将宫梧桐的衣摆理好,挡住衣摆下的长腿。 宫梧桐正在居高临下地骂最先以下犯上的主犯睢相逢,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扯了扯,怒而垂眸瞪明修诣:“做什么呢?!” 明修诣耳根发红,小声道:“师尊的衣摆……开了。” “衣摆开了又怎么了,我的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他说着,直接将刚刚被明修诣整理好的衣摆扯开,露出修长的腿,怒气冲冲道:“不好看吗?!” 明修诣:“……” 霜下客:“……” 宫梧桐太过放浪形骸,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僧袍下没穿里衣有什么需要害羞的,他这样穿已经好些年了,自己舒服就行,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 在场三人没见过这么放纵不羁的,面面相觑,向来自诩脸皮厚的霜下客都害羞地移开了视线。 明修诣闷咳一声,还是将衣摆给他扯回来挡住腿,小声道:“师尊继续。” 宫梧桐懒得和他们掰扯一些有的没的,怒气冲冲地将两人全都骂了一顿,将自己骂得口干舌燥才将脚收回来,随意一甩衣摆,面无表情地回了内室。 “滚蛋,不想挨揍就别在我眼前晃。” 睢相逢和明修诣相互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可置信和劫后余生,没想到宫梧桐竟然只是骂了一顿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他们还以为宫梧桐会气疯了把他们揍一顿呢。 两人忙不迭爬起来,打算溜。 只是刚走了几步,明修诣微微回头,发现霜下客竟然又进去了内室,看起来是和宫梧桐说话叙旧去了。 睢相逢疑惑道:“走啊,还在这等着被师尊揍呢?” 明修诣眉头紧皱,想了想还没走,他大尾巴狼似的,矜持道:“师尊刚刚解毒,身体孱弱,我还是在此候着,万一他用得着我呢。” 睢相逢:“……” 睢相逢何其聪明,一看明修诣的视线总是往那内室瞥就知道他是在嫉妒人家霜下客,幽幽道:“之之,你还记得之前和我说过什么吗?” 明修诣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听内室的动静上,心不在焉道:“说过什么?” 睢相逢都被他气笑了:“说你不知道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有欲望。” 明修诣猛地回神。 睢相逢挑眉,问道:“你现在知道了吗?” 明修诣不太记得当时中情毒的情况,自己也不确定,犹豫着摇摇头。 睢相逢看了看时辰,道:“后日一早我们就走,到时候先别急着回九方宗,随我去旁边的城池里见见世面再说。” 明修诣不太懂睢相逢所说的见世面是什么,疑惑地问道:“见什么世面?” 睢相逢说:“逛窑子。” 明修诣:“……” 明修诣惊得目瞪口呆,立刻拒绝:“不不不不!” “假正经。”睢相逢睨他一眼,“就这么定了,后日我来找你。” 说罢,转身就走,打算再去寻点草药。 明修诣留在原地怔然看着睢相逢的背影逐渐远去,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想到他二师兄这么不正经,所说的见世面竟然这种……这种不端庄的场所。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拒绝,内室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声。 明修诣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了,立刻抛开杂念,跑到廊下去细听里面的说话声。 发出笑声的是刚才还气得七窍生烟的宫梧桐,霜下客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哄得他心花怒放,怒意都不见了,反而笑声温和中又带着媚气。 明修诣眉头紧紧皱起。 霜下客算是最了解宫梧桐喜好的,随口说了几句话本里的段子,就将宫梧桐哄得气都顺了。 见宫梧桐不再生气,霜下客也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圣尊看起来气得那么厉害,但好像心里并没有太上心,否则以下犯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 不过也是,宫梧桐虽然不喜欢受制于人,但睢相逢和明修诣再怎么说也是为了给他解毒才出此下策,就算他气得再厉害也无法发作。 霜下客受写话本影响,很喜欢分析人的性格,这样抽丝剥茧似的细想后,隐约觉得自己窥见了那被宫梧桐藏在强势外表下的柔软的内心。 霜下客看着宫梧桐在那看着窗边探进来的一朵白花笑,也没怎么多留——否则那廊下的明少尊得把自己当成鸡爪一样泡醋了不可。 他起身告辞,走出小屋子后对上廊下候着的明修诣。 明修诣冲他温和一笑,颔首行了个礼。 霜下客这次看出来了,现在的明少尊是真心的欢喜——因为自己不再缠着宫梧桐,终于滚了。 霜下客无奈地看着他,微微一颔首,飞快走了。 内室的宫梧桐百无聊赖了一会后,以手为梳随意理了理凌乱的发,用簪子将长发挽起来,想了想又推开窗户,打算偷偷摸摸掐一朵明修诣的花儿戴在头上。 只是他一打开窗,就和外面候着的明修诣对上了视线。 宫梧桐掐花的手一顿,立刻将袖子一震,瞪他:“不是让你走吗,在这儿等什么呢?” 明修诣见他毫无装饰的头发,就知道他是打算掐花臭美,主动走上前挑了两朵最漂亮的花折下来递给宫梧桐,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温柔道:“等着伺候师尊。” 宫梧桐其实很好哄,被这句“甜言蜜语”哄得气消得彻底,倨傲地扬眉:“准了。” 见宫梧桐一副等着人伺候的大爷样,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才走上前,隔着窗户将手中的花插在宫梧桐的墨发里。 宫梧桐手撑着窗棂,微微仰头看着他,紫眸里好像盛开了一簇虚幻的花。 明修诣对上他的视线,倏地一愣,手指无意中地动了动,一股微弱的木系灵力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催动宫梧桐发间的花枝上。 顷刻间,几簇白花争先恐后在宫梧桐凌乱的发间盛开。 76、淫词艳曲 宫梧桐来飞琼秘境就是为了昭阳髓, 现在昭阳髓寻到不少,还意外拿到了魔种,秘境中的其他灵草根本入不了宫梧桐的眼, 没待到第三天他就不耐烦地动身离开。 霜下客是佛子请来的, 宫梧桐和他相谈甚欢,临走前还特意邀他一起去九方宗玩。 霜下客欣然答应。 明修诣本来也想跟着走,但他答应了睢相逢明日见面, 只好眼睁睁看着宫梧桐和霜下客有说有笑溜达着走了。 明修诣无处可去无事可做, 便去寻睢相逢。 虽然秘境很大, 但他二师兄极其好寻,只要随便寻个道友问一问哪里有见着灵草就叫女儿的疯子, 没一会就寻到了。 睢相逢蹲在一堆灵草中, 一边双眸放光一边挖根,景澈被他丢人得正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愁眉苦脸地薅头发, 看起来似乎想挖个地缝将自己给塞进去。 一瞧见明修诣过来, 景澈宛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从树上一跃而下狂奔而来:“之之!我的亲之之!!” 他一把抱住明修诣, 哽咽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都不知道,我好苦啊。” 明修诣知晓睢相逢的德行,脾气很好地任由景澈抱着他蹭,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做安慰。 睢相逢瞧见明修诣,从那看到稀罕灵草的狂热中清醒过来, 挑眉道:“师尊离开秘境了?” 明修诣:“师兄怎么知道?” 睢相逢毫不客气:“呵,要是师尊不走,明少尊哪里能记得我姓甚名谁啊?” 明修诣:“……” 明修诣被睢相逢挖苦取笑也不觉得生气,温声道:“师兄还想去哪里采药?” 睢相逢还没说话,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景澈就满脸惨不忍睹:“还采药啊?相逢啊,你还觉得自己的人没丢够吗?” 睢相逢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我采草药哪里丢人了?要是嫌我丢人到时候你受了伤,别来找我要灵丹。” 景澈立刻怂了,讨好地环住睢相逢的肩膀,笑嘻嘻道:“别啊别啊,丢,你丢完人,我的人借给你丢!” 睢相逢笑骂他:“滚蛋。” 两人插科打诨,明修诣完全没注意,心思还全都在宫梧桐身上。 睢相逢如有天助,带着两个免费的打手在飞琼秘境横行霸道招摇过市,将灵草灵药一路扫荡,连准备的储物袋都塞满了,还是拿明修诣的才堪堪有地方装。 第三日一早,秘境终于要准备关闭。 睢相逢心满意足地带着两人从飞琼秘境里出来,他挖了好几天的灵草,腰都酸得不行,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旁边有个城池,走,一起找点乐子去?” 景澈喜欢玩,闻言忙不迭附和道:“成啊成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好好玩一玩。” 明修诣还记着睢相逢的“逛窑子”,轻轻皱着眉似乎想要拒绝。 睢相逢一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在他开口之前踮着脚尖揽住他的肩膀往下薅,小声道:“之之,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有兴趣吗?现在这么个大好机会,你不想跟过去瞧瞧?” 明修诣微微垂着头,让睢相逢搭得舒服些,轻声道:“这不合乎于礼。” 睢相逢挑眉:“那你的礼是什么?整日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尊的腿看?” 明修诣:“……” 明修诣猛地直起身子,差点把舒舒服服搭着他肩的睢相逢给甩下去,一句“我没有”几乎脱口而出,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回想起宫梧桐冰凉的足心蹬在自己膝盖上,那从层叠衣摆下露出的肌理分明的小腿。 明修诣差点没忍住又要操控藤蔓挖地缝了。 见他这个样子,睢相逢心里大概有了个底,直接拍案道:“行,就这样了,一起跟过去瞧一瞧。再说了,谁说逛窑子就一定得龌龊了,我过去听个小曲儿也不行吗?” 明修诣没吭声。 兴致勃勃打算去吃美食买锻剑石的景澈一愣,疑惑道:“逛窑子?” 睢相逢懒得和这一个两个没有情趣的剑修解释,一手一个拽着两人到了隔壁的城池,逛窑子去了。 因为飞琼秘境刚刚关闭,隔壁的城池里到处都是前来采药的修士,比往常热闹多了,沿街更是有不少修士正在兜售在秘境中寻到的稀罕草药。 睢相逢本来兴致勃勃带着两个不解风情的剑修见见世面,但刚走到了城池看到沿路的小摊,立刻双眼放光,开始拿玉石来买他没采到的草药。 到最后,三人身上的玉石全都被睢相逢挥霍一空,只剩下几个可怜巴巴的碎灵石。 三人面面相觑。 景澈干巴巴道:“那……那咱还去吗?” 明修诣立刻抓紧机会:“不去了,先回九方宗。” 睢相逢却是不肯放弃,不由分说带着两人到了城镇中最大的花楼,坐在最贵的雅间,点了几个弹琴唱曲的姑娘。 明修诣坐立难安,唯恐被人扣下来洗碗赎身,小心翼翼道:“师兄,这……需要灵石和银子的啊。” “怕什么?”睢相逢瞥他,“怂样,我是那种没有准备就会肆意挥霍的人吗?” 明修诣古怪看他。 睢相逢回想起自己方才自己将身上所有灵石都挥霍一空的时,干咳了一声,努力板着脸,对一旁眼巴巴等着收引子的小厮道:“给我记个账。” 小厮顿时满脸菜色,心想这几个人穿的人模狗样的,不会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睢相逢说着,将手中的玉牌朝他一亮。 小厮一愣。 那是九方宗小圣尊宫梧桐的信物。 有了这个保证,小厮满脸眉开眼笑,给他们记了账。 明修诣看得胆战心惊:“你你……你敢拿师尊的名号在花楼记账?” “那又怎么了?”睢相逢十分心大,“师尊的名号十分好用,怎么,你和大师兄在外面历练这么久,一次都没拿来用过?” 明修诣面无表情:“没有。” 他们在外都战战兢兢的,哪怕衣裳破了脏了也得努力收拾得人模狗样,唯恐给九方宗、给师尊丢了脸。 但睢相逢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在他看来,宫梧桐的脸面早在这些年被他自个丢完了,他身为徒弟就算再放肆也丢人不到哪里去了。 明修诣满脸一言难尽。 睢相逢推了推明修诣的肩膀,道:“你看啊,有你动心的姐姐吗?” 明修诣守礼得很,哪怕到了这种风月场所,眼睛也不会乱看,他正要随口敷衍,却听到帘帐内抚琴的女人素手一弹,换了个新的曲子。 明修诣记性很好,几乎在弹了几个音后就听出来了这正是宫梧桐在音律课上弹过的,且还是给霜下客写的那首淫词艳曲。 明修诣眉头皱起,视线穿过帘帐朝那抚琴的女人看去。 睢相逢眉头轻轻一挑,心想之之这是……看中哪个人了? 那抚琴的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明修诣直勾勾看来的视线,抬眸轻轻一眨眼眸,又妩媚又妖艳。 那一眼,让明修诣猛地想起来前日宫梧桐手撑在窗棂上,满发间的白花,一身全是他气息含笑朝他看来的场景。 明修诣猛地站起身,讷讷道:“师兄,咱们……还是走吧。” 睢相逢一把将明修诣给薅下来,低声道:“走什么走,我们才刚来,只是听个曲子而已,你反应怎么这么大?难不成……” 明修诣有苦说不出,只好努力坐立不安地跪坐在原地,他只觉得那曲子好像长了翅膀似的,在他耳畔来回地飞,不住往他耳朵里钻,钻得他满脑子都是宫梧桐含笑看来的场景。 面前有酒,明修诣手足无措,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 九方宗。 宫梧桐在炼药室待了一天一夜,终于将明修诣突破化神期的丹药给炼制好了。 他将三个瓷瓶放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估摸着近日明修诣就要回来了,便拿起丹药出了炼药室。 宫梧桐本是要等明修诣回来的,只是小徒儿没等到,反而等来了温春雨的传讯。 宫梧桐溜达着走到院子中的摇椅上躺着,闭眸将神识沉入了九方宗师门的玉牌中。 玉牌中是一处凉亭,温春雨正在弹琴,其他几个师弟不知怎么全都有时间,正聚集在旁边下棋。 瞧见宫梧桐过来,云林境落下一子抬眸看来,眼里全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师兄。” 温春雨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秋却蝉和花不逐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左一右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宫梧桐的手臂将他硬生生驾到了凉亭里。 “师兄啊师兄,你的徒儿真的有出息啊!”秋却蝉一张嘴叭叭的,将桌案上的一张纸拿起来甩得哗啦啦作响,“你看你看你看,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师兄年轻的时候都没这么胆大妄为过!” 宫梧桐心安理得地坐在首位,将纸劈手夺过来,瞥了秋却蝉一眼:“什么叫我年轻的时候?师兄我现在依然年轻貌美。” 他呛了秋却蝉一句,才将视线落在那账单上,当即“嚯”了一声。 那是一张账单,薄薄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宫梧桐认出来账单的左上角那孔雀翎羽的印记是花不逐在三界各地开的花楼记号,又瞥见下面落款的「睢相逢」,当即啧啧称奇,为自己二徒儿的胆大妄为感觉十分满意。 “竟然去逛花楼啊。”宫梧桐笑眯眯的,不以为耻反而高兴得很,“不错不错,随我。” 花不逐也“啧啧”道:“你两个徒儿很会享受啊,挑得都是最贵的,一点都不给你省钱。” “给我省什么钱。”宫梧桐财大气粗,“我有的是钱。” 他随意地看完账单上的消费,称赞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宫梧桐疑惑看向花不逐,“两个徒儿?” 花不逐:“是啊。” 宫梧桐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听到花不逐眯着眼睛笑道:“还有明修诣啊,听说他到了花楼后就盯着那抚琴的姑娘,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都直了。” 宫梧桐:“……” 宫梧桐的手倏地一动,那账单瞬间化为了齑粉,从他指缝中落了下来。 77、纤尘不染 宫梧桐几个师弟自从入了元婴境后便各自出去自立门户, 就算云林境是九方宗宗主也是在外的时间居多,很少会有那么多人聚在一起的机会。 宫梧桐算是将他们几个带着玩到大的,几个师弟陆陆续续离开九方宗后他还落寞了许久, 自那之后也便学会了给自己找乐子玩。 宫梧桐平常很喜欢和几个师弟待在玉牌里玩, 下下棋弹弹琴,听秋却蝉扯扯皮,但这回他却根本没待片刻, 就生着闷气离开了。 云林境笑着将已经输了的棋子一一收回, 淡淡道:“都说了, 别在这个时候逗他。” 温春雨朝云林境抬起手,云林境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块灵石放在他掌心。 “再来一盘。” 温春雨点点脑袋。 花不逐和秋却蝉是个静不下来的, 坐在旁边喝酒看两人下棋。 秋却蝉嘚啵嘚啵道:“看来之之应当是对女人有兴趣, 这样不就妥了吗,也不用担心他会欺师灭祖以下犯上如了大师兄的意了。” 花不逐一边摇扇子一边用过来人的身份啧啧道:“难啊, 你没看到刚才大师兄脸都绿了吗。” 秋却蝉:“他绿的难道不是脑袋?” 花不逐没良心地哈哈大笑。 大概是瞧见那睥睨张狂的大师兄头一回露出这种神情, 几人都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约好了等会明修诣回来,再去看大师兄好戏。 也是亲师弟了。 宫梧桐此时活像是个被老婆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不光脸绿脑袋绿,连眼睛都冒着绿光,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他坐在小院内的凉亭里, 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瓷瓶来回在五指上转来转去,一点也不怕摔碎。 “我摔了得了!”宫梧桐瞪着手中那最上等的瓷瓶和里面价值千金能让人一跃晋入化神境的灵丹, 恶狠狠地想,“摔了也不给他吃!” 只是话虽如此,他也只是想想,手指依然捏着那如玉般光滑的瓷瓶, 打算等着明修诣回来算账。 自从入夏后,明灯就被宫梧桐赶着去做一盏宫灯,不再现身出来释放春意了,此时他看着宫梧桐满脸苦恼和不耐烦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化为人身。 明灯也不记仇,打算给小圣尊排忧解难。 “小圣尊。” 宫梧桐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乍一听到有人叫他还以为明修诣那厮回来了,立刻怒气冲冲地骂道:“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只是定睛一看,就对上明灯茫然的表情。 宫梧桐骂错了人也不觉得尴尬,哼了一声低着头,继续不耐地转瓷瓶玩。 明灯想了想,给宫梧桐拿了他平时喝得酒过来,正打算倒给他喝,宫梧桐就拿着瓷瓶磕了磕石桌子,冷冷道:“不要药酒,给我拿烈酒来。” 宫梧桐自小就不喜欢药味,就算是平日里温养灵脉的药也是被他掺在酒里才能勉强下肚,这回他却不想再喝那种像是兑了水的清酒。 他想来烈的。 明灯知晓他的酒量不错,只好纵容着换了梨花树下埋着的烈酒,给他倒了一杯。 宫梧桐现在好像做什么都没有耐心,“啧”了一声一把夺过明灯手里的酒坛,将那小杯酒推给明灯,道:“来陪我喝酒。” 明灯颔首道:“我不便饮酒。” 宫梧桐修长五指扣着漆黑酒坛,仰头随意倒了一口酒在嘴里,酒香肆意,有一半都顺着他的下巴洒了下来,浸湿了散乱的领口。 “少废话,喝。” 明灯只好双手捏着半个巴掌大,小口小口抿了一口,酒意还没到身体内就被他用灵力化解了。 宫梧桐喝了半天,才后知后觉自己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不对啊,明修诣逛花楼我把他揍一顿就好,犯不着借酒消愁啊? 这多没出息啊。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满坛的酒喝完,才没好气地瞪了明灯一眼。 明灯趁此机会,转移他的话题:“小圣尊这几日炼丹似乎有三次丹劫云,您炼了什么新的丹药吗?” 宫梧桐喝这么多也不醉,一直紧绷着想要揍人的心神倒是放松了不少,他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将脚搭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道:“喏,能晋化神境的丹药,还不会生心魔。” 只是很快,宫梧桐又意识到这药是他费劲千辛万苦炼给明之之那个逛花楼的小白眼狼的,气差点再次起来。 明灯见状连忙追问:“那其他两个呢?” 宫梧桐没好气地哼哼道:“自然是我自己嗑着玩的糖豆。” 明灯:“……” 明灯虽然知道宫梧桐随手就有炼出天级丹药的天赋,但还是被他把那些旁人千金难求的丹药叫成糖豆的做派感觉到无奈。 宫梧桐和明灯搭了几句话后,翘了翘晃荡着翘在桌子上的脚尖,指使明灯道:“你去九方宗门口去瞧瞧,我徒儿……咳,回来了吗?” 明灯心想您神识外放不是一下就能察觉到吗,怎么还要我去瞧? 但宫梧桐很会找事,明灯已然习惯了,乖乖称是,起身去了九方宗门口的长阶上往下看。 长阶下空无一人。 明灯回去后如实说了。 宫梧桐面如沉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足尖猛地一点桌子,那玄石打磨成的石桌当即裂成蛛网式的裂纹,还在隐约发出冰裂般渗人的声音。 明灯:“……” 明灯战战兢兢看着宫梧桐脸色阴沉得都要滴水了,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只是很快,九方宗的弟子前来禀报,说是睢相逢他们回来了。 明灯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宫梧桐却不见丝毫高兴,冷笑着交换了双腿继续交叠着,双手环臂,气势惊人。 明灯暗暗替睢相逢他们捏了一把汗。 没一会,睢相逢和明修诣从外面走过来。 睢相逢这些年每每去外面采办草药,没了钱就用宫梧桐的玉牌招摇过市,反正宫梧桐那种听话本都能一次打赏几万玉石的根本不会在意他花的那点钱。 这次应该也是如此。 睢相逢这么想着,哼着歌溜达着回来,瞧见宫梧桐正坐在花簇中包裹着凉亭里,忙欢天喜地地跑上前,邀功道:“师尊师尊,我这回在飞琼秘境又寻到几株罕见的草药,上回失败的欢林丹定能成功。” 宫梧桐冷眼看着他,完全不觉得有半点开心,甚至眼睛里还写满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在说话呢?”的冷意。 睢相逢一愣,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师尊了。 但宫梧桐又明显一副被激怒的神情,看起来还气得不轻。 能让宫梧桐生气的事很少,睢相逢觉得他师尊这些年最让他暴怒的,不过就是前几天被他们按着灌苦药的时候。 但那时宫梧桐虽然气疯了,但还会怒气冲冲地骂人,十分有精气神。 不像现在,即使看出来了他在生气,但他却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吭,像是在等着别人先认错。 睢相逢在宫梧桐身边久了,反应前所未有地快,迅速检讨了一下最近做的错事。 但是思来想去,根本没有什么能比之前灌师尊药还要过分了。 除了…… 他犹豫地看了下后面一言不发的明修诣,心想他做了最能让师尊动怒的事儿大概就是将纤尘不染的明修诣带去逛花楼了。 只是那花楼的账单应该不会这么快到九方宗才对。 睢相逢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明修诣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转身就走。 果不其然,宫梧桐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睢相逢一把将明修诣薅住,讨好地朝师尊笑道:“师尊,我今日带之之只是去听小曲喝小酒,并没有去做什么……不雅之事。” “呵。”宫梧桐终于开口了,他冷嘲热讽道,“我倒想知道,哪个花楼的小曲小酒能比得上我红尘苑的?让你们喝得乐不思蜀,眼睛一直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看。” 睢相逢暗叫糟糕,师尊果然是因为这事儿在生气,且连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看来那花楼上的孔雀翎印记并非是他多心,当真是花师叔所开。 “师尊言重了。”睢相逢熟练地顺毛,“那些外面的花楼哪能和师尊的红尘苑作比啊 ,我们……”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说:“哦,所以是人的问题咯?” 睢相逢:“……” 睢相逢哪里敢接这个话,当即屈膝跪了下来,讷讷道:“师尊,要不,您听我具体解释解释?” 宫梧桐冷冷道:“用什么解释?你的膝盖吗?” 睢相逢叫苦不迭,偷偷扯了扯明修诣的衣摆,小声让他跪下请罪。 明修诣从回来后就一直神色肃然,隐约听到要跪下,鼻息又有熟悉的气息,他微微一怔,踉跄着拨开睢相逢拽着他衣摆的手,走上前两步单膝跪在宫梧桐身边,眼神好奇地看着他。 宫梧桐:“……” 宫梧桐拧眉:“起来,又没让你跪。” 乖乖跪了好一会的睢相逢默默流泪,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后娘养的小白菜,可怜得很。 明修诣像是孩子似的想要拍拍腿,但他大概是喝醉了,眼神不太准,手拍了个空,又认真地胡乱拍了两下才拍到自己的膝盖,唇角露出一个笑,眼巴巴朝着宫梧桐看去。 宫梧桐眉头一皱,看向睢相逢:“他是怎么了?被哪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睢相逢干巴巴道:“我们本是去听小曲的,但之之好像有些排斥,一直在那喝酒,现在……好像有些醉过头了。” 宫梧桐拧眉,醉了? 明修诣很少喝酒,酒量的确不行,但也不至于醉得连眼睛都聚焦不了吧。 宫梧桐和睢相逢说话的时候,明修诣就一直单膝跪在那拍自己的膝盖,好像在炫耀自己膝盖立起来似的。 宫梧桐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知怎么气消了不少,他居高临下冷淡看着明修诣:“做什么呢?” 明修诣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宫梧桐翘在桌子上的脚,似乎想让他像上次那样蹬自己的膝盖。 睢相逢这才察觉到明修诣一直在那拍腿到底是什么意思,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那傻子……醉了竟然还不忘惦记师尊的腿?! 78、喜欢师尊 宫梧桐也察觉到了明修诣的心思, 眉头挑起,似笑非笑道:“明修诣,逛了一圈花楼胆子就肥了这么多, 真有出息啊。” 明修诣大概没听懂宫梧桐的讥讽, 还在那满脸好奇地拍腿,等师尊来踩膝盖露长腿。 宫梧桐看着明修诣那张俊脸,不知怎么气又消了不少, 他笑骂了声傻子, 将脚从那全是裂纹的桌子上放了下来。 明修诣还在盯着宫梧桐的腿看, 见状眸子一弯,正等着师尊踩他膝盖, 却见一道紫影朝自己压了过来。 睢相逢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直接以头抢地,不敢抬头去看。 明修诣迷迷瞪瞪地看着宫梧桐。 宫梧桐没把脚往他小徒儿膝盖上踩, 反而从椅子上起身, 姿态慵懒地坐在了明修诣的腿上, 揽着他的脖子保持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明修诣懵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这发展到底符不符合他心中的期待, 僵着身体愣在原地,直勾勾盯着宫梧桐的脸。 宫梧桐翘着二郎腿,将鞋子直接蹬掉, 懒洋洋笑着:“假正经,继续保持, 师尊很喜欢。” 明修诣听不太懂其他的,隐约听了个“喜欢”,便欢天喜地地抄着宫梧桐的膝盖,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进房了。 睢相逢在一旁看着噤若寒蝉,恨不得冲上前将神志不清的明修诣拦下来,省得他做了后悔终生的事。 但他才刚一抬头,宫梧桐就攀着明修诣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看来。 睢相逢再次俯下身去,怂了。 明灯已经在宫梧桐坐在徒儿大腿上时就变成了一盏宫灯漂浮在旁边,大概是不愿面对小圣尊的放浪形骸,只当做没看见。 睢相逢孤身跪了一会,小心翼翼爬起来在窗户旁听了听,直到确认明修诣并没有对宫梧桐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后,才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只是他刚出院子,就瞧见霜下客不知何时正蹲在墙头上,用那梨树枝挡着身体,正在眼睛放光地奋笔疾书。 睢相逢:“……” 睢相逢一点足尖也飞到了墙头坐了下来,霜下客对他的到来十分欢迎,一点也没有偷看人家师尊和师弟做“苟且之事”的心虚,还大大方方让了个位置。 睢相逢好奇地顺着霜下客的角度往下看,果不其然瞧见了内室的明修诣和宫梧桐。 他一惊,立刻就要捂眼睛,省得被师尊杀人灭口。 霜下客却道:“啧,捂什么眼睛,他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睢相逢这才试探地张开指缝,往下看去。 宫梧桐和明修诣果然没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甚至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放在小案上摊开。 明修诣不知说了什么,手指在书上一点,方才笑得满脸花的宫梧桐却满脸菜色,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出去。 睢相逢:“……” 睢相逢懂了,他家之之哪怕醉着,也忘不了向师尊讨教心法。 操碎了心的睢相逢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心还没放下来,他又想起来在花楼里得出的结论。 明之之……好像真的对女人没兴趣,或者说他只对师尊感兴趣。 ——他头一回破天荒地将视线落在女人身上,只是因为那女子在弹师尊谱过的曲子。 睢相逢想着想着脸也绿了,心想明之之八成真的对师尊有旖念。 作为二师兄,睢相逢觉得自己应该将明之之那点大逆不道的苗头直接掐死,省得师尊吃亏; 但作为徒弟,每次见到师尊那么期待徒弟对他“大逆不道”,他又有些不忍心破坏。 睢相逢愁得头发都要秃了,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师尊之所以这么爱慕明修诣,期待他对自己做些什么浪荡之事,只是因为选妃日在作祟而已。 若是选妃日一过,宫梧桐那受魔骨影响而产生的虚幻爱意消失,一切又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宫梧桐可以全身而退,拍拍手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但明修诣那种一根筋只认死理的性子却不一定能抽身退出来了。 明修诣若是陷进去却得不到回应,也根本做不出话本里那种强取豪夺阴鸷多谋的事来,八成会就此收手,黯然一生。 睢相逢的头已经在隐隐作痛了,甚至已经想象到了之之黯然伤神,安安静静掉泪也不去给师尊徒增烦恼的小可怜样子。 “太惨了太惨了。”睢相逢情不自禁喃喃道。 之之太惨了。 霜下客刚刚将灵感记下来,好奇地看着睢相逢:“什么太惨了?小圣尊?他的确很惨,要是放在话本上,徒弟把师尊抱进内室,现在已经开始被翻红浪翻云覆雨了。” 而宫梧桐却只能脸色绿油油地给徒弟讲心法。 睢相逢:“……” 内室,宫梧桐赤着脚坐在蒲团上,撑着下颌看对面垂眸看书的明修诣,不知怎么他气着气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修诣迷迷瞪瞪的却还在坚持看字,听到笑声只觉得好像有春风拂柳扫过心尖,偏头去看宫梧桐。 宫梧桐懒洋洋地笑道:“还能看清字吗?”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好半天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轻轻一点头,但很快又一摇头。 宫梧桐不懂他的意思,但见他难得傻乎乎的样子,笑得趴在桌案上,侧着脸看他:“明之之啊明之之,你怎么那么招人喜欢呢?” 明修诣连字都认不得一个,但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反应比平时都快,眼睛微亮地看着宫梧桐,重复道:“喜欢。” 宫梧桐见他只能听到这两个字,来了兴致,抬起手用两指托起明修诣漂亮的脸蛋,勾着唇笑:“跟我说,喜欢——师尊。” 他像是在糊弄傻子一样,明修诣歪着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半天,突然凑上前,冰凉的嘴唇在宫梧桐唇角轻轻一碰。 宫梧桐浑身一僵,愕然看他。 明修诣面上古井无波,好像做出光明正大轻薄师尊这种事的并不是他一样,还在那一字一顿学宫梧桐的话。 “喜欢师尊。” 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一阵似乎是两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只是宫梧桐已经没时间去关注其他了,他支着两指的手乍一失去支撑,倏地垂下来落在桌案上。 明修诣已经继续垂着头,认认真真看起书来。 宫梧桐身体僵了许久,才缓缓放松,他摸了摸仿佛还残留着那独属于明修诣冰冷气息的唇角,神色古怪地看着明修诣半天,拿起怀里的玉牌,给花不逐发了句话。 很快,花不逐回了信:「花楼的酒?是啊,那酒只是助兴用的,虽然不能用灵力消散酒意,但那玩意儿醉不了人啊。」 宫梧桐慢悠悠地在玉牌上划拉了几个字:「送几坛来红尘苑。」 花不逐:「红尘苑?师兄,之之不会真的喝醉了吧?」 宫梧桐没理会他,将玉牌一扔,继续打量着一本正经看天书的明修诣。 院子里,睢相逢和霜下客双双摔下墙头,栽到下面的花圃里,挣扎着爬起来时脑袋上都胡乱插了几朵花。 睢相逢惊魂未定,哆哆嗦嗦道:“选妃日结束后,师尊会不会杀了我和之之灭口?” 霜下客正趴在地上,摔成这副德行还在坚持不懈记灵感,闻言头也不抬地道:“不会,小圣尊不是那种人。” 睢相逢痛苦极了:“可是明之之他……” “魅魔一般没什么道德感的。”霜下客随口道,“就算他赤身裸.体在外面晃也不觉得有丝毫羞耻,他清醒过来,更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唔,劳烦问一下,阴鸷的鸷怎么写,我一激动有点提笔忘字了。” 睢相逢:“……” 睢相逢没好气道:“你来九方宗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霜下客很快就记起来“鸷”怎么写了,飞快写完后才爬起来,满脸无辜道:“小圣尊邀我来做客的啊。” 睢相逢幽幽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来看我师尊好戏的?” 霜下客笑吟吟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了身,也不否认——若不是他脑袋上还有那可笑的花,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哪个山头的得道仙人。 明修诣的酒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彻底清醒,他只喝了三杯不到,却像是寻常人喝了三坛一样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好半天才奋力睁开眼睛。 他迷迷糊糊看了看周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竟然是师尊的床榻。 明修诣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翻下来。 他到了花楼喝了几杯酒,接下来的事已经完全没印象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又是怎么睡在师尊榻上的,而且…… 明修诣努力绷着神情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了。 明修诣当即懵了。 外面已是黄昏了,院子里传来宫梧桐哼的小曲声和水落在枝叶上的声音,应该是宫梧桐在给他的小院子浇水。 明修诣悄无声息倒吸了一口凉气,双腿发软地从床上滚下来,还轻手轻脚地将师尊榻上的床褥给收拾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好像只要床褥上没有痕迹,他就没有在这张床上躺过。 明修诣一边崩溃一边故作镇定地出了院子,心中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九方宗的,又是怎么滚到师尊床上去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是他自个儿滚到床上的,还是和其他人一起滚的。 只是他越想越崩溃,其他的什么事都能解释,就是他身上的衣裳…… 到底是谁给换的? 换之前他有做过什么……值得换衣服的事吗?! 79、芳心破碎 明修诣浑浑噩噩地晃荡了出去, 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先跪下请罪准没错。 礼多人不怪。 宫梧桐正在哼着自己谱的小曲浇花,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刚一回头, 就眼睁睁看着明修诣脸色苍白地给他跪下了。 宫梧桐:“……” 宫梧桐慢悠悠地舀了一瓢水,随意洒到旁边的花圃里,懒懒道:“跪着干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人面兽心虐待徒儿呢。” 明修诣垂着眸, 讷讷道:“请师尊降罪。” “嗯?降什么罪?” 明修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 一时更是说不出来。 宫梧桐舀了水走过来,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降你酒后乱性, 按着师尊要双修的罪吗?” 明修诣:“……” 明修诣悚然一惊, 以头抢地,差点以死谢罪。 宫梧桐见他吓得面无人色, 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将舀的水往明修诣面前一送, 道:“给师尊冰个冰花。” 明修诣魂不守舍地给他冻冰花。 宫梧桐将冰花拿起来插在脑袋上,用灵力裹住不会被炎炎热意化成冰水, 打了个哈欠道:“别矫情了,你喝个酒把师尊抱到房满脑子还都是心法,就这种没出息的性子还能成什么事儿, 爬起来,我要去睡觉。” 明修诣一愣, 这才意识到方才师尊是在逗自己玩,这下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忙起身:“是。” 因为这次醉酒的惊吓,明修诣说什么也不肯再碰酒了, 宫梧桐从花不逐那拿了一堆的酒都没派上用武之地,气得他全自己喝了。 那酒的确如花不逐所说,就是助兴用的,根本一点也不醉人,也不知道明修诣那酒量怎么会一碰就倒。 宫梧桐更气了。 他折腾了小半个月,直到天气凉爽了些,那见鬼的“选妃日”终于结束了。 一大清早,明修诣拿着玉钩剑正要去演武场和景澈比试,刚走到前院,就瞧见宫梧桐正一身紫衣,懒洋洋地翘着腿指使明灯给他摘葡萄吃。 余光扫见明修诣走来,宫梧桐连个正眼都没给他,懒洋洋地摆弄着一枝灵卉谷刚送来的碧玉昙花插在发间,还拿着扇子臭美地照了半天。 明修诣看到宫梧桐这副样子,罕见得愣了一下。 好像自从明修诣无意中催动木系灵力给宫梧桐开了满发髻的花后,宫梧桐就从来没戴过院子里的花了,每回早上都会闹着明修诣给他开花,有时候天气太热还会戴上满脑子的冰花降暑。 瞥见宫梧桐那已经消去魅魔纹的眉心以及重新变回来的异瞳,明修诣才后知后觉选妃日结束了。 他本该高兴的,毕竟不必在遭受宫梧桐每日每夜的闹腾,但不知为何,明修诣却感觉心间似乎堵了个东西,噎得他难受不已。 越既望慢吞吞地叼着果子从偏院走出来,瞧见明修诣僵在原地,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明修诣如梦初醒,垂下头,轻声道:“没事,走吧。” 越既望不像睢相逢那样七窍玲珑,闻言也没多想,溜达着跟着明修诣去前山演武场了。 一整日,明修诣都有些魂不守舍,和景澈交手时还好几回被打下了台,就连粗神经如越既望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之之,思春了吗你?”景澈嫌弃地收了剑,招招手让台下围着看的小师弟们先散了,幽幽道,“昨天不是还打得好好的吗?我都把牛皮吹得千仞学府人尽皆知,人家小师弟们辛辛苦苦逃课跑出来看我们切磋,你就这么打的?” 明修诣也有些尴尬,温声道:“对不住。” 景澈走上前一把拦住明修诣的肩膀,满脸看好戏的神情:“我听说今日小圣尊选妃日过了,怎么,乐不思蜀了不成?” 明修诣没吭声。 “不是吧你?”景澈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明修诣却是这副默认的架势,诧异地道,“你清醒一点啊明之之,那可是小圣尊,也是你师尊,你哪来的胆子……” 他说着,又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不对啊,之前我们去花楼,你不是还盯着个姐姐目不转睛地看吗,怎么才过了没几天,又喜欢上了男人呢?” 看上的还是他痴心妄想根本得不到的男人。 明修诣心间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说,只能蹙眉道:“我也不知道,你让我静一静。” 三人边说边回侧峰,还没出主山时,刚好撞上睢相逢正带着一个白衣女修朝这边走来。 越既望和景澈见状牙都要咬碎了,低声骂道:“睢相逢好狗命!” 总有女修瞎了眼看上他! 两人说着,就要上前去阴阳怪气好发泄一下自己那扭曲的嫉妒,明修诣还在思考师尊的时,跟着他心不在焉地走,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 “这不是明少尊吗?” 明修诣疑惑地抬起头看去,睢相逢身边站着的白衣女修正在冲他笑,一双妖族的竖瞳全是掩饰不住的风情。 是一只狐妖。 女修朝他一福身,笑道:“多日不见,少尊依然好风采。” 明修诣一怔,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他们在花楼时抚琴的女子。 花楼是花不逐开的,抚琴的女子自然也是妖修,她巧笑嫣然,眼睛里全是妩媚的碎光。 明修诣颔首一礼。 越既望和景澈见最不解风情的明之之竟然也有认识的女修了,顿时用一种“叛徒”的眼神瞪着明修诣,控诉他抛下兄弟的无情。 明修诣被瞪得莫名其妙。 睢相逢在一旁一一为女修介绍了越既望和景澈,而后道:“这是花师叔的贵客,红素姑娘。” 景澈不记人,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花楼的抚琴的姑娘,和越既望一起颔首见礼。 红素福身一一回礼,笑着对睢相逢道:“我自己去寻主人,就不必劳烦了。” 睢相逢也点点头,和她指了路。 红素抬步离开,只是在拐角处不知为何微微侧身,朝明修诣眨了一下眼睛,暧昧得不行。 明修诣:“……” 明修诣只当没看见,偏着头继续往回走。 但睢相逢三人却是瞧见得一清二楚,一路上都在那光明正大地“窃窃私语”。 “她抚琴真的很不错,特别是师尊的那个曲子!哎,真想让她也看我一眼啊。” “得了吧,你要是有咱们之之这个脸,何愁没有女修看你,关键是你得有啊。” “我脸怎么了?五官端正,也没缺鼻子少眼睛啊。” “之之啊,之之!” 越既望一把拉住闷头往前走的明修诣,道:“人家姑娘似乎对你有点意思,你不去争取争取吗?” 睢相逢:“……” 睢相逢真想把他大师兄毒一顿,看看能不能毒聪明一点。 明修诣轻声道:“背后不要道人是非。” “我哪道人是非啦?”越既望一脸莫名其妙,没注意到明修诣拐弯抹角地拒绝聊天,还在那说,“可她临走前的确朝你笑着飞眼了啊。” 明修诣有气无力道:“师兄,不是每个女子多看你一眼就是对你有兴趣的。” 越既望“哦”了一声,也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便虚心请教:“那她是什么意思啊?” 明修诣随口敷衍他:“指不定是见我好笑。” 越既望歪头:“你哪里好笑?” 明修诣实在是怕了越既望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加快步子往前走,匆匆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没等越既望拉他,就溜了。 越既望不明所以,回头问睢相逢:“明之之他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他是在敷衍我呢?” 睢相逢幽幽看他,没吭声。 景澈也道:“是啊是啊,之之到底怎么了,一天都奇奇怪怪的,该不会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了吧?” 越既望:“是吧是吧,我就说很奇怪。” 睢相逢:“……” 睢相逢也满脸绿油油地找了个借口跑了,省得被两人传染。 九方宗主山。 红素拿着一堆要紧急处理的事务来寻花不逐,刚走到那花里胡哨的住处,就瞥见花不逐慢悠悠开了屏,十分惬意。 扫见红素过来,花不逐化为人形坐在美人椅上,懒洋洋道:“怎么,又有什么不怕死的人叛变吗?” 红素行了礼,笑吟吟地道:“那倒没有,就是阐道会明年要在妖族筹办,您该回去准备诸多事宜了。” “阐道会?”花不逐似笑非笑,“那倒是得好好筹办筹办。” 毕竟,这次的阐道会有一场不能错过的好戏。 明峡岛到底归于谁手,还有未来的三界首尊会是何人,就看这次的阐道会了。 红素将一堆要处理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淡淡道:“来时我瞧见明少尊了。” 花不逐哈哈大笑:“很少有人能引起你的注意——他怎么了?” 红素掩唇一笑,将肩上垂下的一绺发在指间绕了绕,说不出的慵懒魅惑——狐妖天生就有让人为之神魂颠倒的魅力,几乎和那魔族的魅魔不相上下。 “他芳心似乎碎了一地。” 红素似乎有些可惜,感叹着道:“可怜见的,也不知是哪个女修能这般狠心,那么漂亮的脸蛋也舍得拒绝,啧啧。” 80、恕我失礼 宫梧桐在小院子里看话本纳凉, 霜下客翻着桌子上一沓一沓印有蔷薇纹的话本,啧啧称奇,道:“小圣尊, 这么齐全的话本,您到底是怎么搜罗来的?” 宫梧桐懒洋洋地把脚翘在桌子上, 随口道:“我师弟温春雨给我寻来的。” 霜下客:“……” 霜下客幽幽道:“您师弟就是被您指使做这种事的?” 莲画道消息精通, 只要钱足够,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能给搜罗过来, 宫梧桐拿温春雨来给他买这种有辱斯文的话本,简直算得上是大材小用。 宫梧桐哼唧了一声, 没理会他。 在九方宗做客做得极其舒坦, 霜下客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打算回去, 宫梧桐又爱听他说书,索性邀请他常住,霜下客自然同意得不得了。 明修诣魂不守舍地回来红尘苑, 看到的就是霜下客满脸慈母笑地盯着宫梧桐的场景。 他微怔,抿了抿唇, 还是上前行礼:“师尊。” 宫梧桐看话本时沉浸得很,除非是大事否则别想他把心神从话本上撕下来,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 头也没抬,随意道:“回来了,切磋得怎么样?” 明修诣轻声道:“和景澈切磋时, 输了几回。” “嗯。”宫梧桐根本没仔细听, 随口说,“赢了就好,去玩吧。” 明修诣:“……” 霜下客在一旁古怪看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拿笔在纸上写了点什么,歪头问宫梧桐:“小圣尊,阴鸷的‘鸷’怎么写啊?” 宫梧桐对“阴鸷”一词十分敏感,一听立刻抬头:“什么阴鸷?” 霜下客凑上去和他叽咕叽咕,宫梧桐也咕叽咕叽。 两人相谈甚欢,甚至都将还没走的明修诣晾在原地了。 明修诣有些失落,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睢相逢站在不远处,幽幽问越既望:“你瞧出来了?” 越既望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屑:“早就瞧出来了。” 睢相逢讶异地挑眉,不敢相信越既望竟然开窍了。 “此人是个大字不识一字的白丁!”越既望恨恨地说,“连阴鸷都不会写!师尊肯定是被他骗了才让他来九方宗骗吃骗喝,啥都不干。” 睢相逢:“……” 睢相逢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大师兄,甚至觉得当年在魔族过云江,被试药的是他,否则他脑子怎么会傻成这样呢。 睢相逢当年试药试的性情大变,被宫梧桐带来九方宗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挑那些灵力强的东西啃,几乎将那一口钢牙给嚼碎。 若是换了旁人,早已经将他这个“怪物”赶出去了,但宫梧桐耐心很足,一直十分纵容他,哪怕被睢相逢叼着手臂啃也含笑着抚摸睢相逢的脑袋——虽然最后肯定是一掌把他打出去的,但至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排斥谩骂他。 睢相逢看着赖叽叽躺在梨花树下的宫梧桐,轻轻叹了一口气,拽着还要找霜下客算账的越既望走了。 宫梧桐在院子里窝到日落才看完一本书,伸了个懒腰,看了一下时辰,对还在一旁观摩他蔷薇纹话本的霜下客道:“今晚你睡觉吗?” 霜下客看话本看得面红耳赤,头也不抬道:“睡什么睡,我要把这些全都看完。” 宫梧桐终于找到一个愿意陪他度过这漫漫长夜的人,当即开心地把书搬到了内室,将四边床幔挂在金钩上,面对着面地看话本。 那话本很薄,宫梧桐看书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完了一整本,他正要将书放下,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句话,惊得他猛地坐了起来。 “什么?!” 霜下客正坐在脚踏上看书,听到动静疑惑抬头:“小圣尊怎么了,哪个你喜欢的人物死了吗?我记得那几本里有个白衣剑仙是死了的。” 宫梧桐扑下来掐他,怒道:“别和我提前说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霜下客:“……” 霜下客被掐得吐舌头:“我错了,好汉饶命。” 宫梧桐这才气咻咻地收回手,怒气冲冲地将玉箫拿出来:“明修诣对上景澈竟然输了好几回?!气死我了,他这几日到底有没有好好练剑?!修为倒退这么多!” 霜下客:“……” 霜下客仔细回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傍晚明修诣过来时,的确有说过这句话。 这都过了多久了,宫梧桐现在才反应过来?! 宫梧桐让霜下客继续看话本,连鞋子都没穿就火冒三丈地冲了出去,打算教训教训这个修为倒退的小徒儿。 “脑子都哪里去了?!”宫梧桐边走边骂,“不会还在想人家小姑娘吧?好色之徒,当诛!” 他一路骂到了偏院,走到明修诣房间也不敲门,直接一脚踹开。 “明修诣——” “哐”的一声巨响,房间的烛火被风一吹微微闪了闪似乎要灭,但很快就再次恢复火焰,照亮整个房间。 明修诣此时刚刚练完剑,正在浴桶中沐浴,乍一被人破门而入,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天才讷讷道:“师……尊?” 宫梧桐一见了人,也不管明修诣在做什么,直接冲过来指着他就是一顿骂:“你之前说了什么,再和我说一遍?什么叫输给了景澈好几回?你那握剑的手是借给谁当猪蹄啃了吗,你之前在九方宗可是从来没输过的,你二师叔都经常和我夸你。啊?说话!” 明修诣:“……” 明修诣原本被宫梧桐冲过来的架势吓得脸都白了,此时被宫梧桐近距离靠近,那素白的脸蛋有浮现一抹飞红,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输了几回……师尊您能让我先出来吗?” 宫梧桐气还没消,不耐烦道:“出去哪里?” 明修诣耳根通红,没吭声,手指轻轻在水里一勾,水面顿时结了薄薄一层雪白的冰霜,挡住水底的场景。 宫梧桐定睛看了看,才发现明修诣竟然是在沐浴,他皱眉:“后院不是有温泉水吗,怎么在屋子里沐浴?” 明修诣小声道:“我怕一不小心灵力没控制住会将泉眼冻住。” “哦。”被这么一搅和,宫梧桐的气也消了不少,他也不知道避嫌,索性踮着脚尖直接坐在浴桶边上,一股还未散去的葡萄香气扑面而来。 “和我说说。”宫梧桐一副要彻夜长谈的架势,“修为怎么倒退这么多,你这几日做什么去了?” 明修诣低声道:“没做什么——师尊,真的不能让我……” ……出来再说话吗? 宫梧桐没管他,还在嘚啵嘚啵:“就你这连景澈都打不过的修为,还怎么想寻机缘冲破化神境?那丹药我都准备好了,你可别让我做无用功啊。” 他手欠,一边说一遍去扣水面的冰霜,随意道:“我炫耀的话都放出去了,和每个师弟、仇敌都说了我徒儿争气,五年之内肯定能从金丹晋入化神境,到时候你若没成功,我的脸往哪儿搁?——虽然我也没多少脸能丢。” 明修诣胆战心惊地看着宫梧桐抠那薄薄的冰霜,唯恐他给抠破了,忙道:“弟子一定会努力修行,现在就去修行,师尊……请回吧。” 白日里他恨不得将自己粘在宫梧桐身上,现在却恨不得宫梧桐走得越快越好。 宫梧桐还从没有被人这么嫌弃地往外赶过,没好气地瞥他:“怎么,嫌我啰嗦啊?” 明修诣:“没有的。” “那你……”宫梧桐正要说话,手指突然不留神直接在冰面上戳破了个洞,坐在那狭窄浴桶边的身子也跟着失去了平衡,直接朝着浴桶中的明修诣砸了过来。 明修诣:“……” 明修诣本能地一把接住朝他砸过来的宫梧桐,冰面直接破裂成碎小的冰霜,寒意瞬间扑来。 宫梧桐一跌进去后便被那彻骨寒意冻得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扑腾着攀住明修诣的肩膀,想要借着劲往外爬。 只是那浴桶有些大,宫梧桐扑腾了好几下都没能扑腾出去,反而给自己搅和得凉了个透心。 明修诣被他扑腾得招架不住,本能正要将宫梧桐抱着放出去,但无意中宫梧桐的腿碰到了不知哪里,他浑身一僵,在宫梧桐迷迷瞪瞪的注视下一把把宫梧桐轻柔地扔了出去。 宫梧桐:“……” 宫梧桐浑身湿透,踉跄着顺着明修诣的动作站稳了,他将披散下来湿哒哒的长发拂到头顶,正要生气,就见明修诣呜咽了一声,身子缓缓往下沉,几乎把整个脑袋埋到冰水里,满脸羞愤欲死。 宫梧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那匆匆一碰到底是什么了,他满脸古怪:“明之之……” 明修诣尴尬得恨不得把自己给冻成冰坨,闷声道:“师尊,恕我失礼。” “嗯,的确是很失礼。”宫梧桐竟然还点头应了。 明修诣本来还觉得宫梧桐既然看穿了,就算不尴尬也会识趣地不戳破,然后先行离开,省得彼此都不自在。 只是他还是高看了宫梧桐的道德感。 宫梧桐一边将湿漉漉的外袍脱下来扔到一旁,雪白僧袍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勾住纤细的腰线,他走到明修诣的浴桶旁,微微弯着腰,一只手肘撑在浴桶边上,一只手在那还飘着冰疙瘩的水面上划拉了两下。。 明修诣浑身一激灵,立刻将冰面再次冻上冰霜,怯怯看着宫梧桐,只盼着他不要生气。 宫梧桐非但不生气,还认真地看着明修诣,问他:“之之,师尊想问你,这么冷的水,到底是你太过年轻精力旺盛呢,还是师尊我魅力太大呢?” 明修诣:“……” 81、得道飞升 明修诣没吭声, 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整个人埋到了水里,还把水面给冻住了。 宫梧桐:“……” 宫梧桐都被他气笑了,敲了敲冰面, 没好气道:“至于吗你?师尊又不怪罪你。” 明修诣还是一言不发,把冰面冻得更严实了, 看起来似乎想把自己也给冻成冰坨, 这样就不会在师尊面前失态了。 宫梧桐瞥了那冰面一样,冷哼了一声, 转身走了。 明修诣默默运转灵力,好让自己不被水被憋窒息, 耳听八方, 直到确定宫梧桐的脚步听不到了, 他才抬手将冰面融了,慢吞吞从水里冒出半个头来。 他十分警惕,唯恐宫梧桐不按常理出牌, 再杀个回马枪,小心翼翼看了半天, 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明修诣从浴桶中出来,都来不及擦身子直接把屏风上挂着的衣衫拿过来飞快披在身上。 直到有衣服蔽体, 明修诣终于觉得安心了些。 地上还放着宫梧桐沾满水的外袍, 明修诣视线无意中瞥见,犹豫了好一会,走上前将外袍双手捡了起来。 他抱着那全是水的外袍, 运转灵力将水蒸干, 那带着宫梧桐气息的外袍温顺地搭在明修诣的小臂上,好像一个温柔的触碰。 明修诣耳根发红,抱着师尊的衣袍往内室走, 心中纠结不已,不知道是该给师尊送回去还是自己收着。 他心想,就算给师尊送回去,师尊那种一天换三件不重样衣裳的性子肯定会随手扔,下次穿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但若是自己将师尊的私物收着,好像有点太过孟浪了。 明修诣冥思苦想迟迟下不了决定,眉头都要皱成两个点了,他心不在焉到了内室,正要上榻休息,突然察觉到床榻上似乎有些异样。 他一愣,猛地抬头,视线刚好落在宫梧桐那微微崩起的后腰上。 明修诣:“……” 宫梧桐大概是懒到家了,连灵力催干僧袍都不肯,索性直接脱下来扔到地上,随手从明修诣的衣柜里翻出来一件顺眼的里袍裹在身上。 明修诣的衣袍对他来说有些大,松松垮垮裹着纤细的身体,他也不在意,趴在床榻上拿着话本一边看一遍勾着腿交替着踢来踢去,随意得不行,简直把此处当成自己的房间了。 明修诣将视线从宫梧桐那还在来回踢的小腿上移下来,轻声道:“师尊,您怎么在这里?” 宫梧桐随口道:“你回来了——你这话问的,在床上当然是睡觉啊。” 明修诣对宫梧桐的强势妄为根本没有半点办法,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视线无意间垂下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正抱着师尊的外袍。 他吓了一跳,唯恐宫梧桐以为他心思不纯,忙展开外袍披在宫梧桐腰上,顺势挡住那晃来晃去什么都没穿的腿。 宫梧桐不满意地踢了踢腿:“别裹,热。” 明修诣按着衣服不让他踢掉,听到他喊热,便运转寒冰灵种散发丝丝凉意。 宫梧桐这才哼唧着不蹬衣服,继续看话本了。 有宫梧桐在床上躺着,明修诣根本不敢上床,便盘膝坐在脚踏旁,一边打坐冥想一边散发寒意,给他师尊当人形冰花消暑。 只是宫梧桐破事儿特别多,哪怕在明修诣这里也不消停,他看了没一会,头也不抬地喊:“之之,帮我绑一绑头发,痒得慌。” 沉浸在修炼中的明修诣无可奈何地停止内府灵力运转,睁开眼睛半跪在脚踏上,将宫梧桐铺在背后的长发握起来,拿着床头上的灰色布条给他师尊绑头发。 宫梧桐随意瞥了一眼,嫌弃地看着明修诣,没好气道:“你就用着破布条给我绑头发?” 明修诣躲避他的视线,温声道:“我只有这个。” 宫梧桐也没指望明修诣这种清修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发带,嘀咕了一句:“苦行僧啊你。” 说完这句话,他翘着腿的小腿倏地一顿,终于将自己从话本里给强行撕了出来。 回想起方才浴桶里的事儿,宫梧桐满脸古怪地看着明修诣,道:“刚才你……” 他话还没说完,明修诣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本能一抖,他手中还握着宫梧桐黑长的发,这一下猝不及防将宫梧桐薅得脑袋往后一仰,“嘶”了痛叫了一声。 “明修诣——” 明修诣如梦初醒,忙不迭松开手:“师尊恕罪!” 宫梧桐作恶这么多年,终于遭了报应,头皮都被拽得又疼又麻,他气得去瞪明修诣:“我说说又怎么了,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你之后又不是不成亲,难道你成亲洞房的时候,也什么都不做,就在那打坐修行啊?!” 明修诣被骂得脑袋都垂着,单膝跪在那默不作声,任由宫梧桐骂个痛快。 宫梧桐也没心情看话本了,随手一扔往床里一滚,空开位置,道:“滚上来。” 明修诣犹豫:“师尊,这样不妥。” 宫梧桐冷笑:“你都对着我举着思春了,还有什么不妥?” 明修诣:“……” 什么叫“举着思春”? 明修诣头一回为师尊的口无遮拦倒吸一口凉气。 明修诣脸都红透了,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闷闷地脱了鞋子爬上了榻。 他本是想躺在床沿边边的,但宫梧桐却朝他勾勾手指:“再往里来一点。” 明修诣磨磨蹭蹭动了半寸。 宫梧桐:“再来一点。” 明修诣又挪一寸。 宫梧桐彻底不耐烦了,拽着他的衣襟将他薅了过来。 这个时候明修诣终于像个苦行僧了,满脸唯恐被轻薄的惊恐,一边被拽过去一边去慌张地拢自己散开的衣襟。 宫梧桐头发都被没绑好,松松垮垮铺了满床,偏偏他自己也懒得绑,还威胁明修诣:“我警告你,你要是挣扎着压到我的头发,你就死定了。” 明修诣立刻浑身僵直不敢再动了。 宫梧桐这才将他的双手摊开,舒舒服服地趴在了心口前,眯着眼睛道:“好了,睡觉。” 明修诣动也不敢动,艰难抬着手将指腹按在宫梧桐的眉心,将寒冰灵种灌入他的识海灵台中。 宫梧桐舒舒服服地睡了个觉,等到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整个身子趴在明修诣身上,将小徒儿身上的衣衫都给扑腾皱了。 明修诣浑身僵硬,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动也不动,见他醒来,勉强一笑。 宫梧桐趴在他身上伸了个懒腰,他睡了一会心情很好,将手在明修诣的心口画圈,懒洋洋道:“明年年初要去妖族参加阐道会,你可有信心?” 明修诣完全不想和他师尊保持着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说正事,更何况宫梧桐的手好像带着魔力似的,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心口就让明修诣浑身酥麻。 他艰难道:“师尊,我们能起来再说正事吗?” 宫梧桐难得的安眠睡得他腰都酥了,哼唧着道:“我不想起来。” 明修诣没办法,只好保持着僵硬的身子,道:“楚誉已经入了化神境,我若在年底还未突破,怕是难。” 毕竟元婴大圆满和化神境完全不是同一个境界,就比如宫梧桐这个半吊子化神期直接用威压都能轻松让明修诣听话,更何况是交手时的生死厮杀了。 宫梧桐幽幽看他:“那你还不努力修行?现在连景澈都打不过,还想打楚誉呢。” 明修诣心说我倒是想修行,但您得先从我身上起来。 宫梧桐怕热,明修诣的寒冰灵种能为他消除所有暑气,就像是个天然的冰窟窿,让他惬意得不行,当即就趴在明修诣身上看起了话本。 嘴上说着让徒儿修行,但干的却是影响修行的事儿。 很快,宫梧桐觉得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有些不舒服,又翻身窝在明修诣臂弯中,将话本放在明修诣腰上,打着哈欠继续看。 明修诣:“……” 被这么折腾了半个晚上,明修诣那可怖的适应能力很快就起了作用,从起先浑身僵硬得恨不得把宫梧桐给抱着扔出去,到现在哪怕宫梧桐骑在他身上看话本都能面不改色。 天光大亮,宫梧桐终于将话本看完,他看着外面的日光,伸着懒腰想打个哈欠,但一启唇直接打了个喷嚏。 他也没在意,舒舒服服地起身下了塌,打算去摘葡萄吃。 明修诣一晚上根本没怎么休息,见他终于要走了,彻底松了一口气,只是余光扫到宫梧桐那看完的话本并没有带走,忙拿起话本,道:“师尊,您的话本。” 宫梧桐有些头晕,也没回头,含糊道:“那本里的白衣剑仙死了,我好不喜欢,扔了吧。” 说罢,脚步发飘地走了。 明修诣无奈地看着他离开了,他本是想将这话本收起来的,但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掀开了,打算看看能让宫梧桐日夜都在看的话本到底有什么魔力。 方才宫梧桐说里面有人陨了,明修诣本来还觉得应当是个有剧情的话本,但翻开第一页,就被那一行花里胡哨的字给震到了。 ——《和剑仙结为道侣后我靠双修得道飞升》 明修诣瞳孔剧烈晃动。 82、漫漫长夜 宫梧桐并不在意自己在徒儿心中的形象, 就算被徒儿知道自己看那些俗里俗气的话本也不觉得羞赧。 他脚下发飘地回到了主院,看着眼前近乎刺眼的院子,迷迷瞪瞪了好一会, 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因太贪凉, 寒意入体了。 睢相逢一大清早就爬起来炼丹, 炼丹室正冒着烟,大概丹炉又被炸了。 宫梧桐踉跄着走到门口, 屈指扣了扣大敞的房门,唤起睢相逢的注意力。 睢相逢被炸得满脸漆黑, 头发都爆起来了, 他咳出一口烟, 习以为常地抹了抹脸:“师尊。” 宫梧桐闷咳一声,病恹恹道:“师尊头疼,给我炼个小糖豆吃。” 睢相逢看他这副病弱的样子, 吓了一跳,忙起身过来想要扶他。 宫梧桐有气无力靠在门槛上, 幽幽道:“你要是把你那全是脏灰的爪子碰到我,以后这双手就别想炼丹了。” 睢相逢唯恐爪子被剁, 立刻缩了回来, 这才发现宫梧桐身上正罕见地穿着一件黑色衣袍。 宫梧桐十分喜爱花里胡哨,但他从小到大都把僧袍当成里衣来穿,无论外衫穿的多么风骚, 里面一直都是一成不变的雪白僧袍。 这还是睢相逢头一回瞧见宫梧桐穿其他颜色的里袍。 回想起方才霜下客小声的嘀咕小圣尊一夜未归, 睢相逢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满脸全是惊恐之色。 宫梧桐懒得去猜他二徒儿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交代完这句话,就踉跄着顺着游廊回了房。 睢相逢焦急得不行,匆匆炼好治疗头疼的“糖豆”给宫梧桐送去,而后马不停蹄冲到了明修诣的房间。 明修诣正在房里皱着眉头看那话本,才看了两页就被里面香艳的双修过程给惊住了,他正要飞快掠过去,就有人破门而入。 明修诣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活像是做了坏事被人逮到,匆匆将书塞到枕头下,悚然看去。 睢相逢头发炸开,满脸黝黑,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冷冷道:“小兔崽子,你昨晚对师尊做了什么?!” 睢相逢在宫梧桐身边待久了,一生气也跟着宫梧桐骂小兔崽子,十分有师尊风范。 明修诣艰难从睢相逢那惨不忍睹的尊荣上移开,满脸做贼心虚:“啊?什么?” 睢相逢见状更是坐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冲上来就要扇人,但看到明修诣脸上的茫然,还是把手给放下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明修诣的性子人尽皆知,睢相逢又近乎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是更了解的,明修诣就算再放肆,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敢对师尊大逆不道。 “说吧。”睢相逢强行保持镇定,“师尊怎么虚弱成那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明修诣一怔:“虚弱?” 睢相逢:“嗯,他走路都走不稳了,还说头疼得很。” 明修诣立刻起身要去看师尊,睢相逢却一把扣住他,没好气道:“我已给了他药,吃了就没事了。” 明修诣这才艰难放下心来,犹豫着道:“昨晚师尊说热,就让我给他用寒冰灵种散发凉意消暑。” 睢相逢眼皮一跳,不可置信道:“你不会让他一整晚都在消暑吧。” 明修诣迟疑地点头。 睢相逢:“……” 睢相逢忍无可忍地骂他:“我现在倒是希望你这个傻子按着师尊双修了一晚上!” 明修诣悚然看他。 “师尊平日里都懒得用灵力来消暑,自然也不会用灵力排斥寒冰灵种的灵力。”睢相逢恨铁不成钢,“没有灵力运转他身子比凡人还要孱弱,你怎么能一晚上纵着他贪凉?” 明修诣一愣,向来都是宫梧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睢相逢说着气咻咻地跑出去了。 既然宫梧桐是寒意入体,那头疼的“糖豆”根本就没用了。 明修诣很快反应过来,也忙跟着过去。 这么会功夫,宫梧桐烧得迷迷瞪瞪的,连嗅觉都不怎么灵敏了,他对睢相逢盲目的信任,也没去嗅那药是什么,直接捏了一颗塞到嘴里。 只是他躺在榻上等灵药起作用,等了半天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晕了。 宫梧桐此时脑子像是浑水似的,浑浑噩噩地不转了,他也不怀疑其他的,又挣扎着将瓷瓶里的药全都倒出来舔着吃了。 还挺甜。 但依然没用。 等到睢相逢和明修诣过来的时候,宫梧桐已经烧得脸颊绯红,他衣衫凌乱地躺在榻上,手背搭在额头上,眼睛发红,微微张开唇缝发出带着白雾的喘息。 听到动静,宫梧桐勉强睁开眼睛偏头看来,异瞳里的水雾微微凝聚,被他轻轻一眨眼,一行滚烫的泪水从眼尾滑下来,没入发间。 哪怕是睢相逢这种只爱女色的,见宫梧桐这番模样也悄无声息吸了一口气。 宫梧桐平日里总是标榜自己是三界第一绝世大大大美人,时不时就对着扇子上的水镜臭美,以至于让几个徒儿都对他的脸没什么新鲜感。 甚至越既望都大逆不道地说过:“师尊应该没那么好看吧,不是说三界第一美人会有无数追求者吗,怎么师尊一个都没有?而且每个人见了他都避之如蛇蝎,恨不得跑的越远越好?” 睢相逢心想,但凡师尊换个身份,追求者能从九方宗排到孤舟城去。 有色心的人,也要承担得起整个九方宗和圣尊的压力才是。 睢相逢愣神的功夫,明修诣已经匆匆冲上前,单膝跪在床沿,急急道:“师尊?!” 宫梧桐眸子涣散,失神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喘着发出一声虚弱的轻笑,他将还在发抖的手朝着明修诣探去,喃喃道:“之之,我好热,想吃冰。” 明修诣:“……” 明修诣又气又急,恨不得把宫梧桐的爪子给冻成冰花,他一把扣住宫梧桐摇摇晃晃的手,努力将声音放轻,哄他:“等病好了就吃冰。” 宫梧桐借着他手的立就要坐起来,来证明自己根本没病,他就要吃冰。 明修诣一边心疼一边头疼,按着他的肩膀强行让他躺着,回头对睢相逢道:“寒意入体的药还有吗?” 宫梧桐嘴里说着热,身体却在冷得不自觉发着抖,看起来难受得要命。 明修诣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宫梧桐给抖碎了。 睢相逢头疼道:“寒意入体没法子用药消的,更何况是你的寒冰灵种了。” 明修诣更急了:“那怎么办?” 睢相逢不好直接说让宫梧桐硬熬过去,含糊了几句就跑出去寻云林境了。 宫梧桐说不上来到底是冷是热,他浑身滚烫,呼出的气却是冰凉甚至带白雾的,长发披散着躺在榻上,因那漆黑里衣的衬托显得他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明修诣心急如焚,猛然间响起好几年前宫梧桐好像也因寒气入体而病过一场,只是那回好像并没有那般严重,睡了一觉起来就活蹦乱跳了,但这次宫梧桐却只是短短一会就烧成这样。 明修诣握着他的手,怔了半晌,心想,师尊的修为越来越高,为什么身体……却反而越来越弱了。 仅仅只是一次寒意入体就能让他病得下不了床。 难道是和他身上的佛骨和魔骨有关? 宫梧桐病恹恹地垂着长长羽睫,脖颈上的红绳让他无法入眠,明修诣见他困倦得厉害,本是想利用寒冰灵种让他入睡,但又担心寒意会让他的病加深,只能轻轻唤他不让他睡觉。 “师尊?师尊别睡,师叔等会就到了。” 宫梧桐轻轻摇头,额前的一绺发被他的冷汗浸得贴在脸颊上,他迷糊道:“我睡一觉就好了。” 明修诣温声道:“不能睡,等一等再睡。” 宫梧桐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现在烧得厉害,说话根本不过脑子,怔然看了明修诣好一会,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迷茫道:“为什么我不能睡觉?” 明修诣正要和他解释,却见宫梧桐骨节发青地死死扣住他的小臂,那双异瞳也涣散失神,像是在看明修诣又像是落在虚空。 “我只是想……” 宫梧桐迷茫地心想:“我从始至终,只是想睡一觉。”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话,哪怕意识混沌,宫梧桐也始终记着不能在小辈面前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 明修诣茫然看了他许久,敏锐地窥见了宫梧桐那掩藏在尖刺下的真心。 哪怕宫梧桐知晓自己的寒冰灵种能够让他睡觉,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于睡觉的渴望,似乎是担心给了小徒儿太多压力,每回睡觉都是用一种异常散漫的态度,甚至于不会天天找明修诣,只是心血来潮了提上一回,剩下的全是明修诣主动过去送灵力。 明修诣本来觉得师尊对彻夜不眠已经习惯,但仔细一想,谁能习惯得了那种不见光芒的长夜漫漫? 宫梧桐说完后,便安静地靠在枕头上,那垂着的长长羽睫仿佛垂死的墨蝶,美艳又颓然。 云林境没一会就匆匆而来,他瞧见宫梧桐那副样子眉头紧皱,瞥了明修诣一眼。 他本来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明修诣却以为云林境是在怪罪自己,起身行礼告罪:“是我的过失。” 云林境:“……” 这孩子…… 或许真的被他大师兄给作傻了,什么破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83、泥土枯木 云林境叹气道:“起来吧, 没事,他的脾气我知道,再怎么也怪罪不到你头上。” 明修诣起身, 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云林境坐在床沿:“师兄?” 宫梧桐虚弱无力地打他,说:“你别在这, 我要我徒儿。” 云林境也没和马上要烧成个傻子的大师兄一般见识, 按着他不安分的手,探上他的脉:“别胡闹。” 没一会, 他将宫梧桐发软的手放下,发现果然如睢相逢所说, 宫梧桐那经脉里已经都要结成冰花儿了, 怪不得病成这样。 宫梧桐一直在偏着头看站立在一旁的明修诣, 眼睛烧得凝出一层水雾,时不时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而滑落水珠,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明修诣只是看了一眼, 就匆匆垂下头不敢再看。 云林境抬手将宫梧桐脸上的泪水擦掉,轻声道:“师兄, 你运转灵力,看看能不能将那些寒意逼出来?” 之前宫梧桐也被寒冰灵种给激得寒意入体过, 只是当时是宫确用圣尊灵力为他强行逼出寒意, 也顺道让宫梧桐有了一夜安眠。 云林境修为比不上宫确,自然不敢随意探入宫梧桐的灵脉。 那寒冰灵种的寒意这么多满满当当堆积在灵脉,但凡换个修为弱一些的, 经脉都能冻断, 更何况是擅自用灵力进入经脉了。 宫梧桐闷闷地运转了一下灵力,只是没一会他就痛得捂住了腰腹,呜咽道:“疼。” 云林境忙不迭道:“哪里疼?” 宫梧桐哼哼唧唧:“哪里都疼。” 化神期的灵力一旦在经脉中游走, 那寒意像是游蛇似的直接扑上前吞噬 ,将经脉扑腾得一阵阵剧痛。 云林境再也不敢让他运转灵力了。 这一下,众人陷入两难。 云林境正在皱眉时,睢相逢脑子活法,悄悄走上前,提议道:“师叔啊,要不让之之试试看,能不能将师尊身体的寒意给引出来?” 云林境抬头。 站在一旁的明修诣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迷茫看去。 睢相逢道:“之之,你是不是能随意控制寒霜融化和结冻?” 明修诣点头。 “那不就得了。”睢相逢一把把他拉过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将灵力送入师尊经脉中,把那些寒意全都化了啊。” 云林境也起身让了位置,打算破罐破摔了。 反正怎么样都比眼睁睁看着宫梧桐受罪要好。 明修诣压力有些大,上前坐在床沿,故作镇定握住宫梧桐滚烫的手腕。 宫梧桐一看到他过来,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明修诣愣了一下,若不是宫梧桐的眼睛还是异瞳,他都要以为又到了“选妃日”——要不然宫梧桐怎么看他的眼睛里似乎是情根深种全是炽热爱意? 明修诣没多想,扣着师尊的手,小心翼翼将寒意送入他的经脉中。 之前明修诣也曾经为师尊梳理灵脉用灵力进入过宫梧桐的身体,但这一次宫梧桐大概是难受得狠了,神智昏沉之际,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灵力,不受控制地猛地释放出去一股排斥的威压。 轰的一声闷响,明修诣脸色一白,灵力被直接弹了回来,骤然炸开在原地,白霜簌簌落下,满室地上全是雪白。 睢相逢吓了一跳,忙冲上前:“之之?!” 明修诣按着胸口,内府难受得要命,被睢相逢强行塞了几个灵丹才勉强稳下来。 云林境脸色沉了下来,看明修诣并无大碍,正要让他先下去休息,却见方才还无事的宫梧桐猛地翻身伏在床沿剧烈喘息。 他因为方才反抗妄动灵力,灵脉中的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冻成冰块了,连白发都在缓缓结着雪白的霜花。 宫梧桐喘了半天,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师兄!”云林境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见宫梧桐咳血后便伏在床沿不动,唯恐他再陷入沉睡,一口扣住他的肩膀。 宫梧桐脖子上的红绳并未有反应,说明他还清醒着。 宫梧桐闭着眼睛好一会,靠回软榻上,不敢去看被他伤到的明修诣,喃喃道:“都出去。” 云林境:“可是……” “担心什么。”宫梧桐稍稍清醒了些,又恢复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架势,淡淡道,“死不了。” 他一翻身,背影写着大大的一个“滚”字。 宫梧桐只觉冷得瑟瑟发抖,但身体却滚烫如火炭,让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抱紧锦被还是脱了衣裳好。 冰火两重天将他脑子烧得浑浑噩噩,耳畔一阵嗡鸣,隐约听到云林境和他两个徒儿似乎在说什么,但他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听了,只期盼着这屋子里的人走得越远越好。 “别管我了。”宫梧桐迷茫地心想,“都别再管我了。” 这世上有趣的事物那么多,为什么非得管我这种…… 将死之人。 宫梧桐正在想着,耳畔传来一串脚步离去的声音。 围在他身边的人全都走了。 宫梧桐想:“这样很好。” 这样就足够了。 他见发抖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抬手想要拥住自己的手臂却发现五指都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这已不是简单的寒意入体了。 当年一出来就将他小院子冻得面目全非的寒冰灵种,已经在明修诣的修为加持下变得强悍又凶狠,宫梧桐之前被雪团子扑到脸上都无动于衷,此时却只因为贪凉就被冻成这样。 宫梧桐垂眸盯着自己雪白的指尖看。 离他的死期,还有五年。 他空有化神期的修为,身体却已经在佛骨魔骨日夜的争斗僵持下不知不觉衰败,就像是被虫蚁蛀空的枯树。 宫梧桐想到这个比喻,不知怎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只是宫梧桐笑完后,突然感觉背后有人轻轻将他凌乱的发理了理,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响起。 “师尊在笑什么?” 宫梧桐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呆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身,茫然看着坐在床沿含笑看他的明修诣。 明修诣虽然笑得温和,但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羞赧和心虚。 但此时宫梧桐已经看不出来了,他眨了眨眼睛,水珠顺着眼尾滑落,异瞳写满了疑惑,似乎在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明修诣闷咳一声,垂着眸将十指胡乱搅在一起,只是很快,他大概觉得这样太过小女儿姿态,又重重咳了一声,将十指分开,故作镇定道:“我来帮师尊祛除寒意。” 宫梧桐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方才他不自觉的抵抗差点把明修诣伤到的时,忙又把身子转了回去,声音闷闷传来。 “我没事,不用你。” 明修诣耐心地道:“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失误,才让师尊遭罪。” “不是。” 明修诣疑惑道:“师尊说什么?” 宫梧桐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误,若是放在平常,他因贪凉而生了病,肯定会指着明修诣鼻子一顿骂,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旁人,什么“我让你冰我你就冰我啊,你怎么那么听话”“都是你的错,反正师尊没错”的歪理一套又一套,让人恨不得以下犯上欺师灭祖。 只是这一回,宫梧桐却罕见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贪凉才得了报应。” 明修诣轻轻吸了一口气,悚然看着宫梧桐,觉得他师尊肯定被人夺舍了,否则怎么可能主动认错。 宫梧桐见他这副模样,道:“你什么表情。” “对师尊知错就改的行为表示敬重的表情。”明修诣说,“先不论谁对谁错,师尊这样硬熬着也不是办法,我……” 明修诣又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宫梧桐问他:“你总是咳什么,你也生病了?” “不不、不是。”明修诣心虚地将肩上的马尾长发捋到背后去,又干咳一声,努力保持镇定,温声道,“弟子有个其他法子,可以不用将灵力探入师尊经脉就能将寒意引出来的。” 宫梧桐没察觉到明修诣的异样,忙道:“什么法子?” 明修诣没吭声,他往床沿又靠了靠,朝着宫梧桐伸出手,声音轻柔。 “师尊,请恕弟子冒犯之罪。” 宫梧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冒犯自己。 下一瞬,明修诣轻轻俯下了身。 宫梧桐呼吸一顿,异瞳倏地缩小,怔然看着近在咫尺的明修诣。 冰凉和滚烫相互交织,逐渐没有界限,泛着寒意的白雾从唇舌中缓缓溢出,被舌尖牵引着吞入口中。 宫梧桐很讨厌雪天,一旦有一丁点寒意都得带着明灯过去,时刻让春意萦绕周身。 而此时,他鼻息间全是那雪地的气息。 清冽又带着莫名的甘甜。 宫梧桐腰身一阵阵发软,靠在软枕上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冰天雪地中。 体内一直像是竖着冰刺的寒意像是被什么勾着,一点点从他的五脏六腑汇成细小的河流流出他被迫分开的双唇。 宫梧桐不知是烧糊涂了,在最后一丝寒意的尾巴扫着他的舌尖流出时,他竟然有些舍不得那清冽的气息,试图伸出舌尖去勾那丝寒意。 气息冷冽,仿佛混合着泥土枯木,芬芳的花香也融入其中。 他爱上了雪。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点,这章发一波红包,六一快落~ 84、沉沦自知 寒意消散后, 紧贴着双唇的那片冰凉缓缓分开。 宫梧桐贪恋那如雪似的气息,脑子依然昏沉,手却抬起一把抱住明修诣的脖子。 明修诣满脸通红, 正要飞快撤开,却猝不及防被抓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用力拽上了床榻, 被他师尊反客为主强行压在身下。 宫梧桐方才还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但经脉寒意被抽离后, 浑身灵力在一瞬间运转至全身,只是一下就将要撤身离开的明修诣抱着翻了个身滚到床褥间。 明修诣耳垂都要红的滴血了, 双手艰难扑腾了一下, 也不敢太用力, 唯恐将琉璃似的宫梧桐给弄碎了。 “师尊……” 宫梧桐双眼迷茫,整个人坐在明修诣腰腹上,手撑着明修诣的心口, 一边迷瞪地笑一边俯下身想去吻那带着冰雪气息的唇。 明修诣呼吸一窒。 宫梧桐身上还未散去滚烫,修长的腿屈着跪在明修诣腰腹两旁, 因他俯身的动作,凌乱墨发披散下来, 微微呼吸时温热的呼吸扫过明修诣的唇。 明修诣本能地想要偏头躲过, 却被宫梧桐捏着下巴,强行吻了上来。 刹那间,明修诣的瞳孔倏地扩散, 理智在脑海中叫嚣着“推开他”, 因用力而冒起青筋的手却一把掐住宫梧桐的腰身,强行将那纤瘦的腰按出一道曲线,迫使宫梧桐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宫梧桐眸中闪现一抹讶异, 大概是心底深处妄图徒儿“阴鸷”以下犯上强迫师尊的梦想还没破灭,明修诣这乍一有些粗暴的动作他竟然一点也不排斥,甚至将那冰冷的唇撬开,把舌尖探了进去。 明修诣:“……” 明修诣只恍神了一下,便如梦初醒,猛地掐住宫梧桐的腰身将他强行压到一旁。 宫梧桐很喜欢这样令他心跳加速的强势,已经准备好了被徒儿反客为主压在软榻上逼不得已承受更粗暴的吻,却见明修诣像是见了鬼似的,猛地从床榻上翻下去,踉跄着冲出内室。 宫梧桐:“……” 宫梧桐满脸懵然的看着明修诣那好像狼撵了似的狼狈背影,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继续了。 不过很快,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宫梧桐立刻期待地看过去。 睢相逢撩起珠帘,匆匆冲了进来,忙不迭道:“师尊没事了吧,师尊师尊!” 宫梧桐:“……” 宫梧桐嫌弃地看着他,满脸写着“怎么是你?” 睢相逢不知道怎么惹了师尊厌弃,正要上前探脉,这才发现宫梧桐现在这副模样。 明修诣的里衣对他来说本就大,又因方才在床上滚了两遭,宫梧桐现在衣衫凌乱,肩膀和修长的双腿都露在外面,半遮不遮,旖旎又色气。 睢相逢立刻移开视线,垂着眸跑上前,看也不看将旁边的锦被扯上来盖住宫梧桐的身体。 这么会功夫,宫梧桐灵力运转,身体的滚烫已经消失,连神智都恢复了些,他皱着眉头一脚将锦被踢开,往日里的作天作地又回来了。 “起开,我热。” 睢相逢苦口婆心:“师尊,您就是因为太贪凉才糟了这么大的罪,咱乖啊,好好保重身子。” 宫梧桐凉凉看他。 睢相逢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 宫梧桐冷哼一声,道:“之之做什么去了?” “不知道啊,他刚才说有其他法子救师尊,就是麻烦点,我们就出去等了。”睢相逢道,“方才他看起来神色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受伤了……”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唯恐宫梧桐多想。 宫梧桐歪着脑袋,心想亲一下也能受伤吗? 他皱着眉下床就要去找明修诣,睢相逢却将他按在榻上不让他下床,又颠颠跑出去忙活了一通,没一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和云林境一起来了。 宫梧桐嗅到那药味,又看到云林境,暗叫不好。 睢相逢知晓靠自己没办法让师尊乖乖吃药,便把云林境也一起叫了过来。 宫梧桐知晓二徒儿的小算盘,冷冷瞥了他一眼。 睢相逢胆子大,只当做没看到,小心翼翼地端着药奉给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宫梧桐抬手就要掀药碗,云林境大概察觉到了,抬手一把扣住宫梧桐的手腕,笑着说:“师兄,良药苦口。” 宫梧桐沉着脸,冷冷对睢相逢道:“我不要喝药,你给我炼小糖豆去。” “这是治伤寒的方子。”睢相逢小声道,“没办法炼成灵丹的。” 宫梧桐:“那我不管,你想办法去。” 睢相逢:“……” 师尊总是强人所难,睢相逢只好把求救的眼神看向云林境,请求他二师叔救他狗命。 云林境从睢相逢手中接下药,拿着勺子漫不经心吹了一口,眼眸微微张开一条缝隙,语调还是很轻柔:“师兄,要我喂你吗?” “不要你。”宫梧桐见逃不过去,索性开始耍赖,“我要明之之,你把他找回来,让他喂我,我就吃。” 云林境无奈道:“师兄,我喂也是一样的,换个人这药也不会变甜。” 宫梧桐哼唧:“你和之之又不一样。” 云林境挑眉:“哪里不一样?” 宫梧桐翘着腿,吊儿郎当地说:“他可以含着药喂给我,话本里说这样药会变甜。” 云林境:“……” 云林境张开眼睛,舀了一勺药,沉默着塞到宫梧桐嘴里,强行喂了他一勺。 宫梧桐:“唔!” 宫梧桐迫不得己吞了一口药,不满地瞪他。 “师兄不要总是沉迷那些虚妄之物。”云林境一勺一勺地喂药,这些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但他还是不厌其烦,“修诣现在要专心修炼突破化神境,不能总是陪着师尊胡闹。” 宫梧桐烦得不得了,一把夺过来药一饮而尽,省得受云林境这一口一口苦药地折磨。 “行了,走吧。”宫梧桐吐了吐舌头,嫌恶地将药碗扔给睢相逢。 睢相逢如蒙大赦,捧着碗开开心心地走了。 他回去先将碗洗了,又将熬药的地方收拾干净,洗了个手便跑回了偏院。 只是刚踏进偏院的门,右边明修诣的房间此时像是入了冬似的,大雪漫天全是森森寒意,地上全是冰霜,就连屋檐上也坠着冰锥似的冰凌,看着莫名森然。 睢相逢:“……” 睢相逢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明修诣刚才单独和师尊在房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否则一直努力控制着恨不得把世间所有枯木都给开出春意花儿来的明修诣,根本不可能主动搞出这么严寒的冰天雪地。 睢相逢抖了抖,运转灵力驱逐寒意,走到结冰的门口轻轻敲了敲。 “之之。” 明修诣的声音好半天才传来,他以为睢相逢是要骂他胡乱冻房子,闷声说:“我知道了,等会就解冻。” 睢相逢没好气道:“谁管你这个了——我能进去吗?” 明修诣说:“嗯,好的。” 睢相逢推了推门,却发现那厚厚的寒冰都将门缝冻实了,根本没法子打开,他又没法子将寒冰灵种的寒意给驱散,只能踹了踹门:“就你这门,谁能打开?” 很快,房门上的寒霜缓缓融化,明修诣将门打开,露出有些苍白的脸。 睢相逢本来想要进去和他聊聊,但一见里面和冰窖似的,抱着手瞥了他一眼,道:“随我来。” 偏院的小院子虽然没有主院的大,但也被明修诣收拾得有模有样,什么花草都有,还有个下棋的凉亭——平日里闲着无事时,明修诣就被两个师兄拉着在写意优雅的棋盘上打牌九。 明修诣因少年时因寒冰灵种把师尊的小院子毁了,一见自己的寒意要把旁边的一朵昙花冻蔫了,立刻收敛灵力,跟着睢相逢走到了凉亭中。 睢相逢坐下煮茶,随口道:“你对师尊做了什么?” 明修诣一听,差点灵力没收住,慌张道:“我、我没有的。” 明修诣说话有时会在话尾加个“的”,衬得他越发温其如玉谦谦君子,只是此时,就算加一堆“的”也掩饰不了他脸上的惊慌和心虚。 睢相逢见他吓得这么怂样,瞥他:“我在怪罪你吗?别那么紧张,你就算真的冒犯了师尊,我也不会怪你。” 明修诣好哄好骗,闻言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睢相逢一边煮茶一边随口问道:“你说那法子很难,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在不将灵力探入师尊经脉的前提下将那些寒意给引出来的?” 明修诣也没隐瞒,他此时满心全是负罪感,急需和人商谈,否则他得郁闷的把九方宗给冻成冰天雪地。 他一一将两人的事和睢相逢说了,期待地看着他二师兄,打算等二师兄给他点拨破开心中迷惘。 睢相逢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所以,师尊神志不清时强迫了你,你想要拒绝却什么都没做,任由师尊为所欲为,是吗?” 明修诣点头。 “哦。”睢相逢十分淡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给了明之之天大的安全感,他正要继续追问睢大师自己要如何面对师尊时,就见他二师兄笑着推过来一杯茶。 明修诣垂眸看了一眼。 茶里一片污黑,已经被下了一堆的毒。 明修诣:“……” 明修诣有气无力道:“师兄,我是说认真的。” 睢相逢忍无可忍地伸脚踹了他一脚:“师尊胡闹,你怎么也能跟着他胡闹?!明之之,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沉沦下去?” 明修诣眸子一闪:“沉沦……什么?” 睢相逢恨不得打他脑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装不懂!” 明修诣没吭声。 睢相逢简直替明修诣头疼,这傻子明显就是一副沉沦自知却不肯悔改的架势了,而他师尊依然如寻常一样,只是将世间一切当成游戏玩闹,随时都能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 这两人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 睢相逢正要绞尽脑汁想要把明修诣给拉出来,就在这时,一旁的墙头突然踉跄着翻过来一个人影。 睢相逢还没反应过来,明修诣已经闪身上前,一把将险些栽到地上的人接住。 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越既望。 越既望对飞琼秘境没有兴趣,在宫梧桐三个去秘境时,他闲着无事便下山去玩,好几日都没回来了。 但此番归来,身上却是带着伤的。 越既望一被接住,像是终于寻到了归处,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直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明修诣急声唤睢相逢道:“二师兄快来!” 越既望背后背着一把陌生的剑,不知是那剑还是他自己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魔息,就连越既望的眼眸也变得有些赤红,只是很快就消失了。 “嘘。”越既望用力抓着明修诣的小臂,伤成这样却还在笑,“别声张,要是师尊知道我身上带着魔息,肯定打断我的腿。” 明修诣急得不行,但还是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去哪里了?!这剑……是从哪里来的?” 睢相逢已经跑了过来,见越既望一身魔息,吓得脸都白了,忙上前为他探脉。 “这个啊。”越既望用空着的手将背后的剑取下来,眨了眨眼睛,道,“据说是过云江最好的……魔剑。” 85、殉剑之人 明修诣一怔:“魔剑?你从哪里寻来的?” 越既望正要回答, 喉中又呕出了一口血。 睢相逢一边往他嘴里塞续命的灵丹一边忍着怒气道:“越十六,你简直无药可救!” 越既望朝他伸手,艰难道:“师弟, 我觉得我还能再救一救。” 睢相逢气得尖叫,骂他:“滚啊你!” 话虽如此, 他还是抖着手不嫌脏污的将越既望嘴角的血草草擦了擦, 又塞了几颗灵丹过去。 睢相逢一向抠门,跟着宫梧桐学了这么久的炼丹, 哪怕随手就能炼出外界求都求不来的灵丹,却依然抠得一粒都不肯卖, 除非钱给够。 “记着啊!”睢相逢怒道, “一棵灵丹五千灵石, 你记得给钱,否则拿你的剑抵债!” 一向爱剑如命的越既望竟然毫不在意地一笑:“除了这把魔剑,其他剑你随便拿着去抵好了。” 睢相逢一愣, 脸色有些难看地和明修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瞧出来了诧异。 好在越既望的伤也不致命, 那一堆灵药塞下去很快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明修诣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稳,又将他上上下下看了看, 轻轻松了一口气。 越既望活蹦乱跳地握着那把魔剑炫耀给两个师弟看, 一点都没有刚才虚弱地站都站不稳的惨状。 睢相逢怒气冲冲地把他拉到凉亭里,一边给他倒茶一边数落他:“这魔剑你是从哪里寻来的?老实交代,否则我就要告诉师尊了。” 越既望抚摸着自己的魔剑, 正要喝茶视线落在那乌黑麻漆的毒茶, 噎了一下,往明修诣旁边挪了挪,寻求安全感, 唯恐被他二师弟毒杀。 谁知道一向最宠人的明修诣笑着将茶往他面前推了推,淡淡道:“大师兄,喝吧。” 越既望:“……” 越既望抱着剑,妄图偷偷摸摸地跑,明修诣抬手一挥,寒意萦绕整个凉亭,一声撕裂虚空的声响,亭子四边猛地被冻成冰墙,阻挡住他所有的逃跑后路。 越既望只好坐了回去,将剑放在石桌上,老实交代:“前几日三界有一场诛魔会,你们可知晓?” 明修诣将两杯毒茶泼了,闻言挑眉:“南城那个?据说排场很大,抓了许多作恶多端的魔修魔物放置密林让剑修追杀,所猎魔物多者为魁首。” 越既望拼命点头:“嗯嗯!” 诛魔会上全是近些年三界的新起之秀,若是往常,明修诣和睢相逢也要去诛魔会上走一遭的,起码去长长见识,认一认那些天之骄子。 只是好巧不巧,那诛魔会刚好和飞琼秘境的时间撞上,明修诣两人也便没关注诛魔会。 没想到越既望竟然偷偷去玩了。 睢相逢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哦,所以你就赢了这个破剑回来?” “这哪是破剑啊?!”越既望着急道,“而且南城那么多剑修聚集,我孤身一人不知道废了多大劲才的了魁首,我是为师门争光啊!” 睢相逢气得不轻,凉凉道:“你现在拿着这剑去找师尊,告诉他这是你赢来的,你看看师尊会不会觉得你替师门争了光?” 越既望不吭声了。 明修诣在一旁看得不忍心,轻声道:“南城那么多修为高深之人,大师兄孤身一人就能获得魁首,已是不错了。” 越既望眼睛都亮了,道:“是吧是吧,我真的很不错。” 明修诣:“……” 明修诣瞥他一眼,淡淡道:“但这魔剑不能留。” 越既望:“……” 越既望转身就跑,拿着魔剑运转灵力将面前的冰墙轰的砸破,风一样就溜出去了。 睢相逢见他不思悔改,怒道:“之之,拦住他!” 明修诣不用他说,寒冰灵种已经四放,仿佛一根根冰线铺天盖地朝着越既望扑去,化为一个笼子将他大师兄的路全部封死。 那寒意漫天,却没有碰到院中的一花一草。 越既望被冻得一激灵,漆黑的眸中倏地闪现一抹赤红,很快就消失了。 明修诣飞身而来,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解释:“大师兄,这把剑有些古怪,灵力皆是魔息,正道修士若是用了魔族灵器,很容易魔息入经脉,心生心魔。” 越既望看了他好一会,抱着剑死死不撒手,他垂着眸难得放轻声音,讷讷道:“可这把剑……是我的。” 明修诣眉头一皱。 越既望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而且他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指“这把剑是我赢来的”,而仿佛被什么操控了心神似的,全对这把魔剑从心底的占有欲。 睢相逢紧跟着赶到,冷冷道:“我记得你之前十分厌恶剑,因为过云江那个大魔每月十六取你灵骨的血去温养魔剑……” 他话没说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浑身鸡皮疙瘩瞬间立起,悚然看向越既望怀里的魔剑。 那把剑…… 分明就是当年越既望以半身血铸成的剑! 睢相逢双膝一软,险些直接跪倒下去,被明修诣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剑……” 明明过了那么多年,睢相逢回想起当年在魔族过云江的经历还是不自觉地双腿发软,他扶着明修诣,朝着越既望伸出手,轻声道:“师兄,让我看看那把剑。” 越既望对这把以他灵血铸成的剑有种本能的占有欲,睢相逢提出这个要求他理智立刻就要拒绝,但他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对睢相逢和明修诣的信任占了上风,很快就将剑递了过去。 睢相逢抖着手将剑接过来,仔仔细细用指腹去触上面的花纹,终于确定这把剑就是当年在魔族以越既望灵血铸成的剑。 怪不得越既望对这把剑这么痴迷。 当年只差殉剑最后一步就能炼出那把举世无双的灵剑,但宫梧桐不知给了那大魔什么,竟然让他主动放弃了越既望,还被当成炉鼎让了出去。 睢相逢当年和越既望在同一处关着,清楚记得那把剑的纹样。 这把剑上面的纹样和每一处凹槽,皆是由越既望的灵血铸造而成,指腹轻轻一抹,那漆黑的剑骤然闪现一抹血光,张牙舞爪地遍布整个剑身。 睢相逢手一抖,剑直接从他手中掉落,哐的一声砸落在地上。 他眼眶通红,手抖得不成样子,没一会眼泪就缓缓落了下来。 四下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越既望站在一片冰雪中安静看过来,似乎不明白睢相逢为什么哭。 睢相逢跨过那把剑,缓步走上前,抬手抓住越既望的衣襟,仰着头看他,脸上泪痕未干,语调带着些喑哑。 “师兄。”他近乎乞求地说,“我们不要这把剑了,好吗?” 越既望眉头紧皱,满脸不情愿。 睢相逢因为自幼试毒,身高自从十七岁就不再长了,和越既望他们站在一起时都要微微仰着头才可以。 他拽着越既望的衣襟晃了晃,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轻声道:“好不好?” 越既望对上他的视线,不高兴地说:“可那是我……” 睢相逢还是问他:“好不好?” 越既望噎了一下,视线依依不舍地在地上的魔剑上看了好久,又看了看眼睛发红的睢相逢,好半天才哼唧着说:“行吧,不要就不要,我还能再找到一把更好的。” 睢相逢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将越既望的衣襟松开,变脸似的嫌弃踹了他膝盖一脚,擦了擦脸上的泪,没好气道:“算我求求你了,你就是个惹事精,无论去哪里都能惹出一堆麻烦事出来,以后少出宗吧。” 越既望不满道:“我在这次诛魔会可是出尽了风头,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叫我吗?诛魔大师!就是我了。” 睢相逢翻了个白眼。 明修诣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没忍住也轻笑了一声,他将地上的魔剑捡起来,打算找个地方封起来。 越既望自从答应了不要那魔剑,之后一眼都没有瞧过。 这件事算是定了,三人正要去推牌九压压惊,一旁被冰堵住的月洞门突然传来一声破碎声,接着宫梧桐面无表情出现在门口,视线冷冷看着三人。 越既望沾染了一身魔息还没散,见到宫梧桐莫名心虚,躲在师弟后面对着师尊行礼。 “师尊。” 宫梧桐大概是察觉到偏院的魔息匆匆而来,松松垮垮披着紫色外袍,长发都未束,几乎要拖地了,他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明修诣怀里的魔剑上。 见到那把剑,宫梧桐瞳孔倏地一缩,抬手一招就将魔剑招到手上。 他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散不去的惊恐,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睢相逢惯会看师尊脸色,一看他这个神情,立刻拉着师兄师弟跪下来请罪。 无论发生什么,反正先跪下请罪准是没错的。 沉默半天,宫梧桐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抖,像是在强装镇定似的。 “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越既望垂头丧气地屈膝蹭到前面,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弟子……在南城赢来的。” 宫梧桐的手轻轻一颤,他矮下身,伸手扶起越既望垂着的脑袋,漂亮的异瞳直直看向那双已经带着魔息的黑瞳里。 “傻孩子。”宫梧桐脸上浮现了个笑容,但越既望却感觉他像是在哭似的,“你拿这把剑做什么啊?” 越既望犹豫了一下,他不想看宫梧桐露出这种好像对什么绝望又无奈的神情,再三保证道:“我、我没想要这把剑,这把剑不好,我不要了。” 宫梧桐抬手轻轻抚着越既望脸颊上的剑形红印——那里本来被宫梧桐的弟子契所遮掩住,寻常时候几乎瞧不出来是殉剑的印记,而这次不知是不是和魔剑的接触,剑形痕迹竟然缓缓从弟子契上泛了出来,像是活物一样慢慢吞噬契纹。 宫梧桐不可自制地想:“天命不可违。” 天命终归是不可违背的吗? 86、阴魂不散 宫梧桐并没有说其他的, 只将越既望脸颊上的弟子契强行催动加深,盖住那剑形痕迹后,转身就走。 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睢相逢朝明修诣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跟上去看看。 明修诣点头,起身上前跟了上去。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走出偏院, 目不斜视随手往旁边一抬手, 玉剑从内室被他强行招出来,呼啸一声落在掌心。 他看也不看, 直接御风而行,往南而去。 明修诣眉头一跳, 隐约知晓宫梧桐要去何方, 连忙跟上去想要拦住他。 只是宫梧桐速度太快, 明修诣刚抓住他的手腕,就被他强行带着一瞬千里,转眼就来到了南城——越既望赢来魔剑的地方。 明修诣晕头转向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看着宫梧桐眼睛眨都不眨地就往城主府里走,立刻跟上去。 这回, 他没再阻拦宫梧桐了,因为现在的宫梧桐身上的气势, 根本不是他轻易能拦住的。 宫梧桐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就来到了南城城主府。 那南城的城主正在办诛魔会的庆功宴,府里全是三界年轻的修士,眼睁睁看着宫梧桐冲进来, 全都愣在原地。 宫梧桐看也不看, 飞快上前,玉剑破空,听到一声撕裂之音, 而后剑刃稳稳落在正在饮酒的城主脖子上。 城主:“……” 城主酒杯都要洒了,愕然抬头看去。 宫梧桐居高临下看他,宽袍无风自动,灌满袖口,那双异瞳里全是抑制不住的杀意。 “那把剑,是从何处寻来的?” 在场所有人都认得宫梧桐,一时间讷讷无言不敢上前阻拦。 城主也是个人精,稍微一想就知道宫梧桐是为何而来了,他悄无声息地移开脖颈旁的锋利剑锋。 “见过小圣尊。”城主小心翼翼道,“您是说越修士在诛魔会上赢来的魔剑吗?那虽然是从魔族过云江寻来的,但的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灵剑,和越修士甚是有缘。” 他本是好意,但此言一出,宫梧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城主心中“哎呦”一声,心想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忙补充道:“越修士受伤之事我已将那些人处置了,那些心术不正的修士合该受此责罚,若是小圣尊不满那责罚,我可将那些散修交由九方宗处置。” 知晓越既望是九方宗小圣尊的徒弟,城主哪里敢怠慢,也只有那些无门无师的散修才会毫无牵挂不要命地去截越既望的剑。 宫梧桐冷冷道:“他还因为那把破剑受了伤?” 城主:“……” 城主脸都绿了,没想到宫梧桐并不是因为徒弟受伤而动怒的,一时讷讷无言。 一时间,整个城主府针落可闻,众人面面相觑。 宫梧桐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理智却告诉他面前的人和那把魔剑无关,便强行让自己把剑收回,沉声道:“那把剑,是在何处买的?” 城主道:“魔族过云江的拍卖处,不知具体是何人。” 宫梧桐眉头紧皱,见问不出什么,转身就走。 明修诣一向有礼,这些年不知道给宫梧桐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但此时看到满室皆是对宫梧桐的议论,他却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快步跟了上去。 宫梧桐此时极其不对劲,他甚至连回九方宗的方向都弄错了,一瞬千里后,周围竟然一处陌生的荒原。 他站在原地,罕见地愣了半天,才转身对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明修诣说:“那把剑,我已毁了的。” 明修诣见他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立刻上前,轻声道:“您说那把魔剑吗?” 宫梧桐点头,魂不守舍地道:“当年我知晓那大魔不肯轻易放走殉剑灵骨,便偷偷潜入将已经淬炼好的魔剑震碎了,如此,他才肯放任越既望被我带走。” 而现在,那把已被他震断的剑,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越既望手中。 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厉鬼,让宫梧桐一眼便浑身寒意。 宫梧桐难得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将明修诣为数不多的保护欲激出,他见师尊的肩膀都在微微抖着,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宫梧桐。 只是他还没碰到宫梧桐的肩膀时,宫梧桐突然眉头一挑,几乎将牙齿咬碎了,那一身的脆弱陡然变成根根带着杀意的尖刺,冷冷道:“我定要宰了那只大魔。” 明修诣:“……” 明修诣尴尬地将手缩了回来,抠了抠自己的袖口,闷咳一声,才轻声劝道:“师尊,有没有可能是那只大魔本就准备了两把剑?” 宫梧桐双手环臂,一边磨牙一边也在思考:“可能吧,反正他没安好心。” 明修诣点头。 宫梧桐说完后,才奇怪地看了一眼明修诣:“你怎么在这儿?” 明修诣噎了一下。 我跟了一路了。 宫梧桐看起来心情已经好了些,他将玉剑变回了萧,漫不经心地敲着掌心,然后在面前的荒地画了个圈,淡淡道:“你在这儿给我砸个洞出来。” 明修诣问也不问,二话不说就抬手催动灵力,轰然一声将面前的空地开出一道深入地底的大坑。 宫梧桐将魔剑拿出来,随手扔到那巨大的坑中。 “冻起来。” “是。”明修诣言听计从,催动寒冰灵种将那把全是魔息的剑死结结实实在坑底,而后将旁边的泥土压上去,没一会便再次恢复成了平地。 宫梧桐见状,灵力也铺天盖地而出,在原地凝出一圈复杂的符咒,而后法阵猛地凝起,彻彻底底将魔剑封印在了此处。 封印完后,宫梧桐轻轻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明修诣正要跟上去,宫梧桐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一刻钟后再回九方宗。” 明修诣也不问,乖乖点头称是,目送着宫梧桐离开。 宫梧桐飞快离开此处荒原,很快就回到了九方宗。 越既望正在喝睢相逢给他熬的药,眉头紧皱,抱怨道:“相逢,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泄私愤?我只是受了点伤,用得着吃这么苦的药吗?” 睢相逢冷冷道:“嫌我的药难吃啊?” 越既望哪敢承认,忙摇摇头,将苦药一饮而尽。 宫梧桐刚好回到偏院,手中的玉箫缓缓瞧着掌心朝越既望走了过去。 越既望一见师尊这个架势,心叫不妙。 但凡宫梧桐以这副姿态过来寻他,肯定是要打人骂人的。 这次也不例外,宫梧桐一过来,就指着他的鼻子骂,分毫没有之前那怜惜和颓废,看的越既望一呆一呆的,怀疑刚才见到罕见脆弱的宫梧桐只是他的错觉。 越既望被骂得唯唯诺诺,悄摸摸打算抬头为自己辩白一句,却见一道寒光突然从天边而来。 魔息铺天盖地,如一根离弦的箭,呼啸冲来。 越既望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正在骂他的宫梧桐不耐烦地握着玉箫头也不回地狠狠一挥,磅礴灵力毫不留情地强势压了过去。 只听到锵锵两声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响,宫梧桐宽袖一抖,手稳稳地将玉箫收了回来在指间转了几圈,姿态潇洒利落,说不出的雍容。 他眼尾微挑,冷冷偏头看去。 ——不远处的墙上,那把魔剑被打得刺入墙中,正在剧烈发着抖。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87、以己度人 看到魔剑被打得这么惨, 灵魂深处的本能作祟,越既望差点一口“老婆”就喊出来,好在睢相逢了解他, 在他张口前一把捂住他的嘴,省得被宫梧桐按着揍。 宫梧桐满脸漠然地看着那把嗡鸣不止的魔剑, 眼睛里没有丝毫暖意, 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很快,明修诣从天边而来, 刚一落地就匆匆道:“师尊……” 宫梧桐一抬手,止住他的话, 手指往墙上一指。 明修诣看过去, 闭了想要解释那魔剑怪异之处的嘴。 那魔剑速度极快, 元婴大圆满的明修诣都追不上,想来已并非简单的天级灵器可以与之相比了。 宫梧桐冷笑了一声,对越既望道:“你朝它招手。” 越既望拿捏不稳师尊的意思, 怯怯道:“您……不会趁机揍我吧?” 宫梧桐冷冷道:“我要想揍你,还要找机会?” 越既望:“……” 说的也是。 越既望抬手, 试探着朝着那把魔剑招了一下。 他分明没有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可那魔剑却像是涨了眼睛一样, 撒了欢地从墙上直直钻出来, 如一支箭“咻”地就要扑向越既望的怀抱。 只是下一瞬,宫梧桐面无表情,抬起玉剑挡在魔剑和越既望的中间, 眼睛眨都不眨地狠狠一劈, 当即将那魔剑打得剑身一阵震颤嗡鸣,再次插在了墙上那原来的洞里,剧烈发抖。 越既望:“……” 魔剑:“……” 魔剑都被打成那样了, 本是脆弱如琉璃的玉剑却是连个小豁口都没有,宫梧桐手持玉剑衣衫拂起恍如仙人。 只是那仙人却像是揍剑揍爽了,冷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个笑容。 宫梧桐笑了一下,淡淡对越既望道:“继续招它。” 越既望:“……” 明修诣和睢相逢满脸惨不忍睹的神情,大概瞧出来了师尊想要拿那魔剑出气的心思,默默闭嘴往后退了半步,省得殃及池鱼。 越既望爱剑,有些不忍心一把剑被宫梧桐这样蹂.躏,哼哼唧唧地想要求饶。 宫梧桐微微偏头,眼尾的寒光扫了越既望一眼。 越既望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抬起手,欲哭无泪朝着那魔剑招了一下。 那魔剑融合了越既望的灵血,一受到召唤立刻忘了前两回被揍的疼,再次将自己从墙里抽出来,朝着越既望扑去。 宫梧桐一剑挥过去。 魔剑第三次回到了那原来的墙洞里。 也不知宫梧桐是怎么做到回回将魔剑打回那同一个墙洞里的,他像是把魔剑当成箭来用,展示自己矢无虚发的高超箭术。 宫梧桐道:“招他。” 越既望不敢违抗师命,只好乖乖地招,然后看魔剑被狠狠地打。 一来二去,终于在第六回的时候,魔剑终于被打出了记性,在越既望抬手招它时,身形微微犹豫了一下。 宫梧桐见状嗤笑一声。 倒是怂得和越既望如出一辙。 宫梧桐教训完了这把魔剑后,上前将剑柄握在掌心一挥,侧身对着越既望三人道:“这段时日就乖乖待在九方宗,不要出去乱跑,但凡有一人敢踏出九方宗一步,我把你们三人的腿都打断。” 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只好颔首称是。 宫梧桐这才带着消停的魔剑转身离去。 师尊一走,睢相逢和明修诣立刻围到越既望身边。 “那魔剑到底是怎么回事?”睢相逢满脸茫然,“当年你不是没有殉剑吗,为何它认定了你?” 越既望:“我不知道啊。” 明修诣道:“师尊还说当年那把剑是被他折断了的,为何完好无损?” 越既望:“我不知道啊。” 睢相逢:“还有还有……” 越既望都要抓头发了,痛苦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想参加个诛魔会夺个魁首给师尊争争气,谁能想到会有这种见鬼的事儿啊?那把剑到底是怎么回事,它有剑灵吗?缠上我了?” 睢相逢无语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脚踹在越既望膝盖上,怒道:“我本来和旁的医修约好了三日后下山去采药的,现在出不了宗门,你让我怎么办?” 越既望“哎呦”了一声,也十分憋屈:“我也和景澈约好了过几天再去参加剑修的比试给师尊争光啊。” 三人相顾无言,只好散了。 睢相逢不讲理,回去后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这是无妄之灾,怒气冲冲给越既望熬了一堆苦药,这才解气。 宫梧桐一离开红尘苑后,便御风朝着九方宗主山。 白孔雀花不逐远远瞧见他,欢天喜地迎了上去:“大师兄,做什么去啊?” 宫梧桐拿手中的魔剑给他看:“这玩意儿,认得吗?” 花不逐凑上前瞧了瞧,“嚯”了一声,道:“这可是魔剑,好像是有点古怪,这剑还没怎么铸成怎么好像生了神智?唔,要想知道来历,问咱舅去啊,他应该知道。” 宫梧桐摇头:“还要再去魔族一趟,麻烦。” 而且纵嫌明若是看到他拿着一把魔剑来问自己,肯定欢天喜地以为他要修魔,直接扛着他就去炎海入魔宣誓了。 花不逐疑惑道:“怕麻烦?那给春雨看看?” 宫梧桐不想把温春雨给牵扯进来,而且他也不想查这剑的来历,现在只想将这把剑给挫骨扬灰,让它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宫梧桐看了看山巅处的桃林处,道:“我找师尊一趟。” 花不逐眼睛一亮,略带一点扭捏地说:“去找师尊啊,那……咳,带上我吧。” 宫梧桐被他这副小女儿姿态给惊住了,悚然看了他半晌,立刻拔出玉剑横在他脖子上:“你竟敢对师尊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花不逐:“……” 花不逐连一根根的头发丝都表示着对师兄这句话的费解:“您说什么?” 宫梧桐冷哼道:“那你干嘛这副古怪的表情?” “我哪里古怪了?!”花不逐拍开他的剑,头一回瞪了最戳他心坎的貌美大师兄一眼,“我就是换翎羽时掉了一根尾羽,想拿给师尊做剑穗。你想什么呢你?!” 88、灵血半魄 宫梧桐不听, 转身就走。 花不逐跟在后面喊:“大师兄,等等我!” 宫梧桐懒得等他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头都不回闷头上山。 花不逐只好化为白孔雀飞到宫梧桐肩上, 蹭了他脸颊一下:“师尊是爱剑之人,你若对这剑的憎恶让他瞧出来, 指不定要抽你。” “呵。”宫梧桐冷笑道, “我那是憎恶吗?我那是憎恨!就算师尊揍我,我也要求他把这剑给挫成粉洒了玩。” 花不逐小声嘀咕:“多大仇啊?” 宫梧桐瞥他:“你说什么, 大点声让我听见。” 花不逐哪里敢大声说他,只好转移话题, 道:“那你自己不能把这剑给毁了吗?” 宫梧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若是能毁了, 还要去劳烦师尊?” 只有在尘无暇的事儿上, 宫梧桐才会说点人话——纯粹是他从小到大练剑时被揍习惯了。 花不逐“哦”了一声,偏头啄了啄羽毛,不吭声给他大师兄招嫌了。 一人一孔雀很快就到了九方宗的山巅, 按照常理来说,往往高山之人皆是雪山, 但尘无暇居住的地方却是春暖花开,遍地桃花。 宫梧桐穿过桃林, 瞧见那娇艳欲滴的花儿, 手指蠢蠢欲动想要摘下来一枝戴脑袋上,但尘无暇的桃林从来不准旁人擅自折花,宫梧桐屡教不改, 因为这个不知道被揍了多少回。 宫梧桐脚步缓慢, 犹豫了半天,偏头对花不逐道:“给我摘一枝桃花来。” 花不逐顿时把脖子一缩,拼命摇头:“要是折了师尊的花, 我肯定要被揍个半死了,我不敢。” 宫梧桐恐吓他:“你不去折,我现在就把你揍个半死。” 花不逐:“……” 哪有这样的大师兄? 花不逐心中腹诽,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摘了一枝花叼来给他大师兄。 他本以为宫梧桐这样偷偷摸摸让自己摘花是为了把花带回去臭美,谁知道宫梧桐一接到花,直接美滋滋地插在了发间。 花不逐:“……” 花不逐满脸“吾命休矣”,颤颤巍巍道:“你就这么戴着去,不怕师尊骂你?” 宫梧桐不听,他只要臭美就够了。 穿过一片桃林,花丛深处便是尘无暇的小院。 宫梧桐溜达着推开门扉走了进去,一点都不和他师尊客气。 尘无暇常年待在着桃林中修他的无情道,除非有大事否则很少会踏出门半步。 此时,那三界众人追捧的剑尊正在院中的木栈道旁打坐,背对着门口,一头墨发披散而下,被面前瀑布落下激起的寒风缓缓拂起几绺。 九方宗山巅最高处也是一座冰冻千年的冰天雪地,只是因为尘无暇的灵力每天都在一点点融化,逐渐汇成一条河流穿过院子,从最南边的断崖处骤然落下,形成一道雪白的瀑布坠落山下。 尘无暇面前是寒流,周身却是春意。 花不逐见到尘无暇后,便落地垂头行礼。 “师尊。” 宫梧桐也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而后颠颠跑过去,张嘴就喊:“师尊,梧桐苦啊。” 他每回过来必要使一番苦肉计,有时候碰上尘无暇心情好,可能会吃他这一套。 那一直闭眸冥想的剑尊微微偏过头来,羽睫上的寒霜轻轻化为一滴水蒸发消散,而后露出长睫下那比寒霜还要冰冷的墨蓝双眸。 他明明没有佩戴灵剑,周身却仿佛随时随地萦绕着未散的森寒剑意,只是一眼就能让人遍地生寒,仿佛早已被万千铺天盖地的煞白剑光所包围。 尘无暇见到宫梧桐,眉目柔和了一瞬,只是身旁的一棵桃花树无风自动,飘落的桃花瓣在面前凝出一条花枝,势如破竹朝着宫梧桐的面门抽了下去。 宫梧桐早有准备,立刻捧着魔剑在那桃枝上一挡。 桃枝凝滞了一瞬。 宫梧桐得意一笑:“没打着。” 下一瞬,桃枝直接散成花瓣,径直穿过魔剑,一下抽在宫梧桐额头。 宫梧桐:“……” 宫梧桐捂着额头蹲了下去。 尘无暇继续看那高高山巅上漂浮而过的云,声音冷淡:“有何要事?” 宫梧桐呜呜咽咽没说话,花不逐见状忙飞上前,叼着掉了的那根翎羽放在尘无暇旁边,啾啾叫了一声,声音前所未有地乖巧:“师尊,给您翎羽。” 尘无暇垂眸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孔雀的脑袋:“有心了。” 花不逐立刻心花怒放,恨不得跳起来给师尊开屏。 尘无暇不会拒绝徒儿的任何心意,他将羽毛收下后,瞥了瞥一旁捂着脑袋蹭过来坐在他身边的宫梧桐,淡淡道:“你说的苦,就是逼迫师弟擅自折师尊的花?” 宫梧桐:“……” 花不逐像是找到了靠山,拼命点头:“正是如此!徒儿正是迫于大师兄的淫威才会冒犯师尊的桃树,师尊明鉴!” 宫梧桐噎了一下,偏着头用额头去蹭尘无暇的肩膀,妄图撒泼蒙混过关:“师尊,你还没问我为什么喊苦呢?” 尘无暇不吃他这套:“坐直,腰直背挺。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宫梧桐不情不愿地坐稳了。 尘无暇的视线这才落在宫梧桐手中那把剑上,一生阅剑无数的剑尊瞥见那把剑,眉头轻轻一动,视线淡淡看向宫梧桐:“这把剑是你铸的?” “师尊,请您尊重我。”宫梧桐神色骤然变得肃然,“我这些年学剑学琴学阵法炼丹,皆是因为这些东西学起来十分好看。那铸剑之道需要每日打着赤膊在炎热中挥锤打铁,只有糙老爷们才会干的事儿,一点都不优雅。我就算从这瀑布上跳下去,也不会去学那玩意儿的。” 尘无暇:“……” 尘无暇漠然道:“好,明日你就随我学铸剑。” 宫梧桐:“……” 宫梧桐立刻跪下来以头抢地:“师尊不如要我的命。” 尘无暇懒得理会宫梧桐的插科打诨,五指合拢将那把魔剑握在掌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漫不经心道:“那你带这把剑来我这里作何?” 宫梧桐抬起头来,讨好一笑,说:“毁了它。” 尘无暇瞥他,说:“我先毁了你。” 尘无暇的性子十分奇怪,若说他冷淡,但对待徒儿时又总会以一种漠然的神情说出玩笑似的话;但若说他张扬,那张俊美的脸却像是冰雕的似的,最大的神情也只是在看到那把魔剑时眉峰轻轻动了一下,其他时候,就像是画上去的神情。 修炼无情道之人,心如止水,道如寒冰,想来也是受修道影响。 宫梧桐蹭上前,挨着尘无暇去指那剑,道:“我几年前本是将其折断过一回,只是不知为何它现在竟然完好无损,还黏着我徒儿一直不肯走。” 尘无暇也不嫌弃他的接近,如雪似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漆黑的剑身,淡淡道:“这剑的确断过。” 说罢,他手指只是轻轻在剑身上一点,那魔剑嗡鸣不止,而后骤然在原地炸开,四分五裂,漂浮在半空。 宫梧桐一瞥那断裂成五段的剑,立刻道:“的确是我当年折过的痕迹。” 尘无暇手指点着残破的剑身,道:“你折断后,剑的主人应当是将其扔到了岩浆……若是魔族的剑,应当是扔在了炎海里,那里能融化一切东西。” 宫梧桐忙道:“那这把剑为何没事,好像还自愈了。” 尘无暇也没卖关子,道:“因为它是被殉剑骨灵血所铸,自入铁至铸成,没有碰过一滴水,皆是用血来铸。” 宫梧桐悄无声息吸了一口气:“那得需要多少血?” “很多。”尘无暇道,“你现在若还想毁了它,有些难。” 宫梧桐追问:“为何?” 尘无暇道:“在炎海中的淬炼,将这把剑的灵血凝成了虚妄的半魄。” 宫梧桐一呆,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到底隐含着多可怖的含义。 在一旁的花不逐却倒吸一口气,愕然看着那把剑。 尘无暇看着宫梧桐,轻声道:“殉剑骨之人的灵血汇入这把剑太多,已让其有了半魄,也就是说,若是毁了这把剑,殉剑骨……恐怕会因此受牵连。” 宫梧桐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神色呆滞半天,才急急道:“可是当年我折断那剑时,十六也没出什么事,他现在也……也就是傻了点……” 尘无暇打断他的话:“那是因为当时灵血并未融成半魄,在魔剑上面的灵血依然只是灵力。” 而阴差阳错之下,灵血被炎海练成了和越既望神魂相连的半魄。 宫梧桐轻轻吸气,抹了一把脸很快就保持镇定,正色道:“那这把剑现在黏上殉剑骨,到底为了什么?” 尘无暇已经在宫梧桐的三言两语间猜出来了越既望的事,他抬手轻轻抚了抚断剑,将那魔剑瞬间恢复原样。 他捏着剑身,将剑柄递给宫梧桐,眸子幽深。 “自然是让殉剑骨完成他当年未完成之事。” 宫梧桐神色冷厉地看向魔剑。 越既望当年未完成之事,便是殉剑。 89、郁结反常 宫梧桐沉默许久, 盯着垂落到自己衣摆上的桃花,问:“有法子可避吗?” 尘无暇:“避无可避。” “这是好事啊。”花不逐变成人身, 也紧挨着尘无暇,歪着头越过师尊和他大师兄说话,“剑灵是执剑人的半魄这种事,千万年都出不得一个。师兄舍不得十六那孩子殉剑,直接让他融合半魄不就成了?” 宫梧桐神色依然肃然。 花不逐趴在尘无暇膝盖上去扯宫梧桐的袖摆:“师兄,师兄啊,你还在顾虑什么?这可是天赐机缘啊。” 宫梧桐瞪他:“可若是融合了那半魄, 十六肯定得入魔。” “啊。”花不逐疑惑道,“入魔有什么不好吗?咱舅不也是魔修吗?你身上还有一半……” 他话还没说完,宫梧桐就扑上来揍他。 尘无暇一抬手阻拦住两人的打闹。 尘无暇是爱静之人, 否则也不会在这高山之巅一待就是数年了, 但花不逐和宫梧桐一左一右在他耳畔吵闹个不停, 他也不嫌烦躁,甚至还微微偏着头,听两人嘴里那插科打诨的废话,时不时眸子浮现点点笑意。 “别胡闹。”尘无暇一根手指点着宫梧桐的眉心将他强行按了回去乖乖坐着,淡淡道, “你在那个十……” 他问抱着他手臂躲避大师兄责打的花不逐:“十几?” 花不逐:“十六。” 尘无暇:“嗯,十六——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天机?” 宫梧桐没说话。 尘无暇了然:“你预料到了他若入魔, 恐怕会死于非命,对吗?” 宫梧桐犹豫一下, 见被师尊猜出来了, 才闷闷点头。 花不逐“嘶”了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说让越既望入魔,他师兄要揍他了。 该揍。 尘无暇抬手摸了摸宫梧桐的发顶, 轻声道:“你总不能看他一辈子的。” 宫梧桐几乎脱口而出:“我可以。” 尘无暇安静看他,幽深眸瞳中皆是看破虚妄的冷意。 宫梧桐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像是内心深处最隐蔽的卑劣之处被扔到日光中,他垂着头盯着那朵桃花,仿佛喃喃自语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 他的一辈子,并没有多长。 只是五年内不让那魔剑靠近越既望,他还是能做到的。 尘无暇一直在注视着他,但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一直没多少表情的剑尊突然一皱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漠然看着宫梧桐。 花不逐察觉到尘无暇的变化,小心翼翼看着他的侧脸:“师尊?” 尘无暇道:“却蝉,你先回去。” 花不逐小声说:“我叫不逐。” 尘无暇:“嗯,不逐。” 花不逐:“……” 花不逐没敢说什么,变成白孔雀蹭了蹭尘无暇的掌心,展翅离开了。 花不逐一走,尘无暇抬手一挥,漫天桃花呼啸入天,形成巨大的结界遮挡住一方小院。 宫梧桐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那我也告辞了。” 尘无暇冷冷道:“回来。” 宫梧桐对他爹有时候都会阴奉阳违,但对尘无暇却是十成十的顺从——毕竟宫确不忍心责罚他,就算气得再狠也只是画点无伤大雅的符咒给他找找不快,尘无暇却是会直接动手把他抽得鬼哭狼嚎。 宫梧桐一怂,脚步顿住,犹豫半天还是乖乖回来,委委屈屈地跪坐在了尘无暇身边。 尘无暇浑身皆是森冷剑意,他冷声道:“你方才那话是何意?十……那魔剑的殉剑骨同你又有何牵扯?” 宫梧桐没想到尘无暇这么敏锐,他只是说了三个字,似乎就被他瞧出来了隐瞒多年的秘密。 只是天机不可随意泄露,宫梧桐平日里说其他人的未来命数,也是比作河流,投机取巧钻空子。 宫梧桐抬头看了看天幕上的片片桃花。 “你尽管说便是。”尘无暇道,“我虽还未飞升,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宫梧桐垂下眸,看着手中的魔剑,道:“这把魔剑……未来会杀了我。” 尘无暇却漠然道:“说谎。” “我没有。” 尘无暇厉声道:“宫梧桐——” 宫梧桐吓得一缩脑袋。 河岸边桃花树骤然炸开,桃枝花瓣仿佛被什么冻住停滞在半空,尘无暇眼尾如同刀锋利刃:“你既想要毁了这魔剑,自然是想逆天改命。” 宫梧桐说:“是。” 尘无暇:“只靠你一人,能改的了那天命吗?” 宫梧桐故作洒脱地一笑:“改不了不是还有您和我爹吗,怎么着我也死不了的,我不怕。” 尘无暇一抬手,一枝桃枝浮现在他掌心,被他合拢一握,直接在宫梧桐膝盖上抽了一下,冷冷道:“我看你怕得站都站不稳了。” 宫梧桐摸着膝盖,小声嘀咕:“师尊,我不是孩子了,您别总是……” 尘无暇又抽了他一下。 宫梧桐不吭声了。 尘无暇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只能从他的反应猜出来个大概,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逼他了。 毕竟是从少时带到大的孩子,尘无暇很清楚宫梧桐的性子。 “把那剑留在此处。”尘无暇将炸裂开来的桃树恢复原状,又把天边的结界散开,果不其然发现结界根本没有被天雷劈过——宫梧桐果然没说实话。 宫梧桐求之不得,忙将剑双手捧着递给尘无暇。 “师尊,您能让他别去找我徒儿吗?” 尘无暇将魔剑收起,随手放在旁边的桃花树上,随意又冷淡的一句话却仿佛有千钧之力:“若是制不住一把剑,我还叫什么剑尊?” 宫梧桐立刻眉开眼笑,喜滋滋地拍了一通马屁:“师尊威武,师尊不飞升胜似飞升,就连天边仙人也比不上师尊。” 尘无暇睨他一眼,道:“也就这个时候你那嘴里能说出点人话来了。” 宫梧桐恨不得对那把魔剑眼不见心为净,现在大事被解决了,心底像是卸下了一块重石。 反正就算那魔剑能耐再大,也无法从剑尊眼皮底下逃走。 宫梧桐打算和他师尊客气客气:“此番劳烦师尊了。” 尘无暇根本没和他客气,点头道:“嗯,的确挺劳烦的。” 宫梧桐:“……” 尘无暇想了想,又道:“你师弟来见我时还会带翎羽过来送给师尊,倒是你,身为大师兄,不做表率也便罢了,来了只拿师尊当成工具来用。” 宫梧桐立刻将手中的储物袋拿出来给他师尊看:“师尊,这些东西您随便挑!这么多灵石呢,我记得我还有几块绝品锻剑石,您可以拿着去炼剑。” 尘无暇看他满储物袋的铜臭之物,嫌弃道:“你若是把这些心思用在修道上,此时怕是早已大乘期了。” 宫梧桐卖乖地冲他笑。 尘无暇最终什么都没要,连外人求而不得的锻剑石看都没看一眼,摆手让他赶紧滚。 宫梧桐将东西收了起来,临走前想了想,问道:“师尊,我来九方宗这么多年了,好像从来未见过您的本命剑。” 尘无暇已经继续看云海了,闻言头也不回,淡淡道:“我没有本命剑。” 宫梧桐诧异看他的背影。 剑尊竟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尘无暇抬手拂过面前飘来的一片雪白云雾,看着五指从云雾中穿过。 有云有雾,有花有水。 “世间万物,皆是我的剑。” 宫梧桐微怔,不知有没有听懂,好一会才躬身行礼:“梧桐告辞。” 尘无暇:“嗯。” 宫梧桐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喊:“师尊……” 尘无暇这么冷淡的性子都被他来来回回给惹烦了,冷淡道:“不挨揍就走让你觉得不舒坦吗?” 宫梧桐悄咪咪地说:“师尊今日叫对了梧桐的名字呢,可喜可贺,我回去能在九方宗炫耀好几年了。” 尘无暇:“……” 一枝桃枝凌空抽过来,宫梧桐猛地御风躲过,纵声大笑,一溜烟就下了山,没被打着。 因为宫梧桐的反常,明修诣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去找景澈切磋时又失败了两回,他不想让师尊知道再挨骂,揽着景澈的肩膀许了好多灵器灵石才堵住他的那张碎嘴,没让他到处瞎说。 明修诣拿着剑回了红尘苑,本来想去越既望那瞧瞧有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还没进门就瞧见宫梧桐戴着一枝招摇的桃花,吊儿郎当地扇着小扇走了过来。 明修诣颓然了半天的心情瞬间就阳光明媚,他快步上前,温和道:“师尊。” 宫梧桐暂时解决了魔剑的事,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执着小扇在明修诣的下巴上一勾,一副浪荡子的架势:“哟,小美人,在这特意等我呢。” 明修诣:“……” 明修诣一偏头,脸微微红了。 看来宫梧桐已经解决好了让他郁结反常的事儿,否则也不会有心思这样调戏徒弟玩了。 明修诣也不想过问横在他心中的事是什么,只要他没有露出之前那种让人看着心疼的神情就足够了。 两人一起进了红尘苑,明修诣目送着宫梧桐上了房门的台阶,刚要转身回偏院,却见宫梧桐微微一偏头,一朵桃花落在他肩上,朝他道:“干嘛去啊小美人?” 明修诣听到小美人这个浪荡的称呼,干咳一声,别扭地说:“师尊别这样叫。” 宫梧桐见他这副“羞怯”的样子——他自认为的——更加勾起了他逗人玩的欲望:“明明很好看,为何还不让人说呢?” 明修诣只好哼哼唧唧地勉强认了这个称号:“师尊还有何事要吩咐吗?” 宫梧桐站在台阶上冲他笑:“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讨论讨论,之前师尊被你非礼的事儿。” 明修诣:“……” 90、毛茸茸茸 小美人扭头就要跑。 宫梧桐化神期威压凌空而至:“站住。” 明修诣被迫停下, 不情不愿地僵在原地。 宫梧桐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饶有兴致看着小徒儿满脸通红却不甘心停在原地的神情, 想了想,走上前勾住明修诣的下巴,笑着道:“徒儿,你现在心里不会在想着等你修为超过我了,也用威压来制住我报仇吧?” 明修诣:“……” 明修诣对以己度人的师尊都不知要如何回应了,正要无奈地说“没有”,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也是啊, 若是自己突破了化神期,不就能摆脱师尊有意无意的压制控制了吗? 本来见小徒儿满脸无奈,宫梧桐还在洋洋得意, 心说我家之之就是光风霁月, 竟然一点都没有往这里想, 甚好甚好。 但当明修诣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时,宫梧桐笑容一僵,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给小徒儿开了一条大逆不道的大门。 只是仔细想了想,若是明之之有朝一日真的修为超过了师尊,利用威压来压制自己做一些违背本愿的事时…… 宫梧桐想了半天, 突然亢奋起来。 大逆不道啊这是。 这不就更好了吗? 宫梧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看着明修诣的眼神全是怜爱和鼓励:“之之, 快些修炼,若是有朝一日修为超过师尊, 我定重重有赏。” 明修诣把这个当成一种师尊的褒奖, 肃然点头:“是,之之定会努力。” 明修诣说完这个自称“之之”后,整个人一愣, 继而羞愤欲死。 都怪师尊师兄师叔全都在叫他之之,现在他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接受了这个名字。 宫梧桐哈哈大笑,伸手抚了抚他的衣襟,眼尾勾着一抹魅魔从骨子里就带着的魅惑,将声音压低,又轻又柔:“师尊等着。” 明修诣被他媚得浑身一个哆嗦。 越既望的事终于告了一段落,听说剑在尘无暇处镇着,一直隐隐担忧的睢相逢也终于放下心来。 宫梧桐心大的很,不管他之前看到那剑时如何失态绝望,一旦有了解决之法,他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里那浪荡子的模样。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晚上一被三伏天的热意逼得躺都躺不住,就拿着不堪入目的话本溜达到了明修诣的房间。 明修诣应该是出去练剑了,他即使不在,房间里也全是一股冰雪的气息,宫梧桐深吸一口气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爬上了徒儿的床上,将外袍脱掉,只穿着一袭雪白僧袍,翘着腿看话本。 等到明修诣拎着剑回来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房间有人。 能不打招呼就进他内室的,除了宫梧桐,没有其他人了。 明修诣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剑收起来,撩开帘子到了内室,果不其然看到宫梧桐正翘着光洁的腿在看话本。 “师尊。” 余光扫见明修诣回来,宫梧桐头也不抬,一边看一遍随意道:“徒儿,好热,给我点寒冰灵力。” 明修诣正在旁边净手,闻言淡淡道:“师尊莫要太贪凉。” “没事。”宫梧桐十分不在意,好像之前被冻个傻子样的不是他一样,语调很是漫不经心,“我要是再寒意入体了,你再帮我引出来不就成了吗?” 明修诣浸在水盆里的手倏地一顿,猛地回想起他当时是怎么帮师尊引出灵力,吓得灵力骤然失控,水盆中的水结成冰霜,结结实实将他的爪子给冻在了里面。 宫梧桐听到动静,含糊道:“怎么啦?” 明修诣狼狈地将手解救出来,垂着脑袋走上前,小声道:“师尊,请恕我冒犯之罪。” 宫梧桐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句式,当即也不看话本里,眼睛里全是期待地看着明修诣。 上次帮他引出寒意灵力时,明修诣说的就是这句话,然后直接覆唇上来给了宫梧桐一个含着冰雪的吻。 宫梧桐期待,宫梧桐等待。 ……然后明修诣就将床榻上的宫梧桐轻手轻脚地打横抱起来,快步回到红尘苑内室,放在了内室那张花里胡哨全是话本的床上。 宫梧桐:“……” 宫梧桐回到了自己的床,面无表情地看着明修诣,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明修诣还是那句话:“师尊不要贪凉,对身子不好。” “呵。”宫梧桐毫不客气,“身子来身子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给你生孩子,你照顾我养胎呢?” 明修诣:“……” 明修诣不知是被宫梧桐这话臊的还是噎得,满脸通红。 宫梧桐将床上的话本蹬下去,托着侧脸冷淡看着明修诣,道:“那我热,怎么办?” 明修诣尝试着道:“您可以用灵力来消暑。” 宫梧桐理直气壮:“可是我懒。” 明修诣面露难色,想了想:“要不我给您在房子周围放点冰,这样既不会寒意入体,也能给师尊消暑。” 宫梧桐直接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不用,你陪我睡觉就行了。” 明修诣:“……” 明修诣道:“可是我还要修炼……” 被宫梧桐折腾的,明修诣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冥想修炼了。 宫梧桐更加依依不饶了:“我是你师尊啊,自然要看着你修炼的,万一你在修炼时突然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你待在我身边,若是有问题师尊能第一时间救你啊。” 明修诣实在是说不过他,只好答应在宫梧桐内室的席居蒲团上坐着冥想修炼。 虽然他不特意释放寒冰灵种的灵力,但是就他在那随意一杵,整个房间就像是放置了一块冰似的,莫名的凉快——虽然没有到之前宫梧桐凉快的盖被子的程度,但已经算是极其舒适了。 宫梧桐满意了,还装模作样地指点了明修诣几则心法,优哉游哉地回到床上看话本去了。 明修诣见他终于不再闹腾了,也轻轻松了一口气,坐在蒲团上继续将神识沉入内府,打坐冥想。 不知过了多久,明修诣将灵力运转了几个小周天,正将神识抽回来,后知后觉自己腿上似乎有个东西。 明修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缓缓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瞧见宫梧桐正将脑袋枕在他腿上,懒洋洋地看话本。 明修诣:“……” 明修诣有气无力道:“师尊。” 他总算知道宫梧桐为什么说自己万一修炼不好会入魔了,就宫梧桐这个随时随地都能将人当成枕头来枕的行为,但凡换个心智不坚的人,早就被他吓得灵力逆转走火入魔了。 好在明修诣都已经习惯了——当年在千仞学府上课时,宫梧桐也经常把他腿当成枕头枕着看话本。 宫梧桐还在看话本,心不在焉道:“嗯?修炼好了?你身上真凉,和你双修肯定很舒服。” 明修诣:“……咳咳。” 明修诣乍一受到惊吓,偏着头把自己呛得死去活来。 宫梧桐依然沉浸在话本里,语调十分随意:“你看这个话本里的徒儿就是炎龙,那师尊每回都哭,霜下客说他是舒服哭的,但我总觉得他可能是怕热。要我的话我早就把这玩意给当柴火烧了,还双修?哪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明修诣呛得满脸通红,几乎是乞求地道:“师尊,您……别说了。” 宫梧桐“啧”了一声,翻了一页继续看:“你这胆子也太小了,怪不得林境总是说你胆小如鼠,我就是看话本有感,随口说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明修诣不想说话。 宫梧桐的虎狼之词他听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能完全适应。 明修诣不想和他讨论什么双修的事,见宫梧桐津津有味说个不停,他实在是忍不了,小声道:“师尊,双修吗……不不不是,睡觉吗?” 他一时口误,懊恼地恨不得拍自己的嘴。 宫梧桐含糊应了一声,也没在意:“等我看完这本。” 明修诣便乖乖地等。 宫梧桐心满意足地将《火爆炎龙清冷俏师尊》看完了,合上了话本躺在明修诣腿上也不起来,让徒儿就这个姿势让他睡觉。 明修诣没办法,只好这样哄他入睡。 两刻钟后,宫梧桐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差点撞到明修诣的脑袋。 他愕然道:“什么,刚才你邀请我双修?” 明修诣心道果然如此,宫梧桐一看话本就会反应极其迟钝。 他满脸痛苦道:“师尊,我是口误。” 宫梧桐失望又嫌弃地看着他,大概是恨铁不成钢。 明修诣还没收拾好心中的情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尊,犹豫半天,还是干干巴巴地提出来:“师尊,我……我想闭关。” 宫梧桐正在挑下本要看什么,打算找个徒弟灵力是冰属性的,但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些话本里的徒弟要么是火龙要么是半魔,一个个性子可阴鸷了,一点都不光风霁月。 宫梧桐嫌弃地翻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个问题。 那些阴鸷徒弟……不一直都是自己的心头好吗? 怎么现在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嫌弃起了他们,开始去翻什么霁月光风的徒弟看了? 这不正常啊。 就在这时,明修诣温柔的声音传来,打断宫梧桐的思绪。 他猛地抬头,皱眉道:“怎么又闭关,前几年不是闭关过吗?” 明修诣无奈道:“我修为马上要到化神境了,想要提前闭关巩固巩固心境和修为,省得之后出什么岔子。” 宫梧桐不想他闭关,但又不好阻止,只好拧眉问:“打算闭关多久?” “年初阐道会之前会出关。” 宫梧桐脱口而出:“这么久?!” 其实根本不久,修道之人一闭关十几年的都有,更何况只是短短半年。 宫梧桐再怎么胡闹也不会阻止明修诣巩固心境,冲破元婴大圆满的壁垒并非议事,若是心境稍有不对,恐怕连化神境晋入不了,还得当场堕入魔道。 没办法,几日后,宫梧桐好像老父亲一般,挥泪看着徒儿去闭关,还用小手绢擦拭眼角的泪水。 越既望在一旁围着师尊转,见师尊竟然落泪了,连忙想方设法哄师尊开心:“师尊师尊,虽然你小徒儿去闭关了,但你大徒儿和二徒儿还在啊!您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们做。我们两个顶之之一个呢!” 睢相逢:“……” 他翻了个白眼,不明白两个人顶明修诣一个人有什么好炫耀自豪的。 宫梧桐见闭关的洞口已经关闭,一瞬间收回泪眼婆娑的神情,将小手绢一扔,懒洋洋地摇着扇子用眼尾睨他们:“就你们?给我冻个冰花?” 越既望一听,赶忙用尽全身力气,勉强将灵力的温度抽光,勉强结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花来。 宫梧桐毫不客气:“丑。” 说罢,一派矫情,摇曳生姿地走了。 越既望:“……” 睢相逢叹气道:“都和你说了,我们都是后娘养的,只有人家之之才能博得师尊的全部宠爱。” 越既望痛苦不已:“凭什么啊?就凭那张脸吗?!” 睢相逢竟然点头:“是啊。” 越既望更痛苦了。 *** 没有明之之的炎夏十分难熬,宫梧桐最后实在是热得受不了,破例用灵力来消暑,有时烦了还会去尘无暇那儿纳凉,顺便看看那把不安分的魔剑。 魔剑在尘无暇处前几个月还十分安稳,但不知怎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似乎越来越焦躁,有几次甚至妄图偷偷往外跑。 只是它哪里逃得出尘无暇的禁锢,剑尊只是轻飘飘一眼,连灵力都未用上,那剑就摔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连跑了三四回都被尘无暇制住往死里抽,那魔剑终于消停了。 宫梧桐心情更好了。 只是没有明修诣在的九方宗简直苦不堪言,宫梧桐每回到了那半月的选妃日,都得闹得九方宗和千仞学府鸡飞狗跳。 有些师兄弟都已经被折腾得哭着去明修诣闭关所在之处,祈求他能早日出来,解救他们出苦海。 就这样鸡飞狗跳了大半年,在凡间的小年那日,明修诣闭关之处终于有了动静。 明修诣花了半年时间将修为和心境全然稳固,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修为的瓶颈壁垒,只差一步就能晋入化神境,同楚誉一战。 修为和气质的沉淀,让明修诣身上之前还有些稚嫩的温雅气质变得仿佛醇香的美酒,一举一动皆是令人沉醉的温润雅正。 明修诣打开洞府的门,缓缓顺着长阶往红尘苑走。 小年这日,九方宗正在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混合着清早的大雾,好似一卷水墨画卷。 白雪皑皑中,孤身一人。 时辰还早,此时山阶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明修诣缓步拾级而上,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吱呀的闷响。 麻雀扑扇着翅膀落在树枝上,因瞧见人影,猛地跃空而飞,因为爪子蹬着树枝的动静,枯枝上的积雪猛地落下,扑了明修诣半边肩全是雪。 明修诣已经和雪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不去拂肩上雪,眉目间的柔色好似能化尽满山遍地的雪。 万籁俱寂。 明修诣本以为一路上都不会瞧见什么人,但在上了一半山阶时,听到不远处的雾里似乎有人声,还夹杂着脚步踩在雪里的吵闹声。 ——也不知是什么人,连踩雪都能踩出这么大的动静。 明修诣心中微微动了一下,隐约想起一个人来,只是细想又觉得不可能。 宫梧桐最讨厌雪天,往年九方宗下雪,他若是要出门肯定会将那抹春意带上,所过之处温暖如春,不到半天就将整个九方宗的雪都化完了。 这么一大清早的,周围的雪也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应该是其他人。 明修诣想到这里,脚步加快了,他有些迫切地想要回到红尘苑,看一看宫梧桐到底在做什么。 越往前走,那动静就越大,甚至好像还是好几个人的动静。 明修诣正在疑惑着,突然感觉到脚下一阵地动,微微一抬头就瞧见一个一人来高的雪球从石阶上直接滚了下来。 明修诣:“……” 明修诣立刻闪身躲过。 很快,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到了骨子里的声音。 “放肆,我都逮到你了,你竟敢躲?!” 明修诣一愣。 是宫梧桐。 明修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一边走一边将神识铺了出去,很快就察觉到这山上竟然有一群隐藏在暗处的人,像是在做什么功课似的,全都用灵力隐藏着身形。 而在山阶正上方,正是宫梧桐。 ——没有带春意的宫梧桐。 明修诣心脏瞬间狂跳起来,他按捺住欢喜,飞快上前。 但是在他踏了几层山阶后,好像无意中闯入了什么界限似的,而后无数大大小小的雪球从四面八方而来,劈头盖脸朝着明修诣砸了过来。 明修诣:“……” 明修诣利用寒冰灵了将雪球全都阻挡在外,这才后知后觉,这是九方宗的弟子们每日冬日必有的“功课”。 ——雪仗。 只是每回因为宫梧桐总是很快将雪融化了,弟子们只好委委屈屈地去千仞学府借地盘,这一回怎么在九方宗就打起来了,而且宫梧桐竟然还在里面跟着胡闹? 明修诣思考了一下,唇角微微动了动。 他隐约觉得,八成是宫梧桐喊人来玩的。 就在明修诣思绪翻飞时,霸占了整个山阶占据有利地形不肯让人上来的宫梧桐已经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 明修诣一愣,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朝他看去。 这是明修诣头一回看到宫梧桐穿这么厚,大概是没有春意在身边,宫梧桐一袭厚厚紫袍,袖口和衣摆全都滚着毛边,只有腰身被腰封掐得细细的,肩上还披了红色的披风——也是滚了毛边的。 他全身上下都是毛茸茸的,肩上的雪白毛边还在脸颊旁扫来扫去,衬着微红的脸明艳又可爱。 明修诣看愣了一下。 宫梧桐眼尖地瞧见他,倏地一愣。 明修诣这才反应过来,看到宫梧桐的反应,他暗暗有些期待毛茸茸的师尊会不会直接扑过来,到时自己是推开他开始行礼好,还是直接接住好。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宫梧桐那迷茫的眼神倏地一变,凌厉又凶狠。 他凶巴巴地一抬手,周身无数雪旋转着在他头顶团成雪球。 那雪球越来越大,甚至得有两人来高,悬在宫梧桐头顶,不住掉着雪渣。 明修诣又愣住了,不明白宫梧桐为何如此。 下一瞬,宫梧桐怒气冲冲地将雪球直接朝他砸来,骂他道:“混账!竟敢伪装成我爱徒的样子!当诛!” 明修诣:“……” 结结实实的实心雪球当头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冲鸭! 【只要我脸皮厚,五千五的字数也敢标注二更合一】 91、冰雪聪明 明修诣都被骂懵了, 那巨大雪团在当头砸下的前一瞬,寒冰灵种如同细雾般钻出, 悄无声息将其悄无声息地融化。 见雪团凭空消失在了原地,本来怒气冲冲的宫梧桐呆了一下,才诧异道:“之之?” 明修诣也看出来他认错人了,笑着点点头:“是我。” 宫梧桐完全忘记了他还在“战斗”,当即从那十几层台阶上三步并两步飞快冲来,朝着明修诣扑了过去。 明修诣瞧见那一圈圈雪白毛茸茸的毛边,想了想还没忍心躲开, 反而伸出手,打算将师尊接住。 只是下一瞬,宫梧桐扑过来后根本没碰到他便在面前落地, 因为那冲势有些大将雪还蹬出两个坑来。 明修诣一怔。 却见宫梧桐直接欢天喜地地冲到他背后, 从背后把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开心地说:“哈!我徒儿出关了,你们全都得死!” 明修诣:“???” 明修诣茫然回头看他,双手还保持着想要接住师尊的姿势。 宫梧桐推了推他,兴奋地道:“还等着干嘛呀?快点!用的寒冰灵种把他们全‘杀’了!哈哈哈哈这一次又是我赢,一群小废物!哈哈哈哈!” 明修诣:“……” 明修诣对宫梧桐的好胜心不知要如何评价, 只好无声叹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操控寒冰灵种。 现在是寒冬, 明修诣完全不用控制着灵力担心会伤到不耐寒的花花草草,毫不保留地将灵力悉数释放出去, 只是一瞬便将周围躲在角落里打算偷袭小圣尊的人给冻得打哆嗦。 连那飘浮在半空的鹅毛雪都陡然变成寒霜冰块, 噼里啪啦落在树林间。 没一会,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弟子们一一回到了主山石阶上,认输了。 有个操控寒冰灵种的明修诣在, 还打个什么劲。 众人在宫梧桐的耍赖下也不是输了一次两次了,也没什么丧气的,见到明修诣还欢天喜地地迎上来。 “恭贺之之师兄出关!” “之之!之之你出来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好苦啊!” 被一个弟子涕泗横流地抱着手臂诉苦,明修诣微微一怔,怀疑他这词儿是跟宫梧桐学的,一上来就“苦啊苦啊”的。 明修诣一边安慰他一边看向宫梧桐。 不知为何,宫梧桐正双手环臂,似乎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睢相逢怕他冻着耳朵,正在给宫梧桐摆弄披风上的兜帽,不厌其烦地问:“师尊冷吗?要我喊明灯过来吗?你看你脸都红了,肯定是冻的。” 宫梧桐吹了吹拂到唇角的毛边,冷冷道:“我是气得。” 睢相逢奇了:“被谁气的?” 刚才不是还挺开心吗? 睢相逢顺着宫梧桐愤怒的眼神看过去,发现那一群小师弟正在围着明修诣叽叽喳喳。 睢相逢恍然大悟。 明修诣正在温和地一一和那些师弟说话,突然睢相逢冲他传了个音。 “之之啊。” 明修诣抬头看去。 睢相逢幽幽传音:“你没看师尊都气得要啃你了吗,你还在那招蜂引蝶?” 明修诣:“?” 明修诣微微一怔,视线落在宫梧桐那双紫眸以及眉心的魅魔纹上。 ——宫梧桐现在竟然是在选妃日?! 明修诣诧异看着睢相逢:“师尊……又选了我?可我这个月不是没和他见过面吗?” 睢相逢心想他已经选了你好久了。 “少废话,赶紧过来哄师尊。” 明修诣只好先和一群小师弟说了几句话,便快步走到宫梧桐面前,微微颔首:“师尊。” 宫梧桐本来幽幽瞪着他,一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了,立刻抓紧机会发作起来,冷笑一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啊?我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明修诣很温顺地回答:“宫梧桐。” 宫梧桐阴阳怪气道:“呵,竟然对我直呼其名,看来你的确没把我这个师尊放在眼里。” 明修诣:“……” 睢相逢在一旁都被无理取闹的宫梧桐作得直翻白眼,但明修诣脾气真是前所未有的好,闻言还温柔笑了笑:“是弟子的错,请师尊责罚。” 睢相逢对他小师弟肃然起敬,觉得若是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和他师尊共度一生,明修诣铁定是最佳人选。 在明修诣的温柔防御下,宫梧桐的尖刺撑不过三句就软化了,他哼唧了一声:“算了,下不为例。” 整个九方宗都在期盼着明修诣出关,而不出所料,自从明修诣出关后,那在选妃日一直活蹦乱跳到处找事儿折腾的小圣尊终于安分了。 他既不去演武场找人比试,并扬言“打不过我的,就要当我贵妃一日,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去演武场;也不在千仞学府里强行替一些长老代课,带着苦不堪言的弟子上什么“雪仗课”“摸鱼课”“全斋一同下山去镇上吃喝玩乐的课”,就安安分分待在红尘苑,又开始看起话本来。 全九方宗乃至千仞学府都恨不得给明修诣送来凡间的牌匾,上书「以身饲虎」四个大字来表示对他的感谢。 就连跟在宫梧桐身边的睢相逢和越既望都觉得师尊太过跳脱张扬,有时候还是挺愁人的,但明修诣听着他们在自己耳边告的状,微微偏头,好看温和的眉目间恰到好处露出一点疑惑。 “我觉得师尊很好啊。” 睢相逢和越既望顿时用一种惊悚的神情看他。 “很好?”睢相逢脸上绿油油的,“你是指哪方面?” 明修诣想了想:“都挺好的。” 就是爱闹爱玩了些,哦对,还有爱说一些虎狼之词,举止行为也都浪荡了点,其余的明修诣觉得真的很好。 众人都被宫梧桐那爱闹腾的一面给折腾得苦不堪言,但明修诣性子好,不在意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对他而言的——所看到的,便全是宫梧桐身上的优点。 比如相貌俊美,修为高超,聪明绝顶,对徒儿几乎有求必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明修诣就没见过比他师尊还要更好的人了。 越既望突然猛地跳起来,冲到明修诣背后强行制住他的双手,以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悲痛地对睢相逢说:“相逢!快!给他检查检查!是不是被邪祟入体了?!还我冰雪聪明眼明心亮的之之来!” 明修诣:“……” 明修诣还没挣扎,一旁幽幽传来宫梧桐的声音:“你们说什么呢?” 明修诣偏头看去,就瞧见宫梧桐正懒洋洋倚在门框上看他们,因为这个歪着脑袋的姿势,他半张脸都埋在那披风裹着的雪白毛边下,显得紫色双眸明亮又纯澈。 越既望立刻将明修诣松开,满脸肃然地恭敬行礼,铿锵有力道:“我们在夸赞师尊冰雪聪明眼明心亮!” 宫梧桐:“……” 明修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能叫二更了吧。【瘫.jpg】 晚安。 92、福泽庇护 好在明修诣出关, 宫梧桐现在心情很好,也没和越既望一般见识。 “好在你出关及时, 否则我明日就要冲到洞府把你拎出来了。”宫梧桐打了个哈欠,和明修诣随口说了一句,视线又在睢相逢和越既望身上不耐烦地转了两圈,每一个睫毛上都写满了“你们怎么还不滚?”的疑惑。 睢相逢对师尊的心思极其了解,见状立刻拉着越既望告辞:“师尊,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宫梧桐矜贵地点点下巴, 示意赶紧滚滚滚。 睢相逢忙不迭滚了,越既望被拉着往外走,还在疑惑道:“啊?我们有啥事儿啊, 不是说要找之之说说话打打牌吗?” 睢相逢忍无可忍捂住他的嘴, 拽着他走了。 直到两人离开明修诣的房间, 宫梧桐才一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睨着明修诣:“我很好?” 明修诣一怔,才意识到方才他们说的话都被宫梧桐听见了,他闷咳一声,也没顾左右而言他, 抬眸认真看着宫梧桐,道:“是, 师尊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宫梧桐最喜欢听好话,哪怕像这种没多少恭维水准的单调话也乐得不行, 他眸子弯着, 笑着说:“再夸几句。” 明修诣无奈失笑,只好顺势又夸赞了几句,把本就欢喜的宫梧桐哄得心花怒放。 宫梧桐很少用灵力来避寒消暑, 他穿得厚厚的,一说话就呼出一口白雾萦绕在面前,没一会那鼻间旁的白毛边已经蔫蔫凝着几层白霜了。 明修诣见他鼻间冻得有些微红,疑惑地道:“师尊,明灯呢?” 往常冬日,宫梧桐恨不得抱着明灯睡觉,春意周身不散,有时宫梧桐迷迷瞪瞪直接赤着脚穿着单薄僧袍就在冬日里乱跑。 但这一回,好像没瞧见那个一直跟着宫梧桐的明灯。 明修诣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又担心宫梧桐冻出个好歹来,又有种终于没有旁人粘着师尊了的莫名暗喜。 明修诣察觉到自己的心思,猛地一肃,连忙将这种卑劣的念头从自己脑海中打消。 宫梧桐随口道:“没带他,他好烦,总是絮絮叨叨。” 什么天寒地冻容易寒意入体,带上春意不会遭受冬日严寒,烦得很。 明修诣轻轻皱眉,见宫梧桐冻得像猫一样揣手手,还是耐着性子劝道:“师尊,您自小到大很少见寒冬,若是不小心冻着了就不好了。” 宫梧桐本能地露出一点烦躁和不耐:“我是个化神期修士,要是被这一点寒意冻……” 他抱怨了半句,突然意识到面前是明修诣,立刻闭上了嘴,哼唧着不说话了。 明修诣将宫梧桐迎到内室来,想了想又笨手笨脚将一堆炎灵石放在炭盆里,拉着宫梧桐坐在小案旁的蒲团上烤火。 宫梧桐懒得用灵力避寒,对这种不需要他费神的烤火倒是热衷得很,盘膝坐在炭盆旁将冻得发白的手指悬在火焰上,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明修诣跪在一旁将宫梧桐肩上的披风解下来,又将他裹在披风里乱糟糟的发捋好,轻声道:“师尊方才说我出关及时?这几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宫梧桐吊儿郎当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懒洋洋地让徒儿伺候他:“是啊,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准备准备动身前去妖族了,阐道会啊,你不记得了?” 明修诣捋头发的手一顿:“阐道会?不是说过了年吗?” 宫梧桐哼笑:“你师叔说妖族年节很热闹,让我们提前过去。” 明修诣点了点头,伺候好宫梧桐,这才坐到宫梧桐对面,垂着眸往里面加炎灵石。 宫梧桐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天,突然问:“你身上有寒冰灵种,靠近炎灵石会不会很难受?” 明修诣温柔笑了笑:“并无大碍。” 宫梧桐沉默。 那就是难受了。 若是换了旁人,我行我素的宫梧桐才不会管别人难不难受,他自己舒服了就行,但面前的人是明修诣,宫梧桐见他额间不知是难受出来的还是热出来的汗珠,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把这玩意儿灭了。”宫梧桐嫌弃地拿脚尖踢了踢炭盆。 明修诣“嗯?”了一声,疑惑道:“师尊不冷了?” “不冷了。”宫梧桐说,“我现在热得很。” 明修诣半信半疑,便将炎石给撤了出去,只是当他回来时,宫梧桐正在那哆哆嗦嗦地系披风。 明修诣:“……” 宫梧桐系好披风后,对上明修诣一言难尽的表情,根本没觉得自己说谎话被人看到到底有多尴尬,矜傲地扬了扬下巴:“那我先回去了,这几日收拾好东西,三日后我们就出发。” 明修诣:“是。” 宫梧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院。 明灯一直安安静静挂在主院的房间里当壁灯,察觉到宫梧桐回来后正在外面蹭自己靴子上的雪,忙化为人形上前,抬手一点,春意萦绕在宫梧桐周围,将他全身寒意都驱散。 明灯熟练地给他解下披风,道:“听说之之出关了?” 宫梧桐将腰封解开,把厚厚的紫袍也脱下,只着单薄的僧袍溜达进内室:“嗯,刚出关,还能赶上去妖族过年节。” 明灯一怔:“去妖族过年节?” 宫梧桐跑了一天,浑身说不出的疲倦,连灵力都无法消除,他趴在床上含糊地应了一声,随手捞起没看完的话本继续看。 明灯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您是想借助妖族的灵力来……” 宫梧桐瞥了他一眼,明灯立刻闭了嘴。 宫梧桐哼唧道:“别管我的事。” 明灯:“是。” 其实去妖族只是过个年节和参加个阐道会,并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明修诣本来不知道宫梧桐为何要给他三天时间收拾,直到睢相逢过来给了他一堆丹药时,他才意识到问题。 ——原来宫梧桐是让他准备突破化神境的东西。 睢相逢一看到明修诣那身上隐隐突破的架势就慌得不行,他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炼制的天级甚至难得的几颗绝品灵丹塞给明修诣,一遍遍说着效用逼迫明修诣记住。 明修诣无奈地收下,道:“师兄,没那么夸张。” 睢相逢摇头,心有余悸道:“你不懂,我前段时间和大师兄一起出去采药,曾瞧见一个元婴期在突破化神境时,硬生生被雷劈成……” 他还没说完,脸都白了。 能让睢相逢这种见惯了尸身和血污的人都能害怕成这样,看来那修士下场并不怎么好看。 明修诣只好安慰他:“真的没事,我有寒冰灵种呢。” “就因为那个鬼东西啊!”睢相逢急急道,“我听说那个被雷劈成焦炭的修士正是因为生了心魔才会道心大动,没有撑得过去。寒冰灵种又是个极其容易吸引魔气的东西,万一你……” 明修诣见他吓成这样,忙哄他:“那我注意些,倒是不动用它的灵力。” 睢相逢:“肯定要如此的。” 明修诣见睢相逢皱着眉头又开始给他塞丹药,疑惑问道:“寻常修士在冲击化神境时,一般都是准备妥当,那个修士是如何能被劈成这样的?” 睢相逢摇摇头:“听说他师门给他准备了一堆历劫的灵物灵丹灵器,那些玩意儿就算给一条狗也能平安突破了,可那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半途中突然就像是走火入魔似的。” 明修诣一愣:“半途?走火入魔?” 睢相逢:“嗯。” 明修诣眸子一暗,捏着瓷瓶微微用力。 当年他爹在飞升雷劫时,似乎也和这个很像。 睢相逢比自己历劫还要紧张,一会担心得要命,一会又拼命安慰明修诣。 “怎么办之之,你能再推迟一段时间吗?不对,不行,你要在阐道会上和楚誉交手,不能拖,可是……” “不对啊,到时阐道会上师尊会去,我们所有师叔也会到,师祖八成也在,若是再运气好一点,圣尊和佛子也会在场,这么多人怎么说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可是若有万一呢?” “啊啊啊……” 明修诣哭笑不得地看着睢相逢差点自己和自己打起来,无奈地扶住他的肩膀,眸子温和又坚定:“师兄,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出事的,相信我,好不好?” 睢相逢眉头紧皱,犹豫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明修诣笑了起来。 此时越既望扛着剑从外面溜达过来,见到睢相逢严肃的模样,挑眉道:“这是怎么了?” 睢相逢:“之之许是很快就要突破了。” 越既望根本不像睢相逢这么胡乱操心,他的手拍在明修诣肩上,另外一只手揽着睢相逢的肩膀,哈哈笑道:“我听师尊说啦,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你干嘛苦着脸?我们师门出了个化神境,这是给师尊争气啊,该高兴才是。” 睢相逢幽幽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生着闷气出去了,打算再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保命灵丹。 这么冷的天,越既望也不觉得冷,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桌子旁嗑瓜子,含糊道:“我可听说了啊,我们本来不打算去妖族过年节的,但师尊担心你化神境雷劫来得快,想要借助妖族的灵力庇佑看看能不能削减点雷劫的威力。” 明修诣正在给他剥瓜子,闻言一怔:“妖族灵力庇护?” 越既望性子急,根本等不到明修诣剥一堆他一起吃,往往都是明修诣剥一粒放在他掌心,他看也不看立刻就塞嘴里吃了,然后将爪子摊开放在桌子上,继续等着之之投喂。 妖族是天地灵力而生的灵物,算得上是天道的宠儿,所以每个妖族在突破时雷劫总是会比人类修士少那么几道。 花不逐是妖族的族主,那能避开几道雷劫的灵力庇护之地自然也受他掌控,有宫梧桐在,肯定能让明修诣借那福泽之地一用。 就算能少受几道雷劫,对修士来说算得上是保命符了,毕竟有多少修士是死在最后几道雷劫下的。 明修诣愣了好一会,才将瓜子皮放在越既望掌心,瓜子仁扔到一边,满脑子都回荡着“师尊是为了我”,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连耳根都有些发红了。 93、贪慕爱恋 三日后, 众人动身前去妖族。 妖族在南方一处幽谷雨林,慢悠悠御风而行半日就到。 云林境秋却蝉不像宫梧桐那样无所事事, 要在九方宗处理其他事务,算来算去也只有宫梧桐最先启程前去妖族玩。 宫梧桐将狐妖拉出来拖车辇,这回他良心发作,拿出个宽敞的轿撵,打算慢悠悠一路飞过去妖族,顺便和三个徒儿谈谈心。 车辇中宽敞无比,但宫梧桐一个人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 明修诣三人委委屈屈地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坐着,也不抱怨,被不着调的师尊都欺压习惯了。 妖族有许多雪狐雪貂, 最爱冬日雪天, 宫梧桐是去做客的, 也没想着砸自家师弟场子,便没带春意,此时浑身裹着严严实实的,脖子上还围着一圈毛茸茸的长巾,翘着腿大马金刀地坐在那, 一边漫不经心地看话本一边嗑瓜子,惬意得很。 明修诣和越既望挤在一起, 见睢相逢扒着窗户往下看,忙小声提醒:“师兄, 小心掉下去。” 睢相逢“哦”了一声, 被窗户灌进来的寒风吹得脸上有些冷,便放下窗帘,帘子上的法阵闭合, 挡住外面呼啸的严寒。 “师尊。”睢相逢和明修诣这个大冰块挤在一起,就算用灵力护体也有些冻得慌,他嫌弃地蹭到了师尊身边,讨好地笑着,“师尊在看什么呢?” 宫梧桐漫不经心地掀了一页,满脸风轻云淡:“春宫图。” 三人:“……” “无聊啊?”宫梧桐视线都没从话本上移开过,手胡乱在桌案上摸索了两下,拿出另外的话本扔给睢相逢,“拿去看。” 睢相逢:“……” 睢相逢脸都绿了,小声说:“没事,我带了医书。” 宫梧桐嫌弃地啧他,大概嫌弃他出来玩还要看医书。 本来宫梧桐一看话本就会沉浸其中很少分神外界的,只是现在是选妃日,他面不改色看完了一本春宫图后在换下一本的空暇本能分了点心思给明修诣,打算看看他在干什么。 只是这不看不要紧,他只是瞥了一眼,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明修诣和越既望正挤在一起嗑瓜子。 越既望本来是个贪吃又贪玩的性子,吃点瓜子无可厚非。 只是这厮竟然大爷似的坐在那,等着明修诣低眉顺眼地给他剥了瓜子壳,将饱满的瓜子仁放在一旁的小碟里。 凑满一小堆后,越十六欢喜地数了数,发现没有瓜子壳,当即豪迈地一啃而尽。 宫梧桐的脸色沉了下来,视线幽幽盯着小媳妇似的明修诣,眼神都要冒绿光了。 逆徒从来都没给师尊剥过瓜子。 越既望欢天喜地吃完了一小碟,见明修诣正在净手,看样子是打算不伺候他了,立刻不乐意地咳了两声。 明修诣无奈看他,道:“师兄,少贪口舌之欲。” 越既望不乐意地看他,缓缓抬手使出杀手锏——他将手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像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的声音。 前几日误将瓜子壳给越既望,将他大师兄呛得差点吐血的明小媳妇大吃一惊,立刻低眉顺眼地抓了一把瓜子继续给他剥。 越既望满意了。 师尊不满意了。 “咳。”宫梧桐说。 明修诣立刻看了过来,温声道:“师尊可是冷了?” 宫梧桐幽幽道:“师尊也想吃瓜子。” 明修诣还没反应过来,睢相逢立刻撸了袖子打算博师尊欢心:“徒儿来给您……” 宫梧桐冷冷一眼扫过去。 睢相逢浑身一僵,求生欲作祟,立刻将伸向瓜子的爪子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把还在给越既望剥瓜子的明修诣一把薅了过来。 “……徒儿来给您找个苦力剥瓜子。”睢相逢笑眯眯地邀功,“师尊看这个苦力成不?” 宫梧桐居高临下看了满脸懵然的明修诣一眼,眼尾上挂满了嫌弃,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勉强成吧——赏。” 说着,赏了睢相逢一把瓜子。 睢相逢捧着瓜子又和越既望挨着坐,嗑吧嗑吧嗑瓜子。 越既望道:“可是之之……” 睢相逢直接一把瓜子皮塞他嘴里,咬牙切齿道:“可别说了,你想师尊把你踹下车吗?” 越既望:“???” 明修诣也没说什么,无论给师兄剥瓜子还是给师尊剥,他都认认真真的,几乎把这种破事儿当成修行来对待了。 宫梧桐一边吃一边耀武扬威地似的瞪着越既望,把越十六瞪得莫名其妙。 只是宫梧桐还没炫耀半天,就被明修诣这块天然冰块给冻得足尖都在发冷,一边抱着膝盖去捂脚,一边打发他:“你还是去角落里吧。” 冻别人去。 明修诣看到他眼里的嫌弃,微微一怔,有些难过地把瓜子放下了,小声道:“是。” 宫梧桐当即被明修诣这个受伤的委屈神情给惊住了,心里好像空了一整块似的,哗啦啦往里面灌风,他忙道:“慢着。” 明修诣微微偏头,做出一副听候吩咐的温顺姿态:“师尊还有何事吩咐?” 宫梧桐噎了一下。 睢相逢难得看到师尊这个吃瘪的表情,躲在越既望背后无声大笑。 “没……没有。”宫梧桐皱眉道,“你就待在这里吧,别动来动去,小心把车给蹬翻了。” 他是想要留明修诣,但明修诣却误以为师尊又在嫌弃自己,轻声道:“弟子走得很稳,不会给师尊添麻烦的。” 宫梧桐见明修诣正要轻手轻脚地往角落里跑,连忙一伸手,恰好拽住明修诣腰后的腰封,把明修诣勒得“啊唔”一声,脚下滑了一下,直直跪在了地上。 宫梧桐:“……” 宫梧桐吓得把爪子一松,罕见得有些手足无措。 明修诣也没生气,起来后轻手轻脚走到角落,和越既望挨着坐了。 宫梧桐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越既望咳了几声,明修诣又给他剥瓜子了。 宫梧桐更气了。 见宫梧桐那张臭脸,越既望一边吃瓜子一边小心翼翼和明修诣传音:“你咋又惹了师尊了?你看他气的。” 明修诣轻声道:“可能是我身上寒冰灵种的灵力太冷了,将他冻着了吧。” 睢相逢一看两人这架势就知道他们在传音,伸手戳了戳他们,又指了指自己,表示“带我一个”。 然后三人就在弟子玉牌中传音聊天。 “先不说这个。”睢相逢道,“我就想知道,大师兄你怎么跟个祸国妖妃似的,怎么吃个瓜子也要别人给你剥?” 越既望理直气壮:“之之前几日给我吃了瓜子壳,我差点被呛死。” 睢相逢嫌弃看他:“之之一向细心,你自己粗心吃了瓜子壳还能赖到他身上去?” 明修诣在一旁心虚地没说话。 越既望说:“是真的啊!” 越既望将那日两人说话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睢相逢,来证明的确是明修诣失神才把瓜子皮放他掌心了。 睢相逢聪明,联想起了前后之事,顿时用一种了然的神情看着明修诣。 明修诣头垂得更低了,有种做错事被人抓包的心虚和莫名的羞耻。 一路上,宫梧桐都没找到机会和明修诣说话,连话本都看得很不舒心。 半日后,车辇终于慢悠悠落在了妖族入口。 因为妖族现任的妖主是孔雀,妖族入口处全是花里胡哨的孔雀在翩然起舞,看到熟悉的车辇落下,很快就有两个孔雀化为娇俏的姑娘,娇笑着上前恭迎。 宫梧桐慢条斯理地从车辇上下来,余光扫了扫握着剑在一旁的明修诣。 明修诣对上他的视线,冲他温柔一笑。 宫梧桐心都化了,正要找个机会和他说几句,两个姑娘已经一左一右迎上来,恭敬行礼:“见过小圣尊,您可许久没来啦。” 宫梧桐八面玲珑,对娇俏的女孩子从来不会像对其他人一样不说人话,更何况这两只孔雀还是他师弟的妹妹,当即也露出一个笑,道:“所以今日不是来了吗,多年不见,美人可又漂亮了。” 孔雀最喜欢旁人夸赞他们漂亮,闻言笑得眸子都弯了,其中一个姑娘还大着胆子朝宫梧桐抛媚眼,眼睛里全是深深的爱慕。 一行孔雀花枝招展地把同样花枝招展的小圣尊迎进了灵力浓郁的妖族。 睢相逢三人跟在那五彩斑斓的孔雀后面,看着招蜂引蝶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明修诣还在观察妖族的灵力,发现果然和三界其他地方的灵力不同,是一种天道自然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吸引着人堕入其中。 他正左右看着,睢相逢突然挨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皱眉道:“你做什么呢?” “这处的灵力不错。”明修诣如实道,“天道庇护的福泽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睢相逢:“……” 睢相逢像是看鬼一样看着他:“你傻啦?” 明修诣茫然:“啊?” “师尊啊!”睢相逢恨铁不成钢,“你看师尊都被那些孔雀迷得神魂颠倒,你都不紧张一下的吗?” 明修诣更迷茫了,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师尊又不喜欢她们,她们也对师尊并无爱慕之意,我为何要紧张?” 睢相逢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她们对师尊并无爱慕之意?” “孔雀天生喜爱明艳美丽之物的生灵,师尊又是三界难得一见的漂亮昳丽,她们虽然看着对师尊深情,但实际上只是贪慕师尊的皮囊。”明修诣如实道,“就和花师叔一样,每回都吵着闹着要在选妃日被师尊选中,但实际上选不选中对他都没什么影响。他对师尊不是男女欢爱之情,反而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沉醉和占有。” 睢相逢目瞪口呆看着他,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小师弟看事情这般通透。 “所以你看。”明修诣如同暖玉的眸子全无阴霾,纯澈又认真地看着睢相逢,“她们对师尊的爱慕并非出自真心,我为何要紧张?” 睢相逢肃然起敬,只是敬佩之后,他又想到了另外一茬。 “所以我们之之的意思是……”睢相逢幽幽道,“你对师尊便是真心爱慕了?” 明修诣一怔,脸腾地红了。 94、十动然拒 睢相逢差不多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见明修诣这个默认的架势,还是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和明修诣说道理了, 有些无奈地道:“那些道理,就算我不说,你应该都懂的吧。” 明修诣轻轻点头:“我应该……知道。” 睢相逢:“那你还……” 明修诣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 睢相逢终于听到明修诣一句准话了,忙不迭地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就是,我……”明修诣想了想,才垂着眸仿佛喃喃自语般, 道,“我只要一看到他,哪怕他再无理取闹, 我也只觉得欢喜。” 睢相逢古怪道:“您这可能是受虐狂的症状。” 明修诣:“……” 明修诣那一点初开的情窦都被睢相逢这句话给打蔫了, 无奈道:“师兄, 我现在本就很迷茫,你不要给我添乱了。” “呵。”睢相逢道,“迷茫?我看你心里清楚得不得了。” 睢相逢了解明修诣,他虽脾气好,但心思深, 什么都往心里埋,往往说出来的, 肯定只有他心中所想的十之有一。 见明修诣不说话,睢相逢没好气道:“那你打算如何?同师尊说你的大逆不道狼子野心?那可太好了, 他盼了这么久, 听你这么一说肯定高兴得要命,把你直接扛着就双修去了。” 明修诣:“……” 明修诣哭笑不得:“我并未想那么多。” 睢相逢:“那你想到哪里了?” 明修诣垂着眸,神色柔和又温润:“我不敢对师尊不敬, 那点龌龊心思也不会戳到他面前去污了他眼睛,只要让我一直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睢相逢深知师尊的本性,见状毫不客气地拆师尊台:“还污了他的眼睛?他恨不得你直接去从里到外污了他身子。” 明修诣:“……” 明修诣不满地皱眉:“别这样说师尊,他不是这样的人。” 睢相逢恨不得给他瞧瞧眼睛,看看里面是不是被宫梧桐的魅术给糊住了,否则为什么会觉得宫梧桐那种当着徒弟的面光明正大看春宫图的人是个正经人。 “我的亲之之啊。”睢相逢恨铁不成钢,“你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对师尊是不是那种爱慕?你可想清楚啊。我虽然不懂情爱,但也差不多知晓一些,那些坠入爱河的修士往往想着的都是对心爱之人的占有,期盼着相守一生,哪有你这种只看着就知足的?” 明修诣说:“可我真的是这般想的。” 睢相逢:“那你肯定对师尊不是爱意,而只是徒儿对师尊的敬重。” 明修诣本能道:“可是我……” 睢相逢就是想要激他说出其他有力的佐证来,闻言满脸鼓励地催促他:“你怎么了?说出来。” 明修诣左右看了看,像是做贼似的,发现没人看他们,才凑到睢相逢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睢相逢听完后,大吃一惊:“什么?你又做春梦了!?” 明修诣:“……” 不远处的人全都朝他们看来,越既望也好奇地走了过来。 哪怕温润如玉如明修诣,也气得以下犯上了一番,浑身冷汗都下来了,扑上前直接捂住睢相逢的嘴,咬牙切齿道:“二师兄!啊啊啊!” 睢相逢被捂着嘴还在为自己辩解:“唔唔唔!唔唔!” 明修诣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眼圈都红了。 越既望已经跑近了,嚷嚷道:“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春……” 明修诣:“……” 明修诣生平第一次用禁言决,就是往他两个师兄身上招呼。 片刻后,三人到了妖族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落脚。 睢相逢带着歉意地垂着眸,手中拉开一个卷轴,上书三个字——「我错了」。 越既望受了无妄之灾,满脸懵然:“唔唔唔?唔唔唔!” 明修诣被气得脑袋直嗡嗡,但是他教养极好,哪怕这样也说不出什么重话,生气禁了师兄言也只禁了片刻就心软了。 睢相逢能说话后,心虚地凑上前,小声道:“之之啊,别气了,我就是一时吃惊。” 越既望也凑上前去:“你们说啥呢,之之生气了?” 明修诣看了睢相逢一眼,有气无力道:“我没生气。” 睢相逢一弯眼睛:“那就好。” 越既望还在那:“什么?什么什么啊?” 睢相逢见越既望满脸茫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大师兄,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告诉你这件事了。” 越既望:“???” 越既望瞪他:“怎么和大师兄说话呢?” 睢相逢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咕咕唧唧。 片刻后,越既望满脸呆滞看着在一旁垂眸不语的明修诣,好半天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愕然看向明修诣。 明修诣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弄清楚自己对师尊的情愫了,但被睢相逢这么一搅和,他现在罕见地觉得有些疲倦,也不想和越既望多说,颔首道:“师兄,我先去休息了。” 睢相逢道:“哦好,去吧。” 明修诣转身离开了。 越既望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震惊:“你说真的?” “十有八九吧,我看他心里门清,就是因师徒的身份不敢想太多。”睢相逢幽幽叹气,“他说要待在师尊身边就好,但凡换个旁人这话根本不可信,只是说这话的是修诣。他那不争不抢淡泊一切的性子,若是没人点醒他,他指不定真的就这么一辈子不说了。” 越既望还处在惊骇中,悚然道:“你和我说说,之之他到底哪来的胆子?就师尊那种……那种……” 他无法形容宫梧桐此人的恐怖,只觉得只要是个人都无法忍受宫梧桐的张狂倨傲以及闹事找茬的本事,就算是他亲爹圣尊,每天也几乎有三次恨不得把他抽得哭爹喊娘的冲动。 但被睢相逢告知这个事实后,越既望想了半天,迷迷瞪瞪地觉得,这世上若是真的有人能忍受宫梧桐的脾气,那个人……只可能是明修诣。 越既望一副被吓傻的架势,久久没回过神来。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时,明修诣又折返了回来,温声道:“今晚想邀师兄一起同塌而眠,谈谈心,可好?” 越既望和睢相逢对视一眼,心中软了半边,心想之之这是终于迷茫了,着急了,焦虑了,可能要开窍追师尊了。 师兄们感动得眼泪汪汪,然后纷纷拒绝。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道,“你就是个冰块,夏天可以挤一块睡。冬天,想都别想。” 明修诣:“……”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开窍啦。 二更,晚安。 95、血誓限制 宫梧桐在妖族有固定的住处, 他过去的时候,有小花妖正在给他收拾东西。 瞧见宫梧桐过来, 花妖娇艳一笑:“小圣尊来啦。” 宫梧桐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呼出一口白雾。 这处小院幽静,还是在天然的灵力阵眼上,可见花不逐多重视他了。 宫梧桐溜达着看了看,又掐了几朵娇艳欲滴的花插在脑袋上,回到主院后, 扫见落满了一院子花里胡哨的各类妖修,已然习惯了这种阵仗。 花不逐已经在内室等着了:“师兄。” 宫梧桐随口应了一声,见花不逐已经把炎灵石生起火来了, 也没客气, 溜达着过去吊儿郎当坐下, 差点把脚翘花不逐脸上去。 “师兄啊,我怎么觉得你之前没这么懒啊。”花不逐一边拨弄火盆一边随口道,“我记得之前有一回明灯没在,冬日里下雪时你还用灵力御寒,穿着单衣活蹦乱跳, 现在怎么宁愿这般麻烦也……” 宫梧桐正在将被明修诣冻得冰凉的足尖悬在炭盆上烤,闻言一蹄子踹过去, 无理取闹道:“你嫌我麻烦?” 花不逐忙不迭哄他:“没有没有,我哪敢嫌弃您呐?” 宫梧桐哼笑一声将脚收了回来, 蹬下靴子恨不得把冰凉的脚塞到火盆里去。 花不逐递给他一杯热茶。 宫梧桐接过来, 双手抱着茶盏,两边袖口上的毛边都挨到一起,被他轻轻一吹热气时一拂, 看着慵懒又可爱。 花不逐支着下颌着迷地看着他,道:“妖族的那些爱美的族人寻常都是在我那儿围着我转的,你一来妖族,他们就都全盯着你去了。” 宫梧桐小口地抿了茶,瞥他:“你要是能长成我这样,他们肯定不会移情别恋。” 花不逐也不生气,笑得跟花儿似的,趁着宫梧桐懒洋洋烤火放松警惕时,像是随口聊今早吃什么似的,语调漫不经心却又毫无征兆地问道:“师兄的灵力出了问题吗?” “嗯。”宫梧桐对师弟毫不设防,一边吹茶上的热气一边随意点头,“一动就疼……” 话还没说完,宫梧桐猛地反应过来,冷冷看向花不逐。 花不逐神色也沉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宫梧桐眉头紧皱:“花不逐!” 往常宫梧桐一沉着脸,花不逐早就恨不得把自己羽毛拔了做成鸡毛掸子亲手递给他大师兄,让他师兄舒舒服服抽他一顿,但此时花不逐脸上毫无惧色,只有一派深不可见底的冷意:“师兄想要我将此时宣扬的九方宗人尽皆知吗?” 宫梧桐差点把悬着的脚踩在火盆里,简直不敢相信花不逐竟然威胁他:“你……” 花不逐一把扣住宫梧桐垂下的脚踝,让他已经温热的足尖踩在旁边的靴子上,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再逼他。 他轻声道:“师兄息怒。” 宫梧桐还是第一次在他师弟身上栽跟头,气得他嘴唇都在发抖:“你……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事,不要你们管,你们……你们是闲着没事干吗?!” 他骂完,连鞋子都不穿直接起身就走。 花不逐忙去拦他:“师兄要去哪里?” “过什么年?”宫梧桐冷冷道,“还不够给我添堵的,起开,我要回九方宗。” 花不逐:“……” 花不逐没想到只是因为一句话宫梧桐说走就走,但见他这副怒气冲冲的架势,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体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糟糕得多。 “师兄,师兄。”花不逐扶住他的手臂,率先认错,“我错了,你别生气。” 宫梧桐说:“我没生气!” 明修诣温声说我没生气时,说明他真的没生气,但宫梧桐这嗓门,九方宗都能听到了,看起来就是口是心非,气得不轻。 花不逐哄了他半天才将宫梧桐勉强哄着坐回来,但无论他再说什么,宫梧桐都不肯搭理他了。 花不逐叹了一口气,只好先退了出去,看到满院子的花里胡哨,没好气地挥挥手:“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里围着惹我师兄不开心。” 平日里妖修全都对花不逐俯首称臣言听计从,但今日却全都叽叽喳喳的。 “小圣尊没有不开心啊,刚才还冲我笑呢。” “胡说八道!小圣尊那是冲我笑呢,你只是顺道被他的笑扫了一尾巴。” “都闭嘴!你们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那副臭德行,配小圣尊看你们吗?也不怕把美人吓着。” 花不逐:“……” 花不逐被吵得头疼,转身走了。 宫梧桐孤身一人躺在摇椅上,捧着个花不逐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汤婆子,里面放置着几颗炎灵石,能让他的爪子时刻都暖着。 室内有热意,宫梧桐已经将披风解开,也没拿开直接躺着压在身下,微微偏着头躺在披风的兜帽处,雪白的狐毛衬着他脸色更加苍白。 他足尖在地上轻轻蹬了蹬,直到摇椅摇了起来才将小腿蜷缩在衣摆下,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扇翅膀声闭眸出神。 明修诣被花不逐喊着过来救急的时候,一进门瞧见的就是宫梧桐这副脆弱如琉璃似的模样,他呼吸都轻了许多,好像自己只要发出一丁点声音,都能将面前之人惊碎。 不过很快,明修诣就反应过来了,宫梧桐只是闭着眸休息,根本没有睡着。 他轻轻上前,行礼道:“师尊。” 宫梧桐动都没动,依然阖着眼睛,语调含糊道:“给我推一推摇椅。” 明修诣半跪在旁边,柔声道:“躺久了会头晕,师尊去榻上睡吧。” 宫梧桐大概是也觉得摇椅不舒服,轻轻“嗯”了一声,理所应当道:“你抱我过去。” 明修诣:“……” 宫梧桐懒得要命,总是找机会让明修诣抱他去这去那,之前明修诣只觉得无奈,现在不知是不是隐约开了窍,他莫名有些心虚和暗喜。 “是。”明修诣干咳一声,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宫梧桐打横抱起,步履缓慢地朝着内室走去。 将宫梧桐放在柔软的榻上后,明修诣正要抽身离去,一直毫无反应任人摆弄的宫梧桐突然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 明修诣动作一顿。 宫梧桐缓缓睁开眼睛,深色紫瞳安静看了他半晌,突然说:“还记得我让你发的那个血誓吗?” 明修诣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轻轻点头。 “血誓其实限制不了人入魔。”宫梧桐道,“我要加个限制。” 明修诣疑惑看着他,不明白宫梧桐为什么总是执着他入魔之事。 下一瞬,宫梧桐拽着明修诣衣襟的手猛地一用力,直接将明修诣的身子拉了下来,而后未散的茶香轻轻袭来。 明修诣瞳孔倏地张大。 那股茶香仿佛能侵入人的四肢百骸,更何况仅仅只是撬开两片柔软单薄又毫无反抗的唇,明修诣浑身都在发抖,手强撑撑在宫梧桐身侧,唯恐自己压到他。 明明只要一施力就能躲开这抹茶香,明修诣却像是受到了蛊惑似的,羽睫剧烈颤着,还是一动不动,任由那茶香探入他的口中。 就在这时,浑身都险些软了的明修诣猛地睁开眼睛,茫然看向近在咫尺的紫眸。 不知何时,那茶香间混合了一股舌尖血的灵力和微弱的血腥气,而后一股仿佛压制着神魂的符咒印在他的舌尖,转瞬便融入全身,最终汇集在内府中。 明修诣的羽睫上都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被他轻轻一眨,簌簌落在宫梧桐的脸上。 口中的血腥气让明修诣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撑着身子,强行从宫梧桐的桎梏下挣脱。 宫梧桐也没拦他,他唇角还带着点血痕,衬着淡色的唇仿佛饮了血一般,瞧着好像一只蛊惑人心的妖精。 宫梧桐正要保持这个邪里邪气的神情朝明修诣笑,却见明修诣紧张地扶着他的侧脸:“你流血了?” 宫梧桐一僵。 明修诣像是对待珍宝似的,指腹轻柔地将宫梧桐唇角的血痕擦掉,小声哄他:“张开嘴我看看。” 宫梧桐从没料到明修诣会是这个反应,茫然眨了眨眼睛。 他借着明修诣对他的信任,在他身上强行下了血誓的限制,这种对旁人来说几乎算得上是杀人全家的事,明修诣怎么问都不问,甚至将全部心思放在他舌尖上那一丁点大的伤口上? 明修诣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示意他张嘴。 宫梧桐犹豫了一下,眉头一挑,偏不张嘴,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大概是被明修诣完全信任的感觉太好,宫梧桐突然想要恃宠而骄起来。 明修诣见他唇角又开始溢出血痕来,焦急地团团转,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宫梧桐下的那什么血誓的限制。 宫梧桐见他急成这样,眸子一软,笑着道:“傻子,我教你啊。” 明修诣疑惑看他,不知道他师尊又要教他什么。 宫梧桐捧起明修诣干净修长的手,捏着他的一根手指轻轻在那莹白的指尖咬了一下,他边咬边笑,含糊着道:“你直接将手指探进去,不就能强迫我张开……唔。” 他话还没说完,明修诣就将那被宫梧桐咬得酥麻的手强行探入他微张的唇中,果真强迫他把嘴张开了。 宫梧桐:“……” 宫梧桐这些年教过明修诣太多东西,不过往往都是提高修为的剑招心法或琴棋书画,但那些从话本上学来的以及他骨子里自带的蛊惑人心的玩意儿却一点都没对着他这个光风霁月的徒弟教过。 今日不知是花不逐的话刺激到了宫梧桐,还是明修诣太让他喜爱,宫梧桐破天荒地教了徒弟一招调情的手段,本以为按照明修诣的性子,肯定会羞红着脸垂着头无声拒绝,没想到…… 明修诣空闲的手抬起宫梧桐的下巴,拧着眉头看着宫梧桐的舌尖,发现只是咬破了一点,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倒是让作茧自缚的宫梧桐回过神来。 宫梧桐咬着明修诣那仿佛冰块似的手指,感觉半个脸都没知觉了,但这样直接吐出去又太丢作为魅魔的脸。 宫梧桐决定打肿脸充胖子。 明修诣检查好后,正要将手抽出来,却突然感觉那一直没有给他增添阻碍的牙齿突然微微一阖,直接叼住了他的手指。 明修诣一愣,这才意识到这个以下犯上的动作,他羽睫一颤,讷讷道:“师尊恕罪。” 宫梧桐眼尾全是魅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勾魂风情,他懒懒勾了明修诣一眼,尽量将语调压得又轻又柔,让人为其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只是他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的御寒能力,开口将自己酝酿好的虎狼之词说出来时,却只发出来一声含糊的音。 明修诣:“师尊说什么?” 宫梧桐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唇都要被明修诣的手给冻青了。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调情了,直接将明修诣的手抽出来,捂着嗓子道:“唔……啊,啊。” 明修诣:“……” 宫梧桐要气死了。 他就是想调个情而已,招谁惹谁了,还被冻到嗓子连话都说不了。 明修诣忙下榻给他拿热茶给他喝下。 宫梧桐一看到他就觉得冷,那一点心猿意马都散得一干二净,接过茶,手指哆嗦地指着门口,示意他出去。 明修诣本是想问问他那血誓的限制是什么,但见宫梧桐眉梢里都写满了“走走走”,他也不好多问,只好干巴巴地起身告辞了。 外面花里花哨的妖族还在院子上蹲着,瞧见明修诣出来,全都叽叽喳喳。 “小小圣尊!” “什么小小圣尊?!别乱叫,那是明少尊。” “明少尊真好看啊。” 明修诣彬彬有礼地朝他们颔首一礼,在一众爱美的妖族依依不舍地注视下缓步离开。 回去住处后,已经黄昏将至了,越既望和睢相逢正在院子里用手堆雪人。 明修诣瞧见他们堆雪人堆得手都红了,上前催动灵力一瞬就堆出来两个和他师兄差不多轮廓的雪人来。 明修诣正等着挨夸,却见睢相逢嫌弃地看他:“堆雪人就是享受动手的乐趣,用灵力就不好玩了。” 明修诣愣了一下,有些黯然地垂下眸:“对不住。” 睢相逢和越既望对视一眼,都起身拍掉身上的雪,跑到明修诣身边。 “怎么这是?”睢相逢道,“花师叔不是让你去哄师尊开心吗,没哄好?他骂你了?” 越既望:“你哄师尊不是很有一手吗,这不就是手到擒来?” “哄好了。”明修诣道,“他就是……嫌弃我太冷了。” 睢相逢和越既望同时沉默了一下。 见明修诣好像落寞的样子,睢相逢干咳了一声:“的确是有一点哈,不过寒冰灵种嘛,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能得到这就是机缘造化,对修为有益不就成了?” 明修诣没说话。 越既望见不得一向温和笑着的小师弟这么难过,当即拍拍胸口,掷地有声地道:“哪冷啊?根本一点都不冷,你之前不是说要谈谈心,今晚师兄们就陪你一起谈心,绝不喊冷。” 睢相逢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兄……们? 睢相逢猛地反应过来,正要骂出一句“你要陪他谈心别叫上我啊”,就见明修诣一直黯淡的眸子微微亮了,温和中带着一点患得患失的期待。 “当真?” “当真!”越既望乐呵呵看着睢相逢,道,“是吧?” 睢相逢:“……” 睢相逢默默咽下一口老血,点点头:“是、是啊。” 当天晚上,三人便相约着挤在明修诣房间的软榻上,谈心。 睢相逢本来想使个小聪明,打算和越既望睡在一起,让他大师兄替他挡一挡明之之的寒意。 但两人换好衣服到了明修诣房间时,就见明修诣正披着发坐在榻上看书,眉目温和如玉,在灯下仿佛仙人似的。 听到脚步声,明修诣微微偏头,长发散下一绺,他温柔笑了笑:“师兄们来了。” 睢相逢眼前一黑。 ——明修诣正坐在床榻的最中间,一左一右早已备好了枕头,就等着他们两个躺下。 睢相逢突然怀疑,明之之因为白日里他和越既望那两声“春梦”还没有消气,故意想要趁此机会想要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之之真的只是想谈谈心罢辽。 96、误打误撞 三人排排躺。 睢相逢把自己裹得像是蚕蛹一样, 神色虚无盯着床幔,漠然道:“谁先说个话题, 要不然我们就这样干躺着啊?” 越既望打了个哈欠,道:“之之说。” 明修诣睡姿很好,沉默了一会,才小声道:“你们有发现吗,师尊好像一直都很害怕我们三个入魔这件事?今日他又提了一句,还给我下了个血誓限制。” “只说这个啊,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感情的事。”睢相逢终于像是蚕一样蠕动了两下, 面朝着明修诣,有些暧昧地挑眉,道, “我在师尊的书房瞧见过下血誓限制的法子, 那可是需要舌尖血, 难道师尊……” 明修诣一怔,轻轻抿唇,只是隐藏在散发下的耳尖微微红了。 睢相逢了然,只是那笑还没维持两下,就被明修诣身上的寒意给逼得将身子又蠕动挪了回去。 “的确如此。”越既望说, “就比如上回那个魔剑的事儿,我听二师叔说了, 就算那剑被我融合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顶多就是入魔而已, 但师尊那个反应极大, 好像那把剑能要了我的命似的。” 三人沉默了一下。 睢相逢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你们说,师尊到底看到了我们什么天命?当真是入了魔就死?” 明修诣点头:“八九不离十。” “不对。”睢相逢摇头,“若真的那么容易的话, 师尊不会那么……” 他“那么”了半天,眉头紧皱却一时想不起来要怎么形容知晓他们有可能会入魔后的宫梧桐的反应,就像是…… 在恐惧什么一样。 那种感觉十分奇怪,睢相逢冥思苦想都想不通宫梧桐的奇特之处到底是哪里,只好转过头来,打算让寒意来冰冰脑子。 睢相逢想得脑袋发昏,根本没听到明修诣在说什么,无意中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手指点在自己眉心。 他微微抬头,就瞧见明修诣惊慌地看着他:“别靠太近了二师兄。” 睢相逢迷茫看他。 明修诣叹了一口气,道:“寒冰灵种在晚上时会有些难以压制,我已经用全部灵力去压制寒意了,你若靠的太近太久,恐怕会被伤到。” 睢相逢迷迷瞪瞪地看着他,那双漆黑到有些可怕的眼睛盯着明修诣的脸,空洞涣散的眼神几乎将明修诣盯得有些恐惧。 就在这时,睢相逢的声音好像比明修诣身上的寒意还要阴森:“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入魔后,害我们惨死的,正是师尊?” 周围突然死一般的安静,而后越既望猛地坐起来,愕然看着睢相逢。 明修诣也坐起身,眉头紧皱,道:“二师兄,这种话……” 睢相逢猛地拽着明修诣的袖子坐起来,像是抓到了一丝极其易逝的灵光似的,急急道:“你记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吗?就那个……唯恐寒意会把我们伤到的神情,和师尊见到那魔剑时一模一样。” 明修诣一呆。 “不对,不是一模一样。”睢相逢摇着头将手垂下,喃喃道,“你只是惊慌,师尊是在恐惧,他在恐惧自己未来会做的某样事,他在……” 明修诣一把扣住睢相逢的肩膀,轻声道:“二师兄,二师兄……” 见睢相逢陷在深思中,明修诣当机立断,猛地屈指在睢相逢眉心一弹。 啪的一声脆响,睢相逢浑身一抖,瞬间清醒过来。 他迷茫看了看周围,按着被弹得生疼的额头,皱眉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明修诣和越既望的神色像是见了鬼一样难看。 三人沉默了不知多久,最后还是终于收拾好思绪的睢相逢先开了口。 “之之。”睢相逢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番话吗?” 明修诣:“什么?” “我说师尊将我们从魔族救出来,许是有什么目的。” 越既望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眉头狠狠一皱,最开始到九方宗时,他是最不信任宫梧桐的人,每天都在担心这那蛇蝎小圣尊是不是真的打算对他们不利,但久而久之,这种心思就彻底散了。 “你们有些太放肆了。”越既望终于有了一回大师兄的威严,冷冷道,“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睢相逢道:“我们并非是这个意思。” 他将当初宫梧桐在秘境中吃毒草的事给越既望说了。 越既望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们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们回去之后,你就带着魔剑回来了,当时那一番折腾,没来得及和你说。” 睢相逢看了看明修诣,又看了看越既望,最后吞了吞口水,道:“我先说一个猜想,你们先保证不要拿剑砍我。” 睢相逢一向很胆大,加上在宫梧桐身边久,什么虎狼之词都敢面不改色往外说,根本不会考虑会不会被人打。 而现在他却事先征求两人同意,想来那个猜想对睢相逢来说,也是惊世骇俗不愿相信的。 明修诣看向大师兄。 越既望说:“好。” 明修诣这才点头:“嗯。” 睢相逢做足了心理准备,轻轻吐了一口气,清冷的嗓音在冬日里轻轻传来,仿佛寒风拂过。 “你们觉得有没有这一种可能……” 恰在此时,当真有一阵风打着旋从窗户缝中飘来,猛地卷向桌案上的烛火。 只见室内一阵烛光摇摆。 灯,突然灭了。 与此同时,睢相逢的声音像是踩在黑暗降临瞬间的脚步似的:“……师尊命不久矣,需要我们三人的性命去救命?” 此言一出,四周皆静。 一夜,无人入眠。 翌日一早,宫梧桐裹成个球,慢悠悠地被红素引着在妖族玩。 妖族的年节果然十分热闹,年二十八已经张灯结彩,无数鸟兽在天边飞过,叽叽喳喳,花妖娇笑着用灵力将枯树枝开出艳红的花,还特意摆成孔雀开屏的样式,十分骚气。 宫梧桐今日没有戴花,发间插着好几根孔雀送来的漂亮翎羽。 若是换个旁人做他这副打扮,肯定会以为是哪个花里胡哨的鸡毛掸子成精了,但他长相好气质又独特,哪怕满头都是孔雀翎羽,那浑身招摇的骚气也照样压得住。 他捧着小手炉在妖族溜达时,所过之处,几乎所有妖修都在目不转睛地看他。 宫梧桐很享受热切又殷勤的注视,那招蜂引蝶的狂浪样,真的孔雀都没他这么能显摆。 明修诣一夜未睡,从住处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宫梧桐被一群小妖拥簇着玩,一些孔雀殷勤地为他介绍妖族这些年的新鲜玩意,他听得不住点头,眸里全是孩子似的好奇。 无意中看到明修诣,宫梧桐眸中笑意更深,朝他轻轻启唇,露出一点舌尖。 明修诣:“……” 哪怕明修诣被睢相逢那个猜想搅和得浑浑噩噩的,此时也被他这个举动给骚住了。 见明修诣呆住,宫梧桐哈哈大笑,被人拥簇着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安。 97、伶牙俐齿 明修诣他们本来觉得来妖族是散心的, 没想到才来两天就给自己添了一堆堵。 入了夜,红素前来唤明修诣, 带着他前去见花不逐。 妖族如一处世外桃源,水软山温,因灵力充沛,哪怕是冬日到处也都是郁郁葱葱花团锦簇,宫梧桐每回过来都会摘一堆花草种子回九方宗,让灵卉谷的人种给他当发簪戴。 明修诣跟着红素走过一道九曲十八弯不知方向的幽静小道,又从长长的花藤穿过,周遭的灵力越来越浓郁。 等走到花藤最深处时, 骤然到达一个顶点, 几乎让明修诣呼吸都不顺畅, 眼前都在一阵阵发黑。 天道恩赐妖族磅礴的灵力,凡胎俗骨自然一时半会适应不了。 明修诣轻轻顺着自己的呼吸,好一会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这是一处深山老林,周围安静得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 他踩在厚厚的草地上,因为方才的失神, 那寒冰灵力应该是不受控制散发出去了才是, 但他身边却依然如故,没有一丝一毫的寒意。 明修诣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旁边郁郁葱葱的丛林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不需要医治, 这地方让我待,充其量只是顺眼点。” 师尊的声音。 明修诣抬步走去, 伸手撩开垂下来的树枝,露出一个小道。 花不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没让你在这里修炼,我只是……之之来了。” 明修诣拨开树枝走过去, 发现宫梧桐正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翘着腿把一只白孔雀当靠枕,正惬意地看话本。 花不逐被宫梧桐那毫不客气的力道枕得摇摇欲坠,差点被枕趴下,他强行撑着,瞧见明修诣,艰难道:“看你身上这气势,八成就是这几日要突破了,你先在此处适应适应,别到时候因这妖族的灵力出什么幺蛾子。” 明修诣先行了礼,闻言点头:“是,多谢师叔。” “客气。”花不逐的两只爪子都在颤抖了,视线看了一眼明修诣,近乎咬牙切齿地传音道,“先让你师尊从我身上起来……” 明修诣:“……” 明修诣无奈失笑,他走上前,单膝跪地,道:“师尊。” 宫梧桐懒洋洋地继续翻话本,看都没看他:“怎?” 明修诣伸手在宫梧桐手臂边的草地上动了一下,摊开掌心,道:“有虫子。” 宫梧桐“哦”了一声,不为所动,继续看话本。 花不逐翻了个白眼,瞪明修诣,满脸写着“这根本没用!” 明修诣没说话,垂眸将手中的瓢虫放到旁边的树枝上,看着瓢虫摇摇晃晃地飞走,偏头看向宫梧桐。 下一瞬,终于反应过来的宫梧桐从地上猛地坐起:“什么?!虫子!” 花不逐终于得救,扑腾了两下离他师兄远远的,唯恐再被当枕头用,同时古怪地看着明之之,心想这孩子对他师尊倒是了解很深。 宫梧桐嫌脏,直接爬起来胡乱在身上打来打去,怕有虫子钻到他衣服里去,嘴里还在啰嗦:“你怎么没告诉我这里有虫?烦死了烦死了,我现在觉得浑身都开始痒了。” 花不逐委屈地啄羽毛:“这种地方都有虫子啊。” 明修诣站在宫梧桐身边给他检查虫子,宫梧桐一边张开手在他身前转了一圈,一边骂花不逐:“胡说八道,我那小院子里那么多花草树木,根本一只虫子都瞧不见。” 花不逐小声嘀咕:“那是因为明灯闲得慌,把虫子都给赶走了。” 宫梧桐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花不逐:“没有没有,那种虫子又不咬人,没事儿啊。” 宫梧桐还是不满意,觉得自己刚才躺的地方都在发痒,他撩开长发,让明修诣看他后颈:“有东西爬进去吗?” 明修诣看了一眼,视线突然有些飘忽地移开了,轻声道:“没有的。” 宫梧桐这才皱着眉将头发放下,把树枝上挂着的披风拿起来披在身上:“烦人,我先回去沐浴了——之之,你就跟着你师叔在这里适应适应,适应好了再回去。” 明修诣颔首:“是。” 宫梧桐快步跑回去沐浴了。 花不逐梳理好羽毛才变成人形,他对明修诣放心,不会怀疑他耍什么诡谲心思,随意点了点周遭:“你随意吧,若是有问题就喊我。” 明修诣:“是。” 明修诣在妖族禁地待到了天明才终于适应了那地方的灵力,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日光从参天大树的缝隙中倾洒而下,落在他温柔的眉心。 花不逐一直在树上坐着为他护法,瞧见明修诣短短一个晚上就适应了这霸道的灵力,啧啧称奇,终于知道他目下无尘的大师兄为什么对这个孩子这般推崇了。 只是…… 瞧见明修诣修炼好了,花不逐才从树上跃下,似笑非笑看着明修诣,淡淡道:“你昨晚盯着你师尊的颈子在想什么呢?” 明修诣正在向他行礼,闻言动作一僵,愕然看他。 花不逐阅人无数,瞧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红素之前和他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明之之,竟然真的对宫梧桐有心思? 花不逐这些年来算得上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对宫梧桐那种人心生爱意,他啧啧称奇,不知道到底是要看好戏,还是先警告这个胆大包天的师侄不要对他师兄产生旖念。 花不逐算是跟着宫梧桐身边长大,虽然爱慕那张脸爱慕得恨不得以身相许了,但那种爱慕却并非男女之间的。 他将明修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一拍师侄的肩膀,肃然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明修诣还在思考花不逐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师叔是发现自己的心思了吗,他惊慌不已,乍一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更懵了。 花不逐之后就没再和他说什么了,明修诣本来还有些紧张,但见他师叔没事人一样,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今年年节没有三十,二十九便是大年夜,明修诣从禁地出去,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 妖族人最爱热闹,路上天上树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妖,还有些不知是不是从凡间买来的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路。 明修诣回住处后,睢相逢正打算和越既望一起出门,瞧见他回来,立刻把他拉到了房里,拿着准备好的衣裳塞给他。 明修诣疑惑道:“这是什么?” “新衣裳。”睢相逢将他外袍扒下来,将那身青衣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催促他,“快去穿好,等会我们要去妖族祭典,听说圣尊和佛子谁的都到了。” 明修诣诧异道:“圣尊也到了?” “是啊是啊。”睢相逢推着他去换衣裳,又在那一堆早就置买好的玉佩中翻了翻,给越既望看,“你看这些,哪个配之之的衣裳?” 越既望打了个哈欠,随便点了一个红的:“这个?” “青配红啊?什么眼神?”睢相逢嫌弃看他,干净利落地挑了块白色暖玉。 没一会,明修诣换好衣裳,从屏风里走出来。 他在外历练久了,往往都是什么耐脏穿什么,就算回了九方宗也是灰袍黑袍不离身,还很少穿这种素雅的颜色。 那料子上好的宽袖青衫是睢相逢选的,袖口衣襟还用雪白的线绣了几朵桐花。 明修诣本就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哪怕穿着黑袍都遮挡不住那他几乎溢出来的似水温柔,更何况是本就增添儒雅气质的青衫。 睢相逢看愣了一下,恍惚觉得就算越既望挑的那红色玉佩配在青衣上,明修诣也照样压得住那奇怪的配色。 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睢相逢忙跑上前将白色暖玉系在他腰封上,叮嘱道:“祭典上的人可都是大人物,我们就在外面瞥一眼就好。” 明修诣叼着发带,正在抬手理自己的长发,闻言含糊道:“不去跟着师尊吗?” “不去。”睢相逢道,“师尊不让咱们靠近。” 明修诣理好头发后,将发带把半边墨发系好,几绺长发垂在脸侧,瞧着倒像是个凡间的读书人,一点不像握剑的修士。 将明修诣捯饬得能见人了,睢相逢三人才顺着最热闹的长街前去妖族祭典。 妖族祭典已是人山人海,不知是不是已经完事了,睢相逢他们听宫梧桐的话,也没靠太近,就远远瞥了一眼。 睢相逢视线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从桥上跳下来,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师尊为什么不让我们靠近了。” 明修诣总觉得这一路上有人在偷偷看他,正在整理衣摆看看有没有沾染上什么脏东西,闻言道:“为什么?” 睢相逢道:“过云江的那位尊上到了。” 越既望诧异道:“纵嫌明?” “嗯。” 这就对了,按照宫梧桐那忌惮三人修魔的架势,若是被纵嫌明知道那魔剑的事,恐怕会有大麻烦。 睢相逢低声道:“先走,刚才那位尊上瞧见我了,有可能……” 他还没猜完,一旁猛地传来一声拔剑的声响,接着便是一声轻笑。 睢相逢愕然回头。 刚才他还在说的那位魔族尊上纵嫌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越既望想也不想直接拔剑就砍,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剑刃——那苍白的手竟然没有丝毫伤损。 “急什么啊?”纵嫌明淡淡地将越既望的剑推开,拍了拍手,“你若用你的本命剑来伤我,有可能我还会忌惮一下,现在这把凡铁……啧。” 明修诣修为最高,已经挡在两人面前,眸子深沉,强势却又不失礼数地抱剑行礼:“见过尊上。” 纵嫌明一下就认出来此人是寒冰灵种的寄宿之人,神色冷淡道:“我找魔剑,你是吗?不是就让开。” 他对待这三人可没对待宫梧桐那般客气。 明修诣死死握着剑,抬头看向纵嫌明,温声道:“总是听师尊提起过尊上,此番一见,尊上果然如传闻中一样。” 一听到宫梧桐,纵嫌明微微挑眉:“梧桐和你们说过我什么?” 明修诣说:“师尊说您高情远致,极好相处,也从不与小辈为难。” 纵嫌明一怔,明知道明修诣是在故意噎他,但还是被他这句话给怼得无法反驳。 他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伶牙俐齿。” 明修诣彬彬有礼道:“尊上过奖。” 纵嫌明的视线又看向了越既望,手蠢蠢欲动,有点想直接把此人抢过来,查查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体内有半魄。 就在他思考时,睢相逢猛地行礼,恭敬道:“见过师尊。” 纵嫌明已经凝好灵力的手猛地一收,浑身骇人威压更是散得一干二净,神态自然地回过头:“舅舅可以解释,我就是和他们说几句话,真的没有要哄他们修魔,梧桐你……” 还没解释完,他才发现,自己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宫梧桐? 纵嫌明一愣,猛地回过头来。 那三个小崽子早就溜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纵嫌明:“……” 98、缠绵缠绵 妖族祭典已经结束了, 中央的高台之上,几个小妖正在敲着欢天喜地的鼓点, 一群五彩缤纷的妖修围着台子跳舞。 宫梧桐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听宫确和佛子在那谈佛法,烦躁得要命。 纵雪青凑过来,用木签插了块水果凑过去,笑着道:“啊。” 宫梧桐“啊呜”一口将水果叼住,嚼吧嚼吧吞了。 “谢谢娘。” 纵雪青笑眯眯地摸着他的头,道:“我刚才瞧见你舅舅去做坏事了。” 宫梧桐挑眉:“他做坏事?他一门心思只想找个继任者,哪来的闲情去做坏事?” 纵雪青笑得不行:“挖自家外甥墙角算不算?” 宫梧桐一怔, 愕然道:“他去找我徒儿了?” “是啊。”纵雪青支着下颌, 笑得紫眸都弯了, 宫确无意中看来,她熟练地冲宫确一眨眼睛。 宫确口中的佛经打了个磕巴,垂下头不再和她对视了。 纵雪青控制不住笑了出来,见宫梧桐已经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打算找纵嫌明算账, 无奈把他拉了下来:“你那三个徒儿倒是警觉,已经逃走啦, 别着急。” 宫梧桐还是皱着眉。 纵雪青淡淡道:“他八成是想早些找到继任者, 然后代替我和你父亲前去守护天魔结界吧。” 宫梧桐一怔。 吃了个闷亏的纵嫌明已经回来了,瞧见纵雪青一直冲着他笑,没好气道:“看什么?” 纵雪青面不改色道:“看我哥高情远致。” 纵嫌明:“……” 宫梧桐也在目不转睛盯着纵嫌明看。 怪不得他看到的天命中, 明修诣成为魔尊后,便再也没了纵嫌明的消息, 这些年宫梧桐一直以为他舅舅陨了,没想到是去天魔结界之处了。 祭典结束,宫梧桐也凑完了热闹, 起身裹好大氅,趁着宫确没注意,在纵雪青和纵嫌明的掩护下偷偷溜了。 年节其实也就热闹些,妖修早已辟谷,口舌之欲很少,虽然摆得五花八门,但实际上很少有人去吃。 宫梧桐顺走了几颗桃子,哼着小曲去找他徒弟。 花不逐给他们四个安排的住处很近,走过一条葡萄藤架便是,宫梧桐啃着桃走过去,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明修诣温温柔柔的声音。 不知是选妃日的影响,宫梧桐一听明修诣的声音就欢喜得不得了,直接踹开门,一副庸君的架势,吊儿郎当道:“爱妃,还不来接驾?” 踹门声让说话声戛然而止,坐在凉亭里的明修诣抬眸看来,神色无奈地起身前来“接驾”。 妖族哪怕冬日吹拂而来的风都是带着暖意,明修诣一袭青衫从凉亭石阶走下,腰封绑着纤瘦的腰身,宽袖垂着只露出半截修长的五指,层叠衣摆被吹拂而起,好似一步步踩在春意上。 宫梧桐看得一愣。 他从见明修诣第一面就知道这孩子长得好,但明修诣惯会糟蹋他这副皮囊,平日里总是灰袍黑衣,连个正经的发冠都没有,往往都是用自己削的树枝发簪或者发带草草绑一绑就算凑合,唯一一件能上台面的大概就是及冠时九方宗特意为其做的法袍了,可那也是黑色的,不怎么打眼。 宫梧桐前些年一直沉迷阴鸷叛逆的徒弟,看到那话本里的土地都是穿黑衣,索性也没让他换,还期盼着有朝一日他小徒儿能和话本里那穿黑衣的叛逆徒弟一样对他大逆不道。 此时宫梧桐看着青衣墨发的青年朝他走来,心间的悸动几乎比他第一次看到阴鸷徒弟清冷师尊话本时还要强烈。 宫梧桐怔然看着眉目温柔的明修诣,心想:“去他的阴鸷,那些徒弟可没有我的之之好。” 没有人不喜欢被温柔对待,哪怕宫梧桐这种追求叛逆刺激的,也招架不住如水似的柔情。 明修诣走到宫梧桐身边朝他笑,很配合师尊地轻声道:“弟子来接驾了。” 宫梧桐安静看着他,眸里全是沉迷。 明修诣早已习惯了选妃日宫梧桐对他的爱意,也习惯了选妃日过去后那重新变回无情无感的眼睛,见宫梧桐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明修诣微微低头:“师尊说什么?” 宫梧桐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毫不羞赧地直言道:“真好看呐,师尊能和你缠绵一会吗?” 明修诣:“……” 在凉亭里正在给宫梧桐泡新茶的睢相逢和越既望不约而同呛到了,差点把自己呛得从凳子上翻过去。 宫梧桐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只好撇撇嘴,抓住明修诣的手晃荡到凉亭里,嗅着茶香,满意地点点头。 睢相逢将泡好的茶推过去:“师尊,请。” 清清心吧您。 别一见了美色就不分场合地调戏人。 宫梧桐翘着腿,本能地往椅背上靠——他都懒习惯了,平日里坐得都是有椅背的椅子,能让他随时随地就能往后靠着偷懒。 只是现在是在凉亭里,那石凳子哪里来的椅背让他靠。 眼看着宫梧桐就要直接仰栽过去,明修诣立刻上前站在宫梧桐背后,才没让他直接栽倒。 宫梧桐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没有丝毫讶异,反而惬意至极地把徒弟当椅背靠着,一边吹着滚烫的茶一边对越既望随口道:“我舅舅说的话你随便听听就是,不要放在心上。” 越既望点头:“是。” 睢相逢和明修诣对视一眼,心想:“他果然是为此而来的。” 否则妖族这么多故人要叙旧,宫梧桐也不会丢下爹娘兄长和舅舅来找他们三个徒弟闲聊天。 宫梧桐没察觉到两个徒弟在用眼神交流,他吹茶吹得烦了,反手抓住明修诣的手指,将他的指尖在茶杯底部轻轻一点,寒冰灵种的寒意立刻袭来,将茶的热意直接去了一半。 明修诣:“……” 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种用处。 宫梧桐满意地喝了半杯茶,靠在明修诣身上伸了个懒腰,声音里全是困意:“今天过节好玩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比九方宗热闹些新鲜些罢了,但三人都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好玩。”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见宫梧桐喝完了茶,差不多也要感觉到明修诣身上的冷了,打了个哈欠,道:“那你们……” 与此同时,明修诣也开口:“师尊困了吗?” 宫梧桐道:“的确有点了。” 明修诣笑着道:“要睡片刻吗?” 宫梧桐想了想祭典那边,本来还想再回去,但他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觉了,犹豫了一下,索性点点头:“好。” 说来也怪,他当年明明好多年不睡一次都可以撑得住,现在几日不睡竟然都忍不了了。 宫梧桐心想:“温柔乡真是要不得啊。” 话虽如此,他还是颠颠被“温柔乡”拉着进了内室。 明修诣的房间虽然只待了两日,但已全是冰雪的气息,宫梧桐进去后嗅了嗅,觉得十分满意,让他恨不得抱着明修诣将脸埋在他怀里吸一吸。 明修诣将床幔拉开,让宫梧桐坐下后开始帮他宽衣解带脱鞋子。 宫梧桐在那晃脚,疑惑道:“只是睡片刻,用得着脱这么干净吗?” 明修诣柔声哄他:“好不容易睡一会,当然要舒舒服服的才是。” 宫梧桐仔细一想,也对,便任由明修诣将他脱得只剩雪白僧袍,将锦被盖上。 越既望已经将炭盆放在脚踏旁,整个床幔都全是温暖之意,没让宫梧桐冻着。 宫梧桐将脖子上的绳子解下,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嘟囔道:“我好啦。” 明修诣眉目都软了,他抬手将指尖点在宫梧桐眉心,熟练地将灵力输送进去。 很快,宫梧桐微微偏头,陷入了沉睡。 下一瞬,越既望做贼似的偷偷开门,让睢相逢喊了进来。 睢相逢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宫梧桐难得沉睡的睡颜,乖巧得要命,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狂傲矜贵,无声问道:「你确定他醒不了?」 明修诣点头:「有我在,不会。」 睢相逢这才松了一口气,踮着脚尖走上前,坐在了床沿。 明修诣轻轻将宫梧桐的手腕从锦被里拿出来搭在一旁。 睢相逢之前给宫梧桐探过脉,但也隐约只能探出他体虚,再深的宫梧桐就不让他再探了。 睢相逢擦了擦手,将手指按在雪白的手腕上。 没一会,他将手收起来,示意明修诣将被子掀开。 锦被下,宫梧桐睡姿难得安分,雪白僧袍下是纤瘦的身形,一呼一吸间胸口腰腹微微起伏。 睢相逢催动着医修的灵力悬在宫梧桐眉心,一点点地从头到脚去探查。 这种事情他们只敢在宫梧桐睡着的时候做,否则宫梧桐直到肯定一脚一个把他们踹墙上,撕都撕不下来的那种。 睢相逢也知道此举胆大包天,他额角很快就起了薄薄一层冷汗,那十分耗费心神的灵力也逐渐衰弱下去,直到他探完宫梧桐全身,差点眼前一黑趴下去。 越既望一把扶住他:“量力而行。” 睢相逢塞了一颗灵丹在嘴里补充耗费的灵力:“有点问题,我要再查一查。” 明修诣看了看旁边的时间,轻声道:“快些。” 睢相逢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他一直就只能睡这么短的时间吗?” 明修诣点头。 睢相逢眼圈微微红了,却没有再废话,再次将灵力覆在宫梧桐身上,只是这次却是在心口腰腹来回试探。 明修诣不敢催促他,只能再次将灵力灌入宫梧桐识海,让他再继续睡。 睢相逢眉头皱得死紧,最后竟然将灵力撤去,将手按在宫梧桐的心口和腰腹,像是在摸骨似的。 逐渐的,睢相逢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明修诣看着睢相逢惨白的脸色,恍惚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睢相逢的神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哪怕是当时越既望拿到了那把魔剑也没见他如此失态。 就在明修诣忍不住催促他时,睢相逢突然将手一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两人一愣。 越既望皱着眉头:“我去看看。” 明修诣估摸着宫梧桐马上要醒了,点点头。 越既望刚刚将门关上,宫梧桐就迷迷瞪瞪地清醒了过来,他张开眼看了看周围,没有越既望那个碍事的在,笑着拽着明修诣的衣襟,道:“之之,和师尊一起缠绵缠绵吧。” 明修诣还沉浸在睢相逢那个难看的神色上,而且他也不懂缠绵到底是哪种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问:“怎么缠绵?” 宫梧桐朝他一笑,还有些惺忪的神色浮现一抹慵懒的暧昧,他伸出舌尖,含糊道:“这样呀。” 明修诣:“……” 宫梧桐正要笑,鼻息间突然察觉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微微皱眉,拽着衣襟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果不其然嗅到了一股不属于明修诣的冰雪也不属于他的桃香的气息。 那味道…… 是睢相逢几乎浸到骨子里的药香。 99、魅惑之术 宫梧桐不动声色地将衣襟放下。 明修诣知道宫梧桐很聪明, 见他突然这个架势一时间心也提起来了,小声道:“师尊, 您怎么了?” 宫梧桐朝他一笑,道:“着急啦?” 明修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宫梧桐就勾着他的脖子和他“缠绵”了一番。 明修诣:“……” 我、我不是这个催促的意思啊! 宫梧桐缠绵完后,像是做了一件寻常不过的事似的,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那架势自然得让明修诣几乎以为他们两个是结契多年的道侣了。 宫梧桐看起来并没有睡饱,打了个哈欠羽睫上都是水珠, 他从榻上下来, 见迷迷瞪瞪的明修诣终于反应过来, 满脸通红地过来给他穿衣,也没多说,张开手任由徒儿伺候。 只是在给宫梧桐穿好外袍捋头发时,不知怎么明修诣的手微微有些重了, 竟将宫梧桐的两根墨发给硬生生拽了下来。 宫梧桐“嘶”了一声,回头瞪他。 明修诣也不知自己怎么手突然重了, 往常他伺候宫梧桐都像是对待易碎的薄冰, 唯恐重一点都能将人碰碎了。 “师尊恕罪。”明修诣捏着那两根发,讷讷道,见宫梧桐还没消气地瞪他, 将自己一绺发捏着发梢递到他面前,小声道, “您要不拽回来吧?” 宫梧桐差点笑了出来,瞥了他一眼,道:“毛手毛脚的, 让你二师兄过来。” 明修诣心里一咯噔,总觉得宫梧桐这个节骨眼喊睢相逢,似乎是察觉出来什么了,但见宫梧桐依然和平常一样的神色,一时不太确定,便将两根头发缠在手指上合拢到掌心,颔首道:“是。” 明修诣出了门后,突然意识到这四周竟然全是带着宫梧桐气息的神识。 察觉到这一事实,明修诣冷汗瞬间下来了。 宫梧桐定是知晓了睢相逢偷偷前来为他诊治的事了,否则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将神识铺出去。 化神期的修士往往将神识外放会精准到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但宫梧桐明显是故意让人知晓。 四周的神识仿佛像是一只只眼睛盯着睢相逢,虽然温和如春雨没有丝毫杀伤力,但像是一个警告的讯号。 宫梧桐在无声的告知他们。 “我在看着。” 明修诣脸色苍白地在睢相逢的房里寻到了他,发现越既望正在扶着睢相逢的肩膀,着急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是怎么了?”明修诣忙跑过去,“二师兄?” 越既望慌得不行:“不知道啊,他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吐血了。” 睢相逢脸色难看得要命,他急喘几声又咳出一口血来,整个手掌指缝全是鲜血。 “没、没事。”睢相逢也接受到了宫梧桐的警告,他狼狈地摇摇头,“只是体内的蛊毒造反,压制下去就好了。” 明修诣眉头紧皱,和越既望对视了一眼,越既望摇了摇头,表示他什么都没说。 睢相逢咳了一声,稳住体内的蛊毒,早就料到似的,道:“师尊让我过去?” 明修诣点头:“是,他应该是……” “嘘。”睢相逢嘴唇带着些暗紫,轻轻竖起一根带血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制住明修诣的话,“我什么都没探到。” 明修诣一怔。 睢相逢盯着明修诣的眼睛,像是怕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句:“记着,我什么都没探到。” 说罢,拂开越既望的手,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宫梧桐那独有的又有佛骨又有魔息蚀骨花的味道弥漫在周遭,睢相逢轻轻一眨眼将眼眶的酸涩眨掉,很快就到了明修诣的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 在门声响彻的那一刹那,周遭的神识骤然散去。 宫梧桐懒懒的声音从里传来:“进来吧。” 睢相逢应了一声,垂眸推门而入。 宫梧桐正懒散地坐在外室的小榻上喝茶,瞥见睢相逢过来,他笑了一声,朝他招手:“过来,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我来给你……” 话还没说完,睢相逢直接双膝跪了下来。 宫梧桐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睢相逢眼圈微红,喃喃道:“师尊……” 宫梧桐冷冷道:“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不好吗?” 他本是已经给睢相逢递了个对待这事的态度,只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就能既往不咎。 但睢相逢直接下跪的举动就说明他不想当此事没发生过。 睢相逢想问个明白,抬头哑声道:“您体内的佛骨和魔骨有问题,这样下去,您活不过……” “睢相逢。”宫梧桐脸色沉沉,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我以为你很聪明。” “我不聪明。”睢相逢没有惧怕宫梧桐这罕见的冷意,他满心凌乱,甚至越说越多,“我曾为一位魔族和妖族的混血修士诊治过,他体内的妖骨和魔骨也是不相等的,只是妖骨魔骨力量相当,哪怕缺少几根也不会损害根骨内府,且会因不同灵骨的多少来取决于修什么道,但您不一样。” 宫梧桐见他似乎打定主意要问个彻底,索性不再打断他,面无表情看他说。 “哦?我哪里不一样?” “佛骨乃是天赐灵骨,若是和灵草相比,佛骨便是绝品灵草,寻常魔骨妖骨基本上连天级都称不上……”睢相逢还以为宫梧桐松了口,忙屈膝上前,扶着小榻边缘仰着头看他,急急道,“您半身魔骨哪里能和半身佛骨相对抗?更何况您的魔骨还少了佛骨三根……” 睢相逢说到这里,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呆滞半晌,悚然看向宫梧桐。 “您……” 宫梧桐默不作声对上他全是惊恐的眼神,似乎默认了他的猜想。 睢相逢嘴唇抖着,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师尊?” “相逢,你太聪明了。”宫梧桐终于轻声开口,语调没什么起伏,却像是重钟似的敲在他心中,将睢相逢真的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的聪明上。” 睢相逢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奋力地抓住宫梧桐的袖子,哽咽道:“那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入魔?你明明知道只要……” 他满脸泪痕,突然说不下去了。 宫梧桐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倾身,温柔地扶起他的下巴,眸中紫色灵力倏地一闪,第一次对徒弟用上了真正的魅惑之术。 “相逢。” 宫梧桐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捧住冰冷的心脏似的,让还在落泪的睢相逢浑身一抖,迷茫地仰着头对上宫梧桐那妖异又温柔的眸子里。 睢相逢像是沉迷其中,怔然看他:“师尊。” 宫梧桐轻轻一笑,柔声说:“你为我探脉,探出了什么?” 睢相逢晕晕乎乎,像是脚踩在云朵上似的,眼皮都在打架,像是随时随地都能直接睡过去,但宫梧桐的声音一直让他强行撑着,努力去回答他的话。 “我探出了……” 睢相逢话还没说完,宫梧桐就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嗓音好似能勾人下地狱:“不,你什么都没探出来。” 睢相逢茫然地歪歪头:“什么都……没探出?” “是啊。”宫梧桐说,“你不是对之之这般说的吗?” 睢相逢想了想,迟疑地说:“好像……是的。” 宫梧桐又问了他一遍:“你探出了什么?” 睢相逢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探出。” 宫梧桐勾唇一笑,手指抚了抚他的侧脸,像是哄孩子似的:“真乖。” *** 明修诣和越既望在门外等了片刻,一直都没等到睢相逢或者宫梧桐出来。 越既望还想着去偷听,但整个房间都被结界笼罩了,凑上前去根本什么听不到。 两人又等了一会,门突然被打开了,睢相逢一边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痕一边走出来,瞧见两人像是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守在一旁,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们干嘛呢?” 越既望和明修诣上前将他架着胳膊往外跑,可怜睢相逢这些年都没长个,被架起来足尖都着不了地,直接飘着就被带走了。 睢相逢:“……” 睢相逢没好气地蹬了蹬腿,骂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吃错药啦?有病我给你们扎一针,快把我放下来!” 两人把他架到了隔壁院子里,没察觉到宫梧桐的神识,才将他怼到角落里。 越既望压低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师尊和你说了什么?” 睢相逢奇怪地看着他:“什么师尊说什么?不是之之让我过去伺候师尊穿衣吗?” 两人一愣。 明修诣小声道:“师兄,你还记得……你给师尊探过脉吗?” “记得啊。”睢相逢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骂他明知故问似的,“我不是说了什么都没探出来吗?” 明修诣眉头紧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宫梧桐对睢相逢做了什么吗? 明修诣和越既望不约而同想起了师尊那蹩脚的魅术,总觉得应该不可能吧,但睢相逢刚才那探脉完的反应又太不正常。 睢相逢气得蹬了他们一脚,将手上的血痕往明修诣身上抹,气道:“我探出有问题来肯定会和你们说啊,你们不信我?” 明修诣眸子一闪,又问:“那你为什么突然吐血了?” 睢相逢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因为我蛊毒……” 他没说话,突然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 “对啊,我为什么会突然蛊毒发作,药我今早刚吃啊……”睢相逢拧眉想了半天,又摸了摸脸上已干的泪痕,怔然道,“我又为什么哭成这样?” 三人面面相觑。 明修诣彻底确定了,宫梧桐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们,睢相逢也一定探出了什么,所以才会被抓去抹掉记忆,而宫梧桐又懒,连谎都不愿意圆,随便寻了个什么都没探出来的缘由打发了他们。 反正睢相逢不记得了,就算再对真相抓心挠肺,他们也不敢直接去问宫梧桐。 一时间,明修诣又气又急,却也拿宫梧桐没有丝毫办法。 宫梧桐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明修诣只觉得无望至极,宫梧桐在徒弟身上吃了一次亏,再有下次的话他肯定会有所防范。 想来想去,只能等自己化神期了后帮宫梧桐睡个饱觉再做打算了。 就在明修诣彻底放弃之事,越既望突然疑惑道:“相逢,你袖子内侧是什么?” 睢相逢愣了一下,抬手看了看,发现那袖子内侧上沾了些红色血痕。 他刚才在用袖子擦眼泪时无意中将袖子内侧给翻出来了,但那时他吐得满手都是血,还以为只是无意中蹭上去的,也就没在意。 睢相逢将袖子往里挽了挽,发现那雪白中衣袖口上,正用血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魔骨少三,师危,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  搬家没网,更新晚了点,不好意思哈,这张发波红包。 晚点还有更新,可能会很晚。 100、乌云密布 宫梧桐魅术大成, 自觉已经天下无敌了,又解决了睢相逢这一“隐患”, 美滋滋地裹着毛茸茸的大氅出去玩了。 他自觉就算睢相逢三人察觉出来不对也不敢来找自己当面对质,哼着歌走出了明修诣的房门,发现他三个徒儿果不其然正站在不远处唯唯诺诺,一副想要来问却又不敢的怂样子。 宫梧桐大为满意,觉得自己真有师尊样子,索性挑衅地朝他们一笑,瞧见他们吃了瘪却又无能为力的神情,大笑着扬长而去, 得意得很。 只是等他溜达出了院子, 三人脸上佯作的神情才收了个一干二净。 睢相逢一见宫梧桐那比孔雀还要高傲得意的样子就来气, 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明修诣道:“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明修诣若有所思:“若是他有心,就算我们私下传音他都能听到, 只要他能到,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越既望想了想, 道:“那就找个他肯定不会去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 越既望和睢相逢哆嗦着裹紧身上厚厚的法袍,看着崎岖的雪山之巅,嘴唇发抖着道:“他、他他肯定……不会来这、这这这里吧。” 睢相逢修为最弱, 一张嘴就吃一堆的冰渣子,根本说不了话。 只有明修诣穿着单薄的青衣, 对着能将人冻成冰渣的严寒根本不为所动,他默不作声地用寒冰灵种将寒意隔绝在外,像是做了个单独的小芥子似的, 把越既望和睢相逢两人围在中间。 两人这才感觉好了些。 睢相逢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渣,言简意赅地将那一行字给两人说了。 此言一出,哪怕明修诣已经猜到了,却还是狠狠打了个哆嗦,又想起方才宫梧桐那个得意洋洋自以为保住秘密的表情,罕见地动了真气。 “他怎么能?!”明修诣喘了几口气,周围的大雪每一片都结了寒霜,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这是能隐瞒的东西吗?” 越既望脸色也极其难看,一把抓住睢相逢的手腕,急着确认:“你确定只有五年?师尊可是化神期,这种修为的修士不是能逆天改命无所不能吗?” 睢相逢冷笑:“李南枝还是化神期呢,你看那具尸体被他逆转天命活过来了吗?” 越既望一僵。 “可还是不对啊。”越既望几乎将自己所有的聪明之处都用在了这时,“师尊若是真的缺少魔骨,直接去魔族寻不就成了吗?魔尊纵嫌明不是他舅舅吗?” 睢相逢摇头,他现在脑子乱的很,一时间也无法想明白。 明修诣拼命压抑着几乎炸开的情绪,体内的寒冰灵种不安分地在内府中胡乱逃窜,连周围稀薄的灵力都跟着震颤起来。 宫梧桐…… 五年。 他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怎么可能突然就……要殒了? 如果他殒了…… 明修诣眸子猛地闪过一丝裹挟着冰霜的红光,飞快消逝了。 这个假设,明修诣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却被睢相逢这么直直摊开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 两人本来还在说魔骨的事,睢相逢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寒,抬手猛地往明修诣眉心打过去一道静心的灵力,厉声道:“清心!” 明修诣浑身剧烈一抖,猛地喘息了一口气,额头上已全是水珠。 只是一瞬,他险些被躁动的寒冰灵种占据内府。 “不要胡思乱想。”睢相逢沉声说,“师尊已然如此了,你不能再出事。” 明修诣抿着唇,任由汗水从脸上滑落,他轻轻摇头,如实地说:“我静不下来……” 睢相逢声音极冷:“静不下来也要静,若是被他看出来,你们记忆还想不想要了?” 明修诣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又狼狈又无能。 “我不会让他死的。”明修诣眸子清明,强行将以为有可乘之机的寒冰灵种压制下去,冷漠道,“我马上就到化神境,若是能在五年之内入大乘期,就算逆天改命我也要一试。” 哪怕睢相逢和越既望还在震惊和难过中,也被明修诣这句大言不惭的话给惊住了。 睢相逢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劝他:“之之,我不是要给你压力,你不要……把自己逼得这般紧。” 越既望也点头道:“对,圣尊和佛子也在,肯定不会让师尊出事。” 如果不是出了宫梧桐的事,睢相逢和越既望肯定会笑他不自量力,毕竟大乘期并不像化神境这般容易晋。 明修诣没说话,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冲大乘期。 睢相逢眉头紧皱:“你就算冷静不下来也不要发疯,你知道圣尊是何时入大乘期的吗,你又知道师祖是几岁入的?” 明修诣漠然道:“当年我说五年之内入化神境,师尊也是说我不如做梦来得快,现在呢?” 睢相逢一噎,好半天才避而不答:“等你化神境了再说。” 他担心的是,就明修诣这个发疯的劲头,连化神境能不能入还是个问题。 见明修诣身上隐约有突破的架势,睢相逢都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去跟着师尊学个魅惑之术,把明修诣这段记忆也给清了算了,省得他胡思乱想。 三人说好了事后,便从雪山上下来,被明修诣带着回了妖族。 大概是怕了宫梧桐的狗鼻子,明修诣回到妖族后还特意将三人身上的冰雪寒意给去除,省得被发现其他端倪。 宫梧桐大概是做了坏事遭了报应,从祭典回来后就被最不想见的纵嫌明拦在了半路上。 “梧桐。”纵嫌明塞给他一个桃子,道,“和舅舅谈谈。” 宫梧桐面无表情:“我不想吃桃。” “胡说八道。”纵嫌明说,“我刚才还看到你啃了两个。” 宫梧桐实在是服了,只好带着他回住处谈。 察觉到三个徒儿已经各自在房间里自我封闭,宫梧桐满意地将神识收回来,余光扫见院子里的小雪人,眉头一挑。 那雪人明显是明修诣堆的,身上还有未散的独特气息,他一看到就高兴得不得了,便和纵嫌明在雪人旁的小亭子里聊天。 纵嫌明完全不知道委婉是什么意思,直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修魔?” 宫梧桐早就习惯了,他边啃桃边戳着雪人的两颊,懒洋洋道:“无论你问多少次,我都是同一个回答,不打算修魔。” 纵嫌明也不气馁:“宫确前些年和我说过,你若修魔,经脉中全是魔息的话,会被佛骨本能排斥,痛不欲生。” “嗯。”宫梧桐蹲下来,托着脸心不在焉地看着雪人,含糊道,“我怕疼。” “可你现在修道,佛骨的灵力不也一样会冲撞魔骨?”纵嫌明拧眉,“你现在不疼?” 宫梧桐眼睛微微一动,呆了一下才说:“不疼,还好。” 其实还是有的,只是佛骨只是如流水似的拂开魔息,就算疼也疼不到哪里去。 但若是他修魔,魔骨灵力霸道,会不择手段地将佛骨灵力驱除出经脉,到时候疼起来可就不是“还好”的程度了。 纵嫌明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调气得瞪了他一眼:“我听说你好像每个月有什么‘选妃日’,那应该就是佛骨冲撞魔骨引起的魔息紊乱,而且日子好像还越来越长了,现在多久了?” 宫梧桐也没心情欣赏雪人了,皱着眉头坐在纵嫌明对面,闷声道:“十五日了。” 纵嫌明声音都不自觉大了:“十五日了?!” 宫梧桐唯恐有徒弟在偷听,抬手指朝他“嘘”:“舅舅!求您了小点声!十五日已经很不错了,我还有十五日是平安无事的呢。” 纵嫌明算了算日子,冷冷道:“你五年前是五日,现在是十五日,若是再过五年指不定……” 宫梧桐哼唧着说:“到时候再说呗,大不了我寻点魔息吸纳入经脉,一样能活。” 纵嫌明没好气道:“除了你自己天生的,谁能承受得了那一半佛骨的灵力?除非……” 宫梧桐歪头:“除非什么?” “除非那魔息不是天生的魔修有的,而是本来修道,灵根灵骨纯净,而后才入魔的。”纵嫌明摸着下巴想了想,皱眉道,“还得要修为高过你……我估摸了一下,现在整个魔族也就几个修为超过你的,只是那些人全都是天生魔族人。” 宫梧桐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他俯下身团了两捧雪,胡乱捏了两下,捏出个只有巴掌大的小雪人,只是这两下他的指尖已经被冻得发青了。 纵嫌明还在纠结那天选魔骨的事儿,见宫梧桐还没心没肺地堆雪人,简直没脾气了,见他戳着掌心里巴掌大的雪人,问:“好玩?” “好玩。”宫梧桐笑得眸子都弯了,“我一看到雪,就高兴得不知疼了。” 纵嫌明见他微垂的羽睫下那双有些波光的紫眸,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揉了揉宫梧桐的脑袋,低声道:“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 一旁,那雪人在阳光下丝毫未化,用桃核装饰的双眼安静地盯着宫梧桐。 纵嫌明走后,宫梧桐捧着小雪人溜达着要回房,只是还没走上台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那安静立着的雪人。 一个被他忽视的细节头猛地袭向脑海。 明修诣既然看出自己将睢相逢的记忆给清除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堆雪人? 夜幕四合,乌云密布。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101、一滴都无 宫梧桐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 这么明显的细节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他沉着脸走到那雪人旁,本来想直接打散, 手都伸出去但还是没舍得,面无表情地将神识往上一扫,果不其然逮住一丝还未来得及撤回去的神识。 宫梧桐再次在亲手养大的徒弟身上栽了一次,气得耳畔嗡嗡的,等到反应过来时,明修诣已经站在了身后。 在宫梧桐走到雪人旁的时候,明修诣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他依然穿着那身宫梧桐一看就恨不得和他双修的青衣, 浑身气质温柔得一塌糊涂, 安安静静看宫梧桐, 眼睛里全是温润和说不上来的难过。 哪怕宫梧桐气得再狠,对着他也发不出火来。 宫梧桐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冷冷道:“偷听师尊说话,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错?” 若是在往常,哪怕不是他的错, 尊师重道的明修诣也会率先认错哄师尊开心, 但这回明明是明修诣偷听在先,他却没有丝毫悔过之意,眼眸淡然看着宫梧桐, 淡淡道:“弟子没错。” 宫梧桐两指上还捏着明修诣还没撤出去的神识,他使劲一甩, 牵动着明修诣眉头一皱,吓得他立刻松了手,任由神识缩了回去, 才没好气道:“还说没错?” 明修诣第一次对一直敬重的师尊起了叛逆之心,反问他:“那师尊清除二师兄的记忆,也是没错吗?” 宫梧桐没想到他竟直接点出这茬来,沉着脸朝他一勾手:“你站在这和我说。” 明修诣也不害怕,缓步走上前。 宫梧桐本来气势很足,一看明修诣那走路也优雅雍容的姿态,心中又生气又喜欢得不行,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被色心蒙蔽的昏君,一点都不成大器。 明修诣走着站在了宫梧桐半步处,宫梧桐微微抬头,这才猛地惊觉他这小徒弟是不是吃.精饲料长的,竟然比他高出小半个头来。 宫梧桐觉得气势上不能输,索性站在一层台阶上,居高临下看他,眉头一挑,全是魅魔骨子里的风情,勾人得要命:“谁给你的胆子来数落师尊的不是?” 明修诣仰头看他也不落下风:“本就如此。” 宫梧桐心中打了个突,他小徒儿一直温和惯了,就算自己再无理取闹他也不会说上半句让自己不开心的事。 而现在,明修诣一句怼宫梧桐一个跟头,将他怼得满头是包,恨不得抱头鼠窜。 宫梧桐心中情不自禁地闪现一个念头。 “话本里所说的‘阴鸷’,是不是就是这种了?” 都这种时候了,宫梧桐竟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若是有人知晓他心中所想,肯定对他五体投地,霜下客听了都会给他送“两耳不闻生死事,一心只看话本书。我辈楷模”牌匾的那种。 宫梧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阴鸷”徒弟,但却被怼得一点都不开心,他闷闷地想:“我不要阴鸷徒弟了,还是谦谦君子更适合我一些,起码之前的之之不会呛我。” 见宫梧桐闷闷不乐一副等人哄的架势,明修诣心软了一下,但很快又冷酷下来,他道:“我能问师尊几个问题吗?” 宫梧桐冷哼:“不能。” 明修诣也不管他的拒绝,直接说:“您当年去魔族救我们,是因为您未来需要我们三人的魔息救命,是吗?” 宫梧桐不说话。 “那您为何将我们收为徒后,又不让我们入魔?” “……” “您不是需要魔息救命吗,若需要魔息,您随便拿去便是。” “……” 见宫梧桐一直都不说话,明修诣终于说出自己的猜想:“原来是这样吗?您需要的不是一星半点的魔息。” 宫梧桐终于有了反应,霍然抬头看他。 明修诣知道自己猜对了:“您需要的是源源不断且能和佛骨抗衡的魔息。” 而魔息最多的,便是魔骨。 宫梧桐已经没了之前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漠然看着明修诣,冷声道:“你知道我能将人的记忆去除,还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吗?” 明修诣见他间接默认了,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彻底崩溃,他霍然起身上去,一把将宫梧桐从台阶上拽下来,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眼眶微红,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他:“若是我们的魔骨能救命,为何您不要?为何又不让我们入魔?您难道想要送死吗?” 哪怕生着气,明修诣也是一口一个“您”,哪怕失了理智也没有失了礼数。 宫梧桐厉声道:“明修诣!” 与此同时,天边煞白的闪光劈下,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明修诣浑身气势凌乱又凶悍:“还有您让我发的那个血誓,加的限制又是什么?!” 宫梧桐察觉到他身上马上要突破的灵力,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拽着他就往妖族禁地走:“少废话,什么事等雷劫过后再说!” “宫梧桐——” 花不逐感觉到异样冲过来时,就瞧见那个平日里温声细语连宫梧桐无理取闹都没有大声说过话的明修诣,此时像是发了疯一样,全然不顾将至的雷劫,眼眶微红厉声直呼师尊名讳。 花不逐急忙过去,拽着明修诣直接瞬移到了禁地中。 雷劫轰隆隆从远处而来,盖住了天边庆祝年节的焰火,不少人还以为下雨了,慌忙找地方躲雨。 宫梧桐放心不下去,也跟着到了禁地。 明修诣正被花不逐按在禁地的阵法中央,垂着眸盯着自己的手,一身灵力乱七八糟,而他看起来又完全没有稳住灵力和修为来迎接雷劫的打算。 他羽睫微垂,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宫梧桐心口狂跳。 明修诣现在这番模样,哪怕有了妖族福泽之地的加持,指不定也撑不过去漫天雷劫。 这个念头浮起,宫梧桐竟然罕见地懊恼起来。 明修诣万事都依他,什么都信他,他却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 宫梧桐犹豫了一下,缓步上前,单膝点在明修诣面前:“修诣……” 明修诣垂着眸,也不看他,察觉到他的气息,眼睛轻轻动了动,才轻声道:“您下的那个血誓限制是什么?” 宫梧桐沉默。 明修诣也没再追问,他怔怔地朝宫梧桐一颔首,声音缥缈又轻柔:“方才是修诣冒犯了师尊,望师尊恕罪。” 明明能要他命的雷劫都要落下来了,明修诣竟然还在担心自己方才的失态会让宫梧桐觉得冒犯。 宫梧桐的心又软又疼,一道天雷劈下来,将他的脸照得煞白。 花不逐正在外面催他,宫梧桐微微将手指握紧,突然倾身上前,凑到明修诣耳畔,道:“限制是,若你入魔,我会魂飞魄散。” 明修诣一怔,抬头看他。 宫梧桐下这个限制的时候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聪明鬼,但现在在明修诣的注视下,他难得产生了一种心虚,甚至明确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不知道怎么挽回。 “不要……” 他本想说“不要生气”,但又觉得这样太怂了,便别扭地改了口:“不要怪我。” 明修诣安静看他,一言不发。 宫梧桐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一个解释,无声叹了一口气,才对上明修诣漂亮干净的眼眸,道:“你之前不是说天道命数可以更改吗,明修诣,我信了。” 明修诣眸子微光一闪,想起了宫梧桐之前和他说过的更改命数之事,又联想起这个看似无理取闹但实则古怪的限制,一直冰冷的眉眼突然就柔和了下来。 他毫无方才直呼师尊名字的失态,竟然温和笑了笑,柔声道:“弟子知道了。” 宫梧桐见他变脸变这么快,心中打了个突,狐疑地问道:“刚才你莫不是在演戏给我看吧?” 明修诣温声说:“没有的,师尊想多了——雷劫要来了,师尊先回去吧。” 宫梧桐心想小徒弟一向循规蹈矩,演戏来骗师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肯定不会做,也没有多想,朝他一眨眼,起身走了。 不远处,睢相逢和越既望在旁边等着,心中也暗暗焦急。 越既望听着那雷鸣就觉得担心,见睢相逢紧张得小腿都在发抖了,便将他扶着在旁边的石头上坐着,道:“先歇一会吧,之之知道轻重的,他既然都说了要入大乘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心魔的。” 睢相逢随意应了一声,还是担心得直跺脚。 越既望见状便和他说话转移注意力:“你怎么知道师尊给之之下的禁制是关于他自己的?” 睢相逢不假思索地道:“他不想我们入魔,自然会挑之之最在意的下了。” 越既望疑惑道:“之之最在意什么?他不是最在意给他爹复仇吗?或者剑道?” 睢相逢终于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和他解释道:“拿别人最心爱之物做要挟是件极其卑劣之事,师尊不是那种人,除非那心爱之物是他自己。” 拿自己做筹码或要挟就不用在意什么道不道德的问题了——虽然宫梧桐本来也没多少道德。 越既望倒吸一口凉气:“心爱之物?师尊知道之之喜欢他?” “我也不清楚。”睢相逢想了想,“可能师尊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不喜欢他,所以才下了这个限制也有可能。” 越既望:“……” 虽然很没有道理,很这事宫梧桐做来,就莫名的很有道理。 宫梧桐离得很近,一点都不怕被雷劫卷进去——当年他历雷劫时被宫确和尘无暇联手护法,根本没挨几道雷,所以一点都不把那种唬人的雷劫放在心上。 明修诣已经熟练稳住了之前还混乱成一团的灵力,闭眸坐在阵法当中,等待着天边酝酿已久的天雷落下。 若是他能成功突破至化神境,那便是稳住道心,往后若不出意外便不会入魔; 可若他没能成功,直接被心魔引着入了魔,那血誓限制会让宫梧桐当场魂飞魄散。 但是无论这次雷劫会有哪一种结果,全都是和宫梧桐所看到的未来背道而驰的。 ——这便是宫梧桐钻的血誓限制的空子。 明修诣说天命可改。 宫梧桐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滴都无了,瘫 晚安呀。 102、寒冰灵种 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 宫梧桐目不转睛看着,猝不及防被闪了一下, 微微一闭眼,酸涩的眼眶中簌簌落下两行泪。 他胡乱擦了擦就要去看阵法中的明修诣,一股檀香靠近他身边,扣着他的手腕将他强行拽走,离开雷劫范围处。 宫梧桐站稳后定睛一看,宫确正冷淡看着他,道:“离这么近做什么,想挨雷劈不成?” 下一道紧接着劈下, 宫梧桐本来不觉得雷劫有什么可怕的, 但那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彻耳畔时, 明明不是劈在他身上,他却被震得猛地一抖,眸里少见地浮现些许害怕。 “爹……”宫梧桐拽着宫确的袖口,讷讷道, “若是他心中有杂念,还能平安无事度过雷劫吗?” 宫确看了他半晌, 这还是他头一回瞧见自己这个插科打诨只知道玩闹的儿子这般担心其他人, 看着他眼里的担心都溢出来了,道:“没事。” 宫确看向不远处不断劈下雷劫之处,淡然道:“明寂的飞升雷劫我拦不住, 化神境的天雷倒是容易些。” 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万一,他便会出手相救。 宫梧桐终于松了一口气, 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宫确将视线收回,落在宫梧桐身上,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下看了他好一会, 道:“梧桐,你对他很特殊。” 宫梧桐愣了一下:“您说谁?” “明修诣。” 即使是“选妃日”凭空而生的爱意在作祟,宫梧桐也知道自己不能对着自己亲爹说什么虎狼之词,否则按照宫确的性子肯定把他丢到雷劫里劈。 “他是我徒弟啊。”宫梧桐说,“自然是不一样的。” 宫确却道:“我往常总是看不透你的命数和因果,但我看了那孩子一眼……” 宫梧桐整颗心都提起来了,故作镇定地道:“他的未来和我有关系?” 宫确抬手在空中一捏,两指之间似乎有根虚无缥缈的线:“他未来的因果中,有你。” 宫梧桐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道:“他和我是师徒,因果自然是相连的。” 宫确却摇头:“我说的是姻缘。” 宫梧桐:“……” 宫梧桐匪夷所思地道:“啊?姻缘?” “不过那因果在你这边并不实。”宫确淡淡道,“他那边已是实线,飘到你这边却已变成了细长的雾——你不喜欢他,只是受魔骨影响才会和他的线相连。” 一旦魔骨恢复正常,那好不容易连起的线会直接断成两截,默默等待下次选妃日时才会在魔骨的催动下强行连上。 宫梧桐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被雷给劈聋了,否则为什么会听到宫确一脸淡然地和他说这种事,他一言难尽道:“爹,您的意思是说……明修诣,他对我……” 宫确点头:“是。” 宫梧桐悄无声息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到宫梧桐这个反应,宫确将手收回,神色有些漠然地看着阵法中已经开始有些吃力的明修诣,道:“等他晋入化神境,就让他离开九方宗自立门户吧。” 宫梧桐猛地反应过来,本能地就要拒绝:“不,不可以。” 宫确冷漠看他:“对师尊起了这种不伦旖念,你还纵容他留在身边?梧桐,养虎为患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 “他不会。”宫梧桐摇头,潜意识里认定了就算世间所有人会害他,明修诣都不会。 他是特殊的。 但至于为何特殊,宫梧桐脑海中有些乱,根本分不清楚对明修诣到底是真心爱慕还是单纯只因为那该死的魔骨在作祟。 雷劫依然还在继续。 因为寒冰灵种,明修诣的雷劫比寻常修士来的更强更多,这还是在妖族福泽之地的庇护下,可想而知若是在妖族之外,八成受的雷劫都要和化神入大乘期一样了。 明修诣坐在阵法当中,一边拼命吸取周围浓厚的灵力一边分神去抵抗不断落下来的天雷,宫梧桐给他炼的丹药被他压在舌根,没有直接服用。 护身结界已经被直接劈碎了,明修诣闭着眸细数着天雷之间相隔的数,等待着用肉身直接去抗下一道天雷。 只是在天雷噼里啪啦落下后,他身体中的弟子契猛地窜出来,化为化神期强大的护身结界,硬生生为他抗下那道雷。 明修诣倏地睁开眼,本能去寻宫梧桐,但强光笼罩着他让他眼前只能看到煞白一片,其余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弟子契不会无缘无故催动,必定是宫梧桐强行用契纹来给他抵挡雷劫。 明修诣心间又软又疼,但也来不及多想,一门心思专心致志地去迎雷劫。 他不能入魔。 为了自己,为了宫梧桐,他都不能动一丁点入魔的心思。 几道天雷再次劈下来,明修诣只觉得在漫天雷鸣下,人类修士渺小得仿佛尘世蝼蚁,轻而易举就能被毁去。 最后几道雷劫已经带着点隐约的紫色流光了,那是对天道恩赐之物寒冰灵种的试炼,在轰然劈在明修诣灵台时,让他眼前一直没有消退的煞白瞬间变成一片死一般的黑暗。 明修诣微微抬眸,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脱离了世间,身处一地好似没有时间流逝之地。 周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明修诣也不惊慌,依然沉着坐着,静静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瞬,又好似百年,一个轻缓的衣物摩擦的声音响彻耳畔,明修诣眼睛眨也不眨地并指为刀,宽袖翻飞,霍然劈向来人。 “做什么这么凶?”那人突然开口,声音熟悉语调却陌生。 明修诣微微偏头。 正大马金刀蹲在他旁边的黑袍男人,正是他自己的脸。 但凡换个其他人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时早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但明修诣淡然得很,处变不惊地淡淡道:“你是寒冰灵种?” 寒冰灵种漠然道:“你竟认出我来了?” 明修诣记得当年他刚得到寒冰灵种时看到过它一次,那时的它还是个奶娃娃,一出来就将宫梧桐的小院子给彻底毁了。 随着明修诣修为的变强,那寒冰灵种也随之变幻,此时竟然有了人形,除了那身上阴冷又邪气的气质外,模样和明修诣几乎一模一样。 明修诣淡淡道:“你特意在雷劫时出来,难道是想要引我入魔?” 寒冰灵种盘膝坐下来,和他面对面,满身邪气,俊美的脸上像是被冻住似的,没什么表情,语调平淡道:“入魔没什么不好,我本就适合修魔,是你走了野路子,暴殄天物。” 明修诣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挑眉道:“所以呢?” “成为魔修后,我就能在五年之内让你入大乘期。”寒冰灵种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想要救宫梧桐吗?” 明修诣笑了:“你知道的还真是多。” “我一直在你丹田中。”寒冰灵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明修诣还是笑。 寒冰灵种道:“如何,想好了吗?” 明修诣勾唇一笑,淡淡道:“不如何。” 下一瞬,他微微启唇,将舌根下压着的灵丹轻轻一咬,那宫梧桐特意练出来的灵丹瞬间释放出庞大的灵力,源源不断汇入明修诣的经脉中,将他被雷劫劈得伤痕累累的身体治愈,最终汇入内府,强行将冒出一个头来的寒冰灵种死死按了下去。 寒冰灵种一直漠然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冷冷道:“你会后悔。” 眼前的黑暗在逐渐褪去,听到这种话明修诣不置一词,甚至还催动为数不多的灵力强行将寒冰灵种压制下去。 很快,煞白的光再次笼罩,雷鸣声也陡然响起。 和寒冰灵种说了好几句话,外界却只过了一息。 宫梧桐的灵丹让明修诣在这一息内直接步入了化神境,加上妖族福泽之地的加持,最后一道紫雷的威力就算再强悍,落下后几乎能将人劈焦的威力仅仅只是让明修诣受了一点伤,很快就被灵丹治愈。 雷劫在天边轰鸣不止,乌云里也在噼里啪啦好像还想劈人,最终还是不甘地缓缓消散。 片刻后,被乌云遮挡住的月光缓缓倾洒下来,皎洁的光从参天大树的树叶缝隙中落下,洒下明修诣的脸上。 明修诣轻轻张开眼睛,感觉体内明显和元婴期不同的灵力遍布全身经脉,几乎让他有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他正感知着体内的灵力,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修诣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紫色的人影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是宫梧桐。 明修诣的心一下就软了,伸出手扶着他的手臂省得他歪倒:“师尊。” 宫梧桐将脸上被最后一道天雷闪出来的泪水蹭到明修诣那破破烂烂的衣衫上,扶着他的肩膀坐稳了,有些期待地看着明修诣。 明修诣看出他的期待,但不知道他为什么期待,又在期待什么,眉头轻轻皱了皱,最后还是直接问了。 “师尊,我现在该做什么吗?” 宫梧桐一听,立刻教他:“历经过生死之劫后,自然是要向心爱之人示爱啊,这是规矩。” 明修诣:“……”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话本里的? 宫梧桐满脸“我等着呢”,等着明修诣的“示爱”。 明修诣抿了抿唇,耳尖有些发红。 他正想说什么,睢相逢和越既望一路呜呜嗷嗷地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挂在了明修诣脖子上。 “之之啊!我苦尽甘来的之之!” “吓坏我了,那雷也太可怕了,你没事吧,我来给你探探脉?要吃点灵丹吗?” 宫梧桐:“……” 宫梧桐脸都绿油油的。 明修诣无奈地扶住两个因激动都没看师尊脸色的师兄,轻声安抚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睢相逢眼圈微红:“真的?” “真的没事。” 睢相逢这口气还没松下来,余光突然瞥到双手环臂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师尊。 睢相逢:“……” 睢相逢突然撒开了抱着小师弟脖子的手,顺便把越既望的手也给扒拉开了。 他有种预感,如果他们再抱下去,之之是没事,有事的是他们了。 103、无计可施 九方宗又出了个化神期, 年仅二十出头,而且还是三界最不学无术的小圣尊教出来的。 妖族的人听到动静全都在禁地外面围观, 还没等到人,却见一道紫光宛如一道星光骤然从地面升向天边,拖着长长的光尾直接在夜空炸开一朵巨大无比的烟花。 众人仰头看去,五彩斑斓的烟花消散后,天幕上浮现几个雪白的字。 「恭贺我爱徒入化神境」 众人:“……” 得了,这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个爱招摇显摆的宫梧桐做的。 片刻后,花不逐和宫梧桐从禁地里溜达出来,明修诣三人跟在后面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一出了禁地瞧见成百上千双妖族的眼睛都在直勾勾看着他们, 将他们吓了一跳。 明修诣虽然不怯场, 但难免有些被人围观当猴看的赧然,还没来得及快步离开,却见宫梧桐一把牵住他冰凉的手,将他直接扯到了众妖面前。 “这就是我徒儿, 我小徒儿!”宫梧桐被人骂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有一个能给他争光的徒弟, 开心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拉着他给所有人炫耀,“才二十二岁,化神境啊!” 众妖十分喜欢宫梧桐张脸, 看到他笑得漂亮至极,眼睛都亮了, 连忙跟着附和称赞。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不愧是小圣尊教出来的。” “恭喜恭喜啊!” 宫梧桐更开心了。 “同喜同喜啊,改日请你们喝酒。 “什么?我其他两个徒弟?他们也很不错,不过修的道和修诣不同。 “自然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啊, 还用得着问吗?你见他喊其他人师尊了吗?” 明修诣不太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本来想要快些离开,但见宫梧桐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一直在叨叨叨和别人炫耀,他心尖一软,没忍心煞风景,便温顺地跟着他被所有妖族一一“观赏”。 新晋的化神境明之之被“展览”了小半个时辰,周围的人才慢慢散去。 宫梧桐一直牵着明修诣的手,哼着小曲拉着他往住处走,哪怕在路上他瞧见了陌生妖也要拉着别人炫耀一通自己小徒儿的修为。 明修诣一直默不作声地任由宫梧桐牵着他走,看着他雀跃的样子,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心疼。 睢相逢和越既望已经识趣地先回房了,宫梧桐的好心情一直保持着,拽着明修诣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明修诣了然,跟着他走上台阶,柔声道:“师尊想要睡觉吗?” 从出来禁地到现在,明修诣一言未发,被宫梧桐拉着向所有人炫耀完后,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宫梧桐脸上的神情出现一瞬间的茫然,他的五指缓缓松开,手指自然垂在神色,好像从一场大梦中骤然苏醒,有点分不清楚今夕是年了。 明修诣感觉有些异样,抬步上前去看他。 只是在他刚站在台阶上时,突然听到宫梧桐喃喃了一句他今晚一直在说的句话。 “是我小徒儿,他入化神境了。” 明修诣一怔,这才看清楚宫梧桐脸上的神情。 宫梧桐此时满脸全是茫然,他不自觉地张大双眼,紫眸像是蒙了一层厚厚水雾似的,一点点在下羽睫凝成水珠。 他像是不会眨眼了,眸子虚无盯着虚空,像是对着不存在的人呢喃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徒儿入化神境了。” “他不……不修魔了。” 明修诣被他这个神情惊得寒毛直竖,他小心翼翼地扶住宫梧桐的肩膀,试探着道:“师尊?” 在他的手触碰到宫梧桐肩膀时,宫梧桐浑身猛地一哆嗦,呆怔了好一会,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似的,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 明修诣从来没看到过宫梧桐这样近乎疯癫的笑法,也是第一次看到让人神魂颠倒的紫瞳里缓缓溢出豆大的水珠,顺着脸庞倏地滑落。 宫梧桐边笑边落泪,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笑着笑着就缓缓弯下腰来蹲在地上,墨发和衣摆衣袖拖曳在地上,好似一簇簇盛开的花。 明修诣单膝跪在他身边,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要如应对。 很快,失态的宫梧桐已经缓缓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睛中依然在源源不断落着泪,打湿他昳丽的脸庞——哪怕是疯,他也是糜丽到令人心动。 明修诣屏住呼吸,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就这样待了半刻钟,似乎是将眼泪流干了,宫梧桐终于轻声开口了。 “我少时,总能看到各种人的天命。” 明修诣眸子一闪,知晓宫梧桐此时只需要旁人倾听,不需要做出回应,便安静地继续听,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果不其然,宫梧桐几乎是没有停顿地继续说。 “我看到过天灾,看到过人祸,看到过饿殍遍野,看到过血流成河,些画面惊得我整夜都睡不着,往往只睡片刻就会尖叫着醒来。” 宫梧桐说到这里,似乎想要笑,但方才场疯癫地大笑大哭已经费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连声音都是虚弱无力的。 “我爹告诉我,天命不可违,让我妄图不要去改变。 “可时的我怎么会听?我只觉得既然我天生有了这双眼睛,就是要改变命数拯救苍生的,话本里的大英雄都是这样写的。 “在我十岁年,一次趁着爹娘前去镇压魔物,便偷偷跑出去了。” 宫梧桐永远都记得一日。 他满怀希望地跑去一个会发生地动导致全部人死无全尸的修道小门派,硬生生挨了两道天雷也将此时告知了所有人。 小圣尊的身份能让部分人相信他所说的话是否属实,加上两道天雷,门派的弟子便急忙下山躲避灾祸。 果不其然,时间一到,地动山摇,整个门派坠入地缝当中。 宫梧桐浑身被雷劈过的伤痕,一向怕疼的他却根本顾不得伤势,欣喜若狂地看着周围本该惨死却还活蹦乱跳的人。 对他来说便是能逆转天命的最大证明。 只是他的欢喜还没延续半刻钟,众人脚下本该平安无事的地突然也跟着摇晃。 宫梧桐眼前一黑,而后的惨烈记忆被死死印在他的脑海中,若不是宫确来得及时,恐怕他也会掉入乱石地缝中,被生生挤压成一堆血肉。 宫梧桐不信邪,只觉得次定是意外,修养几个月后,便再次想着去解救些明知会死的可怜人。 一次又一次,却从未成功过。 最后小小的少年精疲力尽地大哭了一场,第二日,便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不可逆转的命数。 明修诣心口仿佛被什么绞住一般,疼得他只能放轻呼吸,轻声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没有错。”宫梧桐喃喃道,“可若是天命不可改,为又让我这双眼睛看到呢?” 明修诣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 看到宫梧桐这番模样,明修诣突然回想起当年在千仞学府时,宫梧桐惊天一剑,将玄斋门口的石头斩成齑粉。 玄石上被宫确写了一行字。 ——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怪不得当年宫梧桐很少去玄斋,又为什么会拼着被圣尊责罚而毁了块不顺眼的石头。 宫梧桐缓缓抬眸,一直涣散失神的眸子终于一点点聚焦,落在明修诣身上。 “修诣。”他轻声说,“你逆改了天命吗?” 明修诣对上他空洞绝望的眼睛,心口一紧,轻轻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是。” 他抬手轻轻将宫梧桐脸上的泪痕擦去,这个动作超出了师徒之间相处的界线,甚至还带着一丝缱绻,但宫梧桐并未察觉,似乎还极其贪恋这点温暖。 “不怕。”明修诣柔声说,“这次天道不是无计可施吗?” 宫梧桐迷茫看着他。 明修诣受不了他这个眼神,控制不住地抬手揽住宫梧桐的肩膀,微微一用力,直接放肆地将纤瘦的宫梧桐拥在了怀里。 “有我在呢。”明修诣声音轻缓,像是在哄孩子,“您不是想睡觉吗,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一觉,好吗?” 宫梧桐张大了眼睛,嗅着鼻间冰雪的气息,一股并非魔骨涌起的热意瞬间弥漫他全身,让他浑身懒洋洋的根本不想动,只想被他这样一直抱着,最好永远不分开。 他将脸埋在明修诣的怀里,声音闷闷地传来。 “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新家的夜宵外卖好好吃哦,开心地加更! 晚安。 104、青出于蓝 宫梧桐睡了个昏天暗地, 在梦中再也没有能将他逼至崩溃癫狂的噩梦,没有那无数仿佛纺织线的河流交缠他的神识, 那冰雪的气息时刻萦绕周围,平稳托着他漂浮在安稳的黑暗中。 期间有不少人前来看过他,纵雪青,纵嫌明,宫禾,九方宗的人也来得差不多,过来看到宫梧桐难得的安眠,彻底松下一口气来。 宫确在年节那日也过来了一趟, 他本是来看宫梧桐的, 但进了内室后视线突然落在了坐在床榻边的明修诣身上, 眉头紧皱了起来。 宫梧桐哪怕睡着也死死抓着明修诣的手,明修诣没办法只好一直守着,察觉到那股冰凉有压迫的视线,他微微颔首, 朝宫确一礼:“见过圣尊。” 宫确依然皱着眉。 今日已是新年,按照道理来说宫梧桐的魔骨已经恢复正常, 那生出的虚幻的爱意应该也该消散才对, 为何那根红线还没断开? 看着宫梧桐紧握着明修诣的手,宫确隐约发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看了明修诣好一会, 才轻声道:“照顾好他。” 明修诣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声道:“是。” 宫确正要转身离开, 明修诣突然道:“圣尊。” 宫确偏头看他:“何事?” 明修诣握紧宫梧桐的手,犹豫一瞬才开口问道:“您知道师尊身上魔骨佛骨灵力冲撞的事吗?” 宫确言简意赅:“知道。” “那他命不久矣之事您也……” 宫确却突然道:“我空有一身佛骨,也看不透他的因果。” 明修诣一怔。 宫确沉沉看向宫梧桐的睡颜:“他从不让我插手他的事, 也不让任何人帮他,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明修诣五指猛地一紧,却见宫确将视线落在他身上,道:“除了你。” 明修诣蹙眉:“我?” 宫确眸子微微一闪,似乎在看明修诣身上的因果:“你是罕见的被人改过命数的人,你是……” 他想了想,寻了个最适合的措辞。 “你是他的变数。” 说完这句话后,宫确轻轻一点头,转身离开。 明修诣愣在原地许久,轻轻握住宫梧桐的手,呢喃道:“变数?” 宫梧桐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初三清晨,这几日已经下了一场大雪,天还没亮透整个院子被雪映得一片煞白。 明修诣这几日寸步不离,在宫梧桐醒来时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忙往身上掐了个清洁符咒,将自己勉强收拾了一下。 宫梧桐的羽睫轻轻动了动,好一会才张开眼睛,露出一双有些迷迷瞪瞪的异瞳。 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过,乍一醒来整个人不知今夕是何年,眸子纯澈又呆愣,被明修诣扶着坐起来,好像任人摆弄的傀儡娃娃。 明修诣将他额前的一绺发捋到耳后,温声说:“师尊要喝点水吗?” 宫梧桐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脸上全是好奇和懵懂,听到明修诣的话,他微微歪头,看着面前好看的男人,努力去分辨他这句话的意思。 明修诣见他睡懵了,也不催促,含着笑看他。 好一会,宫梧桐才迷瞪地一笑,声音有些沙哑,但莫名的柔软。 “你是我道侣吗?” 明修诣被这个问题问的也是一懵,而后对上宫梧桐纯澈如稚子的眼眸,心口突然狂跳起来。 道侣…… 如果是,就好了。 明修诣脑海中飞快编排了一下若是自己点头承认了这句话,睡呆了的宫梧桐会不会直接抱上来。 只是这种心思他也只敢想一想,很快就痛恨自己的卑劣来,痛骂了自己一顿后,轻轻摇头,道:“我不是。” 宫梧桐弯着眼睛,笑着说:“骗人。” 明修诣哄他:“弟子没有。” “如果你不是的话……”宫梧桐说,“那为什么我一见了你,就情不自已地心生欢喜?” 明修诣诧异地张大眼眸,呆怔在原地。 宫梧桐哪怕睡懵了,依然固执己见,认定了此人就是自己最爱的道侣,便上前勾着明修诣的脖子,将自己整个身子挂在他身上,哼唧着说:“好喜欢你,你抱一抱我。” 明修诣满脑子都是“不不不,不能如此,不可以这样”,手却自然地扣住宫梧桐纤细的腰身,将他紧抱在了怀里。 宫梧桐这种迷迷瞪瞪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半日。 宫确听到他清醒的消息赶来时,宫梧桐正坐在明修诣腿上晃荡着脚,不安分的爪子还往明修诣的衣襟里探。 明之之宛如被逼迫的民女,脸上惊慌又无奈,一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襟,仿佛在护住自己最后的清白,另外一只手却还是揽着宫梧桐的腰,省得他翻下去磕到脑袋。 宫梧桐还在闹着要“道侣”和他缠绵,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还没认出来人之前,身体已经抢先理智一步猛地打了个寒颤。 宫确站在一旁淡淡看着他在那浪。 明修诣衣衫凌乱,左边脸颊和脖颈上都有一小片红痕,是被宫梧桐强行嘬出来的,看着莫名有些滑稽。 宫梧桐浑身僵硬,呆呆看了宫确,一直迷迷糊糊的脑袋瞬间清明,终于探进明修诣衣襟的爪子也僵住,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自己这半日到底做了什么破廉耻的事,现在还当着他亲爹的面调戏自己的亲徒弟。 他一边惊恐一边还有点遗憾。 原来不是道侣啊。 姓宫的色心不改,哪怕要被自己亲爹吊起来揍了却还在想一些有的没的。 好在宫确只是随意瞥了他们这个有伤风化的姿势一眼,并没有要揍人,反而淡淡道:“既然清醒了就出来见见人,别胡闹。” 宫梧桐连忙从明修诣腿上狼狈地滚了下来,讷讷道:“是。” 宫确转身走了。 见宫确竟然真的没有责骂自己,甚至连符都没有画,宫梧桐又庆幸又觉得不可思议,回头对明修诣道:“之之,你看我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明修诣衣襟散乱,正满脸无措耳根发红地看着他。 宫梧桐:“……” 我真是个老色狼! 宫梧桐痛骂了自己一顿,干咳一声,道:“那什么,你……你去换身衣裳吧。” 明修诣使劲拽着自己的衣襟唯恐再被扯开,哪怕被这样对待还是一副温和至极的模样,只是声音有些闷:“是。” 他身上的衣裳还是前几日那身,且那外袍几乎被雷劫劈成了破布条子,这几日宫梧桐一直握着他的手,他也不太方便换。 见明修诣狼狈地想要跑走,宫梧桐神使鬼差地喊住他:“哎。” 明修诣脚步一停,也没回头:“师尊还有何吩咐?” 师尊没什么吩咐,他就是有点舍不得明修诣走,但这种没出息的话小圣尊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闷咳一声,大尾巴狼似的道:“你这身衣裳还不错,去找你二师兄让他给你找个差不多的换上,别总是穿那种黑袍了。” 明修诣道:“是。” 说罢立刻跑了。 宫梧桐见明修诣那狼狈的背影,在脑海中编排了一段“明之之被他强抢到房里强迫他这样那样,衣衫都被兽性大发的自己撕成布条了,一夜过后,明民女清白尽毁,一怒之下扇了登徒子一巴掌后羞愤欲死地捂着衣襟跑出去”的戏码,编排完他乐得不行。 明民女冲出小院后,脸上的热意才缓缓降下来,他唯恐被旁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飞快穿过葡萄架回了自己的住处。 再过几日便是阐道会了,其他门派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前来妖族。 好在此时是清晨,路上并没有人,明修诣有惊无险地冲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视线就和一群在院中吃葡萄的少年对上了。 明修诣:“……” 所有人和明修诣大眼瞪小眼,而后不知是谁起了头,所有人不约而同拿起手中的留影珠朝着明修诣咔咔咔。 明修诣:“……” 明修诣这下真的要羞愤欲死了,没什么威严地威胁道:“别……别闹了。” 整个九方宗都很喜欢这个无论何时都温温柔柔轻声细语且强大让人有安全感的小师兄,见明修诣一副被人毁了清白的样子,留了影做纪念后,全都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之之师兄,恭喜入化神境!” “之之师兄真给九方宗争气!这下小圣尊出去都能把头仰到天上去了!” “你这是去干吗了?逛青楼?” “哈哈哈哈之之怎么可能会去逛青楼?他连窑子都没去过吧。” 明修诣尴尬地朝他们笑了笑,道:“这衣服是雷劫时劈成这样的,还没来得及换,容我……” 话还没说完,景澈就大大咧咧地跑过来,指着他脸颊上和脖子上的红痕,嚷着道:“你脖子上和脸上是怎么回事啊?像是被什么咬的。” 明修诣:“……” 越既望和睢相逢本来吃着葡萄看之之好戏,突然听到这句话,又回想起明修诣是从哪里出来的,脸纷纷都绿了。 睢相逢快步上前给明修诣解围:“快去换衣裳吧,听说今日明峡岛的人会到。” 明修诣一愣。 楚誉。 听到这三个字,其他还在起哄的少年们一怔,而后纷纷推着明修诣进房,催促道:“快去快去,到时候之之师兄把那些强占别人家门派的混账东西全都杀了!” “对!之之师兄给他们个教训尝尝!” “化神境,无所畏惧!” 明修诣哭笑不得,和睢相逢对视一眼,便进了房。 睢相逢紧跟着过去,将房门关上。 明修诣在储物袋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衣裳,犹豫地看向双手环臂等在门口的睢相逢。 睢相逢还想和他说楚誉的事,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啧”了一声,道:“怎么了,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事直接说。” 明修诣轻声说:“还有……之前那样的青衣吗,师尊说……我穿着好看。” 明修诣大概也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太过羞耻,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都没音了。 睢相逢:“……” 睢相逢脸都绿了,幽幽道:“明修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德行吗?” 明修诣:“啊?” 睢相逢没有直接说,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个娇羞害臊的神情,还夹杂着些许欢喜雀跃,像是新嫁娘似的,用着明修诣一模一样的声音,害羞地说:“师尊说我穿着好看。” 明修诣:“……” 明修诣被他二师兄瘆得浑身一抖。 睢相逢说完后再次恢复他那张绿油油的神情,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身青衣扔到他身上,面无表情道:“别抖,你就这幅德行,我半点没掺水——求求你了明之之,往后能体谅体谅师兄我吗?” 明修诣:“……” 明修诣捧着衣裳,干巴巴地说:“好、好的。” 睢相逢看着明修诣到了屏风后换衣裳,想了想,道:“你脸上的印子是师尊嘬出来的吗?” 里面的明修诣猛地发出一阵咳声,差点把肺给咳出来。 “师、师兄?!” 睢相逢没好气道:“怎么了?难道不是?” 明修诣默不作声地将衣裳换好,又把乱糟糟的发束好,从屏风后走出,又是一派温润君子的气质。 睢相逢打量了一下,冷笑一声,嗓音又熟练地变成宫梧桐的声音,夸赞他:“果然好看,不愧是我的之之。” 他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但没想到哪怕只是宫梧桐的声音夸赞了他,明修诣都一脸受宠若惊的欢喜。 睢相逢:“……” 睢相逢彻底服了,拽着他刚出了房门,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人在争论什么似的。 两人快步走下台阶,发现院子中的九方宗弟子正在门口挤着,为首的景澈正在那气势汹汹地骂人,对面也丝毫不输气势,跟他对骂。 “什么玩意儿首尊?我呸!记着啊,代!是代首尊!等楚誉什么时候把这个‘代’给拿下来了,你再来找我们耀武扬威吧!”景澈一张嘴十分不饶人,阴阳怪气道,“化神境好了不起哦,我好怕啊。” 对面明峡岛的人气急,怒道:“就算是代首尊,也比你一个小弟子强得多!少废话,首尊要见明少尊,速速让开。” 明修诣在九方宗也经常被人称为少尊,他虽然说过无数次他已不是少尊,但明寂首尊一生庇护三界众生,称呼明修诣为少尊是一种对明寂的尊敬和怀缅。 但自从楚誉入化神境,被不明真相的众门派拥为代首尊后,这个“少尊”的意思就彻底变了味道。 此时明峡岛的人一边唤着楚誉首尊,又唤明修诣为少尊,极其明显的恶意扑面而来,景澈都被气笑了。 明修诣大概也知晓了明峡岛人前来的目的,眉头轻轻一皱。 他正要过去看看,睢相逢却一把拉住了他。 明修诣:“师兄?” “明峡岛之人今日刚到,应该还不知道你已是化神境,否则不敢这么在九方宗面前耀武扬威。”睢相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楚誉若想见你,让他亲自来请才够格。那群小蠢货不敢出手,也就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用不着你过去。” 明修诣见睢相逢一副跃跃欲试要怼人的架势,默默点头。 睢相逢年少时还不怎么会说话,有时候嘴笨得很,连越既望都能欺负得他说不出话来,但不知是不是在宫梧桐身边久了,他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说一句话都能怼人连翻几个跟头,连连溃逃——有时候连宫梧桐都叹为观止,赞叹他在挖苦人这一方面已经青出于蓝了。 睢相逢溜达着过去,气得正狠的九方宗弟子一看到他,立刻对其顶礼膜拜,恭敬地分开一条路让他过去。 还在骂人的景澈见状也忙住了嘴,上前殷勤地给睢相逢揉肩,道:“相逢,逢儿,快用你的刀子嘴杀了他们。” “你刚才说首尊?可我怎么记得其他门派之人都是称呼他为代首尊啊。”睢相逢享受着景澈的捏肩,懒洋洋瞥了那气势汹汹的明峡岛人一眼,道,“哦,我知道了。之前我一直以为楚誉姓明,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姓代了,真是长了见识——替我向代誉首尊问好。” 明峡岛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真的没二更了。orz 105、叙叙旧情 论骂人, 睢相逢从来没输过,全程逮着明峡岛的人叫楚誉“首尊”这事来明里暗里讽刺楚誉三姓家奴, 明峡岛的人听得都要气炸了肺,每每找到了突破点想要反驳,睢相逢就会再来一句将他们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片刻后,明峡岛人被气得吐血,气冲冲又怂哒哒地跑了。 睢相逢瞥了九方宗弟子一眼,敌我不分道:“一群人都骂不过他们,你们长着嘴是只喘气用的吗?” 众弟子嬉皮笑脸地围着睢相逢,也不在意他的毒嘴, 全都在称赞他刚才一人舌战群雄的英姿。 睢相逢得意地接受了赞美, 觉得自己还能再骂十个。 就在此时, 换了身新衣裳的宫梧桐晃荡着走出来,却见方才还骂人骂得眼睛都不带眨的睢相逢立刻像是被人拎了后脖颈的小猫似的,软哒哒地跑上了前。 “师尊,您好些了吗?” 宫梧桐随意点了点头, 伸了个懒腰:“从来没睡这么饱过,骨头好像都酥了。” 睢相逢幽幽地心想, 是泡在温柔乡泡酥的吧。 此时“温柔乡”已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瞧见宫梧桐明修诣本能地逃避视线,但又觉得这样做太欲盖弥彰了,便如常看了过去。 “师尊。” 宫梧桐一出来, 九方宗那些小弟子吓得差点抱头鼠窜,见他似笑非笑地瞥过来, 全都往明修诣身后躲,怯怯地行礼。 “见过小圣尊。” 宫梧桐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没吭声, 只有旁边的睢相逢感觉到一股凉意从他师尊身上散发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给明修诣使了个眼色。 明修诣无奈地对拽着他宽袖的小弟子温声道:“先去玩吧。” 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溜了。 宫梧桐这才将刀子似的眼神收回来,懒懒道:“十六呢?又去找谁比剑了?” “应该吧。” 宫梧桐想了想,道:“他别比着剑比着剑又给我找出什么麻烦事儿来。” 睢相逢一噎。 的确如此,越既望外出比剑,一回招惹了魔种差点被吸去生机,一回比剑赢来个魔剑,还是他自己的半魄。 此时听到越既望又孤身一人出去比剑,众人心中都不免咯噔一下,心想他这回别又搞出其他事情来。 睢相逢越想越不放心,皱着眉把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明修诣打算问问化神境之事的景澈给拉走一起找越既望去了。 宫梧桐对自家二徒弟的眼力劲十分满意,看了看一袭青衣长身玉立的明修诣,心中的欢喜压都压不住,他干咳一声,道:“刚才那些人欺负你了?” 明修诣闻言笑了,道:“没有。” 他连那些明峡岛之人的面都没见,何谈欺负? 若真的要论欺负,应当是睢相逢以一人之力把那些明峡岛的人欺负得抱头痛哭才对。 见宫梧桐明显一身要去见人的打扮,明修诣温声道:“师尊要出去吗?” “嗯。”宫梧桐老大不高兴地扯了扯毛茸茸的红色披风,“我爹让我去见人,我不想去,去了肯定要被他们唠叨。” 明修诣好奇道:“要见什么人?” 宫梧桐:“好多人。” 他正不情愿着,看着明修诣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重新笑起来,道:“徒儿,师尊带你去见见世面。” 明修诣:“……” 他记得宫梧桐上次对他说这样的话时,就是带他去莲画道几万几万地砸灵石只为买个护腕——现在他已长大,那护腕早已不能用了。 明修诣也没拒绝,跟着宫梧桐去“见大世面”。 片刻后,宫梧桐两人到了妖族款待贵客的厅堂,明修诣看着满屋子的修士,眉头轻轻一皱。 这些修士皆是妖族的座上宾,大部分都是化神境,最低也是元婴修为,还有几个隐世不出多年的大乘期,一屋子的威压扑面而来。 宫梧桐带着明修诣走了进去。 厅堂中以宫确为首,正在寒暄叙旧,宫梧桐一进去,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看去,接着又落在跟在后面气质安宁的明修诣身上。 宫梧桐半点都不怵,罕见地知晓礼数,颔首一礼。 这些修士大部分都和宫确交好,哪怕知晓宫梧桐是个纨绔子弟也不觉得厌恶,都乐呵呵地同他寒暄。 宫梧桐打完招呼后,扯着明修诣的手走到宫确面前,对着旁边和宫确聊天的两个大乘期修士见礼喊叔叔,叫得可甜了。 能和宫确讨论道法的修士哪里是寻常人,明修诣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发现这两人身上没有散发出丝毫修士气息,瞧着好似凡人一般。 那两人笑着和宫梧桐说了几句,其中一个白发修士刚说到:“小梧桐啊,我家那个……” 宫梧桐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小小蹦了一下,一把把明修诣薅过来,笑眯眯地道:“常叔,这是修诣呀。” 姓常的修士一愣,也不好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笑着道:“是明寂的孩子吧,现在都这么大了,哟呵,还是化神境了,不错不错,明寂后继有人啊。” 一旁的修士也淡淡点头:“天赋奇高,必成大器。” 明修诣知晓这两人是父亲故人,彬彬有礼地颔首一一行礼。 宫梧桐挑眉道:“林叔,我天赋不高吗,你怎么只夸他?” 常修士哈哈大笑:“小梧桐啊,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的化神境吗?这都这么多年了你可半点没进步,若是夸你天赋奇高,你好意思接这个夸赞吗?” 宫梧桐脸皮很厚:“怎么不好意思?我天赋本来就很高。” 常修士笑得眼睛都弯了,一旁的林修士也淡淡地笑。 一直装聋作哑的宫确没忍住,冷淡瞥了宫梧桐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宫梧桐撇了撇嘴,走在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因不知道明修诣要来,也没给他准备多余的椅子,明修诣也不在意,熟练地站在了宫梧桐身后。 宫梧桐本来想让徒弟和他挤在一起坐这个宽大的椅子,但他还没开口,一旁的宫确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冷冷看了他一眼。 宫梧桐立刻歇了这个念头,省得被他爹当着众人的面抽。 三界中修为相当的修士往往都是相互认识的,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圈,外人很难踏足,除非修为足够亦或是有奇特之处。 若不是宫梧桐,明修诣甚至都不知道整个三界竟然有这么多的大乘期和化神境。 明修诣正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谈笑风生的修士大能,突然间宫梧桐像是踩到了滚炭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很快,一股冷冽剑意扑面而来,一袭白衣似雪的尘无暇缓步而来。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寒暄。 宫梧桐鹌鹑似的在一旁装乖,还颠颠地跑上前给尘无暇倒茶。 尘无暇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宫梧桐想旁敲侧击地问尘无暇那魔剑现在在何处,还没找到机会,常修士又开始逮着他说起方才的话题:“小梧桐,说真的,不是叔叔自夸,我那闺女漂亮得很,前些日子还在和我念叨想见见你呢,此番阐道会她也来了,到时许是会找你叙叙旧情。” 宫梧桐差点跳起来,本能看向身旁的明修诣,心中虚得很,立刻否认道:“什么旧情,可没有旧情啊!我清清白白的。” 知晓他心思的宫确都懒得看他,垂着眸喝茶,只当没听到。 明修诣微微皱眉,看着宫梧桐难得惊慌地和那个大乘期“闺女”撇清关系,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袖口,不知在想什么。 常修士笑得不行:“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担心担心终身大事了。” 宫梧桐就差把“拒绝”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完全无法理解长辈们好好的道不修,为什么总爱热衷和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人做媒? 宫梧桐脸色绿油油地道:“叔,其实我还小,况且我现在沉迷修炼,无心情爱之事。” 常修士十分爱笑,闻言乐得不行:“就你那三脚猫的修为,还沉迷,哈哈哈哈。” 整个厅堂的人脸也跟着绿了。 宫梧桐年纪轻轻已是化神境都能被称为“三脚猫的修为”,那他们过了百岁才入化神境、甚至还有些百岁才入元婴的又叫什么? 常修士热衷做媒,总是想撮合宫梧桐和他闺女,宫梧桐焦躁地都开始在心中盘算,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自己喜欢男人,他爹和他师尊会不会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混合双抽。 就在这时,宫确终于喝完了一杯茶,将茶杯一放,难得一见地给宫梧桐解围。 “就他那臭脾性还是算了吧。”宫确对着常修士道,“别让他糟蹋了好姑娘。” 常修士憋着笑,道:“宫确,你确定梧桐是你亲儿子?哪有这么挖苦自家儿子的?” 宫确淡淡一笑。 常修士大概也看出来了宫确真的不想宫梧桐和“好姑娘”结亲,只好遗憾地歇了心思。 宫梧桐被损了一顿,但看着宫确的眼睛却在发光。 这才是亲爹啊! 宫梧桐解决了一大难题,高兴得不行,抬起头去看明修诣,满脸都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邀功,眸子里写满了“看吧看吧,我没有旧情,也没有想要糟蹋好姑娘”。 明修诣垂着眸和宫梧桐亮晶晶的眼睛对上,淡淡一笑,没什么其他反应。 宫梧桐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开始怀疑他爹到底是不是在唬他。 不是说他小徒儿对他的爱意已经成实线了吗,怎么听到自己有“旧情”没有一丁点反应呢? 要是在话本里,那主人翁都吃醋吃一缸了。 宫梧桐不高兴地将头扭过来,觉得明修诣温和是温和,怎么对待“情敌”也这么温和。 他正胡思乱想,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花香他很熟悉,之前在飞琼秘境明修诣中了情毒时,就将那雪白的花开满了整个藤蔓墙,甚至芥子里的小木床,床沿那都开满了细小的花朵。 宫梧桐偏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后背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开出了小簇小簇的白花来,还有几枝勾着自己的头发,缱绻又艶丽。 宫梧桐:“……” 宫梧桐还没细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漫不经心抬眸一瞧,发现楚誉一身雪白衣袍,缓步而来。 许是瞧见了楚誉,椅子上的白花瞬间枯萎,重新窜回木头缝隙中,好似无事发生。 只有盛开在宫梧桐发间的一小朵花打着旋从发间掉落,擦着毛茸茸的毛边钻到了宫梧桐的领口,好似一个旖旎又温柔的触碰。 作者有话要说:  宫梧桐:我花儿呢?! 106、色令智昏 宫梧桐冷淡看了一眼进来行礼的楚誉, 察觉到背后的冷意,微微偏头看明修诣的神情。 宫梧桐自认心眼小,若是瞧见妄图害过自己的人, 八成会直接冲上去骂人了,但明修诣依然是那副淡然至极的模样, 还有心思垂眸给宫梧桐理了理乱了的长发。 见他偏头看来, 明修诣更加温和地一笑, 俯身小声道:“要喝茶?” 竟是完全没在意楚誉。 宫梧桐一时不知道该赞叹他气量大还是反思自己心眼小了。 见宫梧桐满脸不高兴, 明修诣大概猜出来他因为什么,眸子一弯,给他倒了一杯茶奉了过去。 宫梧桐只好接过来, 一边咬杯沿一边盯着面前那个人面兽心的楚誉看。 明修诣宰相肚里能撑船懒得在意楚誉, 但宫梧桐不一样,他一看到那人文质彬彬的虚伪模样就来气, 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戏耍他一通。 他正胡思乱想着,牙齿叼着杯沿咬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正在和楚誉说话的宫确都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宫梧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直到尘无暇手指轻轻在桌子上一点, 细微的声音将宫梧桐惊得一抖,立刻训练有素地将茶杯放下,正襟危坐了起来。 ——往往他师尊做出这个动作时,自己肯定有哪里修行不正。 楚誉虽在明峡岛明寂的庇荫下被众人拥上了首尊之位, 但他修为还是化神境, 在大乘期的修士面前依然不能失了礼数。 他一一寒暄完后,才像是刚看到明修诣似的,讶然一笑,道:“见过小圣尊——修诣竟也在这里, 许久不见,我还整日盼着你什么时候回明峡岛一趟呢。” 楚誉完全一副好兄长的架势,明修诣处变不惊,淡淡道:“劳首尊记挂了。” 楚誉有些无奈,看起来像是在纵容一个叛逆不懂事的弟弟。 在旁人看来他是真诚到不行却碰了明修诣这个钉子,只是在宫梧桐眼里,楚誉这厮就是当着自己的面明晃晃欺负自己的爱徒。 宫梧桐哪能忍,似笑非笑地阴阳怪气道:“我可舍不得我的乖徒儿回那什么岛,若是再被人逼着跳崖,他可哪来的好运气再能逃过一劫呢。” 众人闻言,神色都有些古怪。 明修诣这些年低调得很,除了修行就是修行,哪怕历练也不会主动示出自己的身份,堪比苦行僧,况且他也不是会将自己的悲惨之事四处宣扬的性子,导致三界无人知晓楚誉做的那些腌臜事。 宫梧桐倒是有心想要楚誉难堪,但又不想擅自插手明修诣的事,此时瞧见楚誉竟然还倒打一耙暗示明修诣拜了师门就忘了明峡岛,那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楚誉有些迟疑地看着宫梧桐,温声道:“小圣尊这是哪里的话,修诣当年离岛时年纪还小,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宫梧桐差点被此人的道貌岸然给气笑了,和他分辨都感觉脏了自己的嘴,恨不得把睢相逢薅过来替自己阴阳怪气。 “误会?”宫梧桐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自己亲自上,“不知道代首尊说的是哪一个?是你勾结魔种想要暗害修诣夺取明峡岛,还是你居心叵测一直惦记着我徒儿的寒冰灵种呢?” 楚誉一噎。 宫梧桐见状勾唇一笑:“哦,如果这都是误会的话,我在这里给代首尊提前赔个不是啦。” 楚誉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但是眸中的冷意已经漫了出来。 见宫梧桐都要和人吵起来了,尘无暇眉头轻皱,道:“梧桐,出去玩吧。” 宫梧桐扳回一城,看到楚誉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被说崩了他就开心,闻言哼地一声起了身,带着明修诣扬长而去。 明修诣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得意洋洋的小模样觉得又好笑又心软,眉目间一片温软,连见到楚誉的那一丁点不悦都烟消云散了。 宫梧桐才不管楚誉要如何辩解自己方才说的那两个罪名,无论是勾结魔种还是妄图挖明修诣的寒冰灵种都不是小事,哪怕只是宫梧桐空口无凭也够楚誉吃一壶的,他一边溜达一边骂明修诣:“你啊,怎么就这么软,他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冲他笑,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啊天天笑?” 他这话十分无理取闹,数落完后一回头不满地看他。 明修诣神色温柔至极,好像只要宫梧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就能软了心似的,笑着道:“弟子知错。” 宫梧桐一愣,当即打了个磕巴,心想要命啊,笑起来还真的好看。 祸国殃民的明之之把宫梧桐的心都要笑化了,他摸了摸鼻子,含糊道:“知错就好,往后别冲着别人笑来笑去了。” 明修诣说:“好的。” 在回住处时,宫梧桐发现妖族正在热火朝天地搭论道场,看起来热闹得不行。 宫梧桐这么些年其实没怎么参加过阐道会,每回要么是宫确带着他,要么就是尘无暇,所打交道的人也都是像是常修士林修士那种大乘期,时不时遇到几个陌生的化神境,只是聊上几句那些人就被宫梧桐的倨傲狂傲给气走了。 宫梧桐好奇地看着论道场上标注着修为的木牌,问明修诣:“这是比试场吗?只能同修为的人才能上去切磋?” “是。”明修诣道,“这边都是筑基金丹的论道场,千仞学府的弟子居多,前面应该是元婴期。” 宫梧桐说:“哦哦哦。” 宫梧桐喜欢热闹,别人搭台子都能津津有味看个半天,只是凑完热闹了,他才后知后觉宫确和他说过的那句明修诣已对他有了爱意这件事。 说来也怪,宫梧桐这些年一直都妄想着话本里的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为此还收了几个徒弟想着要阴鸷徒弟来大逆不道自己,但当明修诣真的对他起了心思后,他又莫名有些无所适从了。 若明修诣真的是个欺师灭祖的叛徒,那宫梧桐指不定就心安理得享受他那扭曲变态的爱意了,但可惜的是,明修诣不是。 明修诣算是宫梧桐这些年见过的最称得上是君子的人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忘不了礼数,好似将温良恭俭让刻在了骨子里。 他的爱意又深沉又内敛,若不是宫确说,宫梧桐甚至看不出来明修诣的爱意和之前的尊师重道有什么区别。 宫梧桐思考得入神,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他无法给明修诣回应,更不知道要如何劝说明修诣放弃自己,稍稍一合计,一向自认为三界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宫梧桐竟然生平第一次自省。 “我脾气不好爱无理取闹还不思进取,还是个可能命不久矣的病鬼,他喜欢我这样的花心老色狼干什么?!”宫梧桐不讲道理地想,“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得想着……啧,闲着没事吗?” 明修诣跟在他身后,见他冥思苦想眉头越皱越紧,心想:“师尊是在担心阐道会比试的事吗?”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回了住处,恰好睢相逢和景澈将独自跑出去玩的越既望给逮了回来,正让他坐在椅子上指着他数落。 “你离那么近做什么?这么近不怕被雷劈啊?!你元婴至化神境的修为齐了吗你就敢往旁边钻?” “我……” “你什么你?!少用大师兄的名号压我,我连师尊都敢骂,更何况你?!” 宫梧桐:“……” 宫梧桐推开门,重重一咳。 刚才还在气势汹汹数落大师兄的睢相逢闻言一个激灵,立刻讨好地迎上来,笑眯眯道:“师尊回来了,辛苦啦辛苦啦。” 宫梧桐懒洋洋地坐在越既望对面的凳子上,往后面一靠,将全身力气都倚了过去,明修诣都习惯了,任劳任怨地走去给他当椅背靠。 越既望已经蔫哒哒地站起来了,一副听候发落却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架势。 景澈给宫梧桐倒了茶,没好气地瞪了越既望一眼,告状道:“小圣尊,妖族外面有人在渡雷劫,他是个大傻子,竟然直接上去凑热闹,差点挨雷劈。” 睢相逢白眼也都要翻上天了:“是啊,要不然我去得早,他肯定得一起挨雷劈。” 宫梧桐懒洋洋道:“什么雷劫?” “金丹入元婴的雷劫。” 宫梧桐:“那不就是几道小雷劫吗,十六已是元婴,怕什么天雷?” 越既望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跑到宫梧桐身边蹲下来趴在他膝盖上,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是吧是吧,还是师尊懂我!我就说那几道天雷对我没什么影响!” 宫梧桐抚摸他狗头,但也知道按照睢相逢的性子,不至于怕这点雷劫,他挑眉问睢相逢:“那金丹修士如何了?被劈没了?” 睢相逢对宫梧桐的洞察力叹为观止,点点头:“差一点吧,好在那雷劫并不强,修为不知道有没有被劈没,好歹人还活着。” 宫梧桐:“那人怎么能被劈成这样?” “谁知道呢?”睢相逢也纳闷得很,“本来天雷好好的,但到后面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来了道狠的。” 他说着,狠狠瞪了一眼越既望:“他啊,就他,还往前面凑。” 越既望为自己辩解:“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奇怪,想上去看一看,没多想。” 睢相逢:“那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要不然越既望现在也不会这么怂。 宫梧桐若有所思,虽说修士经历雷劫九死一生,但着也只是在化神境入大乘期或者飞升时才有的危险,怎么金丹入元婴也能将人劈成这样? 而且此时已不是一次了,难不成……和魔种有关? 宫梧桐正在他想要找到那个未陨落的修士问问看时,一直安安静静没说话的明修诣突然道:“师尊累了吗?” 宫梧桐愣了一下:“我……还好吧。” 明修诣笑了笑,道:“想睡觉吗?” 这还是上午,宫梧桐刚起床没多久,本来不会觉得累,但不知道是能如常入睡了还是明修诣的笑太有蛊惑性,他迷迷糊糊就点点头,被明修诣哄着进房睡觉了。 片刻后,明修诣将宫梧桐哄睡着,从房里走出来,睢相逢满脸一言难尽看着他:“师尊好像是个被美色所迷惑的昏君。” 明修诣无奈道:“这种事不必让他劳心伤神,若师兄觉得这雷劫有哪里不对,我去查查看便是。” 睢相逢面无表情道:“哦,那我是说错了,你才是那个昏君。” 明修诣:“……” 107、放浪形骸 明修诣本来想让他小睡一会, 但宫梧桐像是要将自己前些年没睡过的觉补回来似的,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 明修诣化神境的灵力和元婴期根本没法相比,就算宫梧桐想睡上十天半个月, 他狠狠心也是能做到。 能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宫梧桐迷迷瞪瞪地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 将被褥和衣裳都折腾得皱巴巴。 明修诣听到动静撩开床幔, 举烛而来, 瞧见他迷迷糊糊地趴着枕头上拿手指一圈圈绕着头发玩, 笑了笑,道:“还累吗?” 宫梧桐睡得浑身酥软,刚醒来乖得很, 完全没有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样子, 温顺地摇摇头。 明修诣将烛火放在旁边的小案上,又端来温水让他喝。 宫梧桐坐起来, 也懒得动手,任由明修诣伺候他。 明修诣一边熟练地喂水一边道:“昨日二师兄说的那个被天雷劈到的修士我已去问了, 说是他修为和心境本就不稳, 加上雷劫来得仓促, 才至于此。” 宫梧桐都忘了昨日什么事了,抿了一口水含着也不知道吞咽,两腮都鼓起一小块来,好一会才吞下水, 唇上残留着水痕。 他稍稍清醒了些:“哦。” 明修诣将杯子放下, 又道:“明日阐道会便开始了,方才花师叔前来问您要不要去参与比试。” 宫梧桐还不清醒,抱着膝盖看自己的足尖玩。 他披头散发,衣衫凌乱, 蜷缩坐着床榻上被烛火照映着,好似夜间精怪,明修诣看呆了一瞬,干咳一声,道:“师尊?” 宫梧桐慢吞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来着?” 明修诣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宫梧桐摇头:“不去,我看你就足够了。” 只是寻常的一句话,明修诣竟然被他硬生生说得红了耳根。 明修诣见宫梧桐睡眼惺忪,估摸了一下时辰,轻声提议道:“师尊还要再睡一晚吗,明日一早起来也不迟。” 现在已是深夜了,就算起了床也没事做。 回笼觉没人能拒绝得了,宫梧桐当即就点点头,往床里一滚,让出一大片空位来。 明修诣怕他散了觉就不好入睡了,坐在床沿将温和如流水的化神境灵力缓缓汇入宫梧桐的眉心。 宫梧桐昏昏沉沉,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含糊道:“你也……来一起。” 明修诣摇头:“不必了。” 宫梧桐每回睡觉时,他不是坐在床沿守着,就是在脚踏旁打坐冥想,不肯越雷池一步。 宫梧桐又小声嘀咕了几句,大概还在劝他和自己一起困觉。 明修诣无奈,只当没听到,默不作声地继续运转灵力。 宫梧桐睡意再次袭来,神智在即将跌落黑暗时,闭着眸突然呢喃道:“喜欢。” 明修诣:“什么?” 宫梧桐应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调好像懒散的下一瞬就能彻底睡过去。 “修诣,若是五年后我能活着,我们就……合籍吧。” 明修诣眼睛缓缓张大,手指猛地一颤,木系灵力不受控制散发出去,让宽大的床沿和床幔直接开出无数雪白的花,完完整整将宫梧桐包裹其中。 宫梧桐嗅到熟悉的气息,终于彻底放弃意识,任由自己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明修诣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僵在原地,茫然看着说完不给任何解释就自顾自睡过去的宫梧桐,狂跳的心像是在催促他将宫梧桐喊醒问一问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宫梧桐的睡颜却让他根本下不去手。 只是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之后,留给明修诣的却是隐隐的惊慌。 什么叫做“五年后我能活着”? 睢相逢给宫梧桐探过脉,也说过他的脉象两种灵骨相互冲撞,许是只能活五年,现在宫梧桐又这么说,难道说自己在化神境时没能入魔,还是没能将宫梧桐所说的命数改变? 或者…… 明修诣突然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或者宫梧桐不许他入魔,改变的其实是其他的命数,而并非是他自己五年后身殒的? 任他胡思乱想,宫梧桐都一无所知。 他舒服地睡了个饱觉,早上被明修诣叫起来。 宫梧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回被人喊醒起床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起来后呆愣了好一会,看着在阳光下捧着他衣服放在旁边的明修诣,突然跪着扑上前,一下抱住了明修诣的脖子。 明修诣浑身一僵。 “师尊?” 宫梧桐只是随心而为,做出这个动作后连他自己都愣了,但他素来脸皮厚,既然抱上了也不撒手,舒舒服服地埋在明修诣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 淡淡的花香和冰雪气息让宫梧桐瞬间清醒了不少。 吸完之之后,宫梧桐意犹未尽地起了身,好似无事发生,哼着小曲拿起床榻上的衣裳往自己身上穿。 他换衣裳也不避着明修诣,等到明修诣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自己脱得不着寸缕。 明修诣:“……” 明修诣狼狈地滚了出去。 今日禅道会,天气极好,宫梧桐换好衣裳溜达出去的时候,明修诣正站在睢相逢身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他。 宫梧桐目不转睛看着他,看得明修诣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抬起头来。 宫梧桐抓紧机会冲他一眨眼,勾唇笑得色气。 明修诣:“……” 明修诣差点把头埋到睢相逢肩膀里去。 宫梧桐哈哈大笑,与此同时又心想,只是看了身子就这么大反应,真是没出息,要是换了话本上的徒弟,早就“用全是占有欲的眼神一一扫视师尊全身上下,恨不得在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了。 睢相逢一看到宫梧桐这副被色心蒙蔽的样子就想翻白眼,一回头就见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明之之一副被调戏的民女架势,气得他往后踩了他一脚,咬着牙低声道:“你就这点出息?脸红什么,骚不过他不是正常的吗?你看整个三界有人能比我们师尊还要放浪形骸?他都不害羞你羞个什么劲。你就大胆看他,争取把他看害臊。” 明修诣闷闷“嗯”了一声,听二师兄的话努力保持镇定,只是把宫梧桐看害臊这事他是想也不敢想的——他都能当着自己的面脱光了衣裳还面不改色的,明修诣自认自己就算再修一百年也赶不上他。 阐道会其实就是修为相当的人在一起比试论道,这种论道不像其他比试似的要分出个胜负来,都是以和为贵,悟出道来便点到为止,这么些年阐道会几乎从来没有有人负伤,算是极其友好的比试切磋,往往比试一场后都受益良多。 宫梧桐今日罕见地拿了个木签插在发间,走到明修诣面前微微一挑眉。 明修诣意会,抬手在他发间的木签上一点,一簇簇白花顿时开满整个发间,比那昙花桃花还要漂亮。 宫梧桐美滋滋地拿着水镜边看头发边随口道:“你们打算和谁比试切磋去?” 越既望满脑子都是比试,闻言立刻举手:“我想和之之比!” 宫梧桐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想挨打就直说,不用这么委婉。” 越既望:“……” 越既望说:“我就想试试看化神境到底有多强?” 宫梧桐朝他抬手要打他:“你这些年还没见识够吗?” 越既望立刻躲到了明修诣背后,小声道:“够了。” 明修诣见宫梧桐又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了,无奈对越既望道:“化神境和元婴无法越阶比试,师兄若想,我们回到九方宗再说吧。” 越既望好哄,之之是九方宗的,什么时候比都行,反正跑不了,便点点头:“那我去坐擂台吧。” 明修诣没有和别人四处比试的习惯,有点不懂这个野路子,问道:“什么叫坐擂台?” 睢相逢没好气道:“就是他占个台子,有人若想比试就要打败他,只要没人赢他,他就能一直在那台子上打下去。” 明修诣:“……” “好好比试论道。”宫梧桐终于摆弄好花,道,“这不和你之前那些比试一样,乖乖地比乖乖地论,回去后写一万字心得给我。” 越既望:“……” 越既望目瞪口呆:“啊?一万字?!” 宫梧桐幽幽道:“你多说一句话就多加一千。” 越既望知道他师尊说到做到,二话不说立刻跑了。 睢相逢还在那哼唧,心想活该,就听到宫梧桐看他,道:“你也是。” 睢相逢:“……” 睢相逢也跑了。 宫梧桐看向明修诣,明修诣笑道:“我也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宫梧桐将水镜收了,懒懒道,“等会在阐道会开场时,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邀楚誉做开场比试。” 明修诣也不问原因,直接点头:“是。” 宫梧桐挑眉看他,越看他越喜欢,笑着道:“这么信任我啊?不怕我坑了你?” “不怕。”明修诣道,“师尊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宫梧桐笑了出来,解释道:“那些大能往往很忙,这两日八成已经论完了道,只等开场是露个面就回去了,我爹也会走,你若想打败楚誉,只有趁那个时候,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夺回明峡岛……” 明修诣本来在认真听着,听到宫梧桐说完半途话音戛然而止,奇怪地看去:“师尊?” 宫梧桐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了,他抿着唇,发间的花莫名有些蔫蔫的,还掉了一朵落在他肩上。 “夺回明峡岛……”宫梧桐不高兴地说,“反正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九方宗自立门户了?” 明修诣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过几天再补一更,感谢支持,这章发波红包。 108、芳心破碎 按照道理来说, 明修诣化神境的修为放在其他门派早已经自立门户了,只是他年纪相对其他化神境修士来说还小,所以宫梧桐和明修诣两人都没有想过这一茬。 但这次阐道会, 明修诣作为明寂之子,势必是要将明峡岛光明正大取回来的, 而到时明修诣到底是留在九方宗还是回明峡岛, 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 明修诣还没想好怎么说, 就见宫梧桐道:“算了, 不想这么多了,等你先打败他再说,我听说楚誉这些年修为……” “师尊。”明修诣突然打断他的话, 目不转睛看着他, 道,“您昨晚说的话, 作数吗?” 宫梧桐不高兴地说:“什么话?” 看他迷茫的眼神,明修诣心中一咯噔, 意识到宫梧桐是真的忘记了, 或者根本只是随口一句迷迷瞪瞪的梦话, 勉强一笑:“没什么。楚誉之事师尊就不必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宫梧桐疑惑看他:“哦,我到底说什么了?什么重要的事吗?我最近睡得有些多,总是迷迷瞪瞪的, 记性也不怎么好了。” 明修诣也看出来了, 道:“师尊应该是刚能睡着不太适应,再过一段时日就会好了。” 宫梧桐点点头:“所以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明修诣噎了一下,无奈道:“无论师尊说了什么,我永远都是您的徒弟, 哪怕夺回明峡岛此时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宫梧桐幽幽地说:“哦,所以你还是要回那什么岛的。” 只是他心中也清楚,明峡岛毕竟是明寂一生的心血,现在明修诣已经能独当一面,身为人子的孝心亦或是其他原因,于情于理宫梧桐都不愿让明修诣舍弃了这偌大基业。 宫梧桐也没有多说,见阐道会马上要开始了,憋着气带着若有所思的明修诣赶了过去。 前来参加阐道会的众人都聚集在金丹期的论道台上,妖族之主花不逐还没到,众人都在三五成群地聊天打发时间。 宫梧桐要先去给他爹和师尊打招呼,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明修诣在人群中去寻睢相逢,但是阐道会上鱼龙混杂,他寻了半天没见睢相逢半个影子,只好随意寻了出安静的地方坐着,等阐道会开始。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角落,基本上没人往这边靠,明修诣难得清静,只是还没坐一会,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明修诣倏地张开眼睛,偏头看去。 原本空着的位置上正坐着一身红袍的女人,她将手肘撑在座位的扶手上,手指支着下颌,一双紫眸中全是风情万种,嗔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明修诣瞳孔一缩,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能来参加阐道会上的紫眸魅魔,只有纵雪青一人。 明修诣难得无措,正要起身行礼,纵雪青却笑了起来,伸手在他手臂上一点,淡淡道:“不必多礼。” 明修诣只好不尴不尬地继续坐着了,他一时不知要如何称呼纵雪青,只能轻声道:“方才师尊去那里了。” 他还以为纵雪青是来寻宫梧桐的,便给她指了个方向。 纵雪青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自己的墨发,懒洋洋道:“他野得很,我找他做什么?” 明修诣愣住了:“那您……” “我是来找你的。”纵雪青笑着说,“你就是修诣吧,我和你父亲曾有过一面之缘,你和他长得可真像啊。” 说到明寂,明修诣的心都软了下来,方才的尴尬缓缓消泯,他轻声道:“许多人都这般说。” 纵雪青难得见比宫确还要一本正经的人,笑得不行,宫梧桐的性子随她,说话做事全凭喜恶,从不会拐弯抹角。 性子直的纵雪青开门见山说:“你喜欢梧桐?” 明修诣:“……” 明修诣惊恐地看她。 纵雪青被他这个神情给逗笑了:“怎么,我说了什么令你害怕的话吗?” 明修诣心中那股好像偷了别人家的珍宝被主人抓包的惊慌消退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浓烈的尴尬和羞赧,他讷讷道:“您……对不住。” 见他第一反应是道歉,纵雪青这下彻底没忍住,直接笑了出声,惹得不远处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 “对不住什么啊?”纵雪青笑完后,眸子温柔地看着他,“情感这种东西,谁能控制得住,爱便是爱,恨便是恨,不必害羞压抑。” 这是魅魔的处世之道,爱恨分明,但寻常人却根本做不到这般洒落。 明修诣没说话,手已经在拼命地抠袖口了。 远处宫梧桐已经寻到了宫确,但还没过去就被纵嫌明一把薅住,满脸痛苦地听着他舅舅跟他嘚啵嘚啵,恨不得多长出八条腿逃得无影无踪。 纵雪青撑着下巴温柔看着他,没忍住轻轻一笑。 明修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明明两人坐在隐蔽的角落里,宫梧桐也不知道哪来的神通,远远就瞧见他们,被纵嫌明揽在怀里逃不走,还骚气冲天地冲他眨眼一笑。 明修诣红着耳根垂下了头。 纵雪青突然说:“他自小就不让我们去管他的事,哪怕入了九方宗也没有人能管得住他。” 明修诣一愣,这句话很熟悉,宫确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纵雪青说完后,像是窥探又像是叹息地呼出一口气,那双紫眸温和地注视着明修诣:“他能依赖你,很好。” 明修诣心间猛地一颤。 纵雪青抬手轻轻抚摸着明修诣的头,像是对待孩子似的,柔声道:“我的梧桐,就辛苦你啦。” 明修诣怔然抬头,看着这张和宫梧桐有五六分相像的明艳脸蛋上浮现一抹释然的笑,转身离去。 明修诣孤身一人在那呆怔坐了许久,才后知后觉起来。 纵雪青从未见过自己,为何会知晓自己对宫梧桐的心思? 而且她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自己? 明修诣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痴心妄想,纵雪青八成是知晓自己能够让宫梧桐入睡,才说了那句话。 明修诣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运气,就算天上掉了馅饼砸到他,那馅饼肯定也是剧毒无比见血封喉的。 但纵雪青的态度又太像把儿子托付给他了,让明修诣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不可自制地想入非非。 正在被纵嫌明纠缠的宫梧桐还不知道他娘已经把他“托付”出去了,还在和他舅软磨硬泡:“……真的啊,我真有急事,舅舅,求求了。” 纵嫌明不高兴地扯着他的衣服往外撕:“有什么急事有比和舅舅叙旧重要吗?” 宫梧桐拼命护住自己的衣服,都要尖叫了:“舅舅!光天化日的!你怎可撕我衣服毁我清白?!” 纵嫌明大吃一惊:“你小子竟然还顾及清白?” 宫梧桐:“谢谢,我勉强还算是个人的。” 纵嫌明依然揽着他不让他跑:“那我们找个屋子,我再撕,给你留个颜面。” 宫梧桐头疼得要命,眼尖地瞧见纵雪青溜达过来,忙喊道:“娘,娘亲!救命啊!” 纵雪青挑眉走过来:“哟,这又是哪一出啊?” 纵嫌明哼道:“我想探探他的魔骨长得怎么样了,他誓死都不从。” 纵雪青是个墙头草,闻言说宫梧桐:“你怎么不从呀?” 宫梧桐羞愤道:“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撕衣服的,我还是要脸的?!” 纵雪青又说纵嫌明:“你怎么撕他衣服呀?” 纵嫌明瞪她:“一边玩儿去,我今儿非得摸摸他的骨头不可。” 纵雪青只好找宫确玩去了。 宫梧桐一看亲娘都靠不住,只好施苦肉计,眼泪啪嗒地说:“舅舅,我苦。” 这招百试百灵,哪怕知道宫梧桐的眼泪是装的,纵嫌明还是没忍住将他放开,给他顺毛:“你哪里苦啊?” 宫梧桐低声说:“唔唔唔……” 纵嫌明:“什么?” 趁他分神的功夫,宫梧桐使出吃奶的劲,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纵嫌明:“……” 宫梧桐成功逃脱魔爪后,找到宫确尘无暇,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便去寻花不逐了。 阐道会是在妖族办的,再怎么说东道主花不逐还是要在开场时上去说几句,他正坐在椅子上抖腿,红素站在后面为他梳发。 宫梧桐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等会开场比试的事。 花不逐挑眉道:“你确定?楚誉可是入了化神境好几年了,之之他这才突破几日啊,而且这几天一直都在为你耗费灵力让你睡觉,你真的相信他能打败楚誉?” 宫梧桐将他扯开,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冷哼一声:“他可是我徒弟,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万一他这次直接把楚誉按在地上打呢?” 花不逐哈哈大笑:“师兄,虽然之之是我师侄,但我还是要说,这样就有点痴心妄想了,这三界这么多的化神境,为何就独独楚誉得到了首尊之位,难道真的只是靠明寂庇荫和修为吗?” 宫梧桐不满道:“是代首尊,他还不是首尊呢。” “好吧。”花不逐耸肩,“我就是想劝师兄,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之之应该算是三界最年轻的化神境了,年纪修为在那已经足够优秀了,没必要冒险。” 宫梧桐不说话,眉梢吊着几个字“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花不逐只好道:“那我先去了。” 宫梧桐闷声点头:“嗯。” 花不逐起身离开,红素也跟了上去,边走边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花不逐脚步一顿,匪夷所思地看着红素,又看向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满脸不开心的宫梧桐,骇然道:“你确定?就他?我大师兄?!你没认错?!” 红素朝他一眨眼:“我从不会看错。” 花不逐被那句话震得倒吸一口凉气,迷迷糊糊上了台。 本来他准备的话应该是“妖族恭迎诸位前来阐道大会”,但他满脑子都是红素的那句话,对着无数门派弟子和当世大能,保持着虚假的微笑,开口。 “妖族恭迎诸位前来芳心破碎。” 红素:“???” 众人:“???” 109、化神之境 正在喝茶的宫梧桐皱着眉, 心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红素满脸惨不忍睹,不忍心看她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丢人,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为净, 轻手轻脚走到宫梧桐身边,蹲下来一边想要给他捶腿一边想办法搭话。 宫梧桐把她拉下来, 道:“不用伺候, 坐。” 红素知道宫梧桐对待妖族的女子往往宽容得很, 也不和他客气, 坐在一旁给宫梧桐奉茶,见他一边皱眉一边喝茶,终于找到话题, 道:“小圣尊之前不都是喝酒吗?” 哪怕来到妖族, 宫梧桐也是酒不离身的,怎么现在开始喝起茶来了? 宫梧桐含糊道:“哦, 年纪大了,就、就不太想喝了。” 红素:“……” 红素盯着宫梧桐那迷倒整个妖族的漂亮脸蛋, 怀疑宫梧桐是喝茶喝傻了。 宫梧桐其实并不怎么想喝酒, 但他年少时双骨的灵力就开始时不时冲撞, 只好炼了些止疼的药丸来吃,但那方子中有一味药极其难吃,每回只要嗅一下宫梧桐就得皱着小脸郁闷许久。 最后想了想,便将药丸浸在水里, 用烈酒的辛辣送一送勉强能入口。 只是这么多年, 那药早已经失去了效用,宫梧桐索性也不再沉迷饮酒,开始研究新的止疼方子。 红素犹豫了好一会,才轻轻道:“小圣尊是不高兴吗?” 宫梧桐的确因为明修诣可能要回明峡岛的事而不高兴, 但他从不会让不熟悉的人知晓自己的事,便笑了笑,道:“没啊,我高兴得很。” 红素心想骗人,你身上的阴郁之气都要冒黑气了。 几句话的功夫,花不逐已经靠着自己的巧舌如簧挽回了妖族颜面尽失的危机,他完美地保持着微笑说完了开场辞,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开。 只是一离开众人视线,花不逐立刻化为了一只白孔雀,乳燕还巢似的一头扎在宫梧桐怀里。 “师兄!” 宫梧桐把茶放下,没好气地拨开他的脑袋:“干什么,你听听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玩意儿,你还知道丢人啊?” 花不逐晃荡他的鸟头在宫梧桐颈窝蹭来蹭去,闷声道:“太丢人了。” 宫梧桐:“知道丢人就好,起开,黏黏糊糊勾勾搭搭成何体统,你可别毁了我的清白。” 花不逐大吃一惊:“师兄竟然还会顾及清白?” 所有人都怀疑,如果不是宫梧桐的灵骨让他无法同人双修,他这些年肯定姘头满天下了。 宫梧桐听到花不逐和纵嫌明同样的质疑,沉默半天才幽幽道:“我在你们眼中,就这么浪荡?” 花不逐肯定地点头:“很。” 宫梧桐:“……”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明修诣那么喜欢他还是不愿意留在九方宗,难道是因为自己……太浪荡了?! “这不是和你们一起长大吗,习惯了。那我……”宫梧桐闷咳一声,难得反思自己,干巴巴地问,“那我在其他人面前也……也这样吗?” 花不逐回想起刚才红素说的那句让他震得丢了大脸的“小圣尊似乎芳心破碎”,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艰难保持住镇定的神情,试探着道:“比如说……谁面前?” 宫梧桐:“就,我徒弟……们。” 花不逐:“……” 花不逐又开始倒吸凉气,觉得真是铁树开花稀罕到家了,他这个向来不会在意别人看法的大师兄竟然也知道顾及形象了? 花不逐“啊”了一声,也干巴巴地回答:“就……还好?你不是还经常当着他们的面看春宫图吗,他们也没说什么啊。” 宫梧桐:“……” 宫梧桐要被气死了,吨吨喝了一杯茶静静心,打算再反思反思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坏毛病,看看能不能改一改争取让自己的形象好那么一点点。 就在这时,远处的开场比试台上传来一声喧哗,宫梧桐抬头看去,发现明修诣一袭青衣长身玉立,手持着玉钩剑,正温和地笑着。 宫梧桐被他笑得心尖一暖。 被色心蒙蔽的昏君暖了一会才意识到明修诣这是在邀楚誉比试,明明这事是他提出来要做的,但明修诣气定神闲持剑而立迎战比他修为高的人的样子,还是被他帅了一脸。 花不逐窝在宫梧桐怀里啄羽,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明修诣,心中咯噔一声,心想红素果真没说错,这还真是一副求而不得芳心破碎的模样。 只是明修诣那模样不是也对宫梧桐求而不得吗? 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相互爱慕,相互芳心破碎? 花不逐急得抓耳挠腮,也顾不得开场比试了,直接叼出玉牌来啄了两下。 很快,云林境的传讯浮在玉牌上:「怎么了?不看比试吗?」 花不逐:「看什么比试?!大事啊!」 秋却蝉:「什么大事能有咱们之之打楚誉重要?还有啊你刚才真丢人哈哈哈哈还芳心破碎,谁的芳心破碎啦,你的?哈哈哈你又被哪个小孔雀甩巴掌啦,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 温春雨:「我也想看。」 花不逐:“……” 花不逐气势汹汹地啄出几个字。 「大师兄的芳心破碎了。」 玉牌安静了一瞬,而后四个人不约而同神识投入了玉牌中。 秋却蝉一把薅住花不逐的灵力晃来晃去:“大师兄?哪个大师兄?我们只有一个大师兄啊,他还能芳心破碎,你说笑呢?!” 花不逐面无表情任由他摇:“你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众人一同看来。 花不逐将刚才宫梧桐的异样一一说了。 周围一片死寂。 很快,秋却蝉云林境飞快赶到了宫梧桐身边,以一种宫梧桐好像命不久矣的眼神惊恐地看着他,把在看明修诣的宫梧桐盯得莫名其妙,疑惑道:“你们怎么了?不看比试吗?” 云林境面不改色坐在他身边,依然盯着他看,似乎在判断他大师兄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红素搬来几个椅子让他们坐下,秋却蝉拉着椅子坐在宫梧桐对面,将他的视线挡了个一干二净。 宫梧桐彻底不耐烦了:“起开,我在看比试。” 秋却蝉“哦”了一声,干巴巴地移开,难得一句废话都没说。 宫梧桐也来不及管他,抓紧时间去看台上的明修诣。 宫梧桐在之前已经和宫确等人打完了招呼,所以他们也没多少意外,正在不远处的看台上饶有兴致地看。 本来开场比试是九方宗的两个弟子,明修诣上去和他们只说了一句,那两个小弟子就双眸放光地点小脑袋,表示之之师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明修诣感觉有些抱歉,摸摸他们的脑袋,打算回九方宗给他们一些补偿。 楚誉才刚知晓明修诣在前几日已入化神境,还在诧异时,就被邀请比试。 他愣了一下,见其他修士大能没有出手阻止,只好拎着剑上了台。 明修诣含笑抱拳:“首尊大人,失礼了。” 楚誉难掩落寞:“修诣,你就非得这般和我说话吗?” 明修诣只是笑,并不接话。 楚誉只好换了种法子,道:“修诣,你虽入了化神境,但境界不稳,同我交手还是难免有些吃亏,不甚公平。” 明修诣笑了一声:“首尊大人说笑了,当年一群元婴修士追杀我一个小小的金丹,也并未见首尊出来说一句不公。” 此言一出,看台下的所有人都诧异看向楚誉。 楚誉眸子一沉,面上还是一副温吞敦厚的模样,轻轻叹息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年被魔族掳走后我未及时去救你,纯属是因为明峡岛要事诸多,那时义父又刚殒……” 他这番话说的真情实意,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或许会被他骗到,但仔细品来这话又实在是漏洞百出。 有什么要紧的事,能比得上自己的义弟性命重要呢? 宫梧桐又开始咬杯沿,冷冷道:“我迟早得弄死他。” 云林境几人忙劝他。 “师兄息怒。” “息什么怒?!”宫梧桐瞪他们,“他凭什么获得那个什么首尊之位,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云林境好声好气和他解释:“三界之事太多太杂,明寂首尊那渡劫天雷又来得太急,一些事未来得及交由其他人,只有一直待在明寂首尊身边帮着处理事物的楚誉大概知道,所以三界所有门派合计了一下,才让他代理首尊之位,只是暂时的,明年就会选出新的了。” 宫梧桐无理取闹:“那你们也……” 花不逐干咳了一声,小声提醒:“之之。” 还想再找茬的宫梧桐猛地回想起来,自己刚才还要再找找自己的臭毛病改一改呢,现在怎么又犯了。 他直接不吭声了。 众人脸上的神情更是复杂,连看着台上的明修诣眼神都有了些异样。 台上的明修诣并不知道宫梧桐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他看着彬彬有礼,实际上已经不耐烦和楚誉周旋寒暄了,将剑抽出,手腕一抖,寒霜猛地爬上剑刃,带出一股冷冽的寒意。 “首尊。”明修诣道,“请吧。” 这台子本是按照金丹期比试的威力来布置的,此时两个化神境要交手地上的符咒自然无法承受那暴烈的灵力。 宫确看了一眼,抬手挥出一道结界笼罩在比试台上,以免两人交手的威压波及到看台上。 楚誉见明修诣铁了心要和自己打,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也拔出剑,微微点头:“请吧。” 明修诣入了化神境后他对寒冰灵种的操控压制更强了,在冬日加持下甚至不用防御的法袍也能让自己的寒意不泄露分毫。 因为压制寒冰灵种已成了他这些年的本能,明修诣自己都不知晓寒冰灵种的灵力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明修诣握着玉钩剑手指轻轻在剑柄上动了两下,偏着头看着结界中的楚誉,笑了笑。 有宫确的结界在,他便不用在意寒冰灵种伤到其他人了。 明修诣的长发温顺垂在身后,随着灵力的运转墨发间凝着一片片雪白的霜花,他张开结了冰花的羽睫,看着楚誉一眼,裹挟着能将人冻成冰渣的灵力猛地席卷而去,只是瞬间就布满比试台。 楚誉瞳孔一缩。 下一瞬,整个偌大比试台上好似凭空出现一座巨大冰山,冰刺冰凌张牙舞爪地往四周蔓延,好似要穿透结界冲向看台。 离比试台很近的修士被扑面而来闪着寒光的冰刺惊得呼吸一顿,哪怕知晓宫确的结界在也本能往后退。 只是在无数冰刺即将触碰到宫确结界时,瞬间停下,离那薄薄结界只有半分之差。 正要出手加强结界的宫确眸子一闪。 明修诣足尖点在一根冰刺上,居高临下看着被挤到狭小角落用灵力抵抗的楚誉,温柔一笑。 宫梧桐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怔然看着那抹青影,眸中全是毫不掩饰甚至能和选妃日相媲美的炽热。 110、寒冰灵种 连宫梧桐都不知道明修诣的寒冰灵种已经修炼到了如此地步, 看着那将整个比试台都沾满的寒冰尖刺,宫梧桐愣了半天才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平日里就是用这种怪物的灵力来让明修诣给他开冰花、冻蜜冰、冷热茶的吗? 宫梧桐又发现了自己一个臭毛病,就是恃宠而骄, 仗着身份逼迫徒儿的灵力大材小用。 “完了。”宫梧桐心想,“他元婴期的时候我用化神境威压强迫他干了多少不情愿的事, 等他修为超过我了, 不会报复回来吧。” 之前用修为欺压别人欺压得很高兴的宫梧桐头一回有了风水轮流转的惊慌。 平日里只用寒冰灵种来给师尊降暑开冰花的明修诣看着庞大的冰山, 并未觉得有多少成就感, 甚至还不如给师尊冻蜜冰吃时的感觉来得满足。 他处变不惊看着楚誉用远超他之上的灵力将冰山轰然击碎,冰霜化为齑粉,仿佛大雪似的飘然而下。 楚誉手持着剑, 露出一个笑容, 淡淡道:“看来你这化神境并非是宫梧桐给你硬堆上去的。” 因为有宫确的结界,他们说话也传不出去, 楚誉索性不再做那兄友弟恭的伪装。 明修诣听他对宫梧桐直呼其名,眸子冷淡下来, 他玉钩剑微微握紧, 漫不经心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楚誉道:“什么?” “我爹的雷劫, 和你有关吗?” 楚誉一怔,似乎没料到明修诣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他神色古怪道:“你以为我有通天之能?” “好。”明修诣温声道,“那我换个问法——我爹的雷劫, 和李南枝有关吗?” 楚誉神色冷了下来:“他已经死了。” 明修诣笑了:“天魔会这么轻易死?楚誉, 我已不是当年被你一颗糖就能哄到的孩子了。” 不知是明修诣哪句话戳动了楚誉,他抿唇沉默半天,轻声道:“修诣,我从始至终, 都未曾想伤你性命。” 明修诣不想听他多废话,直接道:“和李南枝有关吗?” 楚誉将那难得的温情收起来,淡淡道:“你打败了我,自然就知道了。” 明修诣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也没有多做纠缠,玉钩剑裹着寒冰灵种那彻骨的寒意当头劈下,铺天盖地的剑意瞬间铺满整个比试台。 宫梧桐的剑师承剑尊尘无暇,走的全都是凌厉肃杀的路子,明修诣跟宫梧桐学了这么些年的剑,总因为性子太过温和而学不到精髓。 宫梧桐总是戏称他的剑叫“君子剑”,软绵绵的毫无杀气,好像在剑刃砍到敌人前还会好心提醒似的。 明修诣听到这种绵里藏针地挖苦也不生气,依然几年如一日的练着相同的剑招。 直到现在,宫梧桐看着那漫天肃杀剑意,这才意识到明修诣这些年并非是不会那种凌厉带着杀气的剑意,相反他悟性极好,看那比试台上的剑意甚至隐隐超过了宫梧桐。 宫梧桐突然有种被后浪拍死在岸上的无措来。 化神境的交手若是没有宫确的结界,灵力威压荡开来甚至能将看台夷为平地,众人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看得津津有味,毕竟阐道会开场就是化神境的交手这是前所未有的。 宫确看着比试台上,对一旁的尘无暇道:“你教过他?” 尘无暇摇头:“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宫确心想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剑意像是得了你的真传,但又有明寂的影子。”宫确将视线放在比试台上,淡淡道,“梧桐教徒弟向来随意,他能将剑练成这样,悟性很大。” 一向对所有事都不在意的尘无暇也难得点头:“他叫什么?” 宫确本是想说“明修诣”,但转念一想尘无暇指不定扭头就忘,便告诉了他宫梧桐一直念叨个不停的名字。 “明之之。” 尘无暇:“……” 尘无暇面无表情看他:“你在取笑我吗?哪个正常人能起这样的名字?明确疯了吗?” “——你想说的应该是明寂疯了。”宫确早就习惯尘无暇不记名字,淡然道,“之之是梧桐给他取的字。” 尘无暇大概被这个名字震撼到了,好一会才“哦”了一声,继续看。 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大概是继“梧桐”之后,最能让剑尊印象深刻了。 明之之足尖一点,被楚誉的剑光险险擦过面门,身形如轻燕,悄无声息踩着冰往后退去,在背后险些触碰到结界时,掌心散出一道好似白绸的雪雾,木系灵力隐藏其中,如离弦的箭倏地射向楚誉。 楚誉面如沉水,用剑强行将白雾劈开,却见被一劈两半的雪雾竟然在当空猛地长成张牙舞爪的冰藤蔓,带着尖锐的剑意和尖刺猛地袭向楚誉的的后背。 楚誉瞳孔剧缩,护身禁制瞬间浮现,将那险些将他穿透的如剑刃似的尖刺格挡在外。 宫梧桐本来还馋明修诣的藤蔓,现在一看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怀里的白孔雀。 以前怎么不知道明修诣这么能打? 楚誉也没想到只是短短五年,明修诣的修为便到了隐隐能将自己都压制的地步,他视线森冷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冰。 若当年是他早先一步得到了寒冰灵种…… 他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一个轻缓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你心魔太重,不要受他影响。” 楚誉一怔,而后深吸一口气,将那种不甘的心思彻底隐藏在心中,专心致志迎接明修诣那毫不留情的剑意。 只是这时,明修诣突然停下手,踩着冰站在半空,长发胡乱飞舞,饶有兴致地挑着眉,道:“刚才说话的人,是李南枝吗?” 楚誉冷然看他。 “看来是了。”明修诣淡淡道,“他的肉身被我师尊毁了,难不成神魂寄宿在你体内了?” 楚誉不想多说,灵力暴涨,轰然一声将整个比试台的寒冰散成大雪簌簌落在地上,明修诣缓缓落下,玉钩剑闪着寒光。 明修诣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本来是想要用寒冰灵种的灵力能将楚誉打得方寸大乱,但那时不时出现的声音却好似一根定海神针似的,让楚誉牢牢稳在原地。 明修诣看着楚誉越来越凶悍的灵力,心想,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否则就算他有寒冰灵种,但还是刚入化神境,之后楚誉摸清楚他的路子,按照灵力强弱,他定敌不过。 两人又交手数招,楚誉也极其聪明,很快就在明修诣为伤到他之前摸清楚了寒冰灵种和木系灵力的路数。 明修诣脸色微沉。 楚誉一看他这个神色,大概明白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就在明修诣想要再抬剑时,楚誉猛地将体内灵力悉数挥出,那始终比明修诣要搞出许多的修为强行将明修诣压制得连握剑的手都动弹不得,而后便是能将人刺成筛网的剑意。 在明修诣无法动弹时,看台上的宫梧桐猛地一用力,差点把白孔雀给捏吐血。 花不逐蔫蔫道:“师兄,快让之之下来吧,你也不想他受伤吧。” 宫梧桐面如沉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台上的明修诣。 云林境也看出了问题,和秋却蝉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想的都是赶紧去寻宫确将这场比试给强行停下来,否则明修诣被楚誉打了下来,按照宫梧桐的性子,肯定二话不说拔剑就上来去砍人了。 花不逐回想起宫梧桐之前说漏嘴的那句“一动灵力就疼”的话,自然是不肯让他和楚誉打,也扑腾着想要离开去叫停。 宫梧桐看出他们的心思,冷冷道:“急什么,他还没被打下来。” 云林境:“可是……” 宫梧桐不想多废话,将花不逐放开,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看。 那剑意扑到面门只是一瞬间,明修诣瞳孔一瞬间放大,墨色瞳仁中闪现一抹雪花形状的红意。 他这些年被宫梧桐用威压控制习惯了,早已经摸清楚要如何抵抗这股威压能让他夺回一瞬间的身体掌控权,他不知哪里来的灵力,在剑意刺到身体的前一刹那急速飞身后退,无数寒冰拔地而起,汹涌朝着楚誉扑去。 楚誉丝毫不畏惧那些寒意,沉着脸将霜雪化为水滴落地,带着杀意的剑意依然凶狠追着明修诣,竟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其斩杀。 李南枝的声音当空而来:“楚誉!你疯了吗?!” 楚誉浑身一颤,仿佛被什么蛊惑的眸子瞬间清明。 尘无暇已经御风而来,沉着脸看着几乎要将明修诣斩杀于剑下的楚誉,眸子全是冷意。 明修诣背后堪堪碰到宫确的结界,还未稳住身形突然感觉到身体中似乎有样东西钻了出去。 那连尘无暇都拦不住的剑意凶悍而来,转瞬便到了明修诣面门,他额前散乱下来的发都被带起的风吹得往后拂去。 明修诣丝毫不慌,水系灵力直接在身上化为一道护身禁制护住心脏和丹田,只要伤得不致命水系灵力会顷刻治愈。 他虽然看着一点都不怵,但心脏却一阵狂跳,心中浮现一个让他不愿相信的念头。 “糟了。” 在第一道剑意穿透明修诣的身体带出一道血痕时,宫梧桐已经彻底忍不住心中杀意,招出玉剑就要冲下去,却被云林境三人死死拦住。 “混账!”宫梧桐怒斥道,“放开我!” 云林境:“师兄冷静啊冷静!” 他们并没有想过自己能拦住暴怒中的宫梧桐,但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宫梧桐却在一瞬间停住了所有挣扎,愕然看向比试台。 就连尘无暇和宫确也吃了一惊。 比试台上,本该将明修诣灵体穿透的剑意在刺入一道剑意后便瞬间停止,像是烟雾散去似的凭空消失。 这不可能是楚誉良心发现,尘无暇也没来得及拦下那一剑。 楚誉的瞳孔有一瞬的涣散,他的手还保持着持剑的动作,但是剑已经从他掌心脱落在地。 他后知后觉腰腹处一股奇怪的感觉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呆愣地垂下头,才意识到一只雪白的手正穿透他的身体,带出一道血痕,将他雪白的衣袍染红一片。 和明修诣长得一模一样的寒冰灵种赤着脚好像一片雪花似的漂浮在半空,他只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单薄青袍,长发未束垂至脚踝,又诡异又美艳。 他立在楚誉身后,还残留着当年睢相逢咬出来的牙印的手像是一柄利剑穿透楚誉的身体。 寒冰灵种见了血,那张明明温和的脸蛋上浮现一抹邪气又阴冷的笑容,像是蛊惑人心的精怪得逞似的,笑的眸子都弯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个凭空出来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了神。 寒冰灵种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将手抽了回来,那满手的血痕他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伸出舌尖将掌心那团黑雾舔到口中,牙齿轻轻一阖,直接将那不知名的东西吞了下去。 明修诣:“……” 早就预料他跑出来的明修诣脸都绿了。 明修诣顾不得身上的伤,脸色阴沉着道:“回来。” 寒冰灵种将李南枝留在楚誉体内的纯正无比的那道天魔神识吞下腹,好像饿了许多年终于吃饱一回似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听到明修诣的命令也没反驳。 他似乎比元婴期更加像个人了,脸上的神情也生动了许多,学着明修诣的笑还有些不伦不类。 “好啊好啊,这就回来咯。” 说罢,他化为一条雪白的丝绸雪雾飘向了明修诣,围着他绕了几圈彻底融入内府中,顺带将明修诣身上的伤都给治了个七七八八。 111、温和儒雅 在众人还在呆怔时, 宫梧桐已经甩开拦着他的师弟们,直接从高台上纵身跃下,朝着比试台上跳了下去。 他衣袂翻飞, 红色披风松松垮垮地从肩上掉落,露出异常单薄的身形。 宫确看到那抹紫影不管不顾冲上前, 眉头紧皱, 唯恐他撞上结界把脑袋磕傻了, 立刻掐诀将比试台上的结界散去。 下一瞬, 宫梧桐顺利跃入比试台,足尖轻点,好似翩然的蝴蝶直接扑到了明修诣身上。 宫确和九方宗众人全都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宫梧桐根本不顾其他人的反应, 一抱之后感受着明修诣温热的身体,狂跳的心才终于缓缓平息下来。 明修诣被他突然抱住也愣了一下, 察觉到宫梧桐身上微弱的颤抖,好一会才放轻声音,温声道:“我没事。” 宫梧桐撤身离开, 没等明修诣再说话直接将几颗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塞到他嘴里。 其实明修诣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但见宫梧桐塞他灵丹的手都在冰凉发抖,他只好默不作声地一一吃了。 察觉到明修诣伤口已然愈合, 宫梧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而后一把推开明修诣, 手握着玉剑,冷冷看着跪地捂着腰腹的楚誉, 眸里全是杀意。 “你。”宫梧桐一震玉剑,冷冷道,“来。” 楚誉来不及说话,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寒冰灵种的寒意实在是太过森寒,更何况是直接被灵种穿透了身体,而那藏着李南枝一丝天魔神识的地方离元婴也极其近。 他内府极乱,经脉灵力暴走,还带着残留着的森寒之气,顷刻就让他的伤口处都结上了一层寒霜。 花不逐几人已经飞快过来,瞧见宫梧桐竟然要妄动灵力,吓得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连忙对离得最近的明修诣传音。 “别让他动灵力!” 明修诣眉头一皱,来不及多想飞快上前扣住宫梧桐的手腕:“师尊。” 宫梧桐敌我不分,冷冷甩开他的手:“起开。” 这一变故让人措手不及,直到这时看台上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愕然交谈。 “刚才那东西是什么?怎么和明少尊一模一样?嘶,太诡异了。” “寒灵种?” “能一击将一个化神境修士悄无声息伤到,肯定不是寻常灵种吧?” “刚才楚誉好像是真的要杀了明少尊,他们说了什么你们有谁听到吗?” “鬼才能听到,那可是圣尊的结界。” “说起来,小圣尊刚才……是抱了明少尊吗?” “师徒情深,怪不得明少尊一直在九方宗不愿回明峡岛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宫梧桐根本没在意旁人的目光,视线森冷看着楚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当年江巳将他迷晕去了半条命,他都没那么想杀人过。 不知是不是气狠了,宫梧桐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也隐约开始发飘。 明峡岛的弟子也眼圈发红地冲上台将楚誉扶了起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壮着胆子指责道:“小圣尊未免欺人太甚,我师尊已经被明修诣伤成这样,你竟然还要赶尽杀绝?” 宫梧桐被这倒打一耙给气笑了,冷冷道:“你还是真的看得起他,他有资格让我对他赶尽杀绝吗?” 若不是他竟敢想要杀明修诣,宫梧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在意这种伪君子。 见宫梧桐握剑的手一直在发抖,在温声劝着他的明修诣终于察觉到不对。 宫梧桐无论何时,哪怕病得都要神志不清了,那双握剑的手一直都是稳如磐石。 他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但对剑意的修炼已经是入了骨子里,明修诣哪怕日夜沉迷修炼,也自认做不到宫梧桐这般对剑意这般参悟。 但现在,宫梧桐的手在发抖,玉剑似乎随时都能从他手中掉落下来。 明修诣再次扣住宫梧桐发抖的手腕,低声道:“师尊,您的手……” 宫梧桐身上的灵骨一阵阵发疼,他忍着头晕做吐的难受,偏头冷漠看了明修诣一眼。 明修诣压抑住内心的异样,努力朝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姿势温柔却又强势地将宫梧桐掌心的玉剑夺了过来。 宫梧桐的剑一离了手,他就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力道似的,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被明修诣一把扶住。 宫确已经过来,看到宫梧桐苍白的脸色,低声对明修诣道:“先带他去休息,找些灵丹给他吃。” 明修诣颔首,没有在意楚誉冷冷看着他的眼神,一门心思扶着宫梧桐离开了比试台。 楚誉强行将经脉中的寒意逼出去,化神境的躯体极其强悍,只是片刻那被寒冰灵种穿透的伤处已经止住了血。 尘无暇皱眉道:“你生了心魔?” 刚才楚誉那番一反常态恨不得将明修诣千刀万剐的样子明显不对,加上这段时间已经有许多修士因为生了心魔或修了魔或在历天雷时被劈重伤,让人不得不将楚誉这个样子和那些异样联想在一起。 楚誉拂去唇边的血,轻声道:“我不知。” 众人面面相觑。 楚誉苦笑一声,道:“听起来像是我在为自己分辨,但当时交手时,我的确像是被什么蛊惑了,等反应过来时,剑意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尘无暇对剑意十分敏锐,挑眉:“剑意不受控制?” “是。”楚誉道,“修诣是我义弟,我就算再禽兽也不会想要杀了他。” 纵嫌明双手环臂在一旁看热闹,闻言嗤笑了一声。 他对正道之人一向惯会阴阳怪气落井下石,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宫确沉着脸在他身上寻找魔息或者天魔留下的痕迹,但仔细看了半天没有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此事不了了之,但所有人都瞧见了楚誉被一个刚入化神境的人打成这番重伤模样,少不了被津津乐道许久。 花不逐留下收拾烂摊子,给了个拿得出手又说得过去的理由糊弄了过去,虽然看台上的一些聪明修士对此事抱有疑虑,但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质问。 这场开场比试就这般草草收了场。 而后便是阐道会上各个修为修士的相互切磋交手了。 楚誉被明峡岛的弟子扶去了休憩的地方,一关了门,脸色惨白的楚誉像是彻底压抑不住似的,猛地一口带着冰渣的血吐了出来。 寒冰灵种这种寒意连宫梧桐都无法抵抗,更何况楚誉还是被直接伤到经脉。 楚誉死死抓着桌案边沿,直接用力到发白,神色阴沉地盯着虚空,冷冷道:“明修诣……我当年就不该手下留情” 刚才扶着他的弟子一改要哭出来的担忧模样,转瞬间换了张脸,神态淡然地坐在楚誉旁边,温声道:“还好我神魂逃得快,否则被宫确抓住,今日你我都没有活路。” 楚誉厉声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你想杀他。”夺舍的李南枝淡淡道,“有人让你如愿了。” 楚誉一怔:“你是说寒冰灵种?他有这般能力?” 李南枝伸了个懒腰,像是不太适应这个身体,眉头轻轻皱起,语调依然保持着数年如一日的温柔:“寒冰灵种是靠魔气为生的灵物啊,你对明修诣那样深的心魔,那样重的杀意,他自然要勾出来。” 楚誉皱眉:“他也想明修诣死?” 李南枝笑着点头:“你以为天生适合修魔的灵物却一直被压抑着走修道之路,他心中就没有怨怼吗?更何况明修诣现在已是化神境,已经很难被勾出心魔修魔,除非是他自己主动愿意堕魔,寒冰灵种自然要找其他人下手。” 楚誉轻轻吸气,捂着自己已经缓缓愈合的伤口:“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先把你的心魔稳住吧。”李南枝淡淡道,“我给你的那丝神识能够封住心魔,被寒冰灵种一口吞了,我现在只是一缕幽魂,已没有多余精力为你压制心魔了,你需要去寻点压制心魔的灵丹了。” 楚誉蹙眉。 李南枝“啊”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宫梧桐的小徒儿不是个炼药师吗,你若出高价向他买灵丹,他定会卖给你。” 楚誉一看李南枝脸上的笑容,隐约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但两人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也没有他能选择的余地了。 “或者……”李南枝道,“你可以拿一些他钟爱的东西同他做交换。” 楚誉沉默许久,道:“好。” *** 从比试台上下来后,宫梧桐就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他脖子上能强行把他唤醒的红绳已经被明修诣解了下来,在宫梧桐失去意识的刹那,明修诣反应极快,一指点在他眉心,强行让他安稳入睡。 云林境见状难得惊慌,抬手道:“把他给我,我来……” 他正要说“我来抱他”,秋却蝉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制住了他的动作。 云林境皱眉。 秋却蝉朝他做口型:芳心破碎。 云林境:“……” 云林境瞪他,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秋却蝉被瞪得无辜,指了指宫梧桐死死抓着明修诣衣襟的手,表示:“你舍得掰开他的手吗?” 云林境只好沉着脸任由明修诣把他大师兄给抱起来回了住处。 宫梧桐蜷缩在明修诣怀里,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在被轻轻放在软榻上时,本该昏昏沉沉的意识不知从哪里夺到了一丝清明,猛地张开眼睛。 他的异瞳漂亮又妖异,此时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空洞又涣散地看着明修诣。 明修诣心都提起来了,俯下身轻声道:“师尊?” 宫梧桐呆怔看了他好一会,眼底的阴霾缓缓散去,重新变得清亮慵懒。 “是之之啊。” 宫梧桐嘀咕完,任由自己重新坠入黑暗中。 因为宫梧桐突然昏迷,众人鸡飞狗跳半天,才发现他只是灵骨的灵力冲撞导致的力竭而睡着了,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明修诣对开场比试造成的后果并不在意,和他有着深仇大恨的楚誉甚至比不上宫梧桐的一点不适来的重要。 对现在的楚誉赶尽杀绝未免落人口实,而且明修诣也并非只是想要楚誉死,他最想在意的是他爹当年历劫身殒的真相,以及…… 那个楚誉最想要得到的真正的首尊之位。 诡异的寒冰灵种变成了人形险些杀了个化神境,但宫确和尘无暇却像是无事发生似的,连来问一句都没有,也省得明修诣解释了。 宫梧桐房里的人已经都散了,只留明修诣一人坐在床边看着他。 明修诣只有没人在的时候,才敢轻手轻脚地握住宫梧桐微凉的手,但他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偷偷摸摸太过品行不端,只好退而求其次,指尖探出一根藤蔓须须,轻轻缠在宫梧桐的小指上,勉强算是一个相牵。 明修诣一边想着明年众门派选首尊之事,一边轻轻用藤蔓尖探着宫梧桐柔软的指腹,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觉再次袭向身体。 他一僵,面无表情地将藤蔓收回来,道:“回去。” 长发披散的寒冰灵种飘在半空,他笑着挨近明修诣,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将指尖上的一片正在不停旋转的小雪花给他看。 “他们在说话,你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明修诣皱眉,好一会才理解他这句话中的“他们”是指谁。 “你把什么放到楚誉身体里了?” 寒冰灵种笑得阴柔又邪气,看得明修诣眉头前所未有地皱起——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着面对一张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浮现这种怪异的表情的。 “一滴水而已,人类的体内都是水,没有人能够发觉的。”寒冰灵种说,“而且还能让他生不如死的,嘻。” 明修诣知道他语调中随意的那句“一滴水”应当是从寒冰灵种上剥离了一小点出去,否则他不可能连楚誉和李南枝在说什么都能知道。 “他们在说什么?” 寒冰灵种如实道:“他们说要找压制楚誉心魔的灵丹。” 明修诣:“还有呢?” 本来还十分乖顺的寒冰灵种却在此时露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容,他足尖轻轻点地,好似一片雪花落在了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从空中落在地面上,因为他弯着腰看明修诣的姿势,长发从双肩上披散下来落在地上,发梢还盘成一个圈,这副模样诡异又绝美。 “他们还说要送给睢相逢一样东西。” 明修诣神色一寒:“什么东西?” 寒冰灵种狡黠一笑:“想知道?” 明修诣冷冷道:“不要卖关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寒冰灵种道:“我想要的,你一直都知道……” 话音刚落,一直温和儒雅的明修诣突然猛地出手,一把扣住寒冰灵种的脖颈,灵力骤然铺天盖地而出,强行将他按在墙上。 寒冰灵种脸上露出一抹惊愕。 他应该算是亲眼看着明修诣长大的,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却未曾想过他竟然会有如此强势冷厉的一面。 明修诣面无表情,掐着寒冰灵种的手狠狠一用力,那双温柔抚花如流水似的双手此时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杀器,手背上都覆盖了一层森森寒霜。 他那如覆着青釉的眼中没有丝毫感情,说出的话却还是和往常一样,甚至还算得上是彬彬有礼。 “我再问最后一遍,请你回答我。 “他们到底要给我师兄什么。” 112、本该如此 宫梧桐每回睡醒, 明修诣总会坐在床边陪着他,他睡了一个多时辰,迷迷瞪瞪醒来, 在榻上伸了个懒腰滚了两圈,把头发和衣衫都折腾得皱巴巴才张开眼睛, 本能朝着床边看去。 只是这一次, 床边空无一人。 整个房间都没有那股熟悉的冰雪气息。 宫梧桐突然不高兴了起来。 他撑着手就要下榻, 只是足尖在即将落在地上时, 眼尖地发现地面上一层还未融化的冰霜。 宫梧桐皱眉。 这是明修诣动用寒冰灵种的灵力才会留下的痕迹,但明修诣是个唯恐给旁人添麻烦的性子,像这种踩上去八成就能跌一跤的痕迹往往会直接用灵力消去, 而不是就这么大大咧咧放任不管。 更何况这里还是宫梧桐的住处。 宫梧桐将衣衫理好,踩着冰出了房门。 外面空无一人, 今日是阐道会开始的第一日,几乎所有人都在比试台切磋交手,无人像他这样在床上偷懒。 宫梧桐面如沉水地往外走,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外面脚步声。 宫梧桐立刻摆出一副要动怒的架势, 打算让明修诣好好反思反思为什么不再自己身边陪着,只是门一打开, 进来的却是宫禾。 瞧见宫梧桐眉梢都气得扬起来了,宫禾淡淡道:“怎么了?” 宫梧桐一见不是明修诣, 只好失落地耷拉下来眉梢,闷声闷气道:“没事——你怎么没去比试台?” “刚才送娘回九重塔了。”宫禾见他衣衫单薄, 拿出雪白的披风裹在他身上,一边给他理领子一边道,“你比之前瘦了许多。” 宫梧桐随口敷衍他:“哦,那我回去多吃点。” 见宫梧桐视线一直往外瞥, 似乎想要跑走,宫禾道:“你刚醒,又想去哪里?” 宫梧桐也不隐瞒,直接道:“找我徒弟。” 宫禾一噎,似乎想要说他几句,但话到最后又咽了下去,无奈叹气道:“算了,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一个时辰前我瞧见他匆匆出去了,似乎是去寻你二徒弟。” 宫梧桐一怔:“一个时辰前?” 就是他刚睡着的时候,明修诣就出去了? 明修诣虽然已经入了化神境,也很能准确地把控宫梧桐到底能在他的灵力下睡多久,所以明修诣在宫梧桐的事情上一向很谨慎,哪怕不用他源源不断输入灵力,他也是要寸步不离守着宫梧桐。 这次竟然如此反常? 而且…… 宫梧桐回想起房间地面上的寒冰,那寒意根本就像是刚刚留下的,否则寒冰不可能冻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化一点。 宫梧桐突然回想起比试台上那个一掌将楚誉穿透身体的寒冰灵种。 若是寒冰灵种再次变成人出现在床边,那到现在一直不化的寒冰才能算解释得通。 宫梧桐开始思考寒冰灵种到底和明修诣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急成这样离开了。 睢相逢吗? 宫梧桐想得太多,刚刚睡醒的脑袋隐约传来一阵酸疼,他按着额头踉跄了一下,被宫禾一把扶住。 “梧桐?” “相逢……没有去阐道会找人比试吗?”宫梧桐甩了甩脑袋,总感觉自己最近好像越来越容易疲惫了。 宫禾道:“我也不知。” 宫梧桐道:“我去看看,哥你先去忙自己的吧。” 他说着便快步朝着阐道会比试场走去,宫禾走在他身边,淡淡道:“我没什么忙的,义父让我照顾好你,他等会要回九重塔。我方才经过天魔封印之处,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宫梧桐眉头皱着看他:“封印不是经常有异样吗?” “这次不同。”宫禾道,“我曾跟着义父一起去过封印之处,那里常年有被魔物撞出来的裂纹,但这次娘和义父离开了这么多日,那里……” 宫梧桐脚步一顿。 宫禾顿了一下,才轻轻叹息道:“那里一丝裂纹都没有。” 宫梧桐嘴唇抿紧,眉目间浮现一抹烦躁。 怪不得纵雪青都没和他说一声,这么着急就回去了。 “我舅舅呢?” “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好。”宫梧桐一点头,“等阐道会结束我也回去一次。”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阐道会比试的地缝。 睢相逢虽然是个金丹期,但就他那小身板上了比试台要么是被人打下来要么就是他的毒蛊将敌方毒个半死,宫梧桐虽然也猜到了他不会上台,但还是不报希望地找了几圈。 果不其然,根本不见睢相逢的影子。 宫梧桐还是放不下心来,皱着眉头用血在手背上画出个血阵来,而后覆唇上去用齿尖轻轻将那法阵直接咬住,血符艳红,贴着他苍白的唇被轻轻一吹,瞬间消散在半空。 这是宫梧桐第一次动用弟子契找人。 血符飞出去没一会,越既望就从元婴的比试台上下来,快步跑到他身边,奇怪道:“师尊,发生何事了吗?” 他脸上的弟子契受血符召唤,浮现一抹艳红。 宫梧桐道:“相逢有和你说他去哪里吗?” 这种经常找不见人的事往往发生在越既望身上,闻言他十分惊奇:“相逢也独自跑出去玩啦?” 宫梧桐就算心急如焚也被他逗笑了,没好气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四处乱跑啊,我是担心他出事。” “哦,没事。”越既望道,“这回阐道会不是来了许多医修嘛,阐道会没给医修搭台子,特意给他们弄了个小芥子,他应该是去那里找人切磋医术或者买草药去了。” 宫梧桐:“小芥子?在哪里?” 怪不得睢相逢和明修诣都没有回应,妖族特制的芥子和寻常芥子不同,能完全隔绝所有窥探,哪怕是化神境的血符也进不去。 越既望:“禁地旁边。” 宫梧桐叮嘱了越既望几句,转身快步离开。 宫禾也跟了上去,见他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心,无奈道:“梧桐,你三个徒弟已不是孩子了,你怎么一会见不到人就急成这样?” 宫梧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来由地着急,被宫禾这么一点他才猛地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明修诣的存在,明修诣任何符合他性子的举动在宫梧桐心中已经算是比磐石还稳的既定“规则”,而那“本该如此”的规则一旦和宫梧桐心中认定的习惯发生一丁点偏差,他便草木皆兵,惊慌不已。 宫梧桐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心中浮现一股几乎算得上是惊恐的情绪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明修诣能这么容易牵动他的心神了?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宫梧桐难受得要命,他试图将明修诣从自己的世界中剥离,以此来恢复平日里他的我行我素狂傲强势来,好像只有无拘无束不为所有人所动容的无情人才是真正的宫梧桐。 但他只是稍微想一想,心口疼痛得就像是被利刃穿透似的。 宫梧桐不敢再动这个念头,但这番思考下来,他也稍稍变得冷静了些。 宫梧桐无法入眠这么多年,已经将无意识地观察周围细微的细节来打发时间当成了本能,那些在旁人看来根本无足轻重的东西在他眼中会瞬间扩散出无数假象,再一层层抽丝剥茧似的还原出最有可能的结果来。 又没有人规定他睡着的时候明修诣一定要任劳任怨守在自己身边,那些冰可能也是因为冬日严寒所以才保持了这么长时间不化,弟子契没有回应也是因那芥子隔绝的缘故。 宫梧桐说服了自己,轻轻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焦虑也逐渐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见他终于恢复正常,宫禾他轻轻松气,抬手摸了摸宫梧桐的脑袋,道:“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你总不能看着他们一辈子。” 宫梧桐心想我只要再看他们五年就好。 没了心事,宫梧桐和宫禾脚步也放慢了,一小会后到了专门给医修比试切磋用的小芥子。 宫梧桐不是医修,没有入门玉牌,况且他也不需要敲门,直接暴力撕开芥子一条缝隙,溜达着走了进去。 宫禾:“……” 宫禾沉默了一下,就当没看见,也跟着走了进去。 小芥子空间极大,到处都是医修摆的摊位,空气中全是浓浓的药草味。 这些医修根本不像其他剑修符修一样比试,反而像是黑市似的,热热闹闹地卖灵丹草药,一眼望过去都瞧不见头。 莲画道的药草街黑市都没这里热闹。 ——怪不得睢相逢乐不思蜀,半天都不出去。 宫梧桐盘算着找到他后肯定要把他揍一顿再说,对宫禾道:“哥,我去找人了。” 他知道宫禾不喜欢热闹,更何况这里热闹得堪比凡世菜市街,还没走进人群宫禾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谁知宫禾却道:“我随你一起去。” 宫梧桐愣了一下,大概察觉到宫禾是被宫确或者纵雪青派来“监视”他的,也没反对,反正就算宫禾看着他,他照样能继续浪。 宫梧桐和宫禾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顺着弟子契的指引很快就寻到了和人砍价砍得火热朝天的睢相逢。 “一百个灵石?你怎么不去抢?”睢相逢收获颇丰,在一片喧闹中扯着嗓子朝那摊主喊,“听我的,十个灵石,封顶了,成不成交?!” 那摊主被他砍价的能力震得目瞪口呆。 睢相逢那张嘴嘚啵嘚啵,最后将摊主烦得受不了,直接骂骂咧咧地道:“成交成交,我看你这张嘴就抵一百灵石了。” 睢相逢装作没听懂他的挖苦,美滋滋地将一棵毒草买了下来,然后当着那摊主的面将剧毒无比的灵草直接生啃了。 摊主:“……” 摊主差点把掌心的十颗灵石给抖掉了,骇然道:“你……我都和你说了这是剧毒藤萝!你怎么还直接吃了?!你不要命啦?!” 他说着,扯着嗓子就要喊个医修来救命,睢相逢却一把拉回他,笑嘻嘻地道:“没事,我百毒不侵。” 摊主:“……” 说罢,睢相逢活蹦乱跳地继续“蹂.躏”下一个摊位了。 一旁旁观了睢相逢砍价神功的摊主一见他多看了自己摊位上的草药一眼,满脸“你不要过来啊”的惊恐神情。 宫梧桐咳了一声。 这里热闹得很,若不是大声说话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宫梧桐只是轻咳一声,正盘算着要去霍霍哪个摊位的睢相逢一愣,立刻回头,眼尖地瞧见不远处的宫梧桐。 “师尊!” 宫梧桐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彻底松了一口气,扶住险些被绊了一跤朝他扑来的睢相逢,道:“你小师弟呢?” “哎,别提了。”睢相逢站稳后,踮着脚尖在宫梧桐耳朵旁喊,“刚才我好不容易看中一只上等的蛊虫,还没来得及买下来,之之突然冲了出来,让我别买。” 宫梧桐被他喊得脑袋疼,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脑袋往后戳:“就这样说,我能听见——然后呢?” “然后那卖蛊虫的医修不知怎么,看到之之就着急忙慌地跑了。”睢相逢道,“之之就去追了,应该等会就回来了吧。” 113、极品蛊虫 宫梧桐:“他自己去追的?” “是啊。” 宫梧桐隐约察觉了什么, 将蠢蠢欲动还想买灵草毒蛊吃的睢相逢—把薅住领子,挑眉道:“走,之之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你别在这里溜达了,随我回去。” 睢相逢大惊, 扑腾着就要逃走:“师尊!今日是阐道会的第—天, 有特别多稀罕的毒草灵株, 我要是现在走了, 得错过多少好东西啊!” 宫梧桐依然拽着他的领子不动如山,似笑非笑道:“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短了你吃食, 灵卉谷的东西我不是随你吃了吗,那里面的灵株不好?!” 睢相逢像是被拎了后颈皮的猫, 扑腾了两下就蔫了,但还是勉强为自己再争取—下:“那些我都吃腻了。” 宫梧桐眸子—眯:“睢相逢。” 睢相逢听到师尊连名带姓叫自己,吓得—缩脖子, 立刻道:“好, 我这就回去,马上回去, 跑着回去。” 宫梧桐这才满意了,—把扣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偷偷乱跑, —边训他:“也不能随便吃蛊虫。” 睢相逢被师尊揪着,尴尬地和佛子行了礼, 乖乖地应答道:“哦,好,我先不吃。” 他余光扫到方才被他宰得眼都红了的摊主,瞧见他眸中的幸灾乐祸, 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上去了 ,有心想要冲上去再和他砍价,却被宫梧桐拽着就走。 “哎哎!”睢相逢道,“师尊,不等之之了吗?” “他是化神境,不会轻易出事,倒是你……”宫梧桐瞪了他—眼,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强行忍住了,只好又瞪了他—眼出气。 明修诣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丢下睡觉的他前来找睢相逢,制止他乱吃蛊虫,—提起这个宫梧桐就来气,要是没睢相逢这档子事,现在两人还在房里缠绵温存呢。 “等会把你在这里买的所有东西都给我交出来。”宫梧桐—边走—边吩咐,“你就不怕有—天真的吃那些毒东西出了事?” 睢相逢闷闷地将三个储物袋递给宫梧桐:“今日买的毒草蛊虫我全都吃了,剩下的都是能炼药的。” 宫梧桐没忍住,抬手照着头给他来了—下,恨铁不成钢:“可饿死你了吧。” 睢相逢冲他讨好—笑。 宫禾在—旁淡淡地笑,感觉宫梧桐自从收了徒弟后,好像比之前鲜活了许多。 之前的宫梧桐也很活泼,只不过是—种将自己困在—方小世界中自娱自乐的鲜活,和现在全然不同。 三人出了小芥子,宫梧桐带着睢相逢到了自己的住处,拿出—沓纸来扔给他,让他写心得。 睢相逢满脸痛苦,但还是跪坐在蒲团上,在师尊的注视下吭吭唧唧地写。 宫确见他似乎没打算出门,便放下心来。 “梧桐。”宫禾道,“你若出门,记得叫我—起。” 宫梧桐正拿着笔做戒尺,见睢相逢想偷懒就抽他的手背,闻言懒洋洋道:“哥,我也不是孩子了,出个门丢不了。” 宫禾淡淡道:“听话。” 宫梧桐只好点点头,好奇地看向宫禾:“我爹是给我算出来什么了吗?” 宫禾也没瞒他:“不算给你,是察觉到此番阐道会许是有异变,你现在灵力不能乱动,就在这里待着就好。” 宫梧桐若有所思,怪不得他娘先回去了,宫确却还在这里。 宫禾叮嘱完,又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缠了—圈佛珠,道:“若想出门,记得喊我。” 宫梧桐的佛珠都是宫确或宫禾给的,他早就习惯了手腕上缠佛珠的感觉,也没排斥:“好。” 宫禾这才走了。 宫梧桐—边摩挲新佛珠—边想着阐道会异变的事,余光瞥到睢相逢已经停了笔,正幽幽看着自己,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你写好了?” 睢相逢小心翼翼为之之打探敌情:“佛子对您真好啊。” “废话,他是我哥,我自小是被他带大的。”宫梧桐骂他,“再说了,你要是像师尊我—样有魅力,别人也对你好。” 睢相逢:“……” 睢相逢肃然起敬,觉得自己的厚脸皮相比较宫梧桐还是有待修炼,今日砍价就该把那个—百灵石的毒草砍成—个灵石。 睢相逢继续吭叽地写心得,为了凑那—万字,他绞尽脑汁把今日所买的东西全都写下来,还在后面标注了多少玉石,或拿了什么灵丹去换,写得满张纸密密麻麻,看得脑袋就大。 宫梧桐也不嫌无聊,等他写完—张随手拿过来—目十行地看完,挑眉道:“你没钱了?怎么那么多灵丹去换毒草?” “不是。”睢相逢道,“有些修士只要以物易物的,这是规矩。” 宫梧桐想要什么草药,九方宗灵卉谷或莲画道会直接给他送来,无论多稀罕的灵株毒物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以至于他根本没机会和—群人挤着—起去挑选摊子上的灵物。 宫梧桐—副见了世面的感觉,心想他找个时间让之之陪他—起也去小芥子那扫荡—圈,感受—下这种置买东西方式的新奇快乐。 “只是这—次有点奇怪。”睢相逢—心两用,—边写—边随口道,“有好几个医修要的都是清心丹,差不多都换出去完了,好在我炼得多。” 宫梧桐:“清心丹?” “嗯。” 宫梧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不太懂医修的规矩,而且睢相逢天赋好,区区清心丹—次能炼—瓶,仔细想了—会没有头绪,便将纸放下,继续看话本去了。 宫梧桐看得是莲画道新送来的春宫图,他趴着看了—会觉得疲惫,又懒洋洋靠在睢相逢身上,—边翻—边打着哈欠看,哪怕看到那种让人血脉偾张的图和文,也是满脸百无聊赖。 睢相逢无意中瞥了—眼,低头道:“师尊,你看这种本,都不会心生欲.望吗?” 大概这世上只有睢相逢敢这么直白地问宫梧桐这种不害臊的问题了。 宫梧桐心不在焉道:“这只是话本,我生什么欲?” 睢相逢:“那对着人呢?” “比如,谁?” 睢相逢悄咪咪道:“比如,之之。” “哦。”宫梧桐也不害臊,微微偏着头,脑海中勾勒出—袭青衣温润如玉的明修诣冲他笑的样子,突然“啊”了—声,猛地坐了起来,肃然道,“我可以。” 睢相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两声轻叩门扉的声音,两人回头看去,就见明修诣正站在门口将手放下,有些尴尬地看着宫梧桐。 看样子刚才那两句话被他听见了。 宫梧桐—看到他回来,又懒洋洋靠回了睢相逢身上,—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尴尬,还懒洋洋朝他勾勾手指,道:“你去追哪个小妖精了?半天才回来。” 明修诣无奈地走进来,跪坐在宫梧桐旁边的蒲团上,干咳了—声,将袖子中—个琉璃瓶放置在小案上。 “这不是我要买的那个蛊虫?”睢相逢叼着笔,欣喜道,“之之你帮我买回来啦?!” 明修诣点头:“那个人说这蛊虫是他偷来的,只是想卖出去换点钱,我怕有问题,就将这蛊虫买了回来,师兄你看看。” 睢相逢欣喜若狂地将蛊虫倒在掌心,爱不释手看了半天,道:“没什么问题啊,就是极品蛊虫,身上还带着毒呢。” 本来还在他身上懒洋洋靠着的宫梧桐—见他那拨弄圆滚滚的蛊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坐起来往明修诣身边靠了靠。 明修诣因他的靠近浑身—僵,大概回想起刚才宫梧桐那句铿锵有力的“我可以”,耳根都红得要滴血了。 睢相逢看完,又拿给宫梧桐:“师尊您帮我看看。” 宫梧桐虽然不怕蛊虫,但那虫子蠕动的样子还是让他有点瘆得慌,他摇摇头:“我又不懂蛊虫,你既然说没问题就没问题,给我拿开。” 睢相逢只好喜滋滋地收了回来,正要—口吞了,宫梧桐却冷冷瞥了他—眼。 睢相逢回想起之前宫梧桐不让他胡乱吃东西的事,只好撇撇嘴,将他新得的美食放在了琉璃瓶里,眼巴巴地看着流口水。 ——他这副样子,倒是很有年少时盯着什么都垂涎欲滴的蠢模样了。 宫梧桐这才对着明修诣微微挑眉,—副“你可以解释了”的狂傲小模样,看得明修诣耳根更红了。 宫梧桐狂浪惯了,哪怕说出那种近乎登徒子的话,明修诣也并未觉得他师尊是真的对自己有欲.望,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将和寒冰灵种说的话—五—十说了。 睢相逢还在写心得,闻言诧异指着自己:“啊?我?拿蛊虫和我换丹药?” 宫梧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就知道。” 他说着就要去掐睢相逢的脖子,怒道:“你给我把今天吃的蛊虫全都吐出来,要是被人做了手脚怎么办,你怎么比越既望还容易中别人的招?!” 睢相逢吐着舌头,艰难道:“师尊,饶命啊。我都吞了化成灵力,真的吐不出来了。” 宫梧桐气得抽他的脑袋,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握着他的手腕给他探脉。 探脉根本探不出什么来,但宫梧桐—想起宫确预知出来的阐道会异变,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强行催动灵力探入睢相逢的经脉中转了—周。 还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还未散掉的蛊虫残渣。 宫梧桐这才放下心来。 睢相逢这下也不嬉皮笑脸了,紧张地想要抽回手:“佛子刚才说您不能乱动灵力,师尊……” 宫梧桐已经探好了,撒开他的手,冷哼—声:“想让我活得久—点你们就乖—点,别给我整日惹事。” 睢相逢见他脸色没什么异样,才点点头:“好的。” 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试探着道:“那这个蛊虫……我什么时候能吃啊?” “就算没什么问题,你也得给我等到阐道会之后再吃。”宫梧桐实在是服了睢相逢吃蛊虫的执念,无奈道,“没听佛子说吗,这次阐道会可能会有异变。” “哦哦哦。”睢相逢点点头,将琉璃瓶视如珍宝地收了起来。 那琉璃瓶贴着他的心口,蛊虫的眼睛倏地闪现—抹红光,带着他体内还未散掉的残渣接连发出—道道红光,缓慢地融合到—起,逐渐化成半个血色的符文,紧紧贴在经脉上。 114、诅咒异变 宫梧桐一直在等宫确口中所说的“异变”, 但阐道会开始好几天,整个妖族和气得不行,这么多人也没闹出多大动静来, 反而把“选妃日”给等到了。 这次选妃日比上个月又提前了半日,宫梧桐本来在院子里躺着看话本, 突然感觉到内府中一阵剧痛, 疼得他话本险些没拿稳, 塞了几颗灵丹才将那股痛意强行压下去。 他轻轻喘息着, 疼着这样还不忘抓着话本,好半天轻轻吐出一口气,张开羽睫, 露出一双妖异的紫瞳。 明修诣和越既望去阐道会上切磋了,只有睢相逢被勒令在院子里陪着师尊, 此时正在花圃中浇花。 宫梧桐平日里手指破了个小口子都得嚎半天,但此时经脉中的疼痛让他浑身都在发抖,却拼命压制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脸色苍白, 看着手中已经被他握得皱巴巴的话本, “啧”了一声,赖叽叽地躺回了躺椅上, 眯着眼睛指使睢相逢。 “徒儿,再给我拿个新话本来。” 睢相逢“哎”地答应了一声, 将小瓢放下,熟练地到房里的书桌上拿出一本看起来没被翻过的蔷薇纹话本, 递给宫梧桐。 宫梧桐接过,睢相逢动作一顿,保持着捏着话本的动作,诧异地看着宫梧桐的手:“师尊, 您的手……” 宫梧桐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细微地发抖,他用力抽过话本,随口道:“哦,没事,躺久了,压到哪根筋脉了吧,没事,缓一会就好。” 睢相逢看宫梧桐苍白的脸色,根本不相信,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宫梧桐身边,手扒着躺椅扶手幽幽地盯着他看。 宫梧桐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视线,被看着对他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继续拿着话本慢悠悠地看。 最后还是睢相逢没忍住,皱眉道:“师尊,您的灵骨到底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吗?” 宫梧桐视线盯着话本,语调十分随意:“说什么,说我还能再活五年?” “每个人的灵骨位置都不一样,数量也不一样,也决定着修炼的根基如何。”睢相逢道,“您是因宫确圣尊修为太强,所以佛骨才多了魔骨三根吗?” “不知道啊。”既然被他们三个知晓了,宫梧桐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心不在焉道,“我爹娘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问我?要是他们知道生下我会让我活得这么痛苦短命,八成不会想要孩子吧。” 哪怕他的语调像是在谈论天气,但睢相逢还是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尖一酸,他扒着扶手看了宫梧桐许久,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师尊,我会治好你的。” 宫梧桐回应得十分敷衍:“哦,那可太好了。” 睢相逢小声嘀咕:“我是说认真的。” 宫梧桐十分会带徒弟,知道不能打消孩子积极性,只好放下话本,摸摸他的脑袋,道:“你想怎么救我,把我佛骨抽出来几根,再让我去修魔?” 睢相逢不愧是宫梧桐教出来,诧异道:“您也这么想过?” “是啊。”宫梧桐道,“我这种情况,最容易做到的只有抽佛骨入魔了。你都不知道我舅舅因为这个折磨了我多少年。” 睢相逢急急道:“不能做到吗?” “当然不能。”宫梧桐理直气壮道,“我怕疼。” 睢相逢:“……” 但凡换个有病的,睢相逢都要直接撸袖子揍人了,但面前的人是宫梧桐,他只好有气无力道:“但是性命要紧啊师尊。” 宫梧桐逗完了他,撑着下颌垂眸看他,笑道:“小傻子,你真以为佛骨那么好抽啊?那是天道恩赐之物,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睢相逢眼眶都要红了:“可是它会要了您的命。” 宫梧桐无所谓地道:“我的命也不怎么金贵。” 睢相逢急道:“师尊!” “好吧好吧。”宫梧桐无奈道,“我年少时第一次灵骨冲撞时疼得昏了半个月,醒来后就求我爹帮我把那几根多出来的佛骨抽去,但我爹告诉我,若是真的将那三根佛骨抽出来,我虽然能入魔道,但灵骨的灵力始终是相对的。只要我还活着一日,那魔息就会冲撞冲刷剩余的佛骨,妄图将那天赐之物沾染上魔息。” 但是天赐禅寂佛骨怎么可能成为浑浊魔物? 只要宫梧桐一日不死,能将人逼疯的痛苦便会形影不离,直到他彻底殒落。 睢相逢听呆了,从来都不知道天道竟然会让一个人生的如此矛盾又绝望,好像无论走那条路,都是痛苦至极,且条条都是以死为终结。 他愣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所以……师尊为何不让我们修魔?不就是取一根骨头的事吗?” 睢相逢一直都不懂,天道不是已经给了预示了吗,只要取了三个人的魔骨就能活命,他知道宫梧桐不想说这个,但他还是忍不住费解,此时终于问了出来。 这一次宫梧桐没有像之前一样动怒,他甚至还笑了笑,摸了一下睢相逢的头,失笑道:“说你是傻子你还真的不动脑子啊,佛骨并非凡物,你以为只靠你们的一根灵骨就能将它化成魔骨和其他灵骨和平共处啊?” 睢相逢一怔,好半天才彻底懂了。 宫梧桐所需要的不是一丁点魔息,是原本修道而后入魔的灵骨,且还是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灵骨才能勉强化为一颗来压制住一颗佛骨。 这就是让宫梧桐强行去取他三个徒弟的性命。 怪不得说起这个,宫梧桐脸色都这么难看。 睢相逢看着宫梧桐还在笑着的脸,突然道:“师尊,我能……” 宫梧桐却淡淡道:“住口。” 睢相逢一噎,他还是不死心:“可我这条命是您给我的,只要……” “我当时救你,并非是想要你的命。”宫梧桐道,“若是一开始我救你们的目的就是取骨头,那我和禽兽有何区别?” 睢相逢眼圈一红:“可是……” 宫梧桐好声好气说了这么多,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别可是了,你闲着没事是吧,既然没事就把那一万字心得再抄一遍给我。” 睢相逢:“……” 睢相逢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师尊!” 宫梧桐瞪他:“还不快去!” 睢相逢只好委屈地进了书房,吭叽地去抄心得了。 他起先写那心得的时候,都在回想当时买了什么,又拿什么换了什么,根本没怎么注意到异常,但现在重新誊写,发现那些换出去的清心丹数量时,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睢相逢抬起头,视线穿过窗户对宫梧桐道:“师尊,清心丹应该不难练吧,楚誉为何要特意找我,还拿了这么多难得的蛊虫来换?” 宫梧桐看话本,随口道:“知道你人傻好糊弄,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只有一堆白痴——觉得不对那就自己研究,别烦我。” 实际上是宫梧桐也研究不出来那些异样,只觉得明修诣那番从寒冰灵种听来的话漏洞百出,但问题肯定不出在明修诣身上,只能是那个一直蛊惑明修诣入魔的寒冰灵种有毛病。 宫梧桐响起自己逼明修诣发的那个毒誓,嗤笑了一声,心想寒冰灵种总不能想打死着弄死自己的主意吧。 睢相逢“哦”了一声,只好单独将那些清心丹换来的蛊虫单独列了个单子,左看右看,研究个不停。 *** 阐道会上,明修诣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越既望在比试台上蹿下跳,景澈坐在他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道:“你不去化神境那边看看吗,听说有许多人一直都想见识见识你那个寒冰灵种。” 明修诣摇头:“不了,我看着师兄就好。” 景澈有些羡慕越既望那个傻子了:“我要是和你拜同一个师尊就好了,唉。” 越既望太莽,这些日子根本闲不住总是往外跑,明修诣担心他又惹出一堆事,只好跟着他出来,顺便认一认三界的其他门派——毕竟明年的首尊之位,是要无数门派一同选出来的,现在多认认人也没什么坏处。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和越既望切磋的人本来灵力枯竭马上要输了,但不知哪来爆发出来的一股力量,突然重剑一劈,怒吼一声,竟然将越既望直直击退了好几步。 景澈“嚯”了一声,得意地看着越既望难得的吃瘪,本来还想着看热闹,却见明修诣脸色一变,霍然上前,铺天盖地的化神期威压强行将那握着重剑的修士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众人一愣。 那重剑修士的同门是三界举足轻重的门派,下面的同门师兄弟见状不悦道:“明少尊是什么意思,这是切磋交手,你师兄若是个豆腐做的一点都碰不得,还是劳烦您将他带回去好好护着吧。” 景澈也有些尴尬,偷偷对明修诣做口型:快下来! 越既望却不觉得明修诣哪里做的不对,快步走上前,问道:“他怎么了?” 无论别人说什么,明修诣都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不受丝毫影响地压制着那重剑少年,感受着他体内的灵力,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的心魔被引出来了。” 此言一出,台下都在谴责明修诣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修士的同门师兄弟也急忙上前,一把扶住重剑修士。 一个白衣青年将灵力探入他体内,果不其然发现了那紊乱的识海,竟是凭空有了心魔。 “对不住。”青年朝明修诣道,“是我等失言了,多谢明少尊相救。” 越既望上前将睢相逢给他的清心丹拿出一粒来塞到他嘴里,蹙眉道:“他本来有心魔吗?” “没有。”青年苦笑,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的比试台上也陡然传来刀剑碰撞的金戈之声。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相邻的比试台上,一个道修身上竟然也开始隐隐散发出魔息,追着另外一个人用尽全力地劈下剑。 明修诣来不及反应,已经身如轻燕闪身上前,险险制住那发狂的修士,救下脸色苍白的另一人。 与此同时,阐道会的比试台上好像被人下了什么诅咒似的,几乎每一场都有人身负魔息,失去理智。 这也许就是宫确所说的异变。 景澈立刻飞奔去寻宫确尘无暇,明修诣正要和越既望一起去救人,体内突然感觉到一阵发颤,他微微一咬牙,脸色有些难看。 那寒冰灵种竟是趁着他松懈,再次从他体内跑了出去,不见踪影。 115、傀儡法阵 睢相逢并不知道比试台那发生的异状, 还在叼着笔研究那些清心丹。 他用十七颗清心丹换了十七只蛊虫,像是无头苍蝇似的根据各种排列举出了一堆别人要暗害他的可能性,但思来想去,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所以根本发现不出来丝毫问题。 睢相逢正趴在桌子上冥思苦想, 脑子突然灵光一闪, 猛地爬起来, 朝昏昏欲睡的宫梧桐喊:“师尊啊, 一般阵法是不是有十七个锚啊?!” 宫梧桐教他们阵法时,将每个阵法符阵相连的落脚处叫做锚,加上阵眼往往是十七个。 宫梧桐迷迷瞪瞪地道:“嗯, 十七个。怎么了,你要是实在是没事, 把之之叫回来,我困。” 睢相逢顿时恍然大悟,立刻要说“李南枝是不是在我身体里下了法阵”, 但转念一想, 十七个“锚”他都吃下肚了,身体也没有丝毫反应, 更何况宫梧桐都没探出来,应当不是阵法的问题。 他小声嘀咕了句:“哦没事, 我等会就去。” 宫梧桐含糊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我前些年见过一个算上阵眼有十八个锚的阵法, 你要学的话,让之之教你?” 睢相逢酸溜溜的:“您还单独给之之教过罕见的阵法?” 宫梧桐:“是啊,谁叫你们三个对阵法都没有兴趣,我这一身衣钵传给谁去啊。” 睢相逢只不说话了。 睢相逢幼时被喂了太多毒药蛊虫, 加上这些年宫梧桐对他的纵容,让他对蛊虫毒物那种东西成了瘾,而他现在怀里又揣了个绝品蛊虫,只要一闲下来他就馋得心痒,恨不得直接拿出来给直接吞了,但又因为宫梧桐的命令不敢吃。 此时趁着宫梧桐闭着眼睛晒太阳的功夫,睢相逢偷偷摸摸将琉璃瓶子拿出来,放在面前眼巴巴看着解馋。 这蛊虫对睢相逢来说,就像是一个快饿死的乞丐瞧见了肉包子,本能叫嚣着快打开瓶子吃了,但理智还是狠狠压抑着。 睢相逢只将笔横着叼在嘴里,目不转睛看着那蛊虫解馋。 只是他实在是太馋了,看着看着脑袋就直接伸了过去,几乎鼻间挨着那琉璃瓶,两只眼睛都成了斗鸡眼却还是不肯撤身离开。 直到他眼尖地察觉到那蛊虫几乎小到瞧不见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红光。 睢相逢一怔,而后猛地往后一仰,强行让自己离开那蛊虫。 “噗通”一声,他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忙不迭爬起来,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一股后怕浮现在心口,他快步冲到窗前急声问道:“师尊,你教给之之的阵法是什么?” 宫梧桐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道:“能让人变成听话傀儡的阵法,怎么,你想学?” 话音刚落,窗户便被人重重关上,里面传来睢相逢闷闷的声音:“不想学。” 宫梧桐乐了:“还生气了?” 睢相逢没再说话,宫梧桐只继续晒太阳,等明修诣回来。 而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睢相逢冻得浑身发抖,拼命瞪大眼睛看着捂住他嘴的人。 有着明修诣面容的寒冰灵种阴冷又邪气地笑了笑,凑在他耳畔柔声问他:“二师兄,我学你的声音可还像?这可是你之前亲自教我的。” 寒冰灵种怎么可能直接触碰,他连站在地上都能让地面结出厚厚的冰,但此时他却紧紧将睢相逢困在怀里,将他的四肢百骸瞬间冻得不能挣扎。 睢相逢只是金丹期,哪里是化神境寒冰灵种的对手,只是一瞬就被掌控住,甚至连呼吸都不能。 寒冰灵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渐渐喘不上气来的样子,大概是想要利用他做些什么,在他即将窒息晕过去的刹那松开了手。 只是睢相逢浑身已经被冻得发冷,哪怕获得了新鲜的空气也依然奄奄一息,狼狈躺在地上,眸子涣散失神。 寒冰灵种抬手一招,将那瓷瓶捏在掌心,大概是怕他的寒意将蛊虫冻死了,索性直接捏碎琉璃瓶,强行将蛊虫喂给了睢相逢。 睢相逢垂死之际,猛地睁大眼睛。 蛊虫入体,被他经脉中仅存的灵力直接吞噬,化为庞大的灵力流遍他的全身,瞬间让他呛出一口气,勉强活了过来。 只是十息不到,他便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院子中的宫梧桐一概不知,还在百无聊赖晒着太阳,心中盘算着等会该怎么哄一哄睢相逢,要不教个新的炼药方子? 寒冰灵种蹲下来,居高临下看着缓缓喘息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的睢相逢,柔声道:“二师兄,慧极必伤啊,有时候人还是得蠢一些才能活得更长久,你说呢?” 睢相逢眸子涣散,勉强聚焦落在那张脸上,奋力地想要说话,但他的嗓子因为寒冰灵种捂住他的嘴时寒意入了体,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隐约分辨出他说了几个字。 寒冰灵种仔细辨认了一下。 睢相逢说:和你一样吗,蠢货。 寒冰灵种一直在学明修诣笑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甚至不想去管睢相逢体内马上要起作用的法阵,直接将他弄死在这里,让这张可恶的嘴再也说不出半句谩骂之话来。 寒冰灵种正要动手,却见睢相逢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竟然招出了从来没用过的剑。 他虽然剑术蹩脚,但歹是宫梧桐教出来的,长剑直冲过来时,带起了一道凌厉剑意。 寒冰灵种冷笑:“你以为这种破剑……” 话还没说完,却见到那把剑竟然直接越过他,直直刺穿在了睢相逢自己的心口。 寒冰灵种一怔。 一阵剧痛传来,睢相逢招剑的手猛地垂在地上,很快就被自己身上的血浸得一片血痕。 睢相逢直到现在终于知道哪里有异样了。 李南枝和楚誉当时商量的定是想要利用自己之手伤害宫梧桐的心思,那什么蛊虫伪装散乱阵法让他吞下去的计划应当也都说了,但寒冰灵种却根本没告诉明修诣,只告诉了个模棱两可的要用蛊虫害睢相逢这种小事。 毕竟若是宫梧桐死了,那明修诣不可入魔的血誓就自然消散,甚至还可能因为宫梧桐的死而生出心魔,倒是寒冰灵种便能舒舒服服修魔了。 最后阵眼的蛊虫已经被睢相逢吃了,许是一会他就会变成受李南枝操控的傀儡。 睢相逢不知道李南枝到底想要对宫梧桐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事,宫梧桐对他们从来都不设防,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去伤害养他护他教他这么多年的师尊。 他的师尊已经过得够苦的了,怎么因他再徒增痛苦? 睢相逢迷迷瞪瞪看着越来越昏暗的头顶,突然回想起之前宫梧桐骂过他的那句:“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的聪明上。” 想到这里,睢相逢突然有点想笑。 就在他都觉得自己体内的血险些要流光时,一直紧闭的门突然被暴力踹开,宫梧桐不知怎么发现了异样,持着剑脸色阴沉地冲进来。 睢相逢迷迷糊糊看到他,顿时急得想要让他走。 现在的宫梧桐无法妄动灵力,而明修诣又不在,无法控制寒冰灵种,那种天真又残忍的魔物若是发起疯来…… 就在他焦急得要命时,宫梧桐却冲到了他面前来,抖着手将他从血泊中扶了起来。 “相、相逢?” 那寒冰灵种大概也忌惮宫梧桐,此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睢相逢第一次在他师尊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到这种惊骇的神情,见宫梧桐将无数灵丹往他嘴里塞,他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吞。 睢相逢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这种濒死状态应该伤不到宫梧桐,艰难地咬着牙关不肯医治。 寒冰灵种离开,周围恢复了温度,他的嗓子也终于能发出一丁点声音。 “别……”睢相逢吐出一口血,眼眸涣散,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不要。” 宫梧桐厉声道:“你疯了吗?!给我张嘴!” 他勉强将睢相逢心口的剑拔出,在血大量涌出来之前灌入无数灵力,强行将那伤口给治愈,只是这种皮肉伤容易医治,最棘手的还是睢相逢经脉中那四处乱窜的寒意。 化神境的寒冰灵种,睢相逢这种金丹期怎么能承受得了? 睢相逢依然还在吐着血,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按住宫梧桐的手:“别……别救我。” 宫梧桐以为他疯魔了,二话不说直接雷厉风行地给了他一巴掌,而后趁着睢相逢被打懵时,强行将他的嘴扒开,塞进一把灵丹进去。 就算睢相逢再不情愿,那些能起死回生的灵丹还是疯狂治愈着他被寒冰灵种伤到的身体。 感觉到睢相逢身上的温度缓缓回来,缓慢的心跳也逐渐有力,宫梧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后怕地将睢相逢抱在怀里,简直不敢相信若不是自己耳尖地听到有剑出鞘的声音进来查看,指不定睢相逢在一墙之隔被人弄死了他都不知道。 还。 宫梧桐不住抚着睢相逢的后背,努力安抚他开始剧烈发抖的身体。 还他赶上了…… 宫梧桐刚想到这里,突然感觉到睢相逢一边哭一边将一只发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腰腹处,还没来得及疑惑,已经和魔骨撕了一波后而平息的佛骨处骤然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与此同时,阐道会上那不断有人生了心魔发狂的异样也在转瞬停止。 那心魔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 四处寻寒冰灵种都寻不见的明修诣脸色阴沉,隐约察觉到这阐道会有些不太对劲。 他在前几日就已经将李南枝和楚誉的事告知了宫确,但宫确却没有在楚誉或者明峡岛其他人身上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或者夺舍的痕迹,此事恐怕也是有备而来。 若这异样真是李南枝所为,按照他的习惯应当不会让这些人恢复正常才对。 这种情况倒像是调虎离山,以这种大场面的混乱来遮掩什么。 还有在异样出现时也同时消失的寒冰灵种。 这到底在遮掩什么呢? 李南枝自始至终想要的…… 明修诣心中一咯噔,突然有种不的预感,直接飞身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四更了,晚安。 116、丢失佛骨 明修诣记得宫梧桐曾对他说过, 一旦入了化神境,在危机到来之前,冥冥之中修士会有一种出自本能的预感, 这种感觉在生死关头或许能救下自己一命。 明修诣之前不理解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直到现在才知道, 他的浑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恐慌, 逼迫他一息都不敢耽误,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宫梧桐的住处。 在推开院子门扉进去的一刹那, 明修诣就知道大事不好,因为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院子中还有几个血脚印, 好像是有人踉踉跄跄夺门而出。 明修诣浑身冰冷,快步冲进了大开的房门, 看清房间中的场景,整个人呼吸一顿。 宫梧桐浑身是血,呼吸颤抖着, 手捂着腰腹中狰狞的伤口, 一袭紫袍几乎被染红透了,他似乎想要从地上站起身, 拼命扒着椅子扶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起来, 反而将自己弄得更加狼狈。 听到动静,他艰难抬头, 视线落在明修诣身上,立刻道:“修诣,快、快去……” 明修诣一向淡然的神色难看得要命,脸色惨白如纸, 踉跄着冲上来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宫梧桐扶住,眼睛都被逼红了:“您……” “去寻睢相逢……”宫梧桐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着明修诣的手臂,呼吸急促地催促道,“去把他找回来,快去。” 明修诣根本不敢用力碰他,抖着嗓子道:“可是您的伤……” 宫梧桐之前咬破指腹去画血符时都疼得各种撒泼,此时他几乎全身都是血,却死死掩着腰腹上的伤口不让明修诣看。 “他夺了我的一根佛骨……”宫梧桐艰难喘息了一声,用尽全力将他一推,厉声道,“快将他找回来,你难道想他落在李南枝手里生不如死吗?!” 明修诣知晓轻重缓急,但面对着似乎下一瞬就能倒下去的宫梧桐还是犹豫了一瞬。 宫梧桐直接要给他一巴掌将他抽醒,只是他全身无力,掌心还没碰到明修诣脸上就无力垂了下来:“你不听师尊的话了吗?我死不了,佛骨也可以不要,但相逢你一定要带回来,别、咳,别让他入魔……” 他说着,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哆嗦着手指在明修诣干净的袖子上画了个血符:“循着血契去找他,告诉相逢,我不怪他,让他回来,师尊给他炼糖丸吃……” 明修诣的心口好似要直接炸开,他眼圈通红,却没有再废话,将宫梧桐扶着靠在软榻上后,循着振翅而飞的蝴蝶血契迅速冲了出去。 明修诣性子温吞,极其重感情,宫梧桐本以为还要再废话一堆明修诣才肯磨磨蹭蹭去寻睢相逢,没想到在大事面前明修诣还是很知晓轻重。 宫梧桐看着明修诣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的小徒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身形单薄一遇事情就手足无措的稚嫩少年了。 他已经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真正的男人。 因宫确的预言阐道会有异变,宫梧桐一直在住处待着很少出门,其他人也没有像明修诣一样反应那么快知道那异变其实是冲着他的佛骨来的,一时半会可能没人会来寻他。 宫梧桐撑着手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抬手将手腕上的一颗佛珠轻轻一捻,被他用小芥子压缩在佛珠中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下来,掉得满地都是。 宫梧桐失血过多,眼睛都已经有些花了,更何况他因被活生生挖出了一颗佛骨,那凶悍的魔息肆无忌惮地开始强占他的经脉,佛骨被压制,也不甘示弱地回击,明明温和如水的灵力在碰到魔息时,瞬间变成密密麻麻的针尖,穿过经脉好像被利刃刮过。 他本就不是会待在原地等着别人救的性子,忍着晕过去的难受在那一堆东西中挑挑拣拣,将治愈伤势的灵丹不要钱似的直接塞到嘴里囫囵吞下腹,而后又哆嗦着把红绳胡乱缠在了脖子上。 那血淋淋的伤口处因为魔息的凶狠冲撞,哪怕再多灵丹塞下去也愈合不了,宫梧桐疼得冷汗直流,一边骂睢相逢转移注意力一边拿出被他一直当成坐骑的妖狐妖丹,咬着牙将灵丹化为一道虚幻的妖骨,强行揉进那缺失的佛骨处。 宫梧桐这些年什么都没研究,净研究五花八门活下去的法子了,也曾设想过若是把佛骨挖出来之后要如何存活的无数种办法。 最好替代佛骨的是天机预言中先修道后入魔的魔骨,若是实在得不到,化神境或大乘期的魔骨退而求其次也可以用,最次之的便是妖骨了。 妖骨再怎么说也是天地灵物,灵丹更是有磅礴的能和凶悍魔骨抵抗一时的灵力。 这些年花不逐镇压无数妄图造反的妖族,战利品往往都被宫梧桐要了过去,这颗妖狐内丹被宫梧桐待在身上好多年,没想到今日起了作用。 妖骨很快就融在他身体中,暂时取代了佛骨的效用和魔骨抵抗。 宫梧桐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佛骨妖骨魔骨三种全然不同的灵力在经脉中四处乱撞的滋味,他在融合妖骨的时候就晕了好几次,最后被红绳硬生生唤醒,反反复复好几次才终于呛出一口带血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魔骨终于不再躁动了。 宫梧桐蜷缩着身体窝在软榻上昏昏欲睡,片刻后那身带血的紫衣熟悉从软榻上落了下来,一只浑身雪白的异瞳狐狸疲倦地蜷在软榻上。 宫梧桐身上的伤处已经愈合,他又啃了几颗灵丹才终于缓过来,迷迷瞪瞪地舔爪子。 片刻后,花不逐收到明修诣匆匆留下的消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被满屋子的血腥味给吓得满脸惨白,差点被门槛绊倒,还是被随后赶到的云林境扶了一把。 “师兄!师兄……”花不逐已经酝酿好了泪意,冲进来哇的一声就要哭,却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那灵力不像妖修也不像道修更不像魔修,但气息却什么三者混杂什么都有。 花不逐愣了一下,连眉头紧皱的云林境也一怔。 就在这时,内室的床幔轻轻一动,一只异瞳的狐狸脑袋从缝隙里露出来,软软叫了一声。 在妖族花不逐耳中,那声如同孩子似的“叽”,却是他大师兄的声音。 「哭什么丧呢,我还没死透呢。」 花不逐满脸惊恐,哆嗦着道:“大师兄?” 宫梧桐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扒拉一下耳朵,闷闷道:「嗯,修诣找到相逢了吗?」 花不逐和云林境对视了一眼,两人缓步走了过去,撩开床幔露出才两个巴掌大的小小狐狸。 花不逐坐在脚踏上,眼巴巴看着宫梧桐,抬着手想去摸宫梧桐的脑袋。 宫梧桐那双妖狐异瞳森森看他,花不逐立刻把爪子收回去了。 “已经去寻了,十六和景澈也跟着去了,反正妖族我已经将结界打开,相逢出不去的。”花不逐干咳一声,道,“师兄,你这样是不是如了你一直都想变成狐狸精的愿望了?” 宫梧桐:“……” 宫梧桐直接炸毛,抬手照着他的脸给了一爪子:「滚犊子!我若不是丢了一根佛骨,哪用得着变成这样?!」 花不逐一怔,明修诣只和他草草说了一句睢相逢被人操控伤了宫梧桐就飞快跑了,他急匆匆过来见宫梧桐完好无损还以为他只是吸收了狐妖内丹来治愈伤势,没想到竟是被生生挖出了佛骨吗? 云林境皱眉道:“大师兄说了什么?” 花不逐脸色苍白,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他说自己丢了一根佛骨……” 闻言,云林境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是睢相逢做的?” 眼看着脾气最不好的云林境都不笑了,反而握着剑要砍人的架势,宫梧桐没好气道:「他被人操控了,李南枝还没死,趁这个机会把他找出来,立刻弄死。」 这回宫梧桐可是受了大委屈,疼昏了好几次,更别说还丢了一根要命的佛骨,现在他连活剐了李南枝的心都有了。 云林境这才将握剑的手松开,眉头一直没松开,道:“那若是这妖骨的灵力用完了,师兄会如何?” 宫梧桐本能地舔爪子,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他平时虽然也有时会如此,但不知是不是妖狐的本能把他这方面给放大了,哪怕再说重要的事也随心得很,不想理根本连个眼神都不会给,尾巴甩两下就当做回应了。 宫梧桐舔了好一会爪子才心情好了些,勉强“叽”了一声。 花不逐:“师兄说他自有打算。” 云林境追问:“什么打算?怎么打算的?” 宫梧桐满脸“不要你管”的高傲样子,问道:「今日阐道会出了其他事了吗?」 花不逐将阐道会上的事一一说了。 宫梧桐也猜出来了李南枝大概早就盯上自己的佛骨了,狠狠磨了磨牙,冷冷道:「谁帮我弄死李南枝,我就以身相许。」 按照他的估算,这颗狐妖内丹勉强能让他和那凶悍的魔骨对抗一两年,且在这段时间内,他不可妄动灵力,只能保持这副小狐狸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比起被暴烈的魔骨和佛骨冲撞而惨死,这个结果还是更容易接受。 所以杀李南枝,还得靠其他人。 花不逐:“……” 云林境见花不逐惊恐的表情,蹙眉道:“他说什么?” 花不逐正色道:“他说谁要帮他弄死李南枝,他就和谁兄弟情深。” 云林境冷笑一声:“是以身相许吧。” 花不逐肃然起敬。 与此同时,明修诣面无表情地跟着血契到了妖族禁地,越既望和景澈也跟了过来,一路上都在问他睢相逢怎么回事,明修诣却一言不发,整个人冷静到可怕。 血契飞到了妖族禁地后,本能地畏惧禁地的灵力,但犹豫再三还是翩然飞了进去。 禁地边缘的草丛中,隐约传来一股血腥气。 明修诣神色未变,一点也不懂得试探,大步走上前,灵力骤然释放出去,那挡住人视线的草瞬间化为雪花飘然落下,缓缓露出里面半跪着的人来。 睢相逢披头散发,半跪在地上,察觉到动静微微偏头,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他的手轻轻抬着,掌心中隐约有一个琉璃似的东西在微微发着光。 明修诣呼吸一顿,视线在睢相逢身上飞快扫了一眼,发现他身体的伤口已经愈合,并且没有新伤,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后,将目光看向了他的掌心。 那发着光的东西明修诣本以为是宫梧桐的佛骨,还没来得及反应,耳尖地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 而后,琉璃破碎,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破茧而出。 血契在雪花纷飞中飞了过去,但才刚靠近,就被那漂亮的蝴蝶直接叼住,扑腾两下化为血珠,被直接吸入了口中。 明修诣眸子剧缩。 睢相逢和旁的修士不一样,他是毒蛊灵根,结丹修炼的方式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当年明修诣再被宫梧桐拉着当苦力找一些关于毒蛊灵根的古籍时,曾隐约记住一些毒蛊修行的方式。 看着那破茧而出的蝴蝶,睢相逢明显是悄无声息结了婴。 只是明修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他将声音放轻,把剑收起来,缓缓朝着睢相逢伸出手,轻声喊他:“二师兄?” 睢相逢被困在金丹期很长时间了,没有可能被人操控还因祸得福突破至元婴期了,有可能是宫梧桐最不想看到的事发生了。 睢相逢许是入魔了。 一旁的越既望和景澈完全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屏住了。 睢相逢歪着脑袋,双眸漆黑无神地看了他们好久,才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说:“是修诣啊。” 明修诣神色变了变,但还是尽量保持温和:“嗯,是我,师尊让我带你回去。” 睢相逢听到“师尊”这两个字,古井无波的眸子瞬间掀起一阵波澜,他体内似乎有两个意识在争斗似的,让他头痛欲裂地抱住了脑袋,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师尊,对,要回去见师尊。” “不对,我不要见师尊。” “佛骨,我把师尊佛骨弄丢了,我得找回来……” “佛骨……不能入魔,师尊会打断腿。” “呜,师尊……” 他的眼眸时黑时红,像是卡在魔修和道修的中间点,神智在来回撕扯,痛苦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忙完啦,今天还有更新哈。 117、冰生枝蔓 明修诣再也看不下去了, 也不再干等着妄图让睢相逢自己一个人熬过去,他猛地拿出玉钩剑,头也不回地对越既望和景澈道:“拦住它!” 话音刚落, 他已如离弦的箭冲向了睢相逢。 景澈还没反应过来明修诣所说的“它”是谁,越既望已经面无表情操控着剑, 让漫天剑意盈满头顶, 密密麻麻。 在明修诣即将冲到睢相逢面前时, 那一直在睢相逢身边翩然起舞的蝴蝶瞬间飞向明修诣, 看起来似乎是想将他一起吞了。 越既望反应极快,无数剑意铺天盖地朝着那只蝴蝶飞去,完全不顾会不会伤到明修诣和睢相逢。 景澈差点被越既望给莽得翻白眼, 手下不停,瞬间结印护住浑身破绽都不知躲闪的睢相逢。 锵锵漫天声响, 蝴蝶被阻碍了身形,在半空凝了一瞬。 明修诣就是趁这个空当,骤然冲到睢相逢面前, 化神境威压宛如温暖的泉水, 将神智错乱的睢相逢彻底包裹其中。 “静心。” 险些陷入心魔的睢相逢茫然了一瞬,明修诣的指尖点在睢相逢眉心, 指腹被他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下笔如游龙飞快在睢相逢脸上画了个繁琐至极的法阵。 ——那是当年宫梧桐被人操控时,让明修诣在小腿上照着画的破解傀儡的阵法。 明修诣一气呵成将那繁琐至极的阵法画完, 没有半点停顿。 直到那阵法起了作用,明修诣自己都惊住了,没想到如此久远且只画过一次的阵法,自己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阵法瞬间起了作用, 将睢相逢识海深处好似被无数锁链捆住的禁锢法阵瞬间击碎,睢相逢眼眸空茫了一瞬,而后直接昏了过去。 那只正在和越既望厮斗的蝴蝶也像是蔫了似的,扑扇着翅膀穿过凌厉剑意,落在睢相逢唇间,化为一个血符,融在了他舌尖上。 明修诣一把将睢相逢接住,察觉到他体内那不断涌动的魔息逐渐消散,大大松了一口气。 越既望和景澈收了剑冲了过来,七嘴八舌道:“怎么样了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能和我们说一说吗?!” “相逢他怎么身上全是血?刚才他说佛骨丢了,是怎么回事?” 明修诣将睢相逢背起来,无奈道:“我也不太清楚,先回去见师尊吧。” 明修诣从睢相逢逃出来到找到他应该没相隔太久,但在禁地附近,他却感觉不到任何人存在的气息,那佛骨更是没留下丝毫痕迹,想来夺佛骨之人早有准备。 明修诣面如沉水,一边思绪翻飞一边背着睢相逢飞快回去。 只是等将睢相逢交给越既望送回房间,他急匆匆回到宫梧桐的住处,只瞧见全是血痕的房间和一件血衣,宫梧桐已不见踪影。 明修诣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脚步踉跄了一下,双眼发黑险些一头栽下去。 方才寻找睢相逢太过紧急,直到现在明修诣的心神骤然松懈下来,才回想起之前宫梧桐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的模样,只觉得好像一颗心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半,疼得他呼吸一次,心脏便抽痛一次,浑身都在剧烈发着抖。 宫梧桐受了重伤,连站都站不稳,自己却丢下了他,让他独自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明修诣隐约感觉到喉间似乎有股血腥气,无穷无尽的懊恼和悔恨袭上心头,险些将他的神智吞没,不知不觉间寒意已经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散发出去,将地面上还未干的血迹都结成了艳红的冰花。 明修诣浑浑噩噩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冰? 寒冰灵种。 明修诣极其聪明,有时候别人的算计和城府他其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性情温和,从来不愿意将人往坏处想,导致这些年吃了不少小亏。 直到现在,他盯着那凝着宫梧桐血的霜花,冷静地回想起这一系列事的来龙去脉。 很快,他催动寒冰灵种,强行将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丹田的灵种逼了出来。 寒冰灵种宛如一片雪花没有重量地飘在空中,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瞧见这一屋子的惨状,没有丝毫异样,反而挑眉朝着明修诣道:“怎么了?宫梧桐死了?你终于要入魔了?” 明修诣身上的弟子契还在,宫梧桐自然不可能有事,明修诣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时刻保持着理智。 他冷淡看着寒冰灵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淡淡道:“是什么给了你信心,让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杀我?”寒冰灵种笑着说,“蠢货,你以为自己现在的修为是靠你自己才获得的吗,没有我,你还是那个遇事只会咩咩哭的小崽子。” 寒冰灵种有些记小仇,一直记着被睢相逢骂蠢货的事,现在找准机会便骂他师弟出出气。 明修诣漠然看他,眸子里全是前所未有的冷意。 他看着寒冰灵种脸上鲜活的神情,恍惚中意识到,是自己的温和纵容了他的肆无忌惮。 明修诣不懂,为何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温和都被当成是能随意欺辱的怯懦,想要和平处之的期望被当成是可被任意操控的无能? 是不是只有他足够强势残忍,才能让那些觉得他脾气好到毫无底线的人忌惮他,畏惧他,才能不再想着动他挚爱之人? 若是当初从寒冰灵种第一次蛊惑自己入魔时,自己就能将他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生出这种念头来,是不是宫梧桐就不会遭这一回罪了? 明修诣突然就醒悟了。 他一抬手,将寒冰灵种招到他的身边,眸子冷淡看着他。 寒冰灵种看出来了明修诣眼中的杀意但并不在意,甚至毫不抗拒地飘了过来,在他看来,就算明修诣再怨恨他,也不可能将他彻底毁去。 明修诣需要他来修炼,就算不入魔也能借着他顺利入大乘期,再退一万步来讲,宫梧桐现在未死还处于重伤期,明修诣也需要寒冰灵种的力量来让宫梧桐进入沉睡来休息疗伤。 于情于理,明修诣都不会动他。 寒冰灵种如此坚信着,看着明修诣全是灵力的手伸过来,依然觉得他只是像上次那样只敢口头上说说来威胁自己。 直到一股暴烈的能力汇入他的眉心,撕心裂肺的痛楚遍布全身,寒冰灵种才后知后觉,愕然张大了眸子。 明修诣的确没有想要碎掉寒冰灵种,但他碎掉的,却是寒冰灵种那借由他的灵力而生出的神智。 明修诣面如沉水,没有给寒冰灵种任何悔恨、求饶或谩骂的机会,只在一瞬间就将拥有他身体和面容的寒冰灵种变成了一具毫无神智的傀儡。 他不再单纯依靠寒冰灵种,甚至强行忍着撕裂丹田的痛苦,将木系灵力也扎根在丹田,同那寒冰灵种的灵力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 冰上开出了嫩绿的叶。 这时,越既望的大嗓门在外面喊:“之之!快过来!师尊在相逢这里呀!” 紧闭的房门轻轻被打开,明修诣迈步而出,眸中藤蔓和霜花交缠的影子一闪而逝,他走下台阶到越既望身边,温声道:“好,我知道了。” 越既望歪头看着明修诣,总觉得他小师弟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明明那浑身气势好像因为木系灵力扎根丹田更加温和了,却隐隐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强势来。 越既望想不通,也没多想,拉着明修诣就跑了。 宫梧桐嫌弃自己的房间里全是血腥味,让花不逐把自己抱到明修诣他们三人的住处等着。 因为他融合了狐妖内丹,不到半天整个妖族都知道小圣尊短暂变成妖修了,全都在外面踮着脚尖想要看一看小圣尊的尊荣。 直到尘无暇和宫确听闻消息赶来,他们才一溜烟散了。 明修诣过去的时候,住处的院子里人并不多。 宫确见宫梧桐无事,强行给他用了控梦让他好好休息,便起身和花不逐一起收拾妖族烂摊子,顺便去寻一寻那一直找不到踪迹的李南枝。 云林境和秋却蝉站在一旁默默无言,宫禾和尘无暇坐在一旁下棋,明修诣走上前行了礼,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宫梧桐。 他师尊一直都很闹腾,无论在哪里都会让人第一眼就发现他的存在。 明修诣和越既望对视了一眼,眸子里写满了“师尊呢?” 越既望偷偷摸摸指了指尘无暇的怀里,然后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气势骇人的师祖。 明修诣却是无所畏惧,抬眸看向尘无暇。 尘无暇一袭白衣坐在椅子上,手指捏着白棋,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摩挲着,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正在漫不经心抚着窝在自己怀里的小白团子。 明修诣眉头一皱,好一会才发现那几乎和尘无暇衣衫融在一起的白团子竟是一只狐狸。 尘无暇察觉到了明修诣打量的视线,一边思考棋下在何处,一边漫不经心道:“明之之。” 他只是刚叫出一个名字,在院子的所有人都悚然一惊,骇然看着尘无暇。 尘无暇性子古怪,这世间好像只有剑才值得他上心,一些没用的事往往不会往脑子里记,云林境和秋却蝉自小跟着尘无暇长大,这么多年了被叫对名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没想到他师尊第一次叫明修诣的名字,竟然叫对了。 云林境和秋却蝉一时间羡慕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明修诣这个名字一般被人以调侃的语调说出来比较多,还从未有人这么正经地叫过,他愣了一下,才行礼:“师祖。” 尘无暇将棋落下一子:“回了九方宗,你去桃花林随我一起学剑吧。” 明修诣一怔。 云林境和秋却蝉更是愣了好一会,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明修诣犹豫一瞬,道:“可我师尊……” 见他竟然还想拒绝,周围羡慕不已的其他人恨不得直接捂住他的嘴。 能得剑尊亲手传授剑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虽然宫梧桐剑意也还不错,但和尘无暇相比,终归只是小打小闹。 “你师尊现在这个模样能教你什么?”尘无暇摸了摸睡得正熟的宫梧桐的脑袋,心不在焉道,“教你怎么舔毛才能舔顺吗?” 明修诣:“……” 118、以身相许 尘无暇说话做事从来雷厉风行, 撂下一句话就将棋子一扔:“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宫禾淡淡道:“剑尊,不下了吗?” 尘无暇说:“就当和棋吧。” 宫禾慢条斯理将最后一颗棋子放下, 很明显,尘无暇差一步就满盘皆输。 尘无暇就当没看到那惨不忍睹的棋盘, 起身将怀里睡着的狐狸捏着后颈递给明修诣。 明修诣手忙脚乱地将小狐狸抱在了怀里。 宫梧桐哪怕被这么折腾了一番也依然没醒, 反而因为明修诣身上熟悉的冰雪气息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 保持着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睡得更熟了。 尘无暇大概怕宫禾拉着他一定要分个输赢,将宫梧桐扔给明修诣后, 便慢条斯理地走了。 明修诣轻手轻脚地将宫梧桐抱在怀里,直到云林境他们靠了过来, 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急急道:“师尊的伤势如何了,他……他又怎么变成现在这番模样的?还能变回来吗?” 宫梧桐身上的气息和被他当成坐骑的妖狐身上的感觉很像, 明修诣大概猜到了什么, 但又不敢相信。 云林境一一告诉了他。 秋却蝉在一旁啧啧称奇,道:“我就从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将妖族内丹变成妖骨还能融合到身体中, 他可真是个鬼才啊。” 明修诣听得直吸气,看着怀中的宫梧桐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无法想象在他离开后宫梧桐是如何挣扎着翻出来妖丹,又是如何硬生生将其置到自己鲜血淋漓的骨肉中的。 “他还……”明修诣想要说话, 却因酸涩的嗓子声音有些嘶哑,停顿了一下才恢复如常,声音还是有些微微颤抖,“他还要保持这样多久?” 云林境还没说话, 一旁的宫禾姿态优雅地将黑子白子一一分好,淡淡道:“约摸需要两年。” 明修诣:“这么久?” 宫禾瞥他一眼,道:“比起今日丢了佛骨命殒于此,这两年已算是他侥幸向天道讨来的了。” 明修诣沉默,宫梧桐也和他说过若是他丢了佛骨的惨状,垂眸看着怀里呼呼大睡的狐狸,有些难过起来。 天道好像一直都不肯放过他。 宫禾将棋子收好,道:“阐道会一结束,我会带着梧桐去九重塔闭关。” 明修诣一愣,云林境皱眉道:“在九方宗不能闭关吗?” “若是有了万一,你们谁能像圣尊一样护他周全?”宫禾这简单一句话,就让周围的人陷入了沉默。 此次阐道会比前些年要麻烦许多,一些弟子在交手时生出了心魔,有的非但没有精进,修为还跌了一大截,原本半个月的阐道会到了第十日便草草结束了。 这段时间,宫确和花不逐等人将妖族翻遍了,依然没寻到李南枝的踪迹,若不是宫梧桐被伤成那样,他们都要以为明修诣是在说玩笑了。 这几日明修诣一直抱着呼呼大睡的宫梧桐,越既望很难见到如此乖巧温顺的师尊,总是想着要抱一抱他,但明修诣看得太紧,连摸一下尾巴都不许。 阐道会结束当天,明修诣正在借由寒冰灵种那滴置入楚誉体内的水滴听那边的动静,不知是不是宫确这些日子逼得太紧,李南枝一直都未来找楚誉,而楚誉身上的伤势也因为那滴寒冰灵种融化的水滴而反反复复,一直在闭关疗伤。 见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明修诣将水纳入掌心,一垂眸便发现睡了好几日的宫梧桐终于懒洋洋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叽”了一声,缓缓张开那双异瞳。 明修诣忙道:“师尊?” 宫梧桐迷迷瞪瞪了好一会,眨了眨狐狸的竖瞳,妖狐的身体让他骨子里的魅意更深了,只是一眨眼就能将人的魂儿给勾跑。 明修诣抱着他,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说话,紧张地道:“您还疼吗?佛、佛骨怎么样?” 宫梧桐眯着狐狸眸,后退蹬在明修诣的大腿上,用爪子勾着衣襟往上伸展了身体,哼哼唧唧地在明修诣唇上舔了一口。 明修诣:“……” 可以的,都成这样了还不忘浪,这肯定是他师尊无疑了。 明修诣一动不动任由他折腾,直到宫梧桐累了,两只爪子勾着他衣服,懒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顺着小狐狸的脊背一路往下抚了抚,轻声道:“对不住,师尊,我没能把佛骨给您找回来。” 宫梧桐人形的时候就喜欢有人抚他的后背,此时化成了小狐狸更是喜欢得无法自拔,被轻轻捋了一下就发出一声又软又娇的叫声,哼哼唧唧个不停。 他“叽”了一声,明修诣虽然听不懂,但隐约知道他最想知道什么,又补了一句:“不过二师兄我带回来了,他险些入魔,现在被佛子清了心魔,正在修炼——哦对,二师兄还结婴了。” 宫梧桐赖叽叽的眼睛一亮,又亲了明修诣几口,哼哼了一声。 明修诣觉得这样交流实在是困难,只能半猜半问地理解宫梧桐的意思,抱着他前去寻睢相逢。 自从睢相逢从禁地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宫禾前来为他驱除心魔两次,除此之外他谁都不见。 越既望唯恐他出事,一直都在他房顶蹲着,时刻警惕着里面是否有灵力波动。 明修诣抱着宫梧桐轻轻敲响了他的房门。 一听那轻缓的声音,睢相逢就知道是明修诣——越既望和景澈他们一般敲门都是用砸的,只有明修诣才会这么温和,唯恐惊扰了他。 “之之。”睢相逢的声音沙哑至极,“我没事,也不想吃东西,回去吧。” 宫梧桐一听睢相逢这个颓废劲,睡眼惺忪的他终于醒盹,气势汹汹地就要挣脱明修诣的怀抱拿爪子去踹门。 明修诣忙不迭抱稳他,道:“是师尊到了。” 明修诣清晰地听到里面的睢相逢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收拾杂物似的。 很快,一直紧闭了好几日的门终于被打开,脸色惨白的睢相逢怯怯地出来,视线在落在怒目瞪他的异瞳狐狸身上,当即愣了一下。 聪明如他,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宫梧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本能就要关上门逃避此事,但察觉到宫梧桐在瞪他,似乎还想扑上来挠他,睢相逢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起码宫梧桐还会骂他,这会让他好受许多。 宫梧桐朝他凶巴巴地叽叽叽,哪怕听不懂睢相逢也能从他的气势和神情中猜出来宫梧桐现在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甚至是能将他骂得栽一个跟头的恶语。 但睢相逢却甘之若饴,明明听不懂还不住点头,一直附和。 “师尊教训的是。” “是是是。” “师尊骂得好。” 宫梧桐本来在让他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听到他一直附和自己骂他,差点被气笑了。 他是那种遇到事情只会骂徒弟的师尊吗?! 就在这时,红素从不远处而来,瞧见宫梧桐,眸子微亮,但很快又矜持地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款步而来,行了个礼,柔声道:“主人听说小圣尊醒了,特让我前来伺候。” 宫梧桐本能就回一句:“叽。” 「我不需要人伺候。」 红素却笑道:“红素是妖族为数不多的狐妖,您若是交流不便,我可为您转达。” 宫梧桐一听,立刻来了兴致,朝她叽叽。 这一回,宫梧桐说的全都是骂人的话,他本来不想红素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家转达他那些不带半句脏话的骂人词,但他骂了几句轻的后,发现红素一直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红唇轻启,优雅温婉地吐出“你是蠢货吗?”这样的词时,也依然面不改色。 宫梧桐叹为观止,而后骂得更起劲了。 睢相逢被骂得耳朵都要耷拉下来,宫梧桐很快就不忍心,哼哼唧唧几下后,从明修诣怀里跳出去,一下扑到了睢相逢身上。 睢相逢吓得连忙抱住他,唯恐把他摔了。 「小傻子。」宫梧桐伸出爪子按了按他的脸,一双异瞳中全是温和纵容,「这又不是你的错。」 红素安静看着,这一次却没有说话,但睢相逢却是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茫然地张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狐狸,呆了好一会,突然把宫梧桐抱在怀里,将脸埋在那蓬松的毛里,呜咽着哭了出来。 在宫梧桐睡着的这几日,睢相逢度日如年,每日都在悔恨和懊恼中痛苦度过。 他虽然知道按照宫梧桐的性子根本不会怪罪被傀儡符操控的自己,但自己的这双手依然是硬生生穿过他的血肉,将他的佛骨给抽了出来,睢相逢只要回想起当时宫梧桐鲜血淋漓却又不敢置信的模样,就恨不得原地入魔,将自己的骨头抽出来还宫梧桐才好。 理智和情感相互交织,让睢相逢每一息都在痛苦中煎熬。 直到宫梧桐那个如往常一样的眼神注视着他,让睢相逢积压了好几日的委屈和痛苦骤然爆发出来。 他抱着宫梧桐哭了个死去活来。 宫梧桐起先还在任由他抱着,艰难伸着爪子安抚他的脑袋,但睢相逢越哭越起劲,抱着他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宫梧桐彻底忍不了了,“叽”地惨叫一声。 红素柔声说:“之之,帮我把这熊崽子揍一顿,啊,他把眼泪蹭我毛上了。” 睢相逢:“……” 明修诣:“……” 明修诣正要去解救师尊,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突然从旁边伸来,将宫梧桐从睢相逢怀里扯了出来。 明修诣偏头一看,宫禾正垂着眸把浑身毛乱糟糟的宫梧桐抱在怀里捋了捋。 明修诣颔首道:“佛子。” 宫禾回了一礼,淡淡道:“阐道会今日结束,我要带梧桐去九重塔了。” 睢相逢愣了,急忙道:“我能跟着一起去吗,我会炼药。” 宫禾笑了笑,道:“九重塔是圣尊住处,有许多魔修封印在那处,你们过去的话许是有危险。” 睢相逢依依不舍看着宫梧桐,他本来还想着好好伺候宫梧桐来补偿此次的错误。 “那师尊要去多久?” 宫禾道:“稳好修为,许是要三四年?” 睢相逢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久?” 连宫梧桐都没想到自己要去这么久,忙叽叽:「不要听他胡说,我一年多就能回来了,只要我变成人形就能偷偷回来,谁也拦不住我。」 他说完眼巴巴看着红素。 宫禾隐约知道他在胡说八道,瞥了红素一眼,红素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眸就当听不到。 宫梧桐气急,叽叽让红素帮他转达,但红素一直都没吭声,她也知道宫梧桐就这情况,一年根本好不了。 宫梧桐越说越急,眼看着就要被宫禾抱走了,立刻挣扎着扑向明修诣,却被宫禾抓住爪子强行按在怀里。 宫梧桐扑腾个不停,狐狸毛都在乱飞,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叽!” “呜……” 红素这回没装听不到了,还是保持着她的笑脸,柔声说。 “之之,之之救我。 “若是谁救了我,我就以身相许。 “我不行,我不走,我还没和之之双修。” 宫梧桐:“……” 明修诣:“……”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不动啦,明天继续! 这章发一波红包,晚安哦。 119、没良心的 这几日明修诣已经做足了宫梧桐会去九重塔的准备, 但看到宫禾把他抱着离开时,心间还是莫名酸涩,不舍地看着宫梧桐越来越远。 睢相逢焦急道:“之之, 师尊真的要这么久才能回来吗?” “应该不用这么久。”明修诣摇头,但睢相逢还没欢喜起来, 就听到他道, “但宫禾会用尽办法让他待够四年。” 睢相逢:“啊?为什么?” 宫梧桐已经被抱着消失在视线内, 明修诣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叹息道:“你都没察觉出来他对我俩的敌意吗?他应该是觉得师尊继续在九方宗还会有危险。” 毕竟在宫禾的角度看来,无论是不是被逼无奈的,睢相逢就是那个夺了宫梧桐佛骨的人, 明修诣也是那个见死不救将宫梧桐丢下后去寻睢相逢的无情渣滓。 宫禾虽然是通情达理的人,但被伤到险些去了半条命孤零零在血泊中陨落的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弟弟, 宫禾现在面对他们还能保持风度,已经很困难了。 睢相逢一呆,眼泪又下来了。 明修诣只好哄他, 从袖子里拿出来宫梧桐留给他的一瓶清心丹, 柔声道:“师尊当时让我和你说,他不怪你, 还要给你糖丸吃。” 睢相逢一边落泪一边捏着清心丹往嘴里塞,闷闷地“嗯”了一声。 *** 被带走的宫梧桐叼着宫禾的袖子一直在那哼哼唧唧, 一副不愿意离开的样子。 红素在一旁道:“佛子,小圣尊说……” “不必告诉我。”宫禾大概还对那个“我要和之之双修”心有余悸, 一时半会不想知道宫梧桐的小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什么虎狼之词。 阐道会的烂摊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宫确已经准备动身回九重塔。 瞧见宫禾过来,宫确轻柔地将宫梧桐接过来,漫不经心抚着狐狸的脑袋, 见宫梧桐还在骂骂咧咧,不等红素给他转达,扣指在狐狸那雪白的耳尖轻轻一弹。 宫梧桐差点尖叫着蹦起来,一把抱住宫确的手就要啃他。 但尖尖的牙齿马上要阖上了,宫梧桐才后知后觉这是会把他吊起来抽的亲爹,怂得耳朵尖一耷拉,呜咽一声,伸出舌尖在宫确的手指上轻轻舔了一下。 宫确淡淡道:“不要胡说八道。” 宫梧桐蔫了,原来他爹能听懂他说话。 宫确抱着宫梧桐,没有和其他人告别,否则就宫梧桐那脾气,指不定又得折腾半天才能离开妖族。 宫梧桐不舍得离开九方宗,主要是他不想和他爹生活在一块不得自由,连好看的花衣裳都穿不了,一直叼着宫确的袖子呜呜咽咽。 宫确就当没听到,带着他御风而去,和宫禾一起很快就回到了九重塔。 九重塔旁边的封印有了异样,宫确回去后将宫梧桐扔回自己的房间,便和宫禾一起去封印处了。 宫梧桐在自小长到大的房间里上上下下闹腾了一圈,不得不接受了要在他爹眼皮子底下安分好几年的事实。 小小的狐狸在房间里东嗅嗅西嗅嗅,而后蹬着爪子爬上了窗台,扒拉开木窗。 在九重塔上可以直接看到封印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符文好像一堵虚幻的墙立在远处,好似通天塔,无数魔息源源不断从封印处冒出,直冲云霄。 宫梧桐已经很多年没瞧见过封印处竟然冒出如此多的魔息了,因为他灵骨的缘故,宫确总是不准他靠近。 随着年少时越长越大,他的魔骨也多多少少受到封印魔息的影响,有时候疼得他能昏过去,正因如此宫确才将他送去了九方宗。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宫梧桐缺失了一根佛骨,这魔物封印处的魔息对自己的影响并没有当年那么严重了,甚至还隐约感觉到一丝丝温暖如流水似的舒畅。 宫梧桐突然有种预感,自己丢了这根佛骨,许是再也修不了道了。 有了这个结论,宫梧桐第一反应却是:“话本上一般不都是徒弟入魔吗?怎么到我这儿就变了?” 宫梧桐正在悲伤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纵嫌明从外面而来,瞧见宫梧桐正趴在窗棂上扒拉风铃玩,挑眉道:“还难受吗?” 宫梧桐摇摇头。 纵嫌明大步走上前,把宫梧桐一把捞到了怀里。 宫梧桐都要翻白眼了,心想早知道就问花不逐要熊妖的内丹,看谁还敢随随便便把他抱起来。 纵嫌明抱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手抚摸着他脑袋,直到将宫梧桐摸得舒服地眯起眼睛不住哼哼,这才闭着眸将手按在那雪白皮毛上,催动灵力去探宫梧桐的灵骨。 宫梧桐舒服得直接四脚朝天任由纵嫌明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纵嫌明到底在干什么,气得直接蹦起来,抱住纵嫌明的大手就咬了上去。 纵嫌明的手上被咬出一个牙印来,也不生气,他沉着脸道:“怪不得你一直不让我探你的灵骨。” 宫梧桐气得又用了点力,呜呜咽咽个不停,像是在骂人。 “你这已经是丢了一根佛骨的身体了!”纵嫌明冷冷道,“若是那根佛骨还在,你根本活不过五年。” 宫梧桐反唇相“叽”。 「但我那时如果修了魔,连五年也活不到。」 纵嫌明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便自说自话:“所以你现在呢,我本来以为你将多余的佛骨抽出来就能保持灵力的稳定,但现在丢了一根佛骨也还是有灵力冲撞的毛病,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之后要怎么做?——舔什么爪子,你真把自己当狐狸了?” 宫梧桐不想听唠叨,直接趴着四爪摊开开始装死。 纵嫌明一拍桌子:“纵梧桐!” 狐狸这种小动物本来就容易受到惊吓,宫梧桐毛都炸了,气咻咻地从他怀里跳下去,一溜烟跑出房门。 宫梧桐不想别人插手他的事,就算是亲人也不行,他用尖利的爪子攀着高塔,没一会就爬上了九重塔的最高层,两只耳朵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幼时他一被宫确骂,就会爬到最高层来趴着哭,直到宫确被他哭得受不了上来找他,他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爹的“示好”,抽抽搭搭地被抱着下了塔。 宫梧桐趴在塔上,看着纵嫌明到处找他,哼哼唧唧地趴着,就是不肯下去。 他在塔尖上趴得昏昏欲睡,直到乌云密布,风雨大作,才急忙顺着塔边缘往下爬。 雨说下就下,宫梧桐的利爪勾不住被雨水浸湿的塔边,艰难往下滑了几下后,手下一个不稳,直接从半空掉了下去。 宫梧桐还没来得及恐惧,一股灵力轻柔托着他飘到了九重塔中,落在满是檀香的怀里。 宫确将他抱着,拿着干巾去擦他身上湿漉漉的毛,垂眸道:“跑这么高干什么?” 宫梧桐没忍住,直接疯狂甩了甩身体,将身上的雨水全都甩到了宫确身上。 宫确也不生气,任由他扑腾完,继续给他擦毛。 宫梧桐摊开身体,含糊叫了一声。 「舅舅总是拉着我修魔。」 若是寻常,宫确对此并不在意,这一次不知为何擦宫梧桐爪子的手倏地一顿,好一会才继续擦,心不在焉道:“你是如何想的?” 宫梧桐张开异瞳,诧异道:「我以为你会让我不要管他。」 宫确道:“你丢了一根佛骨,已经不和之前一样了。” 说起佛骨,宫梧桐就疼得龇牙咧嘴:「但之前我灵力冲撞经脉,不就是因为佛骨多了魔骨三根吗,为何现在丢了一根,魔骨反而更凶悍了?」 “只是一时的。”宫确将他擦干净,摸摸他的脑袋,“等到你妖骨的灵力消耗完了,佛骨依然会占据优势。” 「那我不是能好受点了?」 “对。”宫确点头,“本来三根佛骨你能活五年,现在少了一根,你大概能活六年。” 宫梧桐:「……」 才多出来一年!? 宫梧桐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似乎有些高兴:「其实也行。」 能活六年,已经和他预想中的多出了许多来。 宫梧桐总是给人一种很想活下去的错觉,但实际上他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人本能的求生欲似乎早在接受了自己的命数时便消耗殆尽,就算多活一年半载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宫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在那一会舔爪子一会舔毛,好像无论变成什么他都要把自己捯饬得漂亮美艳。 直到宫梧桐梳理好了毛,宫确才淡淡道:“我总让你不要妄动欲念,但现在你将明修诣撩拨得动了心就不管不问,这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些?” 宫梧桐不明白宫确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茫然看他:「啊?」 宫确道:“我听说他给自己立了一个五年之内晋入大乘期的目标,应该是为了救你。” 宫梧桐愣了一下,而后满脸愕然。 「大乘期?!他怎么不去跳崖来得快?!」 宫确:“……” 宫确本意是想让他有点求生欲,没想到宫梧桐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感动? 但话一说出口,宫梧桐就回想起当年自己也嘲讽明修诣五年之内从金丹到化神境是痴心妄想,还不如跳崖来得快,然后明修诣就真的在五年之内把化神境的修为甩到他脸上狠狠抽了他一顿。 宫梧桐被噎了一下,不吭声了。 宫确见他难得自己被自己噎住的样子,道:“怎么?” 自从宫梧桐有了“选妃日”,宫确几乎每回见他都要告诉他,不要轻易撩拨别人,不要心生爱慕欲.念,更不要勾了别人的心后甩手就走做个无情人,但宫梧桐每回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想爱美和无意识地撩人。 没成想,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栽了进去。 宫梧桐两只爪子抱住脑袋,呜咽了一下:「您说的对,我的确是没良心。」 宫确:“……” 他开始怀疑这只会自我反省的狐狸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儿子。 120、桃花之面 大概是和小徒儿双修让宫梧桐起了为数不多的那点求生欲, 自那之后前来九重塔的人都能看到姓宫的小狐狸用爪子扒拉着书,一本一本地研究——那古籍是温春雨高价买来送过来的,但被宫梧桐这个败家子翻完后, 每一页都得有几个爪子扒拉出来的洞。 刚开始的时候温春雨还会派画人前来收一些价格甚高的古籍,宫梧桐丝毫不害臊, 爪子按着古籍封皮上的洞, 趾高气昂道:「喏, 拿走吧。」 温春雨每次都对着古籍上那一个又一个的爪子印沉默许久, 久而久之,他只派人来送,从来不来取了。 宫梧桐在狐狸身时祸害了不知道多少书和九重塔的东西, 几乎所有东西都能把他当成磨爪子的工具,伸个懒腰一通乱抓, 而后摆着尾巴溜达着走了,留下一片狼藉。 直到那颗妖修内丹中的灵力逐渐消耗,宫梧桐不得不承认, 除了入魔, 他好像并没有其他能成功存活太久的办法了。 他对明修诣入大乘期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宫确也是个即将飞升的大乘期对他这种骨子里的“病症”都无法根治, 更何况他了。 九方宗的几个师弟会时不时来九重塔看宫梧桐,明修诣他们三个似乎很忙, 并没有人惦记着他这个“坐监”的师尊。 宫梧桐越想越气,又回想起了当年明修诣越既望出门历练时不见踪影的事了。 “我这就修魔!”宫梧桐恨恨地想, “一点都不告诉你们,等会去后吓你们一大跳。” 宫梧桐是个没人给他主动赔罪他就能独自持续这场三人根本不知情的冷战的人,决定了修魔后,第二日就跟着纵嫌明回了魔族。 纵嫌明欢天喜地, 纵嫌明欢呼雀跃,扛着宫梧桐就回了过云江。 荒洲殿尊主瞧见纵嫌明罕见的面露喜色,迎上来行个礼,试探着问:“尊上,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吗?” 纵嫌明将手中的狐狸一举,威严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道:“我外甥,要修魔了。” 荒洲殿尊主:“……” 回想起当年纵嫌明那么信誓旦旦地说“终有一日,他会心甘情愿来修魔”,荒洲殿尊主就觉得他家尊上应该是真的魔怔了。 宫确圣尊怎么可能会放小圣尊来魔族这种地方来修魔。 见还在舔爪子满脸懵懂的小狐狸,荒洲殿尊主试探着道:“尊上,您……您要不去看看魔医?” 这尊上整日里都想着拉小圣尊来修魔,现在怎么随便逮了个异瞳小狐狸就喊外甥,难道真的疯了? 荒洲殿尊主满脸忧愁。 纵嫌明冷冷瞥他:“我看你想被我打到看魔医。” 荒洲殿尊主立刻请罪。 好在纵嫌明心情好,也没和他一般见识,视如珍宝地抱着宫梧桐到了自己的寝殿,将狐狸扔到那宽大的床榻上,大方地道:“舅舅的寝殿给你住。” 宫梧桐往那柔软的床上一蹦,大概是太舒服了,他叽叽叫着打起滚来,一会滚来滚去,一会又去够床榻上的穗子,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纵嫌明趁着他玩的功夫,已经将他外甥终于要来修魔的事宣扬得整个过云江都人尽皆知了。 和荒洲殿尊主一样,其他两殿尊主偷偷过来,扒着窗户瞧见那在魔尊床榻上玩得狐狸毛都乱飞的雪团子,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同一个念头。 “尊上真的疯了。” 这些年每日都在念叨着要让小圣尊修魔,现在都疯到把一个异瞳狐狸当成小圣尊来对待了。 真是看着就可怜。 只是在面对心情难得高兴的纵嫌明,三殿尊主自然不可能泼尊上冷水,全都在假笑着附和,将那狐狸当成真正的小圣尊吹捧。 纵嫌明十分舒心,破例带着他们三人前来和宫梧桐说话。 宫梧桐整个身子都在床幔里打滚,爪子将那黑色的床幔勾出一条条断线,叽叽叫着,好像是被线缠着,出不来了。 纵嫌明上前将床幔扯碎,把宫梧桐解救出来。 宫梧桐朝他叫了一声,扒着纵嫌明的手臂,懒洋洋看着垂手而立的三人。 魔族过云江主域有三大殿,分别是荒洲殿,流萍域,古溆川,纵嫌明指着这三人,一一给他介绍,而后问道:“你想做尊主吗?”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诧异看着他,满脸要被人取而代之赶出过云江的惊恐。 宫梧桐懒懒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过去,每扫过一个那人就不自觉将头垂得更低,唯恐被这假的小圣尊看中屁股底下的位置,生生夺了去。 好在宫梧桐并不喜欢强抢别人的东西,赖叽叽对纵嫌明叫了一声。 纵嫌明说:“舅舅听不懂,你说人话。” 宫梧桐:“……” 三人:“……” 这果然不是小圣尊! 这种误会一直持续到了宫梧桐体内的妖狐内丹失去效用,他终于恢复成了人形。 宫梧桐当狐狸当得太久了,刚刚恢复人形时一些狐狸的习性根深蒂固,差点改不过来。 刚变回来那段时间,他浑身赤.裸,被纵嫌明裹上衣裳后,嫌弃地一直扯那繁琐的衣物,恨不得直接裸着出门。 而且他还不会用双腿走路,但他又闲不住,双手着地在寝殿里跪着到处爬着玩,双膝和手掌都磨得一片通红,直到五六天才终于能用双腿走路。 纵嫌明对他恢复人形很高兴,毕竟这样就能正常交流了。 “你修了魔后,想要什么身份,舅舅都能给你。”纵嫌明说,“叫小魔尊都可以,行不行?” 宫梧桐:“……” 宫梧桐对他舅舅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肃然起敬,然后拒绝:“不行。” 纵嫌明也不气馁:“那魔族三域的尊主任你挑?” 宫梧桐伸出舌尖无意识地舔着掌心,异瞳魅惑勾人,他懒懒道:“我想要个新的称呼。” 纵嫌明:“嗯?什么?” “桃花面。”宫梧桐一点都不觉得害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当狐狸当久了,他眯着眼睛也有一股子狐狸魅惑的劲儿,“给我划个域,我要自己玩。” 纵嫌明满脸惨不忍睹,道:“桐啊,这个名字,你不觉得很……难听吗?” 他应该是很想说“很羞耻”的,但仔细想了想,宫梧桐连跪在地上爬了好几天都不觉得丝毫羞耻,更何况只是个名字了。 宫梧桐说:“我就喜欢这个,一听就让人知道我很好看。” 纵嫌明:“……” 纵嫌明忍着羞……忍着难听,勉为其难道:“行吧,反正丢人的也不是我。” 所以魔族三域增加了个新域,名唤「桃花面」——本来该叫四域的,但魔族过云江众人大概觉得这名字太过羞耻,根本不敢往外说,一问就是“我们魔族只有三域!再问我死给你看!” 自那之后,宫梧桐便开始修魔了。 修炼第一天,魔族三域的尊主前来围观,发现那异瞳的小圣尊正懒散地盘膝坐在蒲团上,眸子里全是魅意地舔着指腹,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只狐狸……竟然真的是小圣尊! 宫梧桐当狐狸当了一年多,习性一时半会不能完全改掉,他漫不经心地将指腹舔了两下,舌尖在唇边打了半个圈才收回口中。 活脱脱一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21、蚀骨之花 宫梧桐没了明修诣那能助他入眠的“工具”, 又恢复到了之前见什么都觉得新鲜的状态。 从道入魔在没有心魔丛生的情况下一般很困难,但宫梧桐却无论学什么都很聪明,有时甚至不用纵嫌明教他自己就能悟出来。 在他在九重塔待的一年多, 明修诣他们一直都没去看他,宫梧桐便自顾自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 一直到了魔族也还是不消停——就算后来云林境带来消息解释了一番, 宫梧桐也是不接受的。 阐道会结束后, 明修诣跟着尘无暇闭关学剑招, 就算云林境都不知道他在何处; 睢相逢因晋入元婴修为不稳,总是生出心魔而不能随便出来,只能让云林境每次过去时给师尊带点炼好的糖豆; 越既望倒是没什么大事, 经常呜呜喳喳地前去九重塔来寻宫梧桐——只是他太莽,每回过来也不知道和宫确打招呼, 导致还没靠近九重塔,就被那冲天的魔气给打得落荒而逃。 不过他也不气馁,养好伤后继续来挑战九重塔边缘的魔气, 久而久之竟然将九重塔当成试炼之处, 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第二年,明修诣和睢相逢出关, 三人相约马不停蹄地前去九重塔寻找宫梧桐。 当时宫梧桐刚刚离开九重塔前往魔族还没三天,宫确看着明修诣满脸迫不及待和焦急, 沉默半天,才道:“他在闭关。” 明修诣蹙眉:“闭关?” 他师尊现在不还只是个只会舔毛的狐狸吗, 闭哪门子的关? 宫梧桐好不容易要修魔,宫确不想明修诣前去搅扰他好不容易定下来的心境,更不想宫梧桐一见到明修诣就满脑子都是“和之之双修!双修哇!”,导致修行出了岔子。 “嗯, 等他出关,会回九方宗的。”宫确道,“此处魔息太重,你们若是无事,不要经常过来,当心受伤。” 被那魔息重伤好几回的越既望拍拍胸脯,道:“我很抗打……” 宫确瞥了他一眼,越既望立刻就怂了,干巴巴道:“好,圣尊说的是。” 明修诣总觉得宫确在隐瞒他什么,但身为晚辈又不好追问,只好颔首道:“是。” 宫确对明修诣的识趣很满意,大概是此子好像一直都在为宫梧桐的事奔走,一向很少主动同人交涉的圣尊难得和他说了几句。 “这世间修行之人,有的图得道飞升,与天同寿;有的求权势滔天,万人之上。”宫确轻声问他,“你为了什么?” 明修诣沉默半晌才道:“我也是为了自己。” 宫确似乎看出来他的口不对心,无声叹了一口气:“明修诣,你的道途要始终为了自己,放在旁人身上的期望,皆是虚妄。” 明修诣一怔。 他听出来了宫确话中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猜得到底对不对。 宫确这番话是不要让他为了宫梧桐而去擅定自己要入大乘期的目标,可宫梧桐不是他的孩子吗,自己这样他难道不该支持? 明修诣愣了许久,突然意识到,若是抛去了救宫梧桐这个念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入大乘期。 他不想要长生,也不想为了权势。 一时间,一股虚无缥缈的空茫陡然袭上心头。 宫确看出来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多说,道:“去吧。” 大乘期并非化神境那么好入,若是明修诣一直都是以要救宫梧桐为目标闷头修炼,迟早有一日会生出比心魔更毁他心境的东西来。 宫确不想毁了他,宫梧桐也不会想因为自己而断送了明修诣的道途。 明修诣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自那之后,九重塔经常会收到九方宗那三个徒弟送来的小玩意,一堆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就像是哄孩子的东西。 宫确将那些东西全都堆在宫梧桐房间里,对着那些五彩斑斓花里胡哨的小玩意,他沉思许久,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还是三岁没长大; 有时明修诣还会自己去做一些漂亮的头花,鲜艳得要命,送过来时,宫确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个女儿。 修炼岁月一眨眼便过,宫梧桐彻底入魔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了。 「桃花面」的新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虽然名字有桃花,但魔族很难养活树,周围便种满了蚀骨花,藤蔓顺着柱子蔓延直上,开出一朵朵馥郁的花朵。 过云江前来桃花面伺候的人,全都是纵嫌明千挑万选的。 起先他是挑察言观色很会伺候人的大魔前去,但没过几天,那大魔就哭着跑出桃花面——无他,宫梧桐实在是太能折腾了,寻常人根本没多少能忍得了他那些臭脾气。 之后纵嫌明便挑一些性格温吞的大魔过去,这样才终于好了些。 三界之外已是深秋,但因魔族过云江有一条蔓延遍处的炎海,哪怕冬日也热得燥人。 一个身着黑衣的大魔慢吞吞地往前引路,对身后带着一顶从上到下将身体完全遮住的幂篱的高挑男人道:“前些年尊上就将魔族所有蚀骨花的种子给了我们尊主玩,但我们尊主脾气不好,许是不会给你。” 戴幂篱的男人温润的声音传来:“无碍。” 大魔“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走过蚀骨花遍地的小路,很快就到了那传闻中让魔族三域谈之变色的「桃花面」。 大殿的门大开着,那装饰和布置和其他三域全然不同,看着不像是个魔族尊主的住处,更像是哪个魅魔或者狐狸精的洞府。 那外处求都求不来的蚀骨花遍地都是,馥郁的花香好似勾人魂魄的妖魅,花藤摆动着纤细的腰肢朝着来人勾去,但那藤须还未触碰到男人的幂篱,猛地一缩。 大魔回头看了看,发现平日里狂浪见谁招谁的蚀骨花藤竟然像是惧怕了似的,撤回带着寒冰的藤须,飞快爬回了柱子上。 大魔脑子反应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首尊,怎么了?” 被叫做首尊的男人笑了笑,道:“无事。” 大魔又“哦”了一声,带着首尊穿过全是蚀骨花的抄手游廊,前往桃花面尊主的寝殿。 眼看着寝殿要到,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首尊终于没忍住,轻声道:“我们要前去尊主住处见他吗?” “是啊。”大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们尊主平时都不出门的。” 那人沉默了一下,才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冒犯了?” 毕竟没有哪个人愿意在睡觉休憩的私密之处中见陌生人。 “冒犯?”大魔歪歪脑袋,“我们尊主从来不会说冒犯这两个字。” “……” 首尊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大魔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寝殿近在眼前,大魔轻轻扣了扣那全是花藤的门:“尊主,有人来寻。” 里面传来含糊一声应答,门缓缓打开,一股浓烈蚀骨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大魔将首尊引了进去,让他在外室等着,自己大大咧咧地撩开窗帘走进了内室,对着床上鼓起一个小包的锦被道:“尊主,日上三竿了,可以起了。” 宫梧桐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窝在被子里看话本,听到动静含糊地撩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双妖媚至极的魔瞳。 他懒洋洋地舔了舔手指:“谁来寻我?” 当年当久了狐狸,宫梧桐还是有些习性没能彻底改过来,比如舔爪子,一闲着没事就喜欢顺着那干干净净的指缝舔上几口。 纵嫌明总是想掰正他这个臭毛病,但怎么劝都不听,直到有一回他气急了,趁着宫梧桐修炼,在他手指上涂了辣椒水。 当天宫梧桐以下犯上,拿着剑追着他舅舅满魔族地打。 但即使如此,他有时候无意识的还是会舔爪子。 那无论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大魔缓慢地开口:“听尊上说是三界的首尊,是来要蚀骨花种子的,名……名唤什么来着,哦。” 宫梧桐的心头不知名地猛烈跳动了起来。 大魔道:“名唤……明修诣。” 宫梧桐紫眸骤然一缩。 在外室带着幂篱等待的首尊正是明修诣,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只觉得这位传说中的桃花面尊主真是奢侈铺张,寝殿中大大小小的东西全都是莲画道黑市淘都淘不来的宝物,甚至有个绝品灵器竟然用来垫桌子。 明修诣感叹,心想这三界能和这尊主有得一比的,大概只有他家师尊了。 他将外室打量了一番,外室终于传来了动静。 内室的珠帘被人撩开,大魔有些古怪地看着明修诣,道:“我们尊主让你进去。” 明修诣皱眉。 进入寝殿来见那传说中的尊主已经是极其冒犯了,更何况还要进内室,他正要拒绝,大魔就噔噔噔跑了出去,还把寝殿的门给关上了。 明修诣:“……” 明修诣没有办法,只好将幂篱拿下来,走到珠帘旁站着,轻声道:“尊主,冒犯了。” 而后,才缓缓走进了内室。 偌大的内室中放置着一张巨大的床榻,床幔散落下来,隐约露出里面半躺着的人影,但明修诣嗅到那似乎是魅魔的气息,根本不敢多看,一直垂着眸,神色冷清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宫梧桐透过半透的床幔看到立在不远处的人,一直没什么波澜的内心跳动得更厉害了。 明修诣比之前更加成熟稳重,那一身温润的气质依然没变,只是从当时还隐隐带着稚嫩的温柔变成了此时春风化雨般的温意,甚至还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强势,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宫梧桐出关也没多久,隐约听说过一嘴三界的首尊早已经换了人,但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明修诣竟然真的打败了楚誉,夺得了这个首尊之位。 看着一身青衣气质温和的明修诣,宫梧桐愣了好一会,才故意用陌生的嗓音,懒散地道:“听说首尊大人想要我族蚀骨花?” “对。”明修诣淡淡道,“还望尊主不吝割爱。” 宫梧桐笑道:“我若不割爱,你待如何?” 明修诣笑了一声。 宫梧桐被他笑得浑身都酥了,闷咳一声,道:“行吧,但要我最爱的蚀骨花,首尊是不是得拿点东西换呐?” 明修诣早就料到了那尊主会有这个要求,轻声道:“好,只要我能拿到的,都能给尊主寻来。” 宫梧桐抬起一只手轻轻撩起床幔的一条缝隙,笑吟吟地道:“你肯定有。” 明修诣:“嗯?” 宫梧桐朝他一勾手指,语调全是暧昧:“你过来,我来告诉你,我到底要什么。” 122、色气勾魂 明修诣余光瞥见那双纯白如玉的手, 眉头轻轻一皱。 因为宫梧桐,明修诣也或多或少地了解一些关于魅魔的事,知晓魔族纯血的魅魔和妖族的妖狐一样, 各个都是举手投足都能将人蛊惑到失去神智的尤物。 明修诣这些年见惯了男男女女的勾引和投怀送抱,一瞧见这种毫不掩饰的勾引, 眉头皱眉, 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走。 但睢相逢说若是师尊出关后, 指不定会因为魔骨和佛骨的冲撞而疼痛难忍, 急需用蚀骨花的种子来炼制止痛的灵药。 明修诣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步走上了前,站在那床幔三步之外, 垂着眸盯着脚下的昙花纹地毯,冷淡地再次说了一句。 “望尊主割爱。” 宫梧桐爱死了他这副正经至极的样子, 恨不得直接扒了他那身碍事的衣裳,但他还在记挂着明修诣这几年根本没来找他的仇,根本不想明修诣好过。 “呵。”宫梧桐冷笑一声, 随手扯了个面纱遮在脸上, 撩开床幔缓缓将一条腿伸出来足尖点在地上,隐约露出半个身子。 大概是过云江太热, 秋日宫梧桐也恨不得直接裸着,勉为其难披了件薄薄的紫纱, 好像轻轻一揉就能碎成纸似的,松松垮垮裹在身上, 一些不该露的地方半遮着,完全一副勾引人却又欲拒还迎的架势。 明修诣脸色显而易见冷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他当首尊久了,骤然沉下脸来,竟然将宫梧桐的气势压制了一瞬, 连足尖都不自觉微微蜷缩了一下。 明修诣冷冷道:“尊主自重。” 宫梧桐根本不知道“自重”两个字怎么写,也不惧怕明修诣身上的寒意,抬手一招。 明修诣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耳畔便传来一阵衣衫窸窣摩擦的声音。 他悚然一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被那不知羞耻的尊主扯到了床榻上,还被压在身下。 明修诣脸色难看至极,当即不管不顾就要催动寒冰灵种将身上的人强行赶下去。 宫梧桐坐在他身上,微微俯下身,妖异的紫眸似笑非笑:“蚀骨花种这样重要的东西,你说要就要,难道不该给点回礼给我吗?” 明修诣手一顿,心中记着此人是纵嫌明的人,不能下死手,只好冷声道:“劳烦尊主让开,我便不夺人所好了。” 他修养好,哪怕被人这样压制着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但浑身上下的冷意像是冰窖似的源源不断往外渗,大概是想让这细皮嫩肉的尊主自己放弃。 宫梧桐笑得不行,那笑声有几个音露出了本音,让正在妄图挣扎着离开的明修诣愣了一下。 最外面厚厚的床幔已经垂下,层层叠叠遮挡住外面的光芒,宫梧桐衣衫半解,在一片昏暗中伸出手慢条斯理舔着指腹,眼尾微红,居高临下看着明修诣:“用这个做回礼,你觉得如何?” 明修诣冷声道:“不如何。” 宫梧桐笑了起来,俯下身和他挨得极近,近到明修诣清清楚楚看清楚那全是痴迷和欲.念的紫眸。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如何呢?”宫梧桐暧昧笑着,“万一首尊食髓知味了呢?” 明修诣晃了一下神,听到这似乎有些熟悉但和记忆中还是有些区别的话愣了好一会,才不着痕迹倒吸一口凉气,试探着道:“师尊?” 宫梧桐一愣,没想到自己伪装得这么好,明修诣竟然认出来了。 看到面前愣住的人,明修诣才确定了他的身份,也终于知道这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到底从何处而来了。 一瞬间,明修诣将身上的冷意收得干干净净,手还本能地往上扶住宫梧桐的腰,大概是怕他把自己浪到翻下去,刚才脸上的冷漠和带刺的敌意也全都消失,再次变回了那个温温柔柔的明之之。 “师尊不要闹了。”明修诣握着他的腰将他安置在一旁坐着。 宫梧桐被看破,顿时有些不爽,他冷冷道:“谁是你师尊?你看清楚了吗就胡乱叫师尊,你师尊知道不会把你吊起来抽吗?” 明修诣听到这熟悉的挖苦和讽刺,再一联想到这桃花面大殿中的布置和一些细微的小细节,更加确定了这个浑身魔息的人正是宫梧桐。 明修诣还没来得及感受重逢的喜悦,就注意到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事。 “师尊不是在九重塔闭关吗?”明修诣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皱眉道,“为何会在魔族,还……” 还入了魔? 宫梧桐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冷声道:“谁认识你,滚出去?” 明修诣下了塌,又很快撩开床幔走上前,左看右看没有衣裳,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宫梧桐肩上,道:“师尊当心着凉——您入魔是什么时候的事?圣尊说您这些年一直都在九重塔闭关,让我们没事少去打扰您,这桃花面听说存在了两三年了,难不成三年前您就来了魔族吗?为何没有告诉我们?” 宫梧桐不耐地拨开肩上的青袍:“热都热死了,你还给我披衣裳?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明修诣十分听话,迅速将寒冰灵种的灵力包裹整个桃花面寝殿,让宫梧桐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宫梧桐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但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再去把亲手丢出去的外袍再捡回来披的,所以他倨傲地点了点下巴,给了明修诣一个信号。 宫梧桐做事很喜欢别人看他的脸色去猜,有时候别人猜不对他还会无理取闹,前些年第一批来桃花面伺候的大魔就是被宫梧桐这个臭脾气给折磨得生不如死,哭着跑的。 明修诣脾气好得不得了,又惯会察言观色,一看到宫梧桐这个表情就理解了,又将青袍捡回来,披在宫梧桐肩上。 宫梧桐这才懒洋洋地拢着衣袍,往软枕上一靠,把□□着什么都没穿的双腿架在了明修诣的膝盖上,懒洋洋道:“说啊,要蚀骨花做什么?” 明修诣蹙眉:“您还没回答我为何会入魔?” 宫梧桐蹬了他一脚:“首尊大人好威风啊。要不要我先给您行个礼啊?” 明修诣:“……” 明修诣听出来了宫梧桐的不满,只好强行忍下疑惑,耐着性子道:“二师兄说,想要给您炼制止痛的灵丹,其中一味药就是蚀骨花的种子。” “哦。”宫梧桐随口道,“行啊,想要蚀骨花种,可以,你想拿什么来换?” 明修诣茫然看他。 这,还……还要拿东西换啊? 宫梧桐似笑非笑道:“我是魔你们是道修,两不相关呐。怎么,难道因为那药是给我炼制的,我就得无条件地把蚀骨花给你们不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明修诣:“……” 明修诣迷迷瞪瞪的,差点被宫梧桐的歪理给说服了。 宫梧桐可不会轻易放过明修诣,说了一通连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的歪理后,又开始慢条斯理在那舔手指。 魅魔和妖狐的天性在宫梧桐身上提现的淋漓尽致,他哪怕只是衣衫凌乱地靠在那,什么话都不说,连眼神都没有看过来,就单认认真真舔手指的动作,都是不自觉的魅惑勾人。 起先不知道宫梧桐的身份,明修诣一门心思只想着逃走,但现在余光突然扫到宫梧桐这个好像狐狸似的动作,愣了好一会都不知道移开视线。 宫梧桐舔了两下,猩红的舌尖在艳色的唇上勾了半圈,意犹未尽地收回口中,察觉到明修诣在看他,他微微抬眸,眼尾的羽睫长又浓密,轻眨一下,好像能带起一阵色气勾魂的小风旋。 “徒儿。”因为舔手指的动作,宫梧桐已经将面纱拿掉,露出那张入了魔后更加明艳昳丽的脸蛋,他轻轻勾起足尖,沿着明修诣的膝盖轻轻划了个圈,笑得漂亮至极。 “考不考虑师尊刚才说的那个回礼?” 明修诣:“……”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23、无理取闹 “说起回礼。”明修诣一边说一遍扶宫梧桐的脚踝把他的双脚塞到锦被里, 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那双修长的腿,若有所思道, “当年我在师尊识海中,好像瞧见过这样的场景。” 宫梧桐:“???” 宫梧桐满脸木然, 面无表情地看明修诣, 心想我这么大一个美人几乎要赤身裸体躺在床上邀你来共赴巫山了, 你竟然还想正事? “您说了差不多相同的话。”明修诣想了想,道, “只是那时您好像还是异瞳, 我……唔,我是一身黑衣,您还叫我尊上。” 宫梧桐差点不顾形象地翻白眼了,没好气道:“你到底双不双修,好烦啊你。” 明修诣:“……” 明修诣干咳了一声,轻声道:“师尊不要胡闹了, 我在说正事。” 宫梧桐说:“我现在也在和你说正事,怎么, 给师尊炼止痛的灵丹难道不算正经事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了?” 明修诣没想到四年多不见,宫梧桐变得更加无理取闹,歪理一大套。 面对宫梧桐这样炸毛的胡闹,明修诣早就习惯了, 且有了应对之策。 他熟练地给宫梧桐顺毛,温声说:“师尊的事自然是重中之重的要紧事, 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比师尊再重要了。” 果不其然,宫梧桐立刻被顺了毛,得意地仰下巴, 懒洋洋道:“那你要拿什么来换蚀骨花种?” 他说,又要去舔手指。 明修诣实在是忍不了,抬手变木签,又冻上了蜜冰,强行塞到宫梧桐的手中,无奈道:“师尊舔这个吧。” 宫梧桐“哦”了一声,也没在意,便乖乖用双手捏蜜冰,伸舌尖慢条斯理舔了起来。 明修诣正要说点好听地哄哄师尊给他蚀骨花种,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给宫梧桐冻蜜冰以此来止住他舔手指的举动完全是饮鸩止渴。 宫梧桐舔手指完全是做狐狸那会留下来的臭毛病,且大多时候是无意识的,但明修诣给他的蜜冰就不一样了,宫梧桐一边舔一边用眼尾勾色气的浪荡去瞥明修诣,见明修诣看过来,他舌尖一勾,将化了的冰水卷舔到唇中,唇角留下一小片湿痕,勾唇灿然一笑。 明修诣:“……” 明修诣差点都要落荒而逃了,艰难地稳住心境,有气无力道:“师尊到底想要什么?” 宫梧桐叼蜜冰,微微倾身用湿哒哒的手指勾了勾明修诣的下巴,因含东西声音有些含糊:“时隔多年才刚重逢你就想要师尊的宝贝,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明修诣耳根通红,垂下头,小声道:“二师兄就差蚀骨花种一味药了,要是炼制好了,师尊往后若是疼的话,就不必……” 话还没说完,明修诣突然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一些细节来。 魔族的蚀骨花虽然有止痛的效果,但却是一味毒药,但凡没把握好剂量,便能至人生沉溺其中的幻觉。 宫梧桐虽然爱鲜艳的花,但也不至于将整个大殿里里外外都种满蚀骨花才对。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从宫梧桐入魔后,他的经脉已经开始发痛了,所以才需要蚀骨花暴力止痛。 明修诣眉头紧皱,看宫梧桐还在那用舌尖舔冰水吃,又心疼又好笑。 天都塌下来了,他怎么还能是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都不怕疼的吗? 宫梧桐随口道:“就不必什么了?” 明修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师尊到底怎么样才愿意给?” 宫梧桐也看来了明修诣还以为自己是在逗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当年那副浪荡的样子逗他逗多了,导致现在的明修诣对他时不时的撩拨都习惯了。 宫梧桐闷闷地想:“这回我是认真的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明修诣动的心,好像撩拨撩拨,就陷进去了。 不过也怪宫梧桐性子太过放浪,加上当年“选妃日”的影响,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时候,便已经坠入温柔乡中。 明修诣还在认真听师尊的要求,满脸正色,没有丝毫杂念臆想,让宫梧桐更气了。 他就想和心上人开个荤,招谁惹谁了? 宫梧桐冷脸从床头的小罐子里拿来几个半个指甲大的种子,直接甩到明修诣身上,冷冷道:“给你,拿去,去救你师尊吧。” 明修诣:“……” 明修诣被砸得哭笑不得,也没管身上的种子,先哄闹脾气的宫梧桐。 “弟子没有其他意思的。”明修诣温声道,“只是二师兄说药到齐了,炼制来的灵丹能让师尊十年都能不受疼痛影响。” 宫梧桐捏木签,一口铁齿铜牙将蜜冰咬得咯吱作响,口中阴阳怪气道:“哦,好厉害哦。” 明修诣眉头突然轻轻皱了一下。 还在矫情的宫梧桐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也顾不得心中那点气了,有些紧张地想:“他不会腻了我吧?他不会终于烦了我的胡闹要生气了吧?他不会转身就走吧?” 直到这个时候,宫梧桐才意识到,就自己这个臭脾气,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完全忍不了,而他在熟悉的人面前,更是会本能的加倍胡闹。 宫梧桐骄纵了几十年了,这还是第一回生这样的思考:若是有朝一日,明修诣真的被他的无理取闹给气得走了,他要如何做? 这样一想,宫梧桐莫名恐慌。 就在他自己吓自己的时候,明修诣抬起手轻轻握住宫梧桐的手,轻声道:“师尊冷吗?” 宫梧桐呆了呆,垂眸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捏木签的手正在不自觉地发抖。 明修诣很懂得让师尊舒服的分寸,就算用寒冰灵种的灵力罩住整个寝殿,也不会让宫梧桐冷,见宫梧桐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心想大概只有疼痛能让他这样了。 宫梧桐一无所知的样子更是明修诣的心沉到了谷底,只有长时间强忍疼痛的人才会是这个反应。 明修诣也不想管他是如何入魔的了,轻轻捏宫梧桐的手,试探和他商量:“师尊能随我回去吗?” 宫梧桐将疼痛压制下去,熟练地克制身上的发抖,闻言皱眉:“魔族挺好玩的。” “但这里的医师都不如二师兄。”明修诣声音更轻柔了,“他们都不能让师尊不疼。” 宫梧桐瞥他:“首尊大人,我也是医师。” 明修诣:“……” 明修诣无奈道:“我的意思是,只有二师兄的毒蛊血才能将蚀骨花的毒性消掉,否则您服用蚀骨花也是治标不治本。” 宫梧桐厌恶疼痛,但又没办法,难得没有再反驳,反而蹙眉思考了起来。 明修诣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此事稳了,先将身上的蚀骨花种捡收了起来,招来水耐心地给宫梧桐黏糊糊的手洗干净。 宫梧桐无意识地任由他摆弄,好一会才眨了眨眼睛,道:“也行吧,反正魔族我也待得差不多了,也该去看看了。” 明修诣笑了起来,道:“那我先去和尊上说一声,等会回来就带您走。” 宫梧桐懒得管这种琐事,明修诣愿意帮他做,他乐得自在,点点脑袋,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道:“有车辇吗?” 明修诣道:“可以有。” 宫梧桐很喜欢给明修诣添麻烦,闻言笑眯眯地道:“我要软得能躺睡觉的。” 明修诣点头,抬手给他冻了个冰的头花递给他:“好的。” 看明修诣离开寝殿,宫梧桐一改方才懒洋洋的架势,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喊了个大魔过来,让他将自己心爱的装饰和花儿全都装到储物袋里,他要一起带走。 大魔慢吞吞道:“尊主,您不回来了吗?” “回来啊,玩腻了我就回来。”宫梧桐一边对镜子往头上戴冰花一边懒懒道,“这和我收拾这些东西有冲突吗?” 大魔“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任劳任怨给他收拾东西。 半日后,明修诣回来,瞧见宫梧桐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寝殿门口的栏杆上晃荡腿,见明修诣过来,冲他一笑。 外面还是太热,宫梧桐依然是一身单薄的紫衣,一晃荡腿就能瞥见两条修长的光腿,极其招人。 明修诣走上前,又拿一件青色外袍,不顾宫梧桐的反对披在他肩上。 宫梧桐不情愿得很:“热。” 其实是他不愿意穿太多衣裳,繁琐还沉。 明修诣无奈道:“三界外已是深秋,了过云江就会很冷了。” 宫梧桐这才没有再扑腾。 明修诣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架奢华的车辇,前方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灵兽,看像是用寒意凝成的。 他将宫梧桐扶上了车辇,催动寒冰灵种,灵兽拉车辇一飞冲天,而后缓慢在云间平稳飞行。 果然如宫梧桐所要求的那样,车辇里还铺上了厚厚的柔软小榻,宫梧桐一进去就踢了鞋子爬上了软榻,裹冰雪气息的青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明修诣凑上前,道:“师尊想睡吗?” 满脑子都是“睡”的宫梧桐大喜,还以为小徒儿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很快,他就被明修诣的寒冰灵种放倒了,真正地睡了个昏天暗地。 宫梧桐:“……” 宫梧桐熟睡后,明修诣将宫梧桐摆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垂眸看宫梧桐的睡颜,回想起刚才自己说起当年宫梧桐预知之事时,宫梧桐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好像对此并不意外。 对于这种预知之事,宫梧桐好像一直都是这种态度。 对其他人的未来反应极大,但一涉及到自己的,他便兴致缺缺,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未来到底会如何。 明修诣眉头紧皱,开始怀疑宫梧桐当年说想要改变命数,到底是不是改变他自己的。 *** 宫梧桐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已经在魔族之外了。 周围是他熟悉的昙花香,还有明修诣那木系灵力开来的雪白小花的香气,宫梧桐在床上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好半天才坐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被明修诣带到了九方宗红尘苑,但下了塌他才意识到,此处根本不是红尘苑,甚至连九方宗都不是。 宫梧桐也不害怕明修诣把他卖了,懒散地裹青袍,穿好鞋子推开门走了去。 他正在一处幽静小院,室内装饰雅致,还摆几株碧玉昙花,外面的院子里更是开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看根本不像是深秋的季节。 宫梧桐走下台阶,环顾了一周,微微挑起了眉。 此处的屋子应该是明修诣筑的,墙上珠子上乃是屋顶上全都爬满了明修诣的藤蔓,开一簇簇雪白的小花,完完整整将房子包裹住。 宫梧桐下了台阶刚走几步,一旁的一株藤蔓就朝他探了嫩绿的须须,勾他的手腕缱绻地缠了几圈,又温柔又害羞。 124、文案回收 明修诣察觉到宫梧桐醒来, 快步从外面而来。 他还没走到宫梧桐身边,就见他师尊抬起手,对着他晃了晃手腕上的藤蔓须, 挑眉道:“你的藤蔓告诉我,你想和师尊双修。” 明修诣:“……” 明修诣一个踉跄, 差点直接摔到花丛里。 宫梧桐顺嘴撩拨完他, 伸了个懒腰, 好奇地看了看周围,道:“这里不是九方宗, 难道是明峡岛?” 明修诣已经收拾好情绪朝他走来, 点点头:“是,师尊聪慧。” 宫梧桐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回九方宗吗,怎么来这里了?” 明修诣耐心地说:“我从未说过要带师尊回九方宗。” 宫梧桐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明修诣果然从头到尾都没说要带自己回的是九方宗,是他自己先入为主了。 “那你现在如何了?”宫梧桐掐了一朵昙花, 臭美地戴在头发上,漫不经心道, “你不住在九方宗了?” 明修诣点头:“是,自从三年前我夺回明峡岛之后,便时常住在此处。” 宫梧桐幽幽地道:“哦,孩子长大了, 终于离家了。” 说完后,他又觉得这话不对。 明峡岛才是明修诣真正的家才对, 九方宗只不过是他寄住之所。 这样一想,宫梧桐莫名有些难过。 明修诣笑了一声,道:“师尊若是回了九方宗, 我自然也是要回去的。” 宫梧桐闻言,那点难过顿时烟消云散,明修诣对他的纵容让他浑身暖洋洋的,若是有尾巴肯定直接翘起来转得飞起了。 “是吧。”宫梧桐得意地心想,“我这么好,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厌烦我?” 宫梧桐重拾了信心,又问:“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明峡岛来?” 难不成…… 宫梧桐不记打,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之之想要金屋藏娇,对我霸王硬上弓?!” 就在宫梧桐正振奋着,明修诣将他手腕上的藤蔓须扯开,规规矩矩地说:“明峡岛有一味药需要现采,二师兄打算在明峡岛炼药。” 宫梧桐:“……” 宫梧桐嫌弃地“嘁”了一声,对自己这个小徒弟失望至极。 蚀骨花种已经拿到了,明修诣已经给睢相逢送去,不出三天应该就能将灵丹炼出来。 明修诣陪着宫梧桐在明峡岛逛了一圈,但只走了没一会,宫梧桐就喊着累,两人只好原地寻了个靠海的悬崖坐着看日落。 宫梧桐踢了一会腿,偏头看着明修诣,道:“楚誉呢?” 明修诣轻轻笑了一声,柔声道:“逃了。” “嗯?”宫梧桐来了兴致,“怎么逃了?” 寻常修士若是有了心魔,服用清心丹或是去四方大佛寺听禅音,只要没有受太大刺激或者度雷劫,心魔往往不会发作。 但楚誉不一样,他心魔太重,天魔李南枝的魂魄一直附在他身体中,就算有了睢相逢的清心丹,依然招架不住源源不断的心魔。 明修诣被尘无暇指点了一年多,剑术终于略有小成,出关后便赶上了三界众门派在选首尊。 明修诣虽然年轻,但因他是明寂首尊之子,小圣尊的爱徒,加上一向从不插手三界之事的九方宗、莲画道、千仞学府,就连妖族也全都掺和了进来,一举要推明修诣做首尊。 当时明修诣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些不问世事的师叔全都出来举荐自己。 反正当时楚誉的脸直接绿了。 众门派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比试一场比较公平。 在阐道会上楚誉就和刚刚入化神境的明修诣打了个平手,加上这一年多有剑尊尘无暇的指导,明修诣的修为更是上了一个台阶,对上被心魔影响到马上就能原地入魔的楚誉毫无压力。 半日后,楚誉重伤。 明修诣得了首尊之位,明峡岛中人无人敢再小看他,楚誉大概自知明修诣会赶尽杀绝,带着李南枝的魂魄一起,自那之后便没了踪迹。 宫梧桐听完后,幽幽道:“之之,你知道我之前说过什么话吗?” 明修诣认真看他:“嗯?什么?” “我说谁要是替我杀了李南枝,我就以身相许。” 明修诣:“……” 明修诣肃然道:“师尊,这话不可胡说。” 宫梧桐给他暗示……不对,应该都算将“快去杀李南枝,我要以身相许给你”拍在明修诣脸上了,还顺便刺激了他一番:“我没胡说,就算是个猥衰矮陋的臭男人杀了李南枝,我也……” 明修诣无可奈何地打断他的话:“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定会帮师尊杀了李南枝。” 宫梧桐美滋滋地道:“你还真希望师尊以身相许呀?” 明修诣摇头:“为师尊排忧解难,是弟子的本分。” 宫梧桐:“……” 宫梧桐气得差点一脚把明修诣给踹到悬崖底下去。 *** 两日后,睢相逢晕晕乎乎地从炼丹室出来,手中捏着一个琉璃瓶,里面是一颗绝品的灵丹。 劳心费神两天两夜,睢相逢脚下都在发飘,但还是强忍着,迷迷瞪瞪走向了宫梧桐的住处。 宫梧桐在明峡岛的住处很好寻,屋子上被藤蔓白花全部笼罩住的肯定是宫梧桐所在之处无疑了。 睢相逢很快就找了过来。 深秋有些冷,宫梧桐终于舍得穿上厚衣裳,正懒洋洋地躺在软椅上晒太阳。 明修诣大概是去忙事去了,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几根藤蔓缠在软椅上,宫梧桐懒洋洋一招手,立刻有藤蔓上前,将洗干净的葡萄放在他手中。 睢相逢:“……” 他师尊,倒是会享受。 睢相逢看到师尊的喜悦让他清醒了些,欢天喜地地冲了过去,干咳一声,行了个礼,道:“师尊。” 宫梧桐听到声音,迷糊地张开眼睛,含糊道:“哦,是相逢啊。” 看到宫梧桐这熟悉的语调,睢相逢一哽,莫名的酸涩袭向心头,他微微一垂眸,差点又落下泪来。 宫梧桐听到动静,借着藤蔓的力道坐了起来,果不其然看到睢相逢正蹲在旁边偷偷抹眼泪,无奈道:“这又是怎么了,别哭了,起来师尊看看。” 睢相逢哽咽着起身,满脸泪痕地走到宫梧桐身边,喃喃道:“师尊……” 宫梧桐一看就知道睢相逢还在为当年的事自责,他离开前又是一副小狐狸的样子,根本无法安慰开解二徒弟,也不知道这些年他到底难过了多少回。 宫梧桐叹了一口气,道:“傻子,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怎么总是为了这点小事纠结这么久?出息呢?别哭了,再哭我也跟着哭了啊。你哭了我能哄好,但我哭了,你肯定哄不好。” 睢相逢:“……” 睢相逢立刻就收起了眼泪。 宫梧桐再次靠回了软椅上,睢相逢见他浑身的魔息也不敢多问,将瓷瓶递给他,道:“这是止痛的灵丹,师尊若是不嫌弃……” “哪儿能嫌弃?”宫梧桐像是吃糖豆一样随口吃了,懒散地道,“蚀骨花种可是从我这儿拿的,我吃了不是应当的吗?” 睢相逢:“……” 睢相逢没忍住,最后那点拘谨都烟消云散,直接笑了出来。 宫梧桐将灵丹吃下,果不其然片刻后,浑身持续了数年隐隐约约的疼痛终于烟消云散,舒服得宫梧桐伸了个懒腰,险些从椅子上翻下去。 睢相逢一把扶住他。 宫梧桐朝他一眨眼,神秘兮兮地道:“徒儿,问你个事儿。” 睢相逢疑惑道:“什么?” 宫梧桐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 睢相逢倒吸一口凉气:“师尊是怎么发现的?” 宫梧桐理直气壮:“我都脱光了躺在床上等他来的,他却不为所动,还和我说正事,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睢相逢:“……” 睢相逢一言难尽地看着四年过去依然半点没变的师尊,艰难道:“也许……之之是被您调戏习惯了?” 宫梧桐:“那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当年他还会有的。” 睢相逢的厚脸皮深的宫梧桐真传,哪怕说着这种话题依然面不改色,他思考了一下,提议道:“可能是您太直白了?要不师尊再换种法子试探试探?” 宫梧桐歪头想了想,道:“行吧。” 入夜后,明修诣忙完明峡岛的事,匆匆赶来帮助师尊入睡。 夜幕四合,宫梧桐一身单薄的衣衫,抬手将层叠的床幔撩起,听到脚步声微微偏头,在灯下笑了一声。 明修诣愣了一下,立刻垂下头。 宫梧桐本是想勾着手指让明修诣过来,但回想起白日里睢相逢说他太直白了,今晚打算含蓄一点。 “相逢炼制的丹药我以服下了,很有用。”宫梧桐故作矜持地说,“听相逢说,那些草药你寻了好多年才终于凑齐,师尊很感动。” 他这个架势,终于有点正常师尊该有的模样了。 这种假象让明修诣一时放下了防备,主动走了过来,帮师尊撩床幔,轻声道:“是弟子应该做的。” 明修诣一袭青衣,不知是不是宫梧桐说过他穿青色好看,他连发带都是青色的,交缠在墨发间,好似一副山水画,笔墨横姿。 宫梧桐目不转睛看着,感觉长大后的明修诣似乎更有味道了。 “咳。”宫梧桐大尾巴狼似的,说,“徒儿辛苦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明修诣细长的手指将床幔撩起,漂亮的眉眼在灯下显得越发温润,他柔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勾得宫梧桐心神荡漾。 宫梧桐没忍住,抬手一把抓住了明修诣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强行拉下来。 明修诣吓了一跳,弯下腰和宫梧桐双目对视,腰线崩得紧紧的,宫梧桐差点没忍住直接摸上去。 “师、师尊?” 宫梧桐盯着他的眼眸,含蓄地说:“你最想要什么?师尊都能给你。” 明修诣印象中,他师尊从来不是个会迂回含蓄的人,闻言还以为他是真的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保持着这个姿势,认真想了想。 “我最想要的,便是替师尊将师门发扬光大,名扬九州。”明修诣温声道,“也想为您争光,让那些瞧不起您的人彻底闭嘴。” 让那些总是背地里用小手段害他师尊的人,再也生不出、也不敢有丝毫恶毒的心思。 哪怕是天道命数,他也要用尽全力打破,让他的师尊不再受世间任何束缚,活得舒服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125、恩将仇报 宫梧桐十分感动, 然后将明修诣赶了出去。 片刻后,睢相逢偷偷摸摸跑进来,看到宫梧桐正趴在床上, 将脸埋在软枕里,整个人身上呈现一种阴郁之气。 睢相逢:“师尊, 这是……没、没成功?” 宫梧桐闷闷的声音从软枕下传来:“要是成功了, 你还能进来吗?” 睢相逢想想也是, 要是成功了,他就得给师尊之之配药去了。 他撩开床幔坐在床沿, 好奇地道:“您这回是怎么试探的?” 宫梧桐不想多说, 感觉自己的人格魅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又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好一会,才微微偏着头,露出半张脸,问睢相逢:“相逢,你最想要什么, 师尊都能给你。” 睢相逢疑惑地看着他:“最想要?” 宫梧桐点头:“嗯。” 睢相逢想了想,道:“我最想要师门发扬光大, 让我的名字传遍三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您的弟子,为您争光。” 宫梧桐:“……” 宫梧桐说:“滚呐你!” 睢相逢:“……” 睢相逢看到宫梧桐突然就动怒了,幽幽道:“您不要告诉我, 您也是这么问之之的,之之也是这么回答的?” 宫梧桐气得要命, 将床头上的话本拿起来抖得哗啦啦作响,给睢相逢看:“话本里的师尊都是这么说的,每个徒儿毫不犹豫, 都是‘想要得到师尊’这个回答,怎么就你们两个这么奇葩?发扬光大发扬光大,发什么扬光什么大,出名比和师尊困觉还要好玩吗?!啊?!” 睢相逢:“……” 睢相逢没忍住,直接放声笑了出来。 宫梧桐:“睢相逢——” 睢相逢笑了半天才停下来,闷咳一声,正色道:“等会大师兄就要到了,要不您也问问他?” 宫梧桐满脸绿油油的:“他眼里只有剑,我一问他肯定是想找个灵剑当老婆。” 睢相逢:“……” 深更半夜,越既望终于从九方宗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急急忙忙到了宫梧桐的住处。 当年宫梧桐受伤离开前,越既望都没怎么见他,时隔四年终于能见师尊,他连门都没敲,直接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师尊!师尊啊!” 他呜呜喳喳地进了撩开珠帘进了内室,视线在宽大的床榻上一瞥,愣了一下。 单边床幔披散而下,一旁的小案上放置着一盏灯,宫梧桐裹着薄薄的紫衣,懒洋洋地勾着脚趾,手中抱着一个满是炎石的汤婆子,听到动静微微抬眸,笑着给了越既望抛了一个媚眼。 越既望满脸奇怪,但还是上前行了个礼,和师尊重逢的欢喜很快就冲淡了那点“师尊到底是冷还是热啊”的疑惑。 “师尊师尊!”越既望开开心心地跪在旁边,趴在床沿上眼巴巴看着他,道,“好久不见您了,之之说您去修魔了?为什么啊?我记得之前不是说您不能修魔吗?” 宫梧桐:“……” 宫梧桐强行忍住要暴打他的冲动,勾住越既望的下巴,深情地注视着他纯澈的眼睛,柔声道:“徒儿,你最想要什么,师尊都……” 话还没说完,越既望立刻道:“我要名扬天下!为师门争光!” 宫梧桐:“……” 他都开始怀疑他三个徒弟是不是串通好的了,怎么全是同一套说辞?! 宫梧桐依然保持着深情,手却掐住越既望的脖子猛地一转,差点把越既望的脖子给扭了。 “烦死我了。”宫梧桐心想,“一个两个三个的,全都没有大出息,一门心思只想扬名立万,难道人生就这点追求吗?就不能再追求点更上档次的,比如……师尊我。” 越既望委屈地趴在床沿上:“怎么了,难道不该如此吗?我们修行就是为了这个啊。” 宫梧桐彻底服气了,他叹了一口气,抚摸了一下越既望狗头:“没错没错,傻孩子,继续努力名扬天下去吧。” 越既望又开心了起来,开始拉着他师尊讲这些年他找各式各样的人比试的事。 宫梧桐闲着无聊,也耐着性子听越既望嘚啵嘚啵个不停。 夜深,睢相逢举着灯带着个琉璃瓶子过来。 越既望把自己说得昏昏欲睡,正趴在床沿打瞌睡,宫梧桐正起劲地捧着话本看,时不时抬手打越既望一下,怒骂一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把越既望打得莫名其妙。 睢相逢过来坐在脚踏上,道:“师尊,该休息了。” 宫梧桐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外面。 “之之有事去忙了。”睢相逢看出来他在找什么,将琉璃瓶子捧上前,“他留了寒冰灵种的灵力给我,我来助您入睡。” 宫梧桐皱眉:“这大半夜的他忙什么去了?” 睢相逢无奈道:“他是三界首尊啊,在您没来明峡岛之前,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宫梧桐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他三个徒儿还是刚刚长大不久的少年,怎么感觉只是一眨眼不见,就变得物是人非起来了? 宫梧桐就算再胡闹,也不会耽误三个徒儿的正事,他没再折腾,任由睢相逢用那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带入深深的黑暗中。 *** 明修诣其实并没有离开太远,他此时正在明州中城。 夜黑风高,白日里热闹喧哗的长街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几盏灯挂在木柱子上,被秋风吹得微微飘动。 明修诣拎着一盏冰花灯,灯芯上是一簇雪花模样的幽蓝火焰,随着他缓步而行,脚下飘落无数雪花,落在地面的细霜上。 他顺着长阶一直走,灯火照映在半张温和的脸上,另外一半引在黑暗中,看着有种莫名的冷意。 就在这时,明修诣突然止步,微微偏头,笑着对空无一人的长街道:“他抛下你了?” 下一瞬,一股漆黑的魔息张牙舞爪地从墙角的影子中窜出,势如破竹冲向明修诣的面门。 明修诣轻轻笑了一声,拎着灯的手指轻轻在光滑的木杆上一敲,只听到咔哒一声微弱声响,以他为中心狂风大作,裹挟着滔天剑意直直将那黑影给斩碎成齑粉。 那样大的风,明修诣头发丝都没乱上一根,依然温和笑着,看着那被斩断了一条臂膀后,狼狈在墙角下显示出人形的男人来。 正是楚誉。 此时的楚誉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他眸子猩红,森森看着明修诣,好像要索命的厉鬼。 “这样才对。”明修诣柔声道,“义兄伪装了那么多年好兄长,也该让我瞧瞧你那皮囊下到底是人是鬼了。” 楚誉捂着断臂处缓缓站起来,冷冷道:“你怎么知晓我在此处?” “原先不知道的。”明修诣很有耐心地和他解释,“李南枝带你逃走后,大概是发觉了寒冰灵种那滴水在你体内受我掌控,所以用法阵将那滴水隐了去。” 楚誉眸子一缩。 明修诣笑着说:“可现在你对他来说已毫无用处,李南枝的魂魄弃你而去,自然也不会想要为你遮掩我的窥探了。” 李南枝在离开前,他体内的心魔便开始蠢蠢欲动了,现在浑身经脉更像是个筛子似的,灵力不住地往外流,取而代之的是丹田内府中早已酝酿多年的心魔。 他不想入魔,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成了现在这副似人非人的模样。 “怎么?”楚誉靠在墙上,嘲讽地看着明修诣,“你想要为你师尊报仇?” 明修诣轻声说:“是啊,要不然我也不会亲自来此。” 楚誉冷笑一声:“若是义父在天有灵,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只为美色所惑的断袖,大概恨不得打死你了。” “不劳义兄费心了。”明修诣彬彬有礼地道,“我陨落后,自会在九泉之下告知父亲。” 楚誉本以为他会说向明寂谢罪,但听到这句话他才陡然意识到,明修诣虽然表面上看着循规蹈矩,将仁义礼智信刻在了骨子里,但却叛逆到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爱上男人的断袖是过错。 楚誉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了,索性也没有再和他兜圈子,道:“四年前你就问我,明寂之死是否和李南枝有关,那场比试是我输了,愿赌服输。” 明修诣在灯下抬眸,安静看着他。 楚誉咧嘴一笑,他伪装了谦和君子一辈子,临死之前终于能够放纵一回,笑得又邪气又古怪:“——当然和他有关,否则你以为谁有那样大的能耐,能将一个即将飞升的大乘期硬生生推去渡雷劫,而后招来心魔让其陨落。” 明修诣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也没有多少讶然,他淡淡道:“李南枝的目的是什么?” “哈哈哈!”楚誉放声笑了出来,啐了一口,好像长久厮混在市井中似的,“李南枝能有什么目的?他这个人活着就是为了那个姓白的女人,就连胆大妄为到偷大乘期修士的气运,也只是为了保住那女人神魂不散罢了。” 一想到这里,楚誉的神情前所未有地疯狂:“这些年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修士气运和生机为他所用,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凡人,哈哈哈竟然只是为了那个寿命只有百年的凡人!” 明修诣安静地看着眼前好像疯了的男人,这才隐约记起来,楚誉当年被明寂收养时,好像是个混迹在市井中人人打骂的小小少年。 明寂见他可怜,根骨又极佳,便将他带回明峡岛悉心照料。 没想到,却是养虎为患。 直到楚誉疯完,缓缓安静下来,明修诣才轻声道:“我爹……和我,有哪里对不起吗?” 楚誉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讥讽道:“也只有明寂那种真君子才能养出你这种性子来,对着仇人还要问出这种问题,明首尊,你为何不去修佛去普度众生呢?” 明修诣如蒙了青釉的眸子无情无感地看着他,轻声道:“回答我。” 楚誉勾唇一笑,无所畏惧地道:“自然是因为你们愚蠢,错将野狼当成家狗。” 高高在上的明首尊和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小修诣对于已经沾染了一身脏污的楚誉来说,并非是救赎,更像是一面照出他到底有多恶劣有多卑贱的镜子。 明寂对他越好、明修诣对他越依赖,他心中的狂躁和毁灭欲便会越来越深。 将美好的东西全部打碎毁去,这样才没有人发现自己的低贱和卑劣。 楚誉戴了面具太久,久到现在摘下来都能将他一层皮肉撕下去,疼得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太恶心了。”楚誉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落泪,魔怔似的喃喃道,“我倒宁愿……明寂从未救过我。” 就任由他在那全是脏心烂肺的人间活到死,活到下地狱。 明修诣注视着他好久,才轻轻笑了一声。 “世上太多恩将仇报。”明修诣手中的灯越来越暗,他温声道,“若是我父亲知晓你是这种想法……” 耳畔只听到一声雪花破碎的微弱声响,整条长街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明修诣的声音轻轻传来。 “……大概,他也会悔不当初,不愿救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吧。” 楚誉的眼睛猛地睁大,眼泪倏地落下。 黑暗中传来寒冰破碎的声响,很快便听到好像是雪花飘落。 片刻后,明修诣的食指再次轻轻敲了敲灯的木杆,本来已经灭了的冰灯缓缓燃起。 明修诣眸中一片古井无波,淡然地将悬在面前的一滴水纳入内府中,随后转身缓慢离开。 他如来时一样,神色淡漠,走得又轻又缓,闲庭信步,好像在逛那个漂亮雅致的小院子,青衣翻飞,如水墨中的一抹青影。 在他身后的墙角下,一堆雪正在缓缓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二更啦,更不动了,晚安。 126、梦中情徒 宫梧桐睡了一觉醒来, 已是日上三竿。 他一边迷迷瞪瞪地穿衣服一边打哈欠,迷糊的脑子不知怎么突然灵光一闪,回想起自己当年收徒时对越既望随意说的一句话…… “小圣尊这般费尽心力救我们, 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既然拜入我门下,就不必多想, 总归不会吃了你们的。你就好好修炼, 将师门发扬光大, 为师尊争光,就当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宫梧桐:“……” 再一联想起昨天那三个徒儿一致的回答, 宫梧桐恨不得抽死当年随口说出这句话的自己, 他懊恼得很, 心想:“我当时就该直接说让他们朝着大逆不道的路子走,否则哪来这么多破事啊?” 宫梧桐生着闷气把衣服穿好,顺手在院子里掐了个朵花戴在头上, 百无聊赖地在明峡岛四处溜达。 宫梧桐估摸着明修诣应该在忙,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徒弟, 随手抓了个明峡岛的弟子,问明修诣在何处。 不知是不是宫梧桐的错觉,总觉得一提起明修诣, 这个明峡岛弟子陡然吓得脸色惨白, 哆哆嗦嗦指了个方向便落荒而逃。 宫梧桐不明所以,正在疑惑时, 越既望练剑回来:“师尊,您在这做什么呢?” 宫梧桐拢着明修诣的青袍, 若有所思道:“刚才那个明峡岛弟子怎么一听到之之的名字就像是兔子似的,跑这么快?” 越既望嫌弃地瞥了一眼刚才那弟子跑去的方向,阴阳怪气道:“当然是因为他们心虚啊。” 宫梧桐来了兴致:“何出此言?” 越既望很乐意和师尊说这些年发生的事, 一边带着他去找明修诣一边喋喋不休。 楚誉统领明峡岛将近六年时间,一些不明就里的弟子被他伪装的假面所迷惑,但还有一些人纯属是有了异心,心甘情愿跟着楚誉一起将明修诣逐出明峡岛——也许明寂遇害都和他们逃脱不了干系。 明修诣回来明峡岛那日,本是夏日的小岛却罕见下起了两个时辰的大雪。 越既望小声说:“听说那些雪都是明峡岛的叛徒化成的,还有的追杀过咱们之之呢。” 宫梧桐挑眉,他本来还很担心明修诣那温文尔雅的性子会像是佛门中人似的,哪怕遇到仇人也是能感化便感化,除非逼不得已不会出手,没想到明修诣对待敌人,下手竟然这么心狠手辣,丝毫不留情。 想来那整整两个时辰的夏雪,能让明峡岛其他有异心的人记上终生。 宫梧桐摸着下巴,还在思考明修诣对人下狠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就听到越既望道:“啊,前面就是了。” 明峡岛的议事堂就在眼前,看守的弟子认得越既望和宫梧桐,也没有拦,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将他们迎了进去。 越既望本来要大大咧咧地闯过去,宫梧桐却一把抓住他,偷偷摸摸从偏厅的窗户翻了过去。 看守的弟子:“???” 放着大门不走偏爬窗? 越既望应该也是这个想法,疑惑道:“师尊,怎么了?” 宫梧桐掐了个禁言决:“嘘,闭嘴。” 旁人口中的明修诣和宫梧桐印象中似乎隐隐有些出入,况且明修诣现在已是三界首尊,在对待旁人时应该不会像在自己面前一样温吞害羞。 宫梧桐打算偷偷看看之之的另外一面。 他偷偷摸摸走到了偏厅和议事堂相连的珠帘旁,微微侧着身子往里看。 因为明修诣坐在主位,宫梧桐只需要一动就能看到不远处端坐着的首尊大人。 明修诣看起来似乎和平常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他唇角含着笑,浑身皆是春意,让人看着情不自禁卸下心防。 他一身绣着桐花纹的青袍,正执着一小盏茶,如玉似的手指捏着茶盖轻轻将茶叶撇到一旁,茶香四溢,热意微微漂浮到他额前,好像烟煴的雾气。 明修诣垂着眸吹了吹茶,还没抿一口,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轻轻一笑,抬着眸温柔地看去,启唇说了句什么。 宫梧桐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是不是有心上人这一身份的加持,宫梧桐越来越觉得明修诣好像无论做什么,一举一动全都往自己心尖上戳,就没有任何地方是自己不喜欢的。 “要命啊。”宫梧桐迷迷瞪瞪地想,“他是红颜祸水吗,怎么能把我迷成这样?” “诸位大义,有菩萨心肠,连这种魔物都要放虎归山。”明修诣边笑边睨着那提出要放走残害凡人性命的魔物的男人,淡淡道,“若是那魔物再伤了他人性命,你愿替他偿命吗?” 那人一愣,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明修诣将捏着的茶盖慢条斯理地放在了茶杯上,哪怕这个时候,他的动作依然轻柔,茶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你们想借这魔物同纵魔尊交好,我看就不必了。”明修诣温温柔柔地说,“尊上指不定都不记得这魔物是什么品种,更何况会接受好意?” 这话明着十分有道理,但聪明之人细想下来,却听出了满满的讽刺。 下面的修士皆是三界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颇有微词,却也一言不发。 宫梧桐根本没听到他们在商谈什么事,眼睛一直盯着明修诣,那眸中的炽热终于让明修诣有了反应,他微微偏头朝珠帘看了一眼。 那珠帘是由灵石串成,从外面看只能隐约瞧出影影绰绰的人影,但明修诣只是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宫梧桐,当即眉目间更是温柔。 他起身向众人告了辞,在众人诧异地注视下,罕见地快步撩开珠帘冲到了偏厅。 宫梧桐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见到好像在发光的明修诣朝他走来,立刻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明修诣:“……” 越既望:“……” 越既望没睢相逢那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看到这一幕下巴都要惊掉了。 明修诣倒是习以为常,无奈地掐着宫梧桐的腰将他从自己身上轻轻推开,轻声道:“师尊怎么来这里了?也不叫人说一声?等久了吗?” 宫梧桐一嗅到明修诣身上的冰雪气息就觉得开心,他舒服得眼眸眯起,懒洋洋道:“没等多久,要是让人说了,哪能看到明首尊这般威风啊?” 明修诣耳根都红了,小声说:“并没有的。” 宫梧桐爱死了刚才明修诣那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架势,眼睛都在放光:“你就、你就用刚才那样的感觉来和我说话,快!快啊——” 明修诣哭笑不得,道:“刚才是在忙正事。” 再说,他恨不得筑个巢将宫梧桐牢牢保护起来,怎么可能会用那样冷淡的态度对待师尊。 宫梧桐却不听:“你快!师尊命令你。” 明修诣:“……” 越既望不懂得避嫌,哪怕被师尊这副罕见的姿态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还是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 明修诣觉得莫名不自在,几乎是乞求地对宫梧桐道:“师、师尊,要不等、等回去再说吧,行吗?” 宫梧桐不情愿地瞪着他,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谁叫我喜欢他呢?”宫梧桐美滋滋地心想,“心上人就该这样宠着才对。” 明修诣又处理了一整日的要事。 宫梧桐百无聊赖地几乎将整个明峡岛都逛完了,这才终于等到明修诣忙完。 宫梧桐欢天喜地地拉着明修诣回房了。 明修诣无可奈何地被拉着坐在椅子上,看着翘着腿正眼睛发光等着他“态度冷淡强势”的宫梧桐,叹了一口气,道:“师尊……” “少废话!”宫梧桐催他,“叫什么师尊,叫我宫梧桐。” 明修诣:“……” 明修诣也就大逆不道叫过宫梧桐的名字一回,此时让他直接叫根本无法叫出口,犹豫了半天,才讷讷地柔声道:“宫……梧桐。” 宫梧桐被他这个“梧桐”的尾音扫得浑身一颤,抖了抖立刻道:“就叫我梧桐,乖,多叫几遍,冷淡点,强势点,阴鸷点。” 明修诣满脸生无可恋。 院中,睢相逢拉着越既望偷偷摸摸往窗底下爬。 越既望白天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等到明修诣和宫梧桐走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师尊,和他师弟,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在调情。 旁若无人的调情,难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块石头吗?! 越既望差点哭出来,哽咽地练了一整天的剑才终于完全接受,但还没等他回房,就被睢相逢拉来听墙角。 “干什么啊?” 睢相逢自从看到宫梧桐把明修诣拉到房间里后,就大概知道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极其自信地拍着胸脯小声说:“给你看看真正的毫无世俗欲望的男人该是什么样的。” 越既望满脸懵然。 毫无世俗欲望的男人,不该是四方大佛寺那些人吗?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明修诣的声音。 “师尊……” 睢相逢一阵暗喜,心道:“来了!” 对感情一根筋的明之之,要开始让师尊吐血了! 睢相逢暗暗期待着,还特意拿出来了他研究出来可以透过墙去看清楚房里场景的镜子贴在墙上,直勾勾朝里面看去。 只是他瞥了一眼,突然愣住了。 外室中,明修诣正端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冷淡看着趴在扶手上仰头看他的宫梧桐,语调像是平日里在处理公务似的,带着点假意的温柔和被暖意包裹住的尖刺。 “想要我如何对你?”明修诣手指轻轻捏着宫梧桐的下巴,眸子淡漠地笑了笑,道,“你说出来,我成全你。梧……” 梧、梧…… 他梧不出来。 睢相逢:“……” 睢相逢眼睛都直了,越既望奇怪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睢相逢迅速将镜子从墙上撕下来,满脸惊恐地道:“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 越既望:“???” 室内,宫梧桐罕见的脸红了,那红晕几乎都要飘到耳根,怔然看着居高临下漠然看着他的小徒儿,心神大震。 好、好阴鸷! 作者有话要说:  宫梧桐:梦中情徒了! 127、虚幻爱意 时隔多年, 宫梧桐想要一个阴鸷徒儿以下犯上的夙愿终于视线,他脸颊发红,直勾勾看着明修诣, 难得被明修诣这个冷淡的眼神盯得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如浪潮涌动,一会因明修诣难得的阴鸷而觉得心神荡漾, 一会又痛骂自己就这点出息, 稍稍说话冷一点就能高兴成这样, 不过很快那点遇到新鲜事物的开心又很快沉寂下去,变回了一种莫名的怅然。 宫梧桐胡思乱想, 难得安静沉思的样子, 却让明修诣误以为他生气了, 忙将那故作出来的冷意收了个一干二净,轻声道:“师尊,您……” 宫梧桐如梦初醒, 瞥他一眼,道:“继续啊, 我还没过瘾呢。” 明修诣:“……” 明修诣无可奈何,说什么也不肯继续了,他把宫梧桐拉起来强行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到了内室的床边, 道:“师尊还是先休息吧。” “我不。”宫梧桐蹬着床沿不肯上床, 扭着头来,理直气壮道, “你这么想让我上床,难道是想和我上床啊?” 明修诣:“……” 明修诣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给关上, 这样就不必受宫梧桐这样口无遮拦的撩拨,他有气无力道:“好了,别闹了。” 宫梧桐不高兴地说:“我哪有在闹, 你不是爱慕师尊吗,既然心生爱意,自然是想要共赴巫山同登极乐啊,难道你不想?” 还在推宫梧桐肩膀的明修诣手腕猛地一抖,愕然看他。 ——在所有人都知道明修诣爱慕宫梧桐的情况下,大概只有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了。 被宫梧桐这么毫无准备地戳穿,明修诣手臂陡然失去力量,噔噔噔后退几步,像是要离宫梧桐远远的,脸上的惊慌失措遮都遮不住。 宫梧桐的脚还在为不想上床而挣扎着蹬床沿,乍一失去背后的支撑差点直接后仰着摔到地上,好在他足尖一转,艰难撑住了地,没能把自己给开瓢。 “你干什么?”宫梧桐不满地回头看他。 明修诣这些年练出来的运筹帷幄沉熟稳重在这一瞬间直接被击溃,他仿佛还是当年的少年,一遇到点事情就手足无措,将惊慌和骇然写在了脸上,看着宫梧桐许久,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他本能地想要逃走,这样就不必面对许是会被嘲讽一顿的难堪,但这些年的历经世事让他知晓就算逃走一时,也不能逃避一世。 在自己对师尊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时,就该有会被发现的准备。 明修诣怔然立在原地,身体保持了一个欲走却又不敢走的动作,浑身紧绷得好似一张弓。 宫梧桐看出来他的害怕,却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怕成这样,难道对心上人有欲望也是一种需要惧怕的事吗? 宫梧桐试探着走上前,但才刚抬步,明修诣却像是惊弓之鸟似的,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跪在地上,涩声道:“是我对师尊生出不轨之心,望您降罪责罚。” 宫梧桐被他突然下跪给惊住了,忙道:“这不是什么罪过啊,用不着这样,你先起来。” 明修诣不起来,垂着眸一言不发,牙关咬得死紧。 他是想过自己龌龊的心思会被宫梧桐发觉,但从来不知道发现的这么快、这么急,急到他根本没想好应对之法。 宫梧桐用尽生平所有的耐心,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轻轻扶起明修诣垂下的脸。 明修诣抬眸,茫然看他。 “怕什么?”宫梧桐声音又轻又柔,大概将这辈子所有的温柔全都给了明修诣,“若你对我生出不轨之心真是过错,那也应该怪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我这些年一直口无遮拦生性浪荡,你也不会这样。” 明修诣却轻轻摇头。 宫梧桐的所有撩拨对明修诣来说,只有第一次时能让他心神大震,之后的所有他都能选择性失聪,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能让他生出情愫的,只是宫梧桐这个人。 宫梧桐那使尽浑身解数的撩拨对于明修诣来说,还不如“宫梧桐”这三个字让他来得心跳加速,满心爱意。 见明修诣还是这副样子,宫梧桐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他的下巴,认真道:“我也爱慕你,你看出来了吗?” 宫梧桐本以为自己做得足够明显了,但这句话一说出来,明修诣竟然一愣,迷茫看着他。 哪怕现在是在哄心上人,宫梧桐也差点被他这个表情给气笑了,皮笑肉不笑道:“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没看出来?” 明修诣抿了抿唇,大概想要尝试着措辞,但想了半天,又将要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宫梧桐急得要死,耐心彻底告罄,忍不住戳了戳他,道:“你想要说什么,说啊你。” 明修诣闷声道:“您会生气。” 宫梧桐说:“你不说,我现在就生气。” 明修诣:“……” 宫梧桐头一回恨起明修诣的温吞来,恨不得直接扒开他的嘴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你要是没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明修诣,你不会想知道我真正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明修诣无奈地看着他,道:“好,那师尊先等我片刻。” 宫梧桐挑眉。 明修诣起身将宫梧桐扶到内室的床榻上坐着,起身走出了房门。 宫梧桐知道明修诣一向言而有信,也不怕他跑路,蹬掉鞋子,又把外袍脱掉,弄乱里衣,摆了个欲拒还迎的姿势,等着明修诣过来。 明修诣走出房门,走到了窗边,无奈道:“两位师兄,大半夜的,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睢相逢被抓包也不尴尬,微微挑眉,道:“我不,我就要在这里听墙角。” 明修诣叹了一口气:“等会师尊真的生气,把房子拆了,我怕你们会被无端迁怒。” 睢相逢:“……” 睢相逢一把抓住目瞪口呆还没从师尊也爱慕小师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越既望,正色道:“告辞。” 说罢,两人飞快跑了。 明修诣看着两人离开,这才缓慢回到了内室。 宫梧桐见他回来,骚气万千地朝他一眨眼:“徒儿,过来。” 明修诣:“……” 明修诣走上前,不由分说将宫梧桐掉了半个肩头的里衣被扯上去,又把裸露两条修长双腿的衣摆掀下来。 宫梧桐瞬间就从风情万种的魅魔变成了裹得严严实实的苦行僧。 宫梧桐:“……” 宫梧桐将他的手一拍,不耐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宫梧桐自认脾气很好,这些年就算养了三个徒弟给他闯了一堆祸,他也从来不会真正生气。 今天他倒要看看,明修诣的回答到底是什么,能让自己气到拆房子。 明修诣坐在床边,犹豫了许久,才轻轻道:“师尊入魔后,还受‘选妃日’的影响吗?” 宫梧桐一呆。 “您许是感知错了。”明修诣声音缥缈,好像下一瞬就能散掉,“错将因选妃日而对我生出的爱意当成了真。” 宫梧桐和明修诣,甚至所有人都知道,那受魔骨影响而生出的爱意,是虚假的,做不得数的。 在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选妃日影响中,明修诣已经习惯了选妃日接受甚至享受宫梧桐的爱意,选妃日之后便完全将自己从那虚假的幻境中撤离,安然面对宫梧桐对他的漠然和忽视。 大概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做得到比他还清醒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28、意气用事 果不其然, 宫梧桐把房子拆了,甚至想将明峡岛也一起拆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明修诣的手抖得几乎都不成样子, 话到嘴边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时的怒火。 明修诣温顺地站在一旁,轻声说:“师尊息怒。” “你……”宫梧桐气狠了, 发抖了半天, 厉声道, “明修诣,你怎么能?!” 明修诣不想让宫梧桐因为那虚幻的爱意而接受自己, 更不想让自己在生出再多无端妄想, 冷静地抬眸看着宫梧桐, 道:“师尊能分得清您是因选妃日而爱我,还是从心底的爱意吗?” 宫梧桐:“废话,我自然……” “师尊这些年看的那些话本中……”明修诣头一回大逆不道打断宫梧桐的话, 抬眸用一种冷静到可怕的眼神看着他,道, “全都是您最想要的阴鸷徒弟,霜下客曾和我说过,您从年少时便一直如此了。就连方才, 您对我生出的爱意, 也只是我做出了您心目中最符合您喜好的模样才……” ……才勉强偷来的。 说到这里,一直都对宫梧桐那时有时无的爱意甘之若饴的明修诣不知怎么, 突然感觉到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 宫梧桐的怒火像是直接遇到了冰水当头浇下,让他直接呆住了。 明修诣无声叹了一口气, 走上前将宫梧桐散乱下来的几绺发理好,轻声道:“您只是习惯了‘选妃日’的虚幻爱意才误以为自己爱慕我,是吗?” 宫梧桐怔然看了他许久, 突然道:“我要回九方宗。” 明修诣一愣,没想到两人在说起这样重要的话题,宫梧桐竟然没头没尾地突然要回九方宗。 “您……回去是有要事吗?” 宫梧桐轻轻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漠然看他,道:“我现在已经被你气得神志不清了,若是再不离开这里,恐怕会说出让我后悔的话来,或者直接把你打个半死。” 明修诣:“……” “我不想意气用事,做出因一时冲动而后悔的事来。” 宫梧桐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自嘲地笑了。 他意气用事了一辈子,也无理取闹了一辈子,没想到到头来,随性而为的他自己都要气疯了,却对明修诣这件事处理得如此冷静。 冷静得都不像他了。 明修诣还没反应过来,宫梧桐已经从床上起来,随意床上鞋子裹上外袍就要往外走。 明修诣本能地想要跟上去,但宫梧桐却一回身抬手朝他一指,漂亮艳丽的眉眼处依然是未散的怒火,但傲气和张狂依然还在。 “给我站住。”宫梧桐说,“你说的这个问题很对,也很值得探讨,我先不骂你是个脑子缺根筋里面全是污水脏雪烂泥鳅的蠢货笨驴了。所以,你要认真想清楚我是不是因为选妃日而爱上你之后,再来找我。” 明修诣:“……” 明修诣都惊呆了,他一直都知道宫梧桐是个歪理一大套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会被宫梧桐带着往沟里跑,但却从来没想过宫梧桐的理竟然能这么歪。 要想知道他是否是因为选妃日的爱意而爱上明修诣,不是应该宫梧桐自己想才对吗? 明修诣试探着道:“您……不该是您想吗?” 宫梧桐冷笑一声:“这么麻烦的事儿,我懒得想。” 说罢,转身就走。 因为懒得想自己的事,便交给徒弟来想,即使是人生大事。 可以的,很有宫梧桐的风格。 明修诣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宫梧桐已经御风而行一瞬千里,走得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宫梧桐其实并没有回九方宗,他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而后循着一块玉牌指引的方向,很快就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处小酒楼里。 夜半三更,酒楼里人满为患,大厅中一个穿着蓝衣的男人正在说书,正是霜下客。 宫梧桐根本不知道低调是什么,直接拨开人群走上前,在众人的诧异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将一堆灵石直接拍在霜下客面前的桌子上。 哗啦啦,一阵脆响。 霜下客本来没看到来人,但一看到这个拍玉石的熟悉动作就认出是谁了——这种张狂的行事作风,三界除了宫梧桐,就没有别人。 变成狐狸和修魔的这四年来,宫梧桐神识不稳,不能直接进入玉牌联系其他人,也一直都没和霜下客聊过天。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霜下客那些套路熟悉到他能倒背如流的话本已经激不起宫梧桐的兴趣了,哪怕看莲画道送来的蔷薇纹春宫戏,似乎也比他爱了好些年的话本有趣。 霜下客看到宫梧桐,眼睛一亮,小声道:“还有一小段就讲完了,小圣尊先去楼上的雅间坐一会吧,等会您想听什么都行。” 宫梧桐很享受所有人对他的注视,闻言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溜达着去了霜下客的雅间。 小圣尊在三界已经很多年没出现,此时乍一露面,一些知道他容貌的修士愣了好一会,直到宫梧桐都上楼,才骤然反应过来,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小圣尊宫梧桐出现了,好像还修了魔。 三界大概要更乱了。 霜下客可不管什么天下大乱不大乱,他讲完后连打赏都懒得收,兴致勃勃地冲上了二楼雅间。 宫梧桐正不客气地坐在软榻上吃葡萄,见他过来,懒洋洋瞥了他一眼,道:“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霜下客上上下下打量他,诧异道,“小圣尊消失不见这么多年,竟是去修魔了?” “嗯。”宫梧桐不想和别人谈论这个,“这次来找你,是想和你取取经——对了,你今日说的书我听了一耳朵,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你又写新话本啦?” “是啊。”霜下客悄咪咪地看着宫梧桐,大概也了解了小圣尊的性子,知道他不会生气,便大大咧咧将自己马上要写得差不多的话本拿给宫梧桐看。 宫梧桐接过来随意翻了翻,被上面的描述惊得往后一仰,差点直接从软榻上直接翻下去。 只见第一页写了硕大的一行字——「狂浪师尊和清冷徒弟」 宫梧桐:“???” 霜下客兴致勃勃道:“今日刚好讲到狂浪张扬师尊因为平日里浪过头了,导致徒弟分不清他的心意是真是假。” 宫梧桐:“……”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更。 这次是真的更不动啦,真晚安啦,早点休息! 129、封印魔物 宫梧桐面无表情, 幽幽地盯着霜下客,双眸里全是幽怨。 霜下客没注意到,还在那开心地说:“看客们都说那师尊是活该哈哈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小圣尊你说是不是?” 宫梧桐:“……” 宫梧桐突然灿然一笑, 朝霜下客勾了勾手指。 霜下客颠颠地把脑袋凑上前:“嗯?怎么……呃。” 宫梧桐动作迅速, 直接用手臂扼住霜下客的脖颈,将他脑袋困在怀里,咬牙切齿道:“对,我活该得很。” 霜下客:“……” 宫梧桐本来是来霜下客这里寻求慰藉的,没想到刚来就像是被迎面擂了一拳,又气又觉得无可奈何——毕竟霜下客说得只是话本, 并不是骂他。 虽然话本和他也差不离就是了。 浪荡了一辈子的宫梧桐再次懊恼起来, 要是早知道自己能栽在明修诣身上,当年就不该去作死撩拨他, 这下可倒好, 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霜下客摸了摸脖子坐在宫梧桐旁边, 满脸一言难尽道:“小圣尊, 我听说明首尊这些年清心寡欲, 哪怕三界第一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他也无动于衷……” 他本意是想开导开导宫梧桐让他不要放弃, 谁知道宫梧桐一听,立刻怒火中烧:“什么?投怀送抱?!我都没有向之之投怀送抱过!?那人是谁?你告诉我!有我漂亮吗?!” 霜下客:“……” 霜下客语调铿锵有力,正色道:“当然没您好看, 小圣尊胡说什么的,这天底下哪有人比你还好看啊,不存在的。” 宫梧桐这才将火气压下去, 皱着眉又想舔爪子,但怎么舔都不得劲,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小声嘀咕:“我想吃之之给我冻的蜜冰。” 霜下客这下真的确定宫梧桐是彻底栽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您这次过来,是因为首尊大人觉得您对他的心意是假的?” 宫梧桐憋屈地点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霜下客忙给他顺毛:“不气哦,这都是小事嘛,说开了就好,反正首尊大人对您的心意一直都是真的,只是一时不敢相信您是认真的罢了,等你表现得再明显点,他也许就懂了呢。” 宫梧桐皱眉。 若是更放肆了,明修诣不是更要质疑他的真心了吗? 霜下客现在写的话本就是从宫梧桐身上找的灵感,见他难得这样郁闷也有些于心不忍,哄了他好一会,突然福至心灵,道:“要不我再下去讲一段,您去听听其他看客的看法如何,再参考参考,怎么样?” 宫梧桐眼睛一亮,来找霜下客果然没错,野路子就是多。 楼下那些意犹未尽的看客还没走,正在想方设法看看能不能让霜下客再讲一段,毕竟卡在师徒对感情之事有分歧的地方实在是太令人焦灼。 他们本来没想着会成功,没想到一会后,霜下客竟然又回来了,笑眯眯地坐下来,道:“今日再多加一段。” 众人立刻一阵欢呼。 宫梧桐伪装成一个寻常修士坐在人最多的地方,等着看别人的建议。 霜下客一拍醒目,语调明显比之前要兴奋得多。 “方才说到管海棠师尊开门见山,点透徒弟昭也也对自己的心思,昭也也心神大震之下,却拒绝了管海棠,直言他的爱意是虚幻的,处于常年放浪习惯才产生的,并当不得真。” 宫梧桐:“……” 宫梧桐眉头紧皱。 管海棠? 昭也也? 他觉得霜下客是在暗示他和明之之,但却寻不到确切的证据,只好拧着眉头继续往下听。 「管海棠生平第一次这般动怒,险些一掌甩到昭也也身上,厉声质问道:“昭也也,你怎么能?!” 昭也也冷淡道:“师尊息怒。”」 宫梧桐:“……” 宫梧桐不着痕迹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当时明峡岛并没有其他人,他都要怀疑霜下客是不是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和明修诣争辩的了。 好在接下来的剧情并不一样。 「管海棠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在暗示我生性放荡吗?” 昭也也跪在地上,脸上一如既往的清冷:“弟子不敢,只是当局者迷,师尊看我的眼神一如往常一样——即使是有爱意,也是习惯使然,倘若您玩腻了,清醒了……” 管海棠差点伸脚踹他,冷笑一声,口不择言道:“那你就当我在玩好了,现在接受我,等我玩腻了你再说。” 昭也也:“……”」 宫梧桐:“……” 这个师尊……好渣哦。 就连宫梧桐这种道德底线极低的都觉得管海棠渣,更何况是其他看客了。 众人纷纷啧啧称奇,大概是头一回见到话本里的主角竟然是这种渣得明明白白理直气壮甚至让人莫名亢奋起来的桥段,满怀期待地继续往下听。 宫梧桐没忍住,问旁边兴致勃勃的一个男人:“你觉得这个师尊……如何?” “不咋地啊。”男人带着点外地的口音,豪爽地道,“我们都在等着徒弟后期对他彻底死心,自己个儿逍遥快活去呢。” 宫梧桐:“……” 宫梧桐忍不住将自己代入,怒气冲冲道:“不可能!他永远不会死心!” 男人:“……” 宫梧桐气咻咻地双手环臂,继续去听了。 「昭也也跪在地上,怔然看了管海棠许久,垂下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苦笑了一下,才抬眸,淡淡道:“好,只要师尊愿意。” 管海棠得偿所愿,却是更加生气了,他抖着手一指门口,道:“你……你滚。” 昭也也默不作声地起身,听话地就要“滚”。 管海棠怒火中烧,看着昭也也的背影,突然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椅子上,艰难喘息了半天,骤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昭也也听到动静立刻回身,骇然道:“师尊!”」 众人一阵哗然,纷纷讨论不已。 “啊这玩意儿整的,徒弟又要被管海棠那东西给骗得心甘情愿被渣了,唉唏。” “我怎么怀疑管海棠是故意吐血的呢,他身子没这么弱吧?这是怒火攻心?”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管师尊当然不可能是自己设计的,昭也也那狗东西也配我们师尊吐血!” “呵,管海棠这种人也有人喜欢,看来也和昭也也一样,是个受虐狂。” “混账,你再骂?” “我哪里骂了?!难道昭也也不是受虐狂吗,被这么折腾了竟然还甘之若饴?啐。” “……” 说着说着,几个人竟然要动手,宫梧桐本来还想着收集点有用的看法来参考参考,谁知道看法没收集到,倒是学会了好几句骂人的话。 霜下客将这段讲完,看到宫梧桐气咻咻地往楼上走,也赶忙跑了上去。 “小圣尊,如何啊如何?可有什么人说了独特的见解?” 宫梧桐幽幽道:“骂管海棠的话倒是很独特。” 霜下客:“呃……” “不过。”宫梧桐支着下颌若有所思,“管海棠要顺着昭也也的心思说‘玩腻了你再说’的话,倒是很有新意。” 霜下客吓了一跳,忙道:“小圣尊,这是话本啊,您可别按照这个来啊。” 宫梧桐翻了个白眼:“我自然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写出来这么特立独行的师尊的,说出的话也太独特了点,连我都觉得来气。” 霜下客嘿嘿一笑,没好意思说这是从宫梧桐身上寻来的灵感。 宫梧桐想了想,又道:“还有这两人的名字,我怎么觉得……” “啊——”霜下客突然一嗓子打断宫梧桐的话,正色道,“这些年三界出了好多新的有意思的话本,和之前那些全然不同,我每回看到好的都会收集一套留给小圣尊,您要看看吗?” 宫梧桐被他一下子打断,也迷迷瞪瞪地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点点脑袋:“好啊。” 霜下客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开开心心拉着宫梧桐去看那堆了满屋子的话本。 宫梧桐在霜下客的酒楼待到第二天晚上,本来想要直接回九方宗,霜下客却拉住了他硬要再过一夜。 “最近三界可不太平。”霜下客眉头紧皱,道,“听说九重塔裂了个缝隙,许多魔物从封印逃了出来,您孤身一人,还是小心些为好,要不明日再走吧?” 宫梧桐一愣:“结界破了?” “据说只破了一道口子。”霜下客这些也是酒楼里人多嘴杂听来的,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九重塔封印自从结成开始便一直有魔物妄图出来冲撞封印,但自从四年前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动静。” 魔物封印消停了整整四年,直到前段时间,深夜暴雨天雷轰然劈下,与此同时一直坚固的封印猛地被从内部撞开一道口子,哪怕宫确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堵住封印,却也不知到底趁着那一瞬间的空闲,到底逃出去多少魔物。 宫梧桐皱眉:“没事,我还是回九重塔看一看吧。” 霜下客见拦不住他,只好道:“那您小心些,那些魔物据说只知杀戮,有的还会将人扒皮抽骨吞食血肉,恶心人得很,我还听到一些小道消息,听说有个长着翅膀的魔物,专门趁夜出来寻漂亮的眼珠挖。” “嗯,好。”宫梧桐也没在意,点头,“你这酒楼里鱼龙混杂,你也小心些。” 霜下客一愣,继而心口一软,用一种看孩子长大了的慈母笑容看着宫梧桐,声音柔得好像个老妈子:“哎,好。” 宫梧桐不明所以地看着,又留给他一堆灵石和温春雨给他送来的话本,御风而行,身形很快没入黑暗中。 宫梧桐的运气一直都很不好,但却没想到能衰成这样。 夜半三更,他一袭紫衣立在半空中,在皎月照映下,不远处背生双翅满口血腥獠牙的魔物眸子狰狞,直勾勾盯着宫梧桐那双妖异的紫眸,无数魔息铺天盖地组成庞大的结界,直直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魔物,竟也是个化神境。 宫梧桐面无表情,心想:“霜下客还真是个乌鸦嘴。” 说什么来什么。 130、魔种魔物 宫梧桐身上还披着霜下客强行给他裹上的披风, 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慢条斯理地将披风解下,冷淡看着不远处的魔物, 只觉得辣眼睛得很。 “这也太丑了。” 宫梧桐嫌弃地瞥他一眼,手腕一抖, 玉剑陡然出现在掌心。 因为他修了魔, 那一直莹白的玉剑此时剑身上流窜着暗红的魔息, 好似流光似的一束束流淌着凝在剑尖上,倏地消散。 “想要我的眼睛吗?”宫梧桐的眸子一闪,紫眸中闪现一抹专属于魔修的红光,他懒洋洋道,“想要就来拿啊。” 话音刚落,魔物猛地咆哮一声, 双翅一震, 在当空卷起庞大的气旋,气势汹汹朝着宫梧桐飞来。 宫梧桐修魔三年, 还从来没和其他人交过手, 只知道修了魔后他便不用再压制修为, 体内一直被他压制的灵力源源不断吸纳入经脉中, 虽然冲刷着佛骨极其痛苦, 但也仿佛破茧成蝶似的, 修为涨了一大截。 宫梧桐去年甚至还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还差一点就能入大乘期了。 纵嫌明说你做梦。 ——破碎了宫梧桐轻而易举进入大乘期的幻想。 宫梧桐眼睛红光好似游龙似的转了一圈钻入瞳孔,玉剑带着浩然魔息,只见寒光一闪, 半空中的魔息结界停滞了一瞬,而后争先恐后地炸裂开来,好像当空炸开了漆黑的焰火, 诡异又莫名艳丽。 空中闪过一抹紫影,宫梧桐不知何时已经凭空消失离开原地,站在结界之外,微微偏头,被那爆炸开来的魔息吹得长发不断拂起。 在他身后,那长着双翅的魔物愣了一瞬,而后硕大身躯突然一晃,扇动的翅膀竟然齐根断掉,只听到一声魔物的惨叫咆哮,重重地朝着下方坠落。 宫梧桐将剑收了起来,理了理额前被吹乱的一绺发,嗤笑道:“不堪一击。” 他正要溜达着继续往九重塔赶,却突然感觉到那魔物坠落的方向竟然袭过来一条漆黑的魔息,仿佛绳子似的“啪”的一声在宫梧桐脚踝上缠了好几圈。 宫梧桐:“……” 宫梧桐简直要恶心死了,再也顾不得那做作的形象,气得直接拔出剑将剑意刺向那缠着他脚踝的魔息。 他一直想要被藤蔓缠脚踝,最好能缠遍全身,但那人只能是明修诣,他并没有被猥衰矮陋的魔物折辱的怪癖。 化神境的魔物不是那么容易被弄死的,宫梧桐虽然早有准备,但却不知道它竟然这么抗打。 魔物没有神智,只想着挖宫梧桐那漂亮的眼睛,双翅没了也不会御风,直直从万丈高空掉下摔了个血肉模糊,竟然还未死。 那狰狞的血肉不断被魔息愈合,黑绳像活了似的不断朝着宫梧桐单薄的身影探去,看着那趋势,每一招都是冲着宫梧桐的紫眸去的。 宫梧桐自幼被悲天悯人的宫确带大,很少会出手杀人,但不知是不是修了魔的原因,那玉剑被他操控着斩断魔息长绳,破空而去,将那还未愈合的血肉再次穿破,竟然莫名得心生愉悦之感。 宫梧桐的修为隐约能压制住那魔物,玉剑带着凛冽剑意,很快就刺穿了魔物的内府,强行震碎。 尸身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宫梧桐将玉剑微微点地,鲜血从剑身流下,和那暗红色的魔息交缠。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抬手招来一堆火焰将魔物的尸身烧成齑粉,而后像模像样地念了几句往生经。 ——明明杀魔物时那么心狠,念经时脸上却无情无感,好似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 念完经后,宫梧桐伸了个懒腰,继续御风朝着九重塔而去。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并非是他运气不好,而是离九重塔越近,那些狰狞的魔物就越多,夜色中不知名的修士正在持着法器一只只猎杀,惨叫咆哮声响彻天幕。 宫梧桐皱眉,从九重塔逃出来的魔物竟然有这么多吗? 他飞快到了九重塔,宫确和纵雪青全都不在,只有宫禾正闭眸对着封印的地方念着经,察觉到宫梧桐过来,愣了一下,诧异起身:“梧桐?你怎么回来了?” 宫梧桐直接跃到他身边,拧眉:“那封印里竟然逃出来这么多魔物吗?” 宫禾点头:“应该是预谋已久,而且……” “什么?” 宫禾犹豫了一下,才无奈道:“而且,好像还逃出来了一只大乘期的魔物。” 宫梧桐悚然一惊:“大乘期?” “嗯。”宫禾,“义父和娘在外寻了许久都还没找到,剑尊也强行出关了,但遍寻三界还是寻不到。” 宫梧桐本能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狂跳。 宫禾叹息道:“你还不如留在过云江呢。” 宫梧桐摇头:“我也能帮忙。” “你啊,保重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宫禾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宫梧桐抬起手,“当年在飞琼秘境寻来的魔种,给我吧。” 宫梧桐一愣:“魔种?” “嗯。”宫禾有些担忧,“封印中的魔物皆是有天魔魔种而成为不生不死的魔物,他们不知是被谁从封印里救出来的,出来后自然第一件事就是寻魔种。” 宫梧桐“啊”了一声,有些尴尬道:“这样啊。” 宫禾看到他这个神情,眉头一跳,神色陡然沉了下来:“魔种呢?” 宫梧桐怂得像是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道:“被我……被……” 一直温温柔柔的宫禾此时却一把扣住宫梧桐的手腕,神色有些难看:“你拿了魔种修魔?” 宫梧桐垂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宫禾厉声道:“那魔种哪里能随便动,你不要命了吗?!你怎么能……” 宫禾气得喘了一口气,才近乎无奈地低声道:“宫梧桐,你胆子怎么能这么大?” 宫梧桐低着眸,好一会才轻声说:“若是没有魔种来填上那根被抽掉佛骨的位置,我可能不能活着入魔。” 宫禾一愣。 虽然纵嫌明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带宫梧桐入魔,但他始终是被抽了一根骨头,妖骨消散后若是没有能取代之物,许是会更危险。 纵嫌明想要给他抽大魔的魔骨,宫梧桐却不愿意,思来想去,还是在妖骨的效用消散后,取了魔种来填充空缺的根骨。 宫禾看着宫梧桐,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下的封印你是怎么解掉的?” 宫梧桐对阵法很精通,能在不被宫禾发现的时候偷偷将魔种取出来,根本不是问题。 宫梧桐是真的胆大,那种寻常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他竟然敢拿着直接往身体里放,也不怕被那魔种的煞气给浸染成为那狰狞的魔物。 好在,佛骨的抵挡能为宫梧桐不受魔种煞气的影响。 这身灵骨给宫梧桐带来巨大的痛苦,却总是在山穷水尽之处又留下一丝希望,宫梧桐被这佛骨魔骨各种抵消冲撞搅和得十分疲累,有时甚至想要直接不管,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活到殒了算了。 宫禾也无法说他什么了,道:“你先在九重塔待着不要乱跑,等义父回来了再说。那大乘期的魔物不知何时会出现来寻找魔种,你……唉。” 宫梧桐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难得温顺地说:“我错了。” “还好你来了九重塔。”宫禾拉着他回房,道,“若是去了九方宗,云林境他们遇到了大乘期的魔物,根本无法护住你。” 宫梧桐立刻道:“不用他们护我,我会护住他们。” 宫禾叹息了一口气:“你早些休息吧。” 宫梧桐点点脑袋,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榻,瞥见旁边悬挂着的宫灯,熟练地打招呼:“明灯,许久不见啊,你还是这么亮,过来,我抱抱。” 明灯:“……” 明灯装死给他看。 宫禾见他有人说话,也没多留,起身离开。 哪怕被一个大乘期的魔物盯上了小命,宫梧桐依然没心没肺,喋喋不休把明灯烦得受不了,直到他腰间沉寂了三四年的玉牌终于有了动静。 宫梧桐瞥了一眼,发现是明修诣的神识传来的话。 宫梧桐顿时一阵窃喜,心想:“我才走了两天他就急成这样,这下忍不住了吧,嘻。” 话虽如此,他还是倨傲地将玉牌的小穗子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看着明修诣传来的一句又一句话,心中又满意又得意。 大概看心上人为他着急,也是他最近的恶趣味之一。 只是宫梧桐乐着乐着,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有点混账,比那管海棠还要渣。 宫梧桐也不转穗子了,干咳一声,心虚地把神识投入了玉牌中。 明修诣的神识正站在玉牌的小芥子中等着,瞧见宫梧桐过来,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宫梧桐倨傲地看他,故作不耐烦道:“怎么,你想好了?” “不是。”明修诣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想,无奈道:“我是听说千仞学府有魔物闯入,有些担心您,还好您无事。” “我能有什么事?”宫梧桐有些泄气地心想,“那些魔物应该畏惧我才对。” 千仞学府有秋却蝉在,除非是那只大乘期的魔物过去,否则根本出不了问题。 宫梧桐郁闷不已,转身就要走:“看也看了,我走了。” 明修诣本能叫住他:“师尊……” 宫梧桐的内心又欢呼雀跃起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竟然被明修诣这么轻而易举地牵动,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恐慌,反而有种莫名的喜悦。 宫梧桐回头,难得温声道:“怎么了?” 明修诣抿了抿唇,像是犹豫许久,才终于轻声道:“现在外面不太平,您在哪里?我……我去接您。”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31、放飞自我 宫梧桐说:“我在我爹这儿。” 明修诣微愣, 讷讷道:“那……圣尊那,我、就不必担心师尊了。” 宫梧桐见明修诣似乎有些难过,终于良心发作不再逗他了, 他走上前去, 伸手勾了勾明修诣的下巴, 笑眯眯地道:“怎么,首尊大人这么想让我回去啊?” 明修诣已经被他的挑拨无动于衷了, 也不躲,任由宫梧桐在他身上动手动脚。 宫梧桐见状微微挑眉, 心下有了别的想法,打算看看明修诣到底能对他的撩拨无视到什么时候。 明修诣接到魔物袭击千仞学府的消息后便立刻赶过去,在路上抽了点时间才和宫梧桐说上了几句话。 眼看着九方宗马上就要到,明修诣正要和宫梧桐告辞离开,却见宫梧桐一把扶住了他的双肩, 艳丽至极的脸朝自己凑了过来。 明修诣早已熟悉了宫梧桐撩人的套路, 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任由他凑上前。 “八成就是离得近说上几句虎狼之词罢了, 或者在耳边吹上一口热气。”明修诣还有闲情去猜测宫梧桐的套路。 但下一瞬, 他瞳孔剧缩, 一直冷静至极的脑海中像是炸开了无数焰火似的, 随着唇边的温软炸得他措手不及,当即呆在原地。 宫梧桐勾着明修诣的脖子, 刚刚贴上去见明修诣没有反抗,虽然还像寻常淡然的神态一样, 但呼吸已经变得急促, 甚至连那一瞬间疾跳的心脏声都能隐约听到。 宫梧桐得意得不行,心想我都这样主动了,你总不能还觉得我是受那幻觉影响了吧。 就在他开心时, 明修诣突然一怔,随后一把推开宫梧桐,根本来不及看宫梧桐的神色,急促道:“师尊,等等再说。” 说罢,他神识直接离开了玉牌。 宫梧桐保持着想要挽留他的手,愣愣看着明修诣消失的方向,罕见的有些迷茫。 明修诣这是……厌恶了他? 但很快宫梧桐就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了,他猛地感觉浑身一痛,骤然从神识中出来,急促地捂住了胸口,控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了起来,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剧烈晃动着。 明灯吓了一跳,立刻变成人形扶住他:“小圣尊?” 宫梧桐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就要从榻上起来,却被明灯一把按住,急急道:“您做什么?是受伤了吗?” “弟……”宫梧桐猛地咳了一声,顺了顺气,才脸色难看地道,“我的弟子契消失了一个,九方宗出事了……” 弟子契是刻在根骨甚至神魂里的,除非双方愿意共同解开,否则消失便代表着弟子陨落或师尊陨落,或者有人强行将弟子契碎掉了。 怪不得明修诣这么着急离开了。 宫梧桐双手发抖地结了印潜入识海去探查弟子契,很快就睁开眼睛,喘息道:“是十六……” 明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宫梧桐踉踉跄跄就要下榻往外走,立刻拦住他:“小圣尊,佛子不让您离开九重塔!” 这么会功夫,宫梧桐已经运转灵力将身体的难受调息好,面无表情看着明灯:“我的徒弟许是已经陨了一个,你还要拦着我,让我躺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吗?” 明灯:“但是您要是回九方宗……” “我回去又不一定会出事。”宫梧桐冷冷道,“我从明峡岛出来一天一夜了,那魔物依然没寻到我。” 明灯还是要拦他,宫梧桐直接不耐烦了,凶悍魔息骤然从掌心挥出,将明灯整个人挥到一旁去,大步朝着九重塔外走去。 明灯:“小圣尊!” 明灯在宫梧桐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么不理智的样子,看他离开还是不死心地想去追。 只是他刚跑出九重塔,就见宫确不知何时回来,正抓住宫梧桐的手,轻声说着什么。 宫梧桐看起来已经冷静下来了,但还是眉头紧皱,被宫确不情不愿地拽着手回了九重塔。 *** 九方宗,千仞学府,两刻钟之前。 越既望大概命数不怎么好,每回出事他必是首当其冲,这一次也不例外。 昨日他本是在明峡岛待着,但宫梧桐不在,他嫌无聊,便跑来千仞学府的演武场整日找年轻有天分的弟子比试。 只是没想到,有魔物冲上千仞学府见人便杀。 那魔物修为极其强悍,甚至有弟子还没碰到他就被吞噬成了一团狰狞血肉,千仞学府修为低的弟子没经历过这等惨烈之事,四散而逃。 越既望见到漫天血光,握紧手中的剑就要冲上前,却被景澈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景澈惊恐地看他,“那许是化神境的魔物,更有甚至是大、大乘期……你上去送死吗?” 越既望却道:“难道你就让我眼睁睁这样看着?” 景澈险些拉不住他,厉声道:“已经有人去寻宗主和掌院了,你、你不要冒进!” 越既望若是能被人劝住,他也不是越既望了,景澈说了什么都没用,他握着剑还是冲上前,险险将一个差点被碾死的师弟拎着扔开,手中的剑只是阻挡了那魔物轻飘飘一击,便直接断成了齑粉。 一向好战的越既望此事却没有正面对上,反而像是兔子似的游走在魔物的魔息攻击下,将一个个师弟救下。 景澈差点要被气疯了,但又无法丢下他不管,只好跟着一起去救人。 这段时日魔物出来肆虐三界,景澈和越既望也早已见识过那些体态可怖面目狰狞的魔物是什么样子,只是这一次见到了那作乱的魔物,却罕见地愣住了。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魔物面容姣好,墨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白色发带束上,一袭黑衣被风拂得猎猎作响,她那双妖异的紫眸微微一闪,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浑身狼狈的越既望身上。 而后,她轻轻勾了勾唇角,道:“找到了。” 景澈被她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就想要带着越既望逃走,但在那魔物的视线落在越既望身上时,他们已经就逃不掉了。 魔物之所以在千仞学府大杀四方,甚至也都是为了寻越既望。 景澈正要动,那魔物却轻轻一眯眼,浩瀚的魔息威压骤然扫来,让景澈浑身一僵,冷汗簌簌顺着脸庞落下。 越既望许是被宫梧桐的威压打压得习惯了,在这种浩然魔息下竟然还能动用灵力,猛地扑上来把景澈抱住,两人整个人跌到草丛里,顺着陡峭的山路一路往下滚。 魔物眸子一闪,似乎来了兴致,放弃了千仞学府,顺着那两人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脱离了魔物威压后,越既望和景澈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树林中的树枝扫过身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两人已经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个了,越既望感知着后面慢悠悠跟过来的魔物,苦中作乐地道:“这样好像猫抓老鼠啊!” 景澈都要崩溃了:“越十六!你混蛋!都什么时候还想着这个?!现在怎么办,我们肯定逃不了!” 越既望嘿嘿一笑,道:“你不是说宗主很快就来了吗?我们跑着等呗。” 景澈:“啊啊啊!这才半盏茶都不到那魔物已经把半个千仞学府毁了!你刚才没感觉到那威压吗,那是和剑尊差不多的气势啊!” 越既望挑眉:“那我们等师祖来好了。” 景澈都要被越既望的乐观打败了,但也没办法,只好卯足了劲往前跑,眼看着就要跑出九方宗,到了下方的小城镇了,景澈突然道:“那魔物百无禁忌,我们不能下山。” “嗯,我知道。”越既望罕见地冷静,道,“我有个办法。” 景澈立刻升起了希望:“什么?” 越既望朝他一笑,落后半步突然朝着景澈的后背猛地推出一道灵力,景澈一愣,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骤然飞了出去,一瞬间就没了影子。 将景澈强行送走后,越既望终于吐出一口气,此时他浑身都带着伤,眸中却依然有亮光,足尖一停,堪堪停在九方宗和下界城镇的分界点,转过身来,拿出新的剑,对上魔物。 魔物大概没料到他突然不跑了,美丽的脸上浮现一抹讶然,她抬起纤细的手扶在身边的树上,笑着道:“不跑了吗?” “我也没跑啊。”越既望嘻嘻一笑,道,“就是活动活动罢了,您跟在后面做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遛您呢。” 魔物:“……” 越既望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将宫梧桐和睢相逢的毒舌也学会了几句,他也没有抱着能在这残忍魔物手下生还的希望,不知是不是坦然面对死亡,他竟然一点不恐慌,甚至有点难掩的自暴自弃放飞自我的兴奋。 越既望享受着那种放肆狂妄的感觉,突然微微歪头想了想。 “师尊在得知自己死期时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啊。” 放弃一切的洒脱,果然比任何情感都来得舒畅。 越既望一笑,对上那魔物满是杀意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将手中的灵剑随手丢在了一边。 剑插在地上入了三寸,直直立在地上,闪着寒光。 魔物抬手将魔息化为一把魔剑,淡淡道:“把魔种给我吧。” 越既望不知道魔种是什么,但不妨碍他狂妄,得意地挑眉,道:“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魔物似笑非笑:“你胆子真的很大。” 越既望说:“嘻。” 在魔物的魔剑动的那一刹那,越既望突然朝着虚空抬起手,无师自通地催动神魂中的一抹牵扯。 一瞬间,他浑身的经脉和灵力都像是岩浆似的沸腾起来,烧得他又痛苦又觉得爽快。 魔物握剑的手突然一顿,微微蹙眉,感受着自己周身的魔息都在随着一起颤抖,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突然耳尖地听到一股破空之声,猛地反手将魔剑挥向身后。 锵的一声兵刃碰撞的声响,一把流光溢彩的魔剑从天而来,如坠星似的,兴奋至极地直直撞上魔物的剑。 那剑只挡了一瞬,便被飞来的魔剑一剑斩成齑粉簌簌落下,竟然也将魔物的一条手臂直接斩断了。 越既望抬手接住那把强行被他招来的半魄魔剑,唇角流出鲜血,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张狂笑了起来,将魔剑上的血朝地上一甩,地上洒下了一滩污浊的血痕。 “来啊。”越既望笑着说,“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千里之外,尘无暇骤然睁开双眸,回头看向九方宗的方向。 他和宫确遍寻三界都找不到的大乘期魔物,竟然主动去了九方宗?! 132、奄奄一息 越既望本来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足够放肆张扬,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所有的愉悦之感加在一起竟然都比不上此时这一刻孤注一掷的疯狂来得多。 他的修为已经临近化神境了,只差一个机缘,此时放肆让半魄魔剑同自己破碎的神魂相融合, 所释放出来的剑意竟然隐隐有化神境的威压。 越既望毫无察觉, 他之前打架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尽全力, 年少时被宫梧桐指点了一番,才改了自己这个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现在紧要关头, 他完全不用顾忌自己还要留多少灵力去应对其他招式,因为他但凡释放出来的灵力少那么几分, 就会被魔物当头劈下的魔息给劈成两半。 只是交手几招,越既望已经浑身是血,他像是不知疼似的,眸瞳兴奋地缩成猩红的点,盯着魔物毫不留情释放经脉中庞大的灵力。 魔物丢了一只手, 神色沉下来, 一只手也能将威压强行扑向越既望。 越既望当胸被拍了一掌, 身体本能往后一撤, 魔剑陡然脱手飘到他身后倏地插在地面上, 被越既望猛地一蹬剑身, 强行制住往后的动作,不退反进, 将再次飞来的剑握在手中,飞冲上前。 一道血痕带出, 魔物微微长大眼睛, 竟是被越既望刺穿了心口。 在从结界出来之前,她一直觉得三界所有人除了那个尘无暇和宫确,其他人不过皆是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 但今日,她却被蝼蚁伤成这样。 魔物漠然注视着满脸是血的越既望,抬手一把扣住他握剑的手。 哪怕伤成这样了,越既望的手依然很稳。 这一下,魔物用了大乘期的威压强行将越既望死死压制在原地,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哪怕死到临头,越既望那双因为盈着血滴的眸子里罕见得有些邪气,他张狂一笑,道:“想要什么东西,就得付出代价,您说是吗?” 魔物一怔,突然感觉到握着越既望的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瞬间松手,垂眸看去,发现那掌心处竟然开始出现乌紫色脉络,缓缓顺着他的手腕蔓延至手臂。 那是睢相逢给越既望保命的毒药,本来越既望还不屑于带毒药,觉得三界没有人能把他逼到绝境,没想到此时竟然真的派上用场。 越既望踉踉跄跄地握紧魔剑往前跑了两步,那魔物已经全然失去了耐心,转瞬出现在越既望前方,抬起那沾染毒物的手,面无表情地贴在了越既望的心口猛地穿透。 越既望缓缓张大了眼睛,身形猛地摇晃了两下。 魔物将全是鲜血和魔物的手缓缓抽出来,微微发抖的两只捏了个虚幻的东西。 那是越既望的弟子契。 魔物秀眉轻轻凝起,她不怎么认识契纹,再三确认,才确定了这东西并非是魔种,而是一个和魔种有相连的契纹。 她嗤笑一声,抬手一阖将弟子契直接碾碎,垂眸看着眸子缓缓涣散的越既望,微微闭眸,去感知真正的魔种所在。 只是她在封禁里赶出来时碰上宫确受了伤,昨日才刚修养好,许是感知魔种的能力并不怎么准确。 她又仔仔细细感知了一番,竟然发现偌大个三界,竟然还有三个魔种灵力。 许是其中两个和这个弟子契一样,只是个和魔种相连的契纹。 魔物正要再感知,却发现其中一个魔种灵力好像突然间消失了,再想去探也寻不到方位了。 她稍微思索了一下,还未确定要先寻哪一个,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破碎的声响,而后她整个身躯猛地一踉跄,竟是被一把剑直直穿透肩膀,带着她单薄的身子往后退。 只听一声闷响,魔物被剑死死钉在了一颗树上。 魔物冷冷抬头。 秋却蝉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越既望身边,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的剑明明还钉在魔物身上,周身却萦绕着好似雪似的剑意,气势凌人。 秋却蝉冷冷道:“你对我的学生做了什么?” 魔物似笑非笑道:“如你所见,杀了他。” 秋却蝉神色一狠,肩上的猫猛地跳下来,急急忙忙地扒拉了一下越既望的身子。 越既望一动不动,眸子涣散盯着虚空。 秋却蝉的身形好似一把剑,骇然扑上前,同那魔物厮打起来。 魔物是个大乘期,虽然不知道修为到底是中期还是后期,但还是比秋却蝉的修为高,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压制他的,但越既望的路子太野,片刻不到便将她的修为灵力消耗了一半,且废了一只手,半身还是不知如何消解的毒物。 秋却蝉只是离开千仞学府一会,接到消息回来那一半千仞学府已经成了废墟,这也许是他这辈子怒火最旺的一次,加上看到越既望浑身是血的样子,更是恨不得直接将眼前的魔物斩成齑粉。 两人勉强打了个不分上下,跟着秋却蝉来的猫一直在用爪子扒拉越既望,见越既望的声息越来越弱,它抖着嗓子喵了一声,只见一滴墨从猫的眉心浮现,而后飞快化形。 下一瞬,浑身发抖的温春雨出现在原地,二话不说将灵力不断输入越既望的伤处,又拿了一堆价值连城的灵药强行往他嘴里塞。 他不知是怕人还是害怕越既望出事,声音发抖着掰着越既望的下巴,讷讷道:“吃、吃啊,快吃下去。” 越既望已经不知道吞咽了,好在那灵药被塞到了嗓子后直接化为灵力汇入经脉中,勉强为他续了一口气。 幸运的是,那魔物只是想要寻越既望的弟子契,没有彻底毁了他的心脏,在那无数灵药地治愈下,越既望胸口的伤势不断愈合,很快已经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越既望猛地呛出一口带血的呼吸,终于能顺畅呼吸了。 温春雨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秋却蝉平日里是个废话很多的人,但此时见了这个魔物后,他一句废话都没有,招招都朝着魔物的命门上刺。 化神境和大乘期终究是相差了一个等级,好像无论受多重的伤势,魔物都能很快用灵力愈合,但秋却蝉也知道,她的灵力并非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消耗掉,将她的性命留在这里不是问题。 就在此时,一道寒意当头劈下,秋却蝉还未有反应,在他面前一步处凭空结出锋利的冰刺,唰唰朝着魔物的地方冻了过去。 魔物瞳孔剧缩,来不及躲闪,被冻了个严严实实。 哪怕在冰里,她眼珠也轻轻一动,看向来人。 又是魔种的气息,只是看起来好像只是个和魔种有相连的弟子契。 明修诣脸色极其难看地从半空落下,寒意铺天盖地连着魔物和周围半里的树全都冻了个结结实实,落地后来不及去管那魔物的事,直接冲到了越既望身边。 越既望已经闭着眸沉睡,虽然浑身是血,但气息还是有的。 明修诣眼眶一红,握紧手中的玉钩剑,几乎是恶狠狠地看向那冰中的魔物。 秋却蝉一剑劈上去,但冰破碎后,却已没了那魔物的影子。 她见状不对,不知不觉地逃了。 秋却蝉气得握紧剑:“混账!!!” 他本来觉得若是那魔物没逃走,有他和明修诣在,肯定能将她的性命留下,但尘无暇匆匆而来时,秋却蝉才意识到,那魔物只是忌惮他师尊罢了。 明修诣将越既望背回了红尘苑,察觉到越既望身上那浓浓的魔息,又用寒冰灵种强行给他压了下去,勉强让他没有入魔。 只是到了现在,越既望入不入魔已经不重要,能活着已经是最庆幸的事。 秋却蝉虽然愤怒,但还是千仞学府的弟子伤了太多,他脸色阴沉地回学府救治弟子。 尘无暇不知何时到了红尘苑,见明修诣不厌其烦地给越既望手背上打清心咒,轻声道:“那魔物是如何逃的?” 明修诣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他根本没察觉到灵力波动,只觉得一眨眼那人好像就凭空消失似的。 就在这时,越既望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在找魔种。” 明修诣和尘无暇的视线全都看向他。 越既望脸色惨白,虚弱地想要坐起来却被明修诣按住。 “师兄,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 难得见明修诣紧张成这样,越既望勉强笑了笑,对尘无暇道:“师祖,她来九方宗就是为了寻魔种,之所以找上我,应该和我的弟子契有关。” 尘无暇神色沉了下来。 魔种……在宫梧桐手中,既然那魔物找魔种能找到弟子契身上,也就说明宫梧桐已经用魔种修了魔。 *** 御风而行的宫梧桐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凉意,他还以为又是魔物,猛地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宫确已经将宫梧桐体内魔种的气息用符阵隐藏了,就算大乘期的魔物站在他面前,应该也看不出来他体内有魔种。 宫梧桐心急如焚地往九方宗赶,只是路上总有魔物在阻拦自己,烦得他拿着玉剑杀了一路。 只是到了半路,不知为何那魔物见了自己竟然没有再扑上来,反倒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掉头就跑。 宫梧桐巴不得没人拦自己,正要快速回去,却感觉到有一抹神识突然从黑暗中窜来,飘然落在他面前,化为了一个人形。 宫梧桐脚步一停,警惕地握紧了玉剑。 面前的女人相貌倾城,看气息是个魔修。 宫梧桐分辨不出来这人到底是魔物还是魔修,毕竟他这段时间遇到的魔物全都是毫无神智只知道呜呜嗷嗷喊叫的怪物,不像面前的人,温婉优雅,还冲他和气地笑了笑。 宫梧桐皱眉:“劳烦让路。” 女人笑了笑,道:“你姓纵?” 宫梧桐一怔:“你认识我?” 女人:“你就说你是不是吧。” 宫梧桐点了点头:“嗯,是。” 姓宫姓纵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他舅舅喊他纵梧桐时,他也应得很开心。 女人笑了一声,神识骤然散在原地。 只是一抹神识,就算再古怪,宫梧桐也无法寻到本体在何处,他按下心中疑惑,飞快朝着九方宗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133、魔种魔物 宫梧桐刚飞到九方宗, 就看到那被冻了一片的树林以及倒塌半边的千仞学府,眼前一黑。 明修诣性情温和,因木系灵力很少会用寒冰灵力冻住花草树木, 除了当年寒冰灵种第一次失控时毁了红尘苑, 宫梧桐还从来没见过明修诣这样不受控制过。 宫梧桐心急如焚, 快步回了红尘苑,云林境正在院子里站着, 看到他回来诧异地迎上来:“师兄?” 宫梧桐急声道:“十六呢?” 云林境:“他没事,师兄你……” 宫梧桐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安慰的话, 直直冲进了房,就见越既望满脸惨白躺在榻上,明修诣正坐在一旁,耐心地在画什么符打入他的经脉中。 宫梧桐眼前一阵晕眩,脚步不稳了一下, 被紧跟其后的云林境一把扶住。 明修诣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 脸上全是愕然:“师尊, 您……” 宫确竟然让宫梧桐自己离开了九重塔? 宫梧桐耳畔一阵嗡鸣, 拂开云林境快步冲到床榻边就要去探越既望的鼻息。 自从弟子契破碎后, 宫梧桐每时每刻都在受煎熬,乍一看到越既望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明修诣抓住他的手,见他状态不对, 忙温声安抚。 “没事师尊, 大师兄只是灵力耗尽睡过去了,休息休息就好。”明修诣牵着他的手去触碰越既望的手腕,“您摸摸看, 是不是热的?” 宫梧桐浑浑噩噩被牵着死死抓住越既望的手,他手脚冰凉,在触碰到越既望还有温度的身体时,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哆嗦了一下,而后一直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浑身一软差点直接摔倒,明修诣扣住他的腰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没事了没事了,他不会有事的。” 宫梧桐神智昏沉地坐在椅子上,但还没一会,他像是终于清醒似的,猛地站起来,再次冲到了越既望身边。 明修诣还以为宫梧桐不信,正要再不厌其烦地和他解释一遍,就见宫梧桐凶巴巴地拽住越既望的衣领,咆哮道:“越既望,给我起来!” 明修诣:“……” 明修诣忙上前:“师尊,大师兄刚刚睡着,您让他再多休息一会。” 宫梧桐可不管,拽着越既望的衣领几乎要把他的上半身从床上薅起来了:“十六,十六起来,起来练剑了十六!” 越既望精疲力尽,几乎要睡死过去,但还是被宫梧桐这样的晃荡法强行晃醒,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瞪瞪地道:“怎、怎么了?唔,师尊?” 见越既望应他了,宫梧桐一怔,骤然一用力将他强行抱在怀里,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急促到似乎能蹦出来的心跳声。 一抱过后,宫梧桐将他放回去,塞给他一颗灵丹:“没事,就是喂你个糖豆,让你睡得更熟一点。” 越既望:“……” 劳烦,刚才他睡得像是死猪一样,已经够熟了。 越既望迷迷糊糊看了他一会,突然含糊地道:“师尊,对不住,我弄破了您给的弟子契……” 宫梧桐骂他:“傻子,没了弟子契你就不想当我徒弟了?” 越既望摇头:“不是,之之他们都有,等我好了,您再补给我一个吧。” “补补补。”宫梧桐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弹了他眉心一下,道,“想补多少就补多少,补给你个道侣契都行。” 越既望:“……” 越既望干巴巴地道:“道侣契还是给之之留着吧,弟子无福消受。” 宫梧桐哭笑不得,道:“睡吧你。” 越既望眼睛一闭,几乎立刻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宫梧桐坐在床榻边盯着越既望的睡颜看,头也不回地道:“和我说说是什么魔物找上了他?那弟子契为何又被碎了?” 明修诣立刻言简意赅地将越既望遭遇的事一一说了。 宫梧桐给越既望掖被角的动作一顿,蹙眉道:“一个女人?” “嗯。” 宫梧桐呆怔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道:“相逢一个人在明峡岛?” *** 明峡岛,十里之外。 身形纤弱的魔物站在海岸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只有一个小点的岛,勾唇笑了笑。 只是一会功夫,她浑身的伤势已经全部愈合,用魔息取代被斩断的手臂,只是睢相逢的毒太过霸道,大乘期的魔物竟然也抵御不了,只能将毒性牢牢困在小臂上,禁止蔓延全身。 魔物理了理乱发,又把衣裳给理好,才冲着面前拦住她去路的人勾唇一笑:“嫌明,许久不见啊,想我了吗?” 纵嫌明脸色难看地看着她,道:“你去了千仞学府?” “是啊。”她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沙子上,时不时被海浪扑来水痕没过脚踝,她走到纵嫌明面前,抬起修长的手臂懒洋洋地抱住了纵嫌明的脖子,喟叹一声,“好想你啊,你不是说会去陪我吗,我等了你好多年。” 纵嫌明一把推开她,厉声道:“你去千仞学府到底做什么,你又为何要从那封印里出来,我不是说了等我将过云江交给其他人就过去吗?!你的理智还在吗?!” “当然在啊。”她不害怕纵嫌明的冷脸,被推开后又赖叽叽地扑上前抱住他的脖子,将脸颊往纵嫌明肩上蹭,“我在路上遇到了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孩子,他也姓纵,是小雪青的孩子吗?” 纵嫌明气得再次推开她:“你!!!” 她笑着道:“别生气啦,你一直都说要将过云江交给其他人就来陪我,但我等了多久啊,你不来找我,我只好出来找你咯。” 一向威严强势的纵嫌明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终于找到了个话头正要开口,她却凑上前在纵嫌明唇上亲了一口。 纵嫌明:“……” 纵嫌明一把推开她,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要逼我把你押去宫确那儿!” 她耸耸肩:“我又不怕宫确。” 纵嫌明:“你……” “好啦好啦。”她抬手要去摸纵嫌明的脸,却被一掌拍掉,也不气馁地耸肩,道,“不和你叙旧了,我得先找到魔种。” 纵嫌明一怔:“你去千仞学府也是去找魔种的?” 他并不知道宫梧桐出了过云江之后去了哪里,本来还以为回了九方宗,现在看来,应该是被明修诣带到了明峡岛。 纵嫌明见她欲走,猛地挥出一道魔息拦住她的去路,冷冷道:“站住。” 她转身,微微挑眉:“你凶我?” 纵嫌明都要被她逼疯了:“你要魔种做什么?” 她笑了笑,道:“自然是报答将我救出来的人的恩情啊。” “是谁?!” 她也不隐瞒:“李南枝。” 纵嫌明皱眉,他听宫梧桐说过此人,是个罕见有了心魔的天魔,宫梧桐的佛骨也是被他算计抽走的。 “我能走了吗?”她真情实意地发问。 纵嫌明自然不肯放她离开任由她去夺宫梧桐体内的魔种,他深吸一口气,魔息骤然汹涌,将她困在中间,冷声道:“先留下再说吧。” 她认真地说:“明儿,你打不过我。” 纵嫌明冷冷地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虽然看着有理智,但本质上还是被天魔蛊惑过的魔物,对着心上人出手依然丝毫不留情面,甚至脸上还在笑。 两人交手的余波直接将明峡岛周边的海面上掀起巨大波涛来,睢相逢本来正在采草药,听到动静,疑惑地跑到岸边来看,发现远处正有两个修为在交手。 睢相逢倒吸一口凉气。 这段时日越既望曾活捉了好几个魔物来让睢相逢研究,此时感受到那气息就认出来了那其中一人必定是个修为强悍的魔物。 他稍稍一思索,回想起明修诣叮嘱过他的有大乘期的魔物出没三界,立刻连热闹都不看了,忙不迭地跑回明修诣和他说过的一处洞府。 ——那是当年明寂经常闭关之处。 大乘期即将飞升的修士闭关之所自然和寻常洞府不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面甚至还残留着大乘期的威压,甚至还能隔绝神识的探查,是保命的好去处。 魔物从九重塔封印逃出后,明修诣便和睢相逢越既望说了这处,让他们若是遇到危险就往这里躲。 睢相逢自从当年差点被杀,惜命的很,也不管那魔物是不是冲着他来的,闷头就往洞府里钻。 在洞府门口关闭的一刹那,正在海岸便厮斗的魔物突然一停手,任由纵嫌明将她五花大绑死死捆住,讶然地挑眉:“魔种又不见了?” 她被关了太多年,不太懂这时出现时又消失的魔种到底是怎么回事,歪着脑袋思考半天,问纵嫌明:“明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纵嫌明:“……” 纵嫌明都要被她气笑了,一招手,宽袖猎猎生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我送你回封印处,你主动回去,宫确指不定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她懒洋洋地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倏地一抬头。 不远处,有两人御风而来,其中一人便是她感知到的另外一个魔种气息。 魔物突然勾唇一笑,手臂一震,竟然直接将纵嫌明绑住她的魔息震碎,抬起那只魔息化成的手,眯起一只眼睛朝着天边猛地释放一道凶悍至极的魔息。 还未落地的宫梧桐瞳孔一缩,速度极快猛地朝着明修诣扑了过去。 只见一道魔息如同离弦的箭骤然穿过方才明修诣所在之处,堪堪擦过宫梧桐的后背,将他一绺发直接打成了粉末。 纵嫌明一看,骇然道:“梧桐!!” 魔物愣了一下,顿时心虚地将释放灵力的手散去,好像没了手自己就没有对纵嫌明的外甥动过手。 她冲纵嫌明一笑。 纵嫌明还没来得及反应,空中的宫梧桐猛地推开明修诣,玉剑灵力大放,强势又冷冽的剑意铺天盖地,好似落雨似的朝着那魔物急促落下。 宫梧桐的发带被打散,披头散发地持着剑从空中落下来,紫眸森然看着被他一剑险些毁去半个身子的魔物,面无表情地冷冷道:“就是你伤了我徒儿吗?” 134、突如其来 纵嫌明:“梧桐!” 宫梧桐想起之前她问自己“是不是姓纵”, 又看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察觉到这魔物和他舅舅关系不一般,但他此时气疯了, 厉声道:“舅舅, 让开!” 纵嫌明急得要死:“她是大乘期, 你敌不过她,况且……” 况且魔种还在你身上。 魔物被天魔蛊惑后, 哪怕伪装得再像个人样,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她现在看起来对宫梧桐没有丝毫威胁, 甚至因为他是纵嫌明的外甥而站在原地任打,但纵嫌明却极其明白,若是被她知道宫梧桐身上有魔种,指不定她会立刻转变态度,一掌就能将他小外甥的心给挖了。 宫梧桐几乎将玉剑柄给捏碎:“我要杀了她!” 大乘期又如何? 始终是被天魔魔种蛊惑的蠢货。 纵嫌明知晓宫梧桐的性子, 他平日里虽然骄纵, 但对什么事都不甚在意, 恨不得去修佛, 但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 他可能会毫无理智, 执拗得可怕。 宫梧桐此时就处于这种时候,哪怕明修诣在身边拦他, 也被他直接拍开,拎着剑杀气腾腾地冲了上去。 纵嫌明见拦不住他, 也不便出手, 只好传音道:“别动用魔种的灵力,会被她发现。” 宫梧桐面如沉水,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 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暴涨的灵力将周围的海浪都掀得飞起,激起数丈浪涛。 魔物已经将身体修复好了,她懒洋洋地朝宫梧桐一招手,笑道:“来,外甥,我来和你玩一玩。” 宫梧桐道:“谁是你外甥?” 宫梧桐的修为应该隐隐要到大乘期的壁垒了,使出的剑意比之当年还要凶悍,但对上魔物那虽然纤细却蕴含着无数魔息的身体,好像无论剑意将她毁成什么样,她都能顷刻恢复如初,就像是一团雾似的。 宫梧桐眉头紧皱,回想起明修诣之前说过的疑点,她似乎能随意隐藏身形亦或是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发现的逃走。 当年在阐道会上,李南枝是否也是用了这种方式躲避了宫确的追踪? 宫梧桐思绪飞快运转,但反观那魔物,哪怕被毁了半张脸依然笑吟吟的,神色温和又纵容,像是真的在陪晚辈玩。 宫梧桐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羞辱,他越气,下手就越狠,纵嫌明不知要如何劝他不要做无用功,只能给明修诣使了个眼色。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阻拦宫梧桐那徒劳无功的发泄了。 就在这时,魔物像是又感知到了什么,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外甥,不能陪你再玩了。” 否则那正往此处而来大概片刻就到的大乘期——不知是宫确还是尘无暇——许是会将她杀死在这里。 她说罢后,身形像是流墨似的一闪,转瞬出现在了毫无防备的明修诣面前,微微挑着眉朝他伸出手妄图去挖他体内的弟子契。 明修诣瞳孔剧缩,寒意猛地释放而出,玉钩剑呼啸劈下。 魔物讶然看着他,抬手一把握住明修诣的剑,却被他上面的寒意激得一抖,抽身后退看了一眼手,发现那本来被她困在小臂上的毒竟然被那灵力激得再次蔓延了。 明修诣将剑一甩,冷冷看他。 睢相逢的毒药他认得,自然也知晓要如何激发。 魔物勾了勾唇道:“你丹田里有了其他的灵种,应该没有魔种,而是和刚才那个人一样,只是契纹上发出的气息。” 明修诣正要举剑,却听到她又道:“但我或许判断有误,是不是还得要挖出来才能知道。” 纵嫌明看着她竟然要对明修诣动手,森然道:“住手!” 魔物随手甩出一道大乘期的魔息,将要扑上来的纵嫌明和宫梧桐拦住,她根本不记疼也不记打,哪怕被伤了无数回了,还是要伸手去挖“魔种”。 宫梧桐被大乘期的魔息困住,紫眸几乎要变得赤红一片了,他看着魔物朝着明修诣一步步走进,也许这一次明修诣没有越既望那样好的运气能侥幸活下来,也许…… 也许他要眼睁睁看着明修诣在他眼前被人杀死了。 一瞬间,宫梧桐突然愣住了,呆呆看着远处明修诣和魔物的交手,轻轻“啊”了一声,眸子涣散,像是有些魔怔了。 纵嫌明有些惊恐看着他:“梧桐,梧桐你先冷静,魔种的灵力不能动,她会……” 他阻拦的话还没说完,宫梧桐那双赤红却带着点妖紫的眸子漠然看他,一言不发。 纵嫌明被他这个神情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步几步正要拉他的手,突然感觉到天边有股凌厉的威压正在接近。 纵嫌明悚然抬头。 竟是雷劫! 宫梧桐的大乘期雷劫要到了。 纵嫌明这下彻底要疯了,就算是晋元婴、化神期,历经雷劫前都是要准备许久的,一些避雷的法器、护体的结界、治伤的灵药全都是必须的,当年宫梧桐入化神境时,整个九方宗和过云江忙活了许久,才终于让他只受了一道雷劫就平安度过。 但纵嫌明一直觉得宫梧桐修行惫懒,应该得需要再几年才能摸到大乘期的门槛,便什么都没准备。 谁曾想现在明修诣遇险,竟然激得他雷劫提前到来了。 宫梧桐的修为引来雷云,导致半个海岸都成了天雷肆虐之处,正要对明修诣下手的魔物也微微偏头,诧异看着头顶雷云。 明修诣趁此机会飞身后退,破开魔物的禁制,飞快冲到宫梧桐身边,急急道:“师尊!” 他也知道大乘期雷劫的可怕之处,恨不得留在此处给宫梧桐抵挡雷劫。 宫梧桐将脸上的水痕擦掉,抬手轻轻一摸明修诣的脸,道:“先走吧。” 说罢,将他轻轻一推,离开了雷劫笼罩之处。 此时的魔物已经顾不上明修诣了,因为在招来雷劫的那一瞬,宫梧桐身上被宫确隐藏的魔种气息骤然散发出去,让她浑身一颤,眸子里散发出亮光——若不是有雷劫,她许是要冲上前一掌将魔种挖出来了。 不过,随后她也很快意识到,纵嫌明的小外甥修为不错,剑术似乎还颇为精通,他化神境时自己就被他伤了好几次根本,若是真的入了大乘期…… 魔物微微偏头,看着满脸焦急恨不得冲上前的纵嫌明,大概猜到这孩子应当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招来了雷劫,否则纵嫌明不会是这么一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她甚至还有些优哉游哉地想:“若是天道降下雷劫将他劈殒,那就不必亲手杀了他挖出魔种,让嫌明不开心了。” 魔物耐心地等着天雷降下,最好能接连无数道将那人劈成齑粉。 只是和寻常修士的雷劫不同,雷云到了头顶后,一直在那酝酿,像是在给宫梧桐时间准备似的,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当头就劈下。 宫梧桐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只能将自己的灵丹和几个护身禁制放在身上,此时他冷静得很,一点都不因明修诣而擅自招来渡劫天雷而后悔。 对他来说,哪怕今日他被劈死在了雷劫中,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明修诣死在他面前。 天雷酝酿了大概半盏茶时间,在猛地一道白光闪现,紫色天雷从乌云中降下,劈过虚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只听着就能感觉到那凶悍的威力。 这才是第一道天雷竟然就这么有威力。 魔物双手环臂,冷眼旁观。 看来他根本撑不过四十九道天雷,就要殒落在此了。 那道天雷将宫梧桐浑身的一层层护体禁制都被劈碎,甚至还把宫确和尘无暇下在他身上的结界给硬生生震碎,雷堪堪拂过宫梧桐头顶竖起的一绺发,劈成了粉末。 宫梧桐被震得耳畔一阵嗡鸣,心也逐渐往下坠。 只是第一道天雷他就毫无防身的禁制,芥子中那些法器就算加在一起,许是也不能撑过十道天雷。 宫梧桐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但临到死前,还是有些怅然,他张开被劈得不断溢出水痕的眼睛,本能地去寻明修诣的影子。 这一瞬间,宫梧桐自己突然醒悟了。 自己不是因为那什么选妃日的惯性而对明修诣产生虚幻爱意,他根本就是对小徒儿爱得不行,就想上床双修,水乳交融,色授魂与。 宫梧桐暗自下了决定,若是自己真能撑过雷劫,就拉着徒儿找个房间双他娘的修去。 都这么时候了,宫梧桐依然色心不改,也是浪过头了。 第一道天雷的威力,几乎让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宫梧桐根本撑不过这一次雷劫,明修诣脸色惨白地看着,若不是扶着玉钩剑,险些直接跪下去。 他嘴唇发抖,想要冲进去却被纵嫌明死死拉着,在一片轰鸣中厉声道:“不要胡闹!你是想找死吗?!” 明修诣声音都在发抖:“可是师尊他……” 明修诣几欲疯狂,喉中都有些血腥气。 可就在这时,那劈下了一道天雷的雷云又轰隆隆打了一阵,但就是不往宫梧桐脑袋上劈。 更奇怪的是,宫梧桐身上的魔息却越发浓郁,几乎在雷声停止的瞬间,便悄无声息入了大乘期。 宫梧桐手中正抓着一把灵丹往嘴里塞,还没察觉到雷声已经走了,直到明修诣突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宫梧桐嘴里还有一堆灵丹,见到明修诣,吓得脸色一白,立刻骂他:“混……唔唔,唔!” 他让明修诣滚完,这才后知后觉天光大亮,雷云似乎早已消散了。 宫梧桐:“……” 啊,这…… 纵嫌明愣住了,那还等着捡魔种的魔物也微微一愣,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满脸都是费解的疑惑。 这…… 是她被关了太久魔怔了吗? 还是这三界修士的发展已经快到连入大乘期都只用受一道天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35、传送法阵 宫梧桐反应极快, 扶着明修诣的下巴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气,道:“等我一会。” 说罢,身体如同离弦的箭, 倏地射向魔物。 明修诣:“……” 明修诣愕然, 实在是很想知道宫梧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 在这种情况他竟然还想着调情? 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天下大概也只有他师尊能做到。 晋入大乘期之后, 所感所知和化神境全然不同,宫梧桐身形宛如翩然蝴蝶, 剑意却冷厉森寒,魔物还沉浸在那一道雷劫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直直撞飞出去,玉剑刺入她的腰腹,血溅了出来。 纵嫌明本能就要上前,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 微微咬牙, 硬生生让自己停在原地。 魔物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 一把抓住宫梧桐的玉剑, 却被那上面的剑意激得手指险些齐根断掉, 她终于露出惊惧的神色:“不可能……” 话音刚落,宫梧桐毫不留情, 抬手一招玉剑,剑意肆虐, 竟然在转瞬间将她整个丹田内府悉数毁去。 魔物的魔息攻击在落在宫梧桐身上时, 便被那贪婪的魔种直接吞噬,加上天道雷劫过后的庇护加持,宫梧桐分毫未伤。 魔物瞪大眼睛, 死死瞪着他。 宫梧桐勾唇一笑,艳丽的脸上全是不屑和嘲讽。 只是虽然替越既望报了仇,但宫梧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千仞学府时,魔物察觉到了尘无暇要到,直接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此时她半条性命都要没了,却依然没有要逃跑的趋势。 宫梧桐眸子微微一眯,心想难道她逃走还需要什么特定的要求吗? 有什么要求是在千仞学府有,但在这一望无际的海岸上没有的? 宫梧桐一边思索一边狠狠灌入还未完全熟悉操控的灵力,将面前好像一直都杀不死的魔物硬生生震碎,那纤细单薄的身躯陡然化为流墨,落在地上,很快干涸,被海浪卷去。 宫梧桐终于松了一口气,将玉剑收了回来。 只是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一滴恍如头发丝的墨痕在海浪的冲刷下,直接钻到了宫梧桐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宫梧桐将剑收回去,看到还在怔怔看着的明修诣,突然一笑,打算尝试一下大乘期对化神境的威压是不是更厉害点。 他正要说“徒儿,抱我”,就见明修诣好像如梦初醒似的,猛地飞奔过来扑到他身上。 宫梧桐脚下的沙子有些软,乍一被撞了一下整个身子往后一跌,连带着明修诣一起直直摔到了地上,海水扑来,没过两人的衣摆。 宫梧桐怔然看着突然主动投怀送抱的明修诣,心想自己还没用灵力威压呢徒儿这就抱上来了,难道大乘期的能力只要心中意念一动,就能轻而易举控制化神境了? 宫梧桐突然窃喜,心中念叨:“双修双修,和我双修!” 明修诣一抱过后,感受宫梧桐身体的温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他松开后,头一回这么严厉地对宫梧桐道:“你怎能如此冒险?!” 宫梧桐愣住,幽幽看他:“好啊明修诣,胆子大了,竟然凶我?” 明修诣本来对他就凶不过半句,被这么半真半假地指控,顿时将强装出来的色厉内荏给收起来,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您现在感觉如何?” 宫梧桐说:“我好得很。” 他又开始在心里念叨:“双修双修。” 不过明修诣根本不为所动,见他还活蹦乱跳的才彻底放下心来,将他从湿哒哒的水里扶了起来。 纵嫌明一直怔怔看着魔物消失的地方,整个人神志恍惚,直到宫梧桐走到他身边,他才如梦初醒,“啊”了一声,问道:“梧桐没事吧,有没有被劈着?” 宫梧桐摇头:“没有,连头发丝都没被劈着。” 纵嫌明勉强朝他笑了笑,道:“没事就好。” 宫梧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和明修诣一起回了明峡岛,确定了睢相逢平安无事,他才寻了个幽静的地方,单独和纵嫌明交谈。 “舅舅,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您的旧相识吗?”宫梧桐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委婉,道,“还是说是您的老相好?” 纵嫌明正在心不在焉地喝茶,闻言哭笑不得道:“不要胡说八道,她……” 宫梧桐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看着纵嫌明:“嗯?她怎么了?” 纵嫌明的笑容缓缓落了下来,抿了一口茶好一会才轻轻道:“她是过云江之人,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百年前天魔降世,她……她被蛊惑生出心魔,失去神智沦为……” 他或许想给当年的心上人留点体面,不愿说出太多恶言,但又一想起她险些将外甥杀掉,还残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轻轻一闭眼,道:“……沦为天魔的走狗,而后被明寂首尊和宫确圣尊封在了九重塔禁制中。” 宫梧桐蹙眉:“她是如何出来的?” “李南枝。”纵嫌明道,“她说是李南枝放她出来的,应该是李南枝需要魔种,才让她出来寻。” 宫梧桐冷笑了一声:“我看李南枝要的并不是魔种,而是我这副皮囊。” 他还记着当年李南枝是打算将他的身体夺走,让他心上人夺舍自己的事。 纵嫌明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应该很快就要到了,你到时候跟在他身边不要乱跑,保重好自己。” 宫梧桐道:“我现在已是大乘期了,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纵嫌明笑了笑。 宫梧桐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舅舅如此落寞的样子,犹豫了一会,轻轻伸出手戳了戳纵嫌明的小臂,小声喊他:“舅舅……” 纵嫌明看着他的动作愣了愣。 遥远的记忆里,黑衣少女也总是懒洋洋地这样趴在桌子上,不安分的手一直在他身上戳来戳去。 年少时的纵嫌明十分叛逆,每次被戳都气得拍开她的爪子,但少女爱玩,被拍开后也不觉得气馁,没安分一会依然笑嘻嘻地伸手戳他。 她不厌其烦地戳,纵嫌明也很有耐心地拍,有时候坐那喝一会茶的时间,少女的手背都被拍得发红,依然不记打地戳来戳去。 纵嫌明怔然看着宫梧桐许久,才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宫梧桐的脑袋,道:“没事,梧桐做的很对。” 宫梧桐任由他摸自己脑袋,小声嘀咕:“我知道我做的对,但我不想舅舅难受。” 纵嫌明挑眉:“我们梧桐这是终于长大了,知道心疼舅舅了?” 宫梧桐炸毛,直接拍开他的手:“我早已长大,还能双修呢。” 纵嫌明正在乐得看他炸毛,闻言脸立刻绿了:“你对那个明修诣是认真的?” “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宫梧桐从椅子上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他双修,谁也别想拦我。” 纵嫌明:“……” 纵嫌明满脸绿油油地看着宫梧桐溜达着出去找人双修去了,有心想把他抓回来,又想到等会宫确就来了,宫梧桐浪成这样八成双修不成,甚至还会被他爹揍一顿。 宫梧桐解决了一大危机,还因祸得福入了大乘期,心情大好,哼着歌晃荡着去找明修诣。 明修诣正在和睢相逢说今日发生的事,睢相逢吓得脸都白了,急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冲回九方宗去看看越既望。 明修诣正在安抚他,宫梧桐直接踹门进来。 睢相逢见状连忙扑了过来:“师尊师尊师尊!” 宫梧桐挑眉:“怎么了?” 睢相逢上上下下将他看了看,发现他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听之之说了,今日太惊险了些,师尊您也太冒险了,若是换了寻常人,现在早已在天雷下化为齑粉了。” 宫梧桐得意得不行,道:“你师尊是寻常人吗?” 睢相逢无奈地看着他,总觉得好像天塌下来了,他师尊照样没心没肺地活蹦乱跳。 两人说话时,明修诣就站在一旁安静看着,视线从未离开过宫梧桐的身上,就算陌生人都能瞧出来他眼中对宫梧桐的爱意。 宫梧桐也不傻,他极其敏锐地察觉到明修诣的视线,微微偏头和他对上视线。 明修诣眸子一弯,一派儒雅随和。 宫梧桐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视线瞥了睢相逢一眼。 睢相逢十分了解他,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该跪安了:“那我先给大师兄炼灵丹去了。” 宫梧桐:“嗯,乖。” 睢相逢乖乖地走了。 宫梧桐已经摸清楚了就算是大乘期也没有能用意念操控其他人的能力,他也不气馁,反正现在他又比明修诣修为强了,压制他不是随随便便随手就来吗? 宫梧桐正美滋滋地想着要让明修诣怎么和他心甘情愿滚到榻上去,心道是不是要说点情话调调情才比较有氛围? 宫梧桐看了这么多话本,情话一大堆,张口就要来。 但就在这时,明修诣突然沉吟着道:“师尊,我之前去寻楚誉时,好像记起来一个细节。” 宫梧桐:“……” 宫梧桐满嘴的肉麻情话差点被噎死,翻着白眼没好气道:“什么细节?” 他没什么追求,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明修诣可倒好,都这个时候还在想正事。 怎么那么多的正事要做啊?! 明修诣道:“好像是影子……” 宫梧桐:“嗯?” 明修诣:“我当年是在中城子丑巷寻到楚誉,他就藏在了巷中的影子里,若不是有寒冰灵种的水滴在他体内,我肯定寻不到他的踪迹。” 宫梧桐若有所思:“影子?” 他思绪翻飞,瞬间想起来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千仞学府和明峡岛的海岸到底有何区别。 千仞学府下面是密林,遮天蔽日皆是阴影;海岸全是一览无遗,毫无遮挡之物。 怪不得那魔物在海岸没有逃走,因为她根本逃不走。 就在他思索时,突然察觉到脚下有些异样,猛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影子竟然有一根会游动的黑线正在脚下密密麻麻地交织,顷刻便织成了一道法阵。 宫梧桐一怔,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瞬间消失。 那竟是传送法阵。 明修诣毛骨悚然,本能上前就要冲上前拉宫梧桐,双手一扑,寒冰灵种瞬间蔓延整个房间,将整个房间直接冻成冰雕。 怀里却空荡荡一片。 他什么都没能留住。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很快就会完结了,晚点还有一更。 136、寒山之关 宫梧桐感觉周身一阵虚空波动, 再次落地后也不看身处何处、面前人是谁,想也不想抬剑一挥,轰然一声巨响, 大乘期剑意应声炸裂。 宫梧桐睁开眼睛, 死死握着剑, 警惕地看着周围。 出乎意料的是,周围空无一人, 好似一处偏僻的郊外,四周一片黑暗, 一丝光亮都没有。 宫梧桐眉头紧皱,尝试着往前走一步,但才刚抬脚,脚踝就传来被绳子绑住的感觉,他一垂头, 发现周围并非是黑暗, 而是流动着的黑墨一样的东西, 看着似乎是魔物的魔息。 宫梧桐眉头紧皱, 抬剑将捆住他脚踝的魔息斩断, 又将一抹剑意挥向周遭, 果不其然再次听到方才那股剑意碰撞魔息直接炸开的声响。 宫梧桐不厌其烦地试探了半天,才终于摸清楚, 这里或许是一处小世界,不过想起李南枝那诡异的能力, 又许是一片影子里的空间。 宫梧桐有些烦躁, 他对阵法虽然精通,但却没有李南枝那种鬼才似的对所有阵法都了如指掌——那混账连操控人的傀儡符都能研究出来,更何况是将人困在影子里了。 他将玉剑收起来, 咬破手指凝出血符来,只是血符蝴蝶在虚空中飞了半天,竟然又落回了他的手中,化为了一滴血。 宫梧桐出不去,也没有做无用功,盘膝坐在地上,开始思索怎么出去。 其实他也不必做什么,李南枝将他掳到此处是想要夺舍他的躯体,只要在这里待着,肯定会有人来寻他。 宫梧桐的性子不知是该说淡然好,还是没心没肺好了。 他坐在一片影子里,身上大乘期的威压将妄图将他捆住的魔息给震开,一边百无聊赖地等人来一边胡思乱想。 “之之他应该明白我的心思了吧。算了,要是回去后他还是不懂,我霸王硬上弓算了。” “强扭的瓜甜不甜,得扭了才知道。” 一想起这个,宫梧桐又开始怨恨起李南枝来,早不掳晚不掳,非得在他马上就要和之之双修的时候掳,但凡晚个一天呢,指不定早就事后了。 宫梧桐喋喋不休地骂李南枝,不知等了多久,面前的流墨猛地一震波动,李南枝的身影凭空出现,温柔朝宫梧桐一笑,依然和之前一眼彬彬有礼。 宫梧桐阴阳怪气地和他打招呼:“哟,你还活着呢。” 李南枝也不生气,站在宫梧桐面前,笑着道:“小圣尊,许久不见。” 宫梧桐似笑非笑:“我可一点都不想见你,晦气得慌。” 李南枝单膝跪在宫梧桐身边,抬手想要去触碰宫梧桐那如同瓷器似的脸,眸中罕见得有些痴迷。 宫梧桐懒洋洋道:“还想要手的话,最好别碰我。” 李南枝只好将手停在半空,隔着一掌的距离细细描绘宫梧桐的皮骨,轻声道:“这是三界最好的躯体啊,白羽定会喜欢。” 宫梧桐被他这个偏执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这个男人果真是疯魔了,他拍开李南枝的手,冷淡道:“你确定一个女人会喜欢待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 李南枝笑起来:“这个就不牢小圣尊费心了,我会让她变回原来的模样。” 宫梧桐眯着眼睛看他,他连男人都能变成女人? “那我的佛骨呢?”宫梧桐淡淡道,“你抽我的佛骨是为了什么?” 李南枝面不改色:“明寂的气运已经耗尽了,需要新的气运来抱住白羽的魂魄不消散。” 宫梧桐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木然道:“明寂之死果然和你有关,你只是为了保住已死之人的躯体,就和楚誉设计害死了三界首尊?” 李南枝道:“是的。” 宫梧桐都要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你就……你就那么爱那个女人?” “是啊。”李南枝道,“我很爱她,为了她,我能做任何事,哪怕杀尽天下人。” 宫梧桐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虚伪,你之所以闹出这么多幺蛾子,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李南枝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但脸上的神情依然温和:“小圣尊何出此言?” “那女人身死,本该神魂解脱,转入轮回,你却强行将她困在这具躯体中生不如死。” 宫梧桐看过太多话本,对情爱之事更是“纸上谈兵”的精通,分析地头头是道。 “你设计害死了为三界兢兢业业多年的明寂首尊,利用封缝来夺取无数修士的生机,此时更是不惜被整个九方宗和圣尊追杀也要抽了我的佛骨。嗯,你真的为了那个女人不择手段,若是她还活着,指不定还会因为你做的这一切感动得眼泪汪汪。” “可她现在已经死了,你就算做了再多无用的事,也只是纯属在感动你自己。” “或许你想要不择手段地将她复活,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发疯寻了个理由罢了。” “你接受不了生离死别,那你可以为那个女人殉情啊,何必要这般折腾她让她死了也不安宁。” 宫梧桐一张嘴嘚啵嘚啵,随着他的喋喋不休,李南枝一直保持着温和的脸也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看得宫梧桐更是愉悦不已,说得更起劲了。 “能让你记挂这么久的女人,肯定是个极好的姑娘吧,要是你那好姑娘知道了自己的这条命是用了无数人的性命换来,她能活着安心吗?” 李南枝脸色阴沉,本能反驳道:“我不会让她知道。” 宫梧桐幽幽看他。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李南枝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她只要活着在我身边就好,只要……只要陪着我。” 宫梧桐冷笑道:“所以你看,你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不必遭受孤独和痛苦而强行将她并不需要的东西施加在她身上,你这根本不是因为爱她。” “胡说!”李南枝厉声道,“你什么都不懂!” 这世间没有人能懂他,哪怕是那个和他有着相同遭遇的封缝都不能懂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死在自己怀里的痛苦。 “我当然不懂啦。”宫梧桐翘着腿,淡淡道,“我心上人又没死,干嘛要我懂你啊?” 李南枝:“……” 李南枝强行装出来的涵养差点崩了,艰难维持住了白羽最爱的温柔,眸子却冷淡地看着宫梧桐,道:“小圣尊就在此处候着吧,等到初雪那日,我会过来的。” 宫梧桐挑眉:“你打算把我关这么久?就不怕夜长梦多我跑掉,或者被人救走吗?毕竟我心上人那么英勇那么厉害,和你那脆弱的心上人完全不一样。” 李南枝:“……” 李南枝将骨节捏得咔咔作响,冷冷道:“初雪就是在这几日了,小圣尊不必担心。” 宫梧桐眸子一闪,从过云江出来的时候三界还是晚秋,离初雪那日还远得很,李南枝却说初雪就在这几日…… 宫梧桐突然道:“你现在在寒山关?” 正要离开的李南枝霍然回头。 宫梧桐唇角一勾:“看来我猜对了。” 寒山关是三界最北面的山脉,往往是落雪最早的时候,而且终年大雪的寒门关山巅,也是最适合停放白羽尸身之处。 “这里并非是芥子小世界,而是我的天魔结界,除非你已飞升否则绝对出不去。”李南枝面无表情道,“现在九重塔禁制又打开了一条缝隙,无数魔物跑了出来四处奔逃残杀修士,你那些阔气的师门和你爹应该也没时间管你。” 宫梧桐笑了一声。 李南枝道:“小圣尊,好好享受最后几日吧。” 说罢,大概是又怕宫梧桐再说什么“我心上人怎么怎么样,你心上人又怎么怎么样”让人火冒三丈的话,转身飞快离开了。 宫梧桐见他落荒而逃,笑得直打跌。 只是笑完后,他也逐渐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在宫梧桐当年看到自己的天命中,他正是在初雪那一日发病,夺去了三个徒儿的魔骨。 若是天命真的被他改变…… 宫梧桐轻轻捂住腰腹的丹田处,垂下长长的羽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 九重塔处。 果然如同李南枝所料,那明明被宫确补上的禁制竟然又裂开了一条巨大裂缝,无数魔物争先恐后地冲出来,四散而逃。 宫确还没到明峡岛就被纵雪青叫了回来,但是只靠让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全部阻拦。 纵雪青手持长鞭,将一个狰狞魔物直接拦腰斩断,足尖一点轻轻落在宫确身边,急急道:“那禁制怎么又被打开了?” 宫确神色沉沉:“天魔用自己的一片神魂硬生生撞开了结界。” 纵雪青诧异:“用神魂?他不要命了吗?” 就算将这些魔物放出来,不出三日三界的修士也能将其杀的一干二净,单纯只是为了放魔物出来杀几个人,应该不至于用上神魂。 宫确眉头紧皱,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在这时,宫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义父!” 宫确回头:“何时?” 宫禾脸色惨白如纸:“梧桐……被李南枝抓走了。” “什么?” 这一日,许是数百年来三界最乱的日子,魔物从禁制逃出,千仞学府、妖族、九方宗以及三界其他门派的弟子全都持法器前去搜捕魔物。 还在九方宗养伤的越既望听闻消息,连药都不吃了,直接滚下床,拿着剑就要冲出去,被景澈一巴掌打在了脑袋上。 “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还要出去?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越既望:“可是……” “不准可是。”景澈还在记恨着越既望将他推开的事,没好气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掌教让我好好照顾你。” 越既望愁眉苦脸:“可是师兄师弟们都前去缴杀魔物了……” 景澈阴恻恻地道:“要我把你也绞杀了吗?!” 越既望:“……” 越既望立刻躺平,默不作声地继续养伤了。 明峡岛上。 明修诣自从宫梧桐当着他的面被掳走后,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脸色苍白,握着玉钩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但还是来来回回抚摸着剑柄。 三界各地出现魔物的事被人不断报上来,明修诣看似冷静地将事一一分发下去,实际上心中已经乱成一遭,满脑子都是宫梧桐。 “若是我当时没有和他说这些就好了。”明修诣浑浑噩噩地想,“李南枝之前设计抽了他的佛骨,此时抓住了他,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他会如何? 会再丢掉另外的半身佛骨吗? 还是会直接丢掉半条命? 他师尊那么怕疼,怎么能受得了再被抽出灵骨的痛苦? 自己这段时日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宫梧桐对他的渴望和爱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真是假,但他却像是被什么蒙蔽了似的装作看不到,甚至还患得患失到了极点,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寻了个什么“师尊的爱意都是因选妃日而生出来的虚幻爱意”而拒绝了宫梧桐。 明修诣头一会知道了悔恨的滋味是什么。 “首尊?首尊——” 明修诣如梦初醒,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你说什么?” “圣尊到了。” 明修诣立刻起身,快步应了出去。 宫确罕见得有些狼狈,九重塔禁制处已经交给了尘无暇云林境他们,他马不停蹄来到了明峡岛,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道:“他是如何被带走的?” 明修诣言简意赅:“影子上有传送法阵,瞬间就无影无踪。” 宫确抬手一挥,灵力如同白线交织,瞬间就在半空中织出一张三界的坤舆图来。 “寻常法阵传送人的距离大概是方圆五百里,若要发动法阵,李南枝本人必定要在另外一处阵法阵眼处。”宫确冷静分析,“梧桐被带走半刻钟后,李南枝又撕了自己的神魂将九重塔禁制再次击开了一道口子,按照距离来看,他应该是在千里之外。” 明修诣闻言迅速用冰在符合两者交汇之处寻到了疑似李南枝的落脚之处。 有六处疑似地点。 明修诣下决定极快,直接点了一处:“先去这里。” 宫确看了一眼,蹙眉道:“为何?” 明修诣道:“因为这里最好存放尸身。” 他手所指之处,便是寒山关。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啦,打完boss就谈恋爱,谈个尽兴再完结23333。 晚安啦。 137、魂飞魄散 寒山关。 李南枝站在高山之巅, 抬头看着远方连绵不绝的山脉,不知感知到了什么,突然道:“要提前了。” 坐在一旁巨石上懒洋洋踩影子的魔物抬起头来:“嗯?不等落雪了?” “不等了。” 李南枝衣衫猎猎, 转身足尖在地面一点, 脚尖落下的影子处猛地出现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 他垂着眸一步步进去,淡淡道:“来人就交给你了。” 魔族一笑:“交给我?宫确来了一掌能将我打个魂飞魄散, 雪山这里有没什么能直接瞬移出去的大片影子,你想我死吗?” 李南枝面无表情:“你不是早就想死了吗?” 说罢, 整个人消失在阶梯里,原地再次化成了一道阴影。 魔物依然撑着下颌懒懒看着那片影子,好一会才微微歪头,露出脖子处那隐隐约约的傀儡符,她大概知晓反抗无用, 也对杀人乐在其中, 根本没想着要抵抗傀儡符的效用。 她沉吟了一会若有所思:“也对, 我早就想死了。” 她握着残缺的手伸了个懒腰, 打了个哈欠, 赖叽叽地道:“真想好好睡一觉啊。” 李南枝到了天魔结界时, 看到宫梧桐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意识,用魔息变成了软榻, 正懒散地靠在那慢条斯理地看话本。 李南枝:“……” 看到李南枝出现,宫梧桐头也不抬, 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 含糊道:“怎么,等不及了?我就说吧,以免夜长梦多, 你现在就得动手,自古以来的话本中,有多少反派都是因为磨磨唧唧而耽误了大事啊。” 李南枝皮笑肉不笑,道:“小圣尊说的也是。” 宫梧桐“啊”了一声,终于将心思从话本上离开了,他看着李南枝在周围画法阵,心道:“坏菜,浪过头了,他看起来真的要现在就杀了我。” 宫梧桐慢条斯理地从软榻上起来,走到李南枝面前,挑眉道:“你还真今天就动手啊?” 李南枝朝他一笑,满满的虚情假意:“是啊,小圣尊不是教了我避免夜长梦多吗?” 宫梧桐:“……” 哦豁。 宫梧桐小声嘀咕:“你还真的蛮好学的。” 李南枝笑了:“承蒙小圣尊夸赞。” 话音刚落,宫梧桐的玉剑便当头停在了他脖颈,李南枝头也不回地继续画法阵,似乎料定了宫梧桐杀不了他。 宫梧桐几乎用尽了力气,玉剑却像是触碰到了飞升大能的结界似的,根本无法往前移动分毫,手甚至还被震得微微发抖。 这个时候,宫梧桐才终于相信了李南枝那句“这里是天魔结界”的说法。 在天魔的结界中,自己一举一动皆有对方掌控,哪怕他下令让他自刎,恐怕自己也会毫不犹豫拔剑就抹脖子了。 宫梧桐本来觉得自己入了大乘期后便无所畏惧,但没想到却连区区一个化神境的结界都无法摆脱,还挨了一道天雷。 宫梧桐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视线死死盯着李南枝的后脑勺瞧,似乎打算再偷袭他一下。 李南枝料到他在想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画结界一边淡淡道:“其实大乘期的修为可以轻而易举摆脱我的结界操控,但这些年我在天魔结界中画了数千道傀儡符……” 他画完最后一道法阵,微微偏头,温和一笑,道:“小圣尊应该知道傀儡符的效用吧。” 宫梧桐幽幽地想:“当然知道,清楚得不得了。” 这结界中被挨千刀的李南枝画了这么多傀儡符,宫梧桐自然不能奢求其他人冲进来救他,只能期盼着看是否有人将这结界打破。 这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不怎么好受,宫梧桐坐回了软椅上,皱着眉头看着李南枝,打算瞧瞧他到底想要什么,自己又有多长时间。 李南枝将那不知用途的阵法画好,又在空中微微一抚,一座冰棺出现在原地,里面躺着的正是他的心上人白羽。 李南枝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白羽身上,哪怕早已死去多年,女人的容颜却像是刚刚睡着一样,恬静温婉,好似下一瞬就要睁开眼睛活过来。 李南枝看了她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道:“符。” 话音刚落,宫梧桐的脚踝瞬间出现一道不知何时被种下的傀儡符,随后宫梧桐的整个身体被控制着躺在软榻上。 地面上的符阵骤然闪现一道白光,这时宫梧桐才发现,自己所躺之处,竟然就是阵眼所在。 即使被制住了,宫梧桐依然没有丝毫惊慌,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傀儡符,好奇地问道:“你是如何将这么多傀儡符画到一起去的?” 李南枝似笑非笑:“你不必知道。” “也是。”宫梧桐双手还能动,将长发理了理,慢条斯理道,“反正我等会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漆黑的头顶不知为何突然传来一阵神识笼罩,雪花像是落在黑雾中似的,露出点影影绰绰的影子,随后突破了禁制,纷纷扬扬而下。 就像是初雪似的。 李南枝看到结界中突如其来的大雪,大概知道了应该是宫确和明修诣到了,否则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惊慌,将神魂又撕出一片强行运转法阵。 撕裂神魂也不好受,李南枝脸色惨白,险些直接跪下去。 阵法运行七周后再次停止,那他的心上人就会在宫梧桐的身体中重生夺舍,永远不必再受凡人生老病死的痛苦。 李南枝想到这里,勉强笑了笑,但耳边却传来宫梧桐似乎洋洋得意在吹口哨的声音。 李南枝眉头一皱,偏头看他。 宫梧桐早已设想过自己的无数次死法,此时根本不觉得恐惧,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在看话本。 李南枝没忍住,道:“你不怕死?” “怕啊。”宫梧桐随口道,“但死之前能拉着你心上人一起下地狱,倒也不错。” 李南枝瞳孔一缩,立刻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软榻上薅起来,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宫梧桐将话本拿开,朝李南枝勾唇一笑:“不装啦?” 李南枝冷冷看他:“什么叫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下地狱的是你一个人才对。” 宫梧桐看了他好一会,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笑了出来,他抬起手将李南枝的爪子拍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懒洋洋道:“你觉得我真的会任由一个女人神魂进入我的身体?” 李南枝道:“由不得你。” “你真是太可怜了。”宫梧桐叹息道,“看在你这么凄惨的份上,我就奉劝你一句,我可不是什么能心甘情愿奉献身体的好人,我的身体只能是我的,若是谁妄图夺走,那我索性直接毁了算了。” 李南枝看着宫梧桐这个笑容,心中打怵,因为他完全不敢拿白羽冒险。 在天魔结界这么多傀儡符的加诸下,宫梧桐根本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自戕,他既然这么说,也许是在虚张声势,但又许是有其他秘法让自己摆脱傀儡符的控制。 李南枝心下惊疑,不愿放过任何一处异常,他直接操控着宫梧桐的身体,让他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芥子全都拔下来扔到远处,甚至将外袍鞋子都脱了,只剩下一袭单薄的雪白僧袍。 宫梧桐几乎要翻白眼了:“你别这样好不好,要是我心上人过来看到,我有嘴也说不清啊,还得哄,啧你都不知道,心上人使小性子哄起来好麻烦哦……哦我忘了,你已经没有心上人了哈哈哈!” 李南枝恨死了这张说不出人话的嘴,却又不能随意禁言,看到他浑身上下全无其他东西,想了想又将宫梧桐脑袋上的冰花给拿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 宫梧桐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了。 李南枝见状还以为自己寻到了他的秘法,就见宫梧桐冷冷道:“那是我道侣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李南枝:“……” 李南枝保持着良好的修养没有直接口吐恶言,冷冷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脚下的阵法已经运转了五周,眼看着就要完成了,宫梧桐也没有隐瞒他,淡淡道:“我藏了颗毒药在身上。” 李南枝见状放下心来:“毒药这种东西,用灵力就能轻而易举的化解,根本不值得一提。” “是吗?”宫梧桐似笑非笑,“可那棵毒药所用到的毒草,可是飞琼秘境里埋着魔种之处的土壤而生出来的异变毒株。” 李南枝一怔。 “你应该是察觉到了魔种在体内,所以在一次飞琼秘境开启,便将魔种取出来埋在了飞琼秘境中吧。”宫梧桐道,“托你的福,当年我在那寻到了一堆见血封喉的毒株,且将它们炼制出了一颗哪怕大乘期也会当场魂飞魄散的毒丹。” 当年宫梧桐从飞琼秘境离开后,回到九方宗红尘苑炼制了三颗药,一颗是自己压制灵力冲撞的灵丹,一颗是明修诣冲击化神境的丹药,还有另外一颗……便是用无数毒株炼出来的毒药,里面甚至还加了睢相逢炼药时留给他的一小瓶万毒之血。 宫梧桐朝他一笑,艳丽的脸蛋全是扳回一城的志得意满:“你可以仔细翻一翻我身上,看看能不能从我身上找出那颗毒丹来。” “若是找不到,在阵法运行到六周半的时候,我便会将毒丹服下。” “反正毒发时我已经被夺舍了,也感受不到那千刀万剐的疼痛,就是可惜了你的心上人,啧啧……” 宫梧桐的紫眸闪着阴冷的红光,笑着又艶美又阴沉,就像是夺人性命的厉鬼。 “……不知道她能不能挨到睁开眼睛呢?” 138、夺舍重生 李南枝瞋目裂眦:“你!” 宫梧桐完全不怕他, 勾唇挑衅道:“你可以试试看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对了,要提醒你一句, 你的阵法马上就要催动了。” 李南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却想要再从宫梧桐身上找到那颗不知是真是假的毒药, 但已没有足够的时间,他强行忍着神魂被撕裂的痛苦, 猛地挥出一波灵力,强行将那堪堪要转到第七周的阵法停止。 神魂好像要被强行扯出的感觉猛地消失, 宫梧桐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眉目张扬地看着李南枝,一点也不知收敛。 李南枝冷冷看他,道:“用我丢弃不要的魔种修炼,小圣尊都不嫌脏吗?” 宫梧桐反唇相讥:“你不也是用我不要的佛骨给你的心上人用?” 李南枝说不过他, 逼迫自己闭眸, 轻轻呼气, 妄图找回被宫梧桐气得消失的理智。 他总算看出来了, 就算将宫梧桐困在此处, 他那一张嘴完全能将自己牵着鼻子转来转去。 李南枝思绪翻飞, 宫梧桐看似轻松写意,但也紧提着一颗心, 毕竟李南枝疯起来连明寂都敢杀,更何况自己。 就是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夺走了明寂的气运? 飞升时修士也是有独特的气运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 李南枝突然睁开眼睛, 顷刻间再次变回了那个伪装出来的温和模样,他眸子冷淡地看着宫梧桐,唇角却还在笑:“既然如此, 我先将你的神魂散去再让白羽夺舍,不就行了吗?” 宫梧桐羽睫一颤,狂妄地挑眉笑道:“行啊,来试试看啊。” 想要在不伤及这具躯体下散去神魂,唯一的方法就是李南枝先夺舍将宫梧桐的神魂击散。 李南枝道:“我这就试试。” 宫梧桐别的能力没有,就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还算有点用处,他懒洋洋道:“其实我很不懂,你为何要夺舍我这具命不久矣的躯体?难道你就想眼睁睁看着白羽刚刚夺舍重生,就跟着我这具躯体魂飞魄散吗?” 李南枝重新画法阵,闻言头也不回地道:“命不久矣?那我之前怎么在你的心魔中看到,你杀了三个人,将他们的魔骨挖出来放在自己的身体里,一直到得道飞升都未曾殒落呢?” 宫梧桐终于维持不了脸上的平静,骇然看他。 他竟然连这个都能看到? 李南枝默不作声地继续画完了阵法,才回头朝着宫梧桐一笑,淡淡道:“这就是小圣尊看到的关于自己的天命?很不错,不用担心,我会先用你的躯体先夺了那三人的魔骨后,再让白羽夺舍。” 宫梧桐冷漠看他:“他们现在已不修魔?” “小圣尊忘记我是什么人吗?”李南枝道,“天魔啊,最擅长的就是引人入魔了。” 宫梧桐沉默看他,眸里的游刃有余已经消失不见。 若是天命当真没出错,也许李南枝真的会夺舍他的身体,将明修诣三人入魔后的魔骨活生生抽出来,让他们生不如死,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一想到这个,宫梧桐将手轻轻按在腰腹处,死死握住了五指,看着李南枝的眼里全是冷意。 李南枝并不管他的恨意,他总算看出来了,怎么骂宫梧桐他都厚脸皮的满脸无所谓,但只要提起他的三个徒儿,这小圣尊笑嘻嘻的脸就立刻装不下去了。 李南枝抬手在宫梧桐灵台上猛地一震,宫梧桐眸子一张,瞬间昏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李南枝动作,宫梧桐脖子上红绳瞬间张牙舞爪地缠紧,直接勒住一道道血痕,将宫梧桐强行唤醒了。 “混账!”宫梧桐呛出一口带血的呼吸,骂骂咧咧地道,“要夺舍就夺舍,别来这一套,烦死了!” 李南枝:“……” 自从有了明修诣之后,宫梧桐已经很少体会到这种被硬生生唤醒的滋味了,他艰难安抚好红绳,闷咳了几声,才没好气地道:“你若想要弄昏我再夺舍,劝你不要做白日梦了,有这红绳在,你永远别想让我陷入沉睡。” 李南枝抬手就要去将那红绳扯开,但伸手一碰,却发现那红绳竟然是贴在宫梧桐的脖颈上的,被他一碰顿时化为了几道血痕融在血肉中。 这是宫梧桐用自己的心头血融出来的红绳,除非他想解下来,否则只能将他的心脏挖出来才能拿下来。 李南枝直接不耐烦地从小芥子里拿出来一个玉球,强行塞到宫梧桐口中,再将绳子绑在他后脑,堵住他妄图咬开不知被藏在何处的毒丹的打算。 宫梧桐被强行堵住口,瞪了李南枝一眼:“唔。” 李南枝默不作声地直接催动了阵法,眸子沉沉看着他,直到阵法转动了第六周,才冷冷说道:“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好你那三个徒弟的。” 宫梧桐眼睛猛地长大,体内的神魂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扯出去似的,强行被挤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但他偏偏能感受到空荡荡的皮囊内挤进了一个并不属于他的魂魄。 阵法转动第七周,李南枝成功夺舍。 宫梧桐紫眸微微黯淡下去,羽睫颤抖好一会,才缓缓睁开。 李南枝做了太长时间的孤魂野鬼,早已忘记了有身体是什么感觉,他坐起来将口中的玉球拿开,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双手,还为自己探了脉。 脉象毫无异常,根本没有宫梧桐之前说的会服用什么毒药。 被骗了。 李南枝脸色微沉,但白羽有了新的身体还是让他情不自禁的欢喜,他从软榻上起身,走到冰棺旁看着安静躺着的人,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 他抬手正要去抚摸白羽的脸,却感觉整个结界一阵震荡,随后漆黑的头顶被一道剑光凌厉劈下。 明修诣和宫确是最先到寒山关的人,本来还怀疑此处是不是李南枝所在,直到看到了那个明明被宫梧桐杀死到现在却还活蹦乱跳的魔物,才终于确定了宫梧桐就在这里。 宫确面如沉水,直接手持佛珠,无数滔天灵力朝着魔物压了过去,将地面的霜雪都带起来,化为了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魔物狂肆笑着,直接迎上去,无所畏惧的模样仿佛赴死。 明修诣马不停蹄地去寻找宫梧桐,寒山关也有许多低修为的魔物妄图阻止他,但他身负的寒冰灵种在这种冰天雪地之处本就十分有利,几乎不用催动太多灵力就能用寒意将魔物冻成冰渣。 明修诣一路走一路杀,但半刻钟过去依然没看到宫梧桐的身影,他冥思苦想,也许李南枝会把宫梧桐藏在影子里。 但寒山之巅有很多巨石的缘故,影子多得数都数不清,要一个个找出来几乎难如登天。 明修诣保持冷静,直接御风飞入天幕,垂着眸去看整个寒山关。 李南枝的影子结界应该和寻常影子并不一样,也许那只是伪装出来的魔息,会更暗一点。 明修诣视野广阔,手下动作也迅速,每寻到一处有异样的影子便直接用剑意冲下去,没有反应便立刻去寻下一个。 就这样急急寻了片刻,明修诣的眼睛险些因那雪光有些发黑,但他极其耐得住性子,依然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直到一抹剑意像是撞入了魔息中似的,将影子上荡漾出一圈水波来,明修诣一怔,立刻飞身上前,无数剑意萦绕全身,面无表情地朝着那影子射了过去。 他虽然担心剑意会伤到宫梧桐,但此时已经想不了太多了,哪怕被伤到,也比被李南枝使用阴毒伎俩折磨要来得好。 明修诣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用来破除那影子的结界,很快,影子又是一阵波动,一个人猛地从中撞了出来。 明修诣一喜,立刻收剑抬起手一把接住了那抹白影。 一袭僧袍,正是他师尊。 明修诣看到“宫梧桐”脖颈上鲜血直流,忙扶着他上下打量:“师尊没事吧,您还有哪里伤到吗?!” “宫梧桐”微微歪着头看他,眸子轻轻一眨,道:“没事。” 明修诣正打算拿药的手突然一顿,怔然看向面前的人,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下一瞬,明修诣猛地挥出一道灵力,死死冻住了“宫梧桐”要朝他心口探来的手。 明修诣面无表情地看他,眸子里全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下一章就能打完boss开始双修了【x 晚安。 139、自欺欺人 “宫梧桐”看着自己被冻住的手, 淡淡道:“好疼啊,你还真是舍得,对自己的师尊都这般毫不留情。” 明修诣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他死死咬着牙,看着那个明明有着他师尊的皮囊却露出完全不是宫梧桐会做出的虚假笑容的人,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猛地浮现在心中。 他师尊……竟然真的被李南枝夺舍了? 他来晚了一步。 “我……”明修诣怔然道,“我师尊呢?” 李南枝用宫梧桐那张脸笑了笑, 道:“如你所见, 魂魄都被我吞噬,早就魂飞魄散了。” 明修诣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到反应过来时,寒冰灵力已经遍布整个整个寒山关, 他呆怔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大雪, 心中涌出一股难受又陌生的气息。 明修诣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心口那磅礴得似乎要涌出来的情感, 是恨意。 克制惯了儒雅惯了的明修诣,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怨恨,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永世不入轮回才好。 在他无意识的时候, 寒意已经裹挟着周围的森寒, 化作一道道利箭,破开虚空直直朝着李南枝而去。 李南枝操控宫梧桐的大乘期灵力,抬起手结出结界挡住铺天盖地的剑意, 淡淡道:“这是你师尊的身体,你不怕伤到他吗?” 明修诣长发翻飞,冰冷的眸子漠然看着李南枝,剑意和杀意丝毫不削减:“将师尊身体毁去后, 我自会去黄泉下寻他赔罪,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李南枝诧异地挑眉。 在李南枝的认知中,对于心爱之人,无论发生什么哪怕只有一具躯壳了,他也不会伤害心上人一根头发丝。 他的爱纯粹又癫狂,甚至偏执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地步,根本无法理解明修诣这种做法。 就算宫梧桐被夺舍,他也忍心对着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身体下手吗? 李南枝本来觉得明修诣是在虚张声势,但当真正交手时,他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只是在说空话。 他对自己的一招一式皆是杀招,甚至不用灵力来保护自己,所有的灵力动用来化为能割破自己喉咙的剑意,狠辣至极,丝毫不因面前的身体熟悉而留一丝情面。 李南枝罕见地陷入迷茫。 这人疯了吗? 明修诣面无表情,整个人诡异地平静,滔天的恨意和杀气在胸中逡巡,面对着大乘期的攻击他甚至避都不避,仿佛失去理智的野兽似的,只知道一味进攻。 哪怕不敌,他也想咬着仇人一起下地狱。 李南枝操控着宫梧桐的浩瀚魔息,毫不留情地抬手一挥,在压制了明修诣一瞬后,轰然一声将他整个人击到一旁的巨石上。 明修诣撞到石头上,后背一阵剧痛,那巨石从中间碎出蛛网似的裂纹来,还沾了一滩鲜血。 “杀了他。” 明修诣半张脸都是鲜血,像是不知道疼似的,踉跄着扶着剑站起身,一双全是寒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南枝。 “我要杀了他。” 李南枝被他这个阴鸷满是恨意的眼神看得一怔,眉头轻轻皱起,抬手用大乘期威压压制他后,催动宫梧桐的魔种灵力,打算先让此人入魔后,再夺了他的灵骨再说。 宫确还在和魔物厮斗,那魔物像是死不透似的,再狠辣的攻击也无法将其杀死,根本无法前来对明修诣相救。 尘无暇在九重塔压制裂缝,许是也来不及。 明修诣死死看着李南枝的抬起的手,心跳声越来越大,丹田中的寒冰灵种飞快运转,越来越多的魔息缓缓蔓延他的经脉。 “入魔就好了。”明修诣面无表情地想,“有血誓在,师尊这具躯体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他几乎魔怔了,手缓缓摩挲着玉钩剑,平静地心想:“杀了他后,我自会寻师尊请罪。” 我会去寻师尊……请罪。 许是这个“寻师尊”给了明修诣莫大的勇气,他任由那些压制在寒冰灵种中的魔息蔓延至全身。 李南枝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上道,自己还未动手他便开始入魔了,看来宫梧桐被夺舍对他的打击很大,不过也省得自己动手了。 就在魔息遍布明修诣全身的前一瞬,冷眼旁观的李南枝突然察觉到丹田一阵微弱的疼痛,而后像是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了似的,在一阵剧痛中传遍四肢百骸。 那种痛苦好似千刀万剐,李南枝撕裂神魂的痛苦竟然不能比之一二,竟让他直接跪地,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 明修诣一怔,即将吞没他意识的魔息瞬间如退潮似的悉数退回寒冰灵种中。 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入魔的时候。 果然如同他所想,在李南枝动用魔种灵力的同时,丹田中那被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毒丹被牵引着直接突破包裹着禁制,将毒素传遍全身。 那是宫梧桐当年入魔后,便将其放置在丹田中以防万一的毒丹,为的是真的有人夺舍了自己,妄动了自己的灵力,这样他好能不被他人利用。 宫梧桐对自己极其心狠,丹田那种地方是修士修行最重要之处,哪里能随便放东西?更何况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神通才能将毒丹这种东西放置在丹田里的。 难道他就不怕稍有不慎就将自己白白毒死吗? 看着那毒蔓延到了宫梧桐躯壳的全身,李南枝死死压制着自己的手,厉声道:“你找死吗?” 宫梧桐并未被驱除出这具躯体,只是得不到身体的主动权罢了,此时见到毒丹终于蔓延,乐得直打跌,见李南枝想要聊天,懒洋洋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要服毒嘛,你还不信,这下相信了吧,怎么样,我炼制的毒丹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像是在被千刀万剐啊?” 李南枝:“你!!” 心如死灰的明修诣见到李南枝像是在和其他人对话似的,心中缓缓燃起最后一丝希望,急忙起身:“师、师尊!咳是师尊吗?” 宫梧桐心疼得不得了:“是我啊徒儿,哎呦小可怜,师尊疼你。” 只是他被封在躯壳不知哪个角落,说出的话只能李南枝听到。 李南枝直接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想要开口却被喉中的血堵住,只能感受到那好像无数刀割在身上的痛苦,还有经脉被毒一寸寸毁掉的绝望。 李南枝的神魂本就因为白羽而千疮百孔,此时乍一被毒浸遍全身,那脚下的天魔封印都在一寸寸的消散,而后藏在影子中的冰棺陡然出现在原地。 李南枝瞳孔一缩,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扑到了冰棺旁。 明修诣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方圆一里的冰全部融化,包括那座冰棺。 只是那冰棺不知是李南枝如何做的,只是融化了一半便再次冻得结结实实。 就在这时,一盏明灯直接飞过来,明修诣见状抬手抓到那盏灯,推出一波灵力:“明灯,春意……” 明灯速度极快,灯盏原地消散,温暖的春意以他为中心猛地铺散开来。 明灯几乎将自己身上的所有春意全都释放了出去,顷刻间别说那一座冰棺了,就连整个寒山关的风雪都被融化,加上明修诣输入过去的木系灵力,漫山遍野皆是花团锦簇。 李南枝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惊得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冰棺骤然化成一滩水融入地面上,里面安安静静的女人安静躺在地上,因寒意而保存完好的尸身正在一点点变得干枯。 李南枝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但他中毒极深,踉踉跄跄了好一会才终于到了白羽身边,哆嗦着手将已经像是枯藤的尸体死死抱在怀里,紫眸剧缩。 “白羽……我的白羽。” 李南枝像是疯了似的喃喃道,手指在周围胡乱抓着,似乎想要将他用尽了修士生机和气运的冰棺被抓回来,这样他的白羽就能依然保持着生前的样子,等着他救活她。 那具尸身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只是轻轻触碰,手指便化为了齑粉,缓缓落下。 李南枝一直以为白羽死时是他此生最绝望的时候,但现在任由即将要复生的心上人一点点在自己怀里散成粉末,让他几乎忘记了身体毒的痛苦,更加崩溃绝望。 “怎么会如此呢?”李南枝讷讷地抱着怀里越来越轻的人,“我明明马上就能将你复生,明明……” 他话还没说完,白羽便在他怀里化为了粉末,只留下一袭空荡荡的单衣。 李南枝弯下腰死死抱住那件单衣,额头抵着手背,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发出一声哽咽地低泣。 明修诣并不觉得同情,若不是此时他被打得毫无力气,都要上前一剑了结了此人。 李南枝的哭声逐渐细微,那骨灰散落在地面上的白花上,缓缓化出一抹纯白的虚幻人影,站在一片雪白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那正是白羽的魂魄。 她被关在这具躯体中太久,久到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神智昏沉,眸子涣散根本聚焦不了,看着…… 就像是只有半魂似的。 李南枝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起头,看着那一身雪白的白羽正在垂眸看他,稍稍一怔,随后眸中爆发出光亮来,抬手就要去触碰面前的一抹魂魄。 但他朝着日思夜想的人伸出手时,白羽却掠过他,幽魂似的飘了两下。 李南枝一愣。 白羽神智全无,像是提线傀儡似的在半空中飘了两下,眸中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倒影来,只有一片混沌和虚无。 李南枝呆呆地看着她。 “她长久被你困在那具躯体中,神魂早已破损。”宫梧桐冷嘲热讽道,“就算你让她将我夺舍成功,得到的也只是一具提线木偶罢了。” 李南枝摇头,嘴唇都在发抖:“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宫梧桐懒洋洋道,“要是当年她死后你就安安分分让她上路,此时八成投胎转世都能下地跑了,这下可倒好,破损的神魂这一辈子都只能保持这种幽魂的状态,永远不入轮回了。” 李南枝厉声道:“不可能!她只是一时不适应,她……她只是……”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有些不信自己自欺欺人的话,两行泪缓缓落了下来。 他欺骗了自己一辈子,用那些白羽根本看不上的阴毒手段杀了三界首尊明寂,害死了无数修士夺取生机,甚至还硬生生将别人的灵骨抽出来…… 可到头来,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竟然只是一个笑话。 “她只是……”李南枝似乎想通了什么,呆怔了好久,突然放声笑了出来,他恨不得将自己直接掐死,一边撕心裂肺地大笑一边说着癫狂的话,“哈哈哈她只是不认识我,她只是被我亲手毁了而已……” “我毁了她……” “是我亲手毁了她。” 李南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想让她再、再爱我一次。” “白……白羽?” 140、克己复礼 在李南枝魂飞魄散的下一瞬, 被困住的宫梧桐神魂陡然回到了这具躯体中,他紫眸一闪,猛地咬住了下唇, 只是一下就将唇上咬出一道血痕来。 一声轻微的“唔”,明修诣一愣, 立刻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急声道:“师尊!” 那连李南枝都承受不了的毒丹痛苦在宫梧桐看来却像是小事一样, 他忍痛忍习惯了, 被明修诣抖着手扶起来,竟然还在闷声笑着。 “你看看你这个熊样。”宫梧桐脸色惨白地笑他, 唇上带着中毒后的乌黑和血痕显得异常狼狈,即使这样了他还在嘲笑别人, “能不能……像师尊学一学, 无论何时都保持……咳风度啊?” 明修诣哽咽着扶着他,察觉到他越来越弱的生机, 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他:“弟子……弟子不懂, 望师尊亲自教我。” 宫梧桐笑了起来,虚弱地抬起手在明修诣眉心打了一下, 道:“傻子。” 明修诣闷着头将额头往宫梧桐眉心撞了撞。 “说你傻你还真傻啊。”宫梧桐翻了个白眼, 骂他, “师尊都要死了,你怎么一滴眼泪都不掉啊?白疼你这么多年了。” 明修诣:“……” 明修诣一把抱住他,眼圈通红, 喃喃道:“师尊不会死,我、我不会让师尊死的。” 宫梧桐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脏疾跳的声音,笑了一声, 心道:“明明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那毒是我自己炼制的。”宫梧桐轻轻道,“在飞琼秘境时我试过那里的毒草,的确能对修士产生效果,所以我采了很多,各个都见血封喉。” 他之所以还能存活这么久,纯属是因为大乘期的最后一点修为在护着心脉。 明修诣忙道:“圣尊就在一旁,等他过来了,一定能救下师尊!” 他说着,将宫梧桐抱在怀里,就要去寻宫确。 宫梧桐却摇摇头:“我爹对毒药一窍不通,就连我也研制不出来解药,若是大乘期的修士往我体内输入灵力妄图让我活下去,只会让毒蔓延得更快。” 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解药这一回事。 “您……”明修诣怔然看着他,无法理解地急声道,“到底为什么?” 宫梧桐朝他虚弱一笑:“你俯下身来,我告诉你。” 明修诣缓缓俯下身,正要将耳朵凑过去听,却突然感觉一个冰凉的唇轻轻落在自己的唇角,带着点微弱的血腥气。 明修诣一怔。 “对不住我骗了你,其实当年,我看到的并非是自己的死期。”宫梧桐的唇露出一抹笑,像是奔波了多年终于能卸下身上的负担,“而是你们三个的死期。” 明修诣忙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宫梧桐摇头。 宫梧桐从来不会将自己心底深埋的事告诉其他人,他口中说出来的,必定只有心中的百分有一,甚至更少。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未来时,的确看到了自己的死期,所以在那些年也逐渐毫无负担地开始作妖闯祸,不服管教插科打诨,硬生生从当年病弱的乖顺少年变成人人喊打的浪荡子小圣尊。 直到后来,他在一次闭关时,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只是那时的命数却变了。 未来他并未死去,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去魔族挖了三个人的魔骨,美滋滋地给自己换上,逍遥千年,与天同寿。 宫梧桐当时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命数会变,现在才知道,因为那时明修诣的命数刚刚被改变。 他选了南行,选了活路。 宫梧桐虽然狂妄倨傲,但却随宫确,对世间万物都有一种悲悯之心,他并不认为自己会为了活下去而去挖另外三个人的魔骨,致他们惨死。 过度的自信,让宫梧桐在那一瞬间对天道产生了怀疑和叛逆之心。 天道说他会杀了三个人,他便真的要杀了那三个人吗? 刚刚出关的宫梧桐想了半天,撇着嘴想:“我就不杀,我非但不杀,我还要好好护着他们长大。”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想完后也不等,直接带着明灯就杀进了魔族过云江,将那未来三人强行收入了自己门下,悉心教导。 宫梧桐每回都说想要改变命数,但他其实想要改变的只是明修诣三人惨死的命数罢了。 但是越到后面,天道的命轮就转得越快,越既望的魔剑,睢相逢的毒蛊,明修诣的寒冰灵种,每一个都像是一根刺似的狠狠扎在他心中,折磨得他每日睡都睡不安分。 对三个徒弟的感情越深,也让宫梧桐对天道越来越叛逆,他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每回看到天道想方设法地想要将既定的命数硬生生往正轨上掰时,甚至有种想要和天道作对的意思。 “你不是不想让我死吗?”宫梧桐恨恨地想,“那我非死给你看。” 对宫梧桐来说,死在天道预知的初雪那日,或许也是他这一生终于赢了天道一回的一种证明。 ——证明他那些年妄图拯救预知过天命之事并非是可笑的无用功,命数其实是可以给改变的。 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既然无容无则,就不该强行立什么“既定”命数这种规矩。 宫梧桐躺在明修诣的怀里,察觉着生机逐渐从体内流失,非但不觉得难过,甚至还轻轻笑了起来。 “之之。” 明修诣强忍着眼泪,讷讷道:“是。” 宫梧桐轻声问他:“你会怪我吗?” 宫梧桐问出来后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的之之那般通情达理,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而怪自己。 但明修诣却哑声道:“会。” 宫梧桐一愣,好一会才不可置信地看他:“哎?” “你从来……不、不将这事告诉我。”明修诣将脸埋在宫梧桐的颈窝,带着颤音道,“我说我能为您改变命数,您也是从来都不信的,您只想万事靠自己,宁愿去死也不愿同我说。” 宫梧桐噎了一下,干巴巴地道:“你、你可别哭啊,要不然我都没时间哄你了。” 刚刚骂明修诣不掉眼泪的是他,现在让他别哭也是他。 明修诣并没有哭,他双眸发红,讷讷道:“我好恨你。” 宫梧桐愣住。 “我好恨你啊,宫梧桐。”明修诣迷茫地看着他,道,“你没有心吗?” 宫梧桐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好像自己是个负心的薄情汉,吃人就跑似的。 宫梧桐呆呆地看着他,想要在绞尽脑汁说点好听的哄一哄他,但隐约觉得耳畔的声音正在不断消失,视线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暗,但嗅觉却依然清晰,能够让他很清楚地嗅到那漫山遍野的白花香。 那是独属于明修诣的气息。 宫梧桐心想:“算了,反正之之脾气那么好,就算恨我也不会维持太久的。” 他没心没肺惯了,安心地躺在全是明修诣气息的地方,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耳朵贴在明修诣的心口,感受着他心跳的震动。 明修诣似乎说了什么,宫梧桐已经听不清了,他懒洋洋地躺着,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之之。” 宫梧桐喃喃喊他:“我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宫梧桐所求的,自始至终只是想睡一觉,想要不受任何限制的美梦。 他想要彻底摆脱天道命数的桎梏。 索性他做到了,却是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明修诣想要骂他愚蠢,但当他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发现没有人能比宫梧桐做的更好了。 他能看到天道的命数,也想要去改变那些既定的未来,好像他活了这么多年,只是在同天道做一个斗争罢了。 明修诣看着他苍白的脸,耳畔隐约传来一阵雷鸣。 宫确已将那魔物彻底斩杀,尸骨散落一地,转瞬到了宫梧桐身边,看到他气息似乎要断绝,呼吸猛地一顿,立刻握住他的手想要为他输送灵力。 “圣尊不必。”明修诣轻声道,“输入的灵力越多,那些毒素在师尊经脉中便会越活跃。” 也就越将他往死路上送。 宫确脸色惨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修诣道:“没事。” 他整个人平静得很,神色毫无变化,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宫确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是什么感觉,他空有大乘期的灵力却无用武之地,再多的灵器和灵丹都无法驱除宫梧桐身上的毒物。 与此同时,九方宗之人也终于听闻消息赶到了寒山关,睢相逢一看到宫梧桐的模样,吓得脸色一白,直接跪在地上咬开他的手腕,强行往宫梧桐嘴里喂,妄图用自己的毒蛊之血将宫梧桐体内的毒给驱除。 只是毒已入骨,就算他放干浑身的血,也无用了。 睢相逢是医师,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只喂了一会眼泪就簌簌爬满了脸。 “师……师尊……” “需要什么才能保住他的命?”云林境面如沉水地走过来,手中握着剑,沉声道,“我可以将内丹剖给他。” 明修诣却摇了摇头,甚至还很理智地问:“师叔,九重塔的魔物都已杀尽了吗,其他人怎么样,没出事吧?” 云林境眉头一皱:“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师兄……” 正在安安静静落泪的睢相逢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抓住了明修诣的手,双眸发亮着道:“师尊现在是不是需要我们的魔骨?我、我可以直接入魔,将骨头抽出来给师尊,只要、只要他能活着,之之?” 明修诣却轻声道:“师兄,静心。” 睢相逢几乎癫狂,怒道:“我怎么可能静下心……” 话还没说完,他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明修诣抱着浑身是血的宫梧桐,脸上全是泪痕,即使这样他的灵力依然温和有力,温声又有力地说。 “睢相逢,静心。” 睢相逢呆愣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将体内源源不断的魔息强行压下去。 明修诣没有看其他人,眼睛有些发黑地从袖子里摸索了两下,才从手腕上接下来一根红绳,缓缓系在宫梧桐的手腕上。 在红绳系上的那一刹那,宫梧桐几乎要断绝的呼吸好像被什么强行续上了。 在宫梧桐离开的这些年,明修诣几乎每日都在三界各地寻求各种各样的续命之物,也曾去缝风的铺子里调查过那红绳的来历,但只得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想来他是不想说的,明修诣也没有过多逼问。 当时明修诣去杀楚誉,也是顺道去见了一次缝风。 缝风大概知晓自己死期将至,便将最后一根绳子交给了他。 “天道恩赐。”缝风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道,“这是我在修道度雷劫时,用气运向天道要的恩赐,现在给你了。” 明修诣这才知晓,原来缝风一直说的仙人,便是雷劫中的天道。 难道真的能在渡雷劫时,用气运来换取自己想要的恩赐吗? 明修诣看着安静睡着的宫梧桐,微微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酝酿乌云的天幕,突然一笑。 不管会不会,试试才能知道。 他将宫梧桐交给宫确,飞身到了寒山关之巅,手握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片雪白的花丛中。 强行突破大乘期唤来雷劫,又毫无渡劫准备,再加上他又打算拿气运去换救活宫梧桐的恩赐…… 三者相加,怎么看他这雷劫都熬不过去。 宫确眉头紧皱,抬手打了一堆禁制在明修诣身上,又默不作声给了他一堆灵器灵丹,妄图能让他更有希望一点。 平日里越克己复礼的人,往往失控起来越癫狂。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劈完就开始谈恋爱了。 晚安。 141、三十七道 明修诣上一次度雷劫时, 宫梧桐还在自己身边陪着,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就能无所畏惧, 连满天滚雷都不放在心上。 这一次,宫梧桐昏睡不醒生死不知, 明修诣本能地生出依赖师尊的念头,但只是一瞬就被他掐灭了。 “一定是我太过孩子气, 万事都要依赖他……他才什么事都要自己扛着不同我说。”明修诣听着雷鸣声, 茫然地想,“若是我能给足他安全感, 让他能反过来依赖我,也许现在就会完全不一样。” 宫梧桐沉迷话本, 经常会和明修诣抱怨话本里的师尊太过愚蠢, 明明暗地里做了一堆对徒儿有利之事,却硬要瞒着遭受徒弟的误解。 当时宫梧桐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要是我的话, 但凡做出来一丁点让徒儿感激的事, 早就宣扬得人尽皆知,哪用得着瞒来瞒去?我才不要受那种委屈!” 但到最后, 他还是成为了自己口中那个最“愚蠢”的人。 宫确抱着宫梧桐避到山脚下, 拿出小芥子将宫梧桐放在了榻上, 他看着儿子难得安眠的睡颜,垂眸看了许久轻轻抬手,用发抖的指尖将那唇角的血痕擦干净。 睢相逢双腿发软地跑了进来, 急急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储物袋里将一堆炼药的东西翻了出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宫梧桐毒已入骨,哪怕被红绳强行吊着一条命,不拔掉毒依然存活不下来。 宫确看了睢相逢一眼, 也没有多打扰他,将明灯留在此处,起身出了芥子。 云林境已经将周遭还未来得及逃走的魔物悉数斩杀,此时正拿着玉牌,面无表情地像是在传讯。 宫确道:“林境,不逐到了吗?” 云林境立刻道:“已在来的路上了。” “嗯。” 妖族是天道恩赐的福泽之地,花不逐这些年也曾用禁地的灵力炼制了不少可以在雷劫下护身的法器,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雷劫依然在酝酿,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像宫梧桐那样给足时间,几乎是在乌云彻底笼罩寒山关后,第一道天雷便噼里啪啦地落下,直直劈在明修诣头顶。 好在第一道天雷并没有像宫梧桐那唯一一道那样狠厉,堪堪直直劈碎了宫确的一道护体禁制。 但宫确却根本放不下心来,皱着眉头掐指算了算,神色越来越沉。 云林境试探着道:“圣尊,之之此番……是不是……” 宫确算出来的的确不是什么好结局,应该说就算换成他,也很难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硬生生突破大乘期。 无论他推演了多少次,这次雷劫的结果都会停在第三十六道便戛然而止。 除了宫梧桐那种被天道另类宠爱之人,宫确从未见过天雷会在渡劫中途直接消失的情况。 也就是说,天雷消失,是因为渡劫之人已陨落。 第三十六道…… 宫确眉头越皱越紧,看着雷劫中心面无表情的明修诣,又回想起刚才满身是血的宫梧桐,突然将一直掐诀演算的手放了下来。 云林境诧异道:“圣尊?” 宫确悄无声息吸了一口气,只是道:“等着吧。” 也许,他推算出来的天道结局,并非是正确。 说不定,明修诣真的能渡过去这根本不可能撑过的死劫。 山脚下的芥子中,睢相逢一边炼丹一边擦干净脸上的泪,哽咽着对越既望道:“……好多毒啊,我、我根本解不开。” 越既望在玉牌那边沉默了许久,才轻轻道:“相逢。” 睢相逢将再次炼毁的药从炼丹炉里扫出来,手下根本不敢停,带着颤音道:“嗯?” “师尊那样聪明,肯定会给自己留后路的,对不对?” 越既望是他们师兄弟三人中脾气最直率也是情感波动最大的一个,可在这种紧要关头,明修诣保持着诡异的平静,竟然不要命地招来雷劫;睢相逢满心慌乱,根本无法炼药;一直暴脾气的越既望竟然是最冷静的一个。 睢相逢本能被越既望的声音安抚了下来,呆呆道:“但师尊一心求死,根本、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 越既望却道:“那我们就是他的后路。” 睢相逢心间一颤。 越既望道:“我听掌院说,师尊是用了魔种修魔对吗?” 睢相逢手足无措,只知道跟着越既望的思路走,忙道:“是的吧。” “那当年师尊在飞琼秘境,所采到的毒株,是不是也是因魔种所以才毒性如此强的?” “是是是。” 越既望道:“你寻常练解毒的法子往往都是以毒攻毒,若是师尊骨子里的毒太霸道,那用魔种的灵力将你的解毒丹激发,是不是就能和那毒丹与其抗衡了?” 睢相逢呆愣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直接将玉牌扔到一旁,急急忙忙去炼药了。 九方宗,越既望看着灭下来的玉牌,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擦干净脸上的泪,面无表情地对着一旁紧盯着他的景澈道:“我保证不去裹乱,你可以把结界收起来了吧。” 景澈不肯:“你现在也很奇怪,谁知道我松开后,你会不会直接跑去寒山关?” 越既望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会过去,师尊知道会揍……” 他话都没说完,感觉到脸上又落下两行泪,愣了愣突然“啊”的一声哭出来。 “师尊!啊啊啊——师尊啊!我要去找我师尊!!” 景澈:“……” 果然,刚才那个故作镇定十分可靠的越既望,只是他强行装出来的。 但睢相逢却被越既望那故作出来的镇定稳下了心,他面如沉水地将各种毒株放在了炼丹炉中,操控着幽火一点点去炼制丹药。 外面的天雷声音巨响,几乎传到了芥子里,睢相逢根本不敢去想明修诣到底在经历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师尊体内的毒驱除。 片刻后,幽火倏地散去,睢相逢一把抓住热得烫手的丹药,急急忙忙冲到了宫梧桐身边,掐着他的下巴直接将丹药送了进去。 见宫梧桐囫囵吞了下去,睢相逢又将手放置宫梧桐的丹田处,缓缓灌入一道毒蛊灵力,很快就寻到了魔种,强行催动出一股魔息遍布四肢百骸。 越既望那误打误撞说出来的法子果真有用,魔种催动毒丹,竟然直接将宫梧桐经脉的毒物去了大半,还有一些残留在骨子里,需要之后常年饮药才能彻底拔除。 睢相逢察觉到宫梧桐惨白如纸的脸上逐渐恢复了生机,就连那乌紫的唇也逐渐变回了苍白,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跪在床沿,差点又哭出来。 哪怕被解了毒,宫梧桐依然没醒,他被那霸道的毒险些击碎魂魄,若不是那道红绳源源不断将他的身体保持生机,他早已经魂飞魄散,此时就算醒来也只是一具漂亮的傀儡。 睢相逢已经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匆匆将手腕上放血的伤口处理好,飞快出了芥子。 外面的天雷已经落了第三十五道。 花不逐和红素已经匆匆刚来,将在妖族禁地炼制的灵器交给宫确,强行破开雷劫的禁制送到了明修诣身边。 明修诣浑身的禁制全部被劈毁,整个人都被劈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他俊美的脸上浮现着雷劈过后闪着黑光的裂纹,眸子微微闪过红光,却被明修诣强行压下去。 他捂住胸口直接吐出一口血,察觉到那不断劈落在背上的天雷威力越来越大,不知为何竟然断断续续笑了出来。 明修诣的修为并没有到化神境的壁垒,为了引来大乘期雷劫,他几乎将储存在寒冰灵种的所有灵力悉数引出来,强行冲到了化神境的瓶颈。 但随之带来的,是寒冰灵种中压抑多年的心魔。 明修诣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心魔到底是什么,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宫梧桐在他怀里慢慢失去呼吸体温的样子。 他被劈懵了,在那铺天盖地的痛苦下,甚至突然忘记了自己经历雷劫的目的是什么。 直到第三十六道雷劫轰然劈下。 明修诣眸瞳倏地睁大,感觉到一双手在他脸上轻轻抚了一下。 恢复视线时,宫梧桐正盘膝坐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明修诣一时忘了自己在何处,呆呆看他:“师尊?” “嘻。”宫梧桐朝他乐不可支地笑,“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等了你好久。” 明修诣感受着宫梧桐触摸在他脸上的体温,恍惚觉得记忆深处那浑身是血的宫梧桐好像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听到宫梧桐的控诉,明修诣本能地就要道歉:“是弟子的过失,让师尊久等了。” 宫梧桐哈哈大笑,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道:“那师尊原谅你啦。” 明修诣欢喜地看着他,脸上终于浮现一抹笑容。 与此同时,雷劫外。 宫确的五指猛地一合拢,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糟了。” 能让一直冷静的宫确说出这两个字,看来情况的确不妙。 云林境努力保持镇定:“我们能帮他吗?” 宫确很少会去插手旁人的雷劫,听到这句话微微一咬牙,突然飞身上前,在落到雷劫范围前的一步处,面如沉水将一道清心符强行打入了明修诣的眉心。 浑浑噩噩的明修诣眼睛猛地一张,瞬间清明了不少。 但擅自插手别人的雷劫也并非易事,宫确在将清心咒打过去的一刹那,一道天雷直直劈下,宫确硬生生挨了一道,沉着脸迅速从雷劫退离。 云林境吃了一惊,一把扶住宫确:“圣尊!” 宫确脸色苍白,轻轻摇头:“无事。” 花不逐急忙跑过来,打量着宫确的神色,诧异道:“圣尊,您的神魂……” 宫确没有说话。 花不逐也闭了嘴。 云林境不知想到了什么,愕然看着宫确。 当年宫梧桐闹着要他带自己进入九方宗藏书阁,云林境招架不住只好和他一起去,也曾看过那道能强行操控别人梦境的禁术。 「控梦」之所以叫禁术,自是因为用多了会伤到施术者的神魂,所以宫梧桐就算困疯了,也从来不会想要宫确对他用控梦。 自从明修诣进入了元婴大圆满后,宫确就很少施展控梦了,看来此时神魂的伤还是当年留下的。 云林境脸色苍白,试探着道:“圣尊,神魂有伤,您是不是……” 再也无法飞升了。 宫确知晓他要问什么,偏头看他,轻声道:“我从未想过要飞升。” 云林境一怔。 远处,浑浑噩噩的明修诣终于得到一丝清明,但还未彻底清醒,之前还未彻底落下的那道天雷再次噼里啪啦落下,将他劈得神智昏沉。 幻境中,宫梧桐仰躺在他腿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之之,和师尊一起睡一会吧。” 明修诣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好一会才疑惑道:“师尊不是不能睡觉吗?” “现在能啦。”宫梧桐笑眯眯地说,“你不是一直想我舒舒服服睡个觉吗,现在如愿了。” 明修诣听到这句,本能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只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异样,抬头迷茫地看了看周遭。 这里是红尘苑,嗅觉触觉全都是真的,昙花盛开,宫梧桐的发间也有些明修诣给他冻的冰花,一切都那样合理,没有丝毫违和。 明修诣点点头。 这里就是真实,并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相反,师尊浑身是血气息顿绝的记忆才是噩梦才对。 他正要心安理得地陪宫梧桐睡觉,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师尊,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宫梧桐歪着脑袋,撩着他的一绺头发心不在焉地道:“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明修诣冥思苦想:“好像是关于您的。” “我的?”宫梧桐疑惑地看他。 明修诣道:“嗯,对,而且您现在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宫梧桐歪着脑袋:“哪里不一样啊?” 明修诣皱着眉头:“好像更正常了……” 并没有他印象中那样张狂放浪,随意一句话都是虎狼之词,总想着和他双修。 宫梧桐笑眯眯地道:“我正常了你也不开心呀?” 明修诣摇头:“不是,不是的。” 眼前的师尊,完好无伤、能够安稳入睡、甚至连说话都变得正常,是明修诣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明明处处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的,但明修诣就是觉得奇怪。 他喜欢的心上人,并不是随意迁就他的性子。 他的师尊就该放肆张狂,让明修诣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他下一句会是什么放浪之词,一举一动皆能牵动他的心神,哪怕在旁人看来是缺点的臭脾气,在明修诣眼中,也可爱得要命。 他招架不住宫梧桐每日里不间断的调戏撩拨,却也根本不想宫梧桐因为他而改变本性。 要是宫梧桐能够听进去别人的话,放弃自己习惯了多年的浪荡,那宫梧桐也不是宫梧桐了。 明修诣突然间灵台清明,像是彻底想通了什么似的,整个人猛地从那幻境中清醒。 宫确霍然抬眸。 第三十七道雷劫,终于继续落了。 明修诣当真破了天道的命数。 142、安然无恙 接下来的雷劫便没有了心魔强行制造出来的幻境, 但明修诣每一道还是挨得极其艰难。 花不逐仗着自己被雷劈不着,和红素一起跳到了雷劫范围不远处,见明修诣马上要倒了立刻将妖族气运灌过去, 强行让他避开雷劫劈下的致命处。 天道大概也想劈一劈这两只小妖怪,但不知为何天雷酝酿半天, 还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了。 花不逐和红素扔得更起劲了。 红素在雷声轰鸣中小声说:“主上,首尊真的能救下小圣尊吗?” 花不逐目不转睛盯着明修诣伤痕累累的身体, 好久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道:“但愿如此吧。” 红素见他眸子有些黯然落寞,犹豫了好一会, 轻声道:“若是明首尊挨不过去,红素可愿入雷劫中, 为其挡雷。” 花不逐的手指一顿, 冷冷看她。 红素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立刻垂下了头:“红素失言。” “再说这种蠢话, 我就拔光你的毛。”花不逐凶狠地瞪她。 红素被这种孩子气的威胁说得似乎想笑, 但还是忍住了,不知是不是花不逐的纵容给了她勇气, 她又抬起头来, 道:“主上不是想要救小圣尊吗, 若是红素一条命能够……” 花不逐没等她说完,气不打一处来,朝她眉心狠狠一拍, 厉声道:“给我变回去。” 红素被他拍得直接变成了一只狐狸,花不逐大概怕她真的不要命冲进去傻乎乎的给明修诣挡雷,捏着她的后颈塞到了自己的衣襟里,冷声道:“就算之之雷劫撑不过去, 也是他们的命数,我也不至于把别人的性命这么不当回事。” 红素轻轻“叽”了一声,两只雪白的爪子扒着花不逐的衣襟,默默不吭声了,那耳尖正在微微发红。 花不逐越想越气,一边将自己的妖族气运扔向明修诣一边忍无可忍地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个这么混账的妖吗?” 红素不吭声。 花不逐大概回想起自己一天撩八百个女修的英勇壮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已经在改了吗。” 天道就在这时,大概也忍无可忍了,直接一道雷朝花不逐劈了过来。 花不逐动作极快,一把把怀里的小狐狸抱着往地上一趴,任由天雷劈在他的后背。 只是这道天雷没太大杀伤力,花不逐龇牙咧嘴了半天,其实根本没伤到根本。 见天道气了,花不逐才忙不迭地溜了。 雷劫正当中的明修诣正努力保持着清明,迎接最后几道雷劫的到来。 对他的修为来说,能撑到这时已经很不容易了,明修诣将舌根的灵丹咬破,顷刻将身上的伤强行治愈,但下一瞬又被天雷劈得身上一片焦黑。 雷的威力越来越大,落在身上也越来越沉越来越痛,痛得明修诣几乎麻木了。 他面无表情地在天雷中保持着道心,任由天魔如何蛊惑都不为所动。 密密麻麻的紫色天雷噼里啪啦落下,明修诣的唇角全是鲜血,猛地呛了一口,咬着牙硬生生挨了一道。 四十八道雷劫已经落完,还剩最后一道。 明修诣缓缓呼吸,感觉鼻息全都是血气,他对着头顶那好像能将他直接劈成齑粉的天雷丝毫不惧,连心跳都没有加快。 在外面眼睁睁看着的众人全都不约而同提起了心。 生死,只在这一瞬间了。 瓢泼大雨倾泻着落下,将明修诣脸上的鲜血洗干净,乌云笼罩几乎让周围都变成了黑夜,只能看到那可怖的雷在云间酝酿。 直到一片煞白的闪光响彻天际,最后一道天雷终于落下,噼里啪啦像是能将整个天空都劈开一样,轰然落在明修诣身上。 那尾音,像是一声微弱的叹息。 *** 宫梧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荒唐大梦,鼻息间全是明修诣那小白花的香气,让他睡得更沉,美梦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是他霁月光风的小徒儿。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鼻息间的冰雪花香好像掺杂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呛得宫梧桐直想咳嗽了。 宫梧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拼了命地想要睁开眼睛,羽睫却像是被什么粘上了似的,用尽全力都无法动上分毫。 无论如何都醒不来,鼻间萦绕的血腥气却越来越重,宫梧桐焦急得要死,一瞬间突然悔恨起来自己为何要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就在这时,一只稳如磐石的手轻轻将他散落在颈窝的一绺发拂了上去,而后轻轻在他脖颈处摩挲了一下。 宫梧桐感觉自己好像打了个寒颤,但实际上身体却分毫未动,好像一具美艳的尸体似的。 他用自己的心头血做了可以将自己强行唤醒的红绳绑在脖子上,长此以往那修长的脖颈极其敏感,轻轻一触碰就能让他浑身寒毛直竖。 宫梧桐听不到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那只手正在轻轻摸着自己的红绳。 被李南枝一碰那红绳立刻钻回脖子里变成血线,但此时宫梧桐根本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心思,任由那人将自己的红绳摸了个遍。 除了明之之,没人会这么对自己。 宫梧桐这样一想,都情不自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死了,此时许是被什么秘法将神魂禁锢在了身体中。 宫梧桐突然心尖一抖,不可置信地心想:“之之难道疯了吗?” 李南枝那个疯子为了不让心上人忘记自己,强行将白羽的神魂禁锢在尸体上,最后让那好姑娘落了个神魂破损的悲惨下场,难道明修诣都不长教训的吗?! 只是他在脑海中编排了一下明修诣一意孤行不想让自己死去,强行把自己的神魂禁锢在身体中的样子,又觉得他小徒儿好像终于有点阴鸷徒弟的影子了。 ——就是方法用得不怎么对,要是自己真的醒了,肯定一巴掌把他拍到墙上去撕都撕不下来。 生平第一次,宫梧桐开始怨恨起来“阴鸷”这个词。 宫梧桐焦急得不行,心中盘算着就算自己死了,神魂若是侥幸没散,得狗天道垂帘能够直接入轮回,那用不了多久就能投胎转世。 “这样明之之就能找到我,把我养大了啊!” 宫梧桐看得话本有点多且杂,就这么会功夫已经飞快地从“阴鸷徒弟”到“轮回转世再续前缘”里转了一遭。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觉心口传来一阵微弱的疼痛,像是针扎了一下似的,不过很快就消失了,脖子上的红绳也不知为何缓缓消散,脖颈处重新绑了一根带着冰雪气息的绳子。 宫梧桐正疑惑着,又察觉到心口中不知为何源源不断涌进来铺天盖地的生机,顷刻间就盈满他的身体。 手腕处缝风的红绳被缓缓解下来,宫梧桐惊骇地发现自己的五感竟然在一点点地恢复。 怎么回事? 宫梧桐惊魂未定:“我……我难道是要活过来了吗?” 他一点都不为自己能活过来觉得庆幸,满脑子都是:“我只是睡了一觉外面到底过了多久,不会已经几百年了吧?之之到底做了什么?他疯了吗,杀人了吗,夺了别人的生机想要复活我吗?还是他伤害了自己?” 宫梧桐急得羽睫一直在剧烈颤抖,但还残留着毒伤的身体一直醒不过来。 直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他耳畔,明修诣的气息挨了过去,温柔地附耳说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宫梧桐一怔,听着那温柔如初的声音,心中那些无数可怕的猜想立刻烟消云散,他几乎瞬间就随着明修诣的声音陷入了安眠。 明修诣察觉到宫梧桐的羽睫再次安分了下来,轻轻一笑,直起身来。 他从雷劫中存活下来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宫梧桐身边,此时浑身血污还未来得及收拾,脸庞更是还残留着被雷劈过的裂纹焦痕,看着极其可怖。 他直起身掐诀将自己身上的脏污驱除,又到屏风后换了身干净的青衣,大乘期的修为正好像暖流遍布全身,将他被雷劈到的伤处缓缓治愈。 等到他从屏风出来,脸上的焦痕已经消失,重新变回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明修诣将披散的长发轻轻拢了拢,在他的脖颈处,也有一根红绳缠绕,将他的生机气运源源不断输送给宫梧桐。 这是明修诣在雷劫中得到的天道恩赐——「共生」。 有了这一秘术,两人便能同生共死,宫梧桐甚至都不用再承受那灵骨冲撞的痛苦,明修诣随随便便就能进入他的经脉中,用寒冰灵种抚平那些灵力的碰撞。 睢相逢正蹲在宫梧桐的床榻旁,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似乎不敢相信明修诣真的能将宫梧桐从鬼门关拉回来。 “怎么了?”明修诣走上前,蹲下来轻轻擦了擦睢相逢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失笑道,“不是应该高兴吗?” 睢相逢嘴唇轻轻动了动,茫然看他:“之之……” 明修诣柔声应道:“嗯?” “之之!!!”睢相逢猛地蹦起来,一把抱住明修诣的脖子,在他耳边尖叫,“之之你竟然真的做到了!啊啊啊你就是神啊!天呐,呜……” 明修诣哭笑不得,揉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轻轻将睢相逢推开,无奈道:“你先和大师兄他们说一声吧,等会我们就回九方宗。” 睢相逢擦干眼泪,拼命点头:“嗯嗯,嗯嗯!是要给他们说,还要给其他人也说一声。” 睢相逢欢天喜地地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人,明修诣笑着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看了宫梧桐一眼,出了小芥子。 宫确在一旁等着,见他出来,立刻道:“如何?” 明修诣笑道:“没事了。” 宫确二话不说就进了芥子里,云林境和花不逐也冲了进去。 确定了宫梧桐的确安然无恙,两个师弟也没多留,从小芥子里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明修诣,大概从来没想到之前还是个小小少年给师尊一调戏就脸红的明修诣到了最后竟然独挑大梁,硬生生靠着自己将宫梧桐救了回来。 明修诣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轻声问道:“师叔,师尊有哪里不妥吗?” “没有。”云林境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唉。” 他走上前,在明修诣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你师尊……往后就交给你了。” 花不逐也走过来,郑重其事地拍着明修诣另外一边肩膀:“就他那个臭脾气,也只有你能招架得住了。之之,往后苦了你了。” 明之之:“……” 他两位师叔是受刺激太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之之得到师叔の肯定*2 143、修为压制 宫梧桐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鼻间一直萦绕的冰雪气息让他安心无比,一直做着连续不断的美梦竟然还硬抽出一点心思想东想西:“哎呀,魔物从封印出来, 之之都不用过去收尾的吗,总是守在我身边像什么样子啊。” 他一边口是心非, 一边洋洋得意,觉得肯定是师尊我魅力无限, 明之之被迷得神魂颠倒, 根本不舍得离开半步。 这次的安眠许是因为常年精神紧绷乍一松懈下来,宫梧桐睡了个昏天暗地, 浑身酥软,等到再次醒来时, 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宫梧桐刚刚醒来时, 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羽睫不能地颤动, 抖了好半天才终于能将酸涩的眼睛睁开。 因为睡了太久, 他刚开始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才像是被人拂开了那层黑雾似的, 视线变得一点点清晰, 而后便是四肢和感觉的缓慢恢复。 宫梧桐一边艰难地运转体内停滞好久的灵力一边转动着脑袋打量四周, 本以为可以看到明修诣陪伴在床边等他醒来,没成想他脖子差点都扭了,硬是没寻到明之之一片影子。 宫梧桐的手指刚好恢复知觉, 猛地收拢五指,差点把身下的锦被给撕碎了。 随后嗅觉彻底恢复,他还是能嗅到睡梦中还一直萦绕身边的冰雪气息,宫梧桐都懵了, 明修诣又不再这个房间,为什么那气息那么重? 他正疑惑着,因为磨蹭的动作脖子上的红绳轻轻一动,飘过来一股浓烈的风雪味道,扑了宫梧桐满鼻子。 宫梧桐脸立刻就绿了,感情是他脖子上红绳的味道。 宫梧桐艰难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将自己折腾地坐了起来,总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具躯体有点操控不熟练——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壳子。 他正在冷着脸在床上磨蹭,门突然被人轻轻打开了。 宫梧桐一愣,脸色更臭了,双手环臂,等着明之之过来自己好无理取闹一番,让他反省反省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守着。 只是他做足了气派,进来的却是睢相逢。 宫梧桐沉睡了太久,睢相逢连试了好多次药都没能成功将他唤醒,他垂头丧气地进来本来打算给师尊掐个清洁咒清理身体,一抬头就对上宫梧桐绿油油的眼神。 睢相逢一愣。 这段时日他无论炼了多少丹药全都以失败告终,此时见到宫梧桐醒来,一时间根本不敢相信,呆呆愣愣了半天,才突然“啊”的一声尖叫道:“师尊!” 宫梧桐还没来得及将他那张臭脸收回去,就被睢相逢迎面扑上来抱了个满怀。 “师尊您终于醒了!”睢相逢欢喜地道,“您这一睡我都怀疑是不是要睡死过去了?还好还好……” “乌鸦嘴。”宫梧桐拍了拍他的后背才将他轻轻推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睢相逢一愣。 宫梧桐说话一向百无禁忌,有时和徒弟聊天还会认真地说自己殒落后的棺材需要什么材质的,要葬在何处才比较满意等等问题,根本不避讳什么死不死,甚至还会对“死”这个字十分向往。 这还是睢相逢头一回听到他师尊竟然说“死”字晦气。 不过宫梧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了心理阴影也在所难免,睢相逢一愣之下也开心地道:“是啊是啊,太晦气了,呸呸呸,师尊肯定与天同寿!” 宫梧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真乖,往后每日请安,就先祝师尊活得越来越久吧。” 睢相逢:“……” 寻常徒弟们去请安,往往都是称赞称赞师尊的盛世美颜,这能让宫梧桐乐一天,现在变了个规矩,睢相逢倒是有些不太适应了。 但宫梧桐喜欢,睢相逢也没多说,点点脑袋:“嗯!” 宫梧桐说完,视线又不受控制地往外面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臭着脸道:“明首尊呢?” 睢相逢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师尊生气了,忙解释道:“九重塔那边的禁制正在被圣尊和师祖联手封印,之之前段时日也过去相助,许是过几日就回来了。” 宫梧桐“呵”了一声:“让他别回来了。” 睢相逢一看宫梧桐又开始熟悉地作妖,怀念得不得了,笑容遮都遮不住,开心地道:“好,让他永远别回来了。” 宫梧桐抬手打了他脑袋一下,瞪他:“你傻啊,我是在说气话,你不能顺着我。” 睢相逢哈哈大笑,十分配合地道:“那得让他快点回来贴身照顾师尊,否则怎么将功折罪啊,师尊您说是不是?” 宫梧桐满意地点头:“没错了。” 他被睢相逢扶着想要下床走一圈,但总觉得脑子好像跟不上身体,明明脑海里想的动作是将脚踩到地面上,但那腿却像是反应迟钝似的,好半天才艰难地挪动了一下。 宫梧桐眉头紧皱,道:“我这是怎么了?” “应当是当时魂魄损坏离体的后症。”睢相逢检查了一下他的腿,又探了探脉,道,“没事,过几日就能好。” 宫梧桐点点头。 也是,他再怎么说也算死过一会,魂魄都差点散了,有一些后遗症很正常。 宫梧桐不高兴地捶着膝盖,道:“那你快让之之回来,别说这话是我说的。” 睢相逢比了个手势:“我懂,师尊放心吧。” 宫梧桐这才觉得开心了些。 明修诣帮尘无暇和宫确将九重塔的禁制彻底封死,已经是两日后了,他呼出一口气回到了九重塔,这才看到睢相逢的传讯。 听到宫梧桐已经醒了,明修诣根本不做停留,马不停蹄地回了明峡岛。 睢相逢正在门口接他,装模作样地道:“恭迎首尊归来。” 一看这个架势,明修诣就知道事情糟了,小心翼翼地凑到睢相逢身边,小声道:“师尊现在怎么样?生很大的气吗?” 睢相逢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慢悠悠道:“反正无论我和他怎么解释你寸步不离在他身边守了一个月他都不相信,而且师尊现在魂魄好像和躯体不太融合,连路都走不了,问题很大,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明修诣抿着唇点头,也没多停留,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此时日上三竿,往常这个时候宫梧桐要么是躺在床上看话本,要么就是躺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话本,明修诣早已经做足了会在床上找到他的准备,但刚一进院子,就听到一旁的药圃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明修诣疑惑撩开藤蔓往前走了几步,视线恰好落在还未生出新芽的药圃中。 ——宫梧桐正屈膝跪在那,慢吞吞地用小勺子给药草浇水。 明修诣:“……” 明修诣吓了一跳,忙冲上前:“师尊?!” 宫梧桐正在给刚播下种子的灵草浇水,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偏头,就见许久不见的明修诣急急忙忙朝他跑来。 宫梧桐冷笑了一声,舀了一小勺水就往他身上泼。 明修诣知道他还在生气,也没躲,任由水泼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他到了宫梧桐身边,想要扶起他,嘴里难得唠叨道:“二师兄不是说师尊的腿还走不了路吗,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您身上都脏了,难受吗,我扶您回去。” “不要你扶。”宫梧桐甩开他的手,屈膝在浇过水有些泥泞的地上手脚并用慢吞吞地往前爬,小声嘀咕道,“我自己能爬回去。” 明修诣:“……” 明修诣终于知道睢相逢那句“问题很大”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宫梧桐根本不在乎形象,反正当年他从狐狸变回来时又不是没爬过,但明修诣却根本不舍得他这样,二话不说上前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宫梧桐蹬了蹬腿,怒道:“把我放下!” 明修诣知道和他理论无用,也没有多说,飞快将宫梧桐抱回了房间,恰了个诀将两人身上的脏污去掉,轻手轻脚把还在不断扑腾的师尊放在了榻上。 宫梧桐一脚蹬开他就要往下床,明修诣耐着性子道:“师尊,已经入冬了,时间久了您膝盖会疼。” 宫梧桐见他拦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道:“给我放开——” 这一句话他用了大乘期的威压,直直朝着明修诣扑了过去。 睢相逢想等着明修诣自己回来后邀功,所以并没有和宫梧桐说他是如何活过来的,现在在宫梧桐的认知中,他小徒儿还是那个化神境,能够随随便便制住。 见明修诣的手指一顿,像是被自己的威压强行压住了,宫梧桐冷哼一声,正要撑着床沿往下爬,就见明修诣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师尊,不要下榻。” 话音刚落,宫梧桐感觉到一股和他爹极其相似的威压强行将自己的四肢制住,硬生生让他“乖顺”回了榻上坐好。 宫梧桐:“……” 宫梧桐骇然看着他。 明修诣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宫梧桐见鬼似的诧异道:“你……你怎么突然就大乘期了?” 他本来还洋洋得意自己大乘期了,能再次压制住徒儿,没想到一觉醒来,明修诣的修为竟然又超过他了? 他是又吃了什么精饲料吗?! 明修诣见他气一下就消失了,也察觉到宫梧桐其实根本没有动怒,只是在耍脾气罢了,眸子更加温和,笑着道:“您想知道吗?” 宫梧桐点头,他想知道得不得了。 “那先躺好,我一点点告诉您。” 明修诣的声音比宫梧桐的琴音还要悠扬,宫梧桐迷迷瞪瞪的就被蛊惑得原地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明修诣轻笑了一声,抬手招来一汪水,仔仔细细地将宫梧桐手上没有彻底消除的脏污擦干净,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宫梧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还浸在水中的手指一把勾住明修诣的小指。 “之之。” 明修诣:“嗯?” 宫梧桐说:“正事先放一放。” 明修诣疑惑地抬眸:“什么?” 话音刚落,动作一直都慢吞吞的宫梧桐突然飞快抓住明修诣的衣襟,用力将他强行拽下,温软的唇贴住那片微凉,带动得两人的心跳不约而同开始剧烈跳动。 144、唇齿相依 自从明修诣回来后, 被宫梧桐折磨了好几天的睢相逢终于能歇下一口气了,他将炼好的丹药送过去,看到宫梧桐温顺地躺在榻上看话本, 不免有些啧啧称奇。 明修诣没回来的那两日,宫梧桐手脚不便却还硬要坚持着下床, 但他又走不了,只能熟练地屈膝在地上爬。 睢相逢当时看他师尊动作如此熟练, 脸都绿了, 赶忙上去要把他扶起来,却被直接甩开了手。 好在明修诣一向不喜旁人伺候, 住处也没有其他弟子,否则宫梧桐的老脸都得丢到天边去了。 睢相逢根本招架不住宫梧桐的随心所欲一意孤行, 只能跟在后面跑着跪着劝他回去, 宫梧桐置若罔闻,一心只想动动身体, 好让自己摆脱死亡来临时动都不能动的恐惧。 但明修诣这一来, 睢相逢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宫梧桐竟然乖乖地窝在榻上好半天都没想下床蹦跶了。 睢相逢满脸感叹地走上前, 行礼:“师尊。” 宫梧桐正在看春宫图, 随口应了一声, 道:“你抽时间去给我买点新的话本,不要那种阴鸷徒弟清冷师尊的了,就霜下客最新的那个就不错。” 睢相逢点头, 坐在床沿将手中的丹药交给他,道:“师尊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要多吃一段时间丹药了。” 宫梧桐皱着眉头将图放下,手撑着床沿凑上前像是猫一样嗅了嗅睢相逢掌心的丹药:“怎么这么苦, 你加甘草了吗?” “这个没办法加甘草,会影响药效的。”睢相逢哄他,“都炼成药丸啦,眼睛一闭吞下去就好,很方便的。” 宫梧桐还是满脸嫌弃,但为了狗命着想,还是蹙着眉将丹药给吞下去了。 那药一入口中立刻化为暖流汇入喉咙中,宫梧桐被苦得直拍床,吐着舌头含糊道:“太苦了,我不要吃了。” 睢相逢急了:“那怎么能,良药苦口啊师尊。” 宫梧桐摇头:“太苦了。” 睢相逢绞尽脑汁哄了他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凑到宫梧桐耳畔叽叽咕咕了一阵,本来嫌弃得不行的宫梧桐突然眼睛一亮,抬手摸了摸睢相逢的脑袋,称赞道:“可以啊相逢,不愧是我亲手交出来的徒儿,就是聪明。” 睢相逢一笑,心想我就是招架不住您罢了,还是请之之来比较好。 夜幕降临,明修诣忙完一日的琐事后,急匆匆回到了住处。 睢相逢刚好端着一碗药要进去,瞧见他过来,立刻道:“之之,来得正好,师尊该吃药了,你顺道送进去吧。” 明修诣疑惑地上前接过药碗,看着那黑乎乎的药和旁边几颗蜜饯,问道:“师兄前几日不是在炼制丹药吗,怎么现在突然要熬药喝了?” 睢相逢摸了摸鼻子,随口敷衍道:“丹药也是要吃的,师尊身上的毒有点复杂。” 明修诣不疑有他,端着药进去了。 宫梧桐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他之前从未体会过困了就睡的滋味,明修诣没在身边又极其没有安全感,总是睡一会就猛地惊醒,扯着脖子上的红绳惊魂未定地喘上半天才能缓过来。 此时他哪怕睡着也是眉头紧皱,手指紧紧抓着脖子上的红绳,大概是怕再被勒醒,足尖都紧紧绷着,片刻不肯放松。 明修诣看着心间莫名酸涩,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将药碗放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宫梧桐的睡颜看。 宫梧桐大概嗅到了药香,没一会就猛地睁开眼睛,像是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似的,拼命拉扯着手中的红绳惊恐不已,好像又被勒到了。 明修诣忙上前把他抱住,握着他的手让他放松,省得被他这样神志不清地撕扯真的勒到自己,口中温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绳子已经解下来了,这个是不一样的。” 宫梧桐死死抓着明修诣的衣襟大口喘息着,因为太过急促呼吸都带着点颤音,他小声呜咽了一声什么,明修诣隐约听到他好像在喊疼,但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明修诣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好像大力呼吸都能将怀里的人碰碎似的,他将手缓缓顺着宫梧桐的后颈顺着脊骨往下摩挲,温热的手触碰着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很快就让宫梧桐浑身发软,死死用力的十指也开始放松。 宫梧桐后背乃至腰迹都极其敏感,特别是后腰眼处,明修诣对这一点很清楚,所以一直在后腰处缓缓抚摸着,直到感觉浑身紧绷的宫梧桐身体彻底瘫软,他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明修诣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好像因宫梧桐的呜咽好似紧紧蜷缩成一团,乍一松懈,疼痛从心脉瞬间遍布全身。 原来心疼也能让人痛成这样。 明修诣甚至懊恼起来,恨自己为什么又出去了整整一日不归,让宫梧桐又平白无故遭这种罪。 宫梧桐整个人蜷缩在明修诣怀里,缓缓从噩梦中彻底清醒,他没心没肺惯了,靠在明修诣心口听着那急促的心跳声,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湿汗,含糊道:“你回来了。” “嗯。”明修诣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道,“我……我明日不出去了。” 宫梧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闻言仰着头在明修诣唇上亲了一下,笑道:“怎么,想和师尊双修?一天可不够。” 明修诣:“……” 明修诣见他又开始活蹦乱跳,简直哭笑不得,撩着袖子将他脸上的冷汗擦掉,正要掐个清洁诀,宫梧桐却扯了扯衣裳,道:“我要沐浴。” 明修诣愣了一下,道:“哦好,我去准备水。” 宫梧桐一点都没有拿徒弟当小厮使的自责,赖叽叽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哼唧应了一声,看起来又想睡觉。 明修诣怕他又睡过去陷入噩梦中,飞快出去弄好了沐浴的热水:“师尊,好了。” 宫梧桐没睡着,打了个哈欠“哦”了一声,屈膝下榻,正要往地上爬,明修诣急忙在他落地前将他打横抱在怀里,抱去了隔壁浴堂。 浴堂中白雾缭绕,明修诣抱着宫梧桐进去,那热气立刻化为寒冷的白雾缓缓消散。 明峡岛在海上,淡水并不多,那沐浴的地方好似一处温泉,是明修诣特意寻来的一处泉眼,下面铺了厚厚一层炎石,稍稍用灵力一催动就有类似温泉的模样。 明修诣将宫梧桐放在温泉的暖石上,他刚来匆匆来烧水,没把握好灵力,导致炎石温度太高,好像把水差点烧开,他抬手将寒冰灵种的灵力往水中一探,瞬间就将滚烫的温度给强行降了下去。 试好了水温,明修诣将手上的水擦干净,回头道:“师尊,水好……” 话还没说完,明修诣的视线就落在了白雾中不着寸缕的宫梧桐身上。 明修诣:“……了。” 宫梧桐根本不觉得在徒弟面前赤身裸.体有什么不对,正在抬着手撩头发,打算把那满头墨发绑成个团子顶在脑袋上,省得湿哒哒地粘在后背难受,但他的手指还是有些不受控制,挽了好一会都没弄好,皱着眉头喊明修诣:“之之,你帮我绑。” 明修诣无可奈何,只要走上前,目不斜视地将宫梧桐的头发绑成了个团子。 见宫梧桐又要屈膝往水中爬,明修诣叹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把他抱起来放在水里。 宫梧桐沐浴时很安分,既不撩在行动上拨明之之,也不在口头上说什么“和师尊一起洗鸳鸯浴啊”这种虎狼之词。 明修诣本来如临大敌,做足了准备,没成想宫梧桐竟然看都没看他。 明修诣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从刚才的目不斜视,到现在开始偷偷摸摸去打量宫梧桐的后背。 宫梧桐在回身拿橘子吃时对上了明修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挑眉。 明修诣心下一惊,立刻红着脸把脑袋垂下,不敢再看了。 他浑身紧绷,本来觉得宫梧桐终于要拿这一点撩拨他了,但等了又等,却根本没等到师尊的只言片语,连个冷哼都没有。 明修诣这下有点慌神了,但很快冷静下来后,又把自己骂了一顿。 “他到处撩你时你招架不住,现在安静不语,你倒开始不满意了。” 明修诣闷头想,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受虐狂,怎么还上赶着想被师尊撩呢? 宫梧桐泡了一会就昏昏欲睡,也不客气地喊来明修诣给他擦身穿衣裳。 明修诣闷头照做,把师尊恭恭敬敬抱回了床上。 那药正在小炉子上温着,满室都是浓烈的药香。 宫梧桐坐在床上瞥了一眼那药,眉头微挑。 明修诣知道宫梧桐十分厌恶这种汤汁类的药,正盘算着若是他撒泼自己要如何哄他,却见宫梧桐瞥了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 竟然连一句无理取闹的苛责都没有! 明修诣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开始怀疑他师尊是不是又被夺舍了。 就在他战战兢兢时,宫梧桐将长发解下来垂在肩上,烛火从半边照过来,将他艳丽的面容衬得好像蒙了一层暖色的纱。 他抬起手朝着那小炉子上的药探去,明修诣的视线落在那只好似玉器的五指上,愣了好一会才忙上前,道:“当心烫。” 明修诣直接将药碗从小炉子上拿下来,滚烫的瓷碗底触碰到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嘶”声,他也不怕烫,轻轻吹了吹药的热气,才递给宫梧桐:“师尊,给。” 宫梧桐懒洋洋看着他,漂亮的紫眸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坏心思,见明修诣将药碗递过来,因沐浴而微微发红的唇轻轻一勾,轻轻凑上前,笑着道:“太苦了,之之喂我吧。” 明修诣自己都觉得这药苦,更何况是宫梧桐了,他点点头,捏着勺子舀了一勺药正要喂过来,却见宫梧桐微微偏头躲过勺子。 明修诣耐着性子哄他:“不苦的,要不您喝一口我喝一口,怎么样?” 宫梧桐摇摇头,从枕头底下翻出来一张被他撕下来的图,眯着眼睛将画怼到明修诣面前,笑着道:“不要这种喂法,要这种。” 明修诣往后撤了撤才看清楚那图上的内容,手指一松,勺子直接掉在药碗里,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那不知道是从哪个春宫图上撕下来的图,画上两人正唇齿相依,几滴药渍从唇边滑落,一旁还有打翻的药碗。 明修诣:“……”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45、纸上谈兵 宫梧桐满脸期待, 眼睛里写满了“徒儿快!搞快点!”。 明修诣一言难尽地从那画上移开视线,道:“师尊,这……” 宫梧桐见他迟疑, 有些不高兴:“怎么了,你不愿意啊?” “这样会更苦。”明修诣不想让师尊不开心, 换着法子哄他,“您还是直接一饮而尽比较好, 我给您弄凉。” 宫梧桐幽幽看他, 道:“明之之,你不要告诉我, 你现在还觉得我那爱意是假的?” 明修诣早就想通了,更何况两人差点阴阳相隔, 自己那点矫情的患得患失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要宫梧桐还好好活着,已是他最大的慰藉。 “没有。”明修诣捏着勺子舀了一勺药又慢吞吞地倒了回去, 又舀又倒, 垂着眸闷声道,“您现在身子太弱, 需要好好调养。” 宫梧桐这下才开心起来, 凑上前将明修诣刚舀出来的一勺药含到口中, 那药那么苦,但被色心所蒙蔽的宫梧桐却像是没有味觉似的,直接仰头将唇印在明修诣唇角。 明修诣这次并没有躲, 手死死捏着药碗没把药洒了,另外一只手试探着想要抱住宫梧桐,但抬了半天还是不敢。 药已经被宫梧桐吞了下去,两人唇齿间全是那种浓烈的药香, 呼吸交缠,连脖子上的红绳都微微发着烫,蹭着宫梧桐敏感的后颈,让他腰险些软了。 之前几次亲吻,明修诣全程一动不动,根本没有给任何回应,但这一回他没有再躲避,甚至还轻轻张开唇,任由药香弥漫整个口中。 宫梧桐这是生平第一次感受亲吻带来的这种深入骨髓的快乐,好似在历经雷劫时被雷劈遍全身的酥麻,让他恨不得魂魄出窍。 这比话本中描述的感觉更让人血脉偾张。 宫梧桐上了瘾,根本不管两人之间还隔着个药碗,抬起双手勾住明修诣的脖子就要将这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吻加深。 明修诣手一抖差点把药洒了,强行保持理智微微一偏头将唇移开,咬着牙讷讷道:“师尊还是……先喝完药再说。” 宫梧桐尝到了甜头,也没觉得明修诣是在煞风景,迷迷瞪瞪地“哦”了一声,将药接过来一饮而尽,而后也不吃那蜜饯,再次扑到明修诣身上和他唇舌交缠。 药香浓郁,明修诣心跳声如擂鼓,这一次终于将一直不敢动的手环住了宫梧桐瘦弱的背,把他整个人拥在自己怀里。 宫梧桐对明修诣这难得的主动兴奋得瞳孔都缩成一个点,强行将他拉到榻上,坐在他腰上居高临下地品尝这多难以采撷的高岭之花的味道。 只是这朵花还没嚼碎,明修诣就忍不住推着宫梧桐的肩膀,难耐道:“师尊,停一停。” “停什么了?” 宫梧桐羽睫微颤,声音软得都开始含糊了,一双紫眸里盈着一层白雾,嘴唇殷红,手指熟练地去解明修诣的衣裳。 明修诣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扣住宫梧桐的手,喘了几口气道:“师尊的身体还没好。” “这不是更刺激了?”宫梧桐眨着眼睛,道,“我现在腿都不能走路,你把我弄得再狠我都不能逃走,哦对我还可以爬,但你不要让我爬走,爬两步你就拽着我的脚踝把我强行拖回来,无论我怎么求饶你都置若罔闻,一门心思只管发泄你的□□。” 明修诣:“……” 明修诣一言难尽地看着满脸兴奋的宫梧桐,道:“师尊,您……还是少看点话本吧。” “看又怎么了?”宫梧桐不高兴地趴在他身上,贴着他的心口听心跳声,含糊道,“那些话本上的内容我全都揣摩过,十分有经验,你别怕,就跟着我说的做就好了。” 明修诣抬手用手背挡在双眼上,无可奈何地道:“还是等您身子好些了再说。” “我现在身子可好了。”宫梧桐拍拍他的胸口,“保证你第二天起来满脸餍足。” 明修诣:“……” 都是些什么话本上的词? 但任由宫梧桐再怎么期待,明修诣还是一意孤行,根本不给他任何“刺激”的机会。 哄了半天宫梧桐都不听,还在那撒泼,明修诣只好使出了杀手锏,道:“师尊,糖人。” 宫梧桐话音一顿,立刻怒瞪他:“明修诣——” 能让宫梧桐觉得最耻辱的事,就是当着别人的面舔糖人——虽然明修诣并不知道为什么舔糖人能让一向厚脸皮的宫梧桐觉得羞耻,但并不妨碍他用这个法子来制住宫梧桐一些无礼的要求。 宫梧桐一口钢牙都要咬碎了:“这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圣尊。”明修诣如实回答道,“他说师尊性子难以招架,让我把这个当成杀手锏,省得让您为所欲为。” 宫梧桐:“……” 宫梧桐气得差点在床上翻滚,刚刚酝酿好的情愫立刻无影无踪,他怒气冲冲道:“起开,以后别过来烦我了。” 明修诣知道他在说气话,也没多留,起身将药碗拿起来,便走了出门。 宫梧桐直蹬脚,蹬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腿好像能正常操控了。 他一喜,立刻就要把明修诣叫回来,但一想起刚才明修诣那张毫无世俗欲望的脸,又气不打一处来,脸色绿油油地想:“反正我也不急,他都不急我急什么。” 年轻人才会那么着急忙慌,他是师尊,不该如此上赶着。 宫梧桐盘膝坐起来运了运气,让自己清空内心龌龊的思想,又念了一会经,脸上的焦躁终于变得宁静。 宫梧桐面含禅意的微笑,手指如莲放置膝头,正打算再念一遍静心诀,就看到一旁的玉牌发出一抹光芒。 宫梧桐淡然、淡定、淡漠无比地将玉牌抹开。 ——是霜下客的传讯。 宫梧桐立刻抛去刚才的心神安定,扑到软榻上抓住玉牌拼命点开传讯,道:“霜兄!霜兄快来江湖救急!” 霜下客:“……?” *** 院子里,明修诣正将药碗递给睢相逢,见睢相逢在那给师尊播下的灵草种子浇水,犹豫了好一会,才道:“师尊的药需要喝多久才能好?” 睢相逢随口道:“得好几年吧。” 明修诣:“……” 明修诣诧异看他:“好几年?他……他体内不是只有一丁点余毒了吗?” 睢相逢险些朝他翻白眼:“他那些余毒都是深入骨髓的,现在只是一点手脚不协调的小症状,已经好了太多。若不是他的修为在那,此时指不定早已是个痴傻残疾了,多喝几年药就能彻底拔除余毒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明修诣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刚刚冒出一个新芽来的灵草。 等这灵草都授了花粉结了种子,种子发芽再生种子,宫梧桐身体都不一定能大好。 见明修诣这么一副心虚又心不在焉的样子,睢相逢偏头古怪看他,道:“之之,师兄能猜一猜吗?” 明修诣漫不经心道:“师兄想猜什么?” “猜你现在这么一副心虚又懊恼的样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明修诣一愣,疑惑道:“师兄能猜出来?” “当然了。”睢相逢笑出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道,“现在师尊能睡觉了,也不用担忧灵骨冲撞的事,按照他的脾气肯定第一时间就想着和你做那苟且之事。” 明修诣:“……” 还真猜准了。 明修诣干咳一声,道:“不、不是苟且之事。” 相互爱慕之人的双修,能叫苟且吗? “反正就是被翻红浪色授魂与水乳交融你侬我侬。”睢相逢拍了两下巴掌,眯着眸子笑得像只狐狸,“但按照我们之之正人君子的做派,肯定是义正言辞地拒绝,并说出‘等师尊身体好了再说吧’或者‘我还有正事要先离开’这种诸如此类的借口来逃避师尊的求欢。” 明修诣:“……” “但鉴于你今日去忙正事被师尊折腾了一溜,肯定不会拿有事这种容易挨骂的理由……”睢相逢像是在破解什么谜团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再加上你刚才听我说师尊要好几年身体才能大好时的神情和眼神来判断,你说的肯定是‘等师尊大好了再双修’,否则此时你根本不可能这么落寞懊恼。” 明修诣:“…………” 明修诣被震得目瞪口呆,要不是他察觉刚才睢相逢一直在外面没进去过,他都要怀疑他二师兄是不是听到了他和师尊的对话,否则为什么只字不差呢。 睢相逢看他这个表情,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猜对了。” 明修诣肃然起敬,而后又有些羞赧,干巴巴地道:“还是师尊的身体要紧。” 睢相逢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我有时都分不清楚你是真君子还是真蠢货了,他现在身子不好,你和他双修不是更能让他经脉尽早恢复正常?磨磨蹭蹭地吊着他,你就不怕他真生气了,直接收拾东西回九重塔?” 明修诣:“……” 明修诣对双修之事一向是避而远之的,此时听到说双修能让宫梧桐经脉恢复正常,疑惑道:“不会让他灵骨的经脉冲撞吗?” 睢相逢差点把白眼翻上天:“你不是和师尊有共生吗,怕这个干什么?” 他说着,见明修诣还犹犹豫豫的,直接塞给明修诣一个小瓷瓶,道:“给你,拿着,师尊知道怎么用。” 明修诣:“……” 明修诣像是被烫到似的,差点把瓷瓶给扔了。 “师兄你你你……” “脸红什么?”睢相逢道,“师尊老早就教我这个怎么配了,他应该早就想开荤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明修诣:“……” 宫梧桐还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二徒弟正在帮他完成夙愿,正在玉牌中扯着霜下客喋喋不休。 “……是不是有病?我是不是真的要给他探探脉?话本里那些徒儿一个个的都金枪不倒摧枯拉朽,怎么到了他,就这不行那不行的,我做了什么孽?” 霜下客之前听说宫梧桐一拳打得天魔跪地求饶魂飞魄散的英勇事迹,又知道他中了剧毒,本来担心得不得了,此时见宫梧桐活蹦乱跳的,彻底放下心来。 他早就习惯了宫梧桐的抱怨,含笑耐心地听着,见宫梧桐气鼓鼓的,轻声安抚他:“小圣尊,明首尊这是照顾您的身子呢,您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本就元气大伤,现在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宫梧桐不情愿地嘀咕:“我真的没事。” 霜下客也不忍心看宫梧桐这样,想了想,打算从源头出发,试探着道:“小圣尊,其实话本上有很多夸大其词的描写,一般徒弟不敢对师尊以下犯上,三界也没那么多断袖,正常男人更并非像话本里那样全都屹立不倒三天三夜。” 宫梧桐皱眉:“是吗?” 霜下客一听到他这样问就知道小圣尊看起来身经百战,实际上就只会纸上谈兵,闻言趁热打铁,道:“是啊是啊,所以双修这种事,并非像话本里说的那样美好舒坦。” “不可能。”宫梧桐理直气壮,“话本里说亲吻会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酥软,我试过了,就是如此!” 霜下客:“……” 霜下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个老光棍要在这里听宫梧桐说自己的亲吻经验,满脸麻木了片刻,重新收拾好心虚,道:“亲吻和双修并不一样啊,小圣尊指不定试过一次就不喜欢了。” 宫梧桐挑眉:“怎么可能?我可是有魅魔的血统,天赋异禀。” 霜下客:“……” 差点忘了这一茬,魅魔和狐妖一样,天生对魅惑□□都有独特的天赋。 看来宫梧桐并非是个纸上谈兵的花架子。 “而且啊。”宫梧桐侃侃而谈,“我徒儿也是天赋异禀,他有藤……” 霜下客动作迅速,面无表情地将神识抽离了玉牌。 宫梧桐:“……” 宫梧桐小声嘀咕着从玉牌里出来,不明白霜下客到底怎么突然不打招呼就离开了。 难道是有急事? 或者有灵感急需出去创作? 嗯,合情合理。 宫梧桐比之前更懂事,也没有再打扰霜下客的创作,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从枕头下翻出来话本,继续“纸上谈兵”。 作者有话要说:  # 懂 事 # 噫,竟然没写到双修。 下一章就是啦,这次是真.晚安。 146、君子风度 明修诣对着那瓷瓶发了一晚上的呆, 总觉得旖念是旖念,亲亲抱抱已是大逆不道,让他直接对师尊以下犯上…… 明修诣手一抖, 差点把那瓷瓶打碎了。 宫梧桐看话本只看了几页, 任由自己呼呼大睡。 察觉到师尊睡着了, 明修诣赶忙将瓷瓶收起来进了房, 怕宫梧桐又被那勒脖子的噩梦惊醒。 有明修诣在身边, 宫梧桐一整夜都没再惊醒过,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迷迷瞪瞪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手在床沿胡乱抓了抓。 这回本来以为不会有回应,谁知一只微凉的手从旁边伸来, 轻轻握住了宫梧桐的五指。 宫梧桐稍稍有些清醒,趴在软枕上转过脑袋,睡眼惺忪地看了过去。 明修诣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穿戴整齐,不知坐了多久, 瞧见他醒来温和给了他一个笑。 宫梧桐刚醒来时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明首尊, 您怎么没去忙正事啊?” 他睡得迷迷糊糊, 眼睛都半睁着,看起来又慵懒又美艳。 ——但一出口还是满满的阴阳怪气。 明修诣笑了笑,道:“我昨日不是和师尊说了吗,今日不忙正事。” 宫梧桐“哦”了一声, 又把头扭回去了。 明修诣疑惑道:“师尊,不起吗?” “起什么起。”宫梧桐一副赖叽叽的模样, “没看到马上下午了吗,我要睡午觉。” 明修诣:“……” 明修诣本来以为宫梧桐是在赌气不想和自己说话,但没想到等了一会, 宫梧桐竟然真的又睡了过去。 宫梧桐好像要将之前那些年没睡过的觉补回来似的,睡完晚觉睡午觉,睡完午觉醒来天又黑了,又该睡晚觉了。 明修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一整天都在床上睡觉,都开始担心他师尊脑子是不是要睡成浆糊了。 见宫梧桐喝了药缠着他缠绵一会又要躺回去睡觉,明修诣终于开口,道:“师尊,您不看话本了吗?” 一般宫梧桐床上角落里到处塞着话本,方便他随手取出来看,但这几日那些话本宫梧桐往往只看了几页就被百无聊赖地放下,睡觉时被迷迷瞪瞪的他一脚踹到地下去。 明修诣每回都得在地上捡一堆话本。 “看什么看,你不是不想我看话本吗?”宫梧桐将发带解开,倒在榻上,没好气道,“反正你又不和我双修,还不准我做梦啊。” 明修诣欲言又止,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传讯。 “首尊,有要事。” 明修诣眉头一皱,躺着等着人哄的宫梧桐脸色也沉了下来。 明修诣试探着道:“师尊,我……” 宫梧桐一听他这个语气就知道他什么打算,幽幽道:“愣着干嘛呢首尊,去忙你的要事去吧。” 这句话里的酸意就算是越既望都能听懂其中的意思,明修诣不忍心把他丢下,但又抛不下急需他处理的要事,只能绞尽脑汁说了几句好话。 宫梧桐依然臭着脸,背对着他很快就睡了。 明修诣没办法,只好起身离开。 等到门被关上,宫梧桐睁开眼睛,腾地坐了起来,安慰自己:“他有事情要忙的嘛,总是在这里陪着我浪费时间算什么道理,不能干涉他,不能干涉不能干涉……” 宫梧桐默念了几遍将自己心中的烦躁强行压了下去,而后慢吞吞地下了塌,穿好衣裳后,推开门后直接御风而行。 大晚上的,睢相逢正在照看师尊的草药,突然见宫梧桐连招呼都不打就要往天上飞,疑惑道:“师尊,您去哪里?” “我走。”宫梧桐道,“回九方宗。” 睢相逢:“……” 睢相逢连忙把手上的土拍掉,起身仰着脖子喊:“师尊等一等!之之马上就回来了!” 宫梧桐飘在半空,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笑道:“让他回来继续办正事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睢相逢似乎知道了什么,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师尊潇洒离去的背影。 宫梧桐还没等飞出明修诣住所的小院子,爬在墙上安安静静开着小白花儿的藤蔓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急长出数丈长的藤枝,破开虚空直接朝着空中毫不设防的宫梧桐缠去。 “啪嗒”一声,藤蔓缠住了宫梧桐的右脚踝。 宫梧桐御风的动作缓慢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回头一看,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明之之这是打算把他当风筝放吗?! 他正生着气,突然感觉那一直缠着毫无动静的“风筝线”猛地一用力,强行将宫梧桐从半空中直直拽了下来。 宫梧桐:“……” 宫梧桐的身体猛地失重,心口传来一股猛烈地跳动,还没来得及运转灵力省得被摔个半死,就见无数藤蔓织成个小小的床榻,将他稳稳接住。 宫梧桐:“……” 睢相逢仰着头看着师尊被藤蔓恭恭敬敬又极其强势地捧了回来,心中唏嘘不已。 看来只有明修诣能制得住宫梧桐了。 睢相逢跑上前,看着宫梧桐双手环臂面无表情地躺在柔软的藤床上,冷冷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睢相逢见他神色阴沉,还以为他生气,正要给小师弟解释解释,话都酝酿好了,一句“之之应该是担心师尊身体不好跑出去再出了什么事”还没说出口,就见宫梧桐晃了晃被藤蔓缠着的小腿,冷声说:“他难道想将我囚禁在这里当娈.宠不成?” 睢相逢:“……” 不,并没有。 宫梧桐虽然看着满脸不高兴,但翘着腿慢悠悠晃荡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他巴不得明修诣强势阴鸷,兽性大发把自己囚禁在这全是藤蔓的院子里每日做一些苟且之事呢。 睢相逢将宫梧桐从藤床上扶下来,耐心地劝道:“师尊现在身体还未大好,还是先修养一段时日再考虑回去的事,哦对了,师祖还说过几日来寻你呢。” 宫梧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睢相逢见他如此温顺地回了房,竟然没有丝毫作妖,有点怀疑他师尊好像在憋个大的。 果不其然,睢相逢将宫梧桐哄回床上,才刚走到院子里,就见门被再次打开,宫梧桐二话不说直接御风往天上飞。 下一瞬,又被藤蔓强行拽了回来。 睢相逢:“???” 睢相逢满脸懵然地看着藤蔓托着宫梧桐缓缓落下:“师尊,您……干嘛呢?” 宫梧桐此时心情大好,懒洋洋地倚着藤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眯着眼睛道:“很好玩,再体验体验。” 睢相逢:“……” 宫梧桐看起来很喜欢“逃”着“逃”着就被藤蔓拽着脚踝强行拽回来的感觉,来来回回玩到了半夜,那主藤蔓都蔫哒哒的,像是累惨了。 宫梧桐躺在藤床上哈哈大笑,他还把鞋脱了,僧袍下的长腿露出大半,被藤蔓勾着衣角缓缓遮挡住。 “之之这是特意让它们陪我玩的吗?” 宫梧桐好哄得很,早已经忘了明修诣丢下他去忙正事的事,摇摇晃晃从藤蔓上站起来,足尖一点往上飞。 藤蔓倦得很,但还是尽忠尽职冲上去一把将他拖了回来。 这回藤蔓大概是真的怕了,直接将宫梧桐那不安分的四肢绑起来,顺着柱子爬到了房间,把宫梧桐捆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宫梧桐:“……” 睢相逢哈哈大笑。 宫梧桐作茧自缚,脸都绿了。 夜半三更,终于忙完诸多事宜的明修诣飞快回来,走到门口时抬手触碰了一下藤蔓,得知宫梧桐并没有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进了房。 只是撩开珠帘到了内室,看到床上被五花大绑的宫梧桐时,一向温润如玉的明修诣脸色一变,差点一个踉跄直接摔到地上。 “师、师尊?!” 宫梧桐和藤蔓斗智斗勇了大半夜,此时终于看到明修诣回来,幽幽抬眸看他:“可以啊明首尊,果然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看来师尊不必教你什么了。” 明修诣几乎都要疯了,他用木系灵力催动藤蔓遍布整个院落,是担心宫梧桐不顾身体跑出去出了事,但完全没有想要把他捆成这样的心思。 他着急忙慌地冲过来,对上宫梧桐那满眼“你好禽兽哦,师尊好喜欢”的眼神,恨不得以头抢地,正要抖着手将藤蔓解开,就听宫梧桐道:“停,你别解。” 明修诣呆了:“啊?” “你说捆就捆,说解就解,真当我是个随便的人啊。”宫梧桐道,“小圣尊可受不了这个委屈。” 明修诣:“……” 明修诣手足无措:“师尊,这、这并非是我授意……” “哦。”宫梧桐说,“你的木系灵力,你的藤蔓,你的院子,你的床,你现在跟我说不是你的授意,你觉得我信吗?” 明修诣脸都要红了,见宫梧桐不依不饶,又生怕藤蔓捆紧了会把他伤着,立刻不管不顾地抬手将藤蔓悉数收回了手中,化为一抹绿意融在了手腕上。 等到灵力收回体内,明修诣也看到了藤蔓这大半夜的悲惨经历,当即哭笑不得,总算知道为什么藤蔓会脱离他的掌控了。 敢情是被宫梧桐逼的。 明修诣轻轻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灵力并没有下意识地想对师尊大逆不道。 他坐在床边,心无旁骛地一一检查宫梧桐的手腕脚腕,发现并没有被藤蔓勒伤,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明修诣正要将宫梧桐的脚腕放下,却感觉宫梧桐修长的腿猛地朝他腰间一勾,抬手直接揽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到了床上。 明修诣猛地伸手撑在床上,省得将宫梧桐压到。 宫梧桐墨发披散着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眯着眼睛像是夜晚勾人的妖精似的,勾唇似笑非笑道:“明首尊,办完了正事,该办我了吧。” 明修诣对上他的紫眸,耳根一红,本能地想要挣脱,但又想起睢相逢说的话,犹豫一瞬。 若是双修能让宫梧桐少受点罪…… 这个念头不知乍一浮起,不知为何那些被他用礼义廉耻尊师重道束之高阁的爱意像是决堤的潮水似的,猛地席卷而来。 好像有了这个突破口,那些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悖逆之事似乎也没那般无法接受了。 宫梧桐不知道他徒儿这一瞬间脑海中到底想了什么,启唇上前亲了亲他,柔声道:“不行吗?师尊不好看吗?” 本来他无论如何怎么撩拨,明修诣都始终保持着本心,不愿玷污被他奉为神明的师尊,但这一次那决堤的爱意覆水难收,他试探着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僵成一根柱子。 宫梧桐挑眉看他。 明修诣讷讷道:“师尊,您……不要对我施魅术。” 宫梧桐一愣,神色愕然。 明修诣:“……” 明修诣这才意识到宫梧桐根本什么都没做,纯属是自己起了色.欲,他立刻闭上了嘴,恨不得把五感也一起闭上,省得被宫梧桐调笑。 只是这一次,宫梧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反倒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拽着他的衣襟将他缓缓拉下来,温柔地和他缠绵。 哪怕明修诣不在,宫梧桐也很听话地吃了药,唇齿间依然是那熟悉的药香。 明修诣神智昏沉,满脑子都是宫梧桐那张艶美至极的脸,和宫梧桐紧贴的地方被烫得微微一哆嗦。 只是当他稍稍清醒一些时,这才猛然发觉,自己之所以这般魂不守舍血脉偾张,并非是宫梧桐对他用了魅术;他感觉到和宫梧桐相贴的地方滚烫,也并非是宫梧桐烫,而是他自己正在散发着滚烫的热量。 宫梧桐什么都不做只是冲着他笑一下,对明修诣来说都像是无法招架的魅术,将他从内到外全然击溃。 明修诣头一回感受到了血脉偾张浑身滚烫到几乎将他烧成灰烬的感觉,神智都烧得昏昏沉沉,险些失去控制,偏偏宫梧桐还将手指放在他身上四处乱动,很快就将正人君子明修诣扒得衣衫凌乱,翩翩风度全无。 明修诣扣住宫梧桐的手,强迫自己不要太用力弄疼了他,咬着牙艰难吐出一句:“师尊……” 宫梧桐似乎怕再从他嘴里再听到那个“停”,立刻覆唇上前再次堵住了他那张全是礼仪道德尊师重道的可恶的嘴。 明修诣眼瞳微缩,心中的火疯了似的遍布全身,彻底燃烧了他的理智,让他忍不住单手扣住宫梧桐的后脑将他用力压了下来。 宫梧桐终于如愿撕开了明修诣一直维持数十年的君子风度。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 晚安啦,今天真的没更了。 147、胡言乱语 宫梧桐教东西一向都看心情, 有时徒弟在那独自琢磨剑招,他就躺在树上边喝酒边懒洋洋地看,好半天才慢吞吞指点一招;有时又会刚上来就拿着玉箫一通指点, 根本不管徒弟有没有在练剑, 有没有在迷茫。 他性子太过随心所欲, 无论教什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架势, 除了这回。 宫梧桐这些年不是在研究话本姿势, 就是在研究双修心法,他自认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过云江最魅惑的魅魔都没有他“身经百战”。 明修诣耳朵里塞满了宫梧桐的一百八十套房中术大全,恨不得闭上耳朵才好, 忍无可忍地堵住宫梧桐的嘴,好半天才低低在他耳畔说了他在藏书阁看到的双修法诀。 “师尊。”明修诣道,“您记住了吗?到时候您要运转元丹灵力。” 宫梧桐随口敷衍道:“记住了记住了。” 明修诣不相信:“那您重复一遍。” 宫梧桐差点骂他:“明修诣!!!你还是男人吗?!” 明修诣同他双修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治他的伤,闻言哄道:“那我再说一遍, 您好好记住。” 宫梧桐气得眼圈发红,没好气地道:“就几句心法而已, 我真的记住了,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 明修诣知道他师尊一向聪明,也没有再多说,继续俯下身来。 宫梧桐还惦记着话本里描述的无上欢愉,几乎将自己能教得全都教了, 勾着明修诣的脖子和他缠绵,那薄薄的白色僧袍差点被明修诣的手给揉碎。 哪怕是雪白的僧袍都能宫梧桐穿出勾引人的气质来, 他抬手似乎想要舔手指,明修诣目不转睛看着他,不知是哪根筋搭错, 突然想起来当时宫梧桐教他堵嘴的事。 等到明修诣反应过来,他已经用两指分开宫梧桐的唇,强行让他牙关张开,隐约露出柔软的舌尖。 连宫梧桐都愣了一下,诧异看他。 明修诣耳根发红,此时却已经顾不得羞耻,他微微一用力,强行将宫梧桐翻着压到身下,宫梧桐一阵天旋地转,倒在柔软的床褥中。 这个时候宫梧桐才发现,明修诣竟然比自己高出这么多,四肢将自己困在身下时,那居高临下的气势竟然让宫梧桐忍不住想要躲避。 但很快宫梧桐就想起来,自己今日本来就是要开荤的,不能怂。 对话本十分向往的宫梧桐满怀着期待,任由明修诣争城掠地。 明修诣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有些往往无数剑修绞尽脑汁都参不透的剑招他看一眼就能完全顿悟。 他学得分毫不差,宫梧桐舒服得直哼唧,心想:“话本果然诚不欺我。” 美滋滋等待着更多的宫梧桐一边晃荡着搭在明修诣臂弯上的小腿,一边眯着眼睛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他连研究和天道如何作对都没这么认真过。 没一会,宫梧桐的双腿突然一挣动,足尖绷成一条直直的线,身体本能地往上挣动,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呜咽。 明修诣察觉到他的异常,忙道:“怎么了?” 宫梧桐眸子涣散了片刻,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话本没说……” 他脑子迷迷糊糊的,好一会才想起来霜下客也曾经和他说过,双修并非话本上那样美妙。 明修诣被他苍白的脸吓到了,宫梧桐用脚跟勾住他想要往后退的后腰,咬牙道:“你还是人吗你,你这几年难道练剑招练到一半也是这样抽身就走啊,我师尊就没把你打死?” 明修诣:“……” 这能一样吗? 明修诣实在是不想宫梧桐难受,想了想索性将他从榻上抱了起来,让他半跪着,手指缓缓顺着那光滑的后背来回摩挲,像是平时温柔安抚他一样。 据他所知,宫梧桐最喜欢这种温柔地触碰。 只是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在这个时候做并不合适,刚才还哼哼唧唧的宫梧桐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眸瞳涣散,好半天才猛地呛出一口带着颤音的喘来。 宫梧桐骄纵得很,但这些年又忍痛吃苦习惯了,本能地就要咬牙将喉中的声音压下去,但很快又意识到此一时彼一时,回想起话本里那些污言秽语,一边强行忍着想把明修诣踹开直接屈膝爬走的冲动,一边毫不掩饰地启唇在明修诣耳畔胡言乱语。 明修诣被他喊得耳尖发红,轻轻在宫梧桐发红的眼尾一路亲到了唇角,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张胡言乱语的唇给堵上。 睢相逢在炼药室里研究怎么才能把甘草加进药里又能不影响药效,隐约察觉到一股浓烈的花香。 那是明修诣的木系灵力生出藤蔓开花的味道,但往往都是淡淡的还带着点冰雪的味道,和冬日十分契合,这还是睢相逢第一次嗅到这么馥郁的香气。 睢相逢满脸疑惑,走到床边想要推开窗,却发现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抵着,根本推不开,他只好走出了炼药室。 只是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睢相逢看着那满院子密密麻麻的藤蔓和铺天盖地的白花,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以为落雪了。 寻常明修诣催生的藤蔓都是趴在墙上安安静静的开着花,且每根藤上不会开超过十朵花,否则会浪费木系灵力。 但今日,那原本只是在墙上的藤蔓几乎爬满了整个院子,在月光下还在缓慢地朝着那内室的外墙爬去,开着比那月色还要皎洁的花朵。 睢相逢:“……” 睢相逢头一回看到他那个温文尔雅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小师弟头一回这么失控,几乎将这个院子筑成自己的巢了。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明之之和师尊在房里做什么苟且之事,沉默了半天,面无表情地掐了一堆藤蔓上的小白花,摔门进了房。 那花开了整整一夜,藤蔓已经长成了手腕粗,密密麻麻爬在墙上,遮天蔽日将初升的阳光都遮挡了。 明修诣睡了一个时辰就迷迷糊糊地醒了,他难得睡熟,迷茫地张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发现外面还黑着,以为天还没亮,正要翻身抱着宫梧桐再继续睡,就感觉身体有些异样。 明修诣愣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将被子掀开一条缝隙。 宫梧桐趴在他身上,朝他勾唇一笑:“晨安啊明首尊,都午时了。” 明修诣:“……” 明修诣呼吸一顿,一把将宫梧桐从被子里拖出来,脸都红透了:“师尊!您……你!” 宫梧桐眯着紫眸,笑吟吟地道:“再来?” 明修诣:“不、了!” 宫梧桐舔着唇,他眼圈微肿发红,蜷缩在明修诣怀里,大概是感觉到了双修的欢愉,他心情甚好,一点都不为明修诣的拒绝而不悦。 不过这也怪他自己,明修诣昨晚要他念双修法诀运转灵力时,他一边哭一边双腿蹬着锦被,抽噎着根本说不出话,连一句法诀都念不出来,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明修诣心心念着他的伤,等了一会又把他抱了起来。 来回两次,明修诣终于意识到宫梧桐每回一感觉到了那深入骨髓的欢愉后,完全不能开口说话,甚至不能动脑子思考,一张嘴就全是哭泣的抽噎。 能把他征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也算是明修诣的一种本事了。 从昨晚胡闹到了破晓,宫梧桐一次双修法诀都没念完过,到了最后甚至昏昏沉沉地开始挣扎妄图逃走。 魅魔的天赋异禀,有时也算是一种负担。 见他还要不记打的继续胡来,明修诣无奈至极,道:“我今日再去藏书阁,看看能不能寻到其他双修心法。” 最好是不用宫梧桐运转灵力的那种,否则他师尊一沉溺其中就忘了自己是谁,根本无法双修疗伤。 宫梧桐懒洋洋地撩着明修诣的头发,心不在焉道:“行呗,找呗,反正我舒服了就行。” 伤势什么的,他能啃药丸,根本不在意双修那点治愈灵力。 明修诣穿了衣下榻,听到宫梧桐说是午时,疑惑地走到窗前推了推,发现窗子推不开。 “院子外面都是你的藤蔓白花。”宫梧桐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完全不顾自己浑身痕迹暴露在外面,一边舔着小指上被明修诣咬出来的指痕一边慢条斯理道,“相逢说你好像在筑巢哦。” 明修诣:“……” 明修诣木然回头:“师尊早已起了?” “没啊。”宫梧桐道,“我根本没睡,出去溜达了一圈吃了个早饭才回来的,见你还没醒就又……” 明修诣:“……” 宫梧桐怎么就这么有精力? 寻常人双修过难道不是昏昏欲睡浑身酸痛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吗,明修诣都做足了一早起来任劳任怨伺候浑身不舒坦的师尊、还得被师尊挑三拣四各种为难的准备,没想到宫梧桐竟然比他早起还出去溜达了一圈。 明修诣满脸一言难尽,打开门走了出去,果不其然发现满院子都是他失控的藤蔓和白花。 明修诣:“……” 明修诣心脏狂跳,莫名的羞耻遍布全身,旁边受他灵力感知的几根藤蔓都开始疯狂挖地上的土,看起来像是要挖个坑钻进去。 他一边羞耻一边催动木系灵力将整个院子的藤蔓安抚好,缓缓地退回外墙上,白花化为木系灵力从半空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明修诣将那暴露他失控的证据消灭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突然嗅到一旁有一股药香。 “明之之。” 明之之浑身一僵,木着脸一点点回头,就发现睢相逢正端着一碗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明修诣满脸尴尬,轻声道:“师兄。” 睢相逢像是看一只奇珍异兽似的,晃荡到他面前,将药递给他。 明修诣以为这是给宫梧桐的,接过来就要回房,睢相逢却叫住了他。 “干嘛去?”睢相逢幽幽道,“这是给你的药。” 明修诣疑惑地看他:“我的?我并未受伤。” 睢相逢神色更加复杂古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声叹气道:“反正……你就喝吧,师兄是为了你好。” 明修诣:“???” 148、习惯就好 明修诣总觉得这药不是什么好药, 但见睢相逢身上全是药香,应该熬制了许久,便轻轻嗯了一声, 将药喝了。 睢相逢像是老母亲不忍看孩子受苦似的, 悲伤地捂住嘴, 闷声道:“之之, 会好起来的。” 明修诣正在心想怪不得师尊那么讨厌喝药, 浓药的味道果然很难喝,对这句含糊不已的话也没听清,随口“嗯”了一声,道:“师尊喝药了吗?” “他早上起来就喝过了。”睢相逢怜悯地看着自家小师弟, “唉”了一声,道,“你今日还有事要去忙吗?” 明修诣想了想:“若无紧急要事,我便不出门了。” 睢相逢道:“嗯, 等会大师兄会到明峡岛。” 明修诣点了点头,和睢相逢说完事后, 便去了明峡岛的藏书阁一趟, 在那翻了半日才寻到一本勉强能用的双修法诀。 他将心法收到袖子里,刚回来就发现越既望已经到了。 这段时日越既望已经彻底养好了伤,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一见了明修诣立刻就要拔剑和首尊比剑。 明修诣无奈地道:“师兄, 你的伤才刚好,消停会吧。” 越既望道:“就是因为伤才刚好, 才要活动活动筋骨啊。” 明修诣被他的歪理说得没法子,只好拿着剑和他切磋喂招,等到越既望打过瘾了才收了剑。 在两人交手时, 睢相逢一直在和景澈窃窃私语。 此时见两人走过来,景澈也同样满脸复杂地看着明修诣,道:“之之啊。” “嗯?”明修诣坐在凳子上,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景澈欲言又止,唉声叹气半天,重重在明修诣肩上一拍,道:“会好起来的。” 明修诣:“???” 到底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起来啊明之之,不愧是三界正道之光明首尊。”景澈啧啧称奇,“连师尊都敢以下犯上,你也不怕九方宗把你生吞活剥了?” 明修诣干咳了一声,努力保持镇定,道:“你说哪些人?” “还能有哪些人啊?”景澈掰着手指给他算,“云宗主,林掌院,花不逐师叔肯定也要炸毛,还有温师叔,更重要的是剑尊啊啊啊!” 景澈一想起尘无暇那张脸和那独步天下的气势就觉得浑身毛骨悚然,看着明修诣的眼神里全是敬畏:“你都不知道害怕的吗?那可是小圣尊啊。” 明修诣垂眸看着睢相逢推过来的茶杯,淡淡道:“我问心无愧,为何要害怕?” 景澈“嘶”了一声,道:“那圣尊呢?还有魔尊?” 明修诣矜持地道:“圣尊让我好好照顾师尊。” 这下不光景澈惊住了,睢相逢和越既望也都愣了一下,三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惊愕看着他。 明修诣并没有和其他人多说此事的打算,喝完了茶,在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慢条斯理起身:“我先去陪师尊了,少陪。” 说罢,青衣被风吹起,他整个人像是一片青叶似的刮到了房间里。 三人面面相觑。 宫梧桐正在懒洋洋躺在床上玩玉牌,听到脚步声,眼皮掀都不掀,继续看玉牌,连个眼神都没看过来。 明修诣走了过去,轻声道:“师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宫梧桐姿态散漫地道:“我有些欲求不满,体乏空虚,需要你填……” 明修诣“啊”了一声打断宫梧桐的虎狼之词,坐在床沿,道:“您在和谁聊天呢?” 宫梧桐昨天晚上胡乱喊了半天,什么污言秽语都往明修诣耳朵里塞,适应能力十分强大的明首尊早已学会了面不改色,垂着眸视线落在宫梧桐有几个指痕的小腿上。 “霜下客。”宫梧桐随口道,“我在给他道歉。” 明修诣来了兴致,毕竟能让宫梧桐主动认错的事少之又少:“为何要向他道歉?” “他之前和我说,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话本里那样三天三夜,我不信。”宫梧桐说,“现在我信了。” 明修诣:“……” 宫梧桐见最后一句话发完,丢下玉牌,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趴在软枕上,道:“明之之,白日宣淫不?” 若是寻常宫梧桐说这句话,明修诣肯定“不、了!”,但不知是不是宫梧桐刚才那句给霜下客道歉的话难得激起了明修诣的好胜心,他竟然点头:“好,正好我刚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心法。” 宫梧桐反倒:“……” 别看宫梧桐现在这么浪,实际上他被头回开荤的明修诣从头到脚折腾了一溜,现在腿肚子还在抽筋,见明修诣满脸淡然地将床幔放下来,他试探着道:“之之,你……认真的?” 明修诣:“不是师尊想要……吗?” 宫梧桐点点头,他的确对那种滋味食髓知味,一见明修诣就恨不得和他滚上床,见明修诣果真要和他白日宣淫,立刻忘了小腿抽筋的难过,欢天喜地抱着明修诣滚上了塌。 明修诣轻柔地亲他:“我再和您说个心法,您一定要记住。” 宫梧桐迷茫道:“啊?可我一上去脑子就懵了,根本记不起来。” 明修诣:“您用神识织成字,贴在元婴上就好,到时候我会将您的灵力运转引来。” 宫梧桐听话地照做了,但是做完后他才意识到明修诣许是要趁他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入侵他的元婴。 元婴哪里是外力能随便触碰的,更何况是在双修昏昏沉沉的情况下,灵力交缠元婴,几乎称得上是真正的神魂交缠,水乳交融。 宫梧桐呆了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被侵入元婴的可怕,明修诣却已经开始把他抱在怀里默念心法了。 院子里景澈正在喝茶,突然察觉到自己后背似乎被人撞了一下,险些将茶喝到鼻子里去,他没好气地将茶杯放下,抹了抹脸上的水,回头呵斥道:“越十六,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越既望正蹲在地上看灵草发芽,闻言疑惑地道:“谁幼稚?我怎么你了?”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一旁盘着凉亭柱子正在缓慢开着花簇的粗壮藤蔓上。 雪白的话缓缓绽放,花香满园。 景澈和越既望满脸懵然。 唯有睢相逢面不改色,被藤蔓擦了一下肩膀依然手稳稳地泡着茶,早就习以为常,慢条斯理地道:“习惯就好。” 有人问:“习惯什么?” 睢相逢随口道:“习惯之之的含羞花开遍整个明峡岛。” 他回完话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发问的声音似乎不是越既望或景澈,猛地抬起眸。 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就见面前的越既望和景澈脸色惨白地下跪行礼。 睢相逢僵硬着脖子一点点回头,等看清楚发问的人,双腿险些一软直接从凳子上跌下来。 尘无暇不知何时到了,此时正慢条斯理地捏着藤蔓上一朵白花,淡淡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149、望您成全 在尘无暇进到院子时, 明修诣那遍布满院的藤蔓就察觉到了,他一惊,正要将师尊放下, 却被宫梧桐攀住脖子死死抱住。 “你敢……敢这个时候走……”宫梧桐喘出一口热气, 眼圈发红地骂他, “信不信我杀了你?!” 明修诣:“可是有人……” 宫梧桐一口咬在明修诣的脖子上, 滚烫的泪簌簌往下落,他哭得浑身发抖,却还有精力在骂人:“我真的会杀了你的明修诣!你不怕死就试试,呜。” 明修诣:“……” 院子外, 睢相逢三人像是鹌鹑似的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看着尘无暇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喝茶。 睢相逢胆大, 小心翼翼地和尘无暇说话:“师祖, 师尊和之之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尘无暇抿了一口茶, 淡淡道:“嗯——你的茶煮得很好喝。” 睢相逢受宠若惊, 露出一抹笑来,道:“师尊也喜欢喝我煮得茶。” “他不会品茶。”尘无暇道, “你给他一杯毒水他都能喝得津津有味。” 睢相逢:“……” 好像也是。 睢相逢心想, 之之一向懂事,遍布全院子的藤蔓感知道尘无暇来,他应该不会晾着师祖而和师尊在床上厮混太久,估摸再有一会两人就能出来了。 只是他等了又等,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房里依然没有动静。 睢相逢:“……” 什么时候明修诣这么放肆了?! 睢相逢战战兢兢地看向尘无暇,唯恐他师祖一剑把房门劈开,强行揪出那对奸夫淫夫。 不过好在尘无暇并没有发怒,他甚至很平和地让睢相逢再给他煮一壶茶, 看样子是打算一直等下去。 睢相逢一言难尽地煮茶,越既望胆子也逐渐大了些,蹲在尘无暇身边,小声道:“师祖,您找师尊和之之有要事吗,要不要我把他们叫出来?” “不必。”尘无暇道,“你招架不住你师尊的脾气。” 越既望心想也是,便乖乖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就在睢相逢刚刚泡好茶后,一直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 众人一起抬头看去,就见明修诣一袭紫衣,衣衫整齐,故作镇定地从台阶上走下,行了礼,道:“见过师祖。” 尘无暇道:“梧桐还醒着?” “是。”明修诣一噎,轻声道,“他等会就出来。” 睢相逢几人神情满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身上的衣裳。 明修诣羞耻不已,几乎全院子的藤蔓都开始在暗搓搓挖洞,让明首尊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算了。 察觉到几人的视线,低头一看,差点直接自己动手挖洞。 ——他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将宫梧桐的衣裳穿出来了。 明修诣:“……” 在睢相逢三人暧昧的注视下,明修诣保持着尴尬的微笑,只想避开人去死一死。 尘无暇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将茶杯放下:“我去寻他。” 明修诣根本不敢拦他,眼睁睁看着尘无暇缓慢进了房。 明修诣抬手将肆虐的藤蔓收回了掌心,一回头就瞧见睢相逢满脸慈母笑,欣慰地道:“看来我的药还是有用的。” 景澈:“嗯嗯!” 明修诣:“……?” 房中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好了,宫梧桐正坐在床沿自己给自己编头发,听到脚步声微微抬眸,对上尘无暇正撩着珠帘看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师尊?!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半途中时明修诣和他说过要出去一趟,但他死死扒着不让出门,还说出一堆胡言乱语。 此时见到这个不速之客是尘无暇,宫梧桐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明修诣当时慌成这样了。 尘无暇修得是无情道,根本不在意宫梧桐和明修诣做的是哪档子事,淡淡道:“有要事找你。” 宫梧桐忙不迭点头:“嗯嗯,好。” 飞快套上明修诣的外袍,宫梧桐起身出了内室。 外室门窗大开,尘无暇正坐在主位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宫梧桐唯恐被责罚,步子稍稍迈得有些大,但牵动酸疼的腰身和被明修诣一直捏出淤青的小腿,一个踉跄“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尘无暇脚边,行了个跪拜大礼。 尘无暇垂眸似笑非笑地看他。 宫梧桐正要说些什么,明修诣快步走进来,担忧地看着他:“师尊?” 宫梧桐一愣。 身为魅魔,宫梧桐不知从哪里来的自尊,坚决不肯承认他被小徒儿折腾到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的这一事实,见明修诣眸子里全是担忧,呆愣了一瞬,思绪飞快运转,很快就灵光一闪,抬手一把抱住了尘无暇的腿。 “师尊!”宫梧桐眼眶微红,仰着头看尘无暇,哽咽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望您成全!” 尘无暇:“……” 明修诣:“……” 尘无暇满脸写着“我没成全吗?”,面无表情道:“你……” 明修诣还一脸懵然,宫梧桐索性做戏做全套,捂住嘴“呕”了一声,打断尘无暇的话,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徒儿……徒儿已经身怀有孕,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尘无暇:“……” 明修诣:“……” 尘无暇彻底看不下去了,幽幽道:“想挨打?” 宫梧桐打了个激灵,立刻撑着尘无暇的膝盖站起了身,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淡淡对明修诣道:“我和你师祖有要事相商,出去候着吧。” 明修诣:“……” 明修诣迷迷糊糊就被他哄骗走了。 明修诣走后,宫梧桐抬手一招将门关上,踉跄一下,闷声道:“我站不稳了,师尊,我能坐下吗?” 尘无暇淡淡道:“跪着吧。” 宫梧桐:“……” 宫梧桐看出来尘无暇在怪自己刚才那副“痛彻心扉”的做戏,委屈地道:“我腿疼。” 尘无暇简直不想和他说话,冷淡道:“我今日过来,是同你说三十七魔剑之事。” 宫梧桐站得摇摇晃晃,腰酸腿软,听到这个“三十七”还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师尊说的是越既望,他点点头:“嗯?魔剑怎么了?” “魔剑的半魄和他相融了。”尘无暇道,“我已用剑意将那把魔剑镇压了下去,但长此以往,他还是会入魔。” 宫梧桐已经破了天道命数,并不再强求三个徒儿到底会不会入魔的事,但听尘无暇这般说,他皱眉道:“会对他神魂有所伤害吗?” “他修了这么多年的剑道,能不入魔还是不入得好。”尘无暇道,“我许是过几年便会飞升,你若想要他不受魔剑影响,我或许可以教他将剑融于神魂,这样能让他彻底压制魔剑,甚至将魔剑毁去,剑意依然存在他神魂中。” 宫梧桐诧异地看着他。 尘无暇虽然被人成为剑尊,但很少有人见他真正出过剑,他甚至没有自己的本命剑,随便折一枝枯枝都能将人斩得魂飞魄散。 宫梧桐当年学剑时也想跟着尘无暇学这种不用剑的剑招,这样就能出去炫耀装神弄鬼了,但尘无暇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淡淡回绝他:“你不行。” 宫梧桐自觉对剑道也很有天赋,当时还气了很久,没想到现在尘无暇竟然要主动教他大徒儿这一招。 宫梧桐坐下来扒着尘无暇的膝盖,闷声道:“行啊,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尘无暇垂眸看他:“不高兴?” “高兴啊。”宫梧桐为越既望高兴,为自己伤心,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当年您怎么不愿教我啊?” 尘无暇抬手抚摸徒儿狗头,淡淡道:“你一会学剑一会学符,一会又去学炼丹,性子不定心神不安,并不适合这个。” 但越既望不一样,他几乎从修道开始,就满脑子“练剑!”“比剑!”,比宫梧桐好太多了。 宫梧桐想了想,觉得也是,很快就释然了。 尘无暇说完这事后,便站起了身。 宫梧桐忙拽着他的衣服缓慢地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打肿脸充胖子慢吞吞地跟着师尊出门。 尘无暇出去一指越既望,道:“回到九方宗后,去桃花林寻我。” 越既望:“?” 啊? 尘无暇没解释太多,回头瞥了宫梧桐一眼,似乎有些嫌弃,但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要太胡闹了,好好修养。” 宫梧桐点头:“嗯,好,恭送师尊。” 尘无暇这才御风离去。 尘无暇一走,宫梧桐立刻拉着明修诣就要往房里冲,打算趁着天还没黑,继续白日宣淫。 睢相逢壮着胆子叫住他:“师尊。” 宫梧桐回头:“干嘛?你想围观啊?” 睢相逢:“……” “不。”睢相逢正色道,“徒儿完全没有那个癖好,我只是想说,之前之之答应了今晚要和我们秉烛夜谈。” 他想了想,还加了个句:“——谈一整夜。” 明修诣一怔,也终于想起来此事。 宫梧桐脸色臭得很:“秉烛夜谈?大半夜的,四个大男人又没有私情,在床上秉烛夜谈这不是浪费时间吗?谁想出来的?” 睢相逢无辜地眨眼:“但之之答应了——之之,是吧?” 明首尊一向说话算话,正要点头,就见宫梧桐冷冷飞了个眼刀过来。 明修诣:“……” 明修诣左右为难,宫梧桐突然幽幽道:“这样,我们五个秉烛夜谈吧,我也很想知道你们四个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谈一整夜。” 众人:“……” 睢相逢越既望和景澈不约而同抬手在明修诣后背一推,硬生生将明首尊推了出去,满脸正色不约而同道:“我们改日再谈吧。” 明修诣:“……” 但宫梧桐又是哪里好打发的,似笑非笑道:“就这么定了,天黑了我去找你们。” 说罢,他抬手勾住明修诣的衣襟,溜达着进了房,将房门一关。 没一会,院子里又开满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有事,就不能双更啦。 马上也要完结了,有想看的番外吗,到时候会挑着写几篇。 感谢支持~ 晚安。 150、讨论剑招 入夜后, 宫梧桐沐浴完浑身水汽地躺在榻上玩玉牌,他和霜下客说了几句话后,微微挑眉看了看床下, 似笑非笑道:“怎么, 不上来一起秉烛夜谈吗?” 在床榻下, 睢相逢越既望景澈和明修诣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 闻言不约而同摇头, 打算就这样跪着凑合一夜。 宫梧桐饶有兴致地趴在床沿看他们, 听睢相逢的语调,他们好像经常秉烛夜谈,好奇地问道:“你们一般都谈些什么啊?” 睢相逢尴尬地笑道:“就是谈一些剑招啊,心法什么的。” 宫梧桐闻言立刻没了兴趣,“嘁”了一声, 磨磨蹭蹭躺回去:“那你们继续聊吧。” 睢相逢勉强笑了笑, 开始干巴巴地和他们说剑招心法。 四人面面相觑。 他们在那心不在焉地说剑招, 正在和霜下客聊天的宫梧桐一心两用, 随口道:“这么简单的法诀你们都记错了, 还没有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你们到底是不是在认真讨论剑招?” 四人一愣。 睢相逢终于忍不了了, 屈膝到床边,扒着床沿, 眼巴巴地问道:“师尊, 您会和之之合籍吗?” 明修诣一愣。 “合啊。”宫梧桐头都不抬, 一边戳玉牌一边漫不经心道, “我打算在明峡岛、九方宗、九重塔、过云江四个地方全都办一次合籍,让三界人尽皆知。” 四人:“……” 明修诣耳根都红了,轻轻道:“师尊, 其实不必办……这么多次的。” 宫梧桐不高兴地道:“那怎么能行,一场怎么能配得上我的身份?” 四人同时噎了一下。 睢相逢又问:“那合籍后您打算住在哪里?” 宫梧桐想了想:“哪都能住吧,我又不缺地方,就算住在九重塔,我爹娘还能轰我不成?” 睢相逢都替明修诣感觉到着急,他拼命暗示:“难道……您就不想定居在明峡岛?” “海水的味道好咸的咧。”宫梧桐皱了皱鼻子,“夏天还特别热,还没红尘苑好住呢。” 睢相逢看了看明修诣,果不其然看到那平日里温柔强势的明首尊已经蔫得耷拉叶子了。 好在宫梧桐还有点良心,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之之在这里,我勉强考虑考虑吧。” 明修诣立刻枯木逢春,眸子闪着微光。 睢相逢心想要命啊,本来觉得之之这些年成熟了不少,起码不会再被师尊牵着鼻子走了,现在看来,首尊大人好像亲手将藤蔓拴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把藤蔓那头亲手递给了师尊。 景澈和越既望插不上话,盘膝而坐在旁边啧啧称奇,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同门竟然要和自己畏惧的长辈合籍了。 这场“秉烛夜谈”以失败告终,最后四人坐得腿都麻了,一个个趁宫梧桐看话本看入神时偷偷溜走了。 宫梧桐看完一本,将书一阖,发现整个房间只有明之之了,疑惑道:“他们人呢?” 明修诣起身坐在床沿,道:“许是出去练剑了吧。” 宫梧桐小声嘀咕:“相逢不是最讨厌练剑吗?” 明修诣笑了笑。 宫梧桐也没多想,屈指弹出一股劲风,将挂着床幔的金钩打得一声脆响,床幔飘然落了下来,扑了明修诣一脸。 “师尊?” 宫梧桐朝他一勾手,笑眯眯地道:“首尊大人,要不要和我一起练剑啊?” 明修诣一愣:“现在吗?” 宫梧桐被他这个正经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抬手一把将他拽到了床上,撕开他的衣裳,开始教他不同的“剑招”。 明修诣:“……” 他就知道,宫梧桐自从开荤后满脑子都是双修,根本没有一点正经事。 宫梧桐专注“练剑”,半途还要检查检查小徒儿的木系灵力和水系灵力,虽然整个人水木双灵力折腾得险些背过气去,疯狂挣扎着要逃,但缓过来后还要再来一次。 明修诣都弄不明白他到底是真的不要还是只是在欲拒还迎,在宫梧桐歇一歇的空隙,他一边抚着师尊还在微微发抖的后背一边道:“师尊若是真的要停,就喊我的名字吧。” 宫梧桐羽睫微颤,闻言边喘边嗤笑一声:“那我若是一直不喊你的名字,你是不是真的三天三夜?” 明修诣:“……” 片刻后,宫梧桐几乎是尖叫着喊明修诣的名字:“明修诣——明之之!明……呜。” 明修诣吓了一跳,忙抱着他轻轻安抚。 但宫梧桐呛出一口气来后,又哭着骂他:“我杀了你!这个时候怎么能停?!” 明修诣:“……” 明修诣这才知道,宫梧桐的所有拒绝并不是出自真心。 夜深人静,明修诣抱着昏昏沉沉的宫梧桐沐浴完回到了房里,才刚将他放下,宫梧桐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明修诣见他满脸疲倦,羽睫颤抖好久才艰难睁开眼睛,忙温声道:“师尊哪里不舒服吗?” 宫梧桐浑身酸软,一丝力气都没了,却还在那小声嘀咕:“我欲求不满……” 明修诣:“……” 明修诣保持着微笑,柔声道:“睡吧。” 宫梧桐实在是累惨了,没一会便沉沉入睡。 明修诣在一旁冥想打坐,并不想像昨天那样睡过去,省得宫梧桐醒来后又精神百倍地溜达出门…… 想到这里,明修诣突然后知后觉睢相逢那个恨铁不成钢的震惊眼神,还有那碗药。 明修诣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二师兄今天一整天都这么奇怪了,敢情是…… 明修诣当机立断,决定明天一早天没亮就先抢先宫梧桐一步出门,省得再被睢相逢误会。 这些年明修诣几乎没怎么入睡过,每次感觉到疲倦都是打坐运转灵力恢复,这回特意分出了一丝神识看着宫梧桐,便任由自己陷入神识冥想中。 直到天光微凉,从窗外飘来一股药香,应该是睢相逢起来煎药了。 明修诣嗅到味道后,缓缓将神识从识海中抽出来,灵力归入丹田中,这才睁开眼睛。 只是他偏头一看,床上再次空无一人。 明修诣:“???” 他到底是怎么在自己未察觉的情况下躲避自己的神识窥探且还有力气下床出门的?! 明修诣脸色绿油油地换了衣裳出了房门。 院中,睢相逢正蹲在小炉子旁煎药。 宫梧桐一袭青衣,肩上还裹着大氅,懒洋洋地靠在摇椅上喝茶,此时刚是日出,光芒洒在他艶美的脸上,隐约可以瞧出眼尾还带着未消退的微红。 睢相逢听到开门时,回头看去,脸上再次出现了昨天明修诣看到的那个表情,还幽幽叹了一口气,往小炉子上的药里有添加了几味药。 明修诣:“……” 明修诣一点也不想知道那药是做什么的。 宫梧桐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起啦?” 明修诣就算再蠢也看出来宫梧桐是故意的,好在他脾气好也没说什么,道:“师尊今日要出门吗?” 宫梧桐点了点头:“我舅舅要我回过云江有事相商。” 明修诣道:“我陪您一块去。” 宫梧桐点头:“行啊。” 睢相逢一边幽幽看明修诣一边往炉子里加药。 明修诣保持着微笑,道:“二师兄,你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派人送你们回九方宗吧。” 睢相逢:“……” 睢相逢摇头:“我还再待一段时间,你上次给我寻来的灵草马上就要开花了。” 再说了,九方宗哪里有这种好戏看? 明修诣唇角微微抽动,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恨不得直接把闲杂人等直接扔出明峡岛的冲动。 宫梧桐就在一旁眯着眼睛笑个不停。 吃完药后,明修诣和宫梧桐一起动身去过云江。 纵嫌明早已经在桃花面等着他们了,见两人一起过来还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宫梧桐满身旁人气息的时候,脸色一变,视线冷冷看了明修诣一眼。 明修诣面不改色,随意一颔首,道:“尊上。” 纵嫌明冷漠道:“你来做什么?” 明修诣道:“我陪师尊前来,并非是为了三界之事,尊上放心。” 纵嫌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索性眼不见心为净,和宫梧桐道:“舅舅有事和你说,闲杂人等可以出去了。” 宫梧桐点点头,让跟在后面的大魔离开。 纵嫌明等了又等,却见宫梧桐一副完全没想让明修诣也离开的架势,冷声道:“梧桐,让明首尊也出去,这是我过云江大事。” 明修诣也不生气,温和地冲他笑。 宫梧桐疑惑道:“他是我道侣啊,我的就是他的。” 纵嫌明:“???” “道侣?!”纵嫌明声音都拔高了,厉声道,“谁同意的?!我可不想有这种外甥媳妇儿?!” 宫梧桐正要说话,纵嫌明继续道:“再说了,他是你徒儿,你是他师尊,他怎么可以对你有这种心思?!这难道不是大逆不道吗?梧桐,你现在立刻和他分……” “分开”这两个字还没说完,宫梧桐故技重施,直接捂住嘴干呕了一声,眼角的微红还未消退,显得更加楚楚可怜:“舅舅,梧桐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此生非他不可。” 这种小伎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被骗到,但纵嫌明是个一遇到宫梧桐装可怜就失去判断力的性子,闻言呆了半天,瞳孔微颤,喃喃道:“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宫梧桐:“?” 明修诣:“……” 纵嫌明看起来好像灵魂出窍,整个人似乎都变得一片灰白,好半天才讷讷道:“当年雪青也是对我这般说的……” 宫梧桐:“……” 唔。 他突然觉得他舅舅有点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生理期疼哭了,更新晚了点,二更也不能更了,明天会尽量多补点,补到完结的。 感谢支持。 晚安。 151、合籍之事 男魅魔在过云江难得一见, 以往魔族记录册上也没有出现过男魅魔这种稀罕的生物。 因为宫梧桐的身份实属罕见,纵嫌明听到那骇人听闻的男人怀孕非但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觉得理应如此。 他外甥肯定不是天生是个爱被人压的断袖, 应该他的本性受魅魔影响, 所以才会本能爱上男人。 再仔细一想, 哪个大男人会成天戴花臭美啊? 纵嫌明悚然看着宫梧桐, 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宫梧桐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话让他舅舅思绪都飞到天边去了, 他正要和纵嫌明说正事,却见他舅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满脸正色道:“我叫魔医来给你把脉安胎。” 宫梧桐:“……” 宫梧桐面无表情道:“舅舅, 刚才我是在骗你, 我错了还不行吗。” 纵嫌明皱眉:“怀孕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可儿戏。” 他说着就要拉宫梧桐走, 宫梧桐自食苦果, 只好道:“我们俩昨天才上过床, 您觉得我就算能怀,有这么快揣上崽子吗?” 纵嫌明:“……” 纵嫌明脸都绿了,看起来想要一剑把明修诣给砍了。 眼看着纵嫌明满身都是杀气,宫梧桐也不敢再逗他了, 转身和明修诣道:“你先去我寝殿候着吧。” 纵嫌明厉声道:“凭什么让他去你寝殿?!你让他滚出去等!” 宫梧桐拦着他舅舅,拼命朝明修诣使眼色。 明修诣淡淡点头, 转身大步去了宫梧桐寝殿, 等着“侍寝”。 纵嫌明看起来要气疯了。 宫梧桐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给他顺气,转移话题道:“舅舅特意让我回来一趟, 到底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啊?” 纵嫌明冷冷道:“之前是有要事,现在没了。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小白脸分开?!你爹娘知道你和一个男人……吗?” “知道啊。”宫梧桐无辜地道,“我爹还把治我的杀手锏告诉之之了。” 纵嫌明:“……” 纵嫌明在心里把宫确骂了八百个来回, 怒气冲冲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不准!” 宫梧桐在打算和明修诣在一起后,就曾想过两人肯定会受到长辈阻止,他还想好了对付宫确尘无暇甚至纵雪青的各种法子,但打死他都没想到,最大的阻碍竟然是纵嫌明。 纵嫌明看起来要气疯了:“他是正道首尊!若是有朝一日道修和魔修起了冲突,他肯定站在道修那一边,就你还傻乎乎地信他!” 宫梧桐见劝不住纵嫌明,只好使出杀手锏,眼巴巴看着他:“舅舅,我苦。” 纵嫌明怒道:“少来,这一招对我不管用了!你苦什么,最苦的是我才对!妹妹被个不是人的拐走了,现在外甥又重蹈覆辙,不是我说,正道之人到底哪里好?!我们魔族差在哪里了?啊?你说!” 宫梧桐眼泪说来就来,连酝酿都不酝酿的,漂亮的紫眸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低声喃喃道:“我自幼就受灵骨影响,一连数十年连个好觉都睡不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嫌弃我脾气差还乐意纵容我的……” 他还抽噎了一下。 纵嫌明:“……” 纵嫌明立刻就慌了,刚才怒气冲冲的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努力将声音变轻,手足无措地劝道:“咱们过云江也有脾气好能纵容你的啊,是不是?也不一定非他不可啊,舅舅……舅舅给你找比他还要好的,行吗?” 宫梧桐:“可我就是喜欢他啊。” 纵嫌明:“……” 宫梧桐偷偷看他的反应。 纵嫌明怔然看了宫梧桐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半天才抬手揉了揉宫梧桐的脑袋,轻声道:“你怎么和你娘一个样?” 宫梧桐:“唔?” “当年你娘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纵嫌明大概知道劝不住宫梧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她哭着闹着说非宫确不嫁,还说……” 「我就是喜欢他嘛。」纵雪青骄纵得很,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撒娇的语调,听得纵嫌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哥你若不同意,我就和他私奔。」 「私奔?!」纵嫌明怒道,「你看人家宫确喜欢你吗?他可是四方大佛寺的佛子,往后可是要得道飞升的!怎么可能会为你一个小魅魔抛弃道途?!死心吧!」 纵雪青“哇”地一声哭着跑了。 几日后,纵嫌明就听说四方大佛寺的佛子和一个小魅魔私奔不知去向,大佛寺的主持直接被气得吐血三升。 纵嫌明:“……” 纵嫌明心想,也许这就是他纵家人的宿命吧。 宫梧桐装模作样哭了一通就让纵嫌明松了口,两人这才开始说正事。 “魔尊?”宫梧桐歪歪脑袋,“我?你确定?” 纵嫌明点头:“嗯,过云江不像三界那样规矩森严,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厮斗你都不用管,往日里一些闲事让其他三殿殿主处理就好。” 宫梧桐想了想,心道这个称呼还是挺好听的,出去多唬人啊,比什么“首尊夫人”“小圣尊”“剑尊徒弟”厉害多了,便点了点头:“好啊,那您去哪里?” “我……”纵嫌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我去九重塔封禁处,守印。” 宫梧桐一愣:“可那封印不是被彻底封死了吗?还有……” ……他舅舅的心上人也早已死在了寒山关。 “我知道。”纵嫌明道,“但我当年答应过她,等将过云江彻底教给其他人后,便去守印陪她。” 她就算未死,纵嫌明就算守印千年也是见不到她的。 纵嫌明笑了笑,道:“她死与不死对我来说都没有分别。” 只是最后一丝慰藉彻底消散了。 宫梧桐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踮着脚尖抱了抱他:“舅舅这么好,以后肯定会找到更好的人。” 纵嫌明没有说话。 交代完魔族后续事宜,纵嫌明便起身离开了,宫梧桐若有所思地回了寝殿。 明修诣许是觉得无聊,正在和奉茶的大魔聊天。 大魔脑子一根筋,明修诣问什么他说什么,宫梧桐过来的时候,他正说到当年宫梧桐从小狐狸变成人形后四处乱爬的事儿,听得明修诣唇角微微抽动。 宫梧桐听了一耳朵,并不觉得羞耻,抬手让大魔离开后,懒洋洋地往明修诣腿上一坐,歪在他怀里,笑眯眯地道:“爱妃,侍寝吧。” 明修诣皱着眉,道:“原来师尊的毛病是当年变狐狸留下的。” “是啊。”宫梧桐攀着他的肩膀凑上前咬了他耳垂一下,暧昧地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在床上胡乱爬吗?” 明修诣:“……” 宫梧桐又想要和明修诣白日宣淫,但明修诣却掐住他的腰制止他,道:“师尊,纵欲伤身。” 宫梧桐:“……” 宫梧桐幽幽看他:“明首尊,你可知道我现在是何身份?” 明修诣还以为他又要拿“魅魔天赋异禀”来说事,就听宫梧桐继续道:“我现在已是魔族过云江尊主,你见过那个尊主上个床双个修还能伤着身子?” 明修诣不听他的歪理,道:“您还是好好将身子养好再说。” 宫梧桐一门心思只想双修,但总是被明修诣明里暗里地拒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从他腿上起身,冷冷道:“现在整个魔族都是我的,明首尊想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吗?” 明修诣狐疑地看着他,打算看他师尊到底有什么手段。 宫梧桐见他还不兽性大发把自己按倒,气得拂袖而去。 片刻后,明修诣终于后悔了,因为他师尊手段了得。 在桃花面的大殿上,宫梧桐坐在花里胡哨的首位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在他身边,几乎魔族所有魅魔都到了,正围着他娇羞地叽叽喳喳。 明修诣:“……” 过云江魅魔不算太多,但整整齐齐都围在宫梧桐身边还是有些壮观的,而且似乎全在给他出谋划策。 “殿主的身段魅力无人可比,也不知那人是谁,得了便宜还卖乖。” 宫梧桐道:“是吧是吧,他可气人了。” 魅魔是天生蛊惑人心的存在,一颦一笑皆是诱惑和□□,且往往没有道德感,像交.媾这种事就像是寻常喝水吃饭一样挂在嘴边,脸都不带红的。 明修诣一进来,还没听两耳朵,脸都红透了。 离得近的魅魔“哎呀”了一声,姿态款款朝明首尊抛了个媚眼:“这不是明首尊吗?首尊大人怎么有时间大驾桃花面?” 宫梧桐也不制止,双腿优雅交叠着,似笑非笑支着下颌看他。 明修诣哪怕耳根都红透了气势依然很足,他淡淡道:“有事要和殿主商谈。” 魅魔们全都笑了起来,暧昧的气场让周遭活像是一处吞噬人的盘丝洞。 “有何事啊?”宫梧桐懒洋洋地道,“要和我比剑吗?” 明修诣:“……” 比剑比剑,成天想着比剑。 明修诣舌尖轻轻抵着牙关,沉默了一会,才道:“和您商谈合籍之事。” 宫梧桐……宫梧桐立刻将双腿放了下来,快步从椅子上走下台阶,催促道:“对对对,走走走,要赶紧合籍去。” 合籍完了,那就是结了契的真正道侣,那岂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双修? 152、花开花谢 说合籍就合籍, 宫梧桐恨不得直接搭个台子就拜天地,也没闲情再胡闹了。 将魔族的事情安顿好后,宫梧桐让明修诣先去九方宗告知云林境此事, 自己去趟九重塔。 九重塔的禁制已经彻底封死, 宫梧桐御风而来, 还未到达就远远瞧见在那一望无际的禁制前, 纵嫌明正孤身站在那, 不知在做什么。 宫梧桐愣了一下,没想到纵嫌明和他说完后竟然直接来了九重塔。 他落地悄无声息走过去,眼尖地看到纵嫌明面前好像是一座新坟。 纵嫌明听到脚步声, 回头看了一眼, 笑道:“梧桐来了。” 宫梧桐颔首:“舅舅, 这是……” “这是她的坟冢。”纵嫌明淡淡道, “宫确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将她挫骨扬灰, 你替我谢谢他。” 宫梧桐:“舅舅, 您……” “去吧。”纵嫌明直接盘膝坐了下来,微微仰头视线从坟墓往那一望无尽的禁制看过去,看起来似乎要永远守在这里。 宫梧桐还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纵嫌明却已闭上了眼睛。 宫梧桐只好颔首一礼, 转身离开。 九重塔中,纵雪青正躺着晒太阳, 看到宫梧桐飞身落下来, 愣了好一会,那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一抹笑。 “梧桐。” 宫梧桐扑了过去, 一把抱住她:“娘。” 纵雪青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你昏睡那段时日我去看过你,但你一直都不醒。” 宫梧桐笑嘻嘻地道:“我贪睡嘛。” 纵雪青被“贪睡”这两个字说得又想笑又想哭,眼眶微微红了。 “娘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宫梧桐说着就要去探她的脉, 却被纵雪青躲开了,她笑着道:“没什么大事,修养修养就好了。” 宫梧桐觉得有些古怪,但见纵雪青不想说也便没继续追问,高高兴兴地道:“娘,我要合籍了。” 纵雪青挑眉:“和之之吗?” 宫梧桐哈哈大笑:“你们怎么也叫他之之啊?” 两人正说着,宫确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瞧见宫梧桐,淡淡道:“你一个人过来的?” 宫梧桐回想起他爹把自己怕舔糖人的事告诉了明修诣,壮着胆子瞪了他一眼:“我一个人来你不高兴啊?” 宫确屈指弹了他脑袋一下,道:“没大没小。” 他把药递给纵雪青,纵雪青也没多说,接过来熟练地一饮而尽。 宫梧桐疑惑看着。 在他印象里,自己娘亲身体好像一直很好,很少喝药的,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药碗接了过来,凑上前嗅了嗅,脸色一怔。 这是清心凝神的药,往往是来压制心魔的。 宫梧桐呆呆看着纵雪青,好半天才把药碗放下,闷闷不乐地出了门。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便熟练地爬上了塔顶,方圆几里的场景尽收眼底,带着些微冷的狂风拂过他的脸,将长发吹得胡乱飞舞。 宫确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看着远处的落日,淡淡道:“怎么了?” 宫梧桐抱着膝盖闷声道:“娘是因为我才生出的心魔吗?” 宫确不知委婉是什么,直接道:“是。” 还等着安慰的宫梧桐呜咽一声,几乎把脸埋到了膝盖里,难受得不想说话。 从宫梧桐小时候起,纵雪青好像一直都在四处寻找能让宫梧桐安稳入睡的法子,虽然每次宫梧桐都笑着和他说自己不睡觉也没事,但纵雪青执着得很,怎么说都要让宫梧桐试一试。 纵雪青有时寻到的法子有用,能让年纪还小灵骨还未长全的宫梧桐安稳睡一会。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那些野路子越来越无用,纵雪青也越来越焦躁,有一次听说血亲的心头血或许有用,她甚至要挖自己的心头血来入药,好在被宫确制止了。 宫梧桐整夜整夜睡不着,只能窝在九重塔的藏书阁里看那些枯燥的佛经心法来打发时间,纵雪青哪怕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却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到,对纵雪青来说,那几乎是一种凌迟的折磨。 当年宫确许是也考虑了这一因素,才决定将宫梧桐送去九方宗。 但这一次宫梧桐险些殒落的事传到纵雪青耳朵里,让她积压多年的愧疚险些崩溃,心魔卷土重来。 宫确坐下来,抬手点了点宫梧桐的脑袋,柔声道:“抬头。” 宫梧桐闷闷抬起头来,视线落在逐渐下坠的落日上。 “什么?” 宫确道:“你看到了什么?” 宫梧桐茫然看着落日。 他爹和四方大佛寺那些高僧一样,总有喜欢打哑谜的毛病,宫梧桐看了落日缓缓下山,只剩下一片五彩斑斓的彩霞一点点褪去色彩。 “我看到了落日。” 宫确道:“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皆是自然。” 宫梧桐不懂。 宫确叹了一口气,也没和他多说,道:“你娘并非是因为你这次的胡作非为而陷入心魔,她的心魔是一直都有的。” 宫梧桐迷茫道:“是什么?” “生下你。”宫确淡淡道,“她觉得她生下你就是带你来这世间受苦的。” 宫梧桐立刻道:“没有啊。” 他来这世间一遭,虽然吃了很多苦,但也享了更多的乐,更何况此时还摆脱了天道桎梏,有了痴恋的心上人,哪里受苦了? 宫确道:“你说没有,但她总觉得亏欠你太多。” 宫梧桐怔然坐在塔上好一会,才忙不迭地御风下了塔,急急忙忙冲到了纵雪青的住处。 她脸色依然惨白,但一看到宫梧桐还是露出美艳的笑容来,笑眯眯地好像是个未长大的少女:“梧桐来啦,来,和娘说说你和之之的事。” 好像宫梧桐一丁点幸福对她而言,就是治愈她心魔的良药。 她想知道自己带给宫梧桐的并非是无穷无尽的疼痛,想确定自己把孩子带来这世间并非只是单纯受苦的,只有这样,她心中的愧疚才能减少一些。 宫梧桐从她的眸中看出了什么,呆愣了好一会才灿然一笑,小跑到她身边坐下来,眯着眼睛道:“说他什么呀,说他欺负我的事吗?” 纵雪青讶然道:“他敢欺负你啊?” 宫梧桐煞有其事的道:“是啊是啊,他不听我的话,我让他往东他偏偏往西。” 纵雪青笑得不行:“梧桐啊,你是找道侣,不是找听话的应声虫,怎么能让他事事都听你的?” “可我就想让他事事都听我的啊,要不然以后他不爱慕我了那可怎么办?” 纵雪青被宫梧桐孩子气的话逗得前仰后合,苍白的脸也有了些血色:“那梧桐下次让他也过来,娘帮你出气。” “得了吧。”宫梧桐道,“娘是个墙头草,之之一过来随口辩驳几句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可不信您能帮我出气。” 纵雪青:“都是自家人,胳膊肘不能算往外拐了的。” “你看你看,你明明就是想向着他。” 纵雪青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笑得咳了几声,摸了摸宫梧桐的脸,笑吟吟地道:“我的儿子怎么这么好啊。” “是啊。”宫梧桐蹭了蹭她的掌心,道,“您怎么生出这么好的儿子啊?” 纵雪青摸他脸的手倏地一顿,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娘。”宫梧桐一把扣住她想要抽回去的手,将头上的花拿下来,上面有一朵还是花苞的花,被宫梧桐用灵力一催,缓缓绽放出一朵雪白的花,“您看到了什么?” 纵雪青勉强一笑:“你怎么也开始学你爹一样装高深莫测了?” “别啊,我这是真的高深莫测。”宫梧桐急了,道,“您快说啊。” 纵雪青只好配合他:“娘看到了你头上戴着之之的花,他是在宣誓主权吗,怎么还在你脑袋顶上开花?” 宫梧桐:“娘!” 纵雪青无奈,道:“好好好,娘看到了花开。” 宫梧桐才继续又用灵力催动了一下,花很快就败了。 “这样呢?” “花谢。” 宫梧桐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在脸上轻轻蹭了蹭,柔声道:“花开花谢,皆是自然法则。” 纵雪青愣了一下,意识到宫梧桐应该知道了什么,她轻轻启唇似乎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立刻咽了回去。 她有些恐惧自己会得到一个让她崩溃的回答。 但她没问出来,宫梧桐却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轻轻一笑,道:“您能将我带到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纵雪青呆住,茫然地看着他:“什、什么?” “我说,辛苦娘亲将我生出来,让我见识了这世间。”宫梧桐道。 纵雪青呆呆看了他好一会,突然落下两行泪,但也终于笑了出来。 她将宫梧桐抱住,怀里的温暖好像一团烈火,将她筑建多年的围墙轰然烧成粉末。 她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就完结啦,晚点更哈。 153、合籍大典 宫梧桐将纵雪青哄得心花怒放, 趁此机会提起了要在四个地方举办四次合籍大殿的事,被他爹的剑追着绕着九重塔跑了四圈。 纵雪青看宫梧桐转圈圈乐得不行,点头道:“行啊, 四次多好啊。” 宫梧桐扒着纵雪青躺着的软榻后面冒出一个头来, 悄咪咪地道:“是吧, 娘亲都说好, 爹你先把鞭子放下。” 宫确冷淡道:“办一次就足够了, 办那么多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和四个男人合籍。” 纵雪青想了想,对宫梧桐道:“是啊, 一次就好了。” 宫梧桐振振有词:“起码两次!不能再少了!三界举办后我还要在过云江办一次, 魔修他们又不关注道修的事, 万一他们不知道有人不长眼勾搭我之之那可怎么办?” 纵雪青歪歪头, 又道:“好啊, 那就两次吧。” 宫确:“……” 宫梧桐:“……” 宫确视线冷淡地看向宫梧桐, 宫梧桐立刻吓得往纵雪青后面躲。 最后还是宫确彻底服了,道:“那就在九方宗办一次,魔族随你去折腾,反正嫌明已经将过云江交给你了。” 宫梧桐顿时欢呼:“哇哎!多谢爹!” 有了宫确的准许, 宫梧桐欢天喜地地回了九方宗,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云林境和花不逐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秋却蝉却像是踩了尾巴似的猛地蹦起来, 将肩上的猫颠得差点飞出去:“什么合籍?!和明之之?!” 明之之颔首,表示就是我。 秋却蝉脸都绿了。 还没等他再撒泼, 宫梧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没好气道:“你嚷什么嚷?我合籍了你难道不替我高兴啊?” 秋却蝉委屈道:“可是师兄……” “闭嘴。”宫梧桐点了他一下,“小心我禁言你啊。” “就算禁言我, 我也要说!”秋却蝉道,“他明之之……唔!唔唔!” 宫梧桐禁言了秋却蝉,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云林境道:“师兄打算在九方宗办合籍吗?” “是啊。”宫梧桐说完后,又问明修诣,“行的吧?” 明修诣无奈道:“行的。” 宫梧桐专横惯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会主动问别人意见了,云林境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去找人选个良辰吉日吧。” 宫梧桐手一挥,道:“这种事干嘛还要找人啊,我自己就会。” 众人:“……” 宫梧桐会的东西十分杂,当即掐着手指算了一会,点头道:“下个月初二,宜嫁娶,不错不错。” 花不逐皱眉道:“时间会不会有点紧?” 宫梧桐瞥他们:“知道紧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动起来啊。” 众人:“……” 很快,整个九方宗便开始为宫梧桐的合籍大典做准备。 宫梧桐什么事都不干,但要求特别多,一会说要合籍大典时让明修诣的藤蔓开满整个九方宗,自己踩着藤蔓到合籍处,一会又说在冰天雪地里开满冰花,最后竟然要求明修诣一边开白花一边开冰花。 明修诣察觉到他是故意刁难,抬眸看了他一眼,宫梧桐满脸得意,眼里写着“要我停止无理取闹就和我一起双修啊双修啊”。 明修诣淡然移开了视线,道:“嗯,好,我试试看。” 说完一手操控着木系灵力一手控制着寒冰灵种,缓缓开出两朵花来。 明修诣递给宫梧桐,道:“师尊,这样成吗?” 宫梧桐气得差点拿笔戳他,怒道:“边玩儿去!” 说罢,气势汹汹地在那写请帖。 宫梧桐的字深得宫确真传,铁画银钩,潇洒不已,他飞快将一张艳红的请帖写好,扔给明修诣,道:“先把这张让人送出去。” 明修诣疑惑地结果,心想谁有那么大面子能让宫梧桐亲手写请帖。 他低头一看,是霜下客。 那怪不得了。 明修诣叹了一口气,听话地出门将请帖送了出去。 回想起自己年少时似乎还因为霜下客和宫梧桐走得近而心生不悦,现在想来,又幼稚又好笑。 宫梧桐将请帖送出去后,又等不及了,直接在玉牌里喊霜下客:“霜兄,来九方宗玩不?” 霜下客很快回他:“不太行,我还卡在结局,有点走不开。” 宫梧桐说:“我和之之要合籍。” 霜下客立刻道:“……我已经在路上了。” 霜下客几乎是见证宫梧桐和明修诣走到一起去的见证者,他带了一堆大礼,见到宫梧桐后,活像是老母亲嫁女儿,抹着眼泪:“小圣尊。” 宫梧桐欢天喜地地拉他进来,道:“这段时间你就在我偏房睡吧,对了你说你结局卡了,卡哪儿了?” 霜下客正色道:“现在已经不卡了。” 有了宫梧桐这个移动的取材库,哪里还能卡? 宫梧桐给他泡了茶,道:“我想和你请教请教一些事。” 霜下客回想了上次宫梧桐那个“藤蔓”,脸皮一抽,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想了想,又觉得宫梧桐都是要合籍的人了,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百无禁忌什么都说了吧。 霜下客抱着这样的心思,带着笑聆听宫梧桐的问题。 宫梧桐说:“我想和他双修,但他总说纵欲伤身拒绝我,怎么办啊?” 霜下客:“……” 霜下客脸都僵了,好半天才耳根发红地讷讷道:“许是明首尊担心小圣尊的身子呢。” 宫梧桐皱眉:“怎么每回都是这个理由啊,我都听腻了。” 霜下客:“……” 霜下客哭笑不得,道:“小圣尊现在还是忙合籍的事吧,指不定是首尊觉得无名无分,不好和您胡闹呢。” 宫梧桐想了想,觉得按照明修诣那种循规蹈矩的性子,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他点点头,终于释然了些。 入夜后,明修诣忙完合籍之事后又处理了一下三界事宜,回来时已是深夜,宫梧桐的房间灯竟然还亮着。 明修诣疑惑地走进去,发现宫梧桐此时和霜下客正在椅子上聊一些有的没的。 看到明修诣过来,霜下客立刻起身,尴尬道:“首尊。” 明修诣颔首算是回礼:“这么晚了,阁下还不去休息吗?” 霜下客本来还在听宫梧桐和他说一些琐事寻找灵感,闻言忙不迭收拾东西,赶紧溜了,省得耽误两人的事儿。 霜下客一走,宫梧桐瞥了他一眼,道:“你回来做什么啊?” 明修诣温柔一笑,轻声道:“陪您来休息。” 宫梧桐:“呵,可别假好心了,你在这里我根本休息不了。” 明修诣忙道:“今晚我们什么都不做。” 宫梧桐脸都绿了:“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在这里却什么都不做,我满脑子都是心猿意马被翻红浪却得不到纾解,当然休息不好啊。” 明修诣:“……” 明修诣叹了一口气,道:“师尊,您自从……那天后就没停过,这样长此以往,身子真的吃不消。” 宫梧桐幽幽看他:“到底是我吃不消,还是你吃不消?” 明修诣沉默了一下,抬起手木系灵力被催动出一根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钻到了宫梧桐衣服里。 宫梧桐一愣,愕然看他。 明修诣上前将他打横抱起,缓慢进了内室床榻,坐在一旁操控着木系灵力,将宫梧桐衣裳一点点解下来。 宫梧桐本来还在窃喜,心想原来挑衅就能让明之之主动玩这种啊,那之后他天天挑衅好了。 但很快,木系灵力遍布全身,宫梧桐足尖紧绷差点把自己从床上滚下去,但明修诣却衣衫整齐,温润地坐在一旁,漂亮的眸子淡淡看着他。 宫梧桐羞耻得浑身都红了,这种感觉比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舔糖人还要让他受不了,当即呜咽着朝明修诣伸出哆嗦的手,似乎想要拉他一起陪自己。 好像只要有人陪自己厮混,那他就永远不知道羞耻是什么,放任自己堕入无边地狱。 只是他的手才刚伸到一半,就被一根藤蔓卷着手腕给扯了回去。 宫梧桐:“……” 宫梧桐头一回知道了“自食恶果”这四个字怎么写。 翌日一早,宫梧桐爬都爬不起来,觉得自己身为魅魔的尊严受到了侮辱,强行撑着身子想要起来溜达,但还没动两下就险些摔到床底下去,被明修诣一把扶住了。 宫梧桐气得呜咽着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明修诣轻声道:“那我先出去了,今日二师兄他们会到,记得好好吃药。” 宫梧桐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起开啊你!” 明修诣又抓到了他一个把柄,心情很好地整理好衣衫出了门。 霜下客正在门口尴尬地走来走去,见到明修诣一个激灵,干巴巴道:“见过首尊大人。” 明修诣含笑:“霜兄是师尊的好友,不必多礼。” 说罢,风度翩翩地离开了。 霜下客肃然起敬。 九方宗一直忙到了下个月初二,终于到了合籍大典那日。 宫梧桐虽然这些年没结识多少好友,但他背后靠山很足,九方宗的云林境秋却蝉身份尊贵,更何况还有妖族的花不逐,就这几人的好友都来了一堆。 尘无暇寻常都不怎么出门见人,只知道窝在桃花林里打坐赏花,此时难得出来一趟,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和宫确喝茶。 此番两人的相识之人,来的比当年阐道会还要多。 纵雪青在一旁一会欢喜一会落泪,宫确神色温柔地柔声哄着,看着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常修士在那唉声叹气,道:“我还想着小梧桐和我家那傻姑娘凑一对儿呢,没想到梧桐竟然喜欢大男人,唉,明首尊也还不错,门当户对,倒是能配得上梧桐。” 宫确笑了笑,没说话。 整个九方宗人山人海,宫梧桐本来要在红尘苑候着的,但他爱热闹,听到那熙熙攘攘的声音根本做不出,不顾霜下客的阻拦,颠颠出去了。 他一身艳丽婚袍,衬着面色更加艶美昳丽,一跑出来众人愣了好一会,才忙上前似真似假地恭贺。 宫梧桐难得开心,很有耐心地寒暄,没一会就瞧见四方大佛寺的几个小沙弥正在树下哼哼唧唧,看起来极其不满。 宫梧桐一笑,足尖一点红衣翻飞,很快到了树下,弯着腰似笑非笑道:“你家佛子呢?” 几个小沙弥本来就不想来九方宗参加那讨人厌的宫梧桐的合籍大典,但招架不住宫禾要来,只好不情不愿地跟来保护自家佛子,此时见到宫梧桐问宫禾,一个个的全都捂住嘴,满眼写着“你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任何话”。 宫梧桐哈哈大笑,直接扬声道:“哥!哥你在哪里?” 小沙弥气得想要阻止他,却又碍于礼数不敢直接动手,只能蹦跶着朝他挥手,小声说:“小声点!莫要害我家佛子清白!” 宫梧桐笑得前仰后合。 送完礼的宫禾姗姗来迟,一看到宫梧桐笑成那样就知道他又在逗那些小孩子玩了,无奈道:“梧桐。” 宫梧桐笑眯眯地道:“哥,你来了。” 宫禾淡淡道:“你合籍,我哪有缺席的道理?” 宫梧桐凑上前抱了抱他,问道:“你还在生气呀?” 他确定好和明修诣合籍后,宫禾直接从四方大佛寺冲过来想要制止,却发现木已成舟,那请帖都像是飞蛾似的扑腾出去了。 宫禾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我不想你因他受伤。” “我不会的。”宫梧桐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声说,“他是对我最好的人,这一世都不会让我受伤。” 宫禾道:“他最好是。” 两人正说着,那几个小沙弥终于忍不住冲上来,拽着自家佛子就往外拽,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和尚指着宫梧桐道:“小圣尊……已是、呜,已是首尊夫人了,就不要总是缠着我家佛子了!” 宫禾眸中全是无奈。 宫梧桐歪歪脑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叫他首尊夫人,他眯着眼睛凑上前,弯下腰来对着那小沙弥一笑。 小沙弥所有的胆气立刻散了,唯恐被此人给生吞活剥了,他正紧张得两股战战,就见宫梧桐笑眯眯地道:“首尊夫人这个称呼我很喜欢听,你再喊几遍。” 小沙弥:“……” 宫梧桐一路走一路闹,最后闹到忙得晕头转向的明修诣都知道了,忙过来把他拎了回去。 宫梧桐不满道:“干嘛啊,我还没玩够。” 明修诣道:“剑尊和圣尊就在前面。” 宫梧桐连忙踮着脚尖溜了。 没了宫梧桐捣乱,合籍大典前期准备妥当。 吉时到了后,一身红衣的宫梧桐终于被明修诣带了出来,他刚才在红尘苑等的实在是太无聊,已经睡了一觉,此时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地就被引着往前走。 周围人声喧哗,逐渐将宫梧桐的神智唤醒,他微微偏头看向明修诣,发现明修诣早已不知看了他多久,眸子里溢满了温和深情,好似夜空坠落的飞星。 只是一眼,就让宫梧桐心间一软。 两人顺着雪白的花缓缓走入了合籍处,将灵力相互交缠相融,在天道见证下没入了道侣契纹。 寻常道侣合籍结契时往往就是符咒一闪,表示天道见证认可,但宫梧桐和明修诣的灵力进入阵法后,清朗的空中竟然凭空缓缓降下一道五彩斑斓的彩虹,倾洒在符文上。 两人本就有共生,天道的赐福加诸之后,好像两人灵魂相连,连修为都变得更高了些,宫梧桐体内一直拔除不掉的毒也顷刻间散去。 看着手背上一点点浮现天道赐下的契纹,众人惊呼不已,就连宫确和尘无暇也诧异地挑眉。 那是受天道加持的契纹,一动之下还微微闪着光芒,所有人都惊羡不已,宫梧桐却嫌弃地瞥了瞥嘴,道:“真丑啊。” 众人:“……” 天边突然劈了个闷雷,想来是天道也被噎了一下。 宫梧桐才不满意天道的赐福,嫌弃地一直在那“啧”来“啧”去,明修诣握着他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掌心,他才不情不愿地停止了嫌弃。 明修诣牵着他走过天道恩赐的福泽之地,将两人的玉佩系在一起放在了九方宗的祠堂上。 云林境在一旁说着合籍祝辞,明修诣却根本没有再听,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停在宫梧桐身上,移都移不开。 这个当年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终于彻底属于了他。 宫梧桐被他看得微微挑眉,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吗……” 话音刚落,明修诣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抱住了他。 宫梧桐愣了一下。 明修诣是个极其内敛的人,哪怕两人早已两情相悦,他也不会在外人的面对自己做出多少亲密的动作,好像是唯恐宫梧桐后悔后,好给他留一条后路。 好在宫梧桐他主动惯了,很少会在意这种小细节,但心上人的主动接近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欢喜和期待的事。 明修诣不主动,那就自己主动,没关系,都是一样的。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宫梧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并不是不在意明修诣在其他人面前对自己的疏远,而是知晓明修诣不会给他,所以本能地去忽视,任由自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扑上去。 此时,他终于得到了明修诣的主动回应,眼眶微微一红,抬手死死抓住明修诣的后腰,闷声骂了他一句。 明修诣笑了一声。 周围喧哗的起哄声似乎被他屏蔽在外,耳中只有明修诣那急促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热烈得好像不是明修诣这种温和优雅的人能发出来的。 宫梧桐突然恍惚地想。 好像在他第一次见到明修诣时,天道的命数便已经悄无声息改变了。 雪从天边飘落。 他爱上了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和支持,评论发一波红包呀~ 番外陆续更新中~ *** 下本可能会写《漂亮蠢货》,写多了古耽,想写个现代的转换转换心情,应该是八月开文,喜欢可以收藏下哦。 《笼中雀》还在存稿,打算全文存稿好之后再发,今年应该会开。 154、番外一 宫梧桐期盼已久的三天三夜, 明修诣在合籍时给了他。 天道也算是有点良心,赐福的恩泽将宫梧桐体内的余毒彻底清干净,他的身体既没了灵骨冲撞的痛苦, 也没了余毒未清的沉重, 感觉整个灵魂都前所未有的舒畅。 宫梧桐一活蹦乱跳, 那说明有些人就要遭殃了。 好在明修诣脾气好, 合籍又让他前所未有的欢喜,宫梧桐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寻常人说不要,那就是不要, 但宫梧桐在床上所说出的“不要”“滚”就全然不同。 若是宫梧桐一边尖叫着想要将明之之蹬开时,明修诣停了一下,他肯定又要一改态度, 生气地指责他怎么可能现在停, 亦或者骂骂咧咧地要杀了他。 明修诣面如沉水, 水系灵力木系灵力, 甚至连寒冰灵种都用上了,彻底满足了宫梧桐一直念念叨叨的“欲求不满”。 到最后,宫梧桐浑身都是水, 呜呜咽咽地摇着头, 说:“不要,你滚。” 明修诣充耳不闻。 宫梧桐的小腿艰难地动了动,喃喃喊他:“明修诣, 明首尊……” 明修诣这才俯下身来,在他唇角亲了亲,道:“睡觉?” 宫梧桐闭了闭眼,泪水胡乱落下来,含糊道:“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明修诣轻声问他:“还欲求不满吗?” 宫梧桐浑身困倦,那种余毒未清身躯沉重的感觉再次出现,让他恍惚间以为天道看不过去又把毒给他灌回来了。 “满了,都要溢出来了。” 明修诣:“……” 明修诣本来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宫梧桐都这样了还能说骚话撩拨他,他耳尖微红,将藤蔓收回掌心,柔声道:“睡吧。” 宫梧桐几乎是下一刻就陷入了梦乡,连明修诣用水给他清洗都毫无反应。 翌日一早,宫梧桐清醒后,又艰难捡起了魅魔的自尊,双腿都在发抖了却还在坚持着披衣裳,打算出去走两圈,以此来表明“明之之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明修诣刚将红尘苑的藤蔓收回来,回来后就见宫梧桐跪在床边,正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明修诣哭笑不得,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道:“怎么了?” 宫梧桐眼睛都肿了,狠狠瞪了明修诣一眼,道:“别扶我,我不需要人扶。” 魅魔怎么可能在云雨之后需要别人扶呢?! 魅魔就该天赋异禀,将人勾到欲望沼泽中然后笑吟吟地坐在岸边看着别人为他神魂颠倒魂飞魄散,而不是惨兮兮地被折腾得站都站不稳。 明修诣没听,依然扶着他的手让他坐在床上。 宫梧桐总觉得明修诣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好像合籍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知晓分寸循规蹈矩了。 ——如果是在寻常,自己一句“别碰我”,他肯定会说上一堆安抚的话把他哄得心花怒放才会来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二话不说就动手,连个解释都没有。 宫梧桐皱着眉看明修诣,好一会才狐疑道:“你被夺舍了?” “嗯?”明修诣正在给他理头发,随口道,“什么?” 宫梧桐更加觉得奇怪了,明修诣之前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这么随性放松,听都不认真听,敷衍得很。 宫梧桐突然想起当年看一些杂话本时,那些吃完就跑的渣滓好像也是这样,一合籍或者将人吃干抹净后,便会立刻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宫梧桐胡思乱想,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明修诣的眼神瞬间变得古怪。 明修诣将头发绑好,才疑惑地道:“师尊刚才说什么?您的嗓子好像有点哑了,我去问二师兄要点药……” 宫梧桐:“……” 魅魔怎么可能会因为双修而把嗓子喊哑?! 宫梧桐气急败坏地一把拽住明修诣把他强行拖了回来,扬着眉挑衅看他,打算找回自己作为魅魔的尊严。 “首尊大人。”宫梧桐暗暗忍住酸疼的腰,道,“白日宣淫吧。” 明修诣:“……” 明修诣幽幽看他,道:“师尊还是好好修养吧。” 宫梧桐说:“我不修养,我现在好得很,再来三天三夜都不在话下。” 明修诣道:“真的?” 宫梧桐:“唔。” 宫梧桐又怂了,皱着眉勉为其难道:“那两天好了。” 明修诣点点头,挽了挽袖口,一派雍容优雅,淡淡道:“好。” 宫梧桐:“……” 要不还是一天? 宫梧桐感觉腰更疼了,硬着头皮问道:“你都不用去忙三界其他事的吗?” “他们知晓我合籍,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打扰我。”明修诣温声道。 宫梧桐暗暗骂了一句什么,故作镇定道:“那你也不能离开太久,要是出了什么紧急之事怎么办?” 明修诣笑了起来,道:“师尊不想双修了?” 宫梧桐“呵”了一声,理直气壮:“我是为了你好。” 明修诣闷声笑了一声,被宫梧桐瞪了一眼才轻声道:“师尊好好修养,三日后再说吧。” 宫梧桐本来只打算休息半天就能再继续翻云覆雨的,没想到明修诣一张口就是三日,顿时怒道:“凭什么要等三日?!” 明修诣给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裳,轻声道:“因为师尊要保重身体,纵欲过度会损伤身体修为。” 宫梧桐骂他:“你见过哪个修士还会因为双修而损害修为的?!双修都是增加修为的,我没教过你吗?!” 明修诣不为所动,轻飘飘一句话就堵住他的话:“那您双修时,运转灵力和心决了吗?” 宫梧桐一噎。 他哪有时间去念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但若是没在双修时运转体内灵力和心决,和寻常人的云雨也没什么分别,不会增加多少修为。 之前明修诣寻到的用灵力在元婴上编出灵力的法子固然有用,但那种神魂相交加上元婴被交缠裹住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刺激,宫梧桐只撑了一瞬就直接晕了过去,根本得不偿失。 宫梧桐憋屈得很,耷拉着脑袋,总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人捏住后颈皮的猫,完全无法反抗任人宰割,偏偏面对明修诣这种温柔的强势,他又生不出丝毫排斥和厌恶来,甚至还隐约有种被掌控的喜悦。 宫梧桐自暴自弃了之后,便踉跄着捏着话本去院子里晒太阳,反正他无法接受自己大白天的还躺在床上睡觉,这样好像给人一种他被明之之折腾得下不来床似的。 日上三竿,霜下客从客居溜达了过来,瞧见宫梧桐竟然在那躺着看话本,顿时肃然起敬,只觉得宫梧桐几乎是他见过的最有精力的人了。 那花都开了三天了,他竟然还这么活蹦乱跳的。 瞧见霜下客过来,宫梧桐懒洋洋道:“霜兄,你来啦,结局怎么样了?” 霜下客颠颠过去,道:“托小圣尊的福,已经写完了。” 宫梧桐将手中话本往腰上一放,力道似乎有些大,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若无其事地接过来霜下客的手稿。 刚翻了几页手稿,就见上面草草写着一行字。 「管海棠体虚神乏,昏睡一日才醒。」 宫梧桐将手稿一阖,肃然道:“这里不妥,改之。” 霜下客:“???” —————— 抱歉,这几天身体有点不太舒服,番外晚了点,这两天会陆续更完哒,感谢支持。 155、番外二 洁白的、好似雪一样的花, 盛开在常年炎热全是焦土的过云江。 这是纵雪青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花,不似蚀骨花的艳美,也不似雪的清冽, 一路蔓延到了她脚边, 拂起她的衣摆。 纵雪青坐在一棵张牙舞爪的枯树上, 歪着头看着不远处一袭雪白袈裟的男人, 问一旁的魅魔:“那是谁?” 魅魔姐姐满脸愕然,又想起过云江小公主整日被纵嫌明那个爱妹成狂的疯子保护得密不透风的事,忙足尖一点, 飘然坐在纵雪青面前,和她叽叽咕咕。 “那是四方大佛寺的佛子,宫确。”魅魔视线往那瞥了一眼, 脸微微红了, “他应该是受尊上所邀, 前来炎海超度亡灵。” 纵雪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支着下颌懒洋洋地看着闭眸念经的佛子,红唇轻启,吹了吹散落到脸庞的一绺墨发, 紫眸里闪着微光。 “佛子……” “宫确啊。” 就在她的尾音刚刚落下, 那正在闭眸超度亡灵的佛子倏地张开眼睛,一双灰色的眸无情无感地朝着枯树看了过来。 旁边的魅魔本来在看着宫确出神,被这冷冽凌厉的一眼看的差点直接摔下树, 扑腾了两下被纵雪青随手拽住,勉强坐稳了。 纵雪青支着下颌,对宫确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根本不带怕的,甚至还勾唇冲他一笑,艳丽至极的脸蛋上全是勾魂的笑意。 宫确眸子毫无波动, 神色漠然地将视线移开,雪白袈裟被热浪卷起,轻轻拂过脚下雪似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纵雪青懒洋洋地看着佛子转身离去,眯着眼睛笑道:“他可真好看呐。” 在一旁的魅魔吓了一跳,忙道:“您可冷静啊,虽说魅魔百无禁忌,但他可是个出家人,还是四方大佛寺的佛子啊,未来可是要成佛飞升的!” 纵雪青笑吟吟的,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是吗?” 魅魔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纵雪青看完佛子超度亡灵后,便一溜烟跑回了纵嫌明的住处。 纵嫌明正在皱着眉头处理事务,听到那一串欢快的脚步声就知道谁来了,他头也不抬,随口道:“别扑过来,当心磕到脑袋。” 下一瞬,纵雪青就欢快地扑到了他后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开心地道:“哥!今日我瞧见了一个漂亮好看的男人!” 纵嫌明差点被她扑得把纸给撕了,没好气地道:“你每日都能瞧见漂亮好看的男人,有什么稀奇的?” “这次不一样。”纵雪青认真地说。 纵嫌明拂开她,漠然道:“起开,魔族没人配得上你,等你再长大一点懂得辨别是非再说。” 纵雪青又懒洋洋地扑过去,下巴枕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地晃来晃去,熟练地撒娇:“我现在已经长大啦,再说了,那人又不是魔族的。” 纵嫌明正要把她脑袋推开的手倏地一顿,回想起今日有那个非魔族的人在过云江后,神色一僵,不可自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疯啦?!”纵嫌明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纵雪青一边用手指绕着一绺长发一边懒洋洋地道,“佛子,宫确。” 纵嫌明简直要抽她,怒气冲冲道:“先不说他的身份如何,就他是修道之人,你们就绝无可能!” 纵雪青理直气壮道:“可我喜欢他啊,我想嫁给他。” “呸!”纵嫌明气得要命,“你这叫喜欢他啊,你那是见色起意!” 纵雪青:“……” 纵雪青幽幽看着纵嫌明,道:“哥,我的确是你亲妹妹吧,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妹妹的?” 纵嫌明:“你……你!” 见纵嫌明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纵雪青也不敢多待,灰溜溜地撒开手跑开了。 纵嫌明:“纵雪青——” 纵雪青风似的来,风似的跑了。 纵嫌明越想越觉得不对。 纵雪青被他保护得太好,往日里最出格的事也只是趴在树上懒洋洋地看那些过往的魔族,时常看到个好看的就回来和他提上一嘴,但那往往都是像是见到花似的欣赏,扭头就忘了,并没有像这次这样闹腾,竟然直接说要嫁给他。 那出家人是能随便嫁的吗? 她都不怕神佛降下一道天雷把她劈炸毛吗?! 纵嫌明坐了没一会就坐不住了,沉着脸起身前去宫确的住处。 魔族过云江总是时不时会有亡灵盘桓,四方大佛寺也经常会派人来超度,往常超度一次需要整整半月时间,纵嫌明就算再不待见正道,但还是礼数有加,给他们单独准备了一处住处,悉心照料。 纵嫌明本来是想来和宫确提醒几句,省得宫确一个不高兴把他妹妹给丢到炎海去,但当他被小沙弥引着进去时,就发现纵雪青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此时正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看宫确。 宫确正在闭眸念经,如玉的手指拨弄着佛珠,好似一副悲天悯人的神佛画像,让人见之生畏,不敢亵渎。 饶是纵嫌明都被宫确的气势震了一下,但没想到纵雪青好像天生不知道怕是什么似的,趴在桌子上伸出手两指一圈,将宫确的佛珠圈在了虎口处,笑吟吟地看着佛珠被宫确拨弄时划过自己的手指。 纵嫌明:“……” 纵嫌明眼前一黑,差点冲上前去把不知死活的纵雪青给拉下来,省得被宫确一掌拍得魂飞魄散。 只是意外的是,宫确像是入定了似的,根本没把纵雪青的小动作放在心上。 纵嫌明一言难尽地走过去,狠狠瞪了纵雪青一眼,无声提醒:把爪子给我撒开。 纵雪青撇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在她撤手的刹那,宫确也轻轻张开无情无感的眸子,淡淡看了纵雪青一眼。 纵雪青抓紧机会朝他一笑。 纵嫌明脸都绿了,一把将纵雪青薅起来,假笑着道:“舍妹无状,叨扰佛子了。” 宫确淡淡道:“无碍。” 纵嫌明寒暄完后,立刻拉着纵雪青往外走,打算骂一骂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妹妹。 没想到纵雪青一边被拉着往外走,还一边给宫确抛了个飞眼,欢快道:“佛子哥哥,我改日再来找你玩呀。” 纵嫌明:“……” 宫确:“……” 宫确手中的佛珠停滞了一瞬,视线冷然看向她。 纵雪青又朝他一笑。 被恨铁不成钢的纵嫌明拉出佛子住处后,纵雪青就被禁足了,除了自己的寝殿,哪儿都不能去。 纵雪青体弱多病,经常在寝殿一待就是好些年,根本不怕这点禁足,她本来是打算从后门跑出去,但纵嫌明此番是动了真气,竟然派了一群大魔将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杜绝纵雪青跑出去胡闹的可能。 但纵雪青哪里是个能被禁住的性子,只用了几个魅惑之术就让大魔心甘情愿地放她离开。 纵雪青颠颠地跑到了佛子住处,眼尖地看到大门处有她哥的大魔守着,便暗搓搓地饶到后面,趴在后窗棂上拉长了音地喊:“佛子哥哥,你在吗?” 正在内室参禅的佛子手指一顿,眉头轻轻皱起,充耳不闻正要继续念经,耳畔却隐约听到那小魅魔似乎正在奋力往窗棂上爬的动静。 宫确:“……” 宫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撩开珠帘,便看到正卡在窗棂上不上不下的纵雪青。 纵雪青蹬了蹬腿,笑吟吟地说:“佛子哥哥,我下不来啦!” 宫确走上前,抬手轻轻一挥,一股温柔至极的灵力轻轻托着纵雪青的手,将她从窗棂上解救下来。 纵雪青轻快地落了地,她理了理衣摆,举手投足全是魅魔天生自带的魅惑和色气。 宫确面不改色,淡淡道:“若想进来,直接通报即可。” 纵雪青可不敢光明正大地进来,她摇摇头,看了看周围,疑惑道:“佛子哥哥过几日就要走吗?” 宫确点头。 “啊?”纵雪青有些失望,“这么快啊?” “嗯。” 纵雪青根本不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世俗规矩,在她看来,只要是她喜欢的,再怎么接近都不为过。 见宫确又坐在蒲团上打算参禅,纵雪青也不知道避嫌是什么,跑到他对面盘膝坐着,趴在小案上用那双全是魅惑的紫眸看着他,企图吸引佛子的注意力。 只是宫确一心向佛,根本没注意她的注视,闭着的双眸连羽睫都不带颤一颤的。 “他可真好看呐。” 纵雪青看着看着就入了神,迷迷瞪瞪了好一会,手腕一垂,竟然直接在此处睡了过去。 直到她没了意识,宫确才轻轻停下拨弄佛珠的手,无声叹了一口气,叫来小沙弥,打算请纵嫌明过来把这只小魅魔带走。 只是小沙弥才刚进来,睡得迷糊的魅魔就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一抬手将宫确垂在一旁的手臂一把抱住,含糊呢喃道:“怎么没声啦?” 宫确手一顿,接着浑身都僵住了。 小沙弥目瞪口呆地看着。 纵雪青拿宫确拨弄佛珠时珠子碰撞发出的微弱声响当催眠声,感觉声音停了,就迷糊地抓着宫确持着佛珠的手晃了两下。 宫确:“……” 宫确空着的手猛地收紧五指,生平第一次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飘出来的。 “去找纵嫌明。” 小沙弥忙不迭地跑出去找人了。 大概是“纵嫌明”三个字惊醒了纵雪青,她猛地坐起来,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茫然道:“哥,我没跑来调戏佛子,我、我是来听佛法的。” 宫确:“……” 等到纵雪青彻底清醒,就见宫确正淡淡看着她。 周围哪里有什么纵嫌明? 纵雪青:“……” 在宫确那双毫无阴霾的眸子注视下,纵雪青生平第一次产生了羞赧的感觉。 片刻后,纵嫌明怒气冲冲地过来,像是拎猫似的把纵雪青带走了。 目睹了一切的小沙弥跪坐在宫确身边,闷声道:“佛子,您干嘛不把她赶出去呀?” 宫确垂眸看着青玉佛珠,好一会才淡声道:“她并无恶意。” 小沙弥撇嘴,心想她都快用眼神把您吞了还没恶意? 宫确身为佛子,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出过四方大佛寺。 大佛寺中教导指点他的皆是得道高僧,宫确心如止水参禅多年,头一回见到这般热烈又艶丽的人,好像一团火正在烈烈燃烧。 自那之后,每日等宫确超度完亡灵回到住处后,都会在窗棂上捡到一只把自己卡得下不来的小魅魔,纵嫌明也是次次来逮人,但下一次还是会被纵雪青给跑出去。 纵嫌明完全不知道他这个妹妹为了美色竟然能有这么多跑出去的歪法子野路子。 纵雪青从魅魔那里听来了讨人欢心的法子,每回过来还会特意带一些过云江有趣的东西拿来给宫确分享。 宫确并不沉醉外物,但不知是不是纵雪青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光芒太亮,他每回都是犹豫好一会,才轻轻接过来那些小玩意,垂眸道谢。 纵雪青见他接过,还以为他真的喜欢,下次就带了更多更杂更好玩的东西。 小沙弥实在是忍不住,在一次奉茶时气得狠狠瞪纵雪青,偏偏纵雪青根本不懂他为何不喜欢自己,疑惑地当着小沙弥的面问宫确:“他在瞪我哎,我做错什么了吗?” 小沙弥:“……” 宫确淡淡看了他一眼。 小沙弥见她这般不识时务,索性直接说开好了,道:“我家佛子是出家人,你一个女人整天往佛子禅房里跑成何体统?” 纵雪青奇怪地道:“我喜欢他啊,来找他有什么不对?” 宫确手指一僵,愕然看她。 小沙弥都被气死了,怒气冲冲道:“佛子,看啊,她就是对您图谋不轨!明知道您是出家人,她还……还!” 纵雪青手肘撑着小案,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一绺墨发,懒洋洋地看着宫确:“我并没有图谋不轨,我只是想嫁给你。” 宫确:“……” 小沙弥要气疯了:“我家佛子这辈子都不会娶妻啊啊啊!你不要痴心妄想!!!” 宫确怔怔看着满脸魅惑却又天真的纵雪青,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这般矛盾,明明语调神情这般纯澈天真,但行为却是极度放浪形骸,全然罔顾世俗规矩。 察觉到宫确在看他,纵雪青轻轻勾了勾唇,冲他一笑,紫眸里全是骨子里的魅意和勾魂色气,轻轻扇动羽睫时,似乎能将那股勾人的气旋刮进心里去。 宫确古井无波的心倏地乱了一瞬。 很快,宫确超度完所有亡灵,起身离开过云江,纵嫌明亲自将他送走。 宫确的视线似有如无地扫了一圈,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出现,沉默了一下,才颔首一礼,转身离开。 终于将这尊大佛送走,纵嫌明重重松了一口气,带着大魔回了寝殿,打算将纵雪青的禁足给解了。 只是当他到了纵雪青住处时,却发现守门的大魔不知为何又被放倒了。 纵嫌明气急败坏地冲了进去,发现那桌案上竟然放了一张纸。 他抖着手拿起来看了一眼,险些直接晕过去。 「去玩,勿念。雪青」 纵嫌明:“……” 156、番外三 宫梧桐第一次炼制出天级丹药时, 是刚入丹道一个月之后的事。 千仞学府教炼丹的长老啧啧称奇,对着还是个少年的宫梧桐赞扬不已,什么天纵奇才天赋异禀天之骄子, 什么好听夸什么。 宫梧桐虽然自幼被称赞惯了, 但还是乐得颠颠的, 放了学后便高举着琉璃瓶子在学府里四处跑, 逢人就炫耀。 只是千仞学府的弟子也是和他差不多大的,且很少有修丹道的,根本无法理解他这个年纪能炼制出天级丹药有什么稀奇的, 只敷衍地称赞几声就跑了。 但宫梧桐还是很开心。 只是他还没炫耀一会,就晃悠到了演武场,看着那身形消瘦的少年云林境一剑冲天, 将对面的弟子打得险些直接跌落高台。 周围猛地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和称赞, 所有弟子看着云林境的眼睛里都全是烈火似的亮光。 宫梧桐茫然看了好一会, 才将举着丹药瓶子都举酸了的手放下来, 心中闷闷地心想:“怎么没有一群人一起称赞我追捧我呢?” 宫梧桐越想越不甘心,当天和云林境一起回九方宗的时候都气鼓鼓的。 云林境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师兄,闷闷背着两个布包跟在后面慢吞吞地爬着山阶。 宫梧桐跑了没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 云林境上前, 见他都要趴下了,无奈道:“师兄,要我背你吗?” 宫梧桐根本不和他师弟客气, 当即点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云林境把布包一左一右挎在肩上,用力把宫梧桐背了起来。 只是宫梧桐看着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但实际上极其轻,背起来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让云林境吃了一惊。 宫梧桐趴在他背上,闷闷道:“林境,练剑好玩吗?” 云林境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闻言柔声道:“师兄想练剑?” “不想。”宫梧桐闷闷不乐地说,“但我想让所有人都看着我。” 云林境年纪还小,当时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后来长大才逐渐意识到,宫梧桐之所以这般想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哪怕那些目光是带着恶意的,是因为好像只有旁人的衬托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天道设置的一个可有可无只顾顺从命数的无用工具。 云林境没多想,问道:“师兄为什么不想学剑啊?” 宫梧桐看了看自己纤细的五指,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才道:“练剑会伤了手的骨节吧,还得时常用力握剑练剑,我可不想让手变丑。” 云林境:“……” 他打死都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 恍惚中,云林境甚至以为自己背着的不是大师兄,而是爱美娇气的小师妹。 怎么可能有人因为握剑会让手变丑就放弃学剑啊?! “不会的。”云林境安慰他,“只要把握好力道,不会让手变丑的。” 宫梧桐眼睛一亮:“是吗?” 云林境点头:“是啊。” 宫梧桐得到了安慰,回到九方宗后就直接跑去了桃花林。 “师尊师尊!”宫梧桐欢快地跑过去,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才在瀑布的木栈道那寻到了尘无暇。 尘无暇正在用意念操控水流比剑,听到宫梧桐的声音,他心无旁骛,继续一心二用地自己和自己比剑。 宫梧桐找到尘无暇,也不管他在做什么,直接颠颠跑过去:“师尊!梧桐想练剑!” 尘无暇道:“别吵,等我比完剑。” 宫梧桐跑过来,盘膝坐在尘无暇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两股水流像是游龙似的不相上下地厮斗,想了想也将神识探过去。 尘无暇察觉到他的打算,哼笑了一声,主动将一股水流交给宫梧桐的神识来操控。 宫梧桐一怔,忙用意念凝住险些散掉的水流,还没来得及适应,另外一股水龙已经狰狞咆哮着冲了过来。 宫梧桐吓了一跳,连忙东躲西藏,水龙蔫哒哒的差点被咬掉尾巴。 尘无暇挑眉:“你躲什么?出来打。” 宫梧桐:“出来挨打?” 尘无暇:“……” 最后,宫梧桐的水龙被咬住尾巴不住地扑腾,而后彻底失去控制,化为一滩水直接浇在宫梧桐脑袋上。 宫梧桐直接成了落汤鸡。 他怕冷,瀑布的水又极度严寒,本能就要用灵力蒸干,尘无暇却制止他,道:“想要学剑,就得吃苦。” 宫梧桐委屈地甩甩脑袋,把头发和脸上的水珠都扑腾到尘无暇身上去了:“那我不要练剑了。” 尘无暇似笑非笑道:“你说练就练,说不练就不练?” 宫梧桐一腔要学剑耍帅的热火被这一捧水彻底浇熄了,他蔫哒哒地耷拉着脑袋:“可是很苦。” 尘无暇:“你见云梧桐叫苦了吗?” 宫梧桐愣了一下,好像云林境无论练剑再苦,都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千仞学府的弟子甚至有人背地里夸他“不愧是剑尊亲收弟子啊,天赋就是好”。 苦练被说成天赋,虽然让知晓云林境到底有多努力的宫梧桐很不爽,但他也因此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另外一种耍帅的方式。 他其实可以像云林境一样欲扬先抑,比如今日他想炫耀天级丹药时,直接说“哎呀其实并没有怎么用功啦,这天级丹药随便一练竟然就成了,长老也很震惊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弟子肯定不会像今日这般敷衍! 宫梧桐神色骤然坚定,肃然道:“师尊说的对!我要练剑!” 尘无暇:“……” 他说什么了,就对? 157、番外四 虽然明修诣睢相逢和越既望总是说着要给师尊争光, 将师门发扬光大,但满脑子都是苟且之事的宫梧桐根本意识不到他们到底多有出息。 直到有一回,有修士求药求到了明峡岛上来。 宫梧桐摇着扇子, 懒洋洋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人, 淡淡道:“跪着干嘛呀, 起来说话。” 那人微微一怔, 才踉跄着起身,抬起了头。 只是当他看到主位上的人是谁时,脸色瞬间大变。 宫梧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道:“我和你有仇?” 男人讷讷道:“见过小圣尊。” 宫梧桐不高兴地说:“别叫我小圣尊。” 男人一愣,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是魔族过云江的尊上了,他正要改口叫“尊上”, 就听宫梧桐道:“叫我首尊夫人。” 男人:“……” 男人面有菜色, 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大男人这么热衷于别人叫他“夫人”, 难道他都不觉得是羞辱吗? 宫梧桐完全不觉得羞辱, 甚至还在等着他叫。 男人只好勉为其难地道:“首尊……夫人。” “哎。”宫梧桐将扇子一阖,笑吟吟地道,“好, 说吧, 找我什么事儿?” 男人脸都绿了,小声道:“我……我来找的是睢圣手。” 宫梧桐失望地“嘁”了一声,道:“我们这没有叫‘睢圣手’的, 你找错地方了。” 他说完,就要溜达着走。 昨日明修诣被睢相逢灌了点酒,十分主动地抱住了宫梧桐。 宫梧桐受宠若惊,大半夜的感觉整张床都长满了藤蔓开满了花,颠得他一整夜都晕晕乎乎。 只是早上, 明修诣再次变回了那个循规蹈矩的明首尊,哄着宫梧桐睡个回笼觉就和睢相逢一起出去了,也不知是去忙什么了。 宫梧桐双腿还在发软,在心里嘀咕着明修诣怎么那么喜欢他的腿,每回都得用藤蔓缠半天才肯撒开。 许是他的神色太过严肃,男人愣了一下,突然又跪了下来,嘶声道:“当年得罪小圣尊是我有眼无珠,现在任您责罚,哪怕要我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奉上。” 他说着,直接拿出一把匕首放置在面前,只等着小圣尊一声令下,他就能自戕于此。 宫梧桐被他突然的下跪和匕首吓了一跳:“什么得罪?” 男人:“……” “哦。”宫梧桐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拉长了音,“原来你之前得罪过我啊,怪不得刚才脸色那么难看。” 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没想到宫梧桐根本不记得这一茬,反倒是自己心虚过了头,主动将把柄递过去了。 宫梧桐擅长为难别人,见状笑眯眯地又走了回来,把他强行拉了起来,道:“你刚才说你找谁求药?” 男人闷闷道:“睢相逢,睢圣手。” 宫梧桐一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徒儿!” 男人:“……” 你到底是不是睢圣手师尊?连徒儿叫什么都不记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宫梧桐只是没想到他家一开口就把人怼得满头包的小相逢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人称呼“圣手”,而且还特意过来讨药。 他徒儿浑身上下都是毒,竟然有朝一日也能让人卑微地放下高傲姿态只来讨一颗药丸。 宫梧桐这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的徒儿早已不是当年会啃他手的孩子了,他们口中的“为师尊争光”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这么一想,宫梧桐有些欣慰起来,生起一股身为人师的满足感。 没一会,睢相逢和明修诣从外面走过来,瞧见待客厅的场景,全都愣了一下。 睢相逢走过来,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男人听到睢相逢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双眸放着光芒,急声道:“望睢圣手赐欢林丹救我道侣性命,我愿为您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宫梧桐在那喝茶,闻言哼唧了一声。 睢相逢正要答应,反正欢林丹他好些年前就研制出来了,卖出个人情也很划算,但听到宫梧桐那声“哼”,他立刻住了嘴,先跑到宫梧桐面前蹲下来扶着他的膝盖,道:“师尊,怎么了,他惹了您不开心吗?” 宫梧桐冷哼:“你问他。” 男人还没说话,睢相逢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我不会把我的丹药卖给让我师尊不开心的人,请回吧。” 男人:“……” 男人失魂落魄,垂眸看着面前的匕首,不知在想什么。 宫梧桐仇敌太多,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人到底得罪了自己什么,他难得被徒儿保护,暗爽了好一会,见男人神色好像有点不对,立刻抬手轻轻一弹,将匕首直接弹开。 刚刚下定决心要把匕首自戕的男人手指一顿,愕然抬头看去。 “算啦。”宫梧桐越看这个男人越觉得奇怪,与此同时心里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手让男人站起来,道,“反正我都不记得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相逢,给他药让他走吧。” 睢相逢脸上全是不满:“可他……” 对上那男人有些阴沉肃然的眼睛,加上那俊美至极的脸,宫梧桐思绪翻飞,隐约记起此人是谁了,他闷咳了一声,道:“没、没事啊,让他走吧。” 见宫梧桐都这样说了,睢相逢只好不情不愿地去给他拿药。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明修诣淡淡看了宫梧桐一眼,宫梧桐做贼心虚,飞快将视线移开了,根本没有寻常直接扑上来要双修的热情。 明修诣眸子轻轻一眯。 很快,睢相逢拿了药过来,正要狠狠坑那男人一笔,就听到宫梧桐对他传音。 「别收钱,就、就给他吧。」 睢相逢悚然看他。 男人得了药,本来觉得要花光所有积蓄,却没想到睢相逢竟然分文不取,更加欢喜地道了谢,一口一个圣手叫着。 见男人高兴地捧着药快步离开,明修诣寻了个借口也跟了出去。 “阁下留步。” 捧着药的男人愣了一下,回头看来。 “明首尊?” 明修诣含笑道:“能劳烦向阁下询问一件事吗?” 男人知晓明首尊光风霁月,不是那种会故意为难的人,他点点头:“好。” 片刻后,明修诣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亲自将男人送离了明峡岛,转回来住处小院时,宫梧桐正在和睢相逢小声叽咕。 睢相逢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道:“之之知道了怎么办?” “你就是别让他知道啊。”宫梧桐说完后,又摸着下巴想了想,“不对啊,按照他那柳下惠的性子,可能根本都不会吃醋!” 宫梧桐本来还担心事情败露,但仔细一想明修诣可能会有的反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您在说什么?”明修诣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两人一个激灵。 宫梧桐险些炸毛,直接起身理了理衣摆,干咳一声故作镇定道:“没说什么——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明修诣轻轻笑了笑,抬手理了理宫梧桐散落的一绺发,柔声道:“将您的第十七任姘头送走。” 宫梧桐:“……” 哦豁,事情败露了。 “什、什么姘头啊?”宫梧桐心虚地站起来,围着明修诣转了几圈,干巴巴地解释,“都是选妃日的错,当年我只是看他好阴鸷哦才喜欢他的,但他当时已有爱慕的人,可能是我示爱时,咳咳……太巧了吧,被他暗暗爱慕的人听到了。” 当时的情况异常惨烈,宫梧桐受魔骨影响,在阐道会上瞧上了一个相貌俊美还阴鸷的修士,当即摆脱云林境的监视跑了出去。 对当时的宫梧桐来说,爱便是要主动说出来的。 所以他极其主动,当着一堆人的面对男人示了爱。 男人满脸懵,余光瞥见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少女,当即吓得方寸大乱,将宫梧桐一推就追了过去。 宫梧桐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掉到旁边的浅水里成了落汤鸡,周围的人传来一声声闷笑。 宫梧桐见他有喜欢的人便作罢了,根本没在意旁边人指指点点的嘲讽目光,湿哒哒地就回去了,还被云林境一阵责骂。 自那之后,宫梧桐再也没见过那人。 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以为宫梧桐这么小心眼,以为自己示爱失败就记恨他。 宫梧桐不高兴地道:“我要是早知道他有喜欢的人,肯定不去当众示爱啊,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啊。而且被拒绝了丢人就丢人呗,反正我也没多少脸面可以丢了,他干嘛觉得我恨他啊?” 明修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宫梧桐朝他笑:“是不是啊之之,我没那么小心眼,如果不是你说起他是我‘姘头’,我肯定记都记不起来。” 睢相逢在一旁满脸惨不忍睹,忍无可忍地传音道:「师尊,您就别说“姘头”“示爱”“喜欢”这种词了,你没看到之之牙都要咬碎了吗?」 宫梧桐仔仔细细看着明修诣的下颌,果不其然看到那处绷紧了,似乎真的在咬牙。 宫梧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也不解释了,好奇地道:“你吃醋啦?” 明修诣:“……” 睢相逢:“……” 宫梧桐看到明修诣的脸色,更加震惊了,不可置信地道:“你真的吃醋啦?吃那个男人的醋吗?” 本来该觉得好笑的,但明修诣看到宫梧桐这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心却像是堵了一块似的,发酸发胀。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平日里到底是有多不主动,才会让宫梧桐对他露出的这一丁点的在意这般震惊? 就连昨天他的主动拥抱,宫梧桐也是满脸诧异,好像这是多难得的一件事。 明修诣无声叹了一口气,一把抱住了宫梧桐,完全不顾睢相逢一副“狗眼要瞎”的表情,轻轻在他发间亲了一下,温声道:“是,我是吃醋了,吃那个男人的醋。” 宫梧桐高兴得很,“哈!”的一声:“我就知道,哈哈哈!我那么多姘头呢,等之后都找过来,让你一个一个的吃醋。” 明修诣:“……” 大可不必。 158、番外五 越既望彻底融合半魄后, 第一件事就是去魔族寻宫梧桐。 冬日太冷,宫梧桐索性回了过云江,反正过云江四季如炎夏, 能让他只穿一件薄衣就能在寝殿里打滚着玩。 越既望还是头一回来桃花面, 被大魔引着一路上都在啧啧称奇, 觉得此处的装饰真有他师尊的风格, 什么奢华值钱就摆什么,一副败家子的架势。 宫梧桐正赖叽叽地趴在床上研究一本厚厚的书,瞥见越既望过来, 挑眉道:“十六来了啊。” 越既望欢喜上前,跪着趴在床沿上道:“师尊!师祖说我已能将半魄融合了!” 宫梧桐也高兴得很,直接坐了起来, 笑眯眯地摸着越既望的脑袋:“真不错啊, 不愧是我徒儿。” 越既望:“那是!” 宫梧桐哈哈大笑, 手一软那厚厚的书直接掉落下来, 被越既望一把接住了。 “这是什么书?”越既望早就习惯了他师尊总是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但见那书上并非是之前那样不堪入目的图纸,反而像是密密麻麻的法阵似的, 便随口一问。 宫梧桐接过来, 笑眯眯地道:“是魔族的一些阵法,三界从没见过的,我正打算试试。” 越既望好奇道:“试哪个?” 宫梧桐翻开一个他做了书签标记的:“这个。” 越既望看了看:“逆转……转什么?” “我也不确定啊。”宫梧桐无辜道, “这本是残本,这一页缺了几行字,所以我才打算试的嘛。” 越既望的爪子一僵,干巴巴地道:“这都不知道效用还不知道解法的法阵,师尊不会想拿我做试验吧?” “放肆!”宫梧桐肃然地说, “在你心中你师尊是这种人吗?!” 越既望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听宫梧桐又道:“我隐约猜到了这法阵的效用,解法也做好了,就是想测试一下我的猜想到底对不对。” 越既望:“……” 那还不是一样?! 但凡换个其他人在这里,肯定不信任不靠谱的宫梧桐,直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但越既望脑子好像天生缺根筋,对师尊又有种盲目的信任,见宫梧桐满脸认真,当即正色道:“好,我愿为师尊赴汤蹈火,只是试一个法阵又算得了什么?!” 宫梧桐:“啊……” 面对如此纯真的大徒儿,他突然有点心虚了。 不过他很有把握,安慰好越既望后便开始用朱砂画法阵。 片刻后,越既望站在法阵中,感觉到整个法阵都在运转,而他体内的经脉似乎也出现了些许变化。 直到阵法结束后,一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越既望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平时全是正直纯澈的眸子不知为何好像被寒意覆盖似的,一派漠然。 宫梧桐忙不迭从旁边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了?!” 只是那阵法他也是第一次画,还有的残缺了一点是被他自己补全的,好像不怎么灵敏。 阵法本来已经停下,但宫梧桐的脚一踏进去,那法阵竟然再次启动了。 不过好在只是闪了一瞬就消失了,宫梧桐脖颈处的红绳也红光一闪,转瞬即逝。 宫梧桐没察觉到身体有什么问题,便将视线看向越既望,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越既望满脸漠然站在阵法中央,看着宫梧桐的视线好像千年寒冰似的冷冽,和平日里蠢兮兮的越十六的反差几乎立竿见影,让宫梧桐一眼就发现了异常。 “十六?”宫梧桐试探着道。 越既望走上前,神色冷冷地道:“师尊。” 宫梧桐:“……” 这还是我那个成天只顾着叫“练剑比剑”的大徒儿吗?! 越既望说:“比剑。” 宫梧桐:“……” 哦,是他。 越既望的行为举止和寻常好像变化不大,就是这个热情欢快的性子好像彻底变了,气势威严森寒,一双冰冷的眸子冷冷看过来时,让宫梧桐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太阴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梧桐心想不行不行,还是他蠢兮兮的大徒儿讨人喜欢,这个冷冰冰的,感觉不怎么好相处。 他连忙去拿朱砂去画破解的阵法,但他没想到这个阵法竟然是让性格逆转的,又花了点时间改破解阵法,闹了半天都要到晚上了。 越既望也不走,就乖乖站在那看着宫梧桐忙活,冰冷的视线一直盯着宫梧桐。 宫梧桐画完阵法,还在哄他:“乖乖的哦。” 越既望冷声道:“我乖。” 宫梧桐“唔”了一声,心想有点可爱。 没一会,破解阵法运转,越既望晕晕乎乎地恢复原状,含糊道:“师尊,您这阵法不能随便用啊。” 宫梧桐点头:“当然当然,之后再也不用了。” 他就是贪图一时新鲜加上好奇心作祟,仔细一想这阵法也没什么用处,就是能转变转变人的性格罢了。 宫梧桐没多想,将那本终于看完的书放在一旁,继续拿其他的杂书看。 越既望活蹦乱跳地陪了他一会就去隔壁睡觉了。 宫梧桐看了一本书后,打了个哈欠,看了一下时辰,心想:“要不明日还是回明峡岛吧。” 有点想之之了。 宫梧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本以为再次醒来肯定天明,但一睁眼,他的眼前依然一片黑暗。 宫梧桐含糊□□了一声,后知后觉听到那古怪的声音立刻捂住了嘴,手在碰到鼻尖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眼前竟然被绑了一块布。 怪不得根本看不到什么。 宫梧桐满脸茫然,恍惚中察觉到有冰凉的活物正轻轻缠绕着自己的手腕,将他的双手缓缓拉高,摆出一个任人宰割的姿势。 宫梧桐:“……” “师尊。”明修诣喊他。 宫梧桐一喜,这下终于清醒,正要开口嘴中却堵了个东西,让他所有话都变成了“唔唔”。 身上的感觉太过熟悉,但被蒙眼桎梏却是第一次,宫梧桐亢奋得不行,根本来不及心想这个时糊明之之为何会出现在过云江,还对自己这般强势,一心只想感受一下明修诣难得一见的一面。 难道…… 自己在做梦? 如果他没再做梦,明之之为什么突然这样对他? 不可能是开了窍,寻常明修诣磨磨蹭蹭,不像现在这样疾风骤雨。 宫梧桐抱着是春梦的想法,一边哭一边欢天喜地,想要抱住面前的人,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直到最后,一个炽热到极点的吻轻轻落在他的眉心,明修诣的声音传来。 “师尊。” “好喜欢你。” 宫梧桐涣散的眸子缓缓张大,双手突然被松开,他抖着手抱住了眼前的人,埋在他颈窝低低呜咽了一声。 翌日一早。 宫梧桐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坐在床边正挑眉张扬看着他的明修诣,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明修诣见他呆呆的,笑了一声,上前将他抱了起来,从眉心一直吻到了下巴,道:“清醒点了吗?” 宫梧桐呆了半天,才倒吸一口凉气:“之之?!” “是啊,师尊,几日不见您,我便来过云江寻你了。” 明修诣看起来和之前全然不同,眉目间张扬又放纵,对宫梧桐的爱意也是全然不加掩饰的,不像之前的明修诣,好像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压在那深不可见底的温良恭俭让下,让人窥不见分毫。 宫梧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被折腾得太狠了,到现在脑袋瓜子都嗡嗡的:“昨晚你……” 明修诣紧紧抱着他,道:“怎么了?” 宫梧桐嗅到熟悉的气息,整个身子都要软了,懒洋洋靠在明修诣怀里,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只是两人还没抱一会,明修诣腰间的玉牌便传来一阵声响。 宫梧桐知道,这是三界有紧要事情时所发来的讯号,说明明修诣现在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赶过去亲自处理了。 想到这里,宫梧桐有些闷闷不乐。 但一向关注三界要事的明修诣却将玉牌解下,直接扔到一旁眼不见心为净。 宫梧桐一怔,愕然看他。 明修诣朝他笑:“陪师尊才是最要紧的。” 宫梧桐:“……” 宫梧桐心想要命啊,今天之之怎么那么奇怪? 就在这时,宫梧桐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昨日那要命的“逆转”阵法,虽然当时阵法只运转了一瞬,但应该是结结实实打在宫梧桐身上的。 但宫梧桐一点事没有,反而明修诣变得如此反常。 宫梧桐皱眉思考了好一会,突然拉了拉脖子上的红绳,抬眸道:“之之,我问你个事,你如实回答。” 明修诣道:“好,只要师尊想问的,我必知无不言。” 宫梧桐说:“很好。” 自从从寒山关回来后,宫梧桐曾问过明修诣好几次自己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明修诣不知为何对此时守口如瓶,任由他怎么闹都不肯说。 这次,可算是让宫梧桐逮到机会了。 宫梧桐问道:“我当年在寒山关是如何活下来的?脖子上的红绳又是怎么一回事?” 哪怕在阵法作用下热烈又外向的明修诣听到这个问题,也还是皱着眉头,好像不肯回答。 宫梧桐眯着眼睛道:“你刚才不还说对我知无不言吗?” 明修诣小声说:“可我不想让师尊因为我而不开心。” “不会。”宫梧桐对爱意一向都很直白,从不掩饰,“你只会让我开心,从不会让我不开心。” 明修诣一怔,若是在寻常他肯定耳根都红了,但这一次不知是阵法终于将他的嘴撬开了,他竟然抓住宫梧桐的手,道:“我也是,只要见到师尊,我便忘乎所以。” 宫梧桐的脸竟然被他罕见地说红了。 只是昨日的阵法估摸着就算不用破解阵法,一天时间也该解除了,宫梧桐想着在阵法解除前从明修诣嘴里套出点话,急忙催他:“快说啊。” 明修诣眉头紧皱,纠结了好半天,才道:“好。” 宫梧桐顿时一阵狂喜。 明修诣便将自己在宫梧桐昏迷后的所有事全都说了,包括他历经雷劫时险些迷失在心魔中的事,毫无保留,做到了真正的“知不无言”。 宫梧桐从本来的兴致勃勃,到后面的呆滞木然,手摸着脖子上那轻如羽毛的红绳,这才猛然意识到这是明修诣拿命换来的。 若不是明修诣,自己或许早已埋尸寒山关。 「共生」能同生共死,气运共享,甚至还能抚平宫梧桐体内灵骨碰撞的痛苦。 这种逆天之法,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得到的? 宫梧桐越想越觉得难过,简直不敢想象明修诣毫无准备孤身去迎大乘期雷劫时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 如果他没撑过去呢? 如果他被天道迁怒,被打得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呢? 为了自己就这般涉险,真的值得吗? 宫梧桐想着想着突然开始怨恨起天道,甚至恨起明修诣来,想要骂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但有前科的自己却又没有立场骂他,只能咬着牙把自己憋了个半死。 明修诣早就料到宫梧桐知道后会自责,所以才一直隐瞒着,见他垂着眸一言不发,他慌得不行,忙伸出手捧着他脸。 宫梧桐以为他要说话哄自己,却没想到明修诣却二话不说直接覆唇过来。 宫梧桐:“……” 宫梧桐被吻得迷迷瞪瞪,手指抓着明修诣的衣襟,好一会才推开他,闷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修诣紧张地看着他,直白道:“就是怕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 宫梧桐愣了一下,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向随遇而安,知晓明修诣不想自己因为这个而自责,索性放宽了心,道:“好,那我不纠结了。” 明修诣这才松了一口气。 宫梧桐伸长了胳膊挂在他脖颈上,像是猫一样蹭来蹭去来表达欢喜。 就在这时,明修诣的身体突然一僵,刚才还欢喜的神情陡然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宫梧桐还在蹭他,含糊道:“怎么啦?” 明修诣回想起自己这般日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闻言本能就要说没事,但恍惚间想起来宫梧桐好像很喜欢自己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想了想,便道:“没什么,是阵法解除了。” 宫梧桐从他怀里起来,幽幽道:“你爱我吗?” 明修诣:“……” 明修诣听到这好像小孩子似的直白问话,下意识脸红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但很快就闷咳一声,抬起头对上宫梧桐眼巴巴的紫眸,正色道:“爱。” 宫梧桐眼睛都亮了,无论感受多少次,还是说出来的更能让他欢呼雀跃,他直接扑上前一把抱住明修诣的脖子。 “我也是!” 魅魔的爱意从来不加掩饰,热情又炽热,融化所有寒冰。 159、番外六 九重塔, 还是个孩子的宫梧桐两只小手抱着脖子上挂着的佛珠,踉踉跄跄地走在长廊中。 他一觉醒来,爹娘都不在身边, 身体不知为何一阵一阵地难受, 想了半天还是出了房门, 慢吞吞地去寻纵雪青。 小梧桐揉着惺忪的睡眼, 循着记忆找到了爹娘的房间,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而后便是纵雪青嘶哑的痛哭。 梧桐被吓了一跳, 小步退了半步,眉头轻轻皱着, 摸索着想要去看看, 就隐约听到宫确似乎在说话。 “雪青, 这并非你的过错。” 室内,纵雪青满脸泪痕, 像是魔怔似的喃喃道:“不是我的错?” 宫确轻柔地给她擦眼泪,见她紫眸都隐约露出些猩红了,无奈地打了一道静心符入她的眉心,轻声说:“梧桐也不愿见你这样。” “梧桐”这两个字似乎将再次冷静下来的纵雪青激怒了, 她嘶声道:“怎么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生下他, 他也不会……” 她呜咽了一声, 泪水簌簌往下流,只是色厉内荏了两句话,就像是浑身被抽去了力气似的, 眸子空茫。 “他是被我带到这个世间来受苦的。” 这些年宫确安慰的话已经说了太多,但纵雪青什么都听不进去,说什么都无用。 宫确没办法只好默默给她地擦眼泪。 “宫确。”纵雪青眼神空洞, 缓缓流着泪,猩红溢满整个魔瞳,她喃喃地说,“我就不该生下他,对不对?” 宫确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门口看去。 宫梧桐迷茫地踮起脚尖推开门,小声道:“爹爹,娘亲,你们吵架了吗?” 还在默默流泪的纵雪青一怔,眸底的猩红瞬间退去,她连忙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快步过去,俯下身将小小的宫梧桐抱在了怀里。 “没吵架呀。”纵雪青努力露出一个笑,安抚他,“梧桐做噩梦了吗?要娘亲哄一哄吗?” 宫梧桐揉揉眼睛,趴在她肩上点点小脑袋:“要娘亲哄。” 纵雪青蹭了蹭宫梧桐的脸蛋,道:“好啊,娘亲给你唱小曲听。” 宫梧桐重复地嘟囔:“娘亲唱小曲唱小曲。” 作者有话要说:  纵雪青笑着将宫梧桐抱走了。 宫确看着纵雪青从刚才的濒临崩溃到若无其事哄梧桐的模样,五指轻轻合拢,心想:“不能再让她这般下去了。” 第二日,四方大佛寺的新一任佛子宫禾一身雪白袈裟来到九重塔。 宫确道:“你娘亲要闭关,我会帮她护法,梧桐就托付你照料几日。” 满身禅意的宫禾一愣,低下头和才到他大腿的奶娃娃大眼瞪小眼,根本没来得及拒绝,宫确便哄了宫梧桐两句,匆匆离开了。 宫禾:“……” 宫梧桐抱着佛珠,怯怯地看着这几年来头一回见到的生人,小短腿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宫禾根本不知道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木然半天才蹲下来,将自己的佛珠给宫梧桐看,别扭地哄他:“给你,玩。” 许是宫禾身上的气息和宫确的禅意很像,宫梧桐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才像是小猫似的试探着上前,鼻间在宫禾佛珠上嗅了嗅。 等嗅到宫确熟悉的味道,宫梧桐眼睛一亮,一下扑到宫禾小臂上挂着,开心道:“哇哎!” 宫确这些年又要忙九重塔禁制的事,还要担心纵雪青,有时候没办法陪着宫梧桐便做了许多沾有自己气息的木傀儡陪小梧桐玩。 宫梧桐还以为宫禾又是木头人,开心地顺着他的背爬上爬下。 宫禾:“……” 宫禾是宫确还在四方大佛寺时收的弟子,自幼受宫确教导,言行举止皆是雍容禅寂,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活泼的奶娃娃,完全招架不住。 那象征着佛子的雪白袈裟都要被扯乱了,宫禾忙理好衣裳,拎着宫梧桐的后领将他拎了起来。 宫梧桐不怕他,眯着眼睛朝他笑,说:“哇哎!飞啦!” 宫禾:“……” 宫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小梧桐抱在怀里哄了哄,道:“要睡觉吗?” 据他所知,孩子最容易缺觉,睡着后也是最好招架的。 宫梧桐却摇摇头,道:“我爹不让我多睡觉,要等爹回来才能睡。” 宫禾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哎。”宫梧桐道,“说是做噩梦会有怪物把我抓走。” 宫禾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宫确吓孩子的话。 他将宫梧桐带到了禅室,拨弄着佛珠见那孩子满脸好奇,道:“会念佛经吗?” “会!”宫梧桐举手,炫耀似的喊,“我可会了,我爹说我刚开始说话就是背得佛经。” 宫禾点点头,倒是有悟性。 幼时的宫梧桐好哄得很,宫禾本来以为要费尽心思才能哄好他,谁知道他乖得要命,宫禾在参禅念经,他就乖乖盘着小短腿坐在旁边认真地看那生涩难懂的书,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饶是心如止水如宫禾,见他这么乖也难得心软,生平第一次在禅室没有参禅,反而把宫梧桐抱在怀里,陪他一起看书。 没半天,宫梧桐就脆生生地“哥哥”来“哥哥”去,抱着宫禾的手臂不撒手。 宫禾一直冷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些许笑容。 宫梧桐虽然看着早熟乖巧,实际上还只是个孩子。 半天还好,但时间一久见不到爹娘,让他安全感越来越弱,人也变得蔫哒哒的,耷拉着脑袋有时候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宫禾想方设法地哄他开心却都没什么效果,宫梧桐一迷糊了就开始蹬腿叫爹娘,但很快就会安静下来,似乎是怕给宫禾惹麻烦。 见他眼底都有些发青却还是强撑着不睡,宫禾抱着他晃来晃去,哄他:“睡一觉就好了,等会爹就回来了。” 宫梧桐困倦得很,却强撑着摇头:“不能睡。” 宫禾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将他放在床榻上。 宫梧桐裹着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看着极其可怜。 宫禾坐在一旁默默陪着他,没一会就隐约听到一声吸鼻子的抽泣,他一怔,偏头看了看,发现那锦被的小鼓包下正在轻微地发着抖。 小梧桐哭得伤心又压抑,宫禾有心想要哄他却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手足无措时,门口传来一声响声。 是宫确回来了。 感觉到熟悉的味道,还在努力压抑哭声的宫梧桐突然将被子一掀,看到宫确朝他走来,顿时眼泪像是开了闸似的汹涌流出,“哇”的一声哭出来。 “爹……”宫梧桐放声痛哭,朝宫确张开发抖的手,“爹爹!” 宫确无奈地走过来,熟练地将他抱在怀里。 宫梧桐哭得更大声了,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哽咽得都要说不出话来:“爹……爹娘不、不要我了吗?” 宫确轻轻哄他:“没有不要梧桐。” “是、是梧桐不听话吗?”宫梧桐浑身发抖,抽噎着道,“爹娘是不是因为梧桐吵架了?所以要把梧桐丢掉……” 宫确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没有的。” 宫梧桐脸色煞白:“可是……可是娘亲说,不想我出生。” 宫确一怔。 “娘亲生下我……”宫梧桐声音稚嫩,发着抖问他,“后悔了吗?” “我的存在,让她觉得痛苦了吗?” 宫确怔然看他,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好半天他才将宫梧桐瘦弱的身躯拥在怀里,喃喃道:“没有。” “她不后悔,她也不痛苦。” 宫梧桐呜咽道:“可她……” “怎么会有娘亲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呢?”宫确柔声道,“她只是怕你未来会后悔。” 你身上的灵骨生来就注定要受苦,未来你会经历无休无止的痛苦和折磨,无人能解救你,也无人能替你分担。 纵雪青只是太怕了,她怕自己的孩子受这般多的苦楚还要不得善终,她更怕平白无故遭受这些的宫梧桐会被那些痛苦折磨得阴郁厌世,甚至怨恨生下他的娘亲,为何要将他带来这世间受苦。 纵雪青怕宫梧桐会痛苦,更怕他会后悔出生在这世间。 宫梧桐脸上还挂着泪珠,茫然地看着宫确,好一会才歪着头道:“不会啊,我不会后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后悔什么,但他却知道,出生在这世间走一遭,见识这万千繁华世界,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 宫梧桐猛地张开了眼睛。 阳光从半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将他旁边的被褥照得暖洋洋一片,还带着阳光的气息,一旁的藤蔓上挂着今日的冰花,在阳光下也依然没有半分融化,微微闪着冰光。 明修诣已经起了,窗外传来鸟鸣和浇水的声音。 宫梧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伸了个懒腰,赖叽叽地从床上下来,抬手推开窗户。 春日的光芒洒进来,照得他还想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宫梧桐懒洋洋趴在窗棂上,笑吟吟地看着在院中浇花剪枝的明修诣,只觉得那阳光像是将心填满了。 明修诣听到门窗大开的声音,微微侧身,一袭青衣温其如玉,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温和至极的笑容。 宫梧桐笑了起来。 世间繁华喧嚣,有苦也有甜,有痛苦也有欢愉。 酸甜苦辣,才是人间。 为何要后悔? ---------------- 番外到此就结束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呀,下本见。 下本写《漂亮蠢货》,专栏可以收藏下呀,开文前文案可能会稍稍修改,但主线不变。 文案: 宋羽河,身世悲惨,漂亮蠢货,在村都不通网的穷乡僻壤被一个半报废的仿生人养大,十七岁才会接回豪门。 刚回来第一天,就被人设计误入全息游戏仓。 连星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土包子大吃一惊:“我穿书了?!” 游戏外,星网上同步直播。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土包子,他还真以为自己在穿书?” *** 前期,直播间弹幕:“怎么会有这么土的人啊哈哈哈连全息游戏都没完过?这还豪门少爷呢哈哈哈哈!” 后期,直播间弹幕画风突变。 “呜呜呜崽儿,没吃过这个妈妈给你买!” “什么土?土你个球!这叫纯真质朴!” 等着看他出丑的恶毒配角:“????”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