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明:我要做权臣》 第1章 引子 广西布政使司,平乐府贺县。 徐承影目瞪口呆地看着墙上的告示,其中的内容他并不感兴趣,重要的是最后的落款,大明成化十一年! 五百年前? 这是……穿越了? 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眼前这座看不到任何高层建筑的古风小县城,徐承影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自己成了大明朝的一名……黑户! ………… 紫禁城,乾清宫。 朱见深坐在龙榻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何时,两鬓竟然已经有了白发。 他今年只有二十九岁,由于幼年时期陷入皇位之争,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精神压力极大,脸上暮气沉沉,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 “真是岁月不饶人,朕已经有白头发了!” 内侍太监张敏一边帮朱见深梳头,一边慢声细语地说道:“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应该注意身体啊!” “唉!” 朱见深突然叹息一声,说道:“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只是朕至今还没有儿子,眼看大明后继无人,实在有愧于列祖列宗!” 张敏神色一变,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起一旁的乌纱翼善冠帮朱见深穿戴好,一边说道:“陛下还年轻,日后定会子嗣兴旺!” 这时候,外面晨钟敲响,表示卯时已到,则百官觐见,早朝开始。 朱见深并没有注意到张敏的异常,穿戴整齐后,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的陪同下前往奉天殿。 张敏得了空闲,从乾清宫出来,却没有回到尚衣监,而是转了个弯,来到文渊阁内藏库。 “纪姑娘!” 掌管内藏库的是尚仪局司中女史纪茹,此时正在整理书籍,看到张敏到来,起身问道:“张公公,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张敏小心地看了看身后,然后掩上房门,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今日突发感慨,说自己尚无子嗣,老奴以为,是时候把皇子的事告诉陛下了。” 纪茹面色凝重,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自打他出生那天起,六年来,每日东躲西藏,不敢见人。现如今终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希望他能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我便知足了。” 张敏却心有不甘,说道:“储君乃国之根本,陛下可不糊涂,总不能任由那人胡作非为吧?” 纪茹苦笑道:“陛下对她千依百顺,连皇后娘娘亦是说废就废,更何况我这个无名无分的宫女?” “老奴还是觉得,此事应当早些告诉陛下,国本未定,可谓朝之大忌……” “嘘!”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纪茹耳朵尖,赶忙示意张敏噤声,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抬眼一看,走进来一名年轻宦官,身上穿着四品武职虎补服。这人他俩都认识,乃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汪直。 “哟,张公公也在啊!” 汪直倒是不客气,打了声招呼便往里走。 张敏赶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汪公公,咱家有礼了!” 论资历,张敏是成化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可是人家汪直年纪轻轻就已经升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张敏自然是不敢怠慢。 “张公公不必多礼!”汪直虽位高权重,却没有丝毫的官架子,脸上挂着微笑说道:“不知张公公这么早来文渊阁有何贵干?” 张敏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当下说道:“陛下最近念叨着想要看看史书,咱家今日闲来无事,就过来拿一下。” 汪直笑了笑,说道:“是吗?陛下要看哪些史书?” “这个……具体的倒是没说,咱家想着,先拿几本过去,若是陛下不想看,再送回来就是了。怎么,汪公公也是来借书的?” “张公公说笑了,我们御马监的都是粗人,哪里会读书认字!”汪直哈哈一笑,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说道,“纪家姐姐,这是广西布政使司镇守太监托人给我捎来的腊肉,也算是咱们老家的一大特产,专程给你送些来尝尝!” 纪茹赶忙推辞道:“汪公公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汪直将腊肉放在桌上,说道,“你我本是同乡同族,又一同进宫服侍皇上,这是多大的缘分啊?如此有缘,更应该互相照应,张公公,您说对不对?” 看到汪直是来送东西的,张敏顿时放松了警惕,笑着说道:“汪公公说得对,这深宫大院可不比寻常人家,两位既然是同乡同族,自然要互相照应才是!” 纪茹推辞不过,只好将腊肉收下,说道:“那就多谢汪公公了。” “那好,你们继续说正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汪直起身离开,纪茹赶忙送出门外,说道:“汪公公慢走!” “别送了,去忙正事吧!” 出了文渊阁,汪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转而来到昭德宫。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万贞儿今年已经四十六岁,每日新增的皱纹和白发使得她愈发焦虑,因为在她心中始终有个疑团没有解开。 “事情打探得如何了?” “启禀贵妃娘娘,奴婢听得清清楚楚,纪氏果然育有一子!” “什么?”万贵妃面若寒霜,冷冷道,“本宫寻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莫非手底下的人干活都不尽力?” 关于纪氏怀孕生子的流言,万贞儿早就听到过了,只是多次搜寻未果,以为只是流言罢了,此时突然得到证实,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寒意! 难道说,那些太监宫女合起伙来欺骗我? “并非如此,”汪直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找不到也很正常,因为那个孩子现在不在宫中!” 万贞儿面露疑惑,问道:“不在宫中?” “不错,纪氏已经将孩子送出宫去。” “送去了哪里?” “这倒是没听她提起,不过,奴婢已经派人打探过,大约三个月前,纪氏曾和宫外一名女子取得联系,此人正是她的妹妹,所以奴婢推测,那个孩子应该已经由她的妹妹带走,至于去处,最大的可能便是她们的老家贺县。” 万贞儿双眉紧锁,许久之后,这才说道:“你现在去一趟锦衣卫北镇府司,将这些信息告诉指挥使万通,他知道该怎么做!” 汪直立刻会意,行礼道:“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第2章 落魄书生 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贺县的风景也不遑多让,可是,如此秀丽的景色却没有什么人欣赏,大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也是神色匆匆,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书摊。 徐承影坐在书摊后,百无聊赖地望着夕阳余晖,心中默默叹气。 看来,今天又要挨饿了。 这时候,一名老妇人拿着一封书信,缓缓向书摊走来。 见状,徐承影顿时打起精神,起身问道:“老人家,可是要代写书信?” 老妇人似乎腿脚有些不便,好不容易走到书摊近前,递过手中的书信,说道:“这封家书是我儿子寄来的,劳烦先生给念一念。” 徐承影将书信拆开,看了一眼,然后读道:“母亲大人安启。吾在外平安,勿念。今托赵兄捎银二两,以补贴家用……” 老妇人打断道:“先生,念慢一些。” 徐承影将书信放在一旁,说道:“您儿子是说,他托一位姓赵的兄台给您捎回来二两银子,给您拿着花的。” “哦,二两银子是吧?收到了,收到了!” 老妇人含笑回答,似乎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徐承影继续说道:“您儿子还说,平时想吃什么就去买,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在外面做生意很忙,近期抽不出时间回来,过年的时候一定回来看您!” “好的,好的!”老妇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说道,“劳烦先生给我儿子回一封书信,就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挂念。” “请稍等!” 徐承影铺开一张纸,稍加思索后提笔刷刷写了起来,只一盏茶的工夫便成了。 “信写好了,您拿好!” “多谢先生!”老妇人接过书信,小心翼翼地揣在身上,然后问道,“多少钱啊?” “纸墨一文,润笔一文,总共是两文钱。” 老妇人从身上摸出两文钱,又问道:“念书信不要钱啊?”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老人家说笑了,念一念书信要什么钱?” 老妇人将钱放下,说道:“先生是个好人!” “诚惠,您慢走!” 老妇人走后,徐承影收起书摊,去一旁的铺子买了两个蒸饼,看着热气腾腾的蒸饼,心中不禁莞尔,今天终于不用再挨饿了。 他本是一名军校的学生,趁着五一小长假出来旅游,谁成想在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一处水潭,等醒来时,离奇地发现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山水还是原来的山水,这里的人也说着汉话,可是装扮却大不相同,直至看到县衙旁张贴的一张告示方才得知,现在竟然是大明朝成化十一年。 这……来之前好好的,回不去了! 大明朝有严格的户籍制度,若是被官府发现自己没有户贴,也没有保甲证明,定会被当作流寇抓起来。 而且,眼下还有个更要紧问题,吃饭怎么办? 为了能填饱肚子,徐承影可谓是费尽力气,终于,在城外一间破庙找来一张破旧的书桌,还有一只瘸腿的凳子,就靠着这一桌一凳,在街上支了个小摊,给人代写书信,勉强能混个温饱。 本以为考进了军校是去摸枪杆子的,谁成想最后还要靠笔杆子吃饭,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这时候,天空中飘来几滴雨点,徐承影收起思绪,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来今晚又要下雨了,必须赶快回到破庙去,那里至少还能遮风挡雨。 想到这里,他将蒸饼揣进怀里,出城向南一路小跑,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回到破庙,刚要迈步走进,突然,一道黑影从面前一闪而过。 “谁?” 徐承影顿时紧张起来,这座破庙本是无主之地,自己能来,别人也能来,可是,来这种地方的能是什么人? 除了自己这种悲催的穿越者,只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或者是被官府通缉的山匪强盗! “谁啊?出来!” 徐承影又喊了一声,这一次他刻意提高了音量,意在警示对方,同时也是给自己壮胆。 还是没人答话,但是,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徐承影心中一凉,不会是什么野兽吧! 刚才那个黑影个头可不小,如果是老虎豹子那种大型动物…… 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一道闪电亮起,紧接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徐承影看到破庙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 既然不是猛兽,那就没必要害怕了。 军校每天都有格斗训练,自己的实战水平一直名列前茅,普通成年男子便是三五个一起上都不是对手,一个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为了保险起见,徐承影还是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然后慢慢走到那个人面前。 “出来吧,看见你了!” 那个人仍旧蹲在角落,不发出一丝声音。 徐承影伸手用手里的棍子抵住那人,说道:“说你呢,还装没听见?” 终于,对方知道躲不过去,发出一阵……哭声! 而且,声音非常稚嫩,似乎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这下子轮到徐承影傻眼了,谁家的孩子跑到破庙来了? 眼前一片黑暗,他扔下木棍,掏出火石来生火,这里没有油灯,不过满地的桌椅板凳早已破败不堪,随便拆些就能生火。 随着火光燃起,终于看到角落里那个人影,原来真的是个六七岁的孩童,此时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看样子是被自己吓的。 “你是谁家的娃?跑这里来做什么?” 那小孩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一直哭,徐承影耐着性子又说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依旧没有回答,依旧只有哭声。 大晚上的,徐承影被哭的心烦,没好气地说道:“别哭了,再哭我揍你了!” 接下来,哭声终于慢慢停住了,不过那个孩子依旧埋着头不说话。 “不说算了!” 徐承影来到火堆旁,一边烤火,从身上拿出蒸饼,正要往嘴里送,却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好像……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 他回过头一看,那个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蒸饼,不住地舔舐着嘴唇。 “你也没吃饭?” 小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好吧!” 徐承影实在不忍心,便拿出一张蒸饼递过去,那个孩子似乎是饿得急了,接过来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小孩吃完之后,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徐承影看着手里的蒸饼,郁闷地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自己还没吃呢!” 小孩又埋下头来,却仍是时不时地偷看几眼,似乎眼里只有蒸饼。 徐承影心里纠结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饼子掰下半个,递了过去。 “谢谢!” 这一次,小孩终于说话了。 徐承影笑着说道:“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小孩一边嚼着蒸饼,说道:“有坏人追我,我和姨娘走散了。” 这番话让徐承影很是奇怪,因为这个孩子说是跟姨娘走散了,却没提他的爹娘。 “你姨娘是谁?” “姨娘就是姨娘。” “你爹娘呢?” 小孩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徐承影又问道:“你叫什么?” “妞妞!” 徐承影一边吃着饼子,抬眼打量一番,这小孩衣衫褴褛,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于是问道:“妞妞还是牛牛?” “妞妞!” 听这个名字,原来是个女孩,徐承影吃完手里的饼子,说道:“今晚就在这凑合一下吧,明天我带你去找姨娘!” 第3章 雨夜倩影 夜里,徐承影正在做梦娶媳妇,突然被一阵啼哭声惊醒。 他一骨碌爬起来,睁开惺忪睡眼四下看了看,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多了个小伙伴,于是问道:“你怎么了啊?” 妞妞带着哭腔说道:“我想我娘!” 徐承影感觉自己两个眼皮在打架,便又躺了回去,稀里糊涂地说道:“别哭了啊,明天带你去找你娘!” “我娘说,不让我回去……” 徐承影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因为有坏人……” “坏人?那你爹呢?” 妞妞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徐承影很是不解,又问道:“你不知道你爹是谁?” “娘说,我现在还不能去见爹爹。” “这么大都没见过你爹?为什么啊?” “不知道。” 徐承影困意上涌,也懒得多问,翻了个身说道:“行了,睡吧!” “我想尿尿!” “那就去尿啊!” “我……我害怕!” 徐承影真的是无奈,只得挣扎着爬起来,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声,说道:“外面下雨了,你就去前面的墙角尿吧,有我在这里呢,不用怕。” 妞妞犹豫了一会儿,弱弱地说道:“那里很黑。” “好吧!” 此时徐承影已经被扰的睡意全无,于是带着妞妞走到墙角处,然后自己背过身去。 毕竟是个小女孩,非礼勿视。 不多时,身后传来妞妞的声音:“尿完了。” “尿完了就继续睡!” 妞妞很快再次进入梦乡,可是,徐承影却睡不着了,他心中很疑惑,这个小女孩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会一个人跑到破庙当中? 外面雨点声还在继续,隐约之间,似乎听到有个脚步声正在靠近。 徐承影再度警觉起来,他翻身坐起,侧耳聆听,雨滴中夹杂的脚步声愈发真切,是真的有人来了。 这三更半夜的,会是谁呢? 难道是妞妞的姨娘? 这种环境下还是谨慎些好,徐承影俯身在地上摸索一番,摸到半截桌腿捏在手中,悄悄躲在暗处。 庙门早已破旧不堪,被人推开后发出一阵吱呀呀的响声,紧接着,一个人走进来,小声喊道:“妞妞,妞妞,你在吗?” 听声音,来人是名女子,徐承影放下心来,看样子此人应该就是妞妞的姨娘,正好,省的明天去寻了。 “妞妞……” 女子还在寻找,周围的环境实在太暗,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随着火光燃起,看到面前……有一根木棍。 “那个,这位姑娘……” “啊!” 女子突然大叫起来,同时身体向后退去,火折子掉在地上,周围再次陷入黑暗。 徐承影刚要解释,只听到呛啷一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不好,这人有刀! 徐承影赶忙说道:“别激动,别激动,是我!” “你是谁?” “我……我叫徐承影。” “谁派你来的?” “我住在这里啊!” 这时候,一道闪电掠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徐承影看到自己身前有一张面色冷峻的俏脸,两人之间还有一把刀,透着寒光。 此时,那把刀距离他的咽喉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女子也看到徐承影,衣衫褴褛,头发零碎,好像是个……乞丐。 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徐承影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说,妞妞在哪?” “妞妞在那边睡着呢!” 一点火光出现在黑暗中,那女子重新点燃火折子,先是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陌生男子,然后向后退了几步,侧身看到一旁熟睡的妞妞。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徐承影放下手中的木棍,问道:“你是妞妞的姨娘吧?” 女子再度警觉起来,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妞妞跟我说的啊,我说你怎的如此大意,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乱跑,这要是跑丢了可怎么办?” 听到徐承影所说,女子渐渐放松警惕,四下看了看,只见地上有一堆烧了一半的柴火,便用火折子再度点燃。 火堆又升起来,女子收刀入鞘,俯身去照看妞妞。 徐承影这才发现那女子身上衣服有些奇怪,并不似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而是有些花花绿绿的衬饰,和当地瑶族的服饰有些相似。 他来到这里也有十几天了,对当地民俗风情还算有些了解,此地向南三十里便是断藤峡,那边瑶民较多,而且,动不动就和朝廷对着干,自己还是不要和她们沾上关系的好。 “姑娘,现在外面还下着雨,等雨停了,你就把妞妞接走吧。” 女子没有答话,而是将外衣脱下来烘烤,里面只穿着贴身小袄,身材曼妙,隐约可现。 徐承影反倒显得有些尴尬,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咱俩都不认识的,你就当着我的面就把衣服脱了,瑶族姑娘还真是……洒脱啊! 罢了罢了,你爱咋咋地吧,萍水相逢,何必相识? 想到这里,徐承影也不再纠结,自己找了个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继续睡,恍惚间,一股烤肉的香味飘进鼻孔,他猛地张开眼,天色已然大亮。 “姨娘,他醒了!” 一阵稚嫩的声音传来,徐承影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一翻身爬起来,只见一大一小两人正在盯着自己。 妞妞似乎很开心,举着一只兔腿上前说道:“大哥哥,这是姨娘烤的野兔,给你吃!” 徐承影这几天温饱都成问题,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看到烤熟的兔肉,忍不住直流哈喇子,可是他还是克制住自己,说道:“妞妞真乖,大哥哥不饿,你先吃。” 一旁的女子不悦道:“你是嫌弃我烤的肉不好吃?还是担心我下了毒?” 徐承影赶忙解释道:“姑娘多心了,我真的不饿。” 与此同时,肚子里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场面一度很尴尬。 妞妞还举着兔腿,一脸期盼地看着这位奇怪的大哥哥。 “那好吧,谢谢妞妞!”徐承影接过兔腿,又对女子说道,“多谢姑娘!” 女子又扯下两只兔腿,一只递给妞妞,然后自己拿起一只大嚼起来,颇有种绿林好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形象。 相对而言,徐承影的吃相最保守,反而和当下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请问姑娘……” “什么都不要问!”女子打断徐承影的问话,边吃边说道,“今日一别,就当从未相见!” 徐承影也正有此意,便说道:“好吧!” 女子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是为你好,他日若有人问你我和妞妞的事,切记切记,一个字都不能提起,否则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徐承影虽有诸多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这女子身上有刀,却又不像是官府中人,那么问题来了…… 呼! 一阵风声传来,破庙仅剩的半个门板突然倒塌。 “好狡猾的贼子,带着我们在山林里兜兜转转绕了半宿,竟然藏在这里!” 第4章 惹祸上身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魁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女子顿时如临大敌,伸手抽出刀来准备应战。 妞妞赶忙躲在女子身后,似乎对来人很是害怕。 徐承影正举着一只烤兔腿往嘴里送,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女子,两军对垒,将自己夹在中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身穿黑色长衣,里衬软甲,腰间挂着一柄黑鞘长刀,看装扮应该是朝廷的军士。 刀未出鞘,空气中已经弥漫着寒冷的杀意。 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徐承影率先开口说道:“那个……请问你找谁?” 黑衣男子疑惑地看了看徐承影,问道:“你是何人?” 徐承影放下手中的兔腿,抱拳行礼道:“在下徐承影,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只听黑衣男子冷冷道:“锦衣卫,田青!” 此言一出,徐承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锦衣卫! 在大明朝,锦衣卫三个字足以让任何人闻风丧胆,这支神秘的队伍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办案时可以越过任何职能部门。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就没有人家不敢办的! 难道……她是朝廷钦犯? 徐承影偷偷向身后看了看,此女子眉清目秀,眼神清澈,怎么看都不像是恶人啊,怎会被锦衣卫追杀? “两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依在下建议,有什么事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 根本没人理会,场面安静的可怕。 徐承影又试着问道:“要不……我先出去,给你们俩腾个地方?”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空气仿佛已经静止。 徐承影把心一横,不理我是吧? 那我走! “站住!” 他刚要迈步,只见田青已经抽出刀来,横在自己身前。 “你还不能走!” 徐承影自然不敢再往前走,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动刀动枪的!” 田青并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看他衣衫褴褛的模样,应该是住在破庙的乞丐,但是他不敢大意,万一此人是那女子的同党呢? “把孩子交出来!” 妞妞神色惊恐,嘴巴紧闭着,似乎在努力控制着不哭出来。 徐承影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你们锦衣卫怎么还抢孩子啊?” “滚一边儿去!”田青侧过身去,呵斥道,“这里没你的事!” 就在田青的视线转移的一瞬间,那女子突然动了,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手中长刀刺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田青的反应也不慢,立刻横刀招架,就在两柄刀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女子突然变招,长刀换了个方向,如灵蛇一般,从侧面刺向对手的肋间。 “哇!” 两人一交上手便是以命相搏,妞妞心中害怕,直接哭了起来,女子听到哭声有些分神,手上的动作慢了半分,一招凌厉的杀招被田青躲了过去。 徐承影赶忙来到妞妞面前,将她搂在怀中,安慰道:“妞妞乖,不哭,不哭!” 田青看到徐承影的举动,眼中杀意更盛,他担心夜长梦多,心中打定主意,使出一招横扫千军,向对方拦腰斩去! 那女子本胜在身法灵巧,见对方这一刀力大势沉,不敢正面迎接,便闪身躲避,却万万没有想到,田青突然从后腰掏出火铳,对准了妞妞,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锦衣卫配备的火铳很先进,是燧石击发式的,预先填装好弹药之后,不需要点火,直接扣动扳机就能击发。 原来那一刀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手锏是火铳! 女子面色绝望,几乎当场晕过去,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她预料的并不相同。 任凭田青如何用力扣扳机,火铳就是不响!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雨夜跑了一宿,恐怕是火药受潮了! 情急之下,田青将手里的火铳往旁边一扔,双手持刀向着妞妞砍去,女子立刻冲上来挥刀拦截,喊道:“快,带妞妞走!” 徐承影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莫名其妙被牵连进来,留在这里怕是也活不成,便抱起妞妞向门口走去。 田青哪里肯放过他们,全力逼退身前女子,回身一刀斩过来! 徐承影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反应极快,听到身后风声凌厉,立即抱着妞妞向前扑去,堪堪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女子立刻从后面追过来,两人再次交上手,徐承影才得以脱身。 只是,情急之下这一扑直接扎进了火堆里,一时之间火星四散,徐默用力拍打身上的火星,正要起身时,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伸手一摸,发现是一柄发烫的火铳。 原来刚才田青顺手一扔,却把火铳扔到了火堆旁,枪管里潮湿的火药被火一烤,顿时冒起了白烟。 此时,女子已经被逼到墙角,田青再次挥刀斩下,女子举刀相迎,但是田青手里拿的是绣春刀,锻造工艺和钢材质地均为上乘,两刀相交,女子手中的钢刀竟被斩断,田青趁势再次出刀斜掠,这一次,女子躲闪不及,大腿上中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田青并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立刻回身转向妞妞,手中的绣春刀挟着风声呼啸而至! 这一刀旨在斩草除根,丝毫没有任何的余地。 至于一旁那个不明来路的男人,只能怪你自己倒霉了! 性命攸关之际,徐承影再也无暇思考,右手端起火铳,左手托着右手,用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对准前方,扣下扳机。 砰! 刹那间,破庙中火药味弥漫开来,火星漫天飞舞。 这一枪正中田青胸口,顿时鲜血四溅,他手里还握着刀,却再也挥不出去,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瞬间就没了气息。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竟有一天然会死在自己的枪口之下。 徐承影还保持着举枪射击的姿势,此时他心中亦是惊骇不已,这次可是闯了弥天大祸。 我来到明朝,什么都没干,先杀死了一名锦衣卫! 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女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徐承影,脸上满是意外。 “哇!” 妞妞已经被吓傻了,此时才哭出声来。 女子将妞妞揽在怀中,柔声安慰道:“妞妞不怕,有姨娘在呢!” 徐承影再也忍不住,起身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被锦衣卫追杀?” “哼!”女子却冷笑道,“锦衣卫作恶多端,被他们追杀的人还少吗?” “可是……”徐承影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说道,“好吧,你们赶紧走,现在出了人命,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走不掉了!”女子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枪声一响,他们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 “什么?”徐承影大惊失色,忙问道,“他还有同伙?” “昨天夜里追我的可不止他一个,我在山林中将他们引开,估计现在是在分开搜寻,这边枪声一响,其他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说话间,女子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带缠在大腿上,勉强将血止住,然后抬头盯着徐承影看了许久,说道:“今日多亏公子仗义出手,此番恩情小女子铭记在心!”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严重了,我也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什么恩情。” 那女子突然死死地盯着徐承影,心中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徐承影很是不解,刚要发问,却见那女子突然跪在自己面前,他顿时大吃一惊,赶忙说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小女子纪芸,恳请公子救命!” 第5章 临危受命 徐承影面露难色,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连温饱都成问题,如何能救姑娘的命?” “并非救我的命!”纪芸把妞妞拉过来,说道:“恳请公子带这孩子去京师寻他的父亲!” “京师?” 徐承影很诧异,桂林离京师十万八千里,你让我去京师,还要带上这个孩子? 这个时代又没有火车飞机,靠两条腿走到京师,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下不来! 这时候,远处的山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风声,纪芸神色愈发苍白,匆匆说道:“贼人已经寻来,我去引开他们,恳请公子速速带妞妞下山!” 妞妞赶忙说道:“姨娘,我要跟你在一起!” “妞妞乖!”纪芸摸了摸妞妞的头,柔声说道,“姨娘去对付坏人,你先跟着大哥哥离开,等姨娘打跑了坏人再去寻你,好不好?” 说完之后,便将妞妞推进徐承影怀中,说道:“公子,妞妞就交给你了!” “哎,你先等会儿……” 徐承影还有很多疑问,正要拦住纪芸问个究竟,只感觉面前人影一闪,然后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在那里,抓住她!” 他赶忙带着妞妞躲在破庙的矮墙下,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又渐渐消失,等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破庙外一片冷清,只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 妞妞脸色惊恐未定,拉着徐承影的手说道:“大哥哥,姨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徐承影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带着笑容,说道:“你姨娘打跑了坏人就回来了!” “那……姨娘什么时候能打跑坏人啊?” “这个……”徐承影想了想,说道,“你姨娘说了,我们先去京师找你爹,等她打跑了坏人,就来和我们会合。” 妞妞虽然心中害怕,却也知道面前这人值得信赖,于是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坏人走了没有。” 徐承影将妞妞留下,自己来到外面,四下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破庙,犹豫片刻,最终心下一横,转身向山下走去。 莫怪在下无情,实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带着这个小女孩去京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路途遥远还在其次,最严重的问题是如何躲避锦衣卫的追杀? 也不知道自己是招谁惹谁了,出来旅个游,结果穿越了,好不容易混口饭吃,又莫名卷入这场祸事! 事到如今,还是先离开此处,把自己命保住要紧,至于其他人……算了,管不了这么多! “大哥哥,大哥哥……” 一阵微弱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徐承影猛地停下脚步,眼前突然出现妞妞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蛋,现在她一定很害怕…… 说实话,他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是,脚下犹如灌了铅,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开。 “大哥哥,你在哪啊?” 妞妞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徐承影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还是个孩子,如此弃之不顾,良心何安? 可是,自己又如何能护得了她的安全? 想起匆匆离去的纪芸,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她将妞妞托付给自己,定是无奈之举,若是自己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她的信任? “大哥哥,大哥哥,呜呜呜……” 妞妞似乎担心引来坏人,尽可能的压低自己的声音,喊了几声没有回应,终究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徐承影感觉到自己的决心已经在慢慢崩溃,可是…… 可是…… “大哥哥,啊,救命啊……” 突然之间,妞妞的呼喊声变成求救声,徐承影犹如触电一般,立刻发疯似的向着破庙冲过去,这一刻,他再也无暇顾及可能出现的后果,心中所想的只有那个无辜的孩子! 迅速跑回破庙,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刚才被自己打死的田青浑身是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这番情形甚是恐怖,别说妞妞一个六岁的小孩,自己看到怕是也要夜里做噩梦! 妞妞看到徐承影去而复返,心中顿时有了依靠,赶忙躲到他身后,将头埋的低低的。 徐默然也害怕,可是,他身后还有妞妞,于是抄起一根断掉的凳子腿,说道:“别怕,大哥哥在呢!” “嗯!” 仅仅一个嗯字,徐承影却听出来到她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或许是自己的缘故吧。 田青挣扎着爬起来,他的脸色煞白,抬手伸向徐承影,口中呵呵喘着粗气,说道:“谁……谁派你……”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再次扑倒在地,没了动静。 徐承影担心对方假死,不敢冒然上前,等了许久不见任何反应,这才试探性用手里的凳子腿捅了捅,仍是没有反应。 他乍着胆子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早已没了气息,这次是真的死了。 “没事,没事,别怕!” 妞妞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徐承影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徐承影非常后悔,但凡田青还有一丝余力,妞妞肯定已经惨遭毒手。 冷静下来后,他又想到即将面临的局面,可是…… 可是……去他娘的可是! 去他娘的锦衣卫! “妞妞别怕,大哥哥陪你去京师,带你去见爹娘!” “嗯!” 妞妞眼中还闪着泪花,听到这番话,用力地点着头! 徐承影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盘算了一番,然后从火堆抽出几根柴火扔在四周围,破庙中本就有很多徐年朽木,极易被引燃。 这时候,他发现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火铳,心念一动,便来到田青的尸体旁边,伸手在他腰间摸了摸,果然发现一个装弹药的牛皮包,还有一块黄铜令牌。 拿起一看,正面写着“锦衣卫”三个大字,背面写着“千户田青”四个小字,应该是田青的腰牌。 徐承影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又顺手在他胸口摸出一沓宝钞,心说一把火烧了太可惜,也揣进自己口袋。 火势渐渐升起,迅速将破庙吞没,同时,也将昨夜发生的一切燃烧殆尽。 看着陪伴自己数日的破庙即将化为灰烬,徐承影心中竟感觉到几分消沉,但他很清楚,现在没有时间感慨,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他默默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妞妞点了点头,紧紧抓着徐承影的衣角,跟他一起离开。 第6章 路引何在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下山的路上,徐承影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嗯?” 徐承影很是诧异,又问道:“你连你爹叫什么也不知道?” 妞妞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再次说道:“不知道。” “姓什么总知道吧?” “不知道!” “你爷爷姓什么?” “不知道!” “那你娘呢?你娘叫什么名字?” “娘就是娘……” 徐承影很是无语,又问道:“你住在哪里,总知道吧?” “在一个大院子里。” “都有谁?” “有娘亲,吴阿娘,张伯伯,还有好几位大姐姐和大哥哥。” 徐承影越听下去越是不解,深宅大院,有很多人陪着,却唯独没有他爹,这是什么道理? “那你为什么会和你姨娘在一起?” “娘亲说,有人要害我,所以让姨娘把我接出来。” “谁要害你?” “不知道!” 徐承影感到很无奈,又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六岁。” “六岁都没见过你爹?”徐承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可思议,又问道,“你娘有没有说过,你爹爹是谁啊?” 妞妞再次摇摇头,说道:“娘亲只是说过,我现在还不能去见爹爹,我也不知道我爹爹是谁。” 最开始的时候,徐承影以为妞妞只是当地瑶族某位首领的女儿,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复杂。 他仔细分析刚才这一番话,打小住在一处深宅大院,六岁没见过自己亲爹,还被人追杀,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能出动锦衣卫,绝对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难道是某位王公贵族内部的血脉之争? 可她只是个女孩,按理说不会涉及到家族利益啊! 究竟是多大的仇,竟让人不远万里从京师一路追杀到贺县! 那个纪芸也真是的,让人帮忙什么都不说清楚,就算到了京师,我去找谁啊?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一路向北,到时候再去打听吧。 可是,此去京师实在太远了,走路过去耗时耗力不说,主要是担心半路上被人追杀,到时候跑都来不及。 不如趁着事情还没败露,先去县城租辆马车。 从后山下来没多远便来到城门口,此时天光大亮,城门已经打开,一队官兵正在门口站岗,盘查过往的人群。 徐承影看到官兵,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便要离开,可是他刚转过身去,就听到后面有人喊道:“站住!” 淡定,一定要淡定! 徐承影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慢慢转过身,并努力摆出一副笑脸,说道:“几位军爷……” 却见守城的官兵拦住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问道:“干什么的?” 那名妇人被人拦住,显得有些拘谨,她身边的男人站出来说道:“官爷,俺家娃儿病了,进城看郎中的!” 其中一名官兵走上前来,问道:“你们从哪来?” “哦,从西岭。” “西岭离此处有二十多里,你们可有路引?” “有的,有的!”男子赶忙从身上拿出两张纸,说道,“这张是小人的户贴,这张是路引,上头有保长画的押。” 户贴相当于户口本,路引则相当于村委会开的外出证明,上面写着某某人由于什么原因,去哪里办什么事。 由于明朝最低级别的官府机构是县,县以下则采用乡族治政,实行保甲制,十家人立一个牌头,十牌立一甲头,十甲立一保长,平时负责各种基层管理工作,诸如户籍登记、治安防范等。 像他这种情况只是进城看个病,保长签字就有效,若是出远门,保长会上报至县衙典吏,审核后签发路引,若是跨省,则需要上报至州府一级的官员。 在大明朝,对百姓的出行管理非常严苛,没有路引就不能出门,否则便会成为流民,甚至在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去百里之外而无官府发放的路引者,均可擒拿送官,告发、擒拿者有赏,纵容者问罪。 都说人离乡贱,可是在这个时代,一旦离乡就不再是人了。 守城的官兵验过路引和户贴,见没什么问题,便挥挥手说道:“行了,去吧!” “多谢官爷!” “你,站住!” “啊?” 男子刚要离开,只得又停住,却见那名官兵一把将他推开,说道:“没说你!那个带孩子的,站住!” 原来是徐承影打算趁乱混进去,很显然,他没有成功。 徐承影感觉到心口提到了嗓子眼,以往自己进城几乎没遇到过盘查,今日却如此严格,难道是昨夜的事…… 守城的官兵来到近前,看了看妞妞,然后问道:“做什么的?” 徐承影见对方盯着妞妞,心中更加不安,情急之下,他想到身上的锦衣卫令牌,这块令牌或许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可是,一旦令牌拿出手,事情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哎,这不是徐先生吗?” 这时候,另一名官兵走上前来,徐承影立刻认出,此人姓张,好像是叫小六子,两天前在自己的书摊上写过信。 “原来是张兄弟,幸会幸会!” 前面那名官兵向张小六问道:“你认识?” “徐先生经常在东街巷子口那边摆摊,帮人代写书信,我也找先生帮过忙。” 这时候,张小六看到跟在徐承影身后的妞妞,不解地问道:“徐先生,这是你闺女?” “张兄弟说笑了,在下尚未婚配,哪来的闺女?” 徐承影早就盘算过,自己今年才十八岁,妞妞差不多六岁,如果对外说是父女关系,岂不是十二岁就当爹了,这也太不合理了。 “这是我小妹,叫妞妞,今天非要跟着我出来。” “哦,这样啊!”张毅并没有多想,说道,“进去吧!” 徐承影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下,抱拳对几位官兵各行一礼,然后带着妞妞离开。 “等一下!” 徐承影心里一哆嗦,慢慢回过身来,只见张小六向妞妞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妞妞立刻露出胆怯的神色,闪身躲在徐承影身后。 徐承影感觉到后背冷汗直流,心中还在思考,到底那哪句话把自己暴露了? 第7章 通缉告示 张小六上前两步,伸手从兜里摸出一颗糖,说道:“给!” 徐承影愣了一下,赶忙说道:“这怎么好意思……” 张小六已经把糖塞到徐承影手中,说道:“昨天隔壁家娶媳妇发的糖,拿给妞妞吃吧!” 徐承影只得顺势接过,对妞妞说道:“快谢谢张大哥!” 妞妞怯生生地说道:“谢谢!” 张小六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去吧!” 徐承影带着妞妞进了城,隐隐约约听到身后几人议论道:“这人的底细你清楚吗?” “……不是说年轻女子吗,一个卖字的穷酸先生你拦他做什么……” “……带着个孩子……还是谨慎些好……” 年轻女子,岂不就是纪芸! 徐承影立刻明白了,为何今日城门口盘查变得严格起来,肯定是纪芸的行踪暴露了,幸好这个张小六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否则的话,仅凭自己拿不出户贴这一条就够定罪!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离开,否则,自己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 他记得县城有一家车马行,和自己摆摊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便循着路找过来,突然,街上传来一阵喧杂声,只见一队官兵急匆匆向城外方向跑去,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听说是出了命案!” “在哪啊?” “城南的破庙,死了一名官兵!” “我听说不是普通的官兵,是一位大官!” “那座破庙早就荒废了,官老爷去庙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 听到百姓的议论,徐承影心中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故作镇定,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紧接着,两名差吏走过来,在墙上刷了些糨糊,拿出一张告示贴上,然后匆匆离去。 徐承影只看了一眼,就认出告示上通缉的两个人,正是纪芸和妞妞! “都注意一下,这两人乃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们若是谁发现到这两个人的行踪,立即报官,有重赏!” 两人说完,拿着通缉告示直奔徐承影而来! 徐承影心里一惊,以为他们认出了妞妞,当下转身便走,可是,前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堵住了回去的路,情急之下,看到身旁有一家店铺,转身便走了进去。 “客官看成衣,还是布料?” 原来这是一间服饰店,同时也做布料生意,店里的伙计看到徐承影进来,以为来了生意,赶忙过来招呼。 “掌柜的!” 紧接着,门口传来喊声,正是刚才张贴告示的差役。 店伙计一看有官差进来,也顾不得招呼客人,赶忙迎了上去,问道:“两位差爷光临小店,不知有何贵干?” 趁着这个空档,徐承影带着妞妞向里面走去,拿起一件衣服挡在身前。 “你们掌柜的呢?” “来了,来了!”一名身穿锦缎长衫的中年人从柜台后走出来,满脸堆笑,说道,“您二位有何吩咐?” “看到这张告示了没?”差役拿出一张告示放在柜台上,说道,“如果看到这上面的女子和小孩,立即向县衙报告!” 掌柜的连连点头,说道:“一定,一定!” “走了!” “您二位喝杯茶再走!” “公务在身,不喝了!” 两人走后,伙计拿起柜台上的告示看了看,嘴里念叨着:“什么世道啊,女人和孩子也成了通缉犯?” “别乱讲!”掌柜的瞪了他一眼,不满道,“须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咱们打开门做生意,最忌讳得罪官府中人!” “知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伙计一转身,看到徐承影拿着一件长衫,赶忙上前说道,“哟,客官,实在抱歉,把您怠慢了,您想要什么,随便看!” 徐承影进店本来只是为了躲避官差,见官差只是送个告示就走了,当下也跟着离开,店伙计一看这人不打算买东西,顿时没了好脸色,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个要饭的!” 当伙计的势利眼,掌柜的却是个心细之人,他看到跟在徐承影身边的妞妞,再看了看手中的告示,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陪着笑说道:“伙计不懂事,公子莫要见怪。” 徐承影只想着赶快租辆马车离开此地,哪有心情跟他聊衣服,于是说道:“不用了,我就是随便看看。” 掌柜的又说道:“公子若是没有中意的款式,小店有自己的裁缝,需要什么样式都可以定制。” 徐承影正要说话,突然之间,他察觉到掌柜的眼神异样,虽然是在跟自己说话,却有意无意的瞄向身边的妞妞。 情况不对,莫不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店里只有一名掌柜和一名伙计,想要强行离开并不难,就怕自己前脚刚走,后面就引来官差,到时候问题就严重了。 想到这里,徐承影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先是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你这里的衣服款式也太老了吧,这都是京师几年前流行过的,现在早就没人穿了,你们的裁缝没出过门吗?” 这便是他的对策,反客为主,移花接木! “这……”掌柜的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不瞒公子,本县地势偏僻,比不得京师繁华,衣服款式虽是旧了些,价格却也实惠,您是想给自己买,还是帮别人看?” 果然,一聊到生意,掌柜的心思立即从妞妞身上移开。 徐承影看到一旁有张椅子,便直接坐上去,说道:“看来你这家店不止是衣衫的款式老旧,待客之道也有待商榷。” “哎呦,你瞧我这……”掌柜的一拍脑门,赶忙对伙计说道,“还不给公子看茶?” 伙计心中有些不情愿,看这人穿的破破烂烂,有钱买衣服吗? 不过,既然掌柜的吩咐了,却也只得照做。 “公子,您请喝茶!” 徐承影也不客气,拿起茶杯轻啜一口,说道:“知道你这里拿不出像样的款式,本公子也不难为你,把你这店里最上等的长衫拿一套出来,若是看着顺眼,价钱不是问题。” “您稍等!”掌柜转头对伙计吩咐道,“去甲号柜,把咱们店里那套青丝蓝给公子拿来!” “掌柜的,”伙计小声说道,“那套衣服可贵……” 言外之意,面前这个家伙买得起吗? 掌柜的顿时皱起眉头,不满道:“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伙计再也不敢多言,乖乖去拿衣服。 “掌柜的!” “公子有何吩咐?” 徐承影话锋一转,问道:“我刚才看到有官差进来,是出了什么事?” 第8章 出手阔气 掌柜的将柜台上的通缉告示拿出来,说道:“说是有两名朝廷要犯到了此处,要求我等严加防范。” “是吗?”徐承影伸手接过,只看了几眼,便摇头说道,“女人和孩子,这是哪门子的要犯?” “公子慎言!”掌柜的赶忙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等草民怎可妄议公门之事!” “没事,这里又没外人!” “老朽奉劝公子,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些的好!” 徐承影却不以为然,又说道:“再说了,这个孩子的画像也太粗糙了,小孩不都长这样吗?” 掌柜的看了看妞妞,陪笑道:“公子说的是,老朽也觉得这张小孩的画像很是敷衍,大街上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这般容貌。” 徐承影心中稍稍踏实下来,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自打掌柜的注意到妞妞,他就一直在想,怎样消除他的疑心? 于是乎,先是通过谈生意转移注意力,然后轻描淡写地来上一句都差不多,何况这张画像的容貌确实很粗糙,掌柜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便不再去想这些。 一切还算顺利,只是…… 突然之间,徐承影眼中瞳孔骤然缩小,他紧紧地盯着告示上的一段话:“女子年约十八,身高五尺,身上有刀;男孩约五六岁,身高约三尺六寸……” 男孩! 看到这里,他突然愣住,嘴里喃喃道:“男孩?” 本来,他非常确信通缉告示上这两人就是纪芸和妞妞,可是,妞妞分明是女孩啊! 会不会是官府的人搞错了? 按理说,官府的人不会这么粗心,这就奇怪了。 难道跟纪芸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孩子? “公子,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徐承影意识到自己失态,将告示放在一旁,说道,“对了,你这里有没有小孩的衣服?” 掌柜的再次看向妞妞,问道:“您是给……” “不错,这是我家幺妹,给她找一套合适的!” “没问题!” 此时掌柜的早已打消了对妞妞的怀疑,因为告示上分明写的是男孩,面前这个却是个小姑娘。 想来确实是画像的问题,这要是胡乱去报官,冤枉了好人不说,自己少不得要挨官差大老爷的骂。 小孩的衣服款式比较单一,没什么好挑的,掌柜的从一旁的货架上拿出一套红色棉布衣裙,在妞妞身上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与此同时,伙计捧着一套天青蓝的锦缎儒衫过来,掌柜的赶忙接过,说道:“公子,看看这套怎么样?” 徐承影摸了摸料子,平滑柔软,是上好的蚕丝,又看了看样式,问道:“你怎么知道本公子是读书人?” 在明朝,只有读书人才能穿儒衫,其特点是宽袖、皂色或黑色缘边,青圆领、皂绦软巾垂带。 有钱人虽然可以买最上乘的绸缎,却不能穿儒衫。 比如说这位店掌柜,虽然有钱,却是商贾出身,因此,他的衣服是圆领的。 朱元璋在时,是最歧视商贾的,甚至言明,商贾不得坐轿子,也不得穿丝绸,不过,官府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如今,早就没有人严守这规矩了。 只是这儒衫和方巾,就算是再有钱的商贾也不敢穿戴。 掌柜的能拿出儒衫,说明他认准了面前这位是读书人。 “公子说笑了,在下经营商铺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 “行,还不错,多少钱?” “诚惠,纹银二十两!” 二十两可不便宜,在这个时代,普通百姓一年能有二两收入就算不错了,只不过这套衣服的用料和做工真的非常讲究,这个价位还算合理,若是在京师,估计能卖到五十两以上。 徐承影从怀里掏出一沓宝钞,说道:“本公子出门没带现银,身上只有宝钞。” 自从永乐以来,朝廷一直明令禁止民间以金银做交易,须用宝钞,违者重罚。如今宝钞贬值得厉害,大家都愿意用金银交易,慢慢的,官府干脆也不管了,民间便出现了宝钞和金银并存的现象。 徐承影用宝钞结账本是理所应当,可问题在于宝钞和现银不是等价的,二十贯的宝钞的购买力远低于二十两纹银。 掌柜的心中大致算了算,说道:“宝钞的话,至少要六十贯。” 徐承影又指着那套红棉衣裙说道:“还有那一套!” “那套衣服不值钱,公子若是喜欢,便赠予公子好了!” 徐承影从一沓自宝钞中翻出两张五十贯面额的,往柜台上一拍,说道:“两套衣服,一百贯,够了吗?” 有钱就是任性,从店里出来,徐承影已经换上了一套青丝儒衫,头戴天蓝色方巾,刚好遮住他那半长不短的头发。 妞妞也换上了新衣,一身红色看起来很是喜庆。 徐承影刚才看过告示,上面写的是男孩,现在妞妞穿着新衣,一看便是女孩,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来到车马行,掌柜的一听要去京师,顿时连连摇头,说道:“去不了!” “为何?” “公子你没开玩笑吧?此处距离京师几千里,我们这个车马行是小本生意,这么远的路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就算安全抵达京师,我们的伙计和马车还要跑几千里回来,这得冒多大的风险啊!” 徐承影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问道:“你们的马车最远能去哪里?” “我们通常就是跑相邻的几个县,最远也就到平乐府。” “这里到平乐府需要几天?” “天晴的话,两日可达。若是下雨阴天,道路泥泞,三天五天都有可能。” “那好,安排一辆马车送我到平乐府,现在出发!” 掌柜的点点头,说道:“您得先付银子。” 徐承影又摸出一张五十贯宝钞出来,问道:“够吗?” “用不了这么多……” “无妨,路上吃住都算我的!” “那就多谢了!”掌柜的接过宝钞,又说道,“请您出示一下户贴和路引,小店要做个登记。” 这下可把徐承影难住了,户贴和路引,自己是一个没有啊! “不瞒掌柜的,我这次是从京师专程回乡祭祖,路上遇到山贼劫道,随身的行李都被抢走了,这户贴和路引也在其中。” 第9章 世通镖局 掌柜的一听,顿时犯了难,没有户贴和路引,就相当于拉了个黑户,这要是被官府查到,自己这小小的车马行怕是要关门大吉了! “公子还是趁早去县衙补办一个吧,要不然出城时官差也会查验,到时候就更说不清了。” 徐承影心念一动,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县衙已经去过了,那户房典吏说是要核实身份,短时间内怕是办不下来,我又急着回去,掌柜的,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银子不是问题!” 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道:“公子莫怪,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 “既然如此,等在下办好了户贴路引再过来吧!” 徐承影担心自己再纠缠下去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不如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掌柜的看着手里的宝钞,难得遇到如此阔绰的主顾,生意却没谈成,实在惋惜。 “公子的宝钞。” “不必了!”徐承影摆摆手,说道,“钱你拿好,马车我预定了,到时候我直接过来便是!” 掌柜的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说道:“随时恭候公子大驾!” 离开车马行,徐承影再次陷入困境,没有户贴和路引,就算出了城,恐怕也走不远。 一上午兜兜转转,天色已近晌午,徐承影看向妞妞,问道:“饿了吗?” “嗯!” “走,我们去吃饭!” 这时候,徐承影看到面前有一间客栈,便带着妞妞走了进去,先是要了一间客房,然后点了一桌饭菜,现在身上最不缺的就是宝钞,至少不需要为了食宿发愁。 只是对于户贴和路引一直没有好的办法,这个麻烦不解决,宝钞再多也是寸步难行,想去京师简直是做梦。 傍晚时分,客栈外突然喧闹起来,徐承影顿时警惕起来,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向外观瞧,只见一队车马停在客栈后院,最前面那辆车上还有一杆旗子,上面写着“世通镖局”几个大字。 原来是个镖队,随行人员有十几人,还是趟大活。 徐承影脑子里迅速冒出一个想法,转身对妞妞说道:“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出门,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妞妞一听,赶忙说道:“我跟你一起。” 徐承影蹲下身来,拉着妞妞的手说道:“妞妞乖,在房间里等着,大哥哥出去一下就回来,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着妞妞怯生生的眼神,徐承影知道,现在自己是这个孩子唯一的依靠,她太害怕失去了。 “不用担心,大哥哥一会儿就回来。” “那好吧!”妞妞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可要早些回来,我自己害怕。” “放心吧,对了,你想吃什么,大哥哥给你带回来。” “嗯……我想吃蒸饼。” “那好,等大哥哥回来给你带蒸饼。” 出了房间,来到大堂,镖局的人正在吃饭,他们人多,坐了四张大桌子,很是热闹。 徐承影四下看了看,然后不动声色地坐到那些人旁边的一张桌子上。 “伙计,五张蒸饼,半斤卤肉,二两花雕。” “客官稍等!” 不多时,蒸饼和卤肉端上来,徐承影拿起来吃了两口,暗暗留神周围的动静。 这时候,一名伙计端着一大盆烩菜过来,看样子是隔壁桌的,徐承影找准时机,向后一仰,撞在伙计身上,那伙计躲闪不及,一盆烩菜直接扣在人家桌子上。 “做什么呢?” “不长眼睛啊?” 伙计赶忙道歉,将肩上的抹布拿下来擦拭桌子上的菜汤,可是走镖的都不是好脾气,一人抓起伙计的衣领,怒道:“瞎了你的狗眼!” “诸位,息怒,息怒!”徐承影顺势站起身来,说道,“方才是在下不小心,碰到了伙计,在下给诸位赔不是了!” 这时候,只听一人说道:“老五,把人放开,我们走镖的讲究和气生财,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那个叫老五的壮汉将伙计松开,没好气地说道:“看着点!” 徐承影知道说话那人是领头的,却没有接茬,而是对伙计说道:“伙计,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给诸位兄弟上几个,记在我账上!” 伙计见有人帮自己解围,赶忙千恩万谢地离开,徐承影冲众镖师抱了抱拳,然后坐下来继续吃自己的蒸饼。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徐承影一回头,见是那个领头的,便起身道:“在下徐承影,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钱世通。” 钱世通,世通镖局? 徐承影顿时反应过来,看来这位不是寻常的镖头,而是当家的! “原来是钱总镖头,幸会,幸会!” 钱世通盯着徐承影看了看,说道:“徐公子一人吃酒多冷清,若是不嫌弃,一起过来坐坐?” 徐承影心中一喜,表面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诸位兄弟赶路辛苦,不便叨扰!” 钱世通多年在外走镖,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一流,他见此人年纪不大,却沉着稳重,而且出手十分阔绰,便有了结交的意图。 “出门在外,相见便是缘分,老五你坐过去些,给徐公子让个位子!” 如此一来,徐承影便不好再推辞,不过,他本就没打算推辞,当下顺势走了过去,举起酒杯说道:“今日之事是在下的过失,给诸位兄弟赔个不是!” “哎,徐公子太客气了!”钱世通也端起酒杯,说道,“钱某敬徐公子一杯!” “多谢钱总镖头,在下先干为敬!” 走镖的都是江湖中人,看到徐承影喝酒干净利落,顿时多了几分好感,老五等人也纷纷过来敬酒,徐承影则来者不拒,谁敬的酒都喝。 这个时代的酒水大多是黄酒或是果酒,通常来说,就是酒精度数比较低,能有七八度就算不错了,所以古人才经常说什么大碗喝酒。 徐承影对于这个度数的酒水,感觉就是……喝着还挺爽口的! 甚至可以当作是酒精饮料…… 钱世通见他一口气连喝数杯,面不改色,不由得举手称赞,对他的好感度也不断上涨。 “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士,不知来此地是访友,还是公干?” 第10章 取道南昌 徐承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钱总镖头的看我像哪里人?” “听公子的口音是北方人,若钱某猜的没错,应该在京畿一带。” 徐承影心中暗暗点头,自己说的是普通话,可不就是京畿一带的口音吗,看来这人确实是见过世面的。 “不错,在下来自京师,此次前来是回乡祭祖。” 接下来,徐承影编造了一番说辞,自己祖上是贺县人,后来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便举家迁往京师,但是留下一条规矩,后世子孙每逢清明将至,必须回乡祭祖。 “如此说来,公子是准备回京师?” 徐承影点了点头,说道:“这边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明日便动身出发。” “此去京师几千里的路程,公子这一路跋山涉水可不容易啊!” “祖训如此,自当勉力为之。” 钱世通拍着徐承影的肩膀说道:“富贵不忘本,来,再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此时已酒过三巡,钱世通说话明显开始大舌头,徐承影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说道:“钱总镖头……” “哎!”钱世通摆了摆手,说道,“别总镖头总镖头的,让人听着生分!” 徐承影淡淡一笑,说道:“钱大哥这是去哪啊?” “兄弟我跟你说,这趟镖可重要!”钱世通脸上立刻露出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道,“这一次我们世通镖局全员出动,等这笔买卖做下来,够整个镖局吃一年的!” “哦,哦,”徐承影连连点头,又问道,“是去哪啊?” “这趟……重要,十分重要!” “对,对,重要!”徐承影一边答应,又问道,“到底是去哪啊?” “去……南昌府。” “是吗?”徐承影赶忙说道,“这可巧了,在下也准备取道南昌。” 其实,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至于是去平乐府还是南昌府,并没有什么区别。 钱世通此时喝的醉醺醺的,一拍徐承影肩膀,说道:“既然如此有缘,兄弟明日何不与某家的车队一同出发,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徐承影假装面露难色,说道:“不瞒钱大哥,在下身边还有一位同族表妹,怕是不大方便。” “什么……表妹?” “我这个表妹只有六岁,这次回乡,得知她的父母都已病逝,孤身一人,无人照料,我便想带她回京师去,放在身边抚养。” “兄弟……仁义!”钱世通伸出大拇指,说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明日咱们一起出发,你们兄妹二人只管安心坐车,保你平安到达南昌!” 徐承影赶忙敬酒:“如此就多谢钱大哥了!” 翌日一早,世通镖局再次启程,十几人押着五辆大车缓缓上路,来到城门口,守城的官兵立即上前查验。 走在最前的旗手早有准备,悄悄摸出一把碎银子塞到对方手中。 “几位军爷辛苦!” 镖局的人对这样的盘查早已经轻车熟路,虽说走镖是正经营生,路上却少不得上下打点,否则的话,万一人家刻意刁难你,造成的损失可远远不止这几锭银子。 上前的是一名小旗官,他先是将银子揣进怀里,又拿出一张通缉告示,说道:“近期本县出现了两名朝廷要犯,你们多留意些!” “您放心,若是路上遇见,一定及时报官!” “行了,去吧!” 镖车缓缓前行,驶离贺县,小旗官摸出几块碎银子扔给手底下的人,众人不禁喜笑颜开。 “头儿,他们这趟镖押的肯定是好东西!” “是吗?”那小旗官看了一眼远去的镖队,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平时走镖也就三五个人,这一次他们镖局十几个人全出来了,这批货肯定十分贵重!” 小旗官撇了撇嘴,说道:“你小子倒是早点说啊,老子让他多出点血!” 这时候,有个人所有所思地说道:“你们说,这镖局里怎么还有孩子呢?” “想来是镖局里所有人都出动了,把小孩留在家里在外没人照料,便跟着上路了吧。” “嗯,有可能!” 那人似乎想到什么,又说道:“头儿,那通缉告示上可是有个孩子!” 小旗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瞎啊,告示上写的是个男孩,还有个女子,你是看到男孩了,还是看到女子了?” “额……都没有!” “别疑神疑鬼的了,那边又有人过来,赶紧去看看!” 镖车出了城,徐承影终于放下心来,第一步算是迈出来了,接下来的路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不知道纪芸现在怎么了,是否躲开了锦衣卫的追杀。 如果她不再出现,妞妞怎么办? 唉,愁啊…… “徐老弟,发什么呆呢?想媳妇了?” 徐承影转头一看,钱世通骑着马走在自己身旁。 “钱大哥说笑了,在下尚未婚配,只是离家已久,思乡心切而已。” 钱世通哈哈一笑,说道:“男人在世,本就该行走天下,”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确实是这个道理。” “徐老弟是书香世家,定然也是自幼读书,现如今可有功名在身?”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在下对科举不感兴趣。” 钱世通问道:“既然读过书,为何不去考个功名?” 在大明朝,一旦有功名在身,马上便跻身士绅阶层,所以读书人争破了头都要参加科举,只为能够一飞冲天,进入上流社会。 “这个嘛,因为在下读的是一些杂书,对于四书五经没什么研究,八股写作更是一窍不通。” 钱世通十分不理解,只得说道:“老弟真有个性!” 要知道,在这个文盲率超过九成的时代,读书可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有时候一个家族都不一定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既然有这个条件,为何不读四书五经考科举,而是去读一些杂书? 中午的时候,众人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稍事休息便继续赶路。傍晚时分,车队来到桂岭镇,镇子的规模并不算大,只有一家客栈,虽然简陋了些,至少能遮风挡雨,不至于露宿山林。 钱世通特意给徐承影和妞妞单独要了一间房,说道:“徐老弟,你们兄妹也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徐承影赶忙连声道谢:“多谢钱大哥!” 第11章 不好有贼 贺县衙门上上下下已经乱作一团,知县张静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自己的地盘上死了一名锦衣卫千户,这还得了? 摊上这么个事,落个失察渎职的名头还算是好的,若是人家不高兴,说你这里有乱党,治你扣个窝藏乱党的罪名,上哪说理去? “王副千户,下官真的不知道……” 副千户王宗朝不耐打地摆了摆手,说道:“此案牵涉朝廷机密,这才没有提前告知张知县,事到如今,追究谁的过错已经没有意义,必须尽快将疑犯捉拿归案,否则,你我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静端赶忙说道:“下官谨遵王副千户吩咐!” “那好,即刻将县衙里所有能喘气的都派出去,一家一家去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下官这就去办!” 张静端前脚刚走,一名校尉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说道:“大人,守城的把总孙英全前来拜见,他说有重要线索……” 王宗朝立即警觉起来,问道:“什么线索?” “他说,今天早上出城的有一个镖队……” “哪家镖局?领头的是谁?随行人员可查清楚了?” “说是……有个孩子……” “孩子?”王宗朝神色骤变,腾一下站起来,急忙说道,“赶紧把人叫过来!” 不多时,一名身穿军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抱拳道:“下官孙英全,负责贺县城防事宜,见过王副千户!” 王宗朝根本没有心情跟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孙将军不须多礼,听说你们的人发现了一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英全回道:“自王副千户吩咐后,下官连夜彻查,并没有发现告示里的女人和男孩,不过,今天一大早倒是有个镖队出城,据守城的弟兄说,当中有个小女孩。” “小女孩?” 王宗朝眼珠转了转,又问道:“多大年纪?” “约五六岁的模样。” “容貌看清了吗?和告示中的孩子是否相似?” “当时,守城的弟兄并没有太多留意,至于其相貌……不清楚……” “废物!”王宗朝气得一拍桌子,怒道,“这么重要的线索,竟然没有留意?” “大人息怒!”孙英全赶忙解释道,“弟兄们一直在寻找告示中的女人和男孩,据说,镖队随行人员中并无女子,因此对那个孩子没有太多留意。” 王宗朝气得直摇头,说道:“孙将军啊,你让我说什么好!难道嫌犯不会易容吗?若是女子换了男装,又或是给那个男孩换成女装,你们仅凭穿衣打扮如何认得出?” 孙英全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立即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说道:“下官该死!” 王宗朝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们说的那个镖局,底细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是来自广州的世通镖局,据说这趟镖是去南昌府。” “广州来的,去南昌?”王宗朝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问道,“为何不走韶关,而是绕道贺县?” “这个,这个……” 王宗朝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究竟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据说……”孙英全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据说世通镖局这趟货是送去宁王府的。” “宁王府?这和绕道有什么关系?” “大人有所不知,广州府商贸较为发达,朝廷为了控制民间贸易,杜绝走私,专门在清远、韶关、河源等地设立关卡,对来往的货物都会逐一盘查,因此,若是有些货物不便公之于众,就会专门绕道,为的就是避开这些关卡。” 王宗朝大致明白了,说道:“你的意思是,宁王爷的这批货有问题?” 孙英全额头上冷汗直流,赶忙说道:“下官不敢断言!” 王宗朝心中暗暗琢磨,既然选择绕路,说明这批货肯定不是寻常的货物,抓嫌犯怎么还把宁王爷走私的事给查出来了?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只为天子负责,有明一朝,锦衣卫在皇帝的旨意下查处王爷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可是,眼下自己是在办案,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招惹宁王绝非明智之举。 话说回来,万一疑犯真的混迹在车队里呢? 思来想去,最后也顾不得许多,大不了只查人,不管货就是了! “你去把早上守城的人都叫上,随我连夜去追赶镖队,当场指认!” ………… 世通镖局之所以选择绕道贺县,确实是因为这里较为偏僻,沿途的盘查没那么严格,当然,这样做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是不仅路程远,路况也十分坎坷。 整整一天,从贺县到桂岭,不过才走了六十里路。 众人赶路辛苦,草草吃了些米粉便各自回房,徐承影带着妞妞来到房间,妞妞早已经累的不行,此时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梦乡。 徐承影帮她盖好被子,这时候,一阵冷风吹过来,几滴雨点飘进屋里。 眼下正是清明时节,夜里下点雨很常见,徐承影也没多想,来到窗户前正准备关窗,突然之间,眼角余光扫到一个黑影,此人身轻如燕,在从院子里的镖车前转了一圈,然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好,有贼! 徐承影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打这趟镖的主意,钱世通安排的两名值夜人员正在一旁躲雨,视角被马车挡住,一时没有注意到有人出现。 怎么办? 还没等他考虑清楚,只感觉到眼前一花,刚才那个黑影已经从窗户里一跃而入,来到自己身前! 徐承影一愣,刚要开口喊叫,却被对方伸手将嘴巴捂住,他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反手一扭,使出在军校里练的小擒拿,按住对方肩膀。 “咦?” 对方似乎很是诧异,身子顺势一拧,如同鱼儿一般挣脱开来,徐承影哪里肯让他走掉,手中加了几分力气,两人顿时纠缠在一起,失去平衡,一起摔倒。 “啊!” 对方再次轻呼一声,突然,徐承影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是纪芸! 电光火石之间,他搂住纪芸的腰,将她向上一托,与此同时,自己的后背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更何况两个人的重量都被他一人承受,顿时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耳畔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徐公子,你怎么样?” 第12章 一路向西 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纪芸,她没想到徐承影竟然会武功,而且身手还不错,更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冒着受伤的危险充当肉垫,不由得心头一暖。 “我没事,”徐承影站起来,揉了揉肩膀,说道,“纪姑娘,你……没受伤吧?” 纪芸眼见徐承影没什么大碍,便转身去看床上熟睡的妞妞,说道:“我也没事,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 “走?”徐承影很疑惑,问道,“去哪啊?” “来不及解释了,马上离开此地!” 徐承影说道:“这里很安全,有世通镖局做掩护,一路上没有人注意到我和妞妞。” “锦衣卫抓不到人,定不会放过任何一处细节,镖局这条线索他们早晚会查到,此地不宜久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纪芸将床上的妞妞抱起来,妞妞正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说道:“大哥哥,姨娘……” 听到妞妞睡梦中还在喊姨娘,纪芸声音顿时变得哽咽起来,说道:“妞妞乖,姨娘在这里呢!” 自从把妞妞从京师接出来,这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着实受了不少苦,可是,这也是无奈之举。 本打算让他远离庙堂纷争,跟着自己平凡度过一生,却遭到锦衣卫一路追杀,自己再也无法保护他的安全,只能送回京师,跟他那个混账爹爹摊牌了! “纪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 “请讲!” 徐承影终于问出内心中的疑问:“你们为何会被锦衣卫追杀?而且,我看到通缉告示,上面明明说的是你和一个男孩,难道你身边除了妞妞还带了另一个孩子?” 纪芸点点头,说道:“没错,妞妞就是通缉告示上那个孩子!” “可是……” “没什么可是,妞妞就是男孩!” “什么?” 徐承影很是吃惊,妞妞不是女孩吗? 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是男孩? “我知道你心中疑惑,现在没时间给你过多解释。妞妞的身世非比寻常,他自出生那一刻便遭人迫害,他的娘亲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将他当作女孩来抚养,可还是被人识破。与其整日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倒不如回京师面对这一切,若是他那个混账爹仍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大不了我陪着他们娘俩一起赴死就是了。” 徐承影越听下去越是糊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纪姑娘,妞妞的身世先放下不提,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我身上没有路引,你又被朝廷通缉,根本是寸步难行啊!” “再难也要走,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先等一下!”徐承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就算要走也不能回京!” 纪芸皱着眉头问道:“不回京,去哪?” 徐承影说出心中打算:“锦衣卫如此大张旗鼓追杀你们,定会在回京的路上拦截,此地向北向东都是交通要道,必然会关卡重重,我们不如往西走,他们应当不会料到我们反其道而行,只要能躲过眼下的追捕,回京一事可以从长计议。” 纪芸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往西走!” “可是,可是……” 纪芸不耐烦地说道:“徐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马上离开!” “我……”徐承影很是纠结,最终把心一横,说道,“我是想说,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现在把妞妞还给你,我们……我们就此别过吧!” 纪芸愣了一下,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当初自己向此人求助实属无奈之举,现在人家已经成功带着妞妞离开贺县,不错,是时候分开了。 不得不说,这人还挺聪明的,在全城戒严的状态下,竟然会想到利用镖局为掩护躲开沿途的盘查。 更何况自己现在顶着个通缉犯的名头,就不要再拉人下水了。 这时候,妞妞终于清醒过来,看到身前的纪芸,顿时兴奋起来,说道:“姨娘,你打跑坏人了啊!” 纪芸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紧紧把妞妞搂在怀里。 妞妞有些奇怪,问道:“姨娘,你怎么了?” 纪芸声音有些颤抖,轻声说道:“姨娘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妞妞转头看向徐承影,说道:“大哥哥,姨娘回来了。” 徐承影笑笑,说道:“是啊,大哥哥说过,姨娘肯定会回来接你的。” 纪芸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滴,抱起妞妞,说道:“徐公子,大恩不言谢,待我处理完这件事,必会前来报答你的恩情!” 妞妞听出来不对劲,赶忙问道:“姨娘,我们去哪啊?大哥哥不和我们一起吗?” 纪芸柔声说道:“妞妞乖,我们要和大哥哥说再见了!” 说完,她抱着妞妞向门外走去,妞妞急忙赶忙喊道:“大哥哥,大哥哥!” 妞妞自幼缺少父爱,短短几日的相处,让他对这位大哥哥有了一种心灵上的寄托,此时突然要分别,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徐承影心里顿感不是滋味,脑门一热,说道:“妞妞别哭,大哥哥跟你一起!” 在这个瞬间,纪芸眼中充满感激之色,这个陌生人给妞妞带来的安全感甚至超越自己这个姨娘,不知为何,刚才道别之时,自己心里也有些舍不得。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趁着夜色,两人带着妞妞离开客栈,街道上空荡荡的,又下起濛濛细雨,连打更人都回家睡觉去了,一个人都没有。 徐承影担心妞妞淋雨着凉,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裹在妞妞身上,纪芸看了他一眼,心中的暖意更是多了几分。 来到镇子外面,找到藏在林中的马儿,只见纪芸轻轻一跃便跳到了马背上,徐承影不由得愣住,自己好像……不会骑马啊! 而且,只有一匹马,怎么骑? “上来啊,愣着做什么?” “只有一匹马?” “这两日被锦衣卫盯着很紧,能找到一匹马就不错了,别磨蹭了,快上来!” 徐承影先是把妞妞举起来,送到马背上,然后一手扶着马鞍,伸脚找到马镫,但是他毫无经验,脚下一发力却踩了个空,险些摔倒。 见状,纪芸疑惑地问道:“你不会骑马?” 徐承影只好如实回道:“不瞒姑娘,确实没骑过。” 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纪芸不由得摇了摇头,略带不屑地说道:“看你身手不错,怎么连骑马都不会?” 徐承影真的很想解释一下,学校里只教散打和自由搏击,没教过骑马射箭啊! 纪芸等的不耐烦,便抓住他手臂将向上一拉,徐承影顺势翻身骑上马背。 但是问题又来了,这种交通工具没有安全带,也没有扶手,总要抓着些什么东西才稳妥吧! 现在自己面前只有一个纤瘦的背影…… 纪芸把妞妞抱过来,说道:“你抱紧妞妞!” “好,没问题!” “坐稳了!” 说完之后,她双手抓住缰绳,脚下轻轻踢了踢马腹,马儿接到命令,立即向前跃起。 徐承影终究还是低估了骑马的难度,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紧紧搂住纪芸的腰,这才没有掉下去。 纪芸不由得轻哼一声,饶是她性格洒脱,此时双颊也泛起了红晕,只不过夜色下谁也看不到谁,三人一骑冒着细雨向西奔去。 第13章 摊上事了 向西是上山路,本就崎岖不平,又逢阴雨天气,更是泥泞不堪,徐承影一路上紧紧地搂着纪芸,幸好中间隔着妞妞,场面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走了没多久,只听到身后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 “纪姑娘,看来这场雨还不小,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赶路?” 纪芸突然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徐承影说道:“打雷的声音啊!” “不对!” 纪芸察觉到异常,赶忙指挥马儿停下,回身观瞧。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势较高,整个桂岭镇都在视线范围之内,只见远处出现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朝着镇子的方向靠近。 “咦?”徐承影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纪芸冷冷回道:“他们不是东西,是锦衣卫!” “你说什么?” 徐承影将手遮在额前,挡住下落的雨水,这才看清楚,那些火光原来是有人举着火把,看这情形有几十人之多。 “这种天气下还能打火把?” “他们用的是西域火龙油,遇水不灭,只要不是极端的暴风雨天气,都可以正常使用。” “西域火龙油?” 徐承影一下子就联想到,这玩意不会就是石油吧? 难不成大明朝还有化工产业? 纪芸说道:“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这种油是西域藩国的贡品,威力极大,在民间严禁流通,若是发现有人私藏,一经查处则当谋逆处置。” “你刚才说,这些人是锦衣卫?” 纪芸点了点头,说道:“我猜到他们肯定会追上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徐承影心中不禁后怕,若非纪芸来得及时,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向冷清的小镇突然热闹起来,锦衣卫副千户王宗朝下令将客栈团团围住,钱世通等人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劫镖,顿时如临大敌,所有镖师都从睡梦中爬起来,抄起刀剑准备迎敌。 王宗朝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客栈,看着面前一众镖师,冷冷问道:“谁是钱世通?” 钱世通一看,对方是奔着自己来的,便走上前来,抱拳道:“在下钱世通,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王宗朝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个孩子呢?” 钱世通有些懵,问道:“什么……孩子?” “昨日跟你从贺县带出来的那个孩子!” “贺县……”钱世通突然反应过来,说道,“你是说徐兄弟的族妹?” “徐兄弟?”王宗朝面色疑惑,问道:“你是说,跟那个孩子在一起的人?” “是啊,他们兄妹二人要回京师,我便让他跟我们一路,出门在外,也好有个照应。” 王宗朝神色骤变,问道:“你说什么?” “我……我是说,他们兄妹二人……” “你刚才是说,他们要去京师?” “对,”钱世通点了点头,如实说道,“徐兄弟说他从京师回贺县祭祖……” 王宗朝哪里还有心情听他说下去,将手一挥,下令道:“拿人!” “且慢!” 钱世通赶忙出手阻拦,此时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倒不是担心徐承影,而是自己的货。 “你们是何人?想要做什么?” 王宗朝冷冷说道:“锦衣卫办案!” 此言一出,钱世通感觉到脑瓜子嗡的一声,自己只不过走趟镖,赚点银子养家糊口,怎会惹到了这群杀神? “你可知道,那两人是朝廷要犯!” 钱世通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突然想起,昨日离开贺县时,守城的官兵给自己拿了一张通缉告示,上面画着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孩,当时他也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莫非徐承影是女扮男装的通缉犯? 完了完了,这回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大人,我……小的真的不知情啊,我们世通镖局是正经营生,这……这趟货……” “废话少说,那两人现在何处?” “在,在……最里面那间房子。” 钱世通已经彻底懵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在路上随便捎两个人竟然会是朝廷要犯!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希望这俩人不要牵连到镖局吧! 众人来到房门口,王宗朝使了个眼色,手底下直接踹开房门,冲了进去,很快,人就出来了。 “启禀千户大人,里面没人!” 王宗朝眉头一皱,伸手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抵在钱世通脖子上,冷冷道:“人呢?” “在……在的啊!” 钱世通哆哆嗦嗦地走进去,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这俩人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大胆!你可知窝藏钦犯的下场?” 钱世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小的冤枉啊,他们兄妹二人就是住进了这间房子,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店里的伙计,他们都可以作证。” 这时候,一人过来禀报:“大人,被子里尚有余温,嫌犯应该是匆忙离去,依属下来看,至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启禀大人,客栈所有房间都已检查完毕,没有发现人犯!” “大人,院子里没有发现!” “大人,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检查了镖车,所有马匹都在。” 整个客栈都被控制起来,锦衣卫迅速清查了所有住店的客人,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孩子。 王宗朝眼中杀意透出,手中加了几分力气,刀刃划破钱世通脖子上的皮肤,血液顺着刀刃流下来,他却丝毫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你把人藏哪了?” 钱世通脸色苍白,目光中透着绝望:“冤枉啊,大人,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朝廷钦犯啊!” 王宗朝看他那副要死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在说谎,毕竟镖局为的是求财,就算借给他俩胆,也不敢和朝廷作对啊! 只是事情太过蹊跷,他们自己也承认,疑犯确实和他们在一起,为何会突然离去? 突然,王宗朝想到一种可能,问道:“镖车检查了吗?” “这……属下只检查了马匹,镖车上的货柜还没有打开过!” “开箱查验!” “大人!”钱世通赶忙说道,“这些货柜都有封条,就没必要打开了吧……” 王宗朝紧紧地盯着他,慢慢说道:“难不成,你将钦犯藏在货柜当中?” 第14章 净土圣教 钱世通吓得双膝发软,立刻跪地求饶,口中说道:“小的经营镖局只是混口饭吃,哪里来的胆量和朝廷作对?还请大人明察!” “既然如此,为何不敢让本官开箱查验?” “这个,这个……”钱世通看了看四周,神色有些古怪。 王宗朝察觉到对方的异样,问道:“莫非,你这批货有问题?” 钱世通凑上前来,轻声说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宗朝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便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先退出去。 “多谢大人体谅!”钱世通一看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赶忙从衣服里拿出一沓宝钞,放在王宗朝身边的桌子上,说道,“大人明鉴,这批货是送去宁王府的,若是动了封条,小的担待不起啊!” 王宗朝看了一眼宝钞,沉着脸说道:“宁王府的货又能如何?难不成宁王殿下还能走私违禁货物?一个小小的镖局,竟敢诬陷当朝藩王,钱世通,你胆子可不小!”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钱世通吓得脸色惨白,赶忙解释道,“小的没说货有问题,只是……王府的人交代过,这批货若是动了封条,就要拿小的问罪,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说话间,又拿出一沓宝钞放在桌上。 王宗朝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毕竟货是宁王府的,我们锦衣卫也不便过问。可是,你放走了朝廷钦犯,你可知后果有多严重?” 钱世通都快哭了,他狠了狠心,将身上所有的宝钞都拿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小的也是受人蒙骗,还请大人见谅!” ………… “纪姑娘,你说我们突然离开,锦衣卫会不会为难镖局的人啊?” “肯定会啊,你也不想想,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在地上抓把泥都要攥出水来的人!我估计镖局那个大掌柜这次要出点血了!” 徐承影于心不忍,摇头叹道:“如此说来,是我害了钱掌柜!” “你也不要自责,那些镖局经常打着走镖的名义暗中干些走私的营生,他们应对这样的局面早就轻车熟路了。” “这件事毕竟是由我而起,希望锦衣卫不要太为难钱掌柜,否则的话,我心中难安。” 纪芸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略带幽怨说道:“我说徐公子,你现在是自身难保,就不要去操心别人的事了!” “可是……” “别可是了,前面山路难行,抓紧了!” 徐承影双手紧紧地抱着纪芸的腰,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神恍惚。 若不是身边还有个小累赘,这样的旅程也算挺浪漫的…… 一路来到钟山县,沿途的盘查果然松懈了许多,不过,出于谨慎考虑,两人没有进城,而是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镇子。 镇子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客栈、酒肆、茶楼一应尽有,甚至还看到一座名为绣花坊的阁楼,门口站着两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绣花的。 “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纪芸鄙夷地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随便看到流口水?” 徐承影反应过来,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略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纪姑娘,你看那边是啥情况,好热闹啊!” 纪芸抬头看了看,突然面色激动起来,说道:“是净土圣教!” 徐承影没听清楚,问道:“什么玩意?” “难道你没听说过圣教之名?” 纪芸来不及解释,立刻跟着人群追过去,徐承影赶忙跟上,心里暗暗琢磨,这个名字……听起来可不像好人啊! 两人走上前去,此处原本是一处戏台,上面站着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女子,身穿黑色长衫,胸前绣着一团火焰花纹。 纪芸拉着徐承影说道:“你看她胸前的火焰纹,说明此人在教中地位颇高,莫非是传闻中的女护法?” 徐承影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黑衣女子走到台前,先是将两手大拇指交叉握在胸前,微微颔首,行了个不知名的礼,然后说道:“净土圣教柳文钰见过各位乡亲父老。” 底下人群顿时一片喧哗…… “柳文钰,是圣教四大护法之一的柳文钰!” “如此年纪轻轻,还是名女子,便已位列护法之位,真是奇才啊!” “你懂什么?这是圣教的驻颜之术,据说四大护法都已年过百岁,看起来却很年轻,甚至和普通人无异!” 徐承影看着围观的人群暗暗好笑,那女的明明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却说什么已过百岁,还驻颜术,这不就是自说自话? 这时候,身旁的纪芸却是一脸期待地说道:“听说入了圣教便有净土菩萨庇护,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甚至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今日一见,果然是开了眼!” 徐承影:…… “你看台上那女子,看似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实际上至少有百岁以上,圣教真的是深不可测!” 徐承影:…… “看你一脸震惊,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圣教护法吧?其实我也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徐承影实在听不下去了,心中不住地摇头,看来大明很有必要普及一下九年义务教育…… 与此同时,台上的柳文钰双手轻摇,周围的人群这才安静下来,只听她继续说道:“当下世风混浊,众生皆苦,靠自力解脱困难,是为难行道,只要大家皈依我教,我佛慈悲,自会渡众生前往净土世界。” 人群中有个身穿灰布短衫的中年男子高声问道:“敢问护法,你可去过净土世界?那里究竟是何等模样,给我们讲讲呗!” 柳文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说道:“彼佛国土,黄金为地。昼夜六时,天雨曼陀罗华。其土众生,常以清旦,各以衣盛众妙华,供养他方十万亿佛,即以食时,还到本国,饭食经行。” 紧接着,灰衣男子又问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那如何才能前往净土世界?” 第15章 开一间房 柳文钰神色祥和,缓缓说道:“圣教主言,念佛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待修成正果,自会有菩萨点化,方可见往生净土。” “护法,可否给大家展示一下神力?” 说话的还是那名灰衣男子,徐承影早就看出端倪,双方一问一答,配合默契,这不就是个托儿嘛,也太明显了吧!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接下来该轮到那女护法变戏法了…… 在百姓们的期待下,柳文钰冲招了招手,一名年约三十的瘦高男子走上前,两只三角眼向上一抬,说道:“在下何生魁,承蒙圣教主点化,修炼神功已有五十余载,如今方初窥门径,今天在此给大家展示神功,表演个油锅捞铜钱!” 果然,没什么新意…… 对于这个魔术,徐承影早在初中的时候就清楚其中的原理,对此他深感失望,太低级了。 纪芸却不这么想,只见她兴致勃勃地看完了全过程,尤其是那人将手伸进滚烫的油锅的时候,脸上满是担忧和震惊。 徐承影心中暗道,如果她知道此时的油锅里也就个热水澡的温度,不知道会怎么想…… “纪姑娘,我们还是走吧!” “急什么?”纪芸不满道,“护法展露神功,平日里可不是容易见到的。” 徐默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万一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一经提醒,纪芸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朝廷钦犯,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然后依依不舍地从人群中离开。 “若是能加入净土圣教就好了!” 徐承影随口说道:“加入圣教,是想学习油锅捞钱术吗?” 纪芸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一本正经地说道:“有神功护体,就不用担心被锦衣卫追杀了。” 徐承影暗暗摇头,这种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还是不要白费口舌了。 两人找到一间客栈,掌柜的一见来了生意,赶忙上前招呼:“客官是要住店?” “不错,要两……”徐承影刚伸出两只手指,却被纪芸一把按住。 “掌柜的,一间上房!” 徐默然心中一惊,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来到房间之后,纪芸先是四周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异样,妞妞跟着两人赶了一天的路,早就困的不行,纪芸先将他抱到床上,然后对徐承影说道:“你说的没错,向西走果然可以避开锦衣卫的追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按照目前的局势,向北向东都不能走,只能继续向西!” “可是,向西只会越走越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京师?” “远是远了些,只是多绕些路,还是能回去的。” 徐承影思索了一会儿,脑子里出现一个大致的路线,然后说道:“我建议走云南,然后进四川,再然后向北,走汉中、西安、太原、大同,再转而向东,便可回到京师,这一趟的路程大致有六千里,虽然绕远,却应该会安全许多。” 纪芸越听下去神色越是诧异,不禁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些地方我听都没听说过,难不成你都去过?” 徐承影心说,我当然去过,高铁,飞机,一天就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都是书上说的。” “你读过书?” “当然!” 纪芸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问道:“那你能不能教妞妞识字?” “额……” “妞妞打小没读过书,跟了我之后,我也不识字,一直想送他去读书,却没有机会。” “可以是可以,就是……”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定义不容辞!” 徐承影说道:“他不是男孩吗?妞妞这个名字听起来别扭的很,他没有大名吗?” “没有!” “他爹没给他取名吗?” 纪芸叹了口气,说道:“他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 徐承影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他爹到底是谁啊?” 纪芸突然变得踌躇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到了现在你还要瞒着不说,其中定有隐情,我也不为难你。” 纪芸脸色非常纠结,说道:“公子请见谅,实在是,实在是……唉!” “罢了罢了,看得出来,你有你的苦衷,我不再问便是,只是,一个男孩整日叫妞妞肯定不合适,起码要有个像样的名字吧!” 纪芸突然眼前一亮,说道:“徐公子,你读过书,要不你给妞妞起个名字?”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起名字倒不是问题,你总要告诉我他姓什么吧?” “他……” 纪芸再次犹豫起来,似乎很难抉择。 徐承影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道:“算了,不问了,还是叫妞妞吧!” 纪芸幽幽说道:“多谢公子体谅!” “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说着话,徐承影四下打量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我找些桌椅板凳拼个床出来啊,要不然我睡哪?” 纪芸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妞妞,说道:“徐公子,莫名将你牵连进来,我心里本就过意不去,一路奔波也辛苦了,你就别麻烦了,就在床上睡吧!” “床上?” 徐承影看了看床上,眼神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异样的色彩。 莫非,她对我有意思…… 纪芸没有察觉到徐承影眼神中的异样,继续说道:“以后的路还长着,我们三个最好是扮作一家人,住店的时候只能开一间房,如此方能才能最大程度减少别人的怀疑。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委屈你,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希望你能理解。” 徐承影心说我不委屈,我可以理解,如果那个小累赘不在床上,就更理解了。 当晚,三人和衣而眠,妞妞睡在中间,徐承影和纪芸分别睡在两旁。 睡到半夜,徐承影起床小解,迷迷糊糊地往床下爬,黑灯瞎火的,不知怎么就来到纪芸枕边,一阵淡淡的幽香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 朦胧的月色下,近距离欣赏着眼前的佳人,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 突然,纪芸睁开眼,紧接着风声一响,徐承影被按在地上。 “胳膊……哎呦呦,疼,疼,疼!” 第16章 亵渎神明 徐承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脱臼了,一下子睡意全无,疼得他额头全是冷汗。 纪芸下手可不含糊,冷冷问道:“你要做什么?” 徐承影没好气地说道:“大半夜的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撒尿啊!” “额……抱歉!” 纪芸反应过来是个误会,先是道了声歉,然后双手交错,喀拉一声轻响,徐承影顿时感觉没那么疼了,揉着胳膊说道:“没必要这么狠吧?” 纪芸显然是心里没底气,小声嘀咕道:“大半夜的,我见你鬼鬼祟祟不睡觉,谁知道你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徐承影很是气愤,“想去找锦衣卫告密我在贺县就去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不好意思,是我太紧张了,我不该怀疑你的。” 纪芸意识到是自己太过鲁莽,只好低头认错。 见对方主动认错,徐承影也不好再去指责,但是感觉刚才那一幕很没面子,于是说道:“我跟你讲,我刚才是没睡醒,被你偷袭,否则的话,你这两招根本碰不到我!” 纪芸暗暗撇了撇嘴,转身又躺下了。 徐承影从茅房出来,看着满天星斗,宛如做梦一般,心说这是什么事啊?出来旅个游,突然就穿越了,然后就被锦衣卫一路追杀。 本以为有美女相伴,一路上也不算寂寞,结果还是个暴力分子,古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旅游有风险,出门需谨慎啊! 清晨,纪芸醒来时,先是看了看身边的妞妞,再往旁边一看,没人! 她立即警觉起来,翻身下床,却看到徐承影趴在桌子上,口水顺着胳膊淌下。 “徐公子,徐公子!” 她轻轻推了推徐承影的肩膀,徐承影慢慢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担心胳膊被你扭断!” 纪芸脸色微红,说道:“昨晚是个误会,我还以为……” 徐承影轻轻一笑,问道:“你是以为我去告密,还是以为我要对你图谋不轨?” 纪芸顿时双颊绯红,不满道:“都说了是个误会,你这人怎么还没完没了!” “你还急了?”徐承影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正色说道,“其实我昨晚一直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 徐承影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说道:“昨天夜里我细细思考了许久,我们商量的路线应该没什么问题,锦衣卫不大可能会往西追,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身份,这一路上免不了要受到盘查,一次两次还能试着蒙混过关,次数多了肯定会露出马脚。” 纪芸也皱起眉头,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所以说,一定要想个办法将身份问题解决了!” “你这人心中馊主意多,我听你的就好了。” 徐承影不满道:“什么叫馊主意?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呢!” “有这么夸人的?” “我一介乡野村姑,不会说话,就这么夸人。” 徐承影无奈,只得继续说道:“办法不是没有,我们可得事先说好了,你听我的?” 纪芸点点头,说道:“没问题,我答应你!” “我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对……” 纪芸突然迟疑起来,想起昨晚在床头的一幕,眼神中顿时露出警惕的目光。 “你别瞎想啊!”徐承影赶忙说道,“我要说的这个办法是有些冒险,需要你从中配合,所以,我们两人必须统一战线。” 纪芸沉思片刻,说道:“你说吧,让我做什么?” “昨天那个什么教……” “净土圣教!” “对,净土圣教!”徐承影点点头,继续说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给我讲讲。” “你怎么突然问起圣教的事?” “这个你别管,先回答我的问题。” 纪芸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徐承影身旁,说道:“净土圣教历史悠久,自打我小时候就听说过,据说圣教主是净土菩萨转世,来到人间,旨为普渡众生,救万千百姓与水火之中。教中四大护法更是年逾百龄,由于神功护体,看起来皆与常人无异。昨日所见那位女护法柳文钰,你能看出她是一名百岁老者?” 徐承影心说,我当然看不出来,因为她压根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什么百岁高龄,什么神功护体,都是骗你的大姐! 听她半天说不到重点,只好自己问道:“这个净土圣教的势力是不是很大?” 纪芸点点头,说道:“对的。” “有多大?” “这个……就是很大!” 徐承影想了想,又问道:“官府对圣教是怎样的态度,是打压,还是拉拢,还是置之不理?” “他们奉承还来不及呢,还敢打压?”纪芸面带不屑,轻笑道,“那些当官的平日里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他们还以为只要孝敬菩萨就能够减轻罪孽,见了圣教中人都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如果官府中人遇到净土圣教,肯定不敢盘查,是不是?” “那是当然!”纪芸突然反应过来,紧张地说道,“你不会是打算……” “不错,我们就扮作圣教中人!”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纪芸顿时如临大敌,连连摆手道,“你这么做岂不是亵渎神明?绝对不行!” “你怕什么?”对于纪芸的反应,徐承影早有准备,当下说道,“我们只是为了躲避官府的盘查,又不是借神佛之名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也不行,圣教不容冒犯,否则菩萨怪罪下来,是要遭天谴的!” 徐承影只得说道:“那好吧,你说怎么办?” 纪芸反问道:“不是你说的有办法吗?” “办法是有啊,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同意啊!” “你就想不到别的办法吗?” “我觉得这个办法就挺好的。” “无论如何,这个办法我不答应!” 徐默然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答应也可以,妞妞的事我就爱莫能助了,我劝你去西南边陲找个偏远地方隐居起来,或许能躲过锦衣卫的追杀,回京一事就不要再考虑了。” 第17章 圣教使 纪芸顿时大为不满道:“你不愿帮就不帮,我自己一样带妞妞回京!” 徐默然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看来在你心中,并不是真的在意乎妞妞。” “你放……”纪芸柳眉倒竖,气愤道,“在我心中,妞妞比任何人都重要,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那你为何如此在意那些鬼神之说?难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妞妞的命运还重要吗?” 纪芸语气稍稍有些缓和,说道:“我只是担心这么做的话,菩萨会怪罪的,弄不好还会连累到妞妞……” 徐承影继续说道:“我都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又不去招摇撞骗,菩萨为何要怪罪?再说了,人家菩萨很忙的,每天要超度那么多人,还要帮着如来佛祖去镇压孙悟空,哪有时间怪罪你?” “什么……什么孙悟空?” “怎么,没看过西游记?” “西游记?” 徐默然突然想起来,百回本西游记在明朝中后期完成,现在只有零零散散的民间传说,还没有完整的故事,孙悟空的名头自然也没那么响亮。 “没什么,只是一个神话故事,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有时间可以讲给你听。” “大哥哥,你要给姨娘讲什么故事?我也要听!” 徐承影和纪芸同时转过头去,只见妞妞坐在床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二人。 “妞妞醒了啊!” 纪芸赶忙过去帮妞妞穿衣服,妞妞又问道:“姨娘,大哥哥要给你讲什么故事啊?” 徐承影说道:“讲一只猴子的故事。” “一只猴子?” 妞妞顿时来了兴趣,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等着徐承影讲下去。 “不错,这只猴子是一只石猴,乃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 “行了,行了!”纪芸打断徐承影的,说道,“故事留到以后再讲,现在还要去办正事,你还没说需要我做什么?”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吃早饭!” 在他的计划里,纪芸并不需要做什么具体的事情,只要能够配合就好。 “你不是说要假扮……他们吗?要不然……”纪芸凑到徐承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要不然等天黑以后,我去他们住的地方偷两件衣服出来?” 徐承影连连摆手,自己身上有的是宝钞,花钱能解决的事,何必要冒险去偷? “事情我来解决,需要你出手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店里伙计送来些粥饼,徐承影从身上摸出一张五百文的宝钞递过去,伙计赶忙说道:“早饭都算在房钱里,不用再付了!” “赏你的!” 伙计顿时大喜过望,赶忙说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五百文是徐承影身上面额最小的宝钞,但是对于一名客栈伙计来说,这可是足足两个月的工钱。 徐承影淡淡一笑,说道:“问你个事,你们镇上可有裁缝铺子?” “有的,西边街头第二家,张记裁缝,您别看他们家铺面不大,老掌柜的手艺也算小有名气,就连县城的贵人老爷们都来这里做衣服。” “店里可有纸笔?” “有,有,您稍等!” 伙计很快就送来纸笔,整个过程脸上始终堆满笑容。 纪芸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徐承影先是在纸上画了一个图案,说道:“我记得他们穿的衣服上有个花纹,你看是不是这样的?” 纪芸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净土圣教的火焰纹。” “你记不记得,那个女护法和其他人的服饰上有何不同?” 纪芸回忆了一下,说道:“护法身上的火焰纹在正胸前,大约有一只手掌大小,其余人身上的火焰纹在右胸,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那就对了!” 徐承影将图案收起,转身就向外走。 纪芸赶忙追上去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留在客栈陪着妞妞,等我回来!” 离开客栈,徐承影径直向伙计说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一家挂着“张记”的裁缝铺子。 大清早的,裁缝铺刚刚开门营业,掌柜的一见来了客人,赶忙招呼道:“公子想做什么样式的衣服?货柜上这几款都是当下流行的款式,您请随便看!” 徐承影四下看了看,然后来到门口,把门关上。 掌柜的很是不解,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掌柜的莫要紧张,只是在下身份特殊,不希望被人认出,徒增麻烦。” 掌柜的盯着徐承影仔细打量一番,疑惑地问道:“恕老朽眼拙,您是……” “昨日圣教中的柳护法亲自前来传授教义,普渡众生,百姓们都去了,您不知道吗?” 掌柜的点点头,说道:“我也去了啊,只是人太多,挤不进去,只好远远地看了几眼。” 徐承影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昨日在下就侍奉在护法身边,想来是人多眼杂,掌柜的没有注意到在下。” 掌柜的恍然大悟,激动地说道:“如此说来,您是……圣教中人?” “不错,今日前来,是有事要麻烦掌柜的。” “可不敢这么说!”掌柜的赶忙摆手示意,“能为圣教出力,是老朽的福报!您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就是!”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这几日的天气你也知道,每日阴雨不断,我等虽有神功护体,不惧水火,可这身上的衣服都是世间俗物,免不得湿了脏了。昨日,我们护法的衣服就沾了雨水泥浆,我等出行在外,不方便换洗,所以找掌柜的做两身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要的,要的!”掌柜的连连点头,说道,“不知圣教护法现在何处?我好帮她量一下尺寸啊!” “这个……护法还有要事在身,不方便过来。” 掌柜的面色为难,摇着头说道:“没有尺寸,这怎么做啊……”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护法身高约五尺,身材中等偏瘦,而且我要的是袍子,穿在外面的,适当宽松些比较好。” 掌柜的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圣使想用哪种料子?柜台上这些都是可以选的。” 徐承影看都没看,直接说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那么讲究,寻常的黑色料子就行,你只需注意一点!” 说着话,他拿出身上的纸条递过去。 “这个花纹一定要绣上去。” 第18章 不怕鬼敲门 掌柜立刻认出这是净土圣教的火焰纹,激动地看了老半天,然后点点头说道:“从工艺上来说,这个花纹的样式并不复杂,绣起来很容易,只是不知圣使想绣在何处?” 徐承影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护法那件绣要在前胸,大概就是巴掌大小,我的这件要绣在右胸,半个巴掌大小。” “这些都没问题,圣使请站过来,先量过尺寸。” 徐承影伸开双臂,让掌柜的量了尺寸,又问道:“掌柜的,多久能做好?” “三日便可。” 徐承影赶忙说道:“护法还有要务在身,怕是等不了三日。” 掌柜的思索一番,说道:“老朽赶一赶,两日!”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不瞒掌柜的,两日也不行。” “一日?”掌柜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好,老朽哪怕不吃不睡,明日晚饭之前必给圣使一个交代!” “那就太感谢了!”徐承影拿出两张五十贯的宝钞,说道,“这是酬劳,请收好!” 掌柜的赶忙拒绝道:“万万使不得啊!圣使光临小店,是看得起老朽,怎么能收圣使的钱钞?” “这是护法的吩咐,掌柜的就不要为难我了!” 说完之后,徐承影将宝钞强行塞进掌柜的手中,然后转身离开。 第二天,当纪芸看到徐承影拿回来的黑袍,顿时大惊失色,说道:“你让我穿护法的衣服?”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是啊!” “这怎么行?” 在纪芸心中,冒充圣教之人实属无奈之举,穿一身普通教众的衣服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护法的衣服是万万不敢穿的。 “有什么不行的,穿护法的,跟穿普通教众的,有什么区别?” “冒充护法,菩萨会怪罪的!”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那冒充普通教众,是不是菩萨就不会怪罪了?”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冒充护法的话,罪孽更深重些,是这个意思吧?” “嗯!” 纪芸点了点头,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徐承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人家菩萨不是说众生皆平等吗?护法也好,教众也罢,都是一样的,所以呢,无论穿哪身衣服,罪孽都是一般大小,不分孰轻孰重!” 纪芸突然问道:“谁跟你说的众生平等?” “菩萨说的。” “菩萨什么时候说的?”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人家啥时候说的,我也不知道啊……” 纪芸突然沉默了,过了半晌,这才说道:“若众生真的平等,为何人与人之间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徐承影突然反问道:“你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吗?” “当然!”纪芸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若非有神明,否则万事万物由何而来?” “你的意思是说,世间万物都是神明创造的?” 纪芸再次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那神明又是如何出现的呢?” “嗯……这个……” 很明显,纪芸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别说她了,就算是这个时代顶级聪明人,也不可能跨越历史的沉淀,去追逐现代人的思维。 徐承影继续说道:“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若世界上真的有一位无所不能的神明,在天上俯视着芸芸众生,为何人世间还会有这么多灾荒饥祸?” 纪芸再次陷入沉默,徐承影没有打扰她,因为他很清楚,她的世界观已经开始动摇。 “你的意思是,世界上没有神?” 徐承影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我再问你,你现在做的事,是否伤天害理?” 纪芸皱起眉头,说道:“当然不是!” “是否问心无愧?” “当然问心无愧!” “那就是了!”徐承影点点头,说道,“既非伤天害理,又是问心无愧,神明为何要降罪于你?” 此言一出,纪芸紧皱的双眉慢慢舒展开了,嘴里喃喃念道:“是啊,你说的对,既然问心无愧,何罪之有?” 徐承影心中暗暗点头,幸好古人只是笨,不是蠢,接受新鲜理念的能力还是挺强的嘛! “我听你的,现在就换!” “先不急!”徐承影赶忙拦下,说道,“穿成这样出去,你也不嫌招摇?” “既然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 徐承影挠了挠头,心说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这是要用我的理论打败我? “什么不是?” “虽然我们现在做的事是光明正大,可这个世界不光明啊,否则的话,为何会有锦衣卫追杀你?” 纪芸彻底懵了,问道:“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的意思是,这身衣服的作用是蒙混过关,但是我们行事一定要低调,千万不能招摇。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去找辆车来,以后出门在外,你们两个就坐车里,尽量不要露面!” “马车?你哪来的银子?” “嗯……捡的。” “捡的?” “对啊!”徐默然点点头,说道,“还记得在破庙里要杀我们的锦衣千户卫田青吗?” “记得。” “在他身上捡的。” 纪芸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这几天你花的都是死人的钱?” “什么死人的钱的?这叫废物利用,物尽其能,现在不是都倡导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 纪芸打断他,问道:“这身衣服也是死人钱做的?” 徐承影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道:“都跟你讲过了,钱是钱,人是人,没关系的!” 纪芸似乎很是焦急,认真说道:“你拿了死人的钱,他会变成厉鬼缠着你,赶快送回去吧!” 徐承影并不知道,纪芸对死者的敬畏之心远超自己的理解,因为在瑶寨的传统,死者进入轮回之前会在人世间停留一段时间,此时若有人动了他的东西,就会被他缠上,轻则霉运不断,重则命不久矣。 “你说什么?”徐承影突然变得惊慌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说道,“田青已经变成厉鬼,还缠着我?” 纪芸点点头,说道:“听我一句劝,还是把钱送回去吧!” “可是,贺县已经回不去了啊,那边正在通缉我们呢!” “实在不行,你就找个地方烧给他吧!” “那就都烧了?” “嗯,都烧了吧!” “那……好吧哈哈哈……” 徐承影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纪芸皱起眉头,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跟自己闹笑呢! “你不听劝告,是要倒大霉的!” 徐承影收起笑容,正色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那个田青来真的敢来纠缠于我们,再给他补一枪就是了!” 这一次,纪芸没有再坚持,只是在心中暗暗感叹,此人行事还真的不同于常人…… 第19章 宝马雕车香满路 第二天一大早,徐承影出了客栈,来到镇上唯一的一间牙行。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来小店是想买还卖?” “在下姓徐,想问问掌柜的,这里有没有马车?” 掌柜的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因为马车这玩意并不实用,通常来说,需要马车的要么是大户人家,要么是车马行,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 可是,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车马行,他们的马车都是找木匠铺定做的,根本不可能通过牙行,因此,牙行这边只有二手车向外出售,却很少能遇到买主。 今天却破例来了一位买家,能不高兴吗! “您想要什么用的马车?坐人还是运货?” “坐人的,有吗?” “有,有!”掌柜的,“挂在小店名下的马车至少有五辆!这样吧,你说一下要求,我帮您选!”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你先说说,都有什么样的?” 掌柜的翻出来一簿册子,说道:“这里有一辆是车马行换下来的,磨损较为厉害,不过价钱便宜,只需要五两银子。我再帮公子寻一匹拉车的马,总共十两银子就已足够,这个价钱已经很实惠了。” 说着话,掌柜的将册子递过来,上面详细记载了马车的各项参数,包括车身材质,长宽高,轮子多大,年限等等…… 徐承影只看了一眼就翻了过去,他一边翻看,掌柜的一边介绍,很快把五辆马车的信息都看完了,只是这些车有个通病,就是使用期限都很长,过于老旧。 看着顾客连连摇头,掌柜的心念一动,赶忙说道:“倒是有一辆好车,是两个月前新做的,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徐承影抬起头,问道:“新车?” “对,九成新!”掌柜的继续说道,“而且是连车带马一起卖!” 徐承影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多少钱?” “价钱嘛,肯定要贵一些。”掌柜的伸出两根手指,“马二十两,车三十两,总共五十两!” 这个价钱可不便宜,已经算是豪华级别了。 徐承影现在倒是不缺钱,只是有些疑问,便说道:“才两个月的新车,为何要出售?” “是县城的一位公子哥欠了赌坊的银子,用作抵债的!” “原来如此,”徐承影点点头,又问道,“马车的资料在哪?” 掌柜说道:“这辆车的资料没在小店,而是在县城的牙行,那个店是我亲戚家开的,您要是有兴趣,我派人领着您去看。” 徐承影心想去县城一趟费时费力,便说道:“大致是个什么情况,你总了解一些吧?” “这个自然!”掌柜的想了想,说道,“这辆车是两个月前在孙记铺子定做的,哦,这孙记铺子我们县城最大的木匠铺,人家的手艺那是没的说……” “掌柜的,你就说车,别的就算了!” “这车啊,用的可是万宝红的料子,只说这木料,三十两都不算多,内饰就更是讲究了,窗帘门帘用的都是丝绸锦缎,里面还铺了垫子,人坐在车里根本不觉得颠。” “还有那马,通体枣红色,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灵,正所谓平稳如船舷碧海,轻快似燕掠浮云……”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徐承影伸手一巴掌拍在桌上。 掌柜的顿时愣住,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不知所措之时,只见徐承影慢慢抬起手,露出手掌下的宝钞。 “我要了!” ………… 一辆精美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纪芸惊讶地问道:“你从哪找来的这么豪华的马车?” “买的呗!”徐承影拍了拍马鞍,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圣教护法,出门在外,太寒酸了可不行!” 纪芸看了看一旁兴奋的妞妞,压低声音说道:“可我这个护法是假的啊!” “正因为是假的,更需做的比真的还要真,要不然容易露馅!”说着话,徐承影一翻身坐在车帮上,“上车,我们出发了!” 妞妞很兴奋,率先钻进车厢里,纪芸却还是有些担忧,说道:“你就不怕那个田青半夜来找你讨债?” “这你就不懂了!”徐承影笑了笑,说道,“我拿他的钱来做些有意义的事,这是在帮他积阴德,他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纪芸现在也是看透了,别人都是敬鬼神而远之,这家伙倒好,似乎对鬼神之说毫不在意,而且,所讲的话似乎总是那么让人无法反驳。 徐承影又说道:“快上车吧,此去京师几千里,咱们要抓紧赶路了!” 纪芸心中暗暗权衡一番,眼下妞妞的安危最重要,话说回来,被锦衣卫抓到一样是个死,不管了,上车! “驾!” 马儿扬首嘶鸣,四蹄奔起,拉着车疾驰而去。 一路上饥餐渴饮,昼行夜寐,三日之后,终于到达平乐府。 看到高耸的城门,以及满副武装的守卫,纪芸心中担忧,说道:“还是绕道吧!” 徐承影心中苦笑,自己当然想过绕道,可是大明朝的交通实在太过差劲,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条官道,其余的都是田间小路,泥泞不堪,马车根本无法通行。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治安问题,走小路到了荒郊野外,遇到山匪强盗的可能性非常大,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若是这身衣服还骗不过他们,就真的是难逃此劫了!” “可是,万一他们认出……” “别慌,你用面纱将脸遮住,听我吩咐就好!” 纪芸点点头,回到车厢里坐好,徐承影扬起马鞭,驾车向着城门走去。 “站住!” 果然,守城的军士立即拦下马车。 “吁!”徐承影勒住缰绳,然后翻身跳下马车。 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军士走过来,四下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你是做什么的?车上坐的什么人?” 徐承影一撩身上的袍子,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颔首道:“净土圣教,路过此地,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你说什么?”这时候,一名长官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带着诧异的表情问道:“你……阁下是圣教中人?” 第20章 知府秘闻 那名年轻军士一看长官亲自上前盘问,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在一旁说道:“大人口中的圣教是何物?” “大胆!”那名长官呵斥道,“你没听过圣教之名?” “这个……没有啊……” “滚一边儿去!” “是!” 那名长官看了看徐承影胸前的火焰纹,还有那辆豪华的马车,赶忙抱拳说道:“不知圣使进城有何贵干?” “我等只是路过,歇息一晚,明早便离开。” “不知圣使车上坐的是……” 徐承影心里很清楚,面前这家伙也是老油条,有心要查车,却又不敢得罪净土圣教。而自己需要提防的悄悄就是这种人,别看他说话的姿态如此谦卑,只要自己稍有不慎,露出马脚,立刻会引起他的怀疑,届时则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军爷问起,当然要如实相告,车内之人乃是我教护法尊者柳文钰。” 一听到柳文钰三个字,那人竟然有些惶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此时,车厢里的纪芸也是心中一慌,她本就担心自己的假冒身份,现在徐承影直接搬出柳文钰的名头扣在自己身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徐承影来到车窗前,行礼道:“启禀护法,城门遇到例行检查,您还是下来吧!” 纪芸无奈,只好撩开车帘,迈步走了下来。 此时她脸上带着面纱,身上穿着黑袍,胸前金色的火焰纹甚是醒目。 一时之间,那名军官再也不敢有所怀疑,赶忙行礼道:“卑下不知圣护法驾到,言语间多有唐突,还望恕罪!” 纪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徐承影赶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定了定心神,轻声说道:“军爷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圣护法若是有需要,还请尽管吩咐!” “多谢军爷好意,我们在此地客栈住上一晚,明日便离开。” “恭送圣护法!” 纪芸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看了徐承影一眼,转身回到车上。 徐承影双手交叉胸前,向着那名军官行了一礼,然后赶着马车进了城。 先前那名年轻军士看着马车走远,似乎很是不解,问道:“头儿,净土圣教是什么啊?为何要对他们如此客气?” “你懂什么?”那名军官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净土圣教在南方六省的影响力极大,而且和朝中一些官员走得很近,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额……是小的孤陋寡闻……” “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为何车厢内还有个孩子?” “可能……是那个护法的孩子?” 那军官思索一番,然后说道:“你马上去一趟知府衙门,跟刘知府禀报一声,就说圣教护法柳文钰进城了!” 徐承影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又要掩盖身份,又要躲避官府的追查,今天终于成功了。 这一路真的是太难了! 来到城里,先找到最繁华的地段,然后选了一家门面比较气派的客栈。这一路不停花钱,身上的宝钞还剩下大半,足够自己再挥霍一段时间。 “掌柜的,开一间上房!” 房间开好,有伙计领着三人上楼来,紧接着,一张五百文宝钞的小费落在手中。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伙计连声道谢,这些钱可是自己一个多月的工钱,幸福来得太突然。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你先别忙着走,问你几句话。” 伙计赶忙说道:“公子请问,只要小的知道,一定如实相告!” “你们的知府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这个……”伙计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只知道姓刘,叫什么就不清楚了。” “关于这位刘知府,你还知道什么?” 伙计面露难色,说道:“我就是个跑堂的伙计,就算知道一些,也是从客人们口中听来的小道消息,怕是入不得您的耳。” “没关系,我就对这些……”徐承影凑上前去,挤眉弄眼地说道,“这些……奇闻轶事感兴趣!” 说着话,又一张五百文落在手心里。 伙计面色有些急促,说道:“刘知府……那个不行!” “什么?” 徐承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伙计伸出一只手,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刘知府娶了五房小妾,五个啊!那个新过门五夫人曾是绣花楼的头牌!若是一个两个还罢了,这么多的妻妾,至今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大家私下里都说他……那个不行!” “嗯……”徐承影想了想,说道,“我是想问刘知府在任期间,平乐府的一些情况,比如说旱涝灾情,大案要案,或者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有啊!”伙计显得有些激动,“说来也怪,我们这本来灾年不多,可是自从这位刘知府到任,前年大旱,饿死几百人,去年又是水患,受灾者不计其数,大家都说是因为刘知府只会敛财,不顾百姓死活,惹怒了上天,所以老天爷不让他生儿子!” 徐承影暗暗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中,又问道:“还有别的吗?比如说一些诡异之事?” “公子,您怎么知道……” 店伙计面色有些惶恐,很谨慎地看了看门外,然后小声说道:“刘知府家里最近……闹鬼!” “哦?” 徐承影眼前一亮,赶忙问道:“快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据说半夜里经常有敲门声,但是找不到人!有一次刘老爷急了,出动全府上下,包括兵丁差役整夜搜查,一个人影子都没发现,可是,只要他老人家一躺下就传来敲门声,你说这事怪不怪?” 半夜鬼敲门? 看来,这位刘知府平日里亏心事做了不少啊! “行了,我就是好奇,你我随便闲聊的这些话,切记不可出去与人乱讲,若是传了出去,定没有你好果子吃!” 伙计连连点头,说道:“公子请放心,也就是跟您面前,若换做别人,我才不会讲呢!” 待伙计离开,纪芸甚是不解,问道:“你问这些事做什么?” 徐承影解释道:“和那些大人们打交道,还是提前做好准备的好。” 纪芸仍是一脸疑惑,又问道:“为何要与他们打交道?我们应该低调行事才对!”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圣教护法,想低调怕是不容易。” “难不成,那位知府大老爷还能找上门来?” “有备无患嘛,多些准备总没什么坏处。” 说话间,一阵喧哗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门口处有人说道:“请问圣护法是住在这里吗?” 第21章 赴宴 徐承影和纪芸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一条信息:果然来了! “请问,圣护法……”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徐承影一脸严肃地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来人赶忙说道:“卑下乃是平乐府捕头王三平。” 徐承影看了看他,说道:“护法正在打坐修禅,你有何事?” 王三平拿出一张请帖,说道:“知府大人听闻圣教护法到来,特意在百花楼为圣护法设宴。” 徐承影接过请帖,说道:“待护法做完修禅功课,我自会代为转告。” “多谢!还请转告圣护法,卑下就在客栈外面等候!” 王三平说完便转身下楼,徐承影拿着请帖回到房子里,纪芸早已经瞪大眼睛,仿佛在说:又被你说中了! “看到了吧,这就叫有备无患!” “你早就料到?” “也没那么肯定。”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猜测,既然净土圣教的影响力这么大,当地官员不可能视而不见,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要提前做些功课,以免到时候露出马脚。” “怎的?你还要去赴约不成?” “当然了,人家都送请帖了,怎么说不去?” “随便找个缘由推掉就行了啊,我们是假的,你还要送上门去,不怕被人当场拆穿吗?” “你又错了!”徐承影摇摇头,继续说道,“你以为这位知府大人只是简单的请我们吃个饭?” “难道还有别的企图?” “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老谋深算,你说你是圣教护法,人家就信了?” “你的意思是……” “人家请我们吃饭,确实有拉拢示好之意,而更重要的,则是要核验我们的身份。如果我们是真的,他必有所求。如果我们是假的,那就死定了。所以说,今晚的饭局凶险万分,说是鸿门宴也不为过!” 纪芸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既知凶险,为何还要去赴约?”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姑奶奶,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人家已经开始怀疑咱们了,这是个局,如果推辞不去,反而是不打自招!” 话已至此,纪芸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思索许久,这才说道:“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做,我听你的!” “你留下来照看妞妞,我去赴宴。” “那怎么行?”纪芸顿时不满道,“怎可让你独自涉险?” 徐承影淡淡一笑,说道:“放心吧,我既然敢去赴宴,便有把握让他们相信,你还是留下吧,要不然妞妞怎么办?” 纪芸心中十分顾虑,可是看到徐承影脸上充满自信的微笑,却又莫名地放下心来,不知为何,这人总是那么的难以捉摸。 当初只是偶然相逢,向他求助也是无奈之举,却没想到他能在锦衣卫和满城官兵的搜捕下顺利出城,甚至还能预先料到对方的追捕方向,让锦衣卫一次次的扑空。 更有甚者,此人竟然敢冒充圣教使,更加离奇的是,自己还跟着他一起胡闹,放在以前,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明知前路凶险,他却能挺身而出,不由得心中涌出感激之意。 毕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现在他所做的,对自己和妞妞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我听你的,如果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吩咐我便是。”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吩咐谈不上,只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有人来找,你就闭门不见。” “什么人都不见?” “什么人都不见!若是有人强行闯入,你便直接出手,把人赶出去!” 纪芸有些犹豫,问道:“直接动手吗?” “记住,你是圣教护法,做事不需要讲理由。下手越重越好,最好是让他们不敢靠近。” “你是担心……” “对!”徐承影点点头,说道,“我担心他们会派人来试探你。” “行,我记住了!” “还有!”徐承影看了一眼床上熟睡妞妞,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出现什么状况,你都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不能离开妞妞。” 纪芸点点头,说道:“明白!” “那好,我去了!” “哎!” 徐承影回过头来,等待她说下去。 “你……”纪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幽幽道,“要小心些!” 徐承影稍显有些错愕,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王三平等人在一楼大堂寻了个位子喝茶,看到徐承影下楼,立刻起身行礼道:“恭迎圣护法!” 徐承影回礼道:“护法有要事在身,不便前去赴宴,特命在下跟王捕头走一遭,亲自去答谢知府大人。” 王三平一听人家护法没空,打发了一个不知名的家伙去应付,心中大为不满,说道:“知府大人说了,务必请圣护法前去赴宴,否则卑下不好交差!” 徐承影说道:“你家大人请护法前去,无非是为了困扰他许久的那些麻烦事罢了,无妨,今晚我一并帮他解决了就是!” “什么?” 王三平一愣,眼中的不愉快立刻变成惊叹之色。 “你说……我家大人的麻烦,你能解决?” “若是不能,这顿饭敢随便去吃?” 王三平面色有些犹豫,思索再三,把心一横,说道:“请!”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百花楼,徐承影跟随王三平将来到楼上雅间,一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这些人看到自己到来,纷纷站起身来,为首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的大胖子,看样子至少二百多斤。 “本官乃是平乐知府刘云山,圣护法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徐承影双手交叉胸前,颔首道:“刘大人客气了,护法有要事在身,不便外出,特命在下前来答谢刘大人的款待!” 刘云山一听,护法没来,不由得皱起眉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王三平。 王三平赶忙附耳过去,小声说了几句。 刘云山脸色猛地一变,然后堆起笑容,说道:“既然如此,看来是本官无缘与圣护法一见,不知尊下怎么称呼?” 徐承影淡淡一笑,说道:“在下,田青。” 第22章 驱邪 刘云山面色红润,双手抱拳道:“久闻柳护法身边有位田公子是圣教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徐承影心说真正的田青早就去地府报道了,你还久闻,久闻个锤子! “刘大人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刘云山转过身来对其他人说道:“来,来,来,大家都自报家门,和田公子喝一杯!” 在座的都是当地的官员和士绅老爷,一一站起来和徐承影敬酒,徐承影自然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很快就走了一圈。 看到徐承影喝酒爽快,刘云山顿时觉得面上有光,举杯道:“田公子好酒量,来,本官和公子喝一杯!” 徐承影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好酒量!” 刘云山伸手拍了几下,徐承影以为他在鼓掌,也没在意,突然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琵琶声传来。 紧接着,门开了,一名身着杏黄衣裙的女子抱着琵琶走进来。 女子来在众人身前,正身肃立,左手抱琴,右手在上,低头躬身,行了一个万福礼。 “妾身苏蛮儿,见过诸位大人!” 徐承影本以为来的是一位风尘女子,却见在场的大老爷们纷纷起身回礼,口中说道:“见过五夫人!”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客栈伙计说的,刘知府新娶的五夫人是当地绣花楼的头牌,莫非就是这位?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此时,苏蛮儿也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随即都撤去目光。 只一个照面,徐承影心中已是暗暗感慨,此女子一颦一笑尽显妩媚之态,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风情,难怪这位知府大人都能沦陷,就这勾人魂的眼神,一般人谁把持得住啊! “在下净土圣教田青,见过五夫人!” 苏蛮儿款款落座,柔声说道:“今日听闻圣教使前来,老爷特意吩咐妾身前来助兴,还望各位大人不吝指教。” 说完之后,纤手轻拨琴弦,一串滚珠般的声音自琵琶中洒出来,犹如月光一般柔和,亦如晚风一般轻盈。 有美人助兴,气氛更加活分起来,这顿饭吃了有半个时辰,酒足饭饱,众人开始告退,徐承影却没急着走,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雅间只剩下两人,刘云山脸色显得有些急切,却很是纠结。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此处并无他人,刘大人有话不妨明言。” 刘云山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本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尊下……” 看到对方甚是纠结,徐承影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刘大人是想问子嗣的事?还是想问宅子闹鬼的事?” “啊!” 刘云山大惊失色,赶忙说道:“你……尊下如何得知?” 徐承影笑了笑,端起酒杯,没有说话。 刘云山意识到自己失态,拍了拍脑门,说道:“对了,尊下常伴圣护法左右,自然有通晓天地之能,是在下唐突了。” “刘大人谬赞了!”徐承影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天底下只有圣教主有通晓天地之能,我这点本事还差着远呢,不过,一些俗事还是能说清楚的。” 事已至此,刘云山再不犹豫,当下说道:“请尊下指点迷津!” “刘大人不必多礼,在下自会尽力而为。这样吧,先带我去府上看看,再做打算。” “多谢尊下!” 刘云山就住在知府衙门后院,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灯火通明。 徐承影前前后后走了几圈,又问道:“鬼敲门,敲的是哪扇门?” “其实不是门,是窗户。” 刘云山亲自带徐承影来到卧房外,指着一扇窗户说道:“就是这里,这扇窗户紧挨着床头,一到夜里就听到敲窗的声音,出去看时,却空无一人,甚是诡异。” 徐承影仔细看了看,又上前闻了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把这扇窗户卸下来,换一扇新的。” “啊?” 刘云山心说我让你抓鬼,你换窗户有什么用? 难道换了新窗户人家就不敲了? “就……换一扇窗就行了?” “当然不行!”徐承影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扇旧窗户接触脏东西太久,阴气过重,我会做法化解其阴气,然后当场焚毁,新窗户上还要用朱砂画上符咒,如此方可保你平安。” 刘云山听得连连点头,赶忙按照徐承影的指示吩咐下去,下人和差役们一通忙活,拆除旧窗,换上新窗。 徐承影马上换作一副高深的模样,又是做法事,又是掐诀念咒,俨然将知府后院变成大型抓鬼现场。 折腾了半宿,刘云山困得眼皮直打架,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几次想要发问,可是看到对方认真做法的架势,又将问题咽了回去。 这个时节最是多雨,月色慢慢被乌云遮住,随后,一阵雨滴飘落。 徐承影可不想淋雨,便提起朱砂笔在窗格上草草画了几道,然后将笔一扔。 “成了!” “成了?太好了!”刘云山睁开惺忪睡眼,招呼道,“来人,带尊下去客房休息。” 徐承影整理一番身上的衣衫,说道:“不必劳烦刘大人,在下回客栈就是。” 刘云山打着哈欠说道:“现在已是三更天了,城中宵禁,又下起了雨,尊下还是留宿一晚,明日再回也不迟!” “啊,这个,怕是……不方便?” 徐承影根本没打算留宿,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推辞。 “院子里准备有客房,没什么不方便的,待尊下休息好了,明日一早,本官便安排人送尊下回客栈!” 刘云山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半夜里鬼敲门实在是把他敲怕了,今晚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会抓鬼的,怎会轻易放走? 万一夜里再次出现问题,将人留在此处,也好及时处置。 更重要的是,他今年已经年过四十,却尚无子嗣,这才是他最大的心病。如果今夜无事发生,说明人家真有两下子,明天一定要好好请教一下如何生儿子…… 徐承影犹豫之际,刘云山却已经自顾自回房睡觉去了,无奈之下,只好随着府上的下人来到客房,心说反正已经半夜了,住一晚就住一晚,还能把我吃了是怎的? 至于所谓的鬼敲门,他根本就不在乎,当时听到客栈伙计描述,心中便有了大致的猜想,今晚到现场一看,更加印证了自己猜测。 哪来的鬼敲门,那是黄鳝血! 第23章 春宵一刻 要说有鬼,那就是府上有内鬼! 有人偷偷将黄鳝的血涂抹在窗户上,黄鳝血的腥味非常浓烈,能吸引几里之外的蝙蝠前来觅食,因为没有落脚点,便会不停的撞到窗户上,若是有人去查看,蝙蝠早就飞走了,所以才出现鬼敲门的诡异状况。 而且蝙蝠的行动极快,就算有人在院子里巡逻,也很难发现。 却不知这位知府大人与何人结了仇,竟遭如此暗算。 现在换掉了带血的窗户,理应没什么事了。 折腾了半宿,徐承影也是困的不行,客房里一应俱全,简单洗了把脸,来到床上倒头便睡。 刚闭上眼睛,却听到门外有动静,他立刻翻身坐起,莫不是那个内鬼又来使坏了? 这可不行! 就不能等上几日,等我走了你再来吗? 你们有什么仇怨我不管,可是,我这边刚给人家做完法事,你就来捣乱,岂不是明摆着砸我的场子? 想到这里,徐承影悄悄下了床,来到门口,寻思着要看看是谁在捣鬼,刚刚把门打开一道缝,外面有人一推,闪身而进。 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把他搞懵了,呆呆地看着面前女子,不正是晚宴时献艺的五夫人,苏蛮儿! 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突然,一个念头自脑海中闪过! 莫非是刘知府为了表示感谢,派了小妾前来侍寝? 听闻古代人经常会让自己的小妾去陪一些重要客人,难道说,今晚自己有幸体验一把…… “你怎的比原定早到了三日,又没提前通知,我都没做好准备!” “啊?” 徐承影再次愣住,什么情况? “信中不是说让何胜奎来吗?为何突然换了人?对了,你是哪个堂口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那个……” 徐承影脑子急转,事情太突然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短短两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却已经透漏出很多信息,这位五夫人竟是净土圣教中人! 而且,似乎这一切都是有所预谋,自己误打误撞,竟然阴差阳错进了人家的局。 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来根本不及思考,徐承影急中生智,顺着苏蛮儿的话头往下说道:“在下是临时被调遣至柳护法座前,说是有一项重要任务,由于何师兄生了一场大病,无法前来,便让在下临时接替他。只是这一切事发突然,来不及详细说明,说是到了这边,自会有人接应。” 标准的毫无意义的废话,看似说的很清楚,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的情况已经逐渐明朗,苏蛮儿就是府上的内应,所谓半夜鬼敲门便是针对刘云山布置的,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何胜奎病了?”苏蛮儿似乎很开心,说道,“莫非柳大护法良心发现,知道我厌恶此人,便换你来行事。哼!一想到要与那个丑八怪同床共枕,姑奶奶我便心生厌恶,至少你看起来还算养眼。” 同床共枕? 饶是徐承影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心中一惊。 从两人的谈话可知,她半夜偷偷来到自己房间,并非受刘云山的指示,而是另有隐情! 再联想到,坊间传闻刘云山一直没有子嗣,难道说…… 那些零散的信息逐渐在脑子里拼成一幅完整的图画,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场准备已久的阴谋! ………… 钟山县。 何胜奎忙前忙后,累得脚不沾地,不过,一想到平乐府还有个美人在床上等着自己,一切辛苦和烦恼都一扫而空。 “护法,这里的事情都已处理妥当,明日便可启程了!” 柳文钰答应一声,说道:“平乐府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何胜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苏蛮儿传来书信,刘府上下已是人心惶惶,只待我等前去抓鬼驱邪,便会获取刘云山的信任。届时护法出面指点一二,待苏蛮儿怀胎诞子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将其除去,刘家万贯家财便会倾入护法囊中。” 这是一个极其缜密的计划! 计划早在几个月前便开始筹谋,平乐知府刘云山为官多年,政绩不咋样,敛财却是一把好手,家中财富堆积如山,可是,他没有儿子,甚至连个女儿也没有,每日甚是烦恼。 这笔财富很快就被净土圣教盯上,于是,苏蛮儿出现在平乐府,很快便成为当地头牌,几番接触之后,顺利成为刘府的第五房小妾。 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先是安排了一场半夜鬼敲门的把戏,在刘府上下人心惶惶的时候,圣教中人会及时出手,为其抓鬼驱邪。 当刘云山见识到圣教的本事,必定会向其求助子嗣一事。 这时候,护法柳文钰现身,为其祈福生子,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之后,刘云山的某位妻妾便会被诊断出怀有身孕。 这个人便是新纳的第五房小妾,苏蛮儿。 此时,刘云山必会对圣教心生感激,柳文钰则会告诉他,这个孩子乃菩萨点化,她愿收之为徒,待孩子一出生便拜入圣教。 净土圣教在南六省的势力极大,刘云山断然不会拒绝。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孩子出生以后,自己便将不久于人世,可能是一场大病,或者是一次意外。到时候,刘家所有财富便会落在这个孩子身上,同时也就相当于落在圣教手中。 由于刘云山自己不能生养,所以,想要苏蛮儿真的怀孕,只能李代桃僵,这个美差最后便落在了何胜奎身上。 整个计划一环套一环,其高明之处就在于,整个过程并不需要大费周折,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名正言顺。 柳文钰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并非倾入我个人囊中,而是为圣教积蓄钱粮,以图大事。” 何胜奎赶忙说道:“是属下言语不周,总之,平乐府那边已是万事俱备,现在只欠东风!” “那你这阵东风要有艳福了。” 何胜奎心中狂喜,脸色却不敢表现出来,当即说道:“属下为圣教效劳,此次定不辱使命!” “苏蛮儿可是我教第一美女,当初迷倒了多少青年才俊,这一次着实便宜你了!” 柳文钰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心中却暗暗得意,此次任务之所以选择何胜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的长相,一个字,丑! 此人武功很高,在教中也有些地位,但是至今没有成婚,主要是因为他的长相太丑了! 当初苏蛮儿和自己争夺护法之位大打出手,两人算是彻底结了仇,自从当上护法,一直想着如何报复,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你不是以美貌自称吗,那就让最丑的男人上你床,恶心死你! 我要你与这个男子苟合,怀孕,生子,呵呵,曾经的圣教第一美女,我要你沦为笑话! 而且,这一切你都要无条件服从,只要你敢说一个不字,就是对教主不忠,对圣教不忠! 何胜奎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当下奉承道:“若论美貌,那苏蛮儿哪里比得上护法之万一!” 柳文钰摆摆手,说道:“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去准备吧,明日一早便启程。” “是!” 何胜奎回到自己房间,同行的另外几人早已等候多时,酒菜也备好了。 “诸位,今晚一醉方休!” “人生四大喜,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洞房花烛夜,恭喜何兄要有艳福了!” 众人虽说口中称赞,心中却暗暗怨恨,为啥这样的好事轮不到自己头上? 苏蛮儿当初可是有教中第一美女之称,虽说争护法失败后不再风光,可是人家的姿色在那摆着呢,现在却便宜了这个大丑比! 何胜奎当然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哈哈一笑,说道:“多谢诸位兄弟好意,大家都是为圣教主效力,日后要图谋大事,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立刻有人打趣说道:“那苏蛮儿可是个勾人魂的坯子,当初迷倒了多少人?不知何兄这副身体可消受得起?” “哈哈哈!”一想到美人,何胜奎顿觉神清气爽,大笑道,“那是自然,来,喝酒!” 第24章 天机不可泄露 徐承影现在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美人投怀送抱,是从了呢? 还是从了呢? 还是……从了呢? 根据那些零散的信息,他已经大致推断出对方的阴谋,自己冒充圣教只为了躲避官兵的盘查,没想到撞在了人家的枪口上。 只不过,这枪不会要人命,而是销人魂。 苏蛮儿来到床边,说道:“晚宴上我见你之时,心中还诧异,为何来的不是何胜奎那个狗东西?如此看来,柳文钰还算有点良心!” 徐承影更加糊涂了,柳文钰是护法,地位很高才是,为何苏蛮儿可以直呼其名? 莫非她们二人是好闺蜜,超越上下级关系的那种? “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我……这个……” 苏蛮儿轻声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腼腆的!” 这下子,徐承影顿觉羞愧难当,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己却跟个受害者一样,动都不敢动。 房间里很安静,静的可以听到窗外细雨稀稀。 苏蛮儿见徐承影站在一旁发呆,真是有好气又好笑,戏谑道:“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也不行?” 徐承影顿时感觉到一股气血冲上额头,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不能怂啊! 他两步来到床边,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两条玉臂缠上脖颈,只感觉到体内气血翻涌,再也按捺不住…… 窗外的云雨渐渐散去,月光再次洒下,房间里一片朦胧。 徐承影躺在床上,感觉这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 安静了许久之后,苏蛮儿幽幽说道:“其实我知道,是那柳文钰要断我前途,我早已不愿跟她争了,她却不会放过我!” “这个……其实呢,柳护法她……” “你不必为她说好话,她的为人我最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一次是为了圣教大事,看的是教主的情面,否则,我才不会答应!” 徐承影根本停不进去,他现在脑子里只想一件事,自己这一次闯的祸可不小,明天一早要赶紧跑路! 最好是天不亮就跑!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你这人看起来还算不错,比那些阿猫阿狗强了许多。只希望能顺利完成教主交代的任务,也不枉我这清白之身!” 清白? 你清白个辣子! 为了得到人家的财产,先到青楼卖唱,然后跑来做小妾,完了还给人戴绿帽子,呵呵,真的是比潘金莲还要清白! 天色已经慢慢浮现出亮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鸡鸣。 “我要回去了,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苏蛮儿款款起身,穿好衣服,然后把身下的床单卷起来一并收走。 徐承影有些不解,问道:“你这是……” 苏蛮儿没有回答,临走时回眸一笑,说道:“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要不然,你回去跟柳文钰讲,来我手下如何?” “这个……那个……” “算了,跟你开玩笑的!” 刘府的鸡已经叫了八遍,天色早已大亮,徐承影还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昨天夜里……是在做梦吗? 不对,不是做梦,事情貌似有些严重啊! 自己误打误撞搅了人家的好事,接下来,怕是人家不会善罢甘休! 被锦衣卫追杀还不嫌够,现在又惹了净土教,这算什么? 双喜临门? 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跑路吧! 砰砰砰! 外面传来敲门声,徐承影一个机灵坐起来,问道:“谁啊?” “老爷请圣使去前厅用餐!” “劳烦转告刘大人,让他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他谈。” “这个……要不圣使还是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可以边吃边谈。” “事情比较紧急,还请代为通报!” “好吧,小的这就去请示老爷。” “等一下!”徐承影突然想到昨夜之事,赶忙补充道,“切记切记,一定要让刘大人自己过来,我要说的事比较隐秘,若是让第三个人听去,恐会泄露天机。” “好……好的!” 不多时,刘云山推门而入,问道:“尊下昨晚休息得可好?招待不周,多有怠慢,还望尊下……” 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承影一把拉住,他先是探身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之后,转身把门关上。 刘云山有些不解,问道:“尊下这是……” “刘大人,昨夜可听到鬼敲门?” “没有,昨晚睡得很踏实!本官正好好好感谢,与此同时,还有一件……” “你是不是想问子嗣之事?” “尊下果然神通广大!” 刘云山顿时满面红光,自从娶妻以来已有二十多年,终于,生儿子有希望了! “我这里有一封密函,可以解决大人的难题!”徐承影拿出刚写好的信,压低声音说道,“切记一点,必须等到三日之后才能开启!” “懂的,懂的!” 刘云山激动地连连点头,伸手去接。 徐承影突然将信收回,说道:“这三日内,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密函一事,就连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守口如瓶,否则就不灵了!” “明白!” 刘云山再次伸手去接,徐承影却没有给,而是说道:“我可事先说好,若是将此事告诉他人,或者是提前看了,便是泄露天机,后果不堪设想!” 刘云山用力点头,两眼直勾勾盯着徐承影手中的密函。 “记住了吗?” “记住了,都记住了!” 徐承影这才将信递过去,刘云山赶忙伸手接住,可是,对方还在紧紧抓着,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请尊下放心,我绝不告诉他人,也不会提前拆开!” 徐承影沉吟道:“在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刘云山急得满头大汗,说道:“尊下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就是!” “是这样的,昨日进城的时候,遇到一对远道而来的夫妻,说是给他家的孩子看病,匆忙之间丢失了户贴和路引,现在是寸步难行,柳护法见他们一家三口可怜,特意嘱咐在下……” “不就是补个户贴和路引吗?这种小事,本官马上安排人去办!” “只是,我当时忘了问他们的名字……” “无妨,直接去户房拿一套空白的,盖上印,问清楚之后填上就是!” 徐承影脸上露出笑容,双手抱拳道:“如此就多谢刘大人了!” 刘云山终于将密函拿到手中,赶忙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说道:“尊下客气了,前厅准备了早饭,请!” 徐承影摆摆手道:“早饭就不吃了,护法还等着呢!” 刘云山点点头,说道:“那好,本官这就差人去拿户贴!” 第25章 跑路 纪芸等了一晚上也不见徐承影回来,有心去寻他,又不放心把妞妞一个人留在客栈,只好继续等下去。 眼看天色已经大亮,还没动静,不由得担心起来。 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不会是被人家抓起来了吧?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赶紧走!” 只见徐承影风风火火跑进来,从怀里摸出几张纸片,然后提笔写上几个字。 “这是什么?为何如此着急?你昨晚做了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徐承影将纸片收起来,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便要离开。 纪芸甚是不解,可是也没再多问,拿起焰纹黑袍穿在身上。 “这个不要了!” “啊?” 徐承影脱下自己的袍子扔在一旁,抱起妞妞,说道:“路上再跟你解释!” 店里的伙计正端着饭菜上楼来,和徐承影走了个照面。 “公子,您的早餐!” “不吃了!” 徐承影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抓起几个馒头塞进妞妞手里,飞也似地逃出客栈。 马车向西狂奔,纪芸几次想发问,看到徐承影如临大敌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难道是身份暴露了? 看样子,昨天夜里他受了不少苦…… 徐承影埋头驾车,赶到中午时分,在路边看到一处茶棚,于是勒马停下,要了一壶茶水和几个烧饼。 看到纪芸欲言又止的样子,徐承影咬着烧饼说道:“昨晚出了点意外!” 纪芸顿时紧张起来,问道:“是不是我们的身份暴露了?” “那倒没有!”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呃!” 徐承影吃得太急,噎着了,赶忙喝了口茶往下顺。 “总之,圣教的身份不能用了!” 纪芸面色担忧,问道:“那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徐承影拿出怀里的纸片,说道,“户贴、路引,一应俱全!” 纪芸看了看户贴,又看了看路引,虽然不识字,但是看起来应该是真的。 “怎么弄来的?” “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以后我们就是有正经身份的人了。” 纪芸更是不解,问道:“既然身份的问题都解决了,为何要逃?” “因为……”徐承影咽下嘴里的烧饼,严肃地说道,“我将净土圣教彻底得罪了!” “你不是说,不怕得罪圣教吗?” “不一样!”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得罪的是一个人!” “什么人?” “这个……你就别问了,总之,抓紧时间吃饭,吃完继续赶路!” ………… “启禀护法,距离平乐府只有二十里路,是继续赶路,还是歇息一晚?” 看到何胜奎满脸急切的样子,柳文钰带着嘲笑的语气说道:“怎么,等不及了?” 何胜奎赶忙解释道:“属下是担心夜长梦多,若是今晚赶一赶,三更之前可以进城。” “放心,煮熟的鸭子,早晚是你的!” “是!” 何胜奎心中痒痒的跟小猫挠似的,却不敢再说什么。 …………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刘云山太想知道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却不敢打开,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就坐在家里数时辰。 过了今晚时间就到了,再忍一忍,忍一忍! 终于,天亮了! 刘云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无比紧张。 当初科举中了进士,也没今天这般紧张! 密函中的内容终于出现在眼前: “不好意思,刘大人,我骗了你!” 看到第一句话,刘云山顿时一脸懵逼,什么情况? 继续往下看: “所谓的半夜鬼敲门,其实是有人偷偷在窗格上涂了黄鳝血……” 徐承影还算实在,把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说明,从鬼敲门开始,一点一点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如果在下所料不错,今日便会有净土圣教之人寻上门来,刘大人若是不信,耐心等待便是!最后,多谢大人盛情款待,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混蛋!” 大清早的,一阵咆哮声传出来,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刘云山都快疯了,脑门气血翻涌,嗷地一声就抽过去了! “老爷,您怎么了……” 管家刘仁正在院子里,听到不对劲,赶忙跑过来查看,只见大老爷直挺挺躺在地上,正在翻白眼。 刘仁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俯身去掐人中,不多时,刘云山悠悠转醒,一把抓住刘仁的胳膊,眼中满是委屈的泪水。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啊?” “刘仁,老爷我……苦啊……” “老爷您别这样,不是好好的吗?发生了什么事啊?” 刘云山擦了擦眼泪,又叹了口气,说道:“老爷被人当猴耍了!” 刘仁一脸懵逼,问道:“老爷您说什么呢?” 刘云山定了定心神,脸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 “让王三平来见我!” ………… 中午时分,柳文钰的车队终于抵达平乐府。 何胜奎一马当先,看到守城的官兵,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可是,人家只是朝这边看了几眼,丝毫没有过来盘问的打算。 就这样,车队顺利通过。 柳文钰拨开马车上的窗帘,看了看身后的城门,不解道:“奇怪了,方才进城之时,为何不见官兵来盘问?” 何胜奎却很是自信,说道:“圣教威名远扬,这些军汉怎敢无礼?” 柳文钰比较谨慎,又问道:“这两天有没有苏蛮儿的消息?” “护法请放心,若有什么变故,她定会提前通知!” “那就好,走吧!” 一行人来到客栈,开好了房间,还没来得及准备,就听到有人在外面说道: “平乐府捕头王三平求见圣护法!” 来了! 何胜奎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装出一副淡然的表情。 “不知王捕头所为何事?” 王三平说道:“我家老爷得知圣护法驾到,特意备好了酒宴,为圣护法接风!” “护法有要事在身,今日只是路过此地,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还是不叨扰了。” “大人说了,今日实则有事相求,还望圣护法前去一会!” “既然如此,我去和护法通报一声!” “有劳!” 看到何胜奎回到房里,王三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不多时,何胜奎返回来,说道:“护法说了,我教宗旨乃是救济世人,既然你家大人有事相求,今晚可以赴宴。” “如此甚好,卑下在外面等候!” 第26章 瓮中捉鳖 百花楼,二楼雅间。 这一次,没有官员士绅相陪,偌大的包间只有刘云山一人。 王三平将人带过来,便站在一旁。 柳文钰似乎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压低声音说道:“情况有些不对劲,一会儿见机行事!” 何胜奎的心思早已飞到美人枕边,哪里还管什么对不对劲,连护法说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刘云山先是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平乐知府刘云山,圣护法驾到,有失远迎,今日特备薄酒给诸位接风洗尘,请!” “刘大人客气了!” 柳文钰坐在刘云山对面,何胜奎等人在下首分别落座。 “不知圣护法来平乐府有何贵干?” “只是路过,休息一晚,明日便离开。” “原来如此,来来来,都动筷子,吃菜!” 这顿饭吃的很随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云山说道:“时候不早了,圣护法明日还要赶路,早些回去休息吧!” 柳文钰有些诧异,这就走了? 真的只是吃个饭? 为何不问鬼敲门的事? 想到这里,她偷偷给何胜奎使了个眼色。 何胜奎会意,起身说道:“方才听王捕头说,刘大人有事相求,所谓何事?” 刘云山淡淡一笑,说道:“说来惭愧,本府宅子里有些不干净,这点小事还是不要麻烦圣护法了!” 何胜奎看向柳文钰,见柳文钰轻轻点了点头,于是说道:“我教旨在救济世人,既然遇到了,自然要鼎力相助!” “那真是太好了!”刘云山向身后招了招手,说道,“三平,带诸位回府!” 柳文钰一直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可是这一切又都在计划当中,到底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众人来到知府衙门,前脚刚进,身后的大门已经被关上。 与此同时,院子里突然出现十几名官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刀,将众人围在当中。 何胜奎顿时大惊失色,问道:“刘大人,这是何意?” “哼!”刘云山伸手一指,厉声喝道,“尔等反贼,还不束手就擒!” “等一下!” 柳文钰面色如霜,冷冷道:“知府大人,这便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 刘云山哈哈大笑,说道:“那倒要看看来的是匪还是客!” 柳文钰继续说道:“这就怪了,我等明明是知府大人专程派人请来的,这个匪字又是从何而来呢?” 刘云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声说道:“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那贱人带过来!” 柳文钰等人表面故作镇定,可他们心中很清楚,恐怕是阴谋已经败露了! 可是……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何胜奎早已慌了神,悄声问道:“护法,怎么办?” 柳文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不是你跟说一切都顺利吗? “老爷,不好了,老爷!” 一名差役急匆匆跑过来,慌里慌张地说道:“五夫人不见了!” “什么?”刘云山怒道,“不是让你们寸步不离看着呢!” “方才小的去传话,发现负责看守的两位弟兄晕倒在地上,看似是中了毒!” “中毒?”刘云山看了一眼柳文钰,说道,“把这些乱臣贼子给我抓起来,打入大牢!” 嗖! 夜色下寒光一掠,一把飞刀插在刘云山胸前。 “不好了,老爷中刀了!” “老爷遇刺了!快去请郎中……” 府衙内顿时大乱,那些官兵看到知府大人中刀,一个个没了主意,何胜奎等人趁乱打开大门,护着柳文钰冲出府衙。 “哎呦……” 刘云山悠悠转醒,感觉胸口疼得厉害,这才想起自己中刀了。 “老爷不必担心,只是皮外伤!”王三平仔细察看了伤口,然后对身后差役说道,“去拿些金创药来!” 刘云山痛苦地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三平,你跟老爷说实话,真的只是皮外伤?” “请老爷放心,这种暗器不过才两寸,伤不到心脉!” 其实王三平不好意思明说,老爷你实在太胖了,这把飞刀最多也就是刺穿破的你身上的肥肉,离心脏还离得远呢! 刘云山喘着粗气说道:“快,快去抓刺客,通知下去,全城搜捕,决不能让他们逃出城去!” “是!” ………… 啪! 柳文钰一个巴掌甩在何胜奎脸上,怒斥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万事俱备?” “属下……属下该死!”何胜奎吓得脸色苍白,跪下说道,“属下推测,可能是苏蛮儿那边出了问题,却没有及时将消息传递出来。” 柳文钰怒火中烧,如今计划落空,前面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但是,当务之急是应付眼前的局面,何胜奎这个废物还是等逃出去再处理吧。 这时候,有人前来禀报:“护法,有官兵追出来了,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柳文钰当即吩咐道:“客栈回不去了,先去暗哨,明日想办法乔装打扮一番,化整为零,分别出城!” 众人来到一处偏僻的民房,何胜奎在门环上扣了三下,然后顿了顿,又扣了两下,再停一停,最后又扣了一下。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一道缝。 一名小厮探出头来看了看,立刻将门打开,将柳文钰等人让进去。 这处宅子就是净土圣教的暗哨,柳文钰等人穿过前庭,匆匆来到客厅,却见一人早已等候多时。 苏蛮儿! 柳文钰先是愣了一下,立刻沉下脸来,上前质问道:“苏蛮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呢!” 苏蛮儿也不甘示弱,一张俏脸透着丝丝寒意。 “你不是三日之前就进城了吗?为何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我的身份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你说什么?” 柳文钰和何胜奎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懵逼。 “装什么蒜?”苏蛮儿指着柳文钰的鼻子骂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机会算计我,平日里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可是这一次,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误了教主大事,我这便回去面呈教主,治你残害手足之罪!” 第27章 大乱斗 柳文钰还未说话,何胜奎早已忍不住了,呵斥道:“苏蛮儿,你胡说什么呢?” “姓何的,你不过是柳文钰身边的一条狗,主人没说话,你乱叫什么?” “苏蛮儿,你……” 何胜奎气得脸色如猪肝一般,回身说道:“启禀护法,定是苏蛮儿露出破绽,误了教主大事,现在还反咬一口,属下这就将她拿下,任凭护法发落!” “下去!” 何胜奎愣住,问道:“护法……” 柳文钰冷冷道:“我让你下去!” “是!” 何胜奎无奈,只得退到一旁,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苏蛮儿,心中欲火难耐。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原计划中的温柔梦全都泡汤了,恨得牙痒痒的。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苏蛮儿拿下。 只要将她控制在自己手中,到时候还不是任自己摆布! 柳文钰心中早就有所怀疑,自从进城的那一刻,就感觉到有问题,可是究竟问题出在哪,却说不上来。 “苏师姐,你我平日里是有些误会,但是这一次,绝对不是我出卖的你!而且,我们今日刚刚进城,你为何说我们三日前就到了?” “你说什么?”苏蛮儿满脸不可思议,喃喃道,“你们今日进的城?” “不错,今日午后,大约在未时两刻。” “不可能!”苏蛮儿双眉紧皱,摇着头说道,“三日之前你不是就到了吗?” “三日之前?”柳文钰看向何胜奎,说道,“那时候我们刚刚从钟山县启程,是不是?” 苏蛮儿也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问道:“那个田青,难道不是你派来的?” “田青?什么田青?” “此人三日之前进城,身穿焰纹黑袍,说是你柳大护法座下,难道不是?” 柳文钰皱着眉头思索许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怎么可能!” 苏蛮儿大惊失色,问道:“那他为何知道我们的计划?” “你说什么?” “他来到府衙,勘验过现场,第一句话就是换掉沾血的窗户,还装模作样的做了一场法事,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柳文钰和何胜奎对视一眼,不错,这就是原定的计划,可是,那个田青是从哪冒出来的? 为何他知道我们的计划? 何胜奎似乎想到什么,顿时神色大变,问道:“那你……是不是……” 苏蛮儿又气又恼,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身子竟然有些颤抖。 何胜奎也是气得够呛,嘶声道:“难道说,你和那个田青……” “柳文钰,我再问你一次,那个田青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柳文钰摇摇头,说道:“苏师姐,你说的这人我真的不认识,而且,这几天我并没有单独行动过,身后的诸位兄弟都可以为我作证。我猜那个人应该是假冒的!” “若非教中之人,为何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找到这个田青,自然就清楚了!” 苏蛮儿双眼透出杀气,咬牙切齿地说道:“田青,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 锦衣卫在前往京师的路上布设了多处哨卡,对过往车辆严加盘查,转眼十几天过去了,仍是毫无发现。 副千户王宗朝每日里愁的不行,这次千里追凶,人没抓到,还把长官给搭进去了。 若是放在别的时候,长官没了反而是好事,因为自己有机会升一升。可是,这次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没的,别说升了,能保住现在的职位就不错了。 再抓不到人,怕是京城里那位要不开心了! “大人!” 一名校尉风风火火跑进来。 王宗朝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平乐府的暗探有情报送来,说是杀害田大人的凶手和净土圣教有关系。” 王宗朝疑惑地抬起头,问道:“净土圣教?” “据说前些时日净土圣教有人在平乐府活动,这些人在追杀一个叫田青的人。” “何时得来的消息?” “就在几天之前,和田大人遇害的时候前后不超过五日。” 王宗朝顿时陷入沉思,难道通缉告示上那两人是净土圣教的人? 打探消息、情报传递可能会有滞后,也许在探子得到消息时候,人家已经完成了暗杀。 可是,田大人从来没说过这件事和净土圣教有关系啊! “消息可准确?” “现在很多江湖中人已经接到净土圣教的消息,追杀一个叫田青的男子,说的是无论死活,就算提供线索也有不菲的奖励!” 王宗朝脸上的愁容渐渐转为怒气,沉声道:“这些人竟敢明目张胆和朝廷作对?吩咐下去,全力追查净土圣教!” ………… 何胜奎急匆匆来到柳文钰房间,说道:“启禀护法,咱们的眼线传来消息,锦衣卫正在大肆抓捕我教中人!” “什么?”柳文钰眉头皱的更紧,问道,“锦衣卫为何要对我教动手?” “据说,是为了那个田青。” “田青?他是锦衣卫的人?” “不错,听说官职还不低。” 柳文钰陷入沉思,喃喃道:“锦衣卫坏我好事,又对我教动手,难道是朝廷的意思?” “属下已经派人去京师打探消息,只是路途遥远,怕是要等些时候。” 柳文钰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又问道:“苏蛮儿呢?” “她三日之前已经离开,临走时留了一句话,说是一定要亲手取田青那厮的狗命,方能解心头之恨!” 说到这里,何胜奎也是恨得牙痒痒的,他对苏蛮儿的身子垂涎已久,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田青,煮熟的鸭子白白便宜了别人! 柳文钰当然知道何胜奎的心思,稍加思索后说道:“你去跟大家说一声,最近这段时间低调行事,尽量避免和朝廷的人发生正面冲突。” “是!” “还有,苏蛮儿擅长的是下毒用药,论武功只有三流水平,还是个路痴,你带几个人跟上去,助她一臂之力。” “是!” “等一下!” 何胜奎转身回道:“护法还有何吩咐?” “万一她被锦衣卫擒住,不能留下活口!” 柳文钰的语气很淡然,似乎在叙说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何胜奎神色一凛,说道:“属性明白!” 第28章 没钱了 纪芸很是不解,为何徐承影这一路上跟逃命似的。 现在有了户贴和路引,身份的问题算是解决了,遇到盘查也不必像以前那般担惊受怕,至于这么紧张吗? 又想到那天早上,他回客栈的时候,那副神色慌张的样子…… 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但是可以猜得出,那个晚上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唉,也是难为他了! 越往西走,越是偏僻,大多数地区人烟稀少。 这也说明向西走的选择是对的,锦衣卫在回京的路上设卡拦截,却想不到自己竟会反其道而行之。 不得不说,徐承影这人挺聪明的,自己绝对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日夜,穿过广西,进入云南,又穿过云南,来到四川。 这一路上,除了白天赶路,到了晚上或者雨天,徐承影便抽出空来教妞妞识字,关于儿童启蒙读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字经。 从“人之初,性本善”开始,每天认六个字,妞妞刚刚接触读书认字,却学到很认真,不知不觉,已经认了有三百字了。 每次在徐承影教学的时候,纪芸便默默站在一旁,端茶倒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自己没读过书,却深知读书识字的重要性,特别是对妞妞而言,他的身份特殊,现在读书已经有些晚了,必须更加刻苦才行。 嘉定府,威远县。 妞妞已经睡下,徐承影将外衣脱去,也准备睡了。 “徐公子!” “嗯?” “你觉得妞妞学的怎么样?” “挺好的,很有天分,也很努力。” “那……你能不能……” 徐承影感觉她有些奇怪,便直截了当说道:“纪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我也说不好,就是……能不能给他教授一些高深的学问。” “高深的?” “对,我见你每日教授三字文,认字应该是够了,只是人们都说读书明理,你也要考虑给他教授一些高深的道理了。” 徐承影突然笑了,摇着头说道:“你这话就不对了,三字经也是很高深的学问。” 纪芸脸色疑惑,问道:“就那些读起来三个字三个字的,跟童谣一般,有什么学问?” “三字经虽然看起来简单,可是其中蕴含大道理,比如说,‘人之初,性本善’到‘人不学,不知义’讲述的是学习的重要性,让人知道为何要学习,‘为人子,方少时’至‘首孝悌,次见闻’是说要懂礼仪要孝敬父母、尊敬兄长……” 纪芸越听下去越是困惑,怎么如童谣一般的三字文还能解释出这么多大道理? “……要重在礼仪孝悌,端正孩童们的思想,知识的传授则在其次,即‘首孝悌,次见闻’。训导孩童们要先从小学入手,即先识字,然后读经、子两类的典籍……你等下啊,我喝口水。” “那个……”趁着这个空隙,纪芸赶忙说道,“你别说了!” 徐承影下床喝了口水,回头说道:“这才刚开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睡觉!” 徐承影郁闷地回到床上,嘟囔道:“奇怪,不是你让我说的嘛!” “快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说起赶路,”徐承影又坐起来,说道,“我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两千里路,现在该往北走了!” “往北?” “走汉中,西安,太原,大同,然后转向东就能回到京师了。” “那……还有多远?” “估计还要走四千里。” “四千里?多久能到?” “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顺利的话,至少也要三个月。” “希望这三个月平安无事,不要出现什么意外才好。” “说到意外,我们现在确实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纪芸顿时紧张起来,问道,“什么问题?” “我们没钱了!” 纪芸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想想,这一路上多亏了田青身上的宝钞,当初自己还嫌弃的不行,实际上却是这笔钱帮了大忙。 一直以来,花钱的事都是徐承影在办,以至于自己甚至都没有在意这一路的开销。 现在钱花完了,接下来还有至少三个月的路程,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还是做出决定。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 徐承影问道:“你解决?有什么好办法?” 纪芸起身穿上外衣,说道:“别问了,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你不会是想……” 徐承影大致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半夜三更,一个会武功的人去搞钱,还能怎么搞? “总之,你别管了!” “等一下!”徐承影拦住她,说道,“钱的事还是我来想办法吧,你这么做……不合适!” “那些大户人家平日里没少剥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现在遇到困难,找他们借点银子怎么了?” 徐承影也是大开眼界,去偷人家的钱,还能说的振振有词!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有任何冒险的举动,毕竟护送妞妞回京才是头等大事,万一出现点意外,耽误了正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纪芸皱眉道:“若非如此,如何能弄来银子?” 徐承影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说道:“现在身上所剩不多,这几天先省着点花,路上我再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如趁现在……” 突然,外面穿来一阵喧哗,纪芸立刻起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刀,这才想起自己的刀早已断在贺县外的破庙中。 “别急,先看看情况!” 徐承影刚披上外衣,门就被撞开了,呼啦啦冲进来三名官兵。 这……难道刚才偷钱的计划泄露了? 不对啊,我们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又没有付诸于行动,这也要抓人? 妞妞从睡梦中惊醒,纪芸赶忙将他搂在怀里。 为首的一名官兵四下看了看,然后说道:“有人状告你们冒充圣教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承影面带微笑,从容道:“几位官爷,搞错了吧?在下从来没有招摇撞骗,也没听说过什么圣教。” “还狡辩!”那名官兵说着话,两步走上前来,说道,“如今圣教使就在县衙,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第29章 秀才遇见兵 徐承影回身去拿包袱,对方立刻紧张起来,喊道:“住手!” “诸位别紧张,我去拿户贴!” 在三人的注视下,徐承影拿出户贴和路引,这是从平乐府忽悠来的,盖着平乐府的大印,货真价实。 “还没请教,军爷怎么称呼?” “威远县捕头,邓三斤!” “原来是邓捕头,请过目!” 邓三斤疑惑地接过来,看了两眼,没发现问题,便又扔了回去,说道:“有户贴又如何?你冒充圣教,跟我们走一趟!” 徐承影仍是一幅文驺驺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道:“邓捕头说我们冒充圣教,可有凭据?若是无凭无据就要拿人,怕是不合规矩吧?” 邓三斤冷笑道:“在威远县,老子就是规矩!” 说完便要动手拿人,刚走到近前,徐承影突然出手,捏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扭,与此同时,脚尖踢在对方膝盖内侧血海穴! 邓三斤感觉到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竟然拒捕?”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什么情况? 纪芸也没料到徐承影出手如此果断,她还以为此人一身的书生气,要絮絮叨叨和人家讲道理呢。 另外两名官兵各自拔出刀来,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人大跌眼镜,只见徐承影也将邓三斤腰间佩刀抽出来,架在他脖子上。 “别动!” “你,你可不要乱来啊,我等乃是衙门公差,你这样……是要坐牢的!” 带头的被人拿刀威胁,剩下的两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徐承影脸色波澜不惊,缓缓说道:“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们不动手,讲道理!” “对,对,讲道理!” 邓三斤心说你倒是把我放开啊,刀架在脖子上讲个锤子道理?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讲道理,邓捕头前来抓人,至少也要拿出点证据吧?” 邓三斤赶忙说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是有人状告你们冒充圣教。” 徐承影表面淡定,心里却莫名紧张起来,问道:“何人告状?是男是女?” “是两个男的!此人现在就在县衙,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去一趟县衙,与之对簿公堂!” 听到是男的,徐承影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无论那人是谁,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就要跟你们走?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怀疑指控我们的人是朝廷的通缉犯,你是不是应该先把他抓起来审一审?” “这……好像是这个道理!” 徐承影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说道:“那就劳烦邓捕头,回去查一查此人究竟是不是朝廷的通缉犯,待调查清楚后,我主动去县衙,配合调查所谓的假冒圣教一事,如此可好?” “好,好!” 邓三斤连连点头,意思是我已经答应了,赶紧放了我啊! “那今晚的事……” “今晚是个误会,误会!” “虽是误会,却也多有得罪,还望邓捕头不要记恨在心。” “不会,绝对不会!” 邓三斤轻轻摇了摇头,因为刀还架在脖子上,不敢动作太大。 “那好吧!” 徐承影终于将刀收回来,可是,刚收到一半,又放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还有个问题。” 邓三斤都快哭了,怎么还有收一半放回来的? “公子请讲!” “如果我现在把你放了,转头你们后悔了,一起拿刀砍我怎么办?” “公子请放心,我邓某说话算话!而且公子您的武功这么高,我们也不是对手啊!” “话虽如此,可是你们人多啊!三个砍我一个,我很吃亏的。” “那……您说,怎么办?” 徐承影稍加思索,说道:“要不这样吧,大晚上的你们三个带着刀逛来逛去的不安全,干脆都留在客栈,我帮你们看着,明天一早我跟你去衙门,如何?” “这个……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今晚的事谁也不愿意说出去,是吧?” “公子说得对,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就请诸位自己动手吧!”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邓三斤都快哭了,衙门当差这么多年,抓人也不知抓了多少,还是第一次被人家把刀架在脖子上。 看此人说话的神情如此淡然,不像是疯子啊! 大哥,你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徐承影将刀向下压了压,说道:“两位还在等什么呢?” 邓三斤感觉到脖颈一凉,赶忙说道:“你们两个,还不快按公子说的办!” 两名差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不知所措。 “都把刀放下!”邓三斤怒道,“老子说话不好使是吗?” 两人无奈,只得将手里的刀丢在地上,徐承影也将刀拿开,邓三斤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刚走了一步,又跪在地上。 “头儿,你怎么了?” 两人正欲上前,却见邓三斤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就是腿麻了!” “三位,天色已晚,就不送了!” 邓三斤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抱拳道:“告辞!” 出了客栈,其中一人说道:“邓头儿,这事就这么算了?” 另外那人跟着说道:“是啊,弟兄们可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那小子武功不错,现在我们没有刀,怕是打不过他!” “不如回县衙去叫援军吧!” “依我看,直接调遣城防,我就不信……”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邓三斤再也忍不住,呵斥道,“你们俩还不嫌丢人吗?还调城防,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两人赶忙闭嘴,可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不是你被人拿刀架在脖子吗? 怎么成我俩丢人了? 不过,大家都是在县衙做事的,今晚的事要是说出去,以后在威远县怕是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邓头儿,你说咋办?” 邓三斤说道:“那家伙不是说了嘛,明日一早,主动去县衙配合处理,这还不够吗?” “可是,老爷说的是现在就把人带回去!” “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大致……亥时了吧?” “这个时辰,老爷早就睡了,就算我们现在把人带回去,也是先关押起来,明天一早才能过审。” “万一此人半夜偷偷跑了呢?” 邓三斤想了想,然后说道:“你们两个,今晚就守在客栈,一步不可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问道:“你呢?” “我回县衙啊,万一老爷问起来,我就说三更半夜的,怕惊扰了城中百姓,所以派你二人守在客栈,等天一亮就拿人!” “可是……万一他不配合呢?那人武功很高,我们两个可能不是对手啊!” “你们别担心,明天一早,我多带些人过来!” 说完之后,邓三斤径自离开,留下两人站在风中凌乱。 第30章 真香 喧哗之后,再一次陷入安静。 纪芸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情况,见邓三斤离开,赶忙说道:“那个捕头走了,外面只有两人留守,而且他们没有武器,应该不难对付。” 徐承影却回到床上,问道:“对付他们做什么?” “做什么?”纪芸不解道,“当然是逃走啊!” “全城宵禁,人生地不熟的,你能逃去哪里?” “不逃走,难道留在此处坐以待毙?” “没那么严重!”徐承影除去外衣,说道,“明天去县衙看看就知道了。” 纪芸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的心有多大?还敢去衙门?” “有何不可?” “定是我们冒充圣教一事败露,圣教派人找我们算账来了!” “怕什么?说我们冒充,他们有证据吗?” 徐承影早就想好了,唯一可以证明身份的衣服早就扔了,你说我冒充你们,拿什么证明? “你……” 纪芸急得不行,却发现人家根本无动于衷。 “你怎的如此淡然?明日真要去了县衙,如何说得清楚?” 徐承影突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们冒充圣教,为何要告去官府?” 纪芸愣住了,对啊,为何要告去官府? 净土圣教怎么说也是江湖势力,江湖事,江湖了,通常情况下,大家都会尽量避免和官府扯上关系,为何这一次会主动往官府跑? 方才还没意识到,现在一经提醒,确实感觉有些蹊跷! “那你说,究竟为何?” 徐承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好,可能是出于某些原因,或者是他们有什么顾虑,以至于此事必须摆在台面上解决,这才放下江湖身份,主动去找官府!” “那又如何?” “若是他们私下里找我报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尚且还怕他几分,现在大家都摆到台面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毕竟是我们理亏在先。” “放心吧,我们就打死不认,没有证据,我看他如何定案!” 纪芸仍是满头雾水,又说道:“既然答应去衙门,为何还要和那些当差的动手?得罪了他们,等你去了衙门还会给你好果子吃吗?” “去是要去,但是不能跟他们走!” “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不由分说便要拿人,若当时乖乖跟他们走,就相当于默认了自己是嫌犯,那就太被动了!” 说着话,徐承影拍了拍一旁的包裹,里面有火铳和锦衣卫腰牌。 “我们走后,定会搜查我们的行李,这些东西怎么解释?” 纪芸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又问道:“你明日去了衙门,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同!明日是我主动去配合办案,并非被抓去的,至少主动权还在手上!” “这一次,你是打算冒充锦衣卫?” 徐承影沉吟片刻,说道:“这块腰牌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拿出来。锦衣卫暗探遍布天下,若是我们启用了这块腰牌,势必会走漏风声,到时候别说回京,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纪芸仍是不解,说道:“你就不怕那个捕头是去找援兵的?” “这个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徐承影笑了笑,说道,“今晚若换做是你,你会去叫人吗?自己丢人还不够,还要去宣传一下,搞的人尽皆知才好?” 纪芸细细琢磨,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又好像哪里不对…… 为什么……你应对起来如此从容,对,就是从容! 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要知道,邓三斤大晚上来抓人是个突发情况,难道你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应对? 如此看来,这人心机挺深的! 不过也好,若非这么个人在身边,仅凭自己这点头脑,别说去京师了,能不能走出贺县都很难说! 想到这里,纪芸又说道:“平日里见你谨小慎微,今日,衙门的官差你都敢用刀指着,真让人捉摸不透。” “倒也不是!”徐承影挠了挠头,说道,“当时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心头不爽罢了!” “总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来拿主意,我配合你就是!” 徐承影看了看熟睡的妞妞,说道:“我担心他们会从妞妞身上作些文章,路上教给他的那些说辞,应该都记住了吧!” 纪芸点点头,说道:“早就背熟了!” “那就没什么准备的了,睡觉!” ………… 清晨,伙计先是送来热水,然后又送了些粥饼小菜。 “等一下!” “客观,您吩咐?” 徐承影在窗户前向下看了看,说道:“帮我喊一下门口那两位。” 伙计疑惑地跑到窗前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因为那两人穿着皂服,一看就是县衙差役。 大早上的,两名官差守在大门口,啥情况? “去啊,愣着做什么?” “好……好的!” 不多时,两名捕快推门而入,看到徐承影正在喝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在外面又冷又饿蹲了半宿,你却躲在房子里喝粥? “你……” “两位,没吃饭吧?” 两人刚要说话,却被徐承影打断,顿时大为不满。 “坐吧,一起吃点。” 说着话,徐承影盛了两碗粥放在一旁。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套路? 难道,粥里有毒? “你……到底有何企图?” 徐承影端着碗,想了想,问道:“请你们两位吃个早饭,能有什么企图?” “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企图,你逃不掉的!” “逃?”徐承影继续喝着粥,说道,“我若是想逃,昨天晚上你们两个能拦住我?” “你……放肆!” 徐承影懒得跟他们解释,不耐烦地说道:“粥给你盛好了,要吃就赶快,不是还要去县衙吗?” “你说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不可置信。 “你答应跟我们去县衙?” “昨晚不是说好了吗,今天一早就去,对了,一会把你们的刀拿上!” 看着徐承影悠闲地喝粥,两人将信将疑地坐过来,端起碗闻了闻。 这粥……真香! 第31章 对簿公堂 邓三斤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在县衙门口晃悠。 一人迎面走来,招呼道:“邓头儿,早啊!” 邓三斤一把薅住面前这人,问道:“老爷起了吗?” 此人是知县家里的杂役,只是出门买个菜而已,突然被邓三斤薅住脖领子,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老爷在……在吃早饭呢。” 邓三斤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放开手,又给他拍了拍皱起的衣领,说道:“没事,去吧!” “邓头儿,今天怎么没佩刀?” 邓三斤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来的匆忙,刀在班房没带出来!” “哦,走了啊!” 眼看太阳升起,距离升堂的时候越来越近,邓三斤心中更加焦虑。 看来,那俩废物是指望不上了! 怎么办? 实在不行,还是回去呼叫支援吧。 如果疑犯跑了,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相比之下,丢人什么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就是被人缴了刀吗? 对方武功高强,我打不过人家怎么了? 不行,不能再等了! 邓三斤跺了跺脚,迈步走进大门,看到快班衙役周小山迎面走来。 “小山子,你去通知一下,所有当值的弟兄,跟我走!” 县衙有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所谓三班,第一为皂班,主要是给县老爷做仪仗队或者审案之时立于两边撑场面的;第二为快班,就是捕快,负责抓人犯、破案、催租税之类的活;第三为壮班,临时召集的民工,有紧急情况时可协助守城等等。 邓三斤这个捕头的正式称呼为刑房司吏,三班衙役中,只有快班归他管,其他两班都有自己的长官,不过大家都在一个衙门办事,偶尔借用一下倒也无所谓。 周小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头儿,怎么了?” “抓人!” “抓谁啊?” “还能抓谁?”邓三斤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昨晚老爷交代的那几名疑犯!” “昨晚……”周小山想了想,说道,“您不是亲自带人去抓了吗?” “你知道什么?那疑犯中有个高手,穷凶极恶,武功高强,我们三个拼尽全力才勉强与他打了个平手!” “那……现在怎么办?” “先去将班房当值的都叫来。”邓三斤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你再去一趟守备营,就说咱们这边遇到麻烦,需要他们支援!” “啊?”周小山大惊失色,赶忙摆手说道,“调动城防守备,要有知县大人的条子吧?” “别喊!”邓三斤四下看了看,然后说道,“此事先不要惊动知县大人,我与城防守备苗大伟有些交情,就说我找他帮个忙,回头请他喝酒!” “这……好吧!” 周小山打心底里不愿意,但是人家顶头上司吩咐了,也没办法。 反正就是去传个话,真出了问题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县衙的三班衙役集结起来,邓三斤面色沉重,说道:“我们要面对的敌人非常强大,大家一会儿听我号令行事,只要见我挥手,所有人直接拔刀上去砍就是!” “邓头儿,你的刀呢?” 邓三斤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我不带刀是为了迷惑对手,让他放松警惕!” “原来如此,还是头儿想的周到!” “出发!” 邓三斤带着十几名捕快浩浩荡荡走出县衙大门,突然停住。 面前走过来两名捕快,奇怪的是,其中一人带了两把刀。 “你们俩怎么来了?” 对方反而愣住了,问道:“带人回来调查啊!” “带人?带谁?” 邓三斤疑惑地向两人身后看去,这才发现徐承影也在。 “邓捕头,别来无恙!” “你……”邓三斤顿时脸色大骇,指着徐承影,语气竟然有些颤抖,“你怎么来了?” 徐承影反而有些郁闷,说道:“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今天一早就来县衙解决问题吗?” 邓三斤挠了挠头,昨晚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你怎么会乖乖来了? “头儿,你的刀!” 邓三斤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接过腰刀,却听到身后有人问道:“头儿,刚才不是说,你不带刀吗?”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啊?不是要去抓贼吗?” “抓什么贼!”邓三斤转身怒道,“人家只是配合调查,又不是嫌犯,是请,不是抓,懂不懂?” “额……” 这时候,邓三斤突然想到什么,赶忙拽住身旁一人,急匆匆说道:“你快去趟城防守备营,把小山子叫回来,就说没事了!” “周小山去守备营做什么……” “别废话了,就按我说的去,快,跑着去!” 吩咐完,邓三斤转向徐承影,说道:“徐公子果然守信,请!” 徐承影点点头,跟随邓三斤走进县衙。 威远知县宁长生已经高坐堂前,不耐烦地问道:“邓三斤呢?他把人带到哪去了?” 一旁的书吏赶忙起身说道:“小的刚才还见了,带了好些个人出去了。” 宁长生皱起眉头,说道:“现在出去做什么?” “说是去抓嫌犯。” “今日哪有什么嫌犯?” “这个……小的没问……” “这样吧,你去通传一声,赶紧把被告带上堂来!” “是!” 堂下两名男子身穿焰纹黑袍,早已等待多时,正是净土圣教的两名子弟,一个叫沈学哲,一个叫谷子定。 净土圣教总舵设在福建,主要势力都扑在南六省,在四川没有设分舵,只派了十几人分布在各州府活动。 一个月前,沈学哲接到护法柳文钰的飞鸽传书,吩咐他二人留意一名叫田青的男子,还附有一张此人的画像。 当初在平乐府,只有苏蛮儿见过此人,其体貌特征全部是苏蛮儿口述,也不知道人逃到哪里,便向广西、云南一带都传了口讯,命当地分舵全力搜寻。 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徐承影便换回了寻常的打扮,就在净土圣教大张旗鼓地寻找冒充者之时,徐承影却一路穿过广西、云南,进入四川。 柳文钰这边却惨了,不但没抓到人,还莫名其妙地惹到了锦衣卫,打又不敢打,只得暂行隐忍,避其锋芒。 经过反复查探,这一次和锦衣卫之间的冲突竟然还是那个田青引起的! 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柳文钰认真分析了现有的情报之后,再次向各分舵传了口讯,这一次特别说明,若是发现此人,不可轻举妄动,而是立即报官。 江湖矛盾却要去衙门大堂解决,这个决定看似有些蹊跷,却是经过认真考虑后得出的。 如果田青冒充锦衣卫,那么,将他送到官府,说不定就能化解和锦衣卫之间的冲突。 反之,如果田青真的是锦衣卫,官府定不敢将他如何,如此也避免了圣教和锦衣卫进一步发生冲突。 总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锦衣卫,只有经过官府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这一次,较远的地方也用了飞鸽传书,远在威远县的沈学哲和谷子定也收到一份。 他二人见是广西的消息,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有一天,突然在大街上看到一名青年男子,和画像中人十分相近! 第32章 是你让我骂的 两人偷偷跟上去,仔细比对过后,确认此人就是圣护法通缉的田青,于是连夜来到县衙,然后才有了邓三斤夜闯客栈一幕。 “两位稍安勿躁,本官估计,一会儿人就该到了。” 沈学哲说道:“宁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不仅冒充圣教招摇撞骗,还冒充过锦衣卫,到处制造矛盾,实在是罪大恶极!” 宁长生却摇了摇头,说道:“两位莫要玩笑,锦衣卫是干什么的?谁敢冒充这帮杀神?” “大人请过目!” 说着话,沈学哲将柳文钰的信拿出来,上面大致讲述了田青如何冒充圣教,又冒充锦衣卫,引发冲突,后面还附了一张画像。 宁长生看完,心中很是疑惑,这人如果冒充圣教招摇撞骗也就罢了,为何要冒充锦衣卫? 如果真的如信上所言,这家伙胆子够大的! 不过话说回来,若此人能在威远县伏诛,岂不是大功一件! “两位稍安勿躁,究竟事实如何,待本官过堂之后,自然可见分晓!”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十几名衙役分成两列站在堂下,当中则是捕头邓三斤。 “启禀大人,被告带到!” 宁长生点点头,说道:“升堂!” “威——武——” 沈学哲和谷子定回身看了看徐承影,眼中满是不屑。 他二人始终不明白,为何柳文钰要求报官处理,按理说这种情况属于私人恩怨,把人送到官府是几个意思? 可是,人家护法明确说了,一定要报官,想来其中或许有深意,照办就是了。 宁长生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 徐承影上前来,双手抱拳行礼道:“学生徐承影,见过知县大人!” 宁长生顿时拉下脸来,呵斥道:“徐承影,你见本官为何不跪?” 徐承影淡淡一笑,从身上拿出户贴。 邓三斤接过来,送到宁长生面前,说道:“大人,小的查过了,此人有秀才功名。” 当初徐承影从平乐府忽悠来的户贴和路引都是空白的,考虑到这一路少不得各种盘查,填信息的时候顺手写了个秀才。 在大明朝,若是有功名在身,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盖了章的空白户贴,不写白不写! 宁长生接过户贴一看,还真是秀才! 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签章,也是真的。 自朱元璋开国以来,大明朝对读书人很优待,所谓刑不上士大夫,若是秀才犯了法,见官可不跪,还不能随便给人上刑。 不过,宁长生还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说自己是京城人士,这户贴上为何是平乐府的签章?” 徐承影早有准备,说道:“学生祖籍平乐府贺县,每年要回贺县祭祖,京师到贺县路途遥远,赶路的时候不小心将户贴遗失,这是平乐府核验身份后补发的。” 宁长生又问道:“京师到贺县,怎么能走到威远县来?” 徐承影继续说道:“学生自幼学习佛法,对天下佛教圣地向往已久,这一次专门取道威远,为的是亲眼看一看弥陀寺大佛像,也算了却多年的夙愿!” 这番说辞是昨晚编的,从贺县跑到威远,总要有个理由吧? 思来想去,这地方只有晚唐时期摩崖大佛像还算有些名气,我信奉佛教,大老远跑过来看看佛像,这很合理吧? 宁长生该问的都问了,却挑不出任何毛病,只得继续审案。 “有人状告你冒充净土圣教,招摇撞骗,可有此事?” 徐承影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敢问知县大人,原告可在?” “先回答本官的话,冒充行骗之事,是否属实?” “说学生冒充圣教,招摇撞骗,自然是……”徐承影顿了顿,说道,“纯属放他娘的狗屁!” “你……” 所有人都是一愣,最先忍不住的是沈学哲和谷子定二人。 “你说谁放屁?” 徐承影冷笑道:“谁在放屁,谁心里清楚!” 沈学哲万万想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家伙,竟然如此嚣张。 本以为只是寻常宵小之徒,一旦升堂过审,必定老老实实跪地求饶,却没想到人家一上来就指着自己鼻子骂,这是什么套路? “大人,此人冒充圣教在先,污言秽语扰乱公堂在后,恳请对其施以重刑,以正朝纲!” “朝你妹啊!” “你……”沈学哲大怒,回身说道,“你再给我骂一句?” “先说好啊,是你让我骂的,大家都看着呢!” 说完之后,徐承影也不等沈学哲反驳,伸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那我就再说一遍,朝你妹啊!” “气死我也!” 沈学哲双眼血红,似乎要喷出火来,却又无处发泄,只得说道:“大老爷,此人藐视公堂,还请……” 砰! 惊堂木一响,只见宁长生黑着脸说道:“够了!都住口!” “威——武——” 随着皂班衙役一阵威武,堂下又安静下来。 “徐承影,本官念你有功名在身,已经对你忍让多时,你却得寸进尺,是以为本官不敢用刑吗?” 徐承影依然神色淡定,说道:“回禀大人,学生不敢放肆,只是有一事不明。” “讲!” “既然是审案,自然要从原告开始,学生只是被告,是配合调查的,可是原告迟迟不见,却有两名不明身份的路人在这里捣乱,学生以为,这二人才是扰乱公堂,视朝廷律法于不顾,所以才出言训斥!” “好一个巧舌如簧!”宁长生脸上露出一丝轻笑,指着堂下二人说道,“你不是要原告吗?他们便是!” “哦?”徐承影点点头,又说道,“敢问二位,是何功名?” 沈学哲说道:“我二人乃是圣教子弟,并无功名!” “这就奇怪了!”徐承影若有所思地说道,“既无功名,为何见官不跪?” “我……我们乃是圣教子弟……” “明白了!”徐承影点点头,说道,“净土圣教大过当今朝廷,可以无视朝廷律令,是这个意思吧?” 沈学哲脸色大骇,赶忙说道:“我没说过,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徐承影没有再理他,而是转向堂前,说道:“请问大人,大明律可曾规定,圣教子弟可见官不跪?” 宁长生此时脸色极其难看,缓缓道:“不曾!” “那刚才此二人说,圣教子弟可以见官不跪,此举视大明律法何在?” 宁长生没有说话,脸色却愈发阴沉。 沈学哲和谷子定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撩襟跪拜。 “草民沈学哲,见过县尊!” “草民谷子定,见过县尊!” 第33章 油锅捞钱 宁长生也看出些名堂,这个徐承影看起来斯斯文文,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却不是个善茬。 眼下这种局面,还是自己先问个明白的好,这里是县衙,绝不能让别人反客为主。 “你二人状告此人冒充圣教,招摇撞骗,可有证据?” 沈学哲再次拿出柳文钰的亲笔信,以及附带的人物画像,说道:“这封信是我教护法亲笔所书,请大人过目!” 邓三斤走过来,将书信转交给宁长生。 沈学哲说道:“信中详细记载了此人在平乐府行骗的经过,并且根据当事人的记忆画出此人样貌,大人若是不信,将其与画像对照便可。” 宁长生刚才已经看过,此时拿起画像和徐承影对比一番,确实是同一个人。 “徐承影,你有何话说?” 徐承影却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封信,一幅画像,也能当做证据?” 沈学哲立刻反驳道:“休要乱讲!这是我教护法的亲笔信!” 宁长生也说道:“不错,这封信的落款的确是净土圣教护法柳文钰。” 沈学哲赶忙说道:“大人明鉴!” 徐承影依旧不以为然,说道:“只是个签名而已,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签名是真又如何,谁知道内容是真是假?” 沈学哲冷哼一声,反问道:“你说这封信是假的,或者说其中记载的内容是假的,如何证明?”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真是病的不轻!” “你……” “你什么你?” “我……” “我什么我?” “岂有此理,大人……” “大什么大?”徐承影指着沈学哲的鼻子数落道,“说你还不服气是吧?我问你,今天这场官司,是你告我,还是我告你?” “废话,当然是我告你!” “既然你是原告,你就要负责举证,现在拿了一封不知所谓的书信当证据,连其真实性都无法证明,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沈学哲辩不过,转身说道:“大人,此人巧舌如簧,还请大人立刻用刑!” “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白痴啊!”徐承影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说道,“知县大人明辨是非,心中自有打算,为何要听从你的安排?难不成你们圣教还管得了朝廷命官不成?” “大人,还请……” “好了!” 宁长生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净土圣教的势力主要在东南一带,对四川境内影响不多,但是人家毕竟是上万人的大教,因此,平时遇到什么事都给足了面子。 可是今日不同,本来一桩简简单单的案子,走向却很是出人意料,现在原告变被告,就算自己有心帮衬一把,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而且现在情况还很不明朗,不如先等一等。 “你们陈述案情即可,本官自有打算!” 徐承影突然抢着说道:“启禀大人,此二人有谋逆之心,还请大人上报朝廷,诛其九族!” 沈学哲都快疯了,赶忙说道:“你放屁!” 徐承影说道:“污言秽语扰乱公堂,罪加一等,该诛十族!” 沈学哲压抑着心中怒火,说道:“你才扰乱公堂,你根本就是诬陷!” 徐承影冷笑道:“你说你没有谋逆之心,如何证明?” “我怎么证明?为何要我证明?你说我谋逆,难道不是你拿证据吗?” “对啊,谁主张,谁举证!”徐承影就在等他这句话,当下缓缓说道,“你拿了一封不知谁写的信就要定我的罪,还要我去证明信是假的,我倒要问问你的居心何在?” “我……大人,那封信绝对是真的!” 徐承影没有再说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宁长生沉吟一番,然后说道:“这份证据确实有待商榷,仅凭一封信,一幅画像,不足以定罪!” “大人,那封信真的是……” “启禀大人!”徐承影突然抢过话头,说道,“我现在怀疑这二人跟净土圣教毫无关系,而是打着圣教的名义招摇撞骗!” “你放……” 沈学哲眉头一皱,就要爆粗口。 徐承影指着他说道:“诸位看看此人,满口的污言秽语,净土圣教乃佛门弟子,平日极其注重涵养,就培养出这样的人?” 沈学哲二人来威远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县衙中很多人都跟他们打过交道,饶是如此,大家却还是忍不住产生怀疑,是啊,这俩货张口闭口就会骂街,真的是圣教弟子? 宁长生说道:“你说他二人是骗子,可有证据?” “这个简单!”徐承影点点头,说道,“久闻圣教弟子有神功护体,不畏寒暑,不惧水火,最著名的就是油锅捞铜钱之术,干脆让他们表演一个,若是假的,肯定不敢答应!” 一听此言,沈学哲眼睛放出光来,说道:“若是我们能从油锅里捞出铜钱来,你有何话说?” “至少说明你们不是骗子。” “那就说明,我们所言,句句属实!” “可以!” 沈学哲心中暗暗冷笑,刚才这句话带了陷阱,徐承影只说他们的身份不假,他却偷换了概念,对方没有防备,竟然答应了! “大人,您都听到了,此人刚才说了,如果我二人能够表演油锅捞铜钱之术,他便认罪!” 所有人都等着徐承影反悔,可是,他却笑吟吟的,丝毫没有懊恼的样子。 纪芸一直在后面默默等着,眼看徐承影吃了暗亏,有些急了,便上前来想要替他辩解,却被一只手臂拦住。 徐承影对她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吧!” 宁长生亦是不解,此人聪明伶俐,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徐承影,公堂之上不可戏言,本官再问你一遍,你真的答应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宁长生吩咐道,“邓捕头,你现在就去准备铁锅和菜油!” 沈学哲赶忙说道:“启禀大人,这些东西我们都有,让谷子定回去拿一下就好了!” 宁长生点点头,说道:“邓三斤,你带两个人去帮忙,速去速回!” 邓三斤领命,立刻带人随着谷子定回去拿东西。 就这么等着有些无聊,徐承影说道:“大人,这油锅捞铜钱的本事您见过吗?” 宁长生摇头道:“只有耳闻,不曾眼见!” “是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自然!” “您见多识广都觉得不可思议,想必百姓们更是如此,既然今日有缘,不如去大街上好了,让大家都开开眼。” 宁长生想了想,说道:“若是人家捞出铜钱,就要定你的罪,大庭广众之下,本官也不会留有情面,你要想清楚!” “若是他们真的能捞出铜钱,一干罪名我都认了!” 沈学哲心中暗笑,真是好大的口气,等一下就让你死个明白! 本来他二人在此地的影响力并不算大,若是今日当着百姓的面成功表演一出,必定名气大振! 到时候就会不断有新的教众加入,只需数月时间,便可成立分舵,如此一来,自己升为分舵主指日可待! 第34章 试试就试试 天近正午,县城的百姓早已把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在所有人正中间,一口大锅底 锅里是菜油,已经开始泛白,眼看就要沸腾。 县衙的大门口,宁长生坐在椅子上,身旁是三班衙役,升堂升到了大街上,在威远县还是头一次。 恐怕在整个大明朝也不多见吧! 沈学哲手里捏着一枚铜钱,当着所有人的面扔进锅里。 “在下净土圣教沈学哲,承蒙圣教主点化,修炼神功已有五十余载,如今方初窥门径,今天在此给大家展示神功,表演个油锅捞铜钱!” 徐承影有些疑惑,这套说辞怎么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油锅已经开始冒泡,表示油温已经沸腾。 “诸位请开眼!” “且慢!” 沈学哲刚要伸手,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出现。 他早有准备,冷笑道:“怎么,你反悔了?” 徐承影来到铁锅面前看了看,然后说道:“你可想好了,这可是滚烫的菜油,手下去可就废了!” “凡夫俗子!”沈学哲面带轻蔑之色,说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圣教的神功!” “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 沈学哲刚伸手出去,只得又缩回来,不满道:“你倒底要做什么?” “我是为你好,这可不是儿戏,一定要想清楚!” “你有完没完?” 徐承影一脸无奈,说道:“我都说了是为你好,你这人怎么不听劝?” 沈学哲以为他害怕了,脸色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说道:“你若是想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承认冒充圣教一事属实,我可以恳请大人从轻发落!” “那倒不必,请开始你的表演!” 说完之后,徐承影转身让开。 沈学哲用鼻孔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知县宁长生。 宁长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诸位瞧好了!” 说着话,沈学哲突然伸手进油锅,围观的人群惊诧不已,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他已经将手拿出来,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枚铜钱。 “好!” 周围顿时掌声四起,大家算是开了眼,那可是滚烫的热油,人家竟然毫发无伤! 若非神功护体,谁敢如此大胆? 沈学哲得意地看向徐承影,说道:“怎么样,你可服了?” 徐承影轻轻鼓掌,说道:“厉害!” “那是自然!” “只是,在下有些疑问。” “什么疑问?” “这油温……很烫吗?” 沈学哲满脸的鄙夷,说道:“要不,你来试试?” 说完,他手指一松,铜钱掉进锅里。 “试试就试试!” 出人意料的是,徐承影撸起袖子就要伸手。 “喂!” 沈学哲顿时紧张起来,大声说道:“锅里可是滚油,休要胡闹!” “为何你可以安然无恙?” “我有神功护体,自然无恙!” “若是普通人呢?” “滚油之中,你觉得呢?” “我觉得……” 话音未落,徐承影突然伸手! 所有人又是一惊,纪芸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捂住妞妞眼睛。 “我觉得不过如此嘛!” 却见徐承影捏着一只铜钱,笑吟吟的看着沈学哲。 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纪芸更是震惊不已,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徐承影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邓三斤张大嘴巴,昨晚就发现这家伙不简单,可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一旁的宁长生脸色阴沉,他是正儿八经的三甲进士,比寻常人多了好几个心眼,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周围的百姓都是看热闹的,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内情,只是看到又有人捞出来铜钱,一个劲的叫好! “你……” 沈学哲的样子有些气急败坏,一时语塞。 “我怎么了?难道是我捞的方法不对?” 说着话,徐承影一松手,铜钱又掉回到铁锅中。 只见他再次伸手,又将铜钱捞了出来。 “这次呢?” 沈学哲气得直发抖,却无言以对。 身后的谷子定突然上前说道:“刚才是沈师兄施了神功,阻止热油伤人,现在神功未撤,让你钻了空子!” “原来如此!”徐承影点点头,说道,“那你把神功撤了,我再试试!” 沈学哲赶忙说道:“神功岂是说撤就能撤的?” “撤不掉?” “撤去神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要等我运功,散功!” “那好,趁着神功还没撤……”徐承影将铜钱扔进锅里,对谷子定说道,“你来试试!” 谷子定脸色有些疑惑,看了看沈学哲,沈学哲轻轻点了点头。 他来到铁锅前,撸起衣袖,深呼吸一口,正要伸手…… 徐承影突然喊道:“等一下!” 谷子定有些气恼,问道:“你又怎么了?” “我提醒你一声,锅里可是滚油!” “我当然知道!” 徐承影走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只见谷子定突然神色大变! 沈学哲有些奇怪,他不知道徐承影说了什么,便再次说道:“无妨,神功还未撤去,可以动手!” 谷子定却根本不敢动,似乎很是恐惧。 徐承影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不敢?” 谷子定很是纠结,额头上汗珠慢慢滴落,却还是不敢动。 宁长生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又多了一分怀疑。 谷子定犹豫再三,突然对沈学哲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沈师兄,我方才运功探查周围的气息,感觉有些不对,你是不是已经将神功撤去了!” 看到谷子定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沈学哲心领意会,说道:“不错,我刚刚已经将神功撤了。” 谷子定赶忙说道:“既然如此,这油不能再碰了!” 徐承影说道:“你让他再运一次功不就行了?” 谷子定立刻反驳道:“你懂什么?运用神功,对元气损耗极大,沈兄已经运过一次功,需要休息数日才能恢复元气。” 徐承影又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没有神功护体,热油就会伤人了?” “正是!” 谷子定和沈学哲同时点头! “那好!”徐承影也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这一次我还能捞出铜钱,你们两个怎么说?” 沈学哲和谷子定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刚才徐承影在谷子定耳边说了三个字:“醋没了。” 所谓的油锅捞铜钱,其实都是掺了醋,醋的密度大,油的密度小,因此都是醋在下,油在上。 而醋的沸点只有几十度,当温度上升时,锅底的醋先沸腾,气泡从底部上升,从外面看起来就好像是油沸腾一样。 其实,此时的油锅也就是个洗澡水的温度而已。 如果时间久了,醋会慢慢挥发,锅里温度便会升高,当醋挥发殆尽时,就是油的真实温度了。 本来这口锅里有多少醋,大概什么时候能挥发完,他二人是心里有数的,但是这一次,徐承影一直从中搅和,惹的人烦不胜烦,一时把时间给忘了。 因此,谷子定听到醋没了三个字,肯定不敢再去碰。 沈学哲看出了谷子定的心思,所以就说撤去了神功,是在帮他圆谎。 但是,徐承影突然说,他还能捞出来! 也就是说,锅里的醋还在? 刚才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让谷子定不敢出手,然后自己出手,他想当众打将圣教的脸! 第35章 启程向北 想到这里,两人再次交换了个眼色,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沈学哲心念一动,说道:“师弟,我元气尚未恢复,这一次你来运功!” 谷子定点了点头,说道:“圣教主在上,请祝我一臂之力!” 说完之后,上手抱圆,在油锅上空比划起来! 这时候,徐承影再次不合时宜地说道:“喂,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谷子定已经下定决心,任凭他说什么,压根不去理会就是了。 而且,一定要快,绝不能让他抢了去! 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啊!” 只见谷子定一只手已经冒了白烟! 从手指到小臂,全都起了血泡,简直惨不忍睹! “啊!” 谷子定额头汗珠滴落,浑身颤抖,痛苦地哀嚎着! 徐承影摇了摇头,撇着嘴说道:“你们教主可能没听清,没有给你一臂之力,而是给了你一臂的热油!” “你……你……” 徐承影马上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这是你们教主干的,可不关我的事啊!” “我杀了你!” 谷子定气急败坏,直接冲徐承影冲过来! 徐承影可不惯他毛病,看准来势,直接一脚踹在他胸前,将他踹飞出去! 只见谷子定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砸在冒着热气的铁锅上。 锅里的滚油一下子飞出来,站在一旁的沈学哲躲闪不及,被热油淋到头上,半张脸直接冒起青烟! “啊!” 沈学哲跪在地上伸手去抓,被烫坏的皮肤顿时血肉模糊,其状甚是可怖! 徐承影摇着头说道:“都跟你说醋没了,你还不信,唉,不听劝啊!” 现场突生变故,周围的百姓早已散去,大街上只有沈学哲和谷子定的哀嚎声,相当的凄惨。 宁长生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站起身来说道:“邓三斤,将这两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押进大牢!” 邓三斤赶忙答道:“遵命!” 宁长生又看了看徐承影,说道:“你跟我过来!” 徐承影双手抱拳,说道:“是!” 纪芸跟上前来,徐承影轻声说道:“放心吧,没事了,你回客栈等我。” 这一次纪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带着妞妞先行离开。 回到大堂,宁长生撤去了三班衙役,又吩咐人搬来一张椅子,沏了茶水。 “坐吧!” “谢大人!”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承影轻轻一笑,然后说道:“大人不都看明白了吗?” 宁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明白了这两人是骗子,可是,油锅捞铜钱的奥秘却不明白,你来讲一讲!” “其实这也没什么,都是他们招摇撞骗的手段而已,其奥秘就在菜油之中!” 接下来,徐承影将油锅捞铜钱的原理讲了一边,宁长生连连点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学生平日里喜欢四处游历,三教九流接触多了,对他们的一些手段大致了解一些。” 宁长生点点头,说道:“今日本官也算涨了见识,只是有一事不解,你为何要冒充他们?” 徐承影赶忙说道:“大人明鉴,学生是被冤枉的!” 宁长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就算有也无妨,平乐府的事本县无权过问。只是还有一点说不通,他们是江湖中人,为何一定要将你送到县衙呢?” “这个……学生真的不知!” 这一次,徐承影没有撒谎,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宁长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这些人既然会用这种伎俩骗人,肯定不安好心,本官这就下令,若是在威远县发现这些邪教中人,一律驱赶出境!” 徐承影赶忙说道:“大人英明!” 宁长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今日多谢赐教,我们有缘再见!” 徐承影起身行了一礼,说道:“大人言重了,学生愧不敢当!” 宁长生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我都是读书人,不要这么客气,日后你若高中,我二人同朝为官,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 聪明人之间打交道不需要很多废话,几句聊完,两人都已心知肚明。 向宁长生告辞之后,徐承影回了客栈,纪芸早已收拾好了行李,等待多时。 “还真是看不透你!” 徐承影嘿嘿一笑,说道:“我有什么看不透的?” “就好像……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之中!” “过奖了!”徐承影摇头说道,“我可不是圣教弟子,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二人是假冒的?” “你说下油锅那两位?” “是啊!” “他们俩……”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假冒的!” 纪芸很是吃惊,又问道:“若真是圣教弟子,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失误?” “你还真以为他们有神功护体,水火不侵?” “你的意思……” “那个什么圣教,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骗子!” “怎么可能?” 这一次,纪芸更加难以置信,在她心中至高无上的净土圣教,怎么可能会是骗子? 不对,一定是这家伙在信口开河! “你不能因为有人冒充圣教,败坏圣教名誉,就认定圣教中人都是骗子,传说圣教主乃净土菩萨转世……” “行了,行了!”徐承影打断她,说道,“他是菩萨还是罗汉,跟我没关系,赶紧收拾收拾,咱们继续赶路!” 纪芸指了指一旁的包袱,说道:“已经收拾好了。” 两人带着妞妞出了客栈,马车转向北,再一次踏上回京之路。 这个时代没有橡胶,马车是木头做的轮子,减震效果完全就是零。 徐承影赶着车,尽量挑平缓的路走,可还是很颠簸,妞妞在车厢摇摇晃晃,很快就睡了。 纪芸却睡不着,她越想越是困惑,忍不住撩开门帘,说道:“我还有问题!” “讲!” “那个捕头,他不会对你怀恨在心?” “不会!” “为什么?” “他不是要我去过堂吗?我去了啊,他的任务完成了,为何要恨我?” “可是,你拿刀指着他,让他在手底下人面前难堪!” “那都是小事!”徐承影一边赶车,解释道,“他恨不恨我要看今日的结果,如果我被定罪,下入大牢,也许他会揍我一顿出出气。可是我赢了,赢得很漂亮,知县大人都对我礼遇有加,他一个捕头,哪里还敢嚣张?” “如此说来,万一今日官司打输了,岂不是性命难保?你却一点也不担心?” “一群江湖骗子而已,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可是,你我那日亲眼见过护法柳文钰的驻颜之术,百岁之人竟然和我看起来一般年纪,这又作何解释?” 徐承影突然问道:“你今年多大?” 第36章 借宿 纪芸有些不满,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承影边说话边驾车,并未察觉到异样,继续说道:“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纪芸略显迟疑,还是回道:“刚满十八!” “那女护法也差不多这个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什么百岁之人,别听她瞎忽悠!” “你说……她也是……” “你把那些不可思议都拿出来想一想,其实都是骗你的,是不是就解释的通了?” 纪芸顿时神色大变,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么……确实很多事都说的通了。 可是,净土圣教怎会是假的? 不对不对,一定是徐承影在信口胡言,此人不敬鬼神,还是不要听信他的话!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很多话你一时无法接受,没关系,慢慢来,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纪芸又想起一事,问道:“你为何也会油中捞钱?” “都跟你说是假的了,那油底下放的是醋,你在现场没闻到一股醋酸味吗?” “好像是有一些醋味,可是,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徐承影解释道,“醋的沸点低,这个沸点就是……我这么说吧,大约有个洗澡水的温度,醋就沸腾了,你看着是一锅滚烫的菜油,其实都是底下的醋在冒泡,油温根本就不高。” “你是说,你捞铜钱的时候,油温并不热?” “不错!” “那为何后来……” “后来是真的油,我故意拿话刺激他们,他们俩担心我砸了他们的场子,便抢着去捞钱!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心思比坏人还要坏啊!” 徐承影越听越不对劲,问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 “好吧,我就当你夸我呢!” 纪芸回到车厢中,慢慢闭上双眼,此时她全身上下由内到外都感觉不可思议,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在动摇。 难道净土圣教真的是骗子? 为什么? “纪姑娘?” 纪芸睁开眼,再次撩开车门帘,问道:“怎么了?” 徐承影指着前方说道:“前面有个镇子,我们要不要在此地休息一晚?” 纪芸看了看天色,说道:“离天黑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要不,再往前走走看吧。” “我是担心,万一前面没有城镇,今晚又要睡马车了。” 两人从贺县出来这一路,错过投宿点的情况也曾有过,好在还有马车可以凑合过夜,不至于露宿山林。 纪芸也知道徐承影的担心,只是她回京心切,便说道:“你昨天说,此去京师还有四千里路,也不知何时才能赶到,还是多走一走吧!” 徐承影点了点头,赶着马车继续向前,可是,越往前走越是荒凉,直至日落西山,别说城镇,连个村庄都没见。 女人都是后悔型生物,此时纪芸已经开始后悔了,说道:“都怪我,要是听你的就好了!” 徐承影安慰道:“你就别自责了,出门在外,这种情况很正常。” “我若是我自己倒也无妨,只是这荒山野岭的,我担心妞妞……” 妞妞抢着说道:“有姨娘和大哥哥在,我不害怕!” 徐承影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妞妞很懂事啊!” 妞妞马上说道:“大哥哥你说过,我们是男人,男人要保护女人,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保护姨娘。” “不错,是个男子汉了!” 纪芸没有说话,心中却很是感动。 “只是,你这个名字……” 说到这里,徐承影想到纪芸一直不愿透漏妞妞的身世,定是有她的苦衷。 妞妞问道:“我的名字怎么了?“ “没什么,名字的事回京师再说!” “大哥哥,你是要给我取一个大名吗?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到时候还得先问过你爹,如果他不管,这件事就交给我!” 妞妞似乎很开心,说道:“那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一言为定……嗯?”徐承影看向远方,似乎不太确定,回身说道,“纪姑娘,你来看一下,前面那个山坳是不是有火光?” 纪芸站在车辕上定睛观瞧,点点头说道:“不错,是火光,像是有户人家!” 这荒山野岭,有户人家就安全多了。 就算不能借宿,将马车停靠在有人的地方,至少心里踏实一些。 徐承影赶着车向前走去,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点着火光的是一盏灯笼,上面写着一个“驿”字。 是驿站! 大明朝每隔十里置铺,铺有铺长,六十里设驿,驿有驿丞。 基本上,百里之内必有一处驿站,或是急递铺、递运所之类,除传递军事情报外,还负责接待出公差的官员。 只不过全国的驿站太多了,而且很多驿站所处之地都很偏僻,比如说面前这处驿站,方圆几十里内廖无人烟,也不知道在这里当差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俗话说山高皇帝远,这种边远山区的驿站除了为朝廷服务,通常对过往的行人客商也留个后门,只要你有银子,住宿吃饭都能解决,可以理解为朝廷的招待所。 徐承影下了马车,纪芸却有些紧张,说道:“驿站是朝廷的人,会不会……” “放心吧!”徐承影很清楚她的担心,当下说道,“锦衣卫还在贺县周围忙活呢,怎么可能追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可是,万一……” “现在我们有户贴和路引,禁得起查。再说了,这么小的驿站里能有几个人?万一动起手来,你我二人联手还怕了他们?” 纪芸想了想,这倒也对,以自己的身手,寻常人三五个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徐承影,此人比较擅长近身短打和小擒拿手,若真动起手来,绝不在自己之下。 两人打定主意,徐承影将马车赶到驿站门前,然后下了车。 驿站大门紧闭,门口的灯笼很暗,勉强很看到门框上拴着个铃铛,伸手一拉,顿时叮铃铃响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徐承影再次拉动门铃,这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谁啊?” “请问,有人在吗?” 不多时,大门打开,只见一名身穿皂服的驿卒提着灯笼出现在面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徐承影见对方年龄不大,便拱手说道:“这位小哥,我们一家三口赶路心切,错过了客栈,还望行个方便。” “这里是驿站,接待朝廷官员的,你们去找别处吧!” “等一下!”徐承影赶忙上前拉住对方的手,将一块碎银子塞过去,说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实在是没地方去,还望行个方便,明日一早就离开。” 这人捏着手里的碎银子犹豫了片刻,又盯着徐承影几人打量许久,然后问道:“可有路引?” “有!” 徐承影将户贴和路引拿出来,对方伸手接过,说道:“你等一等,我去问问老朱!” 说完之后,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徐承影心中纳闷,老朱是谁?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又开了,出来的还是刚才那名年轻驿卒,说道:“你们进来吧!” 第37章 追兵 徐承影赶忙道谢,然后将马车赶进院子。 “你们跟我过来吧!” “请问小哥怎么称呼?” “叫我阿宽就行了。” 阿宽将徐承影几人带到一间客房面前,说道:“让你们进来已经是坏了规矩,要记住,客房里的东西绝对不能乱动。” “放心,规矩我们都懂!” 阿宽将又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多谢关心,我们路上带了干粮。” “那你们早点睡吧!” 徐承影又说道:“在下想当面去感谢一下驿丞大人。” 驿丞听起来像个官职,其实根本就不是官,而是吏,最多也就等同于官府里的杂役。 徐承影如此称呼,只是为了套近乎而已。 阿宽说道:“老朱已经睡下了,你放心,我刚才跟他讲过了,没事的。” 徐承影这才明白,原来老朱就是这里的驿丞。 “既然如此,在下明天再去拜会!” 阿宽走后,徐承影回到客房,四下看了看,感叹道:“没想到还能找到住的地方,真是幸运!” 纪芸说道:“这一次是我们运气好,以后就难说了,下次若是再有这种情况,宁可少走些路,也要提前找好住的地方。” 徐承影心中暗道,当时我问过你,不是你非要走的吗…… 呵,女人! 睡到半夜时分,徐承影突然睁开眼。 却见纪芸也睁着眼,正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你也听到了?” 徐承影点点头,小声说道:“听动静,来的人不少,有十几个!” 纪芸问道:“会不会是冲我们来的?” “不能吧?” “不管是不是,先做好准备!” “好吧!” 徐承影伸手将装着火铳的包裹拿出来,挂在腰间。 外面隐约听到阿宽的声音:“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问你,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还带个孩子?” 徐承影和纪芸对视一眼,还真是冲自己来的! 纪芸顿时紧张起来,说道:“肯定是锦衣卫,一会儿我掩护,你带妞妞离开!” 徐承影却不这么想,如果来的人是锦衣卫,直接进来抓人就好了,为何还要跟一名小小的驿卒废话? 不是锦衣卫的话,那就剩下一种可能,净土圣教! 锦衣卫是冲着纪芸和妞妞来的,跟自己没什么私人恩怨,当初在破庙里枪杀田青是性命攸关,不得已而为之,他们就算要报复,也只会以为是纪芸所为。 因此,如果是锦衣卫的话,问的肯定是女子和小孩。 而净土圣教则不同,自己这一路把人家得罪惨了。 先是无意间撞破了人家的计划,俗话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些人肯定要恨死自己了。 现在又把人家两名弟子给送进大牢,自此以后,净土圣教四个字在威远县就算是废了,甚至在嘉定府,乃至整个四川想很难再出头了。 只听阿宽又问道:“你们到底是谁啊?” “何师兄,你看,那是他们的马车!” “别跟着小子废话了,人肯定就在里面!” “喂,你做什么啊,这里可是驿站!” 听声音,阿宽没有拦住,这些人已经闯了进来。 纪芸说道:“你带妞妞离开,我掩护你!” 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不是锦衣卫!” “你说什么?” “是净土圣教的人,他们这是找我报仇来了!” 纪芸先是一愣,又问道:“你确定?” “若是锦衣卫,怎会跟一名驿卒废话?早就冲进来了!” “若来人是净土圣教,怕是更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荒山野岭的,往哪里走?” “那怎么办?” 徐承影突然问道:“你能听出人数来吗?” 纪芸说道:“大约十人,最多不超过十二个!” “你能打几个?” 纪芸很诧异,问道:“难不成,你想和他们动手?” “与其东躲西藏,被人撵着跑,还不如跟他们干一架!” “这里可是驿站!” “管不了那么多了,打完就跑!”徐承影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能打赢的话!” 这时候,外面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放肆!” 紧接着,听到阿宽说道:“老朱,这些不知道什么人,非要往里闯!” “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可知,擅创驿站已经触犯大明律法?” 徐承影竖着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这个人应该就是驿丞老朱,听声音透着几分威严,没想到一名小小的驿丞竟然会有这种气势。 “老家伙,这里没你的事,滚开!” 紧接着,砰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倒地上,或者撞到墙上。 徐承影和纪芸对视一眼,打起来了? 两人同时向外走去,徐承影赶忙拦住纪芸,说道:“你留下保护妞妞!” 说完,自己打开门走出去,外面早已乱成一团,阿宽身旁站着一名约五旬老者,此人身材高大,头发胡子有些花白,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地上还有一人正在捂着肚子呻吟,看样子,应该是被老朱打趴下的。 “老东西,你可知我是何人?” 徐承影循声望去,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不过,说话这人一双三角眼竟然有些眼熟,以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猛然间,他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净土圣教的时候,站在那个女护法身旁的几人之一! 依稀记得自己离开之前,有人上前去表演油锅捞铜钱,就是此人! 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不过那双三角眼印象很深,怎么形容呢,就是丑的有些恶心,辨识度相当高。 面对威胁,老朱毫不畏惧,沉声道:“这里是朝廷的驿站,岂容尔等撒野!” “驿站?”何胜奎满眼的不屑,“一个小小的驿丞,还把自己当成朝廷命官呢?” “就算不入品,也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何胜奎冷笑道,“老子就撒野了,你能奈何?” 突然寒光一闪,只见老朱反手抽出刀来,说道:“大明律,持刀私闯朝廷衙门者,杀无赦!” “你个老东西,我看你是找死!” 说着话,何胜奎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人向老朱冲过去。 老朱神色冷静,面对两人夹击,不退反进,双手握刀挥去。 这一刀势大力沉,似乎有横扫千军之力,一人匆忙逃开,另一个想要举刀去挡,却慢了半分,被砍中右臂,顿时鲜血直流! 在这个瞬间,徐承影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刀法似乎在哪里见过…… 何胜奎见状,不由得皱起眉头,吩咐道:“一起上!” 这些人立刻冲出去五六个,只见老朱不慌不忙,一刀下去又砍翻一人! 与此同时,剩下的人则向阿宽冲过去。 阿宽可没这么好的身手,顿时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应对。 其中一人看准时机,绕到阿宽背后,举刀刺过去! 第38章 武功再高一枪撂倒 老朱被多人包围,一时无法抽出身来帮忙,突然,一张椅子从黑暗中飞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偷袭者头上,一下子将人砸倒在地。 徐承影快步来到近前,伸手在阿宽后背上推了一把,阿宽脚下一个踉跄,堪堪躲开自上而下砍过来的一刀。 他有些后知后觉,回头看着徐承影,不满道:“你为何推我?” “小心!” 徐承影来不及和他解释,使出空手夺白刃的技巧,将方才偷袭那人手腕捏住,然后用力一扭,只听喀拉一声,这人肘关节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形状。 “啊!” 何胜奎正盯着老朱,突然听到这边传来惨叫声,紧接着便看到徐承影,问道:“你是谁?” 徐承影轻笑一声,说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何胜奎脸色涨红,双眼之中却好像要喷出火来,沉声说道:“你是田青?” 徐承影没有答话,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只见何胜奎咬牙切齿地说道:“圣教主在上,今日终于让我逮到你了!若不亲手杀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徐承影反而有些疑惑,当初在平乐府,阴差阳错坏了你们的好事,这笔帐算我头上我也认了,只是,没必要如此苦大仇深的吧? 不知情的,还以为我睡了你媳妇呢! 想到这里,徐承影试着劝说道:“我承认,我和你们圣教之间是有些误会,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家就不能坐下来聊一聊,想个解决办法吗?” “解决?”何胜奎现在是又气又怒,“亏你说得出口!” “怎么就不能解决了?你我之间又不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非要赶尽杀绝吗?” 没想到,这番话说完,何胜奎那张脸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红的发紫,就好像要……爆了! “欺人太甚!” 何胜奎发疯似的冲过来,手中钢刀携着风声呼啸而至! 此人能长期跟随柳文钰左右,很大的原因是他武功了得,三十六路五虎断门刀,招招狠辣沉猛,单论武功的话,在圣教中能排进前十。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徐承影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侧身躲避,可是何胜奎已经杀红了眼,怎么可能放过他! 当下手腕一翻,长刀由横扫变为斜掠,继续向徐承影胸前斩去! 这一招是五虎断门刀的伏象胜狮,其中暗藏的杀招就在横扫转斜掠的变化,一般人若是对这套刀法不了解,根本躲不过。 徐承影后背抵着墙,已是退无可退,眼前寒芒大盛,明晃晃的钢刀已至眼前! 砰! 一时间,火光大作,硝烟弥漫! 火药爆炸的光芒瞬间照亮整个驿站,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徐承影双手握着火铳,在他面前,一个人影已经倒飞出去。 噗通! 何胜奎重重摔在墙上,然后像一滩泥一样跌落在地。 火光转瞬即逝,乱哄哄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徐承影握着火铳四下扫视一圈,沉声喝道:“还有没有不怕死的?”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徐承影走上前去,昏暗的烛火下,看到何胜奎胸前血肉模糊,地上全是血。 按这个出血量来看,肯定是活不成了。 “我不想赶尽杀绝,滚吧!”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 徐承影再度举起手中火铳,冷冷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这一次,终于有人动了,是距离现场最远的人,刚才打架到时候抢不到前排,逃跑的时候倒方便了许多。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十几人所剩无几。 走在最后的是被徐承影折断的胳膊那位,他走到门口,刚迈出去一只脚,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等一下!” 此人左手抱着右臂,一只脚悬在半空,姿势极为怪异,却吓得不敢动。 徐承影说道:“地上的尸体,你们不要了?” 门口那人赶忙招呼两名同伴回来,一起将何胜奎的尸体搬走。 驿站再次陷入宁静,老朱突然说道:“阿宽!” “啊?” “你去外面盯着,若是发现有什么异常,不可轻举妄动,马上回来通知我!” “好!” 阿宽点点头,提着灯笼去了院子里,屋子里只剩下老朱和徐承影两人。 说实话,徐承影心里有些愧疚,感觉对不住人家。 大半夜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家能收留自己已经是坏了规矩,却无端招惹来一群打架的。 完了还出了人命…… “在下……” 徐承影刚想说几句客套话,却被老朱打断。 “刚才听那些人说,你叫田青?” “正是。” 徐承影本想否认,但是转念一想,现在需要再冒用一下田青的身份,要不然手里的火铳怎么解释? 毕竟这里是驿站,是官府的地盘。 老朱又问道:“锦衣卫田青?” 徐承影点点头,将腰牌拿出来,递了过去。 既然已经开了枪,这个身份必须亮出来。 老朱接过来看了看,突然一扬手,把刀架在徐承影脖子上。 突生这样的变故,徐承影完全没有防备,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何意?” 老朱面色冷峻,缓缓说道:“你不是田青!” 徐承影脸色变了变,反问道:“你怎知我不是田青?” “你倒底是谁?”老朱没有回答,而是死死地盯着他,“你可知,冒充锦衣卫乃是死罪!” 徐承影心中大骇,锦衣卫的身份何等神秘,你一名小小驿丞,凭什么就认定我是假的? 此人的身份恐怕不是一名驿丞那么简单! 怎么办? 束手就擒吗? 不行,绝对不行! 只要落在官府手里,绝对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徐承影举着火铳,说道:“至少这柄火铳不是冒充的!” 老朱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不怒反笑。 “火铳是真的,可是,弹药呢?” 徐承影心中大骇,火铳是厉害,像何胜奎这样的高手照样一枪撂倒,可是也有弊端,就是填装弹药比较麻烦。 刚才已经开过一枪,现在枪膛里是空的。 可问题就在于,其中的细节并非所有人都清楚! 大明朝严禁火器在民间流通,普通的平民百姓别说见了,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刚才那些圣教弟子,也算是江湖人士,可是火铳一响,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 如果他们知道火枪的原理,在枪响之后一拥而上,自己肯定会死的很惨! 所以说,老朱的真实身份,绝对不是一名普通的驿丞! “好吧,你赢了!” 徐承影慢慢将火铳放下,这玩意唬不住面前这人。 “说,你倒底是谁?为何会有田青的腰牌?” “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不能!” “好吧!” 徐承影很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脖子,以免被刀锋划到。 “其实田青已经……死了!” “死了?” 老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怎么死的?” 徐承影正要说话,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杀的!” 第39章 四个问题 两人循声望去,阴影之中,纪芸慢慢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孩子,紧紧地抓着她衣角,怯生生地看着这边。 “田青是我杀的,此事和他无关,想要报仇尽管冲我来!” 老朱看向纪芸,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杀田青?” 纪芸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其中的缘由我不能告诉你,你把他放了,我可以任你处置!” 老朱又看向徐承影,问道:“你们是夫妻?” “不是!” “不是!” 两人同时摇头,动作完全一致。 老朱满脸的不相信,说道:“若非夫妻,怎会同住一间房,还带个孩子?” 徐承影赶忙解释道:“真的不是,这孩子喊她姨娘,喊我大哥哥!” 听完这番解释,老朱的脸色更加疑惑了,心说你们这是什么辈分? 妞妞早就被枪响惊醒,此时站在纪芸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去看徐承影。 老朱看着两人和孩子,心中暗道,这两人的话不知几分真假,不过,那个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应该不会撒谎! “孩子,你叫什么?” “妞妞。” “这两个是你什么人?” “她是姨娘,他是大哥哥!” 还真如徐承影所说,看样子没啥问题,不过,这个辈分是怎么论的? “你为什么用刀指着大哥哥?” 这时候,妞妞胆子似乎大了些,从纪芸身后走了出来。 “因为你的大哥哥……” 老朱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两眼看着妞妞,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徐承影就站在他面前,在这个瞬间,似乎在对方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 这就奇怪了,他连火铳都不怕,为何会对一个孩子反应如此强烈? 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老朱意识到自己失态,马上回过神来,又问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送这个孩子去京城!” 徐承影也不想浪费脑细胞去编排什么理由了,事已至此,干脆有啥说啥吧! 老朱更加疑惑,问道:“这个孩子是谁?为何要去京城?” 徐承影伸手指了指纪芸,说道:“你问她,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纪芸在一旁说道,“这个孩子的身份我现在还不能说,徐公子是无辜的,你放了他,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 老朱又问道:“你为何要杀田青?” 纪芸回道:“我若不杀他,他就会杀我,还有这个孩子!”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你们犯的是死罪!” “哼!”纪芸突然冷笑道,“你若知道锦衣卫做的那些行径,就不会这么说了!” “国有国法,若锦衣卫行为不检,自有大明律法处置,其他人无权插手!” 纪芸说道:“我一乡野民妇,不懂什么大明律法,但是我可以发誓,我们所做之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徐承影心说,你发誓有啥用啊? 这个老朱表现的极为冷静,说话条理非常清晰,其身份背景绝对不简单,这么理性的一个人,能听你发誓? 果然,老朱思考半晌后说道:“我可以放过你们,但是你要跟我说实话!” 看吧,人家说可以……什么? 徐承影简直无语,发誓这么好使的吗? 你早说啊,我也会发誓啊! 纪芸却说道:“抱歉,我曾发过誓,这个孩子的身份我不能说!” 徐承影:…… 又发誓,你大爷啊!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办? 老朱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管回答是,或者不是!” 纪芸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问吧!” “这个孩子出生在京城?” “是!” “由于某些原因,他有危险,所以你将他带了出来?” “是!” “现在你又要把他送回去,可能是因为受到追杀,你无法保证他的安全,是不是?” “是!” “追杀你的人,就是田青?” “是!” 老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慢慢将刀收起来。 徐承影听的云里雾里,这俩人说的都是什么啊? “好了,你们去休息吧!” “啊?” 徐承影张大嘴巴,怎么突然就放过自己了? 老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打翻的桌椅板凳一件一件收拾好。 徐承影和纪芸对视一眼,两人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个大大的问号,这就没事了? 徐承影很想上前去说一句,大哥,我们杀了一名锦衣卫,你好歹也是朝廷的人,就这么算了? 这算不算渎职啊? 两人将信将疑地回到客房,老朱依然留在外面收拾东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徐承影满脸疑惑地问道:“什么情况?” 纪芸说道:“我听到火铳声,本想出去帮你,然后就看到那些人四下逃散,紧接着,就看到他用刀指着你。” “不是这个!”徐承影摇头说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他突然就把我放了?”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他问你四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只回答他是或者不是,至于其他的,我发过誓,不能说!” 徐承影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 都什么啊…… 一个就会发誓,一个还信了! 算球,老子不管了行不行,睡觉! 他心里烦躁,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天亮。 纪芸早已经收拾妥当,等他起来,说道:“他在外面等你。” 徐承影揉了揉眼睛,问道:“谁?” “驿丞老朱!” “老朱?” 徐承影很是意外,心说他等我干啥? 难不成……也要问我四个问题? 出了客房,发现外面都已收拾干净,地上的血迹也已经擦拭掉,似乎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老朱和阿宽正在吃饭,看到徐承影出来,招手道:“过来吃饭!” 徐承影疑惑地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坐下,桌上摆着一盆小米粥,几个蒸饼,两碟小菜。 阿宽帮他盛了一碗粥,徐承影接过,说了声谢谢。 纪芸和妞妞也过来,阿宽给两人也盛了粥,大家围在桌子旁吃饭,谁也没说话。 徐承影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不多时,老朱率先放下碗筷,说道:“阿宽!” “嗯?” “我走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第40章 驿丞朱骥 “啊?” 阿宽正在喝粥,突然停住。 老朱拿出一封公文,说道:“昨日发生之事,我已经写好文书,你即刻去一趟现成,交到县衙。” “那你呢?” “我要出一趟远门。” “出远门?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朱的神情略显惆怅,说道:“很难说,可能几个月,也可能……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阿宽很是诧异,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这件事非常重要!” “那好吧!” 阿宽也没再说什么,这么多年,他对老朱的话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 “那我走了!” 说完,阿宽拿起文书,向外走去。 老朱随即站起身来,将他送到门外。 “阿宽!” “嗯。” “路上小心些!” “好!” 走了几步,阿宽回过头来,说道:“我听六哥说过,他来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了。” 阿宽口中的六哥是以前的驿卒,三年前患了恶疾,这里地处偏僻,医疗条件有限,最终不治身亡。 老朱点点头,说道:“对!” 阿宽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有十几年了吧?” 老朱缓缓说道:“天顺元年,至今已有十八年了!”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人,为何会来驿站当差?” “因为……唉!” 老朱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阿宽又说道:“老朱,你跟我说实话,你还会回来吗?” 老朱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了!” 阿宽也回了个笑容,朝着老朱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徐承影和纪芸站在老朱身后,对刚才那一幕很不理解。 其实,自从遇到老朱,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理解的。 他这样的胆识和身手,为何会甘心做一名驿丞? 昨天晚上,他为何要放过自己? 现在他要去哪里? 为何不回来了? 老朱回头看了看,说道:“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我……们?” 徐承影惊讶地看着老朱,心说这又是什么套路? 纪芸也是一脸疑惑,问道:“去哪?” 老朱看了她一眼,说道:“京师!” 纪芸又问道:“你也去?” 老朱点点头,说道:“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 “可是……” 纪芸突然想到昨晚老朱问的四个问题,难道他知道了? 可是,妞妞的身世如此隐秘,他怎会知道? “有些事你不说,我也不会问,总之,我已决定护送你们去京师!” 纪芸迟疑了,面前这人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他若想对自己不利,昨天晚上就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意图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徐承影。 这一路都习惯了,只要有难题,交给他就好了。 徐承影也看向纪芸,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意思是你别看我,我也懵圈! 思索半晌,纪芸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老朱要害她的理由。 徐承影上前说道:“请问朱……不好意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朱骥!”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徐承影先是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好像……不认识。 虽然历史学的一般,但是对各个朝代的名人还是有一定印象的,比如说魏忠贤之流,起码能混个耳熟。 朱骥这个名字却很生疏,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请问朱……前辈!” 徐承影突然发现,知道了人家名字也不能直接称呼,不合适。 “你是此地驿丞,若无调遣,擅离岗位是要治罪的。” 驿丞是朝廷委派的工作人员,你突然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你的上司知道吗? 如果都像你这样,想走就走,大明还不乱套了! “无妨!” 朱骥看了看远方,说道:“无论能否成功到达京师,我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徐承影不解,问道:“为何?” 朱骥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别问那么多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徐承影也是无奈,只得说道:“那好吧,我去赶车。” “我劝你们不要坐车了。” “这又是为何?” “太慢了!”朱骥指着马厩说道,“这里有两匹马,加上你们拉车的那匹枣红马,咱们三人骑马赶路,顺利的话,一个月可抵达京师。” 徐承影心中暗道,你果然是不准备回来了,把驿站的马都给顺走了! 纪芸却是眼前一亮,按照徐承影的说法,剩余的四千里路需要至少三个月,若是骑马赶路,一个月就够了。 她现在最要争的就是时间,妞妞在外面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徐承影却有些问难,说道:“朱……前辈!” “你还是喊我老朱吧!” “老朱……前辈,其实吧,我不太会骑马……” 朱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道:“我见你身手不错,怎么不会骑马?” “我是打小学过一些拳脚擒拿,可是家里穷,没钱买马,就没学过骑射一类的……” 朱骥眉头皱起,说道:“一个大男人,不会骑马怎么行?” 徐承影心说我开车可是老司机,骑马是真的不会! “我来教你,便走边练!” “好吧!” 朱骥转过头看了看纪芸,问道:“你会不会骑马?” 纪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朱骥忍不住瞟了一眼徐承影,那眼神的大致含义就是你看看人家女人都会骑马…… 徐承影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鄙视。 朱骥对纪芸说道:“我给你找了一套衣服,你去里屋换了,路途遥远,还是换成男装比较稳妥!” 纪芸很听话,转头就去把衣服换了。 三人正式上路,只是徐承影骑的马经常跑着跑着就跑偏了,或者干脆停在路边吃草,朱骥只好边走边教,纪芸也偶尔凑过来指点一下。 在两位老司机的悉心教导下,徐承影很快就掌握了开车……不,是骑马的诀窍,行程渐渐提速。 自威远到汉中大约一千两百里路,原计划要走一个月,仅仅十天就到了。 行程倒还顺利,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没钱了! 一路上的花费都是来自田青身上的宝钞,在威远县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现在终于全花光了。 徐承影摸了摸身上仅剩的几个铜钱,估计最多还能买俩烧饼。 现在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这些天赶路下来,三匹马也已呈现疲态,如果继续维持现在的强度,怕是撑不了多久。 第41章 锦衣暗探 面前就是汉中府的城门,徐承影有些犹豫,说道:“你让纪姑娘换了男装,和户贴上的身份不符,若是把守的官兵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用什么户贴?”朱骥轻笑道,“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 说完之后,一抖缰绳,座下马儿向前奔去。 “哎……” 徐承影还想一起商议个对策出来,人家已经直奔城门,不得已,只好拍马跟上。 守城的官兵一看来几个骑马的,赶忙上前拦截,按规定,寻常百姓是不得骑马入城的,到了城门口你必须下马。 而面前这些人没有穿制服,看起来不像是朝廷的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按规定,出入城门必须下马!” 朱骥坐在马背上斜了他一眼,然后摸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 那名守军接过腰牌,只看了一眼,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机灵! “锦,锦……见过大人!” 这是田青的腰牌,朱骥见过之后并未归还,而是一直留在身上。 守城的小卒哪见过这种阵仗,锦衣卫啊,还是个千户,赶忙毕恭毕敬将腰牌呈上! 朱骥收回腰牌,也没说话,骑着马进了城,徐承影和纪芸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其余的守军看到同伴的反应,知道这几位的骑马的身份不简单,当下也不敢说话,等人进了城,这才问道:“这几位是谁啊?” “锦衣卫,当头那个还是个千户!” “哦,怪不得这么大的架势……” “你们说,锦衣卫怎么来了?” “莫非是哪位大老爷出事了?” “嘘!可不敢乱说……” 朱骥带人进了城,徐承影忍不住问道:“锦衣卫暗探遍布天下,如此轻易便使用了这块腰牌,我们的行踪很快就会暴露!” 纪芸也是这个想法,如果锦衣卫闻风赶来,半路截杀,妞妞就危险了。 朱骥却毫不在乎,说道:“不用担心,待会儿带你们去见一见当地的知府老爷!” “什么?” 徐承影顿时慌了神,赶忙问道:“见他做什么?” “去吃饭啊!你不是说没钱了吗,我带你们去吃顿好的!” “吃饭……” 徐承影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了,去蹭知府老爷的吃饭,这叫什么? 送货上门? “我说……老朱,我们现在还是以安全为主,不能为了一顿饭去冒险!” 朱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摇头叹说道:“你还是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若是你用了这块腰牌,怕是撑不过一天就要露馅!” “什么……门道?” “当官的最怕锦衣卫,那些大老爷经常对外声称自己和某些士绅大儒走得近,可是,你见过谁会大肆宣扬自己和锦衣卫吃过饭?” “这倒是……不过,你就不怕被锦衣卫暗桩发现,暴露了身份?” 朱骥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我还担心遇不到呢!” 徐承影和纪芸带着一脸的问号,跟随朱骥在大街上转了许久,最后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等一下!”徐承影上前拦住他,说道,“要不换一个吧?” “为何?” “这家店这么大,肯定不便宜,咱没有银子了啊!” 老朱摆摆手,道:“放心,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 徐承影更是疑惑,没想到一名小小的驿丞,出手也能如此阔气。 好吧,既然你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 店里的伙计迎出来,殷切地问道:“几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 “好嘞,里边请!” 朱骥将缰绳扔给伙计,迈步走了进去。 徐承影和纪芸和学着老朱的样子,带着妞妞跟在后面。 掌柜的一脸殷勤,问道:“客官要几间房?” “两间!” “没问题,你看房间要什么样的,我们这有上好的……” 话未说完,掌柜的突然愣住了。 徐承影眼角一扫,只见朱骥拿起记账的笔,在账簿上花了个小小的图案,却看不清楚画的是什么。 掌柜的突然喊道:“上房两间,伙计,带客官去房间!” 徐承影心中暗道,难道画了两间房子? 这又是什么套路? 马上又有伙计过来,将三人领到二楼,安顿好后,又问道:“客官,需要什么您吩咐!” 朱骥说道:“让你们掌柜的来一下。” “额……好!” 伙计摇着头走下楼去,心中有些不满,你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找掌柜的说完,他还不是吩咐我去做! 朱骥将徐承影喊到自己房间,说道:“待掌柜的过来,你尽量不要说话。” 徐承影问道:“你倒底要做什么啊?” “看着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紧接着,外面穿来敲门声,还有掌柜的声音:“方才听伙计说,客官喊我?” “进!” 掌柜的推门而入,又回身把门关好,问道:“客官有何事?” 朱骥将腰牌拿出来,掌柜的只看了一眼,脸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立即单膝跪地。 “锦衣校尉陆铭见过千户大人!” 徐承影张大嘴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大腹便便一脸职业笑容的客栈掌柜竟然会是锦衣卫的探子! 更可怕的是,朱骥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的上级是谁?” “卑下听命于百户赵四季!” “赵四季?”朱骥皱起眉头思索一番,说道,“你说的是赵秃子?” “啊!这个,这个……” 陆铭不敢接话,赵四季确实是秃头,人送外号赵秃子,但是人家是自己的长官,若是知道自己背后说他坏话,这个秃子挺记仇的! 看到陆铭的反应,朱骥顿时明白了,轻笑道:“赵秃子都当上百户了?我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小旗官,负责的是关中一带的情报传递,什么时候调到了汉中?” “回禀大人,赵百户现在全权负责汉中府的情报工作,是否需要卑下去请赵百户过来?” “不必!”朱骥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这一次是路过,明日还要赶路,没有时间跟他叙旧,就别打扰他了。” “是!” “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请大人吩咐!” 朱骥点点头,问道:“此地现任知府是谁?” 第42章 钱不是问题 陆铭立即回道:“汉中知府韩有为,福建云霄县人士,天顺元年二甲进士,初观政大理寺,后任礼部主客清吏司,员外郎,三年前外放汉中,任知府一职。” 朱骥又问道:“你对此人评价如何?” 陆铭想了想,只说了四个字:“中规中矩。” 朱骥很清楚,锦衣卫口中所谓的中规中矩,就是说此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也没什么政绩,说白了就是个官油子,混日子,熬资历往上爬。 这种人虽然算不上奸臣,但是也绝不是什么忠臣,他的目标永远是仕途前程,而非一方百姓。 现如今大明朝百官之中,最多的就是这种人。 “府衙里安排暗桩了吗?” “衙门口一个,后宅一个,敢问大人是公事还是私事?” 朱骥暗暗点了点头,陆铭此人心思缜密,是个搞情报的好手。 自己刚才说过,这一次只是路过,陆铭专门提及公事还是私事,也就是说,无论是公是私,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其中还隐含着一个信号,若非公务,他是不需要向赵秃子汇报的。 不错,很懂事! “给那位韩知府递个话,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陆铭嘴角轻轻上扬,行礼道:“卑下明白!” 徐承影早已按捺不住,陆铭前脚刚走,马上凑过来问道:“什么意思啊?” 朱骥淡淡一笑,说道:“路上不是都跟你说了,请你们吃饭,顺便把银子的问题给你解决了。” “你怎么知道掌柜的是锦衣卫?” “此为机密,不便告之。” 徐承影此时隐约察觉到,朱骥的身份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身边这两位,一个比一个神秘,自己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不过要说神秘的话,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好像更加神秘一些…… “晚上你和我去赴宴,让那位姑娘留下照顾孩子。” “赴宴?赴什么宴?” “吃饭啊!” 徐承影带着一脑子问号,说道:“刚才那人是锦衣卫暗桩,你见了他,不是把我们的行踪暴露给了锦衣卫吗?” “放心,他不会说的。” “为何?” “这样的人最是圆滑,没有好处的事才不会干!他的长官不过是个百户,我拿的却是千户腰牌,你说说看,他为何要得罪我?” “这个……” 徐承影迟疑片刻,又说道:“世事难料,就怕万一!” 朱骥说道:“明日我们就走了,就算他真的泄密,赵秃子也不可能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大张旗鼓来追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徐承影想了想,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 锦衣卫重点把守广西、福建、江西一带,这个时代没有全国联网,通缉令不可能跑到几千里外的四川,如此说来,确实不会出现意外。 对于当地的暗探来说,有位千户路过此地,绝对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和千户说上几句话,办上几件事,让人家记住自己,说不定哪天想起你,到时候就发达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朱骥示意徐承影去开门。 徐承影来到门前,问道:“谁啊?” “我家老爷听闻千户大人莅临,特意在紫东楼准备了酒菜,给千户大人接风洗尘。” “你家老爷是哪位?” “汉中知府韩有为。” 徐承影回头看了朱骥一眼,心说还真让你说中了! 朱骥没有说话,先是冲他摆摆手,然后又点了点头。 徐承影会意,说道:“我等有公务在身,不便相见。” 门外那人又说道:“我家老爷说了,只是家常便饭而已,不会耽误大人的公事,请大人务必赏脸!” 徐承影等了一会,然后说道:“那好吧,你回去告诉韩知府,就说我家大人答应了。” “多谢,小的告辞!” 听到外面那人渐渐走远,徐承影这才说道:“果然来了!” 朱骥神色平静,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晚上你跟在我身边,无论那个知府说什么,都不要正面回答,让他自己琢磨去!” 徐承影点点头,心中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看朱骥的言谈举止,还挺符合锦衣卫的风格,若不是自己知道那块腰牌的来历,怕是真的信了此人就是正牌的千户大人。 当晚,两人来到紫东楼,知府韩有为一脸恭敬,频频敬酒示意,话里话外充满了暗示。 徐承影想到朱骥嘱咐自己的话,酒是来者不拒,菜也没少吃,就是不说话,全程惜字如金。 朱骥却没怎么动筷,而且,脸上时不时露出莫名的笑意,看得人心里发毛。 韩有为多次试探无果,只得放弃,临走时拿出一口小箱子,朱骥看都没看就往外走,韩有为赶忙把箱子往徐承影手里塞。 徐承影伸手接过,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饱含深意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他很清楚地看到,韩有为的脸色发现了变化,吃饭时候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已经一扫而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钱买心安? 大哥,你的钱花错了地方啊,我们就是来蹭个饭…… 出门之后,将箱子打开一道缝偷瞧一眼—— 靠,黄金! 有了这些金子,回京师这一路上的费用算是不愁了! 韩有为确实很懂规矩,饭吃了,钱送了,便再也没有动静,就好像从未谋面一般。 第二天一早,三人继续上路。 朱骥貌似对朝廷的体系很清楚,因为他总能知道哪里有驿站。 每到一处驿站便拿了锦衣卫的腰牌出来,驿丞当然是恭恭敬敬,在这里除了吃喝住宿,还能换马,就这样一路走下去,终于进入关中。 从汉中府到西安府大约六百里,因为要翻越秦岭,足足走了八天。 到了西安就好走多了,向太原方向大多是平原、丘陵地带,有山也不会很高。继续向北走了数日,到了大同府广昌县,此时距离京师只剩下最后的两百多里路。 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两天就能抵达京师。 “纪姑娘,我们离京师不远了。” 纪芸穿着男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此时正站在山顶上眺望远方,说道:“上次我来京师走的是保定府,从这边没有走过。” 徐承影向朱骥说道:“天色不早,我们抓紧时间去驿站落脚吧!” 第43章 身世之谜 朱骥说道:“这几只马儿体力还算充裕,再跑两天不成问题,今天就不去驿站了,找个客栈住下吧。” “可是……”徐承影有些不解,说道,“驿站不要钱啊!” 朱骥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距离京师越近,厂卫的暗探越多,为了稳妥起见,这两天还是住客栈吧!” “都快到京师了,你反倒谨慎起来!” “就是因为快到了,才更加不能马虎,否则这一路就前功尽弃了!” 从汉中府忽悠来的钱还没花完,这一路上起码不用为食宿问题发愁。在县城找了家客栈,要了三间上房,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 徐承影躺在床上,看了看窗外,夜色清冷,皎月如盘,却睡不着了。 可能是因为一路太过紧张,眼看京师在即,不由得放松下来。 回想自己的遭遇,莫名其妙穿越到大明朝,又莫名其妙卷入到锦衣卫的追杀,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要来京师? 想到这里,他翻身坐起,披了件外衣来到院子里。 “你们……也睡不着?” 令他惊奇的是,院子里已经有两个人影,正是纪芸和朱骥,大半夜的,不知这二人在交谈着什么。 朱骥只是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纪芸说道:“徐公子,这一路多亏了你。” 徐承影摆摆手说道:“你我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并非客气话!”纪芸面色沉重,说道,“只怕前路更加凶险,你已经为我和妞妞做了很多,眼下京师在即,还请尽早脱身,否则……” 否则什么,她没有说,徐承影很清楚,纪芸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置身事外,从这一路的凶险来看,这番话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 他突然向纪芸问道:“我们这一路同行六千里,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了,时至今日,你可以将妞妞的身世告诉我了吧?” 纪芸想了想,说道:“再等等吧,到了京师,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纪芸顿时大惊失色,赶忙问道:“你说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徐承影神色淡然,缓缓说道:“我自认并非聪明绝顶之人,但也不能算傻,这一路我还看不出端倪?” 纪芸紧张地说道:“那你……你说……” 徐承影转身看了看朱骥,说道:“不仅是妞妞,老朱的身世恐怕也不简单吧!” 朱骥的反应却很平淡,问道:“你都知道了?” “当然!”徐承影轻笑道,“那日在驿站,我有火铳,有腰牌,你凭什么不相信我是锦衣卫,甚至连一丝的怀疑都没有?” “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 徐承影顿了顿,说道:“你原本就认识田青!” 朱骥的脸色终于泛起一丝波澜,缓缓说道:“不错,我是认识田青!” “我听到你和阿宽说,你在那个驿站待了十八年,你又认识田青,也就是说,十八年前你在京师。” “不错,你继续说。” “还有一点更加奇怪,你本来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就是为了逼问我身份,却突然收手,第二天就离开驿站送我们回京师,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当时也很奇怪,细细琢磨了一晚上才找到答案,你之所以要来京师,是为了妞妞!” “何以见得?” 朱骥依然沉得住气,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 徐承影说道:“那一夜,我仔细回忆了当时的细节,好像是你看到妞妞之后,才突然改变主意的,所以我认为,你认识妞妞。” 听到这里,纪芸忍不住说道:“妞妞才六岁……” 徐承影打断她的话,说道:“确切地说,是认识他的父亲!” 纪芸和朱骥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能看到震惊的神色。 徐承影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定是妞妞和他父亲的容貌颇为接近,你才会一眼认出,随后立即决定帮助我们回京,是不是?” 朱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你猜的都对!” “你能认识田青,说明你的身份必然不低,而且看你的刀法,那一晚我就感觉你的刀法很熟悉,事后我想起来,当初田青便是这种路数,刚猛强劲,举手之间带着横扫千军之势。” 朱骥紧紧盯着徐承影,缓缓问道:“你倒底想说什么?” 徐承影不慌不忙,从容道:“十八年前,你本是锦衣卫一名军官,田青现在是千户,说明当时至少也是个总旗,甚至是百户!你的身份也差不多,也许是犯了什么过错,被贬到威远做了个驿丞。” 朱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大致都对,你还知道什么?” “既然你的身份是锦衣卫军官,接触的人定非富即贵,由此可见,妞妞就是……” 说到这里,徐承影停顿了一下,他看向纪芸,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再看看朱骥,虽然不动声色,但是眼中那份紧张是藏不住的。 “京城某位王公大臣的私生子!” 此言一出,现场再次陷入安静。 徐承影十分得意,你们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瞒得住我? 纪芸和朱骥再次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都对!” 朱骥则直接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说道:“说完了就睡觉!”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火铳在身上吗?” “在房子里!”徐承影有些不解,问道,“大晚上的,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方才突然想起,这一路都没见你拿出来养护过,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 “是吗?”徐承影这才意识到,朱骥应该对火铳很精通,赶忙说道,“那你跟我说说,该如何养护?” 朱骥摆了摆手,说道:“以后有时间再教你,今晚我先帮你收着。” 他走以后,徐承影又说道:“老朱这人不错,只是他擅自从驿站跑出来,朝廷定不会轻饶,到时候还要请你身后那位出面保他。” 纪芸苦笑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位。” “哪怕是私生子,也是骨肉血亲,所谓虎毒不食子,自己的血脉如何割舍的掉?你放心,到了京师,我陪你去找他,一定要给妞妞讨个说法!” 纪芸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徐公子,你和别人不同!” “哦,哪里不同?” “你是读书人,身上却毫无迂腐之气,做事毫无规矩可言,却总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这一次若不是遇见你,我和妞妞怕是连贺县走不出去。” 徐承影挠了挠头,说道:“为什么每次听你夸人,都感觉怪怪的……” 纪芸不满道:“我们瑶家女子,就是这么夸人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其实你挺好的!” “哪里好了?” “嗯……爽朗,正直……” “还有呢?” “还有……温柔漂亮……” 纪芸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嘴甜,我这样的乡野女子,粗鄙野蛮,怎会和温柔漂亮沾上关系?” “我不同意!”徐承影正色道,“大家闺秀也有心狠毒辣之人,我觉得你温柔漂亮,你就是温柔漂亮,和出身没有关系!” 纪芸刚要说话,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啧啧啧,看来公子还是个多情种子!” 徐承影回头去看,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脸上的表情犹如见了鬼一般! 第44章 一夫当关 “你,你……” 徐承影伸手指着那名女子,紧张地说不出话。 “公子这么快就把奴家忘了?” 这女子一双杏花眼,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妩媚,正是净土圣教的苏蛮儿! 纪芸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你是谁?” 苏蛮儿看了看她,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纪芸突然反应过来,说道,“为何要告诉你?” 苏蛮儿轻轻一笑,说道:“那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 纪芸本来就不擅言谈,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 此时,徐承影心中早已乱作一团,这娘们儿竟然一路追到了京师! 完了完了,这可咋整啊! 面对锦衣卫也好,净土圣教也罢,自己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面对此人,是真的心里发虚。 一阵香风飘来,徐承影感觉眼前的画面有些恍惚,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揉了揉太阳穴,眩晕感更重了。 纪芸似乎意识到什么,赶忙说道:“有毒!” 徐承影脑袋晕晕乎乎的,问道:“你说什么?” 纪芸意识到是面前女子下的毒,准备上前擒住她,却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流失,顿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苏蛮儿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然后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 “生的还算俊俏,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 纪芸感觉到意识模糊,呼吸困难,半晌说不出话。 苏蛮儿站起身来,回到徐承影身边,轻声道:“你都有相好的了,还来招惹奴家?” “她……你……” 徐承影感觉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仰去。 苏蛮儿伸手将他扶住,苦笑道:“你这负心人,倒是让奴家找的好苦!” 说完之后,只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紧接着伸手入怀,掏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你若不死,我心中恨意难消!” 说完之后,手腕一翻,一缕寒芒向徐承影心口位置刺去! 嗖! 夜空之中,突然前方风声大作,苏蛮儿发现情况不对,立刻闪身躲开! 啪! 听声音,是个茶杯砸在了墙上,顿时摔得粉碎。 “谁?” 黑暗中没有人回应,紧接着,朱骥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手提着刀,冷冷道:“谁派你来的?” “你没事?”苏蛮儿看了看朱骥,不由得诧异道,“我明明见你已经晕了过去。” “区区迷香而已!”朱骥冷笑道,“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也就对付一下那两个新手,方才我便察觉有异,若不假装一下,你又怎会轻易现身?” 苏蛮儿笑道:“如此说来,阁下是老手?” “废话少说,你倒底是谁的人?” “既然阁下是老江湖,那么净土圣教的名号可曾耳闻?” 朱骥听到圣教二字,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之间有何恩怨我不想管,但是现在,你还不能动他!” “就凭你?” 苏蛮儿突然大笑起来,紧接着,四周围火光闪烁,一群人手持火把将客栈围的水泄不通。 “我今日只想杀他一人,你若识趣,最好不要插手,如若不然,老娘不在乎多杀一个!” 朱骥四下扫了一眼,大约有十五六人,这些人身穿黑衣,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刀,看样子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老夫多年不动刀兵,今日权当活动一下筋骨!” 说完之后,左脚后撤半步,右膝微躬,双手握紧刀柄,摆出准备应战的姿势。 苏蛮儿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成全你!” “杀!” 那些黑衣人一声怒吼,一齐向着朱骥冲过去! 朱骥双眼收缩,突然向前一步,一刀向着来人斩去。 那人正要挥刀,只见一缕寒芒自眼前掠过,紧接着,便是脖颈处传来冰冷刺骨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液体从身体中淌出。 “呃……” 他扔掉手中的刀,紧紧抓着自己的咽喉,随着血液不停涌出,慢慢跪下,然后倒地。 苏蛮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一招毙命,干净利落,这个老头儿不简单啊! “上,一起上!” 毕竟自己这边人多,几名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冲上前来! “杀!” 朱骥举刀迎接,却感觉到背后风声大作,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突然回身横扫,一刀斩在偷袭者胸前,一时间又是血光四溅。 “这些手段对我不起作用,一起上吧!” 苏蛮儿脸色又变了变,她本以为一把迷香就能解决的局面,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无名老头儿,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都愣着作甚?一起上!” 众人也发现情况不对,当下一拥而上,打算依靠数量优势来解决对方,朱骥横刀立马,招式大开大合,几个回合下来,又砍伤两人。 苏蛮儿脸上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这里已是京畿地带,如果被官兵发现圣教子弟在此行凶,后果将不堪设想。 必须立即解决掉这个老头儿! 想到这里,她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绣花针,这是她的独门暗器,淬了毒的,沾上便浑身奇痒难耐,立刻失去战斗力。 用拇指压住中指,然后将针捏在中指的指尖处,看准那个身影,指尖一抖,绣花针疾驰而出! 朱骥正全神贯注对抗敌人,耳旁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他心知不好,根本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向前一滚,然后听到身后一人大叫起来。 再一看,那人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好像身上很痒但是又挠不到的感觉,画面很是诡异。 不过,方才向前翻滚的时候完全出自本能反应,却一下子落在敌人的包围,顿时腹背受敌,处于劣势。 苏蛮儿脸上又惊又怒,此人在重重包围中还能躲避暗器,确实叫人诧异,有心再发一针,却又担心再次伤到自己人,只好收手。 好在那人已经处于劣势,几个回合之内就能结束战斗! 不出意外的话…… 砰!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黑暗中火光大作,只见朱骥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铳,在他面前,有一人倒飞出去,此人胸口已经模糊一团,血光四溅,眼见是活不成了。 包围圈被打出一个缺口,朱骥趁机出手,又砍翻两个。 此时,圣教这边心态已经崩了,打架靠的是一鼓作气,十几个人打人家一个,本来是秒杀的局,结果被反杀好几个,士气一溃千里,现在火铳一响,哪里还有心恋战! 苏蛮儿眼看形势不对,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怕是会惊动官府,当即下令:“撤!” 这些人还算有组织,匆忙撤退仍不忘照顾伤者,一转眼的功夫,连地上的尸体都搬走了。 朱骥收起刀枪,先是看了看徐承影和纪芸的中毒情况,然后取来一大盆子凉水,照着两人劈头盖脸浇上去! “啊?什么情况?” 徐承影中的是迷香,被凉水一激,立刻清醒过来。 “刚才那名女子呢?” 另一边,纪芸也缓过神来,疑惑地看着朱骥。 “来不及解释了,马上离开此地!” 第45章 皇宫阴云 紫禁城,乾清宫。 北方大地由春转夏,天气慢慢变得炎热,一片生机盎然。 可是,皇宫里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因为皇帝病了。 朱见深幼年卷于皇位之争,精神压力极大,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以至于他的身体素质一向不是很好。 现如今感染了风寒症,一病不起已有数日。 “王太医,陛下的病究竟怎样?” 周太后满脸担忧,躺在床上的是她的儿子,所谓母凭子贵,当初的周太后只是英宗朱祁镇的一名寻常妃子,只因诞下皇长子,立刻摇身一变成为皇贵妃。 朱见深尚无子嗣,如果真的一病不起,该由谁来克继大统? 太医王曜眉头紧锁,摇了摇头,说道:“启禀太后,依脉象来看,陛下患的是暑湿。” “这暑湿不同于风寒、风热,在民间又称为热伤风,乃是人体感受了夏季暑湿时邪,又因喜欢纳凉和饮冷,使体内的暑湿为风寒所遏,疏泄受阻,因而发病。” 周太后看向太监怀恩,问道:“陛下近日可曾纳凉饮冷?” 怀恩吓得脸色苍白,跪地道:“回太后娘娘,前几日天气炎热,陛下看折子的时候一直流汗,奴婢派人去冰窖取了冰块,给陛下做了冰镇酸梅汤,想来是,想来是……” 周太后勃然大怒,骂道:“若是陛下有个好歹,哀家定不饶你!” “奴婢万死!” 怀恩吓得浑身颤抖,匍匐在地,痛哭流涕。 王曜叹了口气,说道:“此病的病位在于肌表与中焦脾胃,外则发热不扬,内则胸脘痞闷,暑热之邪,侵袭肺卫,热蒸肌表,兼以耗伤津气……” “王太医!”周太后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焦急地说道,“您赶紧给开方子吧!” “依东汉张公伤寒论,暑湿者可用小柴胡汤解之,小柴胡汤和解功,半夏人参甘草从,更加黄芩生姜枣,少阳万病此方宗。上七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王曜一边念叨着,将药方用量写了出来,拿给周太后。 “马上去抓药!” 周太后看也没看,反正也看不懂,直接扔给怀恩。 怀恩接过药方,一路小跑去抓药,在他身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内侍太监张敏悄悄退了出来。 此时没有人会注意一名太监,还以为是跟随怀恩去抓药的。 张敏神色紧张,匆匆来到文渊阁内藏库。 纪茹早已等待多时,赶忙问道:“张公公,陛下怎么样了?” 张敏回身看了看,然后把门关好,这才说道:“陛下卧床已有数日,尚未好转。” “那……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陛下暑湿犯肺,怕是……唉!” 纪茹脸色苍白,急忙说道:“赶紧去抓药啊!” 张敏叹了口气,说道:“怀恩已经亲自去了,老奴这才得空前来,目前陛下的病症情况不明,朝堂内外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声音。” “什么声音?” “储位空虚,倘若……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陛下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这大明江山该交到谁的手上?” 张敏顿了顿,郑重说道:“纪姑娘,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将皇子的身份公开,要么……马上离开这里!” “为何?” “陛下卧病在床,宫中乱作一团,万贵妃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动手!” “她……都知道了?” “万贵妃手眼通天,皇子的事怕是早已走漏风声,除非你主动公开,争取满朝文武的支持,她才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我无权无势,如何能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 “如若不成,你就要想办法离开此处,老奴会尽全力帮你脱身,等你出去寻得皇子殿下,去见一个人,他能帮你!” “谁?” “前任内阁首辅商辂!” “商辂?”纪茹想了想,说道,“我在内藏库看过一些记录,此人在天顺元年被贬为平民,只是不知他何是时复起的?” “并未复起!”张敏摇了摇头,说道,“商公为官几十载,门生故吏遍天下,赋闲之后便一直住在京师,现如今只有他有能力保你母子平安。” 纪茹很是犹豫,问道:“非走不可吗?” 张敏说道:“现如今朝堂上下暗流涌动,据说已经有人提议,要求崇王监国。等到那时,不需万贵妃动手,崇王殿下也绝不会留你!” 崇王朱见泽已年满十九岁,今年刚刚大婚,朱见深亲自为其主持的婚礼,本来的计划是明年就藩,封地早已选好,是汝宁府汝阳县,算是比较富裕的地方。 问题是现在还没走,这就赶巧了。 就藩在即,皇帝病重,储位空虚。 更重要的一点,朱见泽的生母也是周太后,他是朱见深的同母兄弟,大明祖训,除了嫡长子继位,还有一条就是兄终弟及。 天时,地利,人和! 简直就是因人设岗!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成化皇帝病重这件事是不是崇王在背后捣鬼…… 在以前,朱见泽最大的抱负就是去自己的封国当个逍遥王爷,可是,这个节骨眼真的是赶巧了,就好像有个APP告诉你,只需要点一下就给你好300块钱,白给的那种! 现在,你的账面显示是299.99,距离成功提现只差最后一毛钱。 希望近在咫尺,为何不试一试? 纪茹很清楚,如果崇王进了宫,发现成化帝还有个儿子,一定不会将皇位拱手相让,到那时,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想到这里,纪茹突然发现,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处,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张敏说道:“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御花园有一处水道的闸门坏了,目前还未修补,若是自水道顺流而下,便可出这宫墙,不知你水性如何?” 纪茹说道:“算不上精通,至少能自保。” 张敏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我这便回去安排人为你掩护,今晚就走!” 第46章 来历不明之人 张敏是成化皇帝身边的内侍太监,掌管尚衣监,这个职位捞些油水还可以,却没有多少实权。 为了帮助纪氏逃离,他也顾不上了,立刻安排几名心腹去准备。 “张敏!” 张敏一回头,赶忙行礼道:“见过怀公公!” 此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内宫十二监中,司礼监最大,也就是说,在所有的太监里,怀恩最大。 “陛下病重,你不去榻前服侍,在这里做什么呢?” “听御医说是陛下是受了风寒,奴婢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人去取几床棉被出来,您知道的,棉被许久不用,有些发潮,刚才便是吩咐人拿出去晾一晾……” “是吗?” 怀恩紧紧地盯着张敏的眼睛,语气有些冰冷。 “怎敢欺瞒……” 说到这里,张敏突然停下了,只见一名小太监被人押着走了进来。 这人叫李莱,是他的心腹之一,刚刚交代了他去帮助纪氏逃离,不料被人抓个正着! “怀公公!”张敏一下子跪在地上,说道,“奴婢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江山……” “既然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何要瞒着陛下?” “陛下,陛下……” 张敏不敢说下去,怀恩突然一指李莱,问道:“你可知他的身份?” “他,他是我身边……” “哼!”怀恩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他是汪直的人!” “啊?什么?” “你吩咐过后,他便要去御马监找汪直告密,半路上被咱的人拿住!” 张敏大怒,抓着李莱问道:“怀公公说都是真的?” 李莱面色惨白,不敢吱声。 啪! 张敏伸手就是一巴掌,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怀恩摆了摆手,吩咐人把李莱带下去,然后说道:“咱是老了,可没老糊涂!你以为你这些小动作可以躲得过咱这双眼?” 张敏心里一机灵,怀恩平日里掌管东厂,自己这些秘密,人家怕是早就发现了…… “怀公公救命!” “哼!现在想起找咱救命了?” “并非救我的命,是皇子,求公公看在陛下的份上,救救皇子殿下!” 怀恩脸色愈发阴沉,问道:“张敏,你的口风很紧啊!这么多年来,皇子的事,你可一个字都没提起过!” “公公恕罪,奴婢实在是,实在是……不敢啊!” “你怕什么?” 张敏哭诉道:“万贵妃一手遮天,若是皇子的身份公开,必定,必定……奴婢不敢说啊!” 怀恩说道:“你以为不说就能瞒得过?若不是看在你为了保护陛下的血脉四下奔波,早就将你家法处置了!” 张敏赶忙行礼道:“公公明鉴!” 怀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以前若是皇子身份公开,难免会遭万贵妃毒手,可是现在陛下病重,京师流言四起,正是需要皇子站出来平息流言,只是不知纪氏将皇子送去何处?” “由她的妹妹纪芸带回了老家贺县。” “这样吧,咱这就安排人去贺县迎回皇子殿下,现在纪氏怎么办?” “奴婢给她出了个主意,先顺着水道混出宫去,然后去投奔商公,一直等到皇子回京。” 怀恩想了想,说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以商公威望应该能保她周全,这件事咱去安排,这段时间你就守在陛下榻前,否则的话,难保万贵妃不会对你下手!” “怀公公仁义,请受奴婢一拜!” “罢了罢了,以后行事记得跟咱通个气,咱还没老糊涂呢!” ………… 昭德宫,万贞儿面如寒霜,冷冷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小宦官。 “你说什么?人不见了?” “启禀娘娘,奴婢不敢欺瞒,确实是不见了啊!” “何时发现的?” “就在今晚,奴婢找人问过,说是白天还见了的!” “那就去找,难不成她还能飞上天?” “是,奴婢马上吩咐人去找!” “等一下!” “娘娘请吩咐!” “去御马监,请汪提督前来议事!” “是!” 不多时,汪直匆匆而至,见了万贞儿,立刻行礼拜见。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汪提督不必多礼!”万贞儿皱着眉头, 汪直看了看四下没有外人,便开门见山说道:“听说纪氏失踪了?” 万贞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本宫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奴婢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 “最近纪氏有没有和宫外的人接触?” 汪直摇了摇头,说道:“纪氏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多年前遗落在老家贺县的妹子,并未听说她与什么人接触过。” “宫里呢?和她相近的人多不多?” “确实有一些,只是……” “你有何疑虑,但说无妨,出了事本宫给你担着!” “内侍太监张敏,他负责陛下的衣食起居,这个人不好动,还有就是……废后吴氏!” “是她?” 一提到这个人,万贞儿突然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怒火中烧。 成化皇帝继位以后,本来是要钦点万贞儿做皇后,却引来满朝文武的反对,毕竟万贞儿是宫女出身,而且她比朱见深大了十七岁! 要知道,周太后也不过比自己的儿子大了十八岁! 按理说皇帝娶媳妇我们做臣子的可以不管,可是,你也不能娶个娘回去啊!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朱见深也是个倔脾气,想当初,在我朝不保夕之时,只有万贞儿始终不离不弃地陪着我,现在我当上皇帝,给她封个皇后怎么了? 事情僵持了很久,最后由周太后出面,立羽林前卫指挥使吴俊之女为皇后,将万贞儿封了个贵妃,此事才算作罢。 可事实上,事情远没有结束! 朱见深依然与万贞儿如漆似胶,形影不离,对年轻美貌的吴皇后则是不闻不问,吴皇后看不惯万贞儿受宠,找了个由头打了她一顿,本以为大不了被皇帝骂一顿,毕竟我是皇后,你还能废了我不成? 万万没想到,朱见深还真就敢! 尽管有太后与大臣的阻拦,朱见深还是坚持废了吴皇后,立王贵妃为皇后。 自此以后,万贞儿的地位如日中天,后来上台的王皇后干脆当个睁眼瞎,任她怎么折腾,自己做个挂名皇后,啥也不管总行了吧? 对于废后吴氏,万贞儿并没有就此罢休,她几次找机会要治她于死地,可是被周太后发现端倪,出手阻拦,吴氏才幸免于难。 今日听说吴氏竟然在后宫暗中帮助纪氏,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当下说道:“你去查一下,究竟还有哪些人和纪氏混在一起,一定要他们说出纪氏的下落!” “娘娘,奴婢认为眼下不宜大动干戈。” “为何?” “纪氏生子一事现在只有少数人知道,若是闹起来,免不得会有风声吹到太后耳朵里,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万贞儿脸色阴沉,她心里清楚,自己在后宫一手遮天,唯一要忌惮的就是周太后,人家毕竟是朱见深的生母,地位在那摆着,无法撼动。 “那就不要闹的太大,但是,我必须知道纪氏的下落!” 说到这里,万贞儿似乎想到些什么,便问道:“腾骧卫是归你管吧?” “回娘娘,腾骧卫指挥使邓康,现在归奴婢节制!” “我现在担心纪氏已经逃出宫去,别的人我信不过,你派腾骧卫出去寻一寻!” “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万贞儿又问道:“锦衣卫那边有消息了吗?” 汪直说道:“奴婢今日才和万指挥使见过面,据说他们在贺县发现了那孩子,被一名年轻女子护着,应该就是纪氏的妹子。” 万贞儿顿时紧张起来,问道:“如何了?” 汪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出师不利,人跑了。” 万贞儿一拍桌子,怒道:“跑了?” “不仅跑了,还打死了一名锦衣卫千户!” “锦衣卫都是饭桶吗?这么多人,奈何不了一名女子?” “据说……还有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和他们在一起。” “哦?” 万贞儿柳眉微颦,问道:“此人什么来头?” “据说是一名读书人,可是,行事风格又不像读书人,锦衣卫在当地县学、府学、族学等查了个遍,没有发现有关那名男子的任何底细,就好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或许……此人不是当地的?” “也有可能,因为那人操着一口京畿口音,或许是从京师过去的。” “那就从京城查起!” “已经在查了,只是目前尚无结果。” “那边就交给锦衣卫了,你负责联系腾骧卫,一定要将那贱人给我找出来!” “奴婢谨遵娘娘懿旨!” ………… PS:这几章不是水啊,马上要切换到皇宫的部分了,背景什么的肯定要写一写,这几位都是即将要出场的重要人物,也得铺垫一下 PS2:明朝有两个汪直,一个是西厂厂公,电影龙门飞甲里面“雨化田”的原型;还有一个是嘉靖年间的海贼王,这俩人不是一个时代的,别搞混了 PS3:新人写书不容易,希望大家支持一下,点个收藏,投个票,不胜感激! 第47章 摊牌了 御马监,汪直紧紧盯着面前的舆图,以及一份一份从锦衣卫那里送来的情报。 在他身后,是腾骧卫指挥使邓康,此人年约五旬,生的威猛高大,脸上尽是萧杀之色,可是,这样一个人,在年仅二十多岁的汪直面前,却如同小狗小猫一样温顺。 “邓指挥!” “属下在!” “锦衣卫在回京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这是为何?” “这……或许是贼人狡猾,躲过了锦衣卫的追查?” 汪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贼人狡猾,为何当初在贺县轻而易举就被发现了踪迹?” “或许,或许……这个……” 汪直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那些贼人杀死了一名锦衣卫千户,然后拿走了他的腰牌和火铳,这又是为何?” 邓康想了想,说道:“火铳可以防身,腰牌的话,或许可以当做通关的凭证!” “可是,这一路上,锦衣卫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腰牌和火铳的线索。” “莫非……贼人并未北上,而是留在贺县?” “贺县早已搜查遍了!”汪直眉头紧皱,摇着头说道,“他们不可能继续藏在贺县!” “并非藏在贺县,向北也没有线索,这是为何?” “若换做你,你会怎么办?” “属下……属下……” 汪直似乎想到些什么,突然伸手指在贺县,然后一点一点向西划过! “贺县搜不到人,向北没有线索,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邓康突然领悟,说道:“公公的意思是,贼人向西去了?” 汪直没有说话,用手指继续向西划过,从贺县到四川,再向北到西安,再到大同,最后缓缓指到京师! 邓康赶忙说道:“属下明白了,贼人并没有直接从贺县向北走!” 汪直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看来,贼人很聪明!” “属下这就派人沿大同、太原一带去拦截!” “要快!” 汪直正色道:“锦衣卫的情报是两个月之前的,如果贼人这一路行程顺利,怕是现在已经离京师不远了!” 这时候,一名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汪直眉头一皱,他不喜欢手底下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刚要出言训斥,只听小太监举着一封信说道:“公公,锦衣卫密报!” 宫门早已关闭,此时还能送进来情报,必定是十万火急。 “拿来!” 汪直打开情报一看,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顺手递给邓康。 邓康一看,顿时激动起来,说道:“果然不出公公所料,广昌县距离京师不过两百里,属下明早便动身!” “这伙贼人甚是狡猾,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京师脚下,若非广昌县出了些意外,怕是我们现在还蒙在鼓里!” 邓康赶忙说道:“公公料事如神,没拿到情报的时候就猜到了对方的路线,属下佩服至极!” 汪直说道:“别等明天了,我马上给守卫下个条子,你现在出宫,然后带着我的条子出城,连夜出发!” “属下遵命!” “等一下!” 邓康赶忙问道:“公公还有何吩咐?” 汪直想了想,说道:“这一次事关机密,选精锐出城,兵贵在精不在多,懂吗?” “属下明白!” 宫门关闭便不能再开,邓康只能让守卫用吊篮把自己送下去,然后回到腾骧卫营地,连夜召集人马出城而去。 这一次带了三百人,出城之后分成十队,呈筛网状向广昌县进发。 邓康自己亲率三十名心腹,顺着大路前行,从午夜跑到正午,终于,前方的斥候回报,发现迎面而来三骑快马! “分散开,呈合围之势,不能让贼人逃了!” 远远的,果然看到三骑快马向自己奔袭而来,邓康不禁大喜,看来,这次大功是跑不掉了! 这三人正是徐承影一行,昨夜在广昌县遭遇苏蛮儿偷袭,幸好朱骥心思缜密,又靠着武力值爆表,勉强抗下这一波,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火铳声还是引来了官兵,朱骥用凉水将两人浇醒,三人连夜离去,眼看京师在望,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路向京师赶去。 邓康催马上前,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纪芸紧紧地抱着妞妞,看向徐承影。 徐承影心说我也没办法,于是看了看朱骥,问道:“跟他们拼了?” 朱骥反问道:“你们俩能打几个?” 徐承影仔细四下看了看,说道:“这些人好像是正规军?” 朱骥看了他一眼,说道:“不错,应该是腾骧卫。” 徐承影摇了摇头,无奈道:“正规军的话……怕是打不了几个!” 朱骥勒马上前,冲着对面喊道:“来人可是邓千户?” 邓康一愣,仔细辨认面前这人,迟疑道:“你是……” “邓千户,别来无恙啊!” “你是……朱指挥使?” 邓康似乎不太相信,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打量一番。 “朱指挥使,真的是你?” “邓千户好记性,这么多年不见,还能记得老夫!” 邓康身后有人按捺不住了,上前喊道:“来人休得无理!这是我们邓指挥使!” 朱骥淡淡一笑,说道:“原来已经胜任指挥使,恭喜邓千户,不,恭喜邓指挥使!” 邓康并未在意称谓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不是……不是……” 朱骥点点头,说道:“不错,老夫早年被贬至威远,十八年来未曾离开过威远一步。” “今日这是……为何?” “敢问邓指挥使,腾骧卫今日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奉命捉拿贼人!” “奉谁的命?” “御马监汪公公!” 朱骥并不认识汪直,又问道:“既是捉贼,不知是何罪名?” 邓康说道:“杀害朝廷命官!” 朱骥心知今天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京师的城墙已近在咫尺,该是亮出底牌的时候了。 “邓指挥使,你过来看,这是何人?” 说着话,朱骥向身后一指。 纪芸脸色苍白,问道:“你要做什么?” 朱骥说道:“时至今日,没什么刻意隐瞒的了,若不公开他的身份,我们如何进京?” 另一边,邓康正准备上前一看究竟,身后有人提醒道:“大人,小心有诈!” “无妨!”邓康摆摆手,说道,“我清楚朱指挥使的为人!” 说完之后,催马上前,来到朱骥身前三十步的位置,问道:“朱大人想让在下看什么?” 朱骥说道:“你过来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有些面熟?” 邓康将信将疑地又向前走了十步,顺着朱骥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身后又有人喊道:“大人,小心啊!” 邓康向身后摆了摆手,又往前走了十步,这个距离终于能看清妞妞的面容,确实有几分熟悉,像谁呢? 突然,他浑身一震,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第48章 拨云见日 “朱大人,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邓康神色极度紧张,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却不敢相信。 不可能! 也许……只是相貌相近而已,对,世上相貌接近的人多了,不可能这么巧! 可是,要说五官轮廓相似也就罢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心中那人一般无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邓指挥使,你不觉得这个孩子有些面熟吗?” 邓康尽可能抑制着内心的恐慌,故作镇定道:“朱大人说笑了,我怎么会认识这个孩子?” “没问你认不认识,只问你是不是面熟?” “这个……” “怎么,邓指挥使不会连陛下的模样也忘记了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纪芸脸色苍白,这些日子以来,她拼命守护着这个秘密,时至今日,终于要公诸于众了。 徐承影张大嘴巴,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邓康已经吓得惊慌失措,赶忙说道:“朱大人,话可不能乱讲,传了出去是要杀头的!” “别人认不出倒也罢了,腾骧卫乃是宫中禁卫,若邓指挥使也认不出,不知陛下知道此事会做如何感想?” “朱大人,你,你……先别说了!” 邓康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即翻身下马,踉踉跄跄来到妞妞面前,抬起头努力去辨认。 妞妞有些胆怯,转身将头埋在纪芸怀里。 纪芸说道:“妞妞别怕,有姨娘在!” 妞妞这才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面前这人。 邓康咽了口唾沫,问道:“请问姑娘,这个孩子姓什么?” “他……”纪芸缓缓说道,“姓朱!” 邓康脸色惨白,问道:“他,他是,陛下的……” 纪芸没有说话,却已经是默认了。 噗通! 邓康一下子软倒在地,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另一旁,徐承影感觉到自己的脑瓜子嗡嗡的,在这个瞬间,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疑问,顿时全都明白了! 为何锦衣卫会千里迢迢追杀一个孩子? 为何朱骥只看了一眼妞妞就会决定陪自己回京? 为何妞妞六岁还没见过他的父亲? 为何他娘给他起了个女孩名字? 现在拨云见日,妞妞竟然是成化皇帝的儿子,也就是后世的弘治皇帝,朱祐樘! 相传,朱祐樘生下来便遭万贵妃迫害,在后宫躲藏六年之久,这个孩子现在正是六岁! 还有,朱祐樘生母纪氏是大藤峡瑶族后人,纪芸也是瑶族…… 本以为妞妞是京师中某位王公大臣的私生子,呵呵,格局小了啊! 历史上的朱祐樘幼年时期非常悲催,他娘是个宫女,此时万贞儿在后宫一手遮天,谁怀孕就送一副打胎药。 要么打胎,要么打死。 朱祐樘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生的,六年来不敢露面,以至于朱见深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 徐承影感觉到后背凉飕飕的,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没想到一路同行的妞妞竟然是大明皇子,未来的弘治皇帝! 这可不是普通的家族纠纷,里面牵涉到的是皇位之争! 放眼整个成化朝,万贵妃一手遮天,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更是她的亲弟弟,他们想杀的人,如何逃得掉? 转念一想,也不对啊! 从历史发展来说,妞妞肯定逃过了万贵妃的追杀,而且还会成为太子,要不然哪来的弘治皇帝? 如此说来,自己的作用是什么呢? 假如没有自己,纪芸和妞妞很可能走不出贺县,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弘治皇帝。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是在创造历史,还是在改变历史? 好乱啊…… “邓指挥使!” 朱骥此时表现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之态,沉声道:“无论你受了何人指使,现在既然知道了事情真相,接下来该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我……在下……” 邓康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很清楚,自己掉坑里了! 迎驾?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皇子,那么自己护驾有功,以后飞黄腾达必不可少。 如果是假的呢? 那就完犊子了! 刺驾? 正好相反,杀了假皇子,自然是大功一件。 可是,若杀的是真的,保守估计……三族起步! 邓康感觉自己心态崩了,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汪直啊汪直,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坑啊! “朱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跟在下讲一讲?” “老夫在威远县遇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也是一眼认出,当时便决心放下一切护他回京,至于为何有人要向你下截杀的命令,我想你心中应该清楚。” 邓康确实清楚,万贵妃,汪直,万通,这些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宫中早有流言,说有一名宫女在几年前诞下皇子,如果真的是面前这个孩子,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是,自己受制于汪直,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 此时此刻,他只想仰天长啸,这种事为什么偏偏让我赶上? 造孽啊! “邓指挥,我知道你绝非奸恶之徒,现在调转马头,与我等一同护送皇子回京,此乃护驾之功,日后飞黄腾达自是不必多言!” 邓康心中万分纠结,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怎么办? 许久之后,他仍是无法做出决定,于是说道:“朱大人,兹事体大,请容在下回去议一议。” 朱骥点头道:“此事涉及皇室,知道的人不能太多。” “在下明白!” 邓康又看了妞妞一眼,然后翻身上马,回到自己阵营之中,几位副官早已等待多时,见指挥使神色恍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上前询问。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为何还不动手?” “大人……” 邓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几名心腹,然后将眼前的局面和盘托出。 这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傻了! 这一次顺利拦截,本以为轻而易举大功一件,没想到,竟然出现逆天反转。 要截杀的目标竟然是大明皇子! 此事稍有不慎,不仅仅是掉脑袋,而是九族堪忧! 第49章 皇子回京 “大人,若传闻是真,我们护送皇子回宫,岂不是大功一件?” “单凭相貌如何确认身份?若是假的呢?”立刻有人反驳道,“此番是汪公公亲自下的命令,如果那个孩子是假皇子,岂不是欺君之罪?” “正是因为汪公公亲自下令,此事才蹊跷,谁不知道汪公公是万贵妃的人,万贵妃要除掉的,八成是真的!” “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之后就地一埋,谁知道有这回事?” “就是,那宫女诞子一事说到底也只是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 “天塌下来有万贵妃顶着,我们怕个甚?” 这时候,邓康说道:“诸位说的都有道理,这件事实在是干系太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所以需要诸位集思广益,一起商量个万全之策出来。” 这番话有两重意思,表面是说有事咱们商量着办,隐含之意却是,事情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大家算是同乘一条船,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这些人平时都是老奸巨猾,有好处的时候使劲往前冲,出了事又拼命往后躲,现在一听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一个个顿时变得无比谨慎。 “卑下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错,眼下事态不明,不宜冒险!” 这时候,身后的指挥佥事刘全德说道:“大人,不如回去禀报汪公公,再做打算。” 画风已经出现变化,刚才提议一不做二不休的那几位也不吱声了,似乎都在说:别看我,我没说,出了事跟我没关系! 邓康心中暗暗骂娘,现在的问题是皇子身份不明,若真的回去禀报,汪直一定会让自己动手,可是谁能保证出了事他能兜着? 到时候翻脸不认账,把责任往自己身上一推,找谁说理去? 想到这里,他看向刘全德,说道:“这个提议不错,不如这样,我带人在这里守着,你现在快马入宫请示,拿到汪公公的条子立刻返回,如何?” 刘全德脸色刷就白了,闹呢? 这种事能给你写条子? 到时候自己带回来口信,你这头把人杀了,等到算账的时候说是我传的信,汪直那阉货再说一句不知道,岂不是把我坑到姥姥家了? “卑职以为,回京复命再回到此地耽搁时间,不如这样吧,我们把这些人带上,一起回京复命,届时任凭汪公公来做主,您看如何?” “刘佥事这个提议甚好,我们将人带回去,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真假皇子之事如何处置,自然有陛下、有内阁诸公、有汪公公来做主。” “不错,无论结局如何,和我等无关。” 邓康心说怎么可能和我们无关,如果自己带着这位来历不明的皇子堂而皇之地进宫,那不相当于把事情捅破了吗? 到时候万贵妃和汪直能饶得了自己? 不过,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 “那就这么定了,现在带人回京复命,但是我事先跟你们说清楚,此事涉及皇室机密,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从此刻开始,谁要敢透露一个字出去,我让他全家陪葬!” 看到邓康一脸寒霜,众将士立刻噤若寒蝉,他们都清楚此事的重要性,一个个发下毒誓,保证不会泄密。 邓康这才安排人手,将徐承影几人接到身边,然后号令部队回京复命。 队伍行进中,纪芸催马来到徐承影身边,说道:“徐公子,实在抱歉,瞒了你这么久,我有苦衷的!” 徐承影苦笑道:“这不怪你,若换作是我也不会轻易示人。” “这一路的艰辛,我会铭记在心,妞妞也会……”说到这里,纪芸似乎想到些什么,“徐公子,拜托你给妞妞起个名字吧!” “可不敢,可不敢!” 徐承影慌忙摆手推辞,开什么玩笑,他的名字是我能起的吗? “你不是说男孩叫妞妞不合适吗?” 纪芸并没有察觉到徐承影神色中的惶恐,自顾自地说道:“要不叫小宝怎么样?朱小宝,或者跟他娘姓,叫纪小宝!” 纪小宝,我还韦小宝呢! 徐承影神色肃然,说道:“纪姑娘,你要知道一件事,他的名字从出生那天起就是定好了的!” “什么定好了?” “太祖皇帝早已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起名规律,妞妞是祐字辈,第三个字要带个木字,比如说极、樘、杬这些字,所以说,他应该叫朱祐樘!” “什么……樘?” “总而言之,就是老朱家后人起名字规矩很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哦!”纪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也是书上写的?” “这个……算了,你就别打听了。” “好吧……” 遇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纪芸显得非常低调,她只知道,徐承影好像什么都懂,若不是他,自己和妞妞无法回到京师。 徐承影还没有从妞妞身世的震惊中缓过来,他现在脑子里很乱,这个未来皇帝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跟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 徐承影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我方才在想,这一路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如果大哥哥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时刻记住书中的道理,做事要据理力争,不能随便向任何人妥协,明白吗?” 历史上的朱祐樘是个好皇帝,为人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女色,勤于政事,大开言路,驱逐奸佞,史称“弘治中兴”。 但是他也有缺点,就是他的宽厚仁慈,不管对谁,他都是宽厚对待,甚至包括他的仇人。 朱祐樘登基后,一位官员上疏要求惩办万贵妃族人,他却没有接受,他这一辈子遭了很多罪,受过无数恶毒的伤害,但最终却又选择了无私的宽恕。 除此之外,信用李广、滥用传奉官、沉迷斋醮靡费金钱,以及纵容外戚张氏一族,说到底,都是因为他的宽厚仁慈。 大明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中兴之世,那是因为皇帝对文官太好了,太容易妥协了,如此宽厚的皇帝,谁不称赞? 就算换作现代,遇到个好说话的领导,下属们肯定也是歌功颂德,至于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就很难说了。 在大明朝,话语权永远控制在读书人手中,这些人得了甜头,黑的也能给你说成白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所谓“勤政亲贤”的表象背后隐藏的是复杂的社会矛盾,读书人的胃口与日俱增,社会危机正在潜滋暗长。 徐承影教他的第一个道理,叫做不向任何人妥协。 只是当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随便教的。 现在想象一下,如果弘治皇帝没有那么宽厚仁慈,而是信念坚定,据理力争,该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像他儿子朱厚照那样,被读书人追着骂…… 第50章 好戏开场 回到京师,邓康先是将人安顿在营地,然后马不停蹄地来到皇宫,直奔御马监。 “汪公公!” 汪直早已等待多时,赶忙问道:“如何?” “人已经进城了,暂时安置在腾骧卫。” “什么?” 汪直皱起眉头,问道:“不是让你……” 说到此处,用手在脖颈处轻轻比划了一下。 “公公,兹事体大,您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吧!” 汪直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说道:“几个朝廷钦犯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这……卑下实在不敢做主!” 汪直顿时沉下脸来,问道:“邓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实在是……”邓康一脸无奈,踌躇半晌,似乎下定决心,“公公,卑下斗胆问一句,几年前曾有传闻,说是有位宫女诞下一子,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汪直面色阴沉,反问道:“何处听来的谣言?” “卑下本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只是今日见了那个孩子,五官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和陛下一般无二,由不得卑下不信!” “你的意思是,咱家让你截杀的钦犯,竟然是我大明皇子?” “卑下以为,或许……这其中有些误会?” “邓康,你好大胆!” 汪直一拍桌子,怒道:“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随便拉个孩子来就敢说是我大明皇子,这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公公息怒!” 邓康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当下说道:“卑下已经将人安置在营地,公公大可前去确认一下,该如何处置,任凭公公发落!” 腾骧卫是受御马监节制不假,可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把命送了吧? 要杀要剐也要你来开口,老子可不做这个出头鸟! 汪直冷笑道:“咱家若是不去呢?” 邓康却不急不躁,说道:“卑下也是为公公考虑,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怕是会耽误公公的前程。” 汪直也看出来了,这人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看来,只能用官威压一压了! “邓康,你这个指挥使若是不想干了,咱家可以给你换个职位。” “汪公公息怒,卑下不是这个意思……” 汪直打断他,冷冷道:“咱家最后再说一遍,那几个人是朝廷钦犯,你若不想动手,就把人送去北镇府司,这样总行了吧?” 邓康无奈,只好说道:“卑下遵命!” 宫门外,指挥佥事刘全德早已等候多时,看到邓康出来,赶忙上前问道:“大人,如何了?” 邓康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没卵子的阉货,想让老子给你顶缸?老子找人顶缸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刘全德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这是……” 邓康说道:“将人送到北镇府司!” 刘全德点点头,道:“这样的话,出了什么问题都是锦衣卫的,我们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哪有那么容易?” 邓康便走便说道:“那汪直越是这样的态度,就越值得怀疑!” “大人的意思是……” “我方才跟他说,那孩子和陛下相貌几乎无二,就算只是碰巧,他为何连看都不愿去看一眼,而是笃定此人和陛下无关?” “大人说的有道理,去看一看也不影响什么,万一皇子是真的,如此草率岂不是要酿成大错?” “所以说,他定是知道些什么,这才坚持要……” 邓康没有继续说下去,刘全德已经明白,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很难看。 “要不,我们就依汪公公所言,将人送到北镇府司?” “不妥!”邓康双眉紧皱,说道,“送到万通手上,和送到万贵妃手上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啊?” 邓康白了他一眼,怒道:“我哪里知道!” “大人!”刘全德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方才卑职在宫门外等候,发现一些异常。” “什么异常?” “貌似……宫里走丢了人!” 邓康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你说什么?” “当时有两名宦官出宫,这俩人是御马监的,曾和卑职见过几面,便闲聊了两句,无意间得知,他们出宫是去寻人的!” “寻什么人?” “好像是走失了一名宫女。” 邓康感觉到事情有些不正常,赶忙问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卑职担心引起他们的警觉,便没有多问。” 邓康眉头又皱起来,喃喃道:“这皇宫高墙之中,还能走失?” “卑职也觉得奇怪,据说人突然就没了,而且,此事可能和万贵妃有关。” 邓康自言自语道:“御马监,万贵妃,宫女……他娘的,事情不妙啊!” 刘全德也感觉到有些反常,便问道:“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邓康道:“距离我们最近的东厂暗桩在哪?” “前门大街有一处古玩店,就是东厂开的。” “那好,你现在去一趟,把人在我们手上的消息放出去!” “这……放给谁?” “当然是东厂!” “啊?” 邓康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东厂也作壁上观,那我们只好把人送到北镇府司了。” “这……卑职明白!” 刘全德走后,邓康又把事情前前后后思索一番,愈发觉得这件事太过严重,倘若处理不当,全家都要跟着自己陪葬。 回到营地,却没急着行动,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有人上门。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万通就是万贞儿的弟弟,从一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突然飞黄腾达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继而成为指挥使。 皇帝也是人,也要照顾一下自家亲戚,自家的子孙兄弟可以封王,老婆一家当然也不能怠慢了,因此,通常会授一些武官的官职,特别是锦衣卫,什么人都往里塞。 在锦衣卫中的高层之中,比如指挥使万通是万贵妃之弟,指挥同知邵宗是宸妃之弟,指挥佥事王敏是顺妃之弟。 还有很一些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世袭千户等等,只是挂个名,人不来当值,俸禄照发,基本上都是后宫外戚。 这些人本来大多都是平民百姓,一朝得势,颇有种暴发户的心态,再加上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平日里行事嚣张跋扈,毫无顾忌。 万通带着人来到腾骧卫,守营卫兵刚问了一句,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 一名校尉眼尖,见势不好直接开溜。 “大人,不好了,锦衣卫万指挥使突然带人闯营,弟兄们不敢拦截,人已经进来了!” 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邓指挥使,别来无恙啊!” 邓康反倒不慌不忙,对那名校尉说道:“没看到来客人了?还傻站着作甚,去沏壶好茶!” 第51章 厂卫之争 此人四旬出头的年纪,身材削瘦,脸色蜡黄,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正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万通。 汪直命令邓康将人送到北镇府司,又担心他阳奉阴违,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随即派人给万通送去消息。 万通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便亲自找上门来。 邓康赶忙笑脸相迎,起身说道:“万指挥使,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客套话就免了!” 万通没有跟他套近乎的意思,黑着脸说道:“某今日为何前来,邓指挥使不会不知道吧?” “是为了那几名钦犯?” “不错!” “这种小事怎劳万指挥使亲自前来?卑职正准备将人送去北镇府司……” “不劳邓指挥使费心了!” 万通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人呢?” 邓康赶忙说道:“请万指挥使放心,人就在营房里,卑职派了专人把守,绝对不会出问题!” 万通双眼死死盯着他,问道:“邓指挥使,万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万指挥使怎么还跟卑职客气呢?有话请讲!” “某只想问一问,汪提督是怎么吩咐的?” “当然是将人移交北镇府司,卑职这不是正在准备呢!” 一边说着话,邓康时不时地向外看去,神色有些紧张。 “嗯?”万通看出端倪,问道,“邓指挥使在等什么人?” “没什么,就是……移交可以,需要走个手续,卑职已经派人去条子了,等条子拿来,烦请万指挥使签个字。” “写什么条子?”万通顿时大为不满,不耐烦道,“这些人是朝廷要犯,本来就该交给北镇府司!” 邓康陪笑道:“毕竟人在腾骧卫,程序还是要走的,您见谅!” “邓康!” 一般情况下,两人交谈之中,出现直呼其名的时候,就表示要撕破脸了。 万通黑着脸,缓缓说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锦衣卫拿人,从来没听说过还需要程序的!” “万指挥使息怒……” 邓康话说一半,突然被人打断,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气大伤身,万指挥使可要保重身体啊!” 两人同时寻声望去,一名年约四旬、面白须净之人出现在门口。 邓康一见此人,赶忙起身相迎。 “萧公公,您怎么来了?” 这一位来头也不简单,乃是司礼监佥书、东厂提督太监萧敬。 万通顿时皱起眉头,紧接着,他心中明白了,原来邓康这厮说什么要走程序,其实是在拖延时间! 他自己不敢和锦衣卫打擂台,便将消息泄露给了东厂,是想让东厂出头。 好你个邓康,敢跟老子玩手段,你等着! 萧敬却是一脸不慌不忙的样子,慢悠悠地说道:“前些时日东厂得到消息,京畿一带有白莲乱党活动,这些天来又是刺探,又是埋伏,刚刚有些眉目,准备收网之时,人却被邓指挥使拿了回来,咱家要是再不过来,恐怕这功劳全都被邓指挥使抢走了。” 邓康嘴角微微上扬,躬身道:“公公言重了,卑职哪里敢抢东厂的功劳,现在人就在营地,既然是东厂的案子,那就走个移交程序吧!” 萧敬笑道:“邓指挥使真是洒脱,等这件案子有了眉目,咱家一定不会忘了邓指挥使的功劳。” “慢着!” 万通冷笑道:“萧公公,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更何况这是锦衣卫的案子,东厂要抓白莲乱党只管去抓,在这里到什么乱!” 厂卫厂卫,说起来东厂总是要压锦衣卫一头,因为东厂的厂公往往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例如后世的刘瑾、魏忠贤之流,这些人常伴天子左右,只要想拦权,有的是机会。 因此,纵观整个大明朝,锦衣卫都要受东厂节制,但是只有成化朝特殊,因为指挥使万通是万贞儿的亲弟弟,有万贞儿这层关系,东厂便不敢对锦衣卫指手划脚。 此时萧敬面对万通的质问,却也不恼,只是笑呵呵地说道:“万指挥使今日怎的这么大火气?” 万通冷冷道:“萧公公,某奉劝你一句,这件事东厂最好不要插手!” 萧敬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反问道:“若是咱家一定要插手呢?” “你?”万通被噎了一下,怒道,“可别怪某翻脸不认人!” “是吗?”萧敬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咱家倒要看看万指挥使打算如何翻脸?” “好!”万通冷笑道:“今日谁都别想走!” 说完之后,向等在外面的一名锦衣卫千户喊道:“速速去北镇府司召集人马,来腾骧卫捉拿钦犯!” “是!” 那名千户得令,直接出了营地,现在万通反倒不着急了,坐回到椅子上,冷冷地盯着邓康和萧敬。 大明二十四卫之中,以锦衣卫为首,更何况现在有万贵妃坐镇后台,今天无论是腾骧卫,还是东厂,人我是要定了! 邓康看了看面前这两位,自己哪个也惹不起,不由得心里发憷,但是一想到事关国运,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两位大人,吃过晚饭了吗?” 万通没有理他,萧敬说道:“邓指挥使费心了,咱家吃过饭才出来的。” “那就喝点茶,卑职这里有上好的毛尖……” “哎呦!” 萧敬突然眉头紧皱,捂着肚子说道:“邓指挥,咱家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您这……哎呦……茅房在哪啊?” “哦,稍等!” 邓康赶忙喊来刘全德,说道:“带萧公公去茅房!” 说完之后,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刘全德会意,领着萧敬出了房门,刚走了两步,萧敬便问道:“人在哪?” “萧公公跟我来!” 说完,刘全德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营房前,门口有两名军士站岗,看到刘全德,立即行礼。 “就在里面。” 萧敬点了点头,说道:“事关重大,咱家先要确认那孩子的身份。” “萧公公请!” 守卫将房门打开,萧敬站在门口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迈步走进。 第52章 老朱有故事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妞妞刚刚睡下,纪芸守在一旁,徐承影和朱骥两人围坐在桌前喝茶。 “老朱,你倒底是什么身份?” 朱骥端着茶杯说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徐承影却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的是锦衣卫?” 朱骥点点头,说道:“应该说十八年前是锦衣卫。” “十八年前?那……当时你是什么官?” “指挥使。” “指挥使?” 徐承影差点蹦起来,手中的茶水洒了一地。 “嘘!” 纪芸赶忙向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徐承影回过神来,小声说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 朱骥点头道:“不错!” “就是……锦衣卫的老大?” “也可以这么说。” “为何会被贬到威远那种小地方?”徐承影更是不解,下意识地问道,“难道是……腐败了?” 朱骥刚喝了口茶,差点呛出来,幽怨地看了徐承影一眼,说道:“我岳父叫于谦。” “于……” 徐承影差点又一次喊出声来,等他意识到纪芸那杀人般眼神的时候,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于少保?” “对!” 徐承影顿时明白了,十八年前是天顺元年,朱祁镇的第二个年号。 那一年,皇宫之中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变故。 史书上记载,叫做夺门之变! 说得通俗点,朱祁镇趁着朱祁钰病重,重新夺回皇帝宝座。 新君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清算,拥护朱祁钰的人,统统要清洗一番,职位越高,越要拿掉,在当时,无论是职业还是威望,最高的那位就是于谦。 论职位,他是大明朝唯一一位活着的一品大员。 朱元璋废掉丞相之后,对官阶的划分是很吝啬的,一品官员只有三公三孤。 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官阶正一品 三孤为少师、少傅、少保,官阶从一品。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荣誉称号,一般都是死后追谥,或者是躺床上等着咽气的时候才给一个。 总而言之,当你活蹦乱跳的时候是不可能给你的,只有于谦除外。 论威望,北京保卫战之后,于谦的威望达到顶峰。 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平时都念叨“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是当瓦剌铁骑兵临城下的时候,无数人主张南迁的时候,是于谦站了出来,将大明朝国祚延续下去。 但是,他必须死。 因为朱祁镇多年被囚禁,之前又做过瓦剌的俘虏,对于整个大明王朝犯下巨大的过错,这些曲折的人生经历,让他对于自己的正统性缺乏信心,在这个时候,他需要建立复位的信心,重新树立帝王之威。 只有杀掉于谦,才能为他树立权威,挽回颜面,尽管这是无奈之举,可这也是帝王之术。 朱骥是于谦的女婿,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初于谦被杀,朱骥肯定是被牵连的,或许朱祁镇心中有愧,不忍再下杀手,便将朱骥贬到西南边陲的威远县。 而朱骥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必定对朱祁镇、朱见深父子的容貌十分熟悉,所以他看到的妞妞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对于他这样一名“罪臣”而言,这辈子或许已经没有希望了,甚至,他应该痛恨皇帝,因为是皇帝让他失去了一切。 可是,当他看到皇室血脉流落在外,第一时间想的是护他回京。 徐承影很震撼,没想到这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家伙竟然有这么深的背景,这么曲折的故事。 “老朱……” 朱骥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我在想,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吧?” “你是说我们现在的局面?” 徐承影点头道:“对!” “难说!”朱骥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我虽然不在京师,可是对朝廷的事也有所了解,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万贵妃,如果她不想皇子出现,我们几个人性命难保。” 纪芸忍不住小声说道:“阿姐费尽千辛万苦将妞妞送出宫,就是为了躲避万贵妃的追杀,那女人如蛇蝎般狠辣,若是让我遇见,必定一剑结果了她!” 徐承影调侃道:“问题是我们现在出不去啊,你又不会隔空飞剑。” 纪芸先是一脸茫然,转而嗔怒道:“跟你说正经事呢!” “好,好,说正经事!”徐承影说出心中打算,“刚才那位邓指挥使是不可能轻易放我们离开的,但是又没有将我们交出去,你们说说,这是何故?” 朱骥想了想,说道:“他认出了皇子殿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他又不敢得罪万贵妃,只能暂时将我们扣下。” 徐承影又看向纪芸,问道:“那小家伙的事,你是不是也该跟我们说一说了?” 纪芸给妞妞盖上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 “成化三年,阿姐进宫,因她识字,人又聪慧,被授为女史,掌文渊阁内藏库,成化五年得皇帝宠幸,生下妞妞。” “阿姐怀孕的消息被万贵妃知道后,先是命令一宫女为阿姐堕胎,可是她不知道,阿姐的人缘很好,派来的宫女不忍下手,回报万妃时就谎称是阿姐肚内长了瘤子而不是怀孕。” “后来阿姐在宫中偷偷生下了妞妞,万贵妃得到消息后,又派内饰太监张敏去打探消息,张敏却冒着性命危险,帮助阿姐将妞妞藏起来,每日用米粉哺养。后宫之中,很多宫女太监,包括被万贵妃排挤废掉的吴皇后也在暗中帮忙,以至于万贵妃数次搜查,都未找到。” “直至几个月前,阿姐派人送出书信召我进京,因为妞妞的消息最终还是走漏了,万贵妃恼羞成怒,欲下杀手,阿姐无奈,只得让我将他带出宫,希望他能远离庙堂,一生平平安安,也就知足了。” 徐承影甚是不解,问道:“你姐生下皇子,为何不公开他的身份?母凭子贵,只要皇子身份坐实,她至少能晋升妃嫔之列,便有了和万贵妃抗衡的资本,为何要东躲西藏?” “你错了!” 朱骥突然说道:“即便皇子身份坐实,即便纪氏晋升为妃,若万贵妃有心加害,他们的命运仍未可知。” 徐承影感觉背后直冒冷气,诧异道:“难道万贵妃敢明目张胆谋害皇子?” 第53章 何以独断后宫 “很难说!” 朱骥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离京多年,对京城之事所知甚少,但是后宫争斗,历朝历代都有,其残酷程度,不异于战场厮杀。” 徐承影有些不理解,说道:“当今陛下尚无子嗣,皇子即是太子,是大明未来的皇帝,她胆子再大,还能上天不成?” 朱骥却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道:“我曾看过朝廷邸报,成化七年,贤妃柏氏诞下皇子朱祐极,当年被册封为皇太子,但是仅仅一年之后便夭折离世,追谥为悼恭太子。” 徐承影和纪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充满震惊之色。 “你的意思是……” 朱骥连连摇手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记起来这件事,便拿出来说一下。” 徐承影心中无比震撼,如果这位皇太子真的是万贵妃暗害的,那么,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可问题是,成化帝朱见深是否知情呢? 按理说,这种事情多多少少会有些风言风语出来,是不是至少也该怀疑一下呢? 就算你再怎么宠幸万贵妃,也不至于连儿子都不要了吧! “老朱,你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 朱骥摇摇头,说道:“我离京的时候是天顺元年,那时候陛下还是太子,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当初在威远的时候,我能一眼便认出皇子殿下,就是因为他和当时的陛下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十岁也不小了,起码能看出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如何。” “陛下……”朱骥犹豫了一下,说道,“性格偏软弱一些,可能是因为幼年经历,在他成长过程中起了一个不好的作用。” 朱见的深幼年也算历经坎坷,两岁被立为太子,五岁被废,十岁再次被立为太子。 要知道,太子被废可不是单纯废掉称号那么简单,而是意味着你的生命随时会终结! 在这段时间,只有万贞儿和他相依为命,而且因为万贞儿大了他十七岁,以至于这份感情似母子,似姐弟,又似夫妻。 总而言之,朱见深的幼年大多是在阴影中度过的,若是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可能会终结,承受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徐承影沉思片刻,然后说道:“我觉得,无论一个人如何软弱,在自己血脉传承这件事情上,是不会让步的。” 纪芸反驳道:“可现在的事实就是万贵妃一手遮天,皇帝登基十一年,尚无子嗣。” 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妞妞。” 徐承影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让皇帝知道他有儿子这件事!” “知道又如何?”纪芸摇了摇头,说道,“就算妞妞被立为太子,我们又不可能每天守在他身边,但是万贵妃可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她不死心,就意味着妞妞时时刻刻需要防着有人暗算,甚至在他周围,负责起居的宦官宫女都要防备。” 徐承影并不同意这个观点,说道:“皇帝老子还在呢,自己儿子都不管,难道他是傻子不成?” 朱骥听到徐承影说皇帝是傻子,本想纠正他一下,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因为,这个皇帝真的可能是个傻子…… 纪芸说道:“他那个皇帝爹也不可能每天守着他啊!” “也对啊!”徐承影琢磨了片刻,说道,“如今看来,想要保证他的安全,唯有让万贵妃打消害他的心思。” “怎么可能?”纪芸使劲摇头,“阿姐骗了她这么久,她早就恨到了骨子里,是不可能放过阿姐和妞妞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徐承影突然笑了,然后说道,“在我家乡有一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 “什么意思?” “只有永恒的利益!” 纪芸对这句话不是很理解,但是想到在威远县,徐承影和别人比试油锅捞铜钱的经历。 这一路,在徐承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有很多事在自己眼中是不可能的,可是在他面前都迎刃而解。 “你就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徐承影说道:“不但要公开皇子的身份,还要大张旗鼓地宣传万贵妃如何独断后宫,如何迫害其他妃嫔、宫女,并意图加害皇子,断送大明江山。” 纪芸又皱起眉头,说道:“你这么做,岂不是将她逼急了?” “不错!”徐承影点点头,说道,“就事要逼她!” 这时候,朱骥突然眼前一亮,说道:“你的意思是,将这一切拿到明面上来,若万贵妃想要抵制谣言,证明自己并非是传言中那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护着妞妞母子,绝不让他们母子出事。” 徐承影说道:“这些年来她能独断后宫,并非肆无忌惮,只是没有人可以站出来,曾经的吴皇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大家以为,连当朝皇后都能说废就废,自己更不敢与之抗衡,所以,她们都选择了屈服和隐忍。” 朱骥补充道:“不错,敢站出来的下场都很惨!” 徐承影又说道:“那是因为她们没选对靠山。” 朱骥并不同意这句话,问道:“后宫嫔妃的靠山是当今陛下,难道还不够?” “当然不够!”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后宫嫔妃的靠山是皇帝,可万贵妃的靠山也是皇帝,皇帝也是人,有自己的喜恶,这些女人想指望皇帝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 “若是陛下都办不到,这世上还有谁可以?” 徐承影缓缓说道:“天下悠悠众生之口!” 朱骥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万贵妃想要害人,用的都是阴谋诡计,你们何时听说过她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害过谁?” “那吴皇后……” “废后的是当今陛下,可不是她万贞儿!” “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万贞儿只是嫔妃,有什么权力废后?她只能在皇帝面前装可怜,以博取同情,这就好比是苦肉计、激将法,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只能在背后搞些小手段的女人罢了。” 朱骥的眉头舒展开来,缓缓说道:“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 纪芸神色焦急,道:“我还不明白!” 第54章 暗流涌动 徐承影解释道:“太祖高皇帝留有遗训,宦官与后宫不得干政,虽然有一些宦官,例如王振之流也曾把持朝政,但是,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在文武百官的内心中,绝不会允许一名阉人骑在自己头上,所以,只要有机会,定会痛下杀手。” “万贞儿也是如此,她现在权势滔天,所有人都要避之锋芒,可是我们却忘了一点,如果天下文武群臣、士绅学子们全都站出来反对她,她还能像现在一样不可一世吗?” “论单打独斗,皇后尚且不是对手,更何况其他人?所以,想要保护皇子殿下,反而不能遮遮掩掩,唯有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让全天下的人盯着她,她才不敢出手!” “我刚才说过,天底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她要加害妞妞母子,为的是什么?说到底,无非是利益二字,她经营后宫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权势怎么可能轻易退让?可是,当她意识到若是强行去谋害妞妞母子,反而会使自己的利益受到更大损失,到那时候,她就要慎重考虑一下了。” 纪芸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所以你说,待妞妞公开皇子身份之时,反而要造势,大肆宣传万贞儿会迫害皇子的言论,就是让所有人盯着她,让她不敢动手?” “不错,正是此意……” 话说一半,纪芸突然伸手按在他嘴上,徐承影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身后门开了,然后进来一个人。 此时天色昏暗,屋子里点着油灯,来人站在门口扫视一圈,看到朱骥的时候,突然愣住。 “朱大人?” 朱骥看着来人有些疑惑,问道:“你是……” “咱家是萧敬啊,朱大人不记得我了?” “萧敬?”朱骥回忆了一下,似乎想起些什么,问道,“你是御用监的萧敬?” “对,对!”萧敬点头道,“朱大人离京的时候,咱家就是在御用监当差。” 朱骥又说道:“朱某多年不曾回京,却不知萧公公现如今身居何职?” “忝为东厂提督太监。” 朱骥立即抱拳行礼道:“见过萧督主!” “朱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 萧敬赶忙上前搀扶,说道:“当初朱大人掌管锦衣卫时,咱家还是个小小的奉御。” “大人二字休要再提,天顺元年,卑下已经免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 “朱……”萧敬欲言又止,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务,便说道,“皇子殿下在哪?” 朱骥指了指床头,萧敬赶忙走上前来,纪芸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只见萧敬的神色十分激动,双手竟然有些颤抖。 他来到床前,紧张地说道:“床上这位……这位……就是皇子殿下?” 朱骥在身后说道:“是真是假,公公一看便知。” 萧敬用力咽了口唾沫,然后慢慢探头过去,此时妞妞刚睡着不久,刚好翻了个身,一张小脸蛋摆在萧敬面前。 在那个瞬间,萧敬整个人愣住了。 紧接着,他双膝跪地,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是……是皇子殿下,没错了,没错了!” 朱骥说道:“当初在威远县的时候,我见这孩子第一眼,亦是震惊不已,他与陛下小时候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了。” “岂止是像!”萧敬难掩心中激动,说道,“陛下右眼角有一颗小痣,你们来瞧!” 朱骥和徐承影也凑上去看,果然,妞妞右眼角有一颗米粒般大小的痣。 若非刻意去看,以前还真没注意到。 萧敬突然想到什么,转向纪芸,问道:“姑娘可姓纪?” 纪芸点点头,道:“正是!” “老奴谢过纪姑娘!” 说完之后,纳头便拜,这一下把纪芸整懵了,一时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不要这样子,我,我……” “姑娘冒着生命危险,为陛下保住血脉,这份恩情老奴无以为报,今后姑娘但有吩咐,老奴必定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纪芸反而有些不满道:“才不是为了你们那个皇帝,我是为了阿姐……” 徐承影看到场面有些尴尬,便上前说道:“两位,要不然……咱们到那边去聊?” 萧敬赶忙点点头,说道:“是,是,皇子殿下奔波一天肯定累坏了,不要打扰到他!” 说完,起身回到门口,似乎又意识到什么,转身问道:“这位是……” “在下徐承影,是纪姑娘的……朋友!” 萧敬看了看徐承影,又看了看纪芸,心中暗道,男女朋友? 纪芸看出萧敬眼中的异样,赶忙说道:“这一路上,多亏了徐公子帮忙,要不然我们都走不出贺县。” 萧敬听完,抱拳躬身道:“既然如此,老奴代陛下先行谢过徐公子!” “萧公公客气了!” 徐承影抱拳还礼,说道:“咱们互相之间就别客气了,当务之急,是将皇子殿下送进宫中,再拖下去恐会生变。” 萧敬点点头,说道:“徐公子所言甚是,只是现在锦衣卫虎视眈眈,指挥使万通已经去调集人手,殿下想要离开此处怕是不易!” 徐承影说道:“萧公公,我们几人一路赶来,对京中的情况还不了解,烦请你将当下的局势跟我们详细说一下!” “额,这个……” 萧敬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底细,宫闱之事怎么可能随便跟外人讲呢? 朱骥看出他心中所虑,只是他自己现在的身份,有些话也不好说。 纪芸却没这些顾虑,直接说道:“萧公公请放心,这一路上,徐公子与我们同生死、共患难,你若信得过我,便可信得过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萧敬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此事太过机密,咱家今日所言的每一个字,还请三位藏在心中,不可轻易示人!” 三人同时点头示意,萧敬便继续说道:“关于宫女纪氏,哦,就是姑娘的姐姐,宫中早有流言传出,说纪氏诞下皇子,咱家出宫之前查过陛下的起居注,纪氏受陛下临幸时间和皇子年龄吻合,再加上咱家刚刚瞧过皇子的容貌,与陛下年少时候简直一般无二,当务之急便是禀明陛下,以求圣裁。” “只是……” 萧敬顿了顿,又说道:“非常不巧,陛下染疾,已多日卧床不起,在这个节骨眼上,京城之中暗流涌动,有些事情就很微妙了。” 第55章 其实我是个郎中 至于如何微妙,萧敬不敢讲的太细。 大致上,将皇帝病重、储位空虚和崇王殿下仍留在京师这些信息提了一下。 徐承影和朱骥已经听出其中的问题所在,纪芸却不关心这些,而是急忙问道:“阿姐怎么样?皇帝卧病不起,万贞儿会不会对阿姐……” “咳,咳!” 萧敬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心说万贞儿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人家可是陛下钦点的皇贵妃,你至少要尊称一声贵妃娘娘吧! 不过,看在你是皇子亲姨娘的份上,还是不跟你计较了。 “其实,现在纪氏并不在宫中。” 纪芸神色焦急,问道:“你说什么?阿姐怎么了?” “为了防止有人暗害,纪氏在两天之前已经出宫了。” “去了哪里?” “商府。” 纪芸仍是不解,问道:“商府……是什么?” 朱骥突然问道:“萧公公说的可是内阁大学士商公?” 萧敬颔首道:“正是!” 纪芸又问道:“此人是谁?可护得了阿姐周全?” 萧敬摇头道:“朝堂内外暗流涌动,此时此刻,怕是只有商公才有能力护得纪氏周全。” “我要去见一见阿姐!” 萧敬摇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行。” “为何?”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就在前院,邓指挥没把你们交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怎敢明目张胆去得罪万通?” 朱骥说道:“陛下病重在身,就算让皇子进宫,怕是也斗不过万贵妃,更何况还有个崇王在一旁在虎视眈眈。” “朱大人所言极是,咱家此番出来,首要任务就是保护皇子殿下和诸位的周全,现在锦衣卫这关有些难缠,毕竟万通乃是万贵妃的弟弟,便是东厂也不敢得罪。” 几人议来议去,都没什么好办法,徐承影实在忍不住了,说道:“锦衣卫也好,万贵妃也罢,他们权势再大,总不可能大过当今陛下吧?” 萧敬看着他,说道:“话虽如此,可是陛下病重,形势很不乐观。” “你一直说陛下病重,究竟得了什么病啊?发道旨意都不行吗?” “陛下……”萧敬再次警惕起来,说道,“陛下那边有御医照看,咱家也不清楚。” 徐承影一听到御医二字,心里不禁默默摇头,大明朝的制度坑的很,御医是世袭制。 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御医,你儿子长大后就要接你的班,你孙子接你儿子的班,生生世世都是御医。 可问题是,医术这玩意靠的是兴趣爱好加后天努力,并非说老子是神医,儿子生下来就会看病。 自朱元璋时期,几代传下来,太医院的御医只剩下照方抓药,拿着古书人云亦云了。 如果能出现一两个水平还不错的,算是撞了大运。 “御医总该说过是何病症吧?” 徐承影虽然不相信御医的水平,可是皇帝生病肯定是太医院的头等大事,水平再怎么不济,至少也能看出个差不多才对! “是……”萧敬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湿暑之症!” 徐承影心中暗暗吐槽,什么湿暑之症,不就是热感冒嘛! 这种病很常见啊,多喝水,多通风,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就能康复。 “这病……不是很严重啊?怎会多日卧病在床?” 萧敬突然眼前一亮,问道:“徐公子懂得岐黄之术?” “额……略知一二。” 话已至此,如果直接说不懂会不会略显尴尬…… 纪芸脸色有些疑惑,你啥时候又成郎中了? 萧敬却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继续问道:“方才咱家听徐公子说,湿暑之症不是很严重?”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夏令气候炎热,容易形成暑兼湿邪。若人体正气不足,或因天气炎热而嗜食生冷,以致水湿内停,往往容易感受暑兼湿邪而病。” 萧敬愈发感觉此人不简单,赶忙说道:“不错,公子继续说下去!” “若是湿暑,症状一般有发热、头痛,身重体倦,肢体酸痛,胸闷,吐泻等等。” “对,对!”萧敬连连点头,道,“前几日,陛下一直说身子乏,后来便发热、头晕,偶有吐泻。” “御医给开药了吗?” “开的小柴胡汤!” “小柴胡汤……”徐承影挠了挠头,道,“治疗湿暑的话,这个药方没错啊,为何不见好转……” 萧敬眼中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叹了口气,说道:“王太医每日翻遍古籍,尚未找到症结所在。” 徐承影下意识地说道:“人和人的体质不尽相同,古籍中记载的病症和药方,也不一定对所有人都适用。” 萧敬将信将疑地问说道:“徐公子的意思是,陛下的病您能看?” “这个……我只是说,古人的医书、药方要灵活运用,不能保守残缺。” 萧敬有些懵,说了这么多,你倒底能不能看啊? 徐承影也看出对方的疑惑,便进一步解释道:“比方说,同样的病症,对于男子女子、高矮胖瘦、成人还是孩童,都要有不同的治疗方案,小柴胡汤能治湿暑不假,可是汤药的剂量、各味药材的比例,还有病人的饮食、环境……” “徐公子!” 萧敬忍不住打断他,说道:“咱家一看公子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这样吧,咱家这就安排公子进宫,若是能医好陛下的湿暑之症,皇子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啊?” “事不宜迟,锦衣卫已经去调集人马,咱家现在守在这里,他们一时半刻不敢轻举妄动。” 徐承影还没反应过来,让我去给皇帝医病,真当我是郎中? “这……如何出的去?” “咱家这次带了几名手下,一会儿公子先换上他们的衣服,然后咱家找个理由安排公子进宫!” 说完之后,萧敬立刻转身离去,徐承影看了看朱骥,又看了看纪芸,说道:“我就是那么一说……” 朱骥正色道:“想要保住皇子,唯有陛下醒来方可!” “可是……” “徐公子!”纪芸说道,“想不到你还懂医术,你放心,妞妞有我护着,你只管去便是!” “我……”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 “请问,哪位是徐公子?” 第56章 神医进宫 邓康感觉今天是自己当上指挥使的日子里最难的一天。 现在自己面前,一个锦衣卫指挥,一个东厂督主,哪个也招惹不起!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万指挥使,萧公公,天色不早了,两位不如先行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谈也不迟啊!” 万通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等邓指挥移交了人犯,某还要回去连夜审讯!” 萧敬冷笑道:“万指挥好大的口气!” 万通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锦衣卫办事,就是这样!” 这下,萧敬也恼了,扯着嗓子喊道:“来人,来人!” 外面有两位随行的宦官正在候着,听到萧敬大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冲进来。 邓康紧张地额头直冒冷汗,心说可千万别动手啊,若是真的要打,你们出去打行不行? 萧敬似乎忍耐很久,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你们两个,现在出去找人,把东厂下属的番役、校尉、提骑……总之,只要是咱的人,都喊过来,咱家就不信了,锦衣卫还想翻天?” 此举无疑是撕破脸,万通却根本不在乎,在他心里,锦衣卫有万贵妃罩着,东厂这群阉货又能奈何? 两名宦官领命,急急忙忙想外走去,出了营地大门,其中一人说道:“徐公子,现在宫门已经关了,咱家先带你去前门大街,那里的暗桩距离午门最近,你在那里住一晚,明日一早便可进宫。” “多谢公公,只是……我不认识路啊!” “请徐公子放心,咱家会安排人给徐公子带路。” 徐承影听出这句话的意思,赶忙问道:“公公不一起吗?” “咱家现在要去召集人手,去腾骧卫堵着,若是慢了,不知道锦衣卫会做出什么事来!” “既然如此,有劳公公了!” “徐公子莫要客气,萧公公都嘱咐过了,现在是需要大家同舟共济的时候,谁都不得怠慢。” 趁着夜色,两人来到前门大街的一家古玩店,那名宦官将徐承影安置好之后,便匆匆离开。 徐承影草草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外边有动静,一骨碌坐起身来。 “徐公子,您醒了,咱们出发吧!” 徐承影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此时天还没亮,路上稀稀拉拉有几顶轿子,应该是准备上早朝的大臣们。 明朝的制度虽然死板,却也有个好处,只要大部分能够正常运转,缺少一部分环节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比如说,皇帝不上朝,没关系,大家该上奏的上奏,该弹劾的弹劾,朝会可以由内阁来主持,照常可以运行。 随着马车的前行,徐承影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马车前进的方向,就是大明的权力中心,紫禁城。 这件事本来就荒唐,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郎中了? 可是,想要保护妞妞,必须要皇帝开口! 话说回来,如果治不好,是不是自己小命不保? 唉,太难了…… 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停下,此时天光已经浮现出鱼肚白,撩开车帘,便看到了气势恢宏的午门。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平面呈“凹”字形,位于紫禁城南北轴线,居中向阳,位当子午,故名午门。 城楼下,六名大汉将军持刀矗立,甚是威武庄严。 此时,已经有一些轿子停在两旁,四周传来窃窃私语,应该轿子里的主人们在闲聊。 看到此情此景,徐承影不禁暗自唏嘘,每天早上三四点就要上朝,这种生活真不是人过的…… “那不是商公的轿子吗?” “对啊,我方才也觉得奇怪,商公致士多年,早已不理朝堂政事,今日为何进宫?” “莫非是陛下有意起复?” “听说,崇王殿下今日也要进宫面圣!” “崇王殿下也来了?莫非……商公也支持崇王殿下?” “嘘!事情尚无定论,莫要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时局尚不明朗,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徐承影听到这些话,心中也是震惊不已,崇王入宫,说明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 如果这位皇帝陛下再躺几天,估计金銮殿上的龙椅都要被人占了! 身边的小太监带着他一路来到午门,掏出身上的腰牌,门口的侍卫验过腰牌,便开门放行。 值得一提的是,午门从正面看有三个门洞,从背面看却是五个,在正面东西雁翅楼下方,分别还有两个掖门。 徐承影两人走的就是掖门。 进来之后,徐承影发自内心的紧张,因为他突然发现,如果这一次自己这个郎中治不好皇帝的病,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先不说有多少大汉将军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只说这所宫殿,实在是……太大了! 他已经迷路了! 此时,他的面前是皇宫里唯一的河流,金水河。 河水来自北京西北的玉泉山,山上的河水由北向南变换名字,西方属金,金生丽水,金水河因此得名。 徐承影四下看了看,如果没人带路,自己是铁定走不出去的!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是有来无回了。 一旁的宦官看到,赶忙小声说道:“徐公子,宫里行走切记不可四下张望!” 徐承影连连点头,道:“多谢公公提醒。”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乾清宫。 此时天色已经愈发亮了,眼看第一缕阳光就要出现。 徐承影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御医没有诊断失误,若只是热感冒,自己还有希望,倘若哪个庸医给诊错了,可就把自己坑了! “徐公子请稍待便可,咱家去请示一下怀公公。” 徐承影点了点头,那名小宦官趋着小碎步走进去,几乎没发出一丝声音。 看来,宦官这个行业也不简单啊,单说这趋身的姿势,还有这两腿小碎步,就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 “徐公子,怀公公请您进来!” 徐承影深深呼了一口气,心说来都来了,不管结果怎样,干吧! 打定主意,迈步走进乾清宫。 ………… PS:志愿者没工资,别问了,再问自杀! PS2:感谢kjyhu同学的打赏~ 第57章 亵渎天颜 在此之前,徐承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踏进大明皇帝的寝宫,却是用的郎中身份。 他身前站着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太监,乃是成化年间大名鼎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怀恩原籍为苏州府人,本来姓戴,宣德初年,其族兄兵部侍郎戴纶获罪被株,其父戴希文时为太仆卿,受株连被籍没。他以幼童入宫,被阉割为宦官,赐名怀恩。 这些年来,怀恩任事恭谨,在宦官之中威望很高,成化皇帝朱见深继位时,将其提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徐公子,久闻大名!” 徐承影赶忙回礼道:“见过……” 方才给他领路的小宦官在身后小声说道:“这位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公公!” “哦,在下徐承影,见过怀公公!” 怀恩其实只是个名字,并不是姓怀,宫里有人喊怀恩公公,有人喊怀公公,他也不在乎,怎么喊都行。 “萧敬的奏报咱家已经看过了,徐公子不辞艰辛保护皇子,此乃大功,待陛下转醒,咱家一定帮公子请功!” “公公言重了,皇子殿下身世坎坷,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见皇子殿下乃是天命所归。” “好一个天命所归!”怀恩面带喜色,道,“听闻徐公子还精通医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精通谈不上,只是看过几本杂书,略知皮毛罢了。” 他可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一会儿若是治不好,可别找我的麻烦! 怀恩却以为对方是在跟自己谦虚,便说道:“快请进!” 寝殿整体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雕着金龙图案,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分外壮观。 再往前走,便是一张沉香木阔床,上面悬着鲛绡宝罗帐,里面躺着一个人,正是成化皇帝朱见深。 徐承影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周围似乎太静了。 这种静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奇怪啊,皇宫内院,皇帝寝殿,怎么死气沉沉,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难道当皇帝的都不食人间烟火? “徐公子,这边请!” 怀恩引着徐承影来到龙榻之前,隔着幔布,有一只左手伸在外面,搁在柔软的腕枕之上,这腕枕似乎是常备之物,就搁在一边,看来宫中的御医常来诊治。 徐承影心中明白,这是让自己把脉,可问题是,不会啊…… 在军校的时候,倒也学过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但那都是外伤,至于头疼脑热这些常识性的病症,家里都有常备药,也没见谁感冒了去看中医啊。 徐承影此时是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搭在皇帝朱见深的手腕上。 怀恩发现对方只用了一根手指,心中也是暗暗惊奇,传闻医术越高之人,把脉时候用的手指越少,这几天看太医王曜把脉,都是五根手指全用上,恨不得再生出几根手指来。 可实际上,徐承影根本就是在装样子,他本打算摸摸体温,看看舌苔什么的,可是若不先进行把脉这道程序,怕是自己说什么都没人信。 等了片刻,怀恩忍不住问道:“请问公子……” “陛下脉象有些虚,但燥意十足,虚损火旺相杂,细若游丝,倒有些麻烦。” 这番话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大致意思就是这病难治,治不好可别怪我! 果然,一听这话,怀恩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可有法子?” 徐承影沉吟片刻,然后说道:“需要看一看陛下的面相,体温等症状。” “这……” 怀恩有些迟疑,毕竟这人自己不熟悉,救皇子也好,会医术也罢,都是萧敬呈报上来的,这家伙不会把自己坑了吧? 今日让他来到陛下榻前已经是在冒险,再让他去近距离检查陛下的身体,谁知道会不会出些什么意外…… 徐承影看出怀恩的顾虑,转而说道:“听说御医断定陛下是暑湿之症?” 怀恩点点头,道:“是的。” 徐承影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把握,毕竟暑湿就是前世的热感冒,虽然自己穿越时没有像其他大能那样带上一个急救箱,但治病的法子总是有许多的,于是他继续问道:“陛下有没有发热、头痛、体倦、胸闷、吐泻等症状?” 怀恩赶忙答应道:“不错,大抵和公子说的一般无二。” “御医开的小柴胡汤?” “正是!” “陛下现在的状态能喝得下药?” “大致能喝下去,平日里还能进一些流食,只是神志模糊不清,甚至偶有……痉挛。” 徐承影皱起眉头,问道:“痉挛?” “不错,曾有过几次,王御医说……” 话音未落,只见徐承影一把撩开窗前纱帐,伸手去捏朱见深的脸。 这下把怀恩吓个够呛,莫非要刺驾不成? 他正要上前制止,却见徐承影撩开朱见深眼皮,近距离察看起来。 从对方焦急的神色可以看出,起码他是真的担心。 想到这里,怀恩紧张的小心脏才稍稍放松了些,也许是每个人的医疗习惯不同吧,只要能治好病,可以不在乎这些细节。 徐承影先是观察了朱见深的瞳孔,然后用手测了测体温,又掰开嘴巴看了看舌苔,再然后,伸手去扒衣服。 “徐公子,不可……” 怀恩刚刚放下的小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这是要干啥? 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治病还要扒衣服的! 徐承影此时已经顾不上了,先是将朱见深的衣服扒开,把耳朵贴在前胸位置上去听心跳。 怀恩心都凉了,这是亵渎天颜啊…… 片刻之后,徐承影从床榻上跳下来,走到窗户边上,果然,窗户的缝隙全都用布条封住了。 “把这些布条全拆了!” “可是,御医说……” “别听他的,赶快拆,不然的话,陛下……性命堪忧!” ………… PS:感谢啊哈同学的打赏~ 第58章 我有偏方 徐承影自从进了大殿,就感觉到周围充斥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寝殿内不通风! 整个寝殿布置的如同一个密闭的空间,门口屏风两边挡的严严实实,窗户也全封死了,寝殿中一丝风都没有,人处在这种环境下,呼吸都会不畅,自然而然地会感觉到不舒服。 此时,他来不及给怀恩等人解释空气流通的重要性,只好把话说得严重些,希望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果然,一听到陛下性命堪忧,怀恩顿时慌了,赶忙问道:“徐公子,陛下究竟是什么病啊?” 徐承影想了想,又问道:“陛下晕厥有多久了?” “大致……三日了。” “方才我细细查看过,当初御医说是暑湿之症,这个,这个……” “徐公子,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莫要有什么顾虑!” 徐承影心中暗道,哪里是什么热感冒,这分明就是中暑了啊! 确切地说,是急性重度中暑。 在军校的时候,训练强度很高,夏天容易引发中暑,因此,训练之前需要进行相应的安全培训,其中就有关于中暑的症状和处理方式。 通常来说,中暑多发生在炎热天气,或者是其他封闭闷热的空间里,从而引发身体出现各种不适,尤其是重度中暑症状更严重,有可能会危及到生命安全。 急性重度中暑患者会出现虚汗、心慌,胸闷、呼吸不畅等症状,及时处理慢慢可缓解,但如不及时处理,则可突然晕厥,甚至猝死。 徐承影仔细观察过后,发现朱见深属于急性重度中暑,按理说,应该马上对患者进行降温处理,保持通风环境,及时补充盐水,可是不知哪个庸医出的主意,把窗户都封上了,一丝风都没有。 闷热的环境直接导致朱见深病情加重,若是再不处理,真的有猝死的可能。 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毕竟自己要面对的这些人没有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没有任何的科学基础,说了他们也不懂。 “您是说,御医误诊?” 怀恩脸色苍白,如果真的是误诊,那就严重了! 可是,怎么证明谁对谁错呢? 徐承影却摇了摇头,说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暑湿之症并非简单的一种病,也要分很多种情况,陛下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小柴胡汤,而是通风,降温,喝水!” “通风,降温,喝水?” 怀恩脸色的神色更加疑惑,生病不吃药,通风喝水就能治好? 这个家伙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萧敬啊萧敬,你要给我找个骗子来,以后这厂督就别干了,直接发配到昌平给先帝守陵去! “怀公公,现在陛下气息微弱,心跳缓慢,面色潮红已有脱水之状,再不采取措施,性命堪忧啊!” 再一次听到性命堪忧这几个字,怀恩也没了主意。 能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现在看对方焦急的神色,确实不像是装的,如果是骗子,应该会摆出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那样才显得自己手段高明。 莫非,真的是御医误诊? 看着床上人事不知的的成化皇帝,怀恩心中暗暗下定决心,陛下都已经这样了,还需要加害吗? 毕竟连御医都无可奈何,真要有人心怀不轨,只需默默等待便是,何须多此一举? 如此的话……怀恩暗暗下定决心,与其犹豫不决,不如赌一把! “来人,按徐公子吩咐去做!” 马上有几名小宦官过来,去拆除窗户上的布条。 “门口的遮挡也要去掉,窗户全部打开,保持通风,还有,你去接盆凉水来,你去通知厨房煮些淡盐水……” 大殿之中顿时忙碌起来,徐承影一边指挥,一边亲自动手,将床头的纱帐打开,然后将朱见深身上的棉被也拿开。 怀恩一转身,看到皇帝赤裸着上身露躺在床上,身上连点遮盖都没有,顿时吓得嗷一嗓子差点晕过去。 “徐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啊?” “病人需要通风,降温,我已经吩咐人去打水了,麻烦您去拿条毛巾过来!” 怀恩看的是心惊胆战,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治病的,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如果事成,什么都好说。 如果不成……罢了罢了,九族有些过了,诛三族吧! “住手!” 这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赶紧把窗户关上!” 宦官们顿时停了下来,看着来人,再看看徐承影和怀恩,一个个有些不知所措。 此人正是太医院院使王曜,只见他怒气冲冲拦住正在拆布条的小宦官,说道:“陛下乃是邪热炽盛,暑湿入体,若是受了风,暑湿之毒困阻中焦,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王院使请息怒,这是徐公子吩咐的……” “什么徐公子?” “就是,就是……” 小宦官一边说着话,抬眼瞧向窗前的徐承影。 王曜转头看去,顿时眼睛都直了! 床头的纱帐也撤去了,皇帝的衣服也给扒了,此时正坦胸露乳躺在床上,身上连点遮盖都没有,这……成何体统啊! “陛下!” 王曜带着哭腔冲了过去,扯起棉被往成化皇帝身上盖去。 徐承影突然伸手拦住他,说道:“陛下需要散热!” 王曜转头看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怀恩在一旁说道:“这位是徐公子,是萧敬从民间寻来给陛下瞧病来的。” “江湖郎中?” 王曜满脸不屑,似乎根本没打算把这种人放在眼里。 “怀公公,陛下龙体抱恙,老夫和太医院的一众御医们日以继夜讨论病情,商量对策,你们找个江湖郎中来是何意?” 徐承影明白了,不管今天这个病能不能治好,自己已经把整个太医院得罪了。 同行是冤家,更何况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治得好,你这是砸场子,治不好,估计很难活着出去。 既然没有退路,我还怕你个鸟啊! “王太医,在下并非郎中,只是听闻陛下病症,恰巧知道一味偏方,或许能治陛下的病。” 第59章 陛下醒了 “偏方?” 王曜脸上的不屑逐渐变成愤怒,厉声道:“这里是紫禁城,躺在床上的是大明天子,万金之躯,你竟然跟我说,你有劳什子的偏方?” 怀恩此时也感觉到自己太过草率了,于是上前来劝道:“徐公子也是好意,如果王太医觉得不合适,此事……不妨再考虑考虑。”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王曜是真生气,脸上的胡子都炸起来,摇着头说道:“若是偏方可以治病,还需要我们这些御医作甚?老夫自幼学习《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迄今为止,读过的医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也不敢随便夸下海口,因为一名好的郎中,出手即断人生死,此为医者父母心也……” 徐承影被他烦的不行了,不等他说完,便直接问道:“我就问你,陛下的病,你能不能治?” 王曜伸手缕了缕颌下胡须,摇头晃脑地说道:“陛下的病乃是暑湿之症,正所谓阳虚者易受风寒,阴虚者易受风热,痰湿内盛者易受外湿。卫外不固,外邪侵犯肺卫,致营卫失调,邪正相争,肺气失宣……” 徐承影懒得听他啰嗦,再次打断道:“你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能不能治!” 一连被人打断两次,如此这般不敬,把王曜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这暑湿之症属于风寒的一种,伤寒论有云,风寒乃百病之长,暑湿的成因则更为复杂,便是华佗在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 也难怪王曜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风寒就是后世所说的感冒,这种病在古代是会死人的,治愈率能在五成以上就算神医了。 “哼!”徐承影冷笑道,“若是我能治好,你怎么说?” “就凭你?”王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若能治得好,老夫拜你为师!” 这时候,一名宦官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承影走上前接过水盆,说道:“你想拜我为师,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你……” 不等众人反应,只见徐承影双手一抬,整整一盆凉水直接向成化皇帝身上浇上去! “啊!” 王曜两眼一翻,几乎就要抽过去。 “陛下!” 怀恩亦是心惊胆寒,想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盆凉水浇在成化皇帝身上。 一旁的小宦官也傻了,这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冰凉刺骨,正常人浇在身上都有可能大病一场,更别提重病在床的皇帝了。 怀恩气急攻心,暗道完了完了,芭比Q了! 假如皇帝真的病重不治,最多砍几个御医罢了,总不至于把自己也弄死陪葬。 可是现在,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上去,这算什么? 失察之责肯定是跑不掉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发配到昌平给先帝守陵去。 “你……来人!” 门外有大汉将军站岗,一听到里面有动静,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赶忙冲进来。 “哎呀!” 一个声音从床上传来,与此同时,所有人神色大变。 成化皇帝朱见深一翻身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面前那个端着盆子的年轻人。 “什么情况?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怀恩脸上的怒容变成喜悦,赶忙上前说道:“陛下,这位是徐公子,您已经昏迷三日了,亏了徐公子的偏方啊!” 朱见深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浑身是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只见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朕这几日只觉得浑身昏昏沉沉,犹如在混沌空间之中,想要说话却张不开口,方才被冷水一冲,顿觉神清气爽,那股昏沉之气一扫而空!” 一旁的王曜神色十分古怪,满脸的不解,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朱见深看向徐承影,问道:“你是郎中?” 徐承影将盆子放在一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回陛下,在下并非郎中,只是看过一些杂书,记得一些偏方而已。” “偏方?”朱见深看向一旁的御医王曜,别有深意地说道,“看来我大明的御医,竟还不如民间偏方?” “陛下!” 王曜扑通跪下,带着哭腔说道:“臣万死,请陛下责罚!” 朱见深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一天天就知道万死,依朕看,太医院也该学一学民间的医术,不管是正统还是偏方,能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臣遵旨!” 朱见深又看向徐承影,问道:“朕现在还觉得有些头晕,恶心,是何故?” “回禀陛下,方才用冷水刺激,是为了让陛下醒来,病算是好了一半,接下来还要调理。” “如何调理。” “用冷水擦拭身体来降温,喝一些淡盐水补充体内的盐分,保持室内通风,最多三五日,便可痊愈。” 本来,徐承影安排人去打水就是想用擦拭的方法物理降温,若不是王曜一直捣乱,也不会这么激进。 怀恩突然意识到,以往审讯犯人的时候,如果犯人昏厥过去,用冷水一泼就能醒,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就想不起来这个法子呢? 可话说回来,就算想起,谁敢用啊! “就这些?不用开药方?”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不需要。” 重度中暑需要静脉输注甘露醇和生理盐水,现在让我去哪偷这些东西? 眼见朱见深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身体也不算差,不用药物辅助应该也能扛过来。 王曜终究心有不甘,此时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请容许老臣帮陛下把一把脉。” 在他的理念里,暑湿之症乃是阴邪入体,最忌接触阴冷之物,这一盆子冷水浇上去,岂不是将体内最后一息阳火也给浇灭了? 看着陛下龙精虎猛的样子,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朱见深却没有答应,而是看向徐承影。 徐承影心说他要给你把脉,你看我干啥? 转头一看,怀恩正在给自己使眼色,只好说道:“陛下大病初愈,病邪尚未清除,还是让王太医仔细看一看吧。” ………… PS:感谢六阳美女的打赏,爱你哟~ 第60章 万贞儿 朱见深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伸出左臂。 此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王曜小心翼翼地提了提衣袖,然后伸出三根手指按在手腕处,闭上眼去聆听脉搏跳动的规律,过了一会,只见他眉头紧锁,嘴里喃喃道:“奇怪,真是奇怪……” 怀恩见状,心情顿时又不好了,暗道今日是怎么了,陛下到底什么情况,你们给个准信啊! 想到这里,他上前小声呼喊道:“王院使,王院使!” 王曜突然睁开眼,退了两步,躬身道:“恭喜陛下!” 怀恩长出一口气,这老家伙真不让人省心,既然已经好了,你皱什么眉? “陛下脉搏尚有些微弱,不过已经趋于正常,只需,只需……” 王曜心中很是震惊,若是回光返照,陛下体内的气息脉络必定紊乱不堪,可是现在,明明是转好的迹象啊! 他本来想说,我再给你开些调理的方子,吃几服药就好了,却又想到刚才徐承影已经开过药方了,虽然都是些通风、喝水这一类的野路子,可问题是,人家的野路子还就成功了,上哪说理去? 唉,今天这个跟头栽大了! 朱见深早已等的不耐烦,问道:“只需如何?” “只需按徐公子的法子调理,不出五日,便可痊愈。” 朱见深看了一眼徐承影,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徐爱卿真乃神医,今日多亏了你!” 徐承影一听,自己直接成神医了,赶忙说道:“陛下洪福齐天,草民只是碰巧看过这种治病的法子罢了,神医二字实在愧不敢当!” 朱见深面带微笑,说道:“年纪轻轻,却不骄不躁,不似有些人那般恃才傲物,真是难能可贵!话说回来,还有一些人,明明没有才也傲物,这就可笑至极了!” 王曜愈发感觉到无地自容,感觉再也待不下去,便起身告退。 怀恩挥了挥手,让殿内的宦官和宫女都退下。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朕从前觉得身体还成,直至这场大病,才明白人有旦夕祸福的道理,方才在睡梦之中,意识到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尚无子嗣,若朕真的撒手归天,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将该交到谁的手上?” 此番话一处,怀恩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朱见深以为他是在请罪,便说道:“方才朕已经说过,不干你的事,这是做什么?” 怀恩以头抢地,带着哭腔说道:“陛下,奴婢有罪!” 朱见深见状,顿生疑惑,问道:“何罪?” “陛下,您……有儿子啊!” “什么?” 朱见深顿时大惊失色,茫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怀恩定了定心神,说道:“内饰太监张敏曾向奴婢禀报,陛下早有一子,现在已经六岁了!” 朱见深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张敏人呢?” 怀恩说道:“奴婢已经让人去传了。” 朱见深一转头,发现身边还有一人,不禁皱起眉头。 虽然这人医好了自己的病,可这里终究是皇宫禁地,不是什么事都能听的! 怀恩察言观色,发现成化帝的疑虑,赶忙解释道:“启奏陛下,徐公子不是外人,这些时日便是他一直护着皇子殿下!” 朱见深眉头皱的更紧,急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承影已准备多时,事到如今,该来的总要来。 “陛下可还记得宫女纪氏?” “纪氏?” 看朱见深的神色就知道,他早已将曾经的一夜温柔忘在脑后。 毕竟人家三宫六院,无数的妃嫔等着宠幸,怎么可能记得一名小小的宫女。 哼,渣男! “可是内藏库的女史纪氏?此女本是大藤峡瑶民之后,警敏聪慧,颇有才华,朕曾幸之。” 徐承影突然愣住,六七年前的事,你竟然还记得? 这么说的话,就不是渣男了,应该是……海王? “时隔多年,陛下犹能记在心中,草民佩服至极!” “你是说……”朱见深突然意识到,声音变得有些颤抖,“那一夜后,纪氏……” “不错,纪氏怀了身孕,并顺利诞下一子。” 朱见深眼中尽是震惊,却又带着几分愠怒。 “纪氏怀孕产子,为何无人向朕通报?” “只因为……” “陛下!” 大殿外,一个声音传来,徐承影心中暗生疑惑,方才怀恩已经跟手下人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进入,是谁敢往里闯? “陛下,臣妾听闻陛下醒了?” 在一众宫女宦官的簇拥下,一名女子款款走进寝殿。 此人身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裙子带有袍,很长,裙板上绣着银凤图案,华丽无比,走起路来显的风姿绰绰,袅袅娜娜。 徐承影抬眼偷瞄,看到此人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双眉修长,相貌甚美,只是眼角处有明显的鱼尾纹,浓妆粉黛之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朱见深一看到来人,双眼顿时浮现出欣慰的神色,说道:“朕只是偶感风寒而已,让爱妃担忧了。” 徐承影听到的是爱妃,不是皇后,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么大岁数的爱妃恐怕只有一人。 万贞儿! 整个大明朝独一无二的,大了皇帝十七岁的贵妃娘娘。 万贞儿来到床榻前,满脸担忧地说道:“这几日陛下昏迷不醒,臣妾担心坏了,每日吃斋念佛,向菩萨祷告,只希望陛下平安无事。” “朕精神的很,爱妃你看,一点事也没有!” 说着话,朱见深使劲拍了拍胸脯,似乎在想要跟万贞儿展示自己强健的体魄。只是他大病初愈,这一拍不小心乱了气息,顿时咳嗽起来。 万贞儿赶忙上前扶住,帮他轻拍后背,脸上满是关爱之色。 “陛下您刚刚转醒,要好好休养才是,怎能如此不爱惜身体?” “朕,咳咳,朕无事,咳咳,无事……” “怀恩,陛下需要休息,你带人下去吧!” 怀恩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是该先行退去,还是硬着头皮刚一波。 “先不急!” 朱见深兴奋地说道:“方才怀恩说,朕有儿子了!” 一时之间,大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第61章 睁眼说瞎话 在场之人各怀心思,事实上,关于皇子的事,除了朱见深这个爹之外,其余人都是知情者。 万贞儿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说道:“是吗?这是好消息啊,臣妾恭喜陛下!” 朱见深顿时喜笑颜开,问道:“方才徐爱卿说到哪了?” 在那个瞬间,徐承影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事已至此,该怎么说? 你确实有个儿子,因为遭万贞儿迫害,人家母子二人在深宫中躲藏了六年,好不容易将人送出宫去,又被撵着腚一路追杀,只得辗转回到京师。 以上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呵呵,我敢说吗? 万贞儿正一脸“慈祥”地看着我呢! 徐承影心乱如麻,为了妞妞,为了大明未来的弘治皇帝,他本已做好了与宫中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打算,可是事到临头,怂了。 毕竟自己现在无权无势,一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滓,拿什么和人家斗? 如果朱见深这货脑子不大灵光,偏信了万贞儿,自己岂不是会死的很惨? 偷眼瞧瞧怀恩,这个成化年间权势最大的太监,此时表现得跟小猫,不,跟老猫一样温顺,因为他深知这位皇帝陛下对万贞儿的宠爱程度,甚至不应该叫宠爱,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 徐承影心中忍不住骂娘,说好的统一战线呢? 他娘的,人们都说太监不靠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朱见深饶有兴趣地盯着徐承影,问道:“徐爱卿,你怎么不说话?” 怀恩默默地注视着徐承影,眼中流露的意思大致就是:我还没想好怎么骗陛下,你厉害,你来骗,诛九族的时候别带上我。 徐承影这时真想死啊,若是事情还有余地,定是恨不得立即赌咒发誓,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来打酱油的! 可是,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万贞儿就在自己面前,难道指望这个女人心慈手软,放自己一马?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终于,他开口说道:“内藏库女史纪氏是我姐姐,早年入宫,六年之前,得幸……承了陛下的雨露……” 见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让徐承影心里发毛,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起居注里,理应会有记录。我这姐姐福气大,那晚之后,竟有了身孕,得知这件事之后,姐姐甚是喜悦,可是,可是……” 朱见深忍不住问道:“可是如何?” 徐承影咳嗽一声,接着道:“姐姐有了身孕,并没有给陛下报喜,陛下可知这是为何?” 这是朱见深最大的疑惑,赶忙问道:“究竟为何?” “因为姐姐想到一个问题,陛下从前也有几个儿女,可不是胎死腹中,便是早早夭折,陛下对此可谓忧心如焚,听闻万贵妃也曾诞下皇子,不足一岁便夭折,陛下对此很是伤心难过。” 万贞儿眼角落下泪滴,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臣妾的皇儿命苦啊……” 朱见深将万贞儿揽在怀中,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悲怆之情溢于言表。 “姐姐当时在想,这宫中莫不是……莫不是有什么鬼怪作祟吧?” 朱见深脸色大骇,宫里竟还有鬼怪?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那肯定是万死之罪,可是,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承影心里淡定了许多,语气也开始变得稳健起来,继续说道:“姐姐对此很是担心,可又实在没有办法,于是……便想出了一个主意,她托付内侍太监张敏去外面请一名道长卜算一卦,果然,那道长说宫中不详。” 朱见深看向怀恩,怀恩赶忙说道:“回陛下,当初张敏所言和徐公子的叙述一般无二。”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路可选,只能顺着徐承影的话接下去。 徐承影心中暗道,让你临阵退缩,若是今日不能全身而退,至少也要把你们这些死太监拉下水! 朱见深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说来,朕的皇儿早夭,还有那些胎死腹中的儿女,都是因为皇宫中的风水出了问题?” 徐承影说道:“那位道长说的话讳莫如深,很多道理我们普通人无法领会,只知道姐姐腹中的孩儿会有三处劫难。” “三处劫难?” “这第一劫,是在他未出生时,如果走了消息,很有可能会胎死腹中。为了保住孩子,姐姐只好瞒下怀孕的消息,这样做虽有些不妥,可为了皇子,为了大明江山后继有人,也顾不得许多了。” 朱见深轻轻点了点头,问道:“第二劫呢?” “第二劫,是皇子的身份,如果过早公开了身份,很可能和曾经的皇子一般,活不过一岁便会早夭。” “这第三劫最是紧要,就算皇子能够顺利成长,可是,宫中的不祥之气常年累积,最终会让这孩子活不过六岁,所以姐姐在皇子六岁生日之前,偷偷将他送出宫去,是为了躲避这最后一劫。” “这些也是那位道长指点的?” “不错,姐姐把皇子送出去,我们带他去见了当初那位道长。老道长摆阵作法七天七夜,耗尽几十年的修为,将皇子身上的不详之气彻底清除,这才送他回京。” 听到此处,朱见深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那道长不在京师?” “那名道长人称活神仙,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当时听闻他在广西一带出现过,我们一路苦苦寻觅,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在贺县才将人寻到。” “你们竟然带着朕的皇儿跑了那么远?” “为了大明江山后继有人,我等万死莫辞!” 看到徐承影说的有模有样,怀恩两只眼睛瞪的老大,心中暗道,还可以这样的? 万贞儿脸上的表情更是古怪,她今日已经准备好了,若是这些人告状,便死不承认,整个皇宫里都是自己的人,他们几个还能反了天不成? 可是,徐承影这套说辞……竟然有理有据,若不是自己知道内情,差点都信了。 更加离奇的是,自己明明知道他在说谎,却不能去揭穿,这就让人很是匪夷所思了。 编瞎话能编到这般境界,是个人才啊! 第62章 崇王进宫 怀恩率先反应过来,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有些颤抖:“陛下……恭喜陛下……大明后继有人啦!” 万贞儿眼中的杀机慢慢褪去,换做一副欣喜的表情,道:“臣妾恭贺陛下!” 朱见深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急忙问道:“朕的皇儿现在何处?” “回禀陛下,我等回京之时,恰逢腾骧卫邓指挥使带人巡视城防,邓指挥得知来人是皇子殿下,担心殿下安危,便派人将殿下护送回营地暂时安置起来。” 朱见深激动地说道:“立刻传召,命邓康派人护送皇儿回宫!” 怀恩赶忙答应道:“老奴这就安排人去腾骧卫迎驾!” “等一下!” 朱见深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纪氏现在何处?召她前来见朕!” 怀恩下意识地看向徐承影,目光中传达的意思就是:赶紧的,接着编啊! 徐承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禀陛下,我那姐姐现在并不在宫中。” 朱见深顿生疑惑:“不在宫中?” “当初那位老道长还说了一件事,此番逆天改命,乃是泄露天机之行为,可是,我等凡夫俗子安可知天命?自古以来,泄露天机都要受到上天惩罚,所以他才会远走广西,就是为了远离京师,躲避此劫。可是如此一来,怕是这劫难就要落在姐姐身上。” 朱见深甚是担忧,问道:“难道就没有化解之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寻一名德高望重之辈,去他家中暂避几日,借助此人的气运,或许能躲过此劫。那老道长还说,此人必须非官非爵。怀公公得知此事后,便暗中相助……” 徐承影偷偷看向怀恩,心中暗道,别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这趟浑水你蹚定了! 果然,朱见深立刻问道:“怀恩,可有此事?” 怀恩心中暗暗叫苦,这把火还烧起来没完了,怎么又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回禀陛下,老奴确实安排了纪氏出宫,去寻找那位老神仙所说的德高望重之人,寻来寻去,最后寻到了商老的府上。” “你是说……前内阁首辅商辂?” “正是!”徐承影接过话来,“因为商老先生乃是前任内阁首辅,门生故吏遍天下,现如今又是赋闲在家,既德高望重,又非官非爵,所以怀公公认为,此人非商公莫属。” 徐承影并没有夸大其词,商辂虽然赋闲家中,在士绅之中仍有很大的影响力。 此人在整个大明朝都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他是明代自开国以来,科举考试中唯二的“大三元”。 所谓大三元,指的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的合称,一人独占三元,可以说是古代科举制度下的读书人最高成就。 放眼整个历史,在浩如烟海的古代科举中,大三元及第的文臣仅有十四人。 这十四人中,大明朝仅仅只有两个。 第一个,乃是朱元璋时期的黄观,官拜翰林院修撰、户部右侍郎,时人赞曰“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 但是在靖难之役,黄观不肯屈服燕王朱棣,投江而死,朱棣一怒之下,直接下令将他的名字从登科录中除去,直到万历年间才得还清白,追谥文贞。 也就是说,在成化年间,有记录可查的大三元,实际上只有商辂一人。 当初土木堡之变,郕王朱祁钰监国,商辂经阁臣陈循、高谷推荐,得以进入内阁,参预机要事务。 朱祁钰在位八年,商辂可谓是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可问题是朱祁镇这位老兄又回来了,还重新当了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于是,北京保卫战中最大的功臣于谦被杀,朱骥受牵连远戍威远,商辂被革去官职,贬为平民。 朱见深继位之后,曾有过起复商辂的打算,却一再受阻,今日听徐承影说完,心中不禁多了一些想法。 “怀恩,传朕旨意,即刻召商辂入宫!” “老奴这就去!” 说完之后,怀恩一溜烟跑了,丝毫没有任犹豫。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整出些什么幺蛾子来呢!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很多,徐承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必须是真,每一个人都必须真实存在! 纪氏,商辂,邓康,张敏,老道士……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必须按照剧本来,否则的话,就是欺君之罪! 回到司礼监,怀恩立刻将几名心腹召集起来,关起门来说道:“咱家有几件事吩咐你们去办,先说好,无论是谁,但凡走漏一点风声,他全家都要陪葬!” ………… 午门外,文武群臣都已到齐,就等入宫上朝。 最角落处的一顶轿子里,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闭目养神,在他身边,坐着一名年轻女子。 老者正是商辂,此时闭着眼说道:“等会儿到了朝堂,你只管将这些年的经历当着群臣的面讲出来,老夫不信,她万贞儿能一手遮天!” 那女子就是纪茹,苦笑道:“我曾听人说起过,内阁首辅万通和万贵妃走得很近,两人似乎是远亲。” 商辂突然睁开眼,说道:“太祖高皇帝早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万贞儿仗着陛下宠幸,手伸的太长了,若是任由她继续肆意妄为,早晚有一天,要断送了大明的前程!” 这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快看,是崇王殿下的轿子!” 人群中顿时喧哗起来,纪茹听到外面交谈声,不由得紧张起来。 “别慌!” 商辂想了想,说道:“陛下病重,崇王殿下应该是来看望陛下的。” 纪茹却有些坐立不安,说道:“我在宫中也听到很多闲话,说是……”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显。 商辂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道:“既然知道是闲话,为何还要往心里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担心……唉!” 商辂再次闭上眼,说道:“老夫虽早已不理政事,不过,往日那些门生故吏都还在,你放心吧,今日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为皇子殿下讨个说法!” “商老这份恩情,小女子定铭记于心!” 纪茹很是感动,当下便要拜谢,可是轿子里空间有限,没办法行大礼。 第63章 那我走 朱见泽今年二十一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此时身穿大红蟒袍,更是显得器宇轩昂,路过午门之时,不忘向群臣行礼,文质彬彬地道:“见过诸位!” 群臣纷纷回礼,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谁也不知道皇宫之内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面前这人是有希望做皇帝的,自然是不敢怠慢。 时辰已到,午门大开,朱见泽率先进入,群臣以内阁三位大学士万安、刘珝、刘吉为首,鱼贯而入。 不过,朱见泽是直接去了乾清宫,群臣则来到奉天殿,开始朝会。 在所有人的最后,商辂下了轿子,他现在没有官职,想要入宫,要么奉召,要么就是请示通传。 负责守卫的大汉将军接过名帖,说道:“请商老稍待片刻,卑下立即代为通传。” 这名大汉将军拿着名帖进了宫,却犹豫起来,按理说像商辂这样的前朝老臣想要进宫,应该是呈报陛下,可是听闻陛下病重,三日不曾上朝,这名帖该往哪送啊? 思来想去,最后来到奉天殿,拉住一名小宦官,让他去请示内阁首辅万安。 万安听到后,眼皮都没抬一下,道:“让他等在奉天殿外,有什么事也要等朝会结束再说。” 另一边,朱见泽已经来到乾清宫外,这些时日,皇帝朱见深重病在床,朝堂内外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声音,称颂自己为贤王。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慌,稳住!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孤只想做个逍遥王爷,心不在朝堂,可是如今陛下重病,储位空虚,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得已之下,孤只好挺身而出,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暂居此位。 孤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不错,就这么说! “老奴见过崇王殿下!” 一个声音把朱见泽从无限的遐想中拉回现实,抬头一看,原来是司礼监怀恩。 朱见泽出生于南宫,那时候怀恩在尚膳监,经常给朱祁镇偷偷送些食物,算是老熟人了。 “怀恩公公,劳烦跟陛下通传一声,就说臣弟得知陛下病重,特意前来探望。” “陛下早已等候多时,殿下请!” 怀恩掌管司礼监,同时也掌管东厂,这些天来,外面盛传的风言风语他岂有不知,今天早上崇王刚迈出府门,这边就得到消息了。 崇王在这个时候进宫见驾,不亚于司马昭之心,可是,自己只是个奴婢,就算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 甚至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新君登基,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定是要交出来,到时候表现好一些,说不定皇帝念着昔日旧情,可以让自己留在宫中养老,如果不然,只能去昌平给先帝守陵去了。 然而,茫茫的黑夜中突然出现了一缕曙光! 机缘巧合之下,徐承影进宫,并医好了陛下的病,让怀恩重新看到希望,现在,主动权又回到了陛下这边。 “那好,孤这就……” 突然,朱见泽愣在当场,脸上满是诧异。 刚才……他好像说,陛下在等着自己? 陛下不是病重,已有三日昏迷不醒了吗? 难道情报有误? 他猛地抓住怀恩,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怀恩面带微笑,说道:“陛下得知殿下入宫拜见,甚是欣慰,已经恭候多时了。” 朱见泽嘴角抽动了一下,满眼的不可置信,问道:“陛下……病情如何了?” “承蒙殿下关照,陛下现在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不出几日便可痊愈。” 朱见泽心中甚是疑惑,可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莫不是……这个老家伙故布疑阵,用这些话来吓唬自己? 可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是真是假,只要自己迈进这道门槛,不就真相大白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个机灵,难道说…… “殿下,您怎么了?” 看着怀恩笑的如此温馨,朱见泽心中却是冰冷无比。 该不会是在通道两侧埋伏好了刀斧手,只待自己进了这个门,一声号令,手起刀落…… 朱见泽头上冷汗已经流了下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那就好,那就好!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眷恋帘,孤早就说过,陛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怀恩依旧一脸职业笑容,道:“殿下所言极是,眼下陛下已经等候多时,殿下请吧!” 朱见泽下意识地朝看了看里面,却不知该不该进去。 怀恩反而有些迷惑,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见泽表面强颜欢笑,心中却暗暗在想,吩咐当然有了,我想带我的护卫一起进去,你同意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孤多日不曾进宫,是不是应该先去给母后请安?” 紧接着,朱见泽退后两步,道:“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既然陛下已无大碍,孤还是先去拜谒母后吧!” “至于太后娘娘……”怀恩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道,“太后娘娘也在乾清宫,皇后娘娘、皇贵妃和几位妃嫔都在。” 朱见泽看着怀恩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已经开始后悔了! 说好了陛下病重,我才来的。 现在我走还不行吗…… 在这个瞬间,他脑子急转,现在的情况,无非有两种可能。 要么,陛下病入膏肓,里面埋伏了刀斧手,自己只要踏进这道门,命就没了。 要么,陛下真的好了,那我还来干啥? 无论哪种可能,对自己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回想起以往的种种,陛下还是很注重兄弟感情的,不至于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吧? 咱哥俩无冤无仇的,再说了,我又没抢你皇位,是你不行了,我才来的…… 事到如今,如果陛下真打算要自己的命,怕是今天出不去紫禁城了。 无论前途是何,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想到这里,朱见泽暗暗叹息一声,然后一撩衣襟,迈步走进乾清宫。 怀恩忙活了一早上,可能是有些着凉,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 朱见泽猛地一哆嗦,差点趴在地上。 因为这个时候,他的神经是紧绷的,身后怀恩一咳嗽,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好,中计了! 吾命休矣! 第64章 为何你姐姓纪 怀恩反而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朱见泽,关心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朱见泽茫然地看着他,此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没事,不小心……滑了一下。” “地上刚洒过水,是有些滑,老奴扶着您。” “不用了,没事,没事啊!” 朱见泽尴尬地笑了笑,心说你个死太监,没事你咳嗽什么啊! 不过也好,至少证明了只是虚惊一场,刀斧手什么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他的小心思又开始活跃起来,就算陛下病好了又能怎样,他不还是没儿子吗? 谁知道哪天又出点什么意外…… 这么一想,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哎呀,这般诅咒自己的亲大哥,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啊? 孤是个厚道人,这种事在心中想想罢了,可千万不敢说出来…… 进入寝殿,果然,这里热闹的跟赶集一样,抬眼望去,太后、皇后、万贵妃和一众妃嫔都在,成化皇帝朱见深穿着睡袍坐在床边,在他身前,有个年轻的小宦官,两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臣朱见泽见过太后!” “见过陛下!” “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宸妃娘娘,见过顺妃娘娘……” 朱见泽行了一圈礼,也不知道问候了多少人,生怕把哪位给漏了。 朱见笑呵呵说道:“见泽来了,朕这几日患了风寒,让大家担忧了。” “陛下洪福齐天,区区风寒而已,权当是每日为国事操劳,偷闲休养几日罢了。” “母后你看,还是咱们家见泽会说话。” 周太后笑了笑,说道:“见泽打小便聪明伶俐,先帝在时,时常对其夸赞有加。” 朱见泽赶忙说道:“母后谬赞。” 朱见深接着说道:“对了,朕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朱见泽面带微笑,问道:“陛下请讲。” “朕有儿子了!” 刹那间,朱见泽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感觉心头跑过去无数只羊驼。 你怎么突然就有儿子了呢? 你有了儿子,我咋办?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只见朱见泽满脸欢喜,激动地热泪盈眶,道:“大明后继有人了!” 周太后满脸慈祥地看着兄弟二人,心中暗道,还是兄弟情深啊,你看看,听闻大哥有后,做弟弟的感动地都哭了。 “不知是哪位娘娘怀了龙种?” 朱见泽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早就有流言传出,如果后宫嫔妃宫女有了身孕,万贵妃便会赐一副打胎药,不知这些传言是真是假。 再说了,就算有了身孕,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 “贤弟有所不知,朕这个皇儿,已经六岁了!” “啊……” 朱见泽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都TM六岁了? 怀恩看到朱见泽迷茫的样子,便把皇子一事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当然了,这番话是徐承影编的,不过,怀恩已经在第一时间和所有人串了供,这样既能保住皇子,又避免了和万贞儿发生正面冲突。 事到如今,徐承影所讲的每一个字必须是真,假的也要变成真的! 朱见泽越听下去越是离奇,什么皇宫有不详之气,三处劫难,不远万里去做法驱邪……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不是茶馆里说书先生最常用的桥段吗? “不知……皇子殿下现在何处?” “朕已经派人去接驾,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了。” “臣弟,臣弟……” “贤弟有话请讲,今日都是自家人,不需要避讳什么。” “臣弟只是有一事不解,这位徐公子……” 朱见深一指身前那个宦官打扮的年轻人,道:“这位就是徐公子,贤弟有什么问题?” 朱见泽看着徐承影,默默记下此人的面容。 徐承影赶忙行礼:“草民徐承影,见过崇王殿下!” 朱见泽问道:“徐公子说过,纪氏是你姐姐?” “正是!” “那为何徐公子姓徐,而纪氏姓纪?” “回殿下,我二人并非亲姐弟。” 怀恩在一旁说道:“方才徐公子已经解释过了,原来,纪氏家里还有个妹妹,叫纪芸,徐公子和纪芸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所以他称纪氏为姐姐。” “原来如此!” 朱见泽不说话了,但是心中还是有太多的疑问,怎么就突然冒出个皇子来? 莫不是从外面找了个孩子,冒充的吧…… 转念一想,那孩子肯定是要露面的,储君乃国家大事,这些疑问自然有朝堂上的群臣去质疑,到那时候,自己站在后方静观其变就行了。 ………… 奉天殿外,商辂和纪茹还在等候。 纪茹心急如焚,道:“却不知我那皇儿现在何处了?” 商辂说道:“等朝会结束,你有什么苦衷只管说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老夫不信,她能一手遮天!” 张敏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看到商辂和纪茹,很是兴奋。 纪茹认得张敏,问道:“张公公,不知陛下身体如何,是否好转?” “陛下已经好……好了!” 张敏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奴过来是通知姑娘,事情有变,万万不可……不可……正面与那万贵妃起冲突……” “岂有此理!” 商辂怒道:“你这阉人,可是那万贵妃派来的?” 张敏愣了一下,说道:“商公,咱家没得罪你啊,为何一见面就骂人?” “骂人?老夫还打人呢!” 商辂这个暴脾气,说着话两眼四下寻摸,似乎想找个趁手的兵器。 这下可把张敏吓到了,要知道,就在这个地方,大臣打死宦官的事是有先例的! 正统十四年,英宗被俘,郕王朱祁钰监国。 那些平日被大宦官王振欺压的大臣们,开始集体控诉,要求严惩王振。 这时候,不识时务的王振同党马顺却站出来为王振说话,仍然是以往日的姿态训斥大家,这就叫……不作不死! 结果,给事中王竑率先爆发了,冲上去揪住马顺的头发,拳脚相加。其他的大臣们见势一哄而上,一边打一边骂,转眼的工夫,马顺就口吐白沫死在了金銮殿上。 事情还没有结束,大臣们似乎打上瘾了,于是又揪出王振另外的同党,这些平时人满口斯文的大臣们,赤手空拳又把两个活生生的人给打死了。 重要的是,当年那场战斗,商辂是参与过的! 张敏吓得脸色苍白,赶忙解释道:“不要打,不要打,咱家不是万贵妃派来的!” “还狡辩!” 商辂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把目光放到一旁的大汉将军身上,确切地说,是他手上那两柄金瓜锤。 第65章 格杀勿论 奉天殿外,上演了神奇的一幕。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拎着一柄金瓜锤,追着一名老太监满大街跑。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大汉将军,想上前去阻拦却又不敢,焦急地说道:“商公,您就把锤子还给卑下吧,出了事卑下是要担责任的!” 张敏本来就是小跑过来,现在又要逃命,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说道:“商公快住手啊,咱家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 别看商辂今年六十多了,这些年赋闲在家,精气神好的很。 张敏眼看跑不掉,赶忙躲到纪茹身后,说道:“纪姑娘,你快去劝一劝商公,咱家真的……跑不动了!” 纪茹只得劝道:“商老,且让张公公把话说完。” “还说什么?这些阉货不就是万贵妃的走狗吗?老夫今日就让你血溅当场!” “是张公公安排我去投靠您的!” 商辂这才停下来,脸色有些不可置信。 “这些年来,都是张公公暗中照看,我们母子才得以逃过万贵妃的毒手。” 商辂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张敏,问道:“是这样吗?” 张敏喘着粗气说道:“回……回商公的话,咱家虽是阉人,却也是明事理的!” 咣当! 商辂将锤子扔下,说道:“早说啊,老夫还以为你是那万妃的走狗呢!” 跟在后面的大汉将军如释重负,赶忙捡起锤子,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张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阶上,说道:“纪姑娘,老奴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纪茹赶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醒了,病也好了!” “如此便好,多亏了太医院的御医们妙手回春。” “不是!”张敏摇头道,“是你那兄弟徐公子,这一次多亏了他!” “谁?” 纪茹满脸问号,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兄弟? “就你妹妹纪芸指腹为婚的男人,徐承影徐公子啊,他已经把皇子安全送回京师了!” “什么?” 纪茹满心欢喜,却又疑问重重,徐承影是谁? 妹妹纪芸……竟然还有个指腹为婚的男人? 这么大的事,为何自己这个姐姐毫不知情? 看到纪茹一脸懵逼的样子,张敏也心生疑惑,问道:“此人和纪姑娘的妹子一起回的京师,还带着皇子殿下,难道纪姑娘不认得他?” 纪茹脑子里有些乱,虽然她感觉这个人很有问题,但是一听到儿子回来了,所有的疑惑暂时都扔在脑后。 “你继续说下去!” “徐公子此人聪慧机敏,老奴由衷的佩服!” 紧接着,张敏把徐承影在陛下面前那套说辞叙述了一遍,末了还补充道:“如此一来,不仅扶正了皇子的地位,还巧妙地避免了和万贵妃发生正面冲突,可谓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纪茹暗暗点头,说道:“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已经派了人去召皇子进宫,老奴估计,至多一个时辰人就到了。” 纪茹更加激动,但是又有些担心,问道:“万贵妃那边……” 张敏欣慰地笑道:“徐公子此计甚妙,万贵妃虽心有不甘,却什么也没说!” 什么都没说,意思就是默认了。 真没想到,如此权势滔天的女人,竟然也有妥协的时候。 商辂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此时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如此说来,这个徐承影不是在欺君吗?” “商公此言差矣!” 张敏在地上歇够了,爬起来说道:“如果此时把事情挑明了,万贵妃岂会善罢甘休?届时难免要争个你死我活,我们这些老骨头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无所谓,可皇子殿下怎么办?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储,先帮皇子殿下站稳脚跟,其他的事可以慢慢来。” 商辂虽然脾气暴,却是绝顶聪明之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只是看不惯万贵妃独断后宫,心中不忿罢了。 实际上,他已经暗暗佩服起这个年轻人来,瞧人家这事办的,一个字:妥! “如此来看……倒也是个权宜之计。” 张敏赶忙说道:“商公务必要记住咱家方才这些话,一会儿到了御前,陛下肯定要问起的,千万不可出了岔子!” 商辂抬眼问道:“陛下……要召见?” “对啊,咱家就是来传话的,陛下召见纪姑娘和商公,还请两位移步乾清宫。” 纪茹满心欢喜,道:“那太好了,商公,我们这便过去吧!” 商辂摇了摇头,又说道:“老夫始终觉得此事不妥!” 张敏问道:“哪里不妥?” “万妃那边绝对不敢在陛下面前承认自己迫害皇子的事,她的人暂时不需要担心,老夫这边也可以跟你们保持一致,但是,这件事牵扯到的人还有很多,腾骧卫邓康,那个杜撰的老道士,特别是皇子自己,他还是个孩子,说话间难免会出现漏洞。” “商公放心,邓指挥肯定没问题,老道士也已经在安排了,至于皇子自己,只能先叮嘱一二,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 商辂对纪茹说道:“等皇子进宫,你这个做母亲的多护着他,少让他说话,尽量不要让人产生怀疑。” “谨遵商公吩咐!” ………… 腾骧卫营地已经是人满为患。 锦衣卫和东厂各来了上百号人,把营地大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万通等了一宿,没想到萧敬也是铁了心和自己作对,寸步不让。 眼看天光大亮,若是再等下去,恐夜长梦多! “动手!” “大人,东厂的人在门口堵着,弟兄们……” “怕什么?”万通眼中透出一丝杀意,冷冷道,“吩咐下去,锦衣卫办案,但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是!” 听到外面喧哗起来,纪芸顿生警惕,刚要出去一探究竟,一名东厂番子跌跌撞撞跑进来,惊慌失措道:“不好了,锦衣卫动手了!” 纪芸赶忙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萧公公带人堵在外面,他们一时半会儿冲不进来!” 朱骥站起身来,说道:“给我一把刀!” 那名番子解下腰间的绣春刀递过去,说道:“萧公公说了,两位先护着皇子殿下趁乱逃出去,到了外面再做打算!”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门板直接从外面倒塌。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亲自带着几名亲卫站在门口,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第66章 万事俱备 猛然间,万通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原来是朱大人,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朱骥淡淡一笑,道:“承蒙万指挥挂念,老夫身体还可以。” 万通不清楚为何朱骥会在此处,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有时间细细考虑,便说道:“今日锦衣卫捉拿朝廷钦犯,朱大人若没什么事,还请退在一旁,莫要妨碍公务。” 朱骥仍然站在万通身前,问道:“锦衣卫拿人,可有驾帖?” 万通双目微阖,冷冷道:“锦衣卫拿的是疑犯,又不是朝廷大员,要什么驾帖?” 驾帖原为皇帝派人办事的凭证,而这些事并非大事,没有必要授予敕谕,相当于次一等的“敕谕”。 后来慢慢演变成决囚和拿人的凭证,就好像后世的逮捕令。 刷! 朱骥抽出刀来,横在胸前,喝道:“没有驾帖,我看谁敢!” “说起驾帖……”万通话锋一转,冷笑道,“若是某没有记错的话,朱大人现在应该在威远当驿丞呢吧?谁允许你回京的?可有调令?可有敕谕?” 朱骥没有说话,万通顿时明白了,逼问道:“请问朱大人,不得调令,私自离守,何罪?” 朱骥缓缓说道:“死罪!” “既知是死罪,还不束手就擒!” 朱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老夫当年指掌锦衣卫之时,虽然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却不至于听从一个女人的号令。今日在此不妨也狂妄一回,万指挥想要老夫束手就擒,那就放马过来吧!” 万通眼中杀意涌现,怒道:“都给我听着,这个屋子里的人,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刷刷刷! 四下里全是钢刀出鞘的声音,纪芸将妞妞搂在怀中,此时她心中全然没了主意,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 如果他在,肯定有办法…… 万通慢慢扬起左手,所有人做好准备,大战一触即发。 “万指挥使,这是做什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邓康突然出现在现场,笑呵呵地走到万通面前,有意无意地挡在门口。 万通紧皱眉头,不满道:“邓康,你也要和锦衣卫作对?” “万指挥使言重了,卑职何德何能,怎敢和锦衣卫过不去?” “那就乖乖让开,不要妨碍我等办案!” “并非卑职有意阻拦,咳咳……” 邓康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恭迎圣谕!” 所有人愣住,万通瞳孔猛地收缩,反问道:“你说什么?” 邓康没有理他,而是单膝跪地,只见一名年轻宦官走到众人身前,高声唱道:“圣谕!” 朱骥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刀收起来,跪地迎旨。 看到邓康等人率先表态,在场的人纷纷效仿,一下子跪倒一片。 万通压抑着心中怒火,问道:“你是何人?” “咱家司礼监李福,今日来此乃是代传陛下口谕。” “满口胡言!”万通怒道,“陛下重病,多日昏迷不醒,哪来的口谕?莫非是矫诏?” 李福淡淡一笑,道:“万指挥有所不知,陛下已经醒了。” 万通愕然道:“陛下……醒了?” “不错!” 李福不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再次高声唱道:“圣谕!” 现在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你再不迎旨,可就说不过去了。 万通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也跟着一起跪下。 其他人见指挥使都跪了,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圣谕,着腾骧卫指挥使邓康,即刻护送皇子一行回宫,钦此!” 邓康心中欢喜,脸色却不敢表现出来,叩首道:“腾骧卫指挥使邓康遵旨!” 万通急了,在一旁说道:“哪来的皇子?陛下不是被人骗了吧?” 李福笑吟吟地说道:“是真是假,到了御前自然可见分晓。” 万通又指着朱骥说道:“此人亲自承认有擅离职守之罪,来人,将其拿下,带回昭狱!” 李福又说道:“陛下说了,皇子随行人等都要去见驾,至于有没有罪,依咱家看,还是等陛下圣裁为妥。” 万通实在无可奈何,只得说道:“陛下定是信了谗言,万某要进宫见驾!” “咱家是来传旨的,万指挥想要进宫,请自便就是!” 万通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其他人一看老大走了,也纷纷离去。 人群散去,萧敬终于来到近前,李福见到萧敬,赶忙行礼。 “罢了!” 萧敬挥手示意,问道:“宫里情况如何,徐公子可见了陛下?” “徐公子真乃神人,一出手便医好了陛下的病。” 萧敬两眼放光,徐承影可是自己安排进宫的,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也立功了? 邓康也是喜笑颜开,道:“李公公辛苦,却不知……” “邓指挥,别客套了,赶紧动身吧,陛下等着呢!” “就是,就是,来人,赶快备马!” 李福又问道:“皇子殿下在何处?” 邓康会意,立即摒弃左右,只留下萧敬、朱骥等人,李福见了皇子,这才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 ………… 紫云观位于京师外城西北角城门,乃是京畿一带最有名的道观。 此时,一匹快马疾驰而入,马背上是一名宦官,到了殿前,急匆匆问道:“通玄真人何在?” 通玄真人是紫云观现任观主,一听到宫里来人了,赶忙带人迎了出来。 “贫道恭迎尊使!” 那名宦官下了马,拉着通玄真人走到一旁,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很有名的得道高人?” 通玄真人愣了一下,马上回道:“最有名的高人,当属长春真人,当年长春真人自西域大雪山觐见成吉思汗,东归燕京……” “太久远了,我要活着的!” “额,活着的……当属贫道辈分最高了。” “不是你这样的,是要那种,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种……” “这个,这个……” 通玄真人思索半晌,说道:“早年间师尊还在时,危大有前辈曾在本观住过三年,后来这位前辈游历四方,贫道也不知下落……” “此人多大年纪?” “如果还在世的话,现在应该有……近百岁了。” “就他了!你仔细听我讲……” 第67章 储君之位(求首订嘤嘤嘤~) 奉天殿上,朝议已经接近尾声。 万安招呼一名宦官到近前,小声道:“去跟商老说一声,可以进来了。” “回万阁老,商公他……已经走了。” “走了?” 万安脸色不悦,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耍我呢? 不过他现在心中有事,便不再去想。 “诸位,今日议程就到此,退朝吧!” 百官正要离去,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且慢!” 万安有些恼火,有事你不早说,非要等我这个内阁首辅总结发言的时候,你跳出来搞事情! 回头去看,说话之人乃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旭。 御史……怪不得! 这些御史官阶不高,看似无权无势,可无论哪一个背后都有许多的大人物,以至于……他们有时候什么规矩都不管不顾,反正,出事了有人罩着,事成了,自然有人提携。 而且,这个时候还不能跟他急眼,否则会让人觉得你这个首辅小家子气,你得大度。 在众人的注视中,杨旭慢步走上前来,说道:“诸公且慢,在下有一言!” 万安问道:“杨御史有何事?” 杨旭看了看四周,缓缓说道:“陛下病重,储位空虚,此等大事难道不该议一议吗?” 万安脸色沉下来,道:“陛下只是患了风寒,何来的病重一说?杨御史莫要危言耸听!” 杨旭似乎早有准备,道:“若只是风寒,为何不许我等探视?” “陛下患病,自然是需要静养,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那好!”杨旭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不允许我等探视,那就将御医请来,让御医当着诸公的面说一说,陛下究竟患的什么病?” 万安这才发现问题比想象中的严重,怒斥道:“杨御史,你僭越了!” 杨旭并不理会,继续说道:“老夫忝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当然以江山社稷为重,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应从天下藩王之中推举一名贤德之辈,在陛下病重期间暂代朝政,直至陛下痊愈,诸公觉得如何?” 话已至此,万安心里全都明白了,这家伙是崇王的人。 也可能崇王并不认识他,但是当下正处于敏感时期,自然而然的,有一些人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比如这个杨旭,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崇王克继大统,那么他就是从龙之功,届时飞黄腾达,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每一次权力交接都是机会主义者最活跃的时期,这种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陛下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日便可痊愈,此事休要再提,退朝!” 这时候,礼部右侍郎何正国站出来说道:“下官倒觉得,杨御史所言甚有道理,万阁老为何要避之不谈呢?” 紧接着,又有三四名清流站出来,纷纷附议。 万安心里清楚,这些人是有备而来,今日崇王进宫探视,这些人就开始发难,必定不是偶然。 既然崇王已经进宫了,恐怕陛下的病情是瞒不住了。 事到如今,难道真的要改换门庭? 说实话,这个局面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别人从龙之功可以飞黄腾达,可是,自己乃是内阁首辅,就算再飞,还能飞到哪去? 想到这里,万安看了看身后另外两位阁臣刘吉和刘翊,说道:“既然诸位有此意,那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祐之,你先来。” 祐之是刘吉的字,此人身份可不简单,乃是正统皇帝和成化皇帝的两代经史老师,入阁以来,人事不干,弹劾他奏折多如牛毛,人家却依旧我行我素,过着碌碌无为的高官生活。 “虽然储君之位空虚,不过,陛下正值盛年,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刘阁老!” 何正国立刻反驳道:“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是现如今陛下病重不起,万一出点什么意外,那可是要动摇国本啊!” 这时候,站出一人,说道:“何侍郎,陛下只是偶感风寒,你如此危言耸听,安的是何居心?” 万安眼前一亮,循声望去,原来是翰林修撰刘健,此人是天顺四年的进士,庶吉士,不过据说此人进入翰林院后,便闭门读书,谢绝交游,众人都称他为木头。 这些年来,刘健从来没有登门拜会过,今日却能站在自己这边,倒教人欣慰。 “刘修撰,你接着说。” “今日三位阁老、六部堂官都在,本没有下官说话的份,但是下官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算要讨论立储一事,也要等陛下病情好转,到时候我等建言献策,亦无不可,可眼下陛下尚在病中,我等却在此讨论立储,此番是要置陛下于何地?” “刘修撰此言差矣!” 御史杨旭说道:“我等在此商议立储,也是为君分忧,听闻崇王殿下贤名在外,当今国无长君,下官建议,不如由崇王殿下暂代朝政,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附议!” “反对!” 一时间,群臣分成两派,反对者基本上都是位高权重之辈,而同意者,大多是混的不如意,妄想借这个机会一举翻身。 偌大的朝堂,像刘健这么耿直的只占少数。 看到事情越闹越大,万安心中也开始动摇,如果此时公开反对崇王上位,等人家真的坐上龙椅,自己这个宰辅之位还能不能保得住? 做人还是……糊涂些的好! “子朔,你也来说说吧!” 第三位阁臣刘翊站出来,面无表情道:“不妨……廷议吧!” 万安心中暗道,人家都说我是混子,我看,你比我还能混! 好歹我也说了好几句,你倒好,直接来个廷议! 现在这局面,廷不廷议的,有什么区别吗? 万安又看向身后的几位尚书,却见所有人都避开自己的目光,大致意思就是:别看我,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无奈之下,万安只好说道:“既然如此,关于储君一事,今日……” “陛下驾到!” 万安感觉到自己浑身机灵了一下,这个声音很熟悉,乃是司礼监怀恩。 陛下醒了? “关于储君一事,今日到此为止,不可再提!” 说完之后,赶忙跪身迎拜。 “吾皇万岁!” 第68章 兄弟情深(第二更) 杨旭等人脸上充满愕然,不是说好了陛下病入膏肓,危在旦夕的吗? 坏了,这下子被坑惨了! “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岁!” 成化皇帝朱见深已经换上一身衮龙袍,在怀恩等人的陪同下,迈步走进大殿。 在他身后,崇王朱见泽、徐承影、朱骥等人鱼贯而入,最后是萧敬和纪氏姐妹护着皇子。 妞妞骤然看到这么多人,显得有些胆怯,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角。 萧敬蹲在妞妞身前,小声说道:“殿下莫要惊慌,这些都是我大明的臣子。” 朱见深大病初愈,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已无大碍。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朱见深坐在龙椅上,冲着下面招了招手,说道:“皇儿,过来!” 妞妞有些不知所措,仍是抓着纪茹的衣襟不放。 纪茹蹲下身,轻声说道:“爹爹喊你呢,去爹爹那里!” 方才在乾清宫,父子已经相见。 朱见深此时的心情非常激动,这些年来储位空虚,流言四起,他却无可奈何。 今天,终于可以告诉全世界,朕有儿子了! 群臣不知所谓,看到此情此景,开始窃窃私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妞妞不自觉地看向徐承影,见徐承影满是鼓励的眼神,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撒开纪茹的手,迈步走上前去,坐在朱见深身侧。 这下子,群臣顿时哗然! 那可是龙椅,谁家的孩子,如此大胆? 也有些心细的回味过来,刚才陛下喊的是不是……皇儿? 万安站在最前,细细打量,发现这个孩子和陛下还真的是像,说是父子,绝不会有人怀疑。 可是,陛下从哪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突然间,他想到那些关于后宫的流言,顿时全都明白了。 “臣恭喜陛下!” 群臣还处于莫名其妙状态,见万安突然就恭喜上了,很多人开始反应过来。 “臣等恭喜陛下!” 朱见深苍白的脸色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手搂着妞妞,说道:“方才朕听到诸位爱卿在讨论立储一事?” 刹那间,大殿上安静了。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见深继续说道:“万爱卿,朕来问你,可曾议出结果?” 万安噗通跪下,叩首道:“陛下息怒,方才确实有人提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论,在臣的坚决反对下,此事已经作罢。” 朱见深轻哼一声,说道:“朕有些不解,这立储一事乃国之根本,何来的大逆不道?” 万安不敢再接下去,只得叩首道:“臣……万死!” 朱见深看向群臣中的杨旭,问道:“杨爱卿,你说呢?” 杨旭只觉得双脚一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臣,臣……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所以,你支持崇王监国?” 杨旭还没说话,崇王朱见泽已经噗通跪下,痛哭流涕道:“请陛下明察,臣弟绝无此念啊!” 朱见深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了一圈,说道:“朕听说,支持崇王监国的人还不少?” 噗通,噗通…… 群臣之中,一下子跪了好几个,还有的直接晕了过去。 朱见泽吓得面无血色,说道:“臣弟请求就藩,即日启程!” “贤弟这么急着走吗?” “臣弟,臣弟……” 朱见泽此时心惊胆寒,方才在乾清宫还兄弟情深呢,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朕虽然舍不得贤弟,但祖训不可违,明日朕亲自为你送行!” “臣弟……谢过陛下!” 朱见泽脑子里是懵的,明天? 大哥,你好歹让我准备准备啊,搬家也需要时间的啊! 罢了罢了,明天就明天吧,只要能就藩,总归还能当个王爷,再晚一步,怕是吾命休矣! 朱见深看向群臣,又说道:“怀恩,宣旨吧!” 在群臣的注视下,怀恩踱步来到御前,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群臣纷纷跪拜迎旨,怀恩继续念道:“朕克继大统已有十一载,在位期间,夙兴夜寐,朝夕临政,却苦于子嗣不兴,人丁不旺……” 这道圣旨其实是徐承影讲的那个故事的改版。 大致意思就是,因为宫中不详,导致人丁不旺,在真人危大有的指点下,皇帝下了密旨,暂时瞒住皇子身份,等皇子六岁之时,才当众公开身份。 如此一来,将纪茹隐瞒怀孕生子一事揽到皇帝自己身上,否则的话,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咬定纪茹有欺君之罪,可就说不清了。 皇子即将成为太子,大明未来的皇帝,对于他的身份不允许有任何的质疑。 圣旨读完,群臣心里都在后怕,对于面前这位皇帝,也有了新的评价。 以往,成化帝给人的感觉就是,做事虽不及太祖太宗那般拼命,也还算比较踏实,朝廷大事上是非分明。 唯一的缺陷就是……心理有些畸形,喜欢老女人。 可是现在,竟然跟我们玩起心眼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成化帝生不出儿子,这才导致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可实际上,人家的儿子都六岁了! 这么糊弄我们这些老人家,好吗? 这样不好! 哪怕你多多少少透点风声出来,我也不会去打崇王的主意啊! 现在细细想来,这一切莫不是故意为之? 花了六年时间做这个局,就是为了甄别不臣之心,然后一网打尽! 果真如此的话,此人太可怕了…… 圣旨宣读完毕,朱见深拉着妞妞的手走下来,说道:“如今皇子已经化险为夷,所有人等,论功行赏,内阁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万安答道:“臣遵旨!” 朱见深又瞟了一眼那几个浑身颤抖的文臣,道:“刚才都有谁,都记下来了吗?” 万安回头看了一眼,道:“臣心里有数。” “那就好!” 朱见深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妞妞离开大殿。 万安沉下脸,喝道:“来人,将礼部右侍郎何正国,右佥都御史杨旭……全都拿下,押到刑部大牢,等候审理!” 方才朝议之时,杨旭等人突然发难,万安已经将这些支持崇王的人记得清清楚楚,此时一个一个念出来,竟有十几人之多。 大殿上一片混乱,大汉将军过来拿人,有的喊冤枉,有的在求饶,有的直接尿了裤子。 第69章 论功行赏(第三更) 当晚,万安下了值回到家中,却看到府宅门口停着一顶轿子,不禁皱起眉头。 按理说,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不宜见客。 门房一见老爷回家,赶忙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万安摆摆手,道:“吩咐下去,老爷我要见的客人很重要,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汪直坐在前厅品茶,看到万安进来,起身行礼道:“见过万阁老!” 万安坐在汪直对面的椅子上,下人赶忙过来斟茶,他挥了挥手,摒弃左右,然后自己拿起茶杯,问道:“不知汪提督登门,所为何事?” “当然是和万大人谈些正事。” 万安给自己斟上茶,抿了一口,问道:“是不是万贵妃有吩咐?” “不错!”汪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现在的局面,万大人已经看到了,娘娘想要什么,万大人心里应该清楚。” “呵!” 万安轻笑一声,说道:“莫名其妙多出一个皇子,万贵妃心中不好受吧?” “如果这个皇子是假的呢?” “假的?” 万安轻轻摇头,道:“陛下亲口承认,怎能有假?” “或许……陛下也被骗了呢?” “老夫不懂这其中的玄机,还请汪提督明言。” 汪直放下茶杯,说道:“万阁老可知,这位皇子最近一段时间不在宫中。” “哦?” 万安挑了挑眉,说道:“老夫听闻,皇子出行是为了驱除不详之气。” “这样的话万阁老也信?” “老夫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 汪直摇了摇头,说道:“这孩子流落民间几个月的时间,谁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皇子?” “五官相貌,和陛下一般无二。” “仅凭相似,不足以确认血脉关系,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总不能寻一个和陛下相似的孩子,就立为太子吧?这件事牵涉到大明未来的国运,仅凭一个五官相似,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孩子的母亲,后宫的宦官和宫女,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若是……这些人串通一气,合起伙来欺瞒陛下呢?” “汪提督,话可不能乱讲,欺君之罪,可是诛九族的!” 汪直轻笑一声,道:“兹事体大,还是弄清楚的好。” 万安反问道:“汪提督为何不自己去问?” 你这阉人,想让老夫给你做出头鸟,我看你是想P吃! “内臣不得干政,朝廷大事咱家不方便过问,再说了,这种事也不需要万阁老亲自出面。” 万安冷笑道:“老夫的门生故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言外之意就是,我手底下是有人,也不能随便就拿去送人头啊! “万阁老误会了,咱家是想问……” 汪直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听闻今日大殿上抓起来的那些人是谋逆大罪,不知万阁老准备如何处置?” 万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这些人并无谋反之实,只是不识时务罢了,何正国、杨旭两人送到南京去养老,剩下的全部下放到地方。” 大明自开国以来,讲究的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历来对于读书人的处罚都是从轻原则,一方面显得皇帝大度,另一方面,士绅的利益早就绑在一起,若是今天他说错话就被砍了脑袋,明天难保自己不会丢了性命。 因此,朝堂之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不是不共戴天之仇,尽量能帮的就帮一把。 万安做这个决定,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因为这些人背后还有大鱼没有浮出水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为官一任,混字当头。 汪直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道:“难道……这些人就不想再争一争?” “争什么?” “当然是争一个机会,一个留在京师的机会!” 万安细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妥,老夫身为内阁首辅,这种时候不宜出面。” “不需要您亲自出面,这种事,自然有人愿意出头。” “谁?” “万阁老莫要忘了,崇王殿下还没走呢!” 万安笑道:“崇王已是明日黄花,他还能做什么?”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也许殿下也想争一争呢!” 万安双目微阖,良久没有说话。 汪直也不着急,慢慢喝着茶,他知道万安的脾气秉性,此人被人尊称为纸糊三阁老之首,必然不敢去得罪崇王。 哪怕崇王已经失势,他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 第二日清晨,百官上朝。 今天要议的事只有一项,皇子正名,论功行赏。 万安出列,当中宣读内阁讨论的结果: 第一条,经礼部核议,皇子正式取名为朱佑樘,其母纪氏进为淑妃; 这一条很好理解,母凭子贵,更何况皇子很大可能就是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 第二条,朱骥官复锦衣卫指挥使,实任指挥同知,掌管南镇府司; 按理说朱骥官应该复原职,奈何人家锦衣卫现在有指挥使,你让万通去哪?所以,最后给了个指挥使的待遇,实际上干的是指挥同知的活。 第三条,关于徐承影和纪芸,考虑到纪芸是女子,便把两人的功劳加于徐承影一人身上,赐锦衣卫世袭千户; 这个世袭千户属于恩荫,并无实权,除了特殊时候需要去点卯,平日里不用当值,俸禄照发。 第四条,腾骧卫指挥使邓康迎驾有功,进都指挥佥事,仍掌管腾骧卫; 武官里做到指挥使,便很难再进一步,邓康虽然只是官升半级,可是终究迈进了“都”字系列,如果混得好,将来有希望进左右都督。 第五条,危大有加护国真人,着紫云观为其立碑记传。 这个真人和紫云观主通玄真人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个是皇帝御赐的封号,自有明以来,历代皇帝对于真人的封号都很谨慎,实际上所赐封的真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紫云观虽然没有得到封赏,但是奉旨为御赐真人立碑记传也是一种殊荣,自此以后,必然名气大增。 所有封赏中,唯一没有提的就是商辂。 一来,整个事件的经过中,商辂的贡献并不算多; 二来,如果要起复商辂,必然是入阁,万安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第70章 墙头草(第四更) 成化皇帝对于这份封赏还算比较满意,立即下诏书,命所有功臣上殿受封。 赏的事说完了,接下来,该说说罚了。 “万卿家,昨日涉事人等,认罪了吗?” 万安回道:“启奏陛下,本来已经认了的,可是不知怎的,昨天夜里全部翻了供,此时正在刑部大牢里大喊冤枉!” 至于这些人为何翻供,他心里清楚,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成化皇帝不怒反笑,问道:“莫非是朕冤枉了他们?” “启禀陛下,臣有事奏!” 成化皇帝循声望去,乃是监察御史冯良,便问道:“冯卿家所奏何事?” 冯良站出来,说道:“臣以为,礼部右侍郎何正国、右佥都御史杨旭等人并无大错,不应降罪!” 此时的成化皇帝,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沉着声,语气平静地道:“如此来说,真的是朕冤枉他们了?” “陛下!” 冯良继续说道:“何侍郎、杨御史等人并无谋逆之实,只是所言不合时宜,臣以为,稍加惩治即可。” 成化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位列最前的内阁首辅万安,道:“万卿家,你乃百官之首,你来说说看吧。” 万安定了定神,才道:“陛下,他们……做的不对。” 成化皇帝似乎盼望着什么,微微颔首,等待着万安继续说下去。 冯良却又侃侃而谈道:“可是杨旭乃是御史,御史的职责,就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规矩,本意是为了防止御史言事,不会遭受戕害。当时陛下卧病在床,皇子之事我等亦不知情,所以杨御史虽有些不当言论,臣以为,这是他的职责,朝廷理应不予加罪。” “好一个风闻奏事!” 成化皇帝终于显出了微怒之态:“这样说来,朕也不能奈何吗?” “若陛下心中不忿……” 说出不忿的时候,成化皇帝的内心已经反感到了极点。 这是不忿的问题吗?是朕出于私怨吗? 你们这些人,想要堂而皇之地改换门庭,现在竟然说朕不忿! 冯良继续道:“不妨就下旨申饬如何?所有涉事人等,罚俸一年半载,如此一来,既能显示陛下的恩典,又能让诸位知道自己的失职,往后定能改过自新,岂不美哉?” 罚俸一年半载,下旨申饬? 成化皇帝冷笑道:“如果朕不同意呢?” 眼看皇帝没有让步的打算,冯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依微臣来看,杨御史等人所言,或许……有一定的道理。” 这句话出口,大殿之上所有人感觉心头一紧。 看来这位御史是没打算好了…… 成化皇帝神色冰冷,道:“冯卿家的意思,是朕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冯良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道:“陛下明鉴,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 “臣以为,皇子,皇子……的身份,有待商榷!” “你说什么?” “陛下,这个孩子身上有着太多疑点,事关江山社稷,必须认真核验,不可草率!” 眼见成化皇帝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怀恩赶忙上前说道:“冯御史,起居录有临幸记载,纪氏身边的一些宫女宦官也能证明,你还要核验什么?” “就算这些都能对得上,可是,这个孩子曾多日不在宫中,谁知道他去了哪里?谁有知道回宫的孩子还是不是皇子殿下!” 成化皇帝怒道:“放肆,是不是皇儿,朕还不认识吗?” “若是寻个相貌相近之人,足可以假乱真!微臣也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请陛下明察!” 成化皇帝再也忍不住,喝道:“来人,此人妖言惑众,带下去,杖五十!” “陛下,皇子身上疑点甚多,不足服众啊陛下!” 徐承影忍不住皱起眉头,在他看来,似乎成化皇帝已经棋差一筹。 虽然廷杖,就是打屁股,免不得被打的皮开肉绽,但明朝的士大夫们却毫不畏惧,有些人甚至还以受杖为荣! 实际上,这是士大夫们“求名”的心态。 按照儒家的传统观念,敢于直言不讳的大臣,如唐代的魏征,必是国之忠臣,流传千古。 像冯良这样的人,其实说穿了,他的职业就是挑毛病。 而且因为他御史的身份,某种程度而言,他挑的毛病,大家还得重视。 朱元璋当初就很看中言官,曾立下祖训,皇帝临朝时,言官要轮流值日,发现不合理的就要直谏,勿有所顾避,不分军队百姓、不论制度还是官员,皆得言之。 如果皇帝受蒙蔽而不自省,则要求言官舍身以诤,不惜批逆鳞、捋虎须! 以至于后世,言官若因谏言被廷杖,会被看作是一种殊荣。 今日成化皇帝杖责了冯御史,明日便会有张御史、李御史排着队说,来打我啊笨蛋! 如此一来,皇子身份的问题将变得十分隐晦,而且,很快就会被人添油加醋,包装成宫闱秘事,然后流传到坊间,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可以杖责几名言官,却无法堵得住天下悠悠众生之口。 这是一个天坑,稍有不慎,则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徐承认再也忍不住,说道:“陛下,我……在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刚刚得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官阶,一时还没习惯。 满朝文武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成化皇帝也是满脸疑惑,说道:“徐卿请讲!” “臣以为,杨御史讲的……有一定的道理。” 群臣顿时哗然,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他不是皇子身边的人吗?为何要偏向一众言官清流? 或许……此人也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风往那边吹,人往哪边倒? 成化皇帝脸色很难看,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刚刚封赏的功勋,就开始和自己对着干。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便问道:“徐卿也认为此人讲的有道理?” 徐承影说道:“其实这事情也简单,既然这位冯御史怀疑皇子的身份,那就证明给他看就是了!” …… 晚上还有一章! 第71章 滴血验亲(第五更) 成化皇帝依然不解,问道:“如何证明?” 徐承影回头看向被大汉将军拎在手里的冯良,说道:“冯御史,陛下问你话呢!” 冯良大喊道:“御史的职责乃是风闻奏事,大明祖制向来如此……” “没问你这个!” 徐承影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不是说皇子身份存疑吗?那今日当着百官的面,请你好好说清楚,究竟有什么疑点?” “疑点颇多!放老夫下来!” 冯良从高大的侍卫手中挣脱,正了正衣衫,说道:“皇子在宫中这段时间,老臣以为没有问题,可是,出宫期间,没有任何记录,如何能证明这个孩子就是皇子殿下?” 成化皇帝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这不是明摆着骂自己傻B吗? 我自己儿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不是我儿子了? 正要发作,却见徐承影说道:“你就别绕弯子了,直说吧,你想要怎么证明?” 冯良知道,自己的高光时刻到了。 如果今日能成功,日后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除非……”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说道:“滴血验亲!” 大殿之上,群臣开始窃窃私语。 徐承影却笑了,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这个法子自古有之,大致就是将两人的指尖血滴在水内,看是否溶在一起。 在古人眼里,至亲骨血是可以相溶。 所以说,按照滴血验亲的法子,如果能溶在一起就说明存在亲子或兄弟关系,如果不溶,就说明二者没有血缘关系。 听起来很神奇,可是,这种方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从现代医学角度来说,两个人的血能不能相溶,跟血缘没有任何关系。 “冯御史所说的诸多疑点,只需滴血验亲就可以解决?” “那是自然!” 冯良确实早有准备,昨天那位神秘来者跟自己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他还不信。 后来在家里亲身试验,三个儿子的血和自己都不相溶,这才感叹,原来古人也有欺我的时候! 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若陛下和皇子两血不相溶,那么崇王就还有机会,等以后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便是从龙首臣! 今日,便是自己一战成名的时刻! 徐承影回身对成化皇帝说道:“陛下,既然冯御史认为,滴血验亲可以解决一切疑惑,依臣只见,不妨当着百官的面试一试,免得日后再有人说三道四!” 成化皇帝心中有些犹豫,看向首辅万安。 万安说道:“皇子的身份有关江山社稷,老臣以为,当众澄清疑惑,并无什么不妥。” 成化皇帝又在群臣中扫视一圈,问道:“诸卿也是这个意思?” 翰林院修撰刘健说道:“臣以为皇子的身份并无疑点,不过,真金不怕火炼,验一验也无妨!” 同为翰林院修撰的谢迁也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道:“那就验,今日朕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在他心中,这个孩子是上天对自己的眷恋,不容任何人质疑。 ………… 昭德宫。 汪直拿出一份礼单,万贞儿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 “崇王殿下好大的手笔啊!” “殿下即将离京,这些土地宅院又带不走,全部孝敬娘娘。” 万贞儿看着他,问道:“你给他办事,拿了多少好处?” 汪直笑笑,道:“奴婢怎敢拿什么好处,只是看到储位空虚,有伤国本,这么做也算是为君分忧。” 这时候,一名小宦官急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说道:“启禀娘娘,大殿之上,有言官要求陛下滴血验亲,陛下已经同意了。” 万贞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再探!” “是!” 小宦官回过话,又一路跑向奉天殿。 在万贞儿身前,汪直起身行礼道:“奴婢恭喜娘娘!” 万贞儿淡淡道:“崇王还说什么了?” “当然是希望娘娘能够关照一二。” “他都要走了,本宫如何关照?总不能追去汝宁府关照他吧?” “崇王殿下自然是在观望!” 汪直继续说道:“今日朝堂之上,群臣发难,假皇子被识破,储位仍然空虚,殿下还有机会。” “滴血验亲……”万贞儿似乎有些担忧,问道,“真的如你所说那般?” “奴婢找人验证过,书中记载都是假的,亲生父子的血也不会相溶。” “还是谨慎些的好,崇王那边,本宫劝你暂时莫要走动太近,你是陛下的内臣,若是让外面那些言官看到,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弹劾你。” “多谢娘娘关爱,奴婢只忠心娘娘,崇王那里……至多算是一桩交易。” “哦?交易?” “现在我们帮了他,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殿下定会记得这份恩情,这不就是交易吗?” “呵呵!”万贞儿笑了笑,道,“说得好,确实是一桩交易!” ………… 按照冯良的要求,怀恩派人取来一碗清水。 妞妞……不,现在应该叫朱祐樘,已经被带到殿前。 但是当他得知,要割破自己的手指,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徐承影来到他身边,轻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流点血怕什么?” 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更何况被几十双眼睛都盯着,换做是谁都会心里发虚。 群臣心中也在默默感慨,这么为难一个孩子,合适吗? 谁知,朱祐樘看到徐承影,顿时有了底气,说道:“好,我自己来!”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朱祐樘拿起匕首,在左手指尖划开一个小口,滴了一滴血进去。 这孩子……是个狠人啊! 成化皇帝不由得心头痛了一下,可是看到朱祐樘坚毅的眼神,却倍感欣慰。 紧接着,他不等怀恩上前,便已经从龙椅上走下来,接过朱祐樘手中的匕首,在自己手指尖也划了一刀,顺势将血滴进碗里。 冯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暗自得意,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万安等人站在最前端,看的真真切切,两滴血在水中扩散开,然后慢慢的……溶在了一起! ………… 第五章送上,感觉身体已经被掏空,今天就先到这吧~ 第72章 别有用心(第一更) 众目睽睽之下,两滴血完全溶在一起,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冯良脸色刷一下就黑了,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万安不禁皱起眉头,却看到冯良双眼通红,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兀自大喊大叫。 “冯御史,不得喧哗!” 冯良根本没理会他,只是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徐承影问道:“有什么不可能?” 冯良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溶在一起,绝不可能!” 徐承影又说道:“你就这么笃定,皇子的身份有问题?” “不,跟皇子没关系!” 冯良激动地说道:“哪怕是亲生父子的血,也不可能溶在一起,我在家里亲身试验过的……” 突然之间,冯良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很不正常。 刚才我说了什么…… 徐承影说道:“你试验过什么,跟大家详细说说?” 冯良这才发觉,情急之下,竟然把真话说出来了。 “不,不是……” “若我猜的没错,你已经做过试验,发现你自己和你儿孙的血无法溶在一起,是不是?” “没有,我不是,我……” “明知道亲生父子的血不会溶在一起,还要求陛下滴血验亲,请问冯御史意欲何为?” 成化皇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些猫腻。 冯良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我,我……乃御史,依祖制,可风闻奏事……” 徐承影打断他,说道:“依祖制,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噗通! 冯良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陛下饶命,臣知错了!” 本来,冯良作为御史,没事找事是他的职业,就算被他恶心一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不同,他自己承认,在明知道父子骨血不能相溶的情况下,还要求滴血相认,这就是别有用心了。 成化皇帝心中的愤怒便便变成冰冷的杀意,什么风闻奏事,什么捕风捉影,不过是他们攻击别人的武器罢了。 若是其他事,还能商量,可现在事关自己的儿子,事关国本,就不能再妥协了。 “朱卿家!” 朱骥今日上殿是来领赏的,没想到还顺便办个业务。 “臣在!” “此人就交给你了,带回昭狱好好审!” “还有,刑部大牢那些人不是喊冤吗,一并送去昭狱,每个人都要仔细审,若审不出问题,朕拿你是问!” “臣遵旨!” 朱骥在门外叫了两名大汉将军,架起冯良就向外走去。 冯良此时已经软的跟一摊泥一样,连喊冤枉的力气都没了。 成化皇帝又看向徐承影,他还有个疑问。 “徐卿家!” “臣在!” “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承影点头道:“回禀陛下,所谓的滴血验亲,不过是古人臆想出来的,并无根据,事实上别说是父子兄弟,就是自己的两滴血也不会相溶,若是将滴血验亲之法奉为圭臬,实属荒谬之极。” 万安忍不住说道:“南宋时期,提刑官宋慈所注《洗冤集录》中曾记载检滴骨亲法,莫非也是错误的?” 徐承影说道:“宋提刑将滴血认亲运用到法医勘验实践中已经很了不起,可是很遗憾,这种方法缺乏科学根据。” “何为……科学?” 徐承影不想跟这些老学究们解释科学,于是说道:“很简单,我们现场试验一下就知道了,请问大殿之中,可有父子或者是兄弟?” 问了两遍,并没有人回应,这时候,一人站出来说道:“吾儿在翰林院当值,可否让他上殿?” “没问题,那个……怀公公,烦请您派人去喊一下。” 怀恩看向成化皇帝,见成化皇帝点了点头,便招呼一名宦官去传话。 这时候,又站出一人,道:“家兄也在翰林院当值。” “那好,一并喊来。怀公公,再麻烦你一下,安排人去盛几碗清水来。” 不多时,有小宦官搬来一张桌子,摆上两排青瓷碗,里面都盛满清水。 一对父子,一对兄弟,四名实验者都已经就位。 徐承影四下看了看,说道:“滴血验亲究竟能不能验出血缘关系,我们验一验就知道了!” 今天这事新鲜,所有人都围上来,成化皇帝也饶有兴趣地凑过来。 那对父子先来,用匕首划破指尖,将血滴进清水中,这一次,两滴血徘徊片刻便不动了,根本没有相溶的迹象。 众人不禁唏嘘,却又有些怀疑,这爷俩该不会是……另有隐情吧? 紧接着,那对兄弟过来,割指尖,滴血,结果和刚才一样,两滴血完全没有相溶。 这一次,大家都沉默了,难道这两位也有问题? 事情有这么巧吗? 徐承影说道:“大家先别急,来,我们再试一次!” 还是那对父子,伤口还没干,每人又挤出一滴血,滴在另一只碗里,这一次却不同,只见两滴血迅速扩散,慢慢的,溶在一起。 紧接着,那兄弟二人上前来,很快,他们的血也溶了。 这个结果太让人吃惊了,群臣之间忍不住喧哗起来,成化皇帝问道:“徐爱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别卖关子了!” “很简单!”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这两只碗里面的水不一样。” 成化皇帝又问道:“如何不一样?” 徐承影看向怀恩,怀恩知道,这是给自己露脸的机会呢,便说道:“启禀陛下,水温不同。” “哦?” 怀恩分别指着那两只碗说道:“相溶的,是温水。不溶的,是冷水。方才冯御史要求滴血验亲,徐成功特意吩咐,要取温水。” 成化皇帝若有所思地说道:“也就是说,温水之中,就可以溶,和血缘什么的没有关系?” 徐承影回道:“正是!” 这时候,群臣中有人说道:“启禀陛下,臣想试试看!” ………… 昨天更了1万,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啥也不说了,求订阅!! 第73章 赏赐(第二更) 成化皇帝循声望去,原来是翰林修撰刘健,此人较为耿直,看来是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刘爱卿想怎么试?” 刘健上前来,说道:“徐千户说,任何人的血在温水之中可以相溶,臣现在找一个和臣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试便知。” 成化皇帝有些拿不准,看向徐承影。 徐承影点点头,道:“这两碗水,一碗是冷水,一碗是温水,刘修撰尽管试!” 刘健接过匕首,四下看了看,看到谢迁,便说道:“谢修撰,借你两滴血。” 谢迁老大不愿意,心说这么多人,你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早知道,刚才我就不说话了! 不愿归不愿,却也只得走上前来。 两人分别往两只碗里滴了血,果然如徐承影所说,冷水之中血不相溶,温水之中溶在一起。 这一下,所有人不再质疑,只是感叹,原来古籍也有出错的时候。 万安率先反应过来,说道:“如此说来,冯御史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其中的关键,却妄图利用此举欺君罔上,祸乱朝堂,着实罪大恶极!” 其实他自己后背也是冷汗直流,昨晚汪直可是信誓旦旦的说没问题,自己才答应暗中相助。 现在细细想来,真是后怕…… 成化皇帝眼中满是赞许之色,道:“朕身体尚未痊愈,今日就先到这吧,徐卿家,你留一下!” ………… “启禀娘娘,大殿之中有结果了!” 万贞儿和汪直对视一眼,然后问道:“如何了?” “血……溶了!” “什么?” 万贞儿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汪直也是满脸诧异,道:“你再说一遍?” 小宦官登时吓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溶了啊!” “怎么可能?你确定没有看错?” “奴婢看的仔细,就是溶了,那位御史大人也是震惊不已!” “然后呢?” “然后……那个叫徐承影的千户,正在跟大家讲解,血液何时会溶,何时不溶的道理,奴婢听不明白,又担心贵妃娘娘等的急了,就先回来禀报了。” “徐承影?” 万贞儿喃喃道:“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和本宫作对?” 汪直摆了摆手,示意小宦官下去,有些话还是不要被人听到的好。 “娘娘,此事蹊跷,奴婢这就去亲自查探一番!” “等一下!” 万贞儿将那张礼单拿过来,道:“东西送回去吧!” 汪直接过来,道:“礼单上无名无姓,不如奴婢先找个稳妥之处存放起来,等娘娘需要的时候再来取!” 万贞儿轻轻点了点头,道:“就依你吧!” 汪直起身告退,刚出了昭德宫,就看到成化皇帝迎面走来,赶忙躬身行礼。 “奴婢叩见陛下!” 成化皇帝见是汪直,突然停住脚步,道:“平身!” “谢陛下!” “朕好像记得,你也是贺县的瑶民?” “承蒙陛下关心,奴婢正是来自贺县。” “那你和淑妃可曾相识?” “进宫之前并不相识,后来也只知道有这么个同乡,但是很少走动。” 成化皇帝不禁有些感慨,道:“贺县距此万里之遥,你二人既是同乡,以后,相互之间要多关照才是。” 汪直赶忙行礼道:“奴婢遵旨!”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汪直在身后看了一眼,跟在皇子身边的那个陌生面孔应该就是徐承影了,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现在还不知道此人的虚实,还是谨慎些的好。 来到乾清宫,成化皇帝对怀恩说道:“给徐爱卿看座!” 徐承影有些受宠若惊,道:“谢陛下恩典!” “徐爱卿今日又帮了朕一次,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徐承影心说,现在我也是领工资的人了,这点小事还真不好意思找你要奖励。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都是臣分内之事,帮忙二字,何从谈起?” “看不出来,你还挺谦虚,不贪功,不错!” “陛下谬赞,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这时候,外面有个小宦官进来,道:“启禀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宣!” 成化皇帝随后对朱佑樘说道:“皇儿,你娘亲来了!” 朱佑樘也是满脸兴奋,这个爹虽然对自己好,毕竟有些陌生,还有些严厉,相比之下,还是自己的娘更亲近些。 纪茹已经换了一身长尾绣衣,款款而入,拜下:“臣妾见过陛下!” 纪芸跟在身后,也跟着拜下,却没有说话。 她内心中对这个皇帝姐夫颇为不满,若不是他独宠万贞儿,也不会害的姐姐苦等了六年之久。 “爱妃免礼,赐座!” 朱佑樘迎了上去,开心道:“娘亲!” “樘儿乖!” 纪茹面色慈祥,摸了摸朱佑樘的头发,拉着他坐在一旁。 成化皇帝今天很开心,说道:“爱妃这些年辛苦了,从今日起,搬到坤宁宫去吧,太后年纪大了,你住在近前,平日里多陪她说说话。” 纪茹受宠若惊,道:“臣妾惶恐,去坤宁宫……不合适吧?” 坤宁宫历来都是太后或者皇后的寝宫,成化皇帝继位后,周氏晋升为太后,入住坤宁宫,皇后住在慈宁宫,万贵妃住在昭德宫。 其余的妃嫔就没有独立的寝宫了,比如宸妃和顺妃都住在永寿宫,一个在素雅轩,一个在瑞祥阁。 纪茹自幼入宫,怎会不知其中规矩,突然让自己去坤宁宫,怕是少不得遭人嫉恨。 “没什么不合适的,其实,这也是太后要求的,爱妃放心去就是。” “臣妾谢过陛下,谢过太后!” 成化皇帝又说道:“当初朕还是太子时,先帝曾赐了三座皇庄,怀恩,你还记得那三座庄田在哪吗?” 怀恩说道:“一处在昌平县汤山,一处是三河县白塔庄,还有一处在朝阳门外。”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爱妃选一处吧!” 纪茹赶忙说道:“多谢陛下厚爱!不过臣妾身在宫中,不需要这些庄田。” 成化皇帝笑了笑,说道:“你是有地方住,可你这妹子和妹夫初来乍到,他们总要有个落脚之地吧?” ………… 去睡一会儿,晚上继续~ 第74章 锦衣卫任职(第三更) 纪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看自己的妹子,说道:“不如让芸儿来选吧!” 只见纪芸脸色通红,仓促道:“我,民女……” 成化皇帝看到她紧张的模样,便说道:“还是徐卿家来选吧!” 徐承影愣了一下,赶忙说道:“臣,臣……都可以!” 他本想说我全都要,可是又觉得这样子太嚣张了,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的好。 成化皇帝笑了笑,说道:“那就朕来做主,昌平和三河有些远了,就把朝阳门外那处庄子赏给你吧!” 徐承影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赶忙行礼道:“谢陛下恩典!” 纪茹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纪芸也款款拜下:“谢陛下!” 成化皇帝看向纪茹,道:“爱妃,你带樘儿出去走走,朕和徐爱卿说几句话。” 纪茹会意,领着纪芸和朱佑樘先行告退。 “徐爱卿,你对今日之事怎么看?”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冯御史欺君罔上,陛下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你觉得区区一名御史,有这么大胆?” 徐承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成化皇帝却摆了摆手,道:“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臣,臣……对朝堂之事,并不熟悉,想来……” “正因为你对他们不熟悉,朕才问你,你现在就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此事是否正常。” 徐承影心中莫名紧张起来,这么大的事,你问我? 可是转念再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也算半个外戚,对于成化皇帝来说,家里的亲戚总比外面那些大臣要可靠些。 “臣认为……不正常,很不正常!” 成化皇帝脸上露出赞许的目光,道:“好,你说下去!” 徐承影定了定心神,然后说道:“御史是言官,本身的职责就是捕风捉影,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攻击别人,因为就算他们说错了,按祖制,也不能治他们罪。” “祖制如此,朕也无之奈何!” “臣想说的是,正因为言官可以肆无忌惮,反而成了别人手里的武器,就如今天的冯御史,他明明知道滴血验亲不可能有结果,还要坚持滴血验亲,只能说明一点,他是有备而来。” 成化皇帝点点头,问道:“那你觉得,他背后之人是谁?” 徐承影稍稍顿了顿,说道:“想要找出背后之人,其实并不难,只需要假想一下,如果他的阴谋得逞,谁将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成化皇帝眯起眼睛,道:“你是说,崇王?” 其实,这件事已经显而易见,只是没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徐承影赶忙说道:“臣只是说,最大的受益者嫌疑最大,至于事实究竟如何,要等锦衣卫那边的审讯结果。” 我可什么都没说,出了事别找我! 成化皇帝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他,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依徐卿家所见,朕今日是该去送行,还是派锦衣卫去拿人?” 徐承影感觉自己要疯,要不……庄田我不要了,你放我走,行吗? 动不动就是送命题,我太难了…… 大殿中,除了君臣二人,只剩下怀恩。 此时此刻,怀恩心里也是懵逼的。 他很不理解,为何陛下会将如此隐秘之事和一个新人倾诉。 虽然徐承影护送皇子有功,可现在对他的了解毕竟很有限,万一此人接近陛下和皇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崇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兄弟,这么大的事,竟然会征求一个外人的意见? “依臣所见……” 徐承影纠结了半天,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根本不需要去担心崇王殿下,或者说,根本不需要担心任何人!” “哦?” 成化皇帝来了兴致,问道:“此话怎讲?” “臣这番话……可能有些大逆不道……” “无妨,朕赦你无罪,有什么话,尽管畅所欲言!” 徐承影暗暗下定决心,说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被人惦记也实属正常,毕竟人生在世都会有贪念,当一个人吃不饱饭的时候,会奢望有一张蒸饼,当他吃了饼子,又会想要个宅子,等他衣食无忧的时候,就会琢磨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获得更高的地位。等他的胃口越来越大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幻想,做皇帝是什么滋味?” 怀恩忍不住说道:“徐千户,慎言!” 成化皇帝摆摆手,道:“无妨,你继续!” “臣说这些,并非为这些人开脱,只是想说明一点,人心永远是无法满足的,若是有人萌生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就要派锦衣卫逮人,怕是锦衣卫的人数扩增十倍、百倍,也不大够。” “你的意思是,朕也管不了?” “为何要管?”徐承影笑道,“杀人不如诛心!” “诛心?”成化皇帝愣了一下,问道,“可是,如何能让这些人彻底死心?” “很简单,只要比他们强,让他们永远只能望而生畏,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任何机会,所有的想法自己只能埋在心底。” 成化皇帝苦笑道:“朕乃天子,还不够强吗?” “陛下试想一下,历朝历代加起来有多少天子,有些天子,如唐宗宋祖,可流芳百世,而靖康二帝则被人唏嘘至今,由此可见,仅仅靠着天子这个头衔,似乎还不够。” “说得好!” 成化皇帝两眼放光,激动地说道:“卿家所言,甚合朕意,朕与卿家相见恨晚啊!” “陛下谬赞,臣诚惶诚恐!” “卿家有勇有谋,做个挂名千户实在是浪费人才,怀恩,稍后给万通下个口谕,让徐卿到锦衣卫任职!” 徐承影赶忙道:“谢陛下恩典,臣……身无长物,去锦衣卫怕是……怕是……不合适吧?” “卿家就不要谦虚了,朕相信你!” 徐承影心都凉了,你相信我有啥用啊?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是万贵妃的亲弟弟,此时此刻,他们姐弟恨不得弄死我,我躲还来不及呢,还敢主动去送? ………… 今晚继续干,但是不确定能不能发,因为西安解封了,南山同学马上要上班了,有很多事要准备~ 第75章 老爷要训话(第一更) 怀恩专门派了萧敬将徐承影、纪芸二人从皇宫里送出来,一直来到朝阳门外,大约走了五里路,眼前出现一片黄灿灿的麦田。 这块地本是英宗皇帝送给朱见深的,朱见深登基后,便由东厂代管。 “这便是四号厂官庄,咱家专门派了个档头负责看管。” 徐承影感到很意外,这地方比他预想中大得多。 他四下看了看,问道:“萧公公,这片庄田有多大?” 萧敬想了想,说道:“大约是两千亩,可能略多一些,记不太清了。” 明朝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两千亩可不是小数目。 这些地虽然在郊区,却也价值不菲,徐承影暗自感慨,现在自己也算是个小地主了。 “京郊的地还是紧张了些,徐千户若是选昌平县汤庄,或者三河县白塔庄的话,那两个庄子每个都有七八千亩。” 徐承影有些无语,貌似……吃亏了! 这时候,一名圆领锦衫、体形略胖的中年男子小跑过来,对萧敬行了一礼。 “哈,属下刘福山,见过萧提督!” “刘福山,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徐千户!” 刘福山赶忙转身见礼:“哈,见过徐千户!” 徐承影回礼道:“刘档头客气了!” 萧敬又说道:“陛下已经将这片庄子赐给徐千户,以后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要听徐千户吩咐。” “哈,属下领命!” “还有!” “哈,您说!” 萧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徐千户初来乍到,有些事并不熟悉,你要多帮衬一下。” “哈,请提督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萧敬转身说道:“徐千户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寻刘福山便是,天色不早,咱家也该回去了。” 徐承影回道:“多谢萧公公关照,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萧公公!” “徐千户太客气了,咱家先走一步!” 徐承影送出去一段,再转身回来,刘福山领着两人来到庄园大门口。 “这个院子是主家住的哈,这些年来一直空闲,里面的陈设也旧了些,千户大人若是想换新的哈,属下可以帮您张罗!” 说完,刘福山向里面喊道:“老张头儿,老张头儿!” 一名老者和一名老妇人从门房里走出来,看了看徐承影等人,老者说道:“刘老爷,什么事啊?” “别叫我老爷!”刘福山赶忙摆手道,“这位是徐千户哈,从今往后哈,便是这里的主人!” 老者和妇人赶忙拜倒:“见过老爷!” 徐承影上前扶住他们,道:“快起来,别这么客气!” 刘福山说道:“老张头儿也是这里的庄户,因为他腿上有旧伤,属下便将他安排在这里当个门房。他老婆子可以给老爷夫人洗衣做饭。” 徐承影这才发现这位老者腿脚不大利索,便问道:“老丈上过战场?”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表情,说道:“三十年前的事了,北京保卫战的时候,这条腿给鞑子砍了一刀,伤了脚筋,就一直这样了。” 徐承影不禁肃然起敬,赶忙说道:“如此说来,老丈是我大明的英雄!” “老爷您就别说笑了,小老儿我就是一丘八,这庄子里,十有八九都是退役老兵,要么就是军属。老爷您和夫人先去歇着,我让老婆子给你们做饭去!” 徐承影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他在想另一个问题。 “刘档头!” “哈,千户大人您吩咐!” “你是东厂的?” “这个哈……是,也不是!” “怎么说?” “属下哈,属于东厂的编外人员,平时帮提督大人看着庄田,收租算账,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哈,在东厂底下挂了个名而已!” “你平日里是在东厂拿俸禄吗?” “没有哈!”刘福山摇了摇头,道,“属下每个月领一百斤口粮,都是从农户的粮租里出。” 本来徐承影还纳闷呢,以前是皇庄,当然是由东厂的人看管,可现在给自己了,你东厂的人还在这干啥? 现在明白了,原来这个档头只是个临时工。 “那好,以后这边的事情还是由你负责。” “属下谢过千户大人哈!” 徐承影又说道:“平日里就别用属下和千户来称呼了,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当差,听着别扭!” “哈,那就谢过老爷,夫人!” 纪芸脸上突然红了,刚要说话,却被徐承影一把拉住,道:“天黑之前,将所有庄户召集起来,我有话说!” “哈,明白,属下……小的告退!” 刘福山刚走,纪芸就嗔怒道:“谁是你夫人了?” “小点声!” 徐承影把大门关上,然后说道:“你刚才没听到吗,这人是东厂的!” “什么东厂的,不就是个收租的嘛……” “他这么说,你就信了?万一他的真实身份就是东厂的密探,是专门来监视我们的呢?” “我们有什么好监视的?” “别忘了,皇子是我们送回来的,我在宫里编的那套瞎话可不能出现纰漏!” “那你也不能说我是你夫人啊!” “当时情况紧急,若是不这么说,我怎么和你姐扯上关系?我总不能说,我是她的未婚夫吧?” “哼!” 纪芸没话说,只好哼了一声。 “你就知足吧,我们历经生死把皇子送回来,你姐也成了淑妃娘娘,陛下又赏赐了庄田,这不挺好的吗?” 纪芸还是不满意,道:“谁让你占我便宜!” 徐承影厚着脸皮说道:“再说了,你都跟我在一张床上睡过了,估计也嫁不出去了,以后跟我凑合着过吧!” “那是睡觉,又不是,不是……” “我说的就是睡觉啊!” “你……哼!”纪芸又哼了一声,道,“想让我嫁你,至少也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徐承影心中欢喜,赶忙说道:“没问题啊!” “老爷,老爷!” 徐承影一听是刘福山的声音,便站起身说道:“人来了,走吧,一起去看看!” “去看什么?” “看老爷我训话啊!” “瞧你那德性!”纪芸不满道,“你自己去吧,我帮张妈做饭去。” 第76章 何为四海升平(第二更) 刘福山办事效率很快,这才没多久,就将所有的庄户召集起来。 “老爷您看,所有的庄户都在这了哈,共计是七十六户,两百三十五口人。” 徐承影抬眼望去,发现这些人老弱妇孺居多,青壮年劳力占了还不到一半。 通常来说,一户人家大约是三到五口人,可是这里一户的平均只有三口,略低了些。 徐承影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刘福山马上解释道:“回老爷话,这里的庄户以军户居多,很多人哈,是从战场退下来的,是以人丁不旺。” 这样一说,徐承影更疑惑了,问道:“我大明的军户不是应该有自己的屯田吗?” “您说的那些军户是各个卫所的哈,这里的军户是锦衣卫和东厂退下来的老弱病残,或者是他们的遗孤,朝廷没地方安置他们。当时哈,皇庄本来就要吸纳庄户,干脆用来安置这些人。” “这是……陛下的意思?” “据说是很久之前哈,于少保做兵部尚书的时候落实的举措。” 徐承影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此说来,也算是一桩善举了。” 他在心中暗暗算了一下,两千亩地,七十六户,两百三十五口人,也就是说,一户人家能分上二十多亩,每口人大概就是八亩。 “人均八亩地,够吃吗?” “老爷您说的不对,咱们这哈,人均大概是十五亩。” 徐承影又默算了一遍,不对啊,就是八亩啊! “两千亩地,两百三十五口人……” “老爷您有所不知哈,是三千五百亩!” 徐承影愣了一下,问道:“为何萧公公说是两千亩?” 刘福山笑了笑,说道:“两千亩是皇庄的,另外有一千五百亩哈,是这些年周围的农户投献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们把地契交出来哈,这块地名义上就成皇庄的了,然后再将这块地给他们租种。” 徐承影脸色有些不善,问道:“这不是……明抢吗?” “不是抢!”刘福山连连摆手示意,“是他们自己投献的!” 徐承影大为不解,问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块地若是他们自己耕种,一年到头各种杂税交完,能落个两三成就算不错了,可是若把地献给老爷,他们每年只需要交五成粒银,自己能落下五成。” “可是,皇庄也要上税的啊!” “您都说了是皇庄,还不是想交多少就交多少?那宛平县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清查皇庄的田亩哈!” 徐承影明白了,登记造册的是两千亩,实际上是三千五百亩,这多出来的一千五百亩是不需要交税的。 明朝最大的问题,土地兼并,现在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刘福山接着说道:“这多出来一千五百亩地,留给那原先二十五户人家来种,剩下的五十一户哈,他们种的才是册上这两千亩。” “有没有统计过,有多少壮丁,多少妇孺?” “两百三十五口人里,从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算起哈,到五十多岁的老汉,只要能下地劳作的都算上哈,大约有百十号人,其余的都是妇孺,或者是落了伤残,不能下地。” 在这个以人力为主的社会,劳动力却连一半都不到,这是个大问题。 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两百多号人,大多是衣衫褴褛,或许对于他们来讲,能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谁会在乎穿什么。 这就是真实的大民百姓,所谓的四海升平,在徐承影的眼中,无疑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老爷,人都到齐了哈,你是不是说几句?” 徐承影本来是打算训个话什么的,但是现在,什么想法都没了。 “算了,不说了,让大家散了吧!” 刘福山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人群说道:“大家看好了哈,这位徐老爷以后就是大家的新主人了!” 百姓们纷纷拜倒,稀稀拉拉地说道:“见过徐老爷!”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人影,毫无征兆的倒下去。 在那人身边,有一名妇人哭喊道:“闺女,闺女啊!” “怎么回事?” 徐承影赶忙走过去,看到一名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头发蓬松,看不清脸,只看到露出来的两只手瘦的出奇,那名妇人应该是她的母亲,正在紧紧地抱着她。 刘福山跟在后面,说道:“回老爷,应该是饿的。” “饿的?” 徐承影皱起眉头,问道:“一人十几亩地,还不够吃吗?” “这母女二人是外来的,据说男人病死了,他们娘俩无依无靠,在这里落脚,帮别人缝缝洗洗,换点口粮糊口,有时候大家也周济一下。可是现在正值青黄不接,庄户们自己都不一定能捱得过去,他们娘俩自然就更不好过了。” 徐承影俯下身来,伸手在小姑娘鼻孔下试了试,发现还有些微弱的呼吸,赶忙将她抱起来,向院子里走去。 那名妇人见状,顿时明白了,感激地痛哭流涕,跪下磕了个头。 其余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年头,饿死人的事见的多了,这样的大老爷却没见过。 刘福山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大家散了吧,散了哈!” 徐承影快步回到院子,还没进门就喊道:“饭好了吗?” “急什么,正在……” 纪芸从屋子里走出来,突然愣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丫头饿晕了,赶快给她煮点稀粥!” 纪芸点点头,快步走向厨房。 不多时,一碗米粥端过来,纪芸小心翼翼地给小姑娘喂下去,终于,小姑娘睁开眼,但是眼中只有茫然。 “俺……这是在哪?” “你刚才饿晕了,先别说话,再喝点粥!” 看到小姑娘缓过来了,徐承影这才放心,这时候,老张头过来说道:“老爷,这女娃子的娘在门口跪着呢!” 徐承影赶忙出来,那妇人一见,连连磕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快起来!” 徐承影将她搀扶起来,说道:“你女儿已经醒了,去看看吧!” ………… 明天要上班,暂时保持三更吧,五更真的太难了!! 第77章 授人以渔(第三更) 母女相见,自然又是千恩万谢,那妇人说道:“小女多日未曾进食,若非老爷开恩,怕是今日就饿死在这里了。” “如此说来,你也没吃饭呢?” 那妇人面色窘迫,无奈地说道:“平日里大家还能周济一下,这段时间新粮未收,很多人家都已经断粮了。” 徐承影点点头,道:“先吃了饭再说吧!” 妇人有些惶恐,赶忙道:“多谢老爷,民妇……不饿!” 纪芸忍不住说道:“还说不饿,孩子都快饿死了,估计你也多日未曾进食,饭已经做好了,一块吃吧!” 妇人很是感动,抹了把眼泪,说道:“多谢夫人!” 纪芸想纠正一下她的称呼,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徐承影又问道:“听说你们母女二人是流落至此?” “回老爷,两年前,这孩子他爹患了病,没钱医治,便把家里的地卖了,后来人也走了,地也没了,民妇本打算去城里把孩子卖了,走到这里的时候,实在舍不得,就在此落脚了。” 纪芸顿时大为不满,道:“再怎么苦,也不能卖孩子啊!” 那妇人解释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孩子跟着我,只能过苦日子,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若是能卖到一户好人家,给人家做个丫鬟,至少能有口饭吃。” 徐承影没有说话,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在封建社会,一旦男人没了,整个家就垮了。 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 给他们分一块地? 这母女二人能种吗? 实在不行,就留在家里,平日里跟张妈一起收拾一下房间,做做饭什么的,至少让母女二人有口吃的。 可是再一想,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自己的庄子里有多少,京师有多少,整个大明又有多少? 现在或许能收留一户,两户,三户,可是,如果再多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街头? 那妇人吃了一碗米粥,便不再动筷,说道:“老爷您放心,今日的恩情,民妇一定想办法报答!”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一碗米粥而已,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救命之恩,一定要报答!民妇……会纺布,老爷,您家里有织机吗?” “织机……” 猛然间,徐承影感觉脑子有一道灵光闪过,倒不是指望这妇人能织出多少布,而是织机这俩字给了自己启发。 刚才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似乎有答案了。 “明日你去寻刘福山,他给你安排。” “谢谢老爷!” 纪芸似乎有些不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临走之前,徐承影吩咐张妈给他们拿了十几斤黄米,母女二人千恩万谢的离开。 “刚才我见你有话要说?” “这母女二人够可怜了,帮她们一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要她织布还债,你于心何忍?” 徐承影笑道:“你觉得我们能帮她们多久?” 纪芸愣住,道:“这倒没想过。” “她说会织布,假如说,我们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织布养活自己呢?如此一来,不是比施舍几顿米粥要好得多?” 纪芸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若她能织布养活自己,也不会落魄至此了。” “是因为他没有织机,也有棉纱,空有一身织布的手艺,却无可奈何。” “你的意思是,你来提供织机和棉纱?” “对!” 徐承影点点头,道:“明日我要去锦衣卫北镇府司点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纪芸点点头,道:“希望能帮到她们母女。” “不止是他们母女,我今日看过了,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不能下地劳作,若是刚才那名妇人可以织布,其他人为何不可呢?” 纪芸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那……要买多少织机才够啊?” “不急,先买一台,这件事要好好琢磨一下。” ………… 昭德宫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几名宦官宫女吓得噤若寒蝉,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万贞儿几乎将一切能摔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她的脸已经扭曲,眼中满是怒火。 这时候,一名宫女前来禀报:“贵妃娘娘……” “滚出去!” 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走开了。 在她身后,一个人迈步走进。 “我让你滚出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茶盏,擦着来人的脸颊飞过去,砸在一旁的柱子上。 “什么事惹得阿姐生气?” 万贞儿循声望去,原来是万通,只见她咬着牙说道:“那贱人竟然住进了坤宁宫!” 万通皱起眉头,道:“只是个妃子而已,如此不是僭越了?难道太后没说什么?” “哼!”万贞儿冷哼一声,道,“就是太后让她搬过去的!” 万通想了想,说道:“看来,太后仍然对阿姐不放心。” “太后那个老不死的早就防着我,她让那贱人搬到坤宁宫,就是担心我对她下手!” 虽然万贞儿一口一个老不死的叫着,其实,周太后只比她大了半岁而已。 这也是为何当初朱见深要立她为皇后,却遭到朱祁镇、周太后和满朝官员反对的理由。 你是娶媳妇,还是娶个娘? 万通若有所思,道:“既然有太后护着,暂时不要动手,等机会吧!” 万贞儿苦笑道:“这孩子已经六岁了,很快便要长大成人,再等下去,更没有机会了。” “或许……阿姐有没有想过,和淑妃母子走近一些?” 万贞儿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此话怎讲?” 万通说道:“皇子乃陛下长子,依目前的形势,陛下很快就要立储。阿姐何不将皇子认作自己的儿子,等这个孩子立为太子,阿姐便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 万贞儿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儿子,回想当初,她诞下皇长子,成化皇帝大喜,派遣使者四处祷告山川诸神,并许诺立为太子,谁偏偏天不从人愿,那孩子不到一岁便夭折了,从此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也不能生育。 这些年来,她仗着成化皇帝宠幸,在后宫为所欲为,可是偏偏出现了一条漏网之鱼。 这条鱼将会葬送自己的一切,除非……将其收之麾下! ………… 三章送上,各位晚安~ 第78章 贪污案(第一更) 万贞儿认真考虑过后,还是摇头道:“收养此子,只怕那个贱人怕是不会同意!” 万通却不以为然,说道:“阿姐是皇贵妃,她不过是个新晋的淑妃,后宫之中哪里有她说话的份?” 万贞儿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既然如此,可以试一试。” “对了,阿姐!” 万通想起今日来的意图,说道:“那个徐承影,陛下给他封了个世袭千户,本来只是个虚职,却不知怎的,突然让我给他安排个职位。” “为何?” “这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他自己求的?” “你怎么看?” 万通说道:“此人毕竟是皇子亲近的人,我来是想问问阿姐,该如何对待此人?” 万贞儿想了想,说道:“暂时先不要针对他,等一等再看!” 万通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 第二天清晨,徐承影匆匆吃过了早饭,新的职业生涯开始了。 这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见上司,锦衣卫指挥使万通。 对于这件事,徐承影的内心是极其拒绝的,但是没办法,硬着头皮来到北镇府司。 进门之后,砍到一名值守的文书,便问道:“请问,指挥使大人在吗?” “你是……徐千户?” “对。” “进去吧,大人等着你呢!” 徐承影点了点头,走到指挥使房门口,又定了定心神,然后迈步走进,口中喊道:“锦衣卫千户徐承影,参见指挥使大人!” 万通正在低头看一封密报,看的很认真,似乎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徐承影站在那里,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不过他心里早有准备,干脆,等着吧! 过了许久,只见万通头也不抬地说道:“南、北镇府司,东、西司房,十四个千户所,想去哪个堂口任职?” 徐承影心说,我也不懂啊! “任凭指挥使大人吩咐!” 万通终于抬起头来,说道:“东司房那边有一桩案子,已经多日没有进展,有没有兴趣试试看?” “属下领命!” 万通将手中的密报扔到徐承影身前,说道:“这是东司房递上来的奏报,你拿着,路上熟悉一下案情!” 徐承影上前接过密报,转身告退。 离开北镇府司,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没发生什么事。 来之前,他以为万通会肯定会想什么办法为难自己,没想到,事情出奇的顺利。 说起锦衣卫,那可是天子亲军,有监察百官之责,可是并非所有的锦衣卫都有资格监察百官,大部分人的职责是维持治安,平时能抓个小毛贼就不错了。 真正负责监察百官的,是城东、城西两处司房。 东、西司房的地位比千户所高半级,掌印官是司房提督,一般由指挥同知或指挥佥事兼任,千户在这里只是副官。 在千户所里,是千户掌印,具体业务是其下辖的百户所来实施,而东西司房则不同,他们没有下派的堂口,所有人员都在司房本部,所办的案子也全部和朝廷官员有关。 徐承影打开那封密报,大致看了一遍,是一桩涉嫌贪污的案子。 工部右侍郎左良辰,天顺三年的二甲进士,朝中出了名的清流,前段时日被人弹劾,理由是疏浚运河时候,贪墨大量钱粮。 这个案子由锦衣卫东司房负责,可是这份奏报,东司房已经派人查抄数日,只抄出来几百两银子。 好歹是个右侍郎,正三品的大员,家里存银才几百两,如此看来,此人真的是个清官。 东司房位于金鱼胡同,转过两条街就到了。 来到门口,却发现大门敞开,空无一人。 奇怪了,大白天的,人都哪去了? 这时候,一名校尉匆匆忙忙向外走,徐承影一把拉住,问道:“请问,提督大人在吗?” 这人看了看他,问道:“你谁啊?” 徐承影把手中的任命文书拿出来,这人一看,顿时吓得不轻,当即拜倒。 “原来是千户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见谅!” “起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卑下陈俊,是东司房的校尉。” “我问你,这东司房的人都去哪了?” “提督大人把人全带走了!” “去哪了?” “城南柳树胡同,去查工部右侍郎左良辰的案子。” “查个案子,还需提督大人亲自带队?” “千户大人有所不知,本来这件案子是由原来的孙千户负责,查了半个月没有进展,指挥使一怒之下,就把孙千户给撤了,提督大人只好亲自带队去办案了。” 徐承影心中奇怪,一个涉嫌贪墨的案子罢了,查不出来说明人家是清官啊,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看来,这件案子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人都去现场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陈俊拿出一口小箱子,道:“卑下回来拿些东西!” 徐承影看了一眼,里面装着各种工具,都是锥子榔头、钳子撬棍之类的,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走,带我去现场!” “是!” 陈俊头前带路,两人向柳树胡同走去。 路上,徐承影问道:“这件案子你跟了多久?” 陈俊回道:“卑下从一开始就跟着孙千户办这个案子,到现在已经半个月多了。” “案情如何了?” “难!” 陈俊摇了摇头,道:“那个左良辰是出了名的清流,为官清廉,孙千户已经把他家里掘地三尺,除了床头那几百两银子,没有任何发现。” “朝廷正三品的大员,才攒下几百两银子?” “谁说不是呢!” “他老家查了吗?” “早就查过了,他老家的宅子荒废依旧,早已破败不堪,莫说是老宅,孙千户把人家祖坟都刨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徐承影更加不明白,道:“查不出来说明人家没有贪墨,为何一定要查下去?” “千户大人有所不知,指挥使大人下了死命令,必须查下去!” “为何?” 陈俊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此人……得罪了万贵妃!” 徐承影大概明白了,原来所谓的贪墨,不过是朝堂之上权势斗争的借口而已。 第79章 清官(第二更) 陈俊继续絮絮叨叨:“这些清流整天吃饱了撑的,骂完这个骂那个,此人不知怎么想的,骂到了万贵妃头上,也不想想万贵妃是什么人,咱们万指挥使是人家的亲兄弟,首辅万阁老是人家的远亲,他一个小小的右侍郎,不是没事找事吗?” 徐承影大致清楚了,看来,这是一桩冤案。 两人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柳树胡同。 这里早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陈俊上前打过招呼,值守的力士得知是新来的千户,赶忙放行。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四合院,与左良辰正三品大员的显赫身份相比,这座宅子实在是寒酸的很。 陈俊引着徐承影走进宅子,这里到处都是人,四周的墙皮被刮的乱七八糟,还有人拿着铁锨在挖地,似乎想把埋藏的宝贝挖出来。 院子正当中,有一名发须花白的男子,身穿飞鱼服,正在大喊大叫:“左良辰的银子都藏匿在了哪里,赶紧说,省的再受皮肉之苦!” 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仆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小人都交代好几遍了,我们老爷的财产,全在他卧房床头那口箱子里。” “那口箱子里只有几百两银子,你糊弄鬼呢?” “我家老爷为官清廉,就这么点积蓄,再没有了!” “嘴硬是吧?给我继续打!” “大人明鉴,我家老爷是个大孝子,今年开春老太太的寿辰,也不过才买了二斤羊肉,老爷他……真的是清官啊!” “拉下去,打到他说为止!” 陈俊小声说道:“上面那位就是提督大人。” 徐承影点了点头,走上前去,道:“大人且慢!” 此人正是司房提督常江河,他抬头看了看徐承影,皱眉道:“你是何人?” 徐承影抱拳行礼,道:“下官徐承影,奉万指挥使之命,前来协助提督大人办理此案!” “徐承影?” 常江河面色稍稍缓和下来,道:“今日万指挥使给我递过话,说是要派个得力干将过来,就是你?” “承蒙提督大人谬赞,下官定尽力而为!” “你方才拦我,是何意?” 徐承影看了一眼被打的奄奄一息的老仆,说道:“依下官所见,此人并不知情,打了也是白打。” 常江河黑着脸问道:“你怎么知道?” “下官看过提督大人的奏报,发现这桩案子有个很大的疑点。” “哦?” 常江河眉头一挑,道:“说来听听!” 徐承影说出自己的想法:“疏浚运河这么大的工程,若是从中贪墨钱粮,涉案人员必定不止他一人,大人为何不从其他人身上入手,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常江河心中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那封弹劾的奏疏中,只说了左良辰贪墨钱粮,也没说怎么贪的,更没说和谁一起贪的,你让我去哪查? 这件案子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左良辰这家伙好死不死的,上书骂了万贵妃,人家万指挥使怎么可能放过他? 今天就算是屈打成招,也要办成铁案! “你分析的有道理,看来万指挥使没有看错人!” 徐承影赶忙回道:“下官只是提了一些浅薄之见,如果说的不对,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不怪不怪!” 常江河摆摆手,说道:“既然徐千户有如此眼光,那好,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了,三日之内,必须有个结果!” “啊?” “所有人听着,从现在开始,这件案子由徐千户全权负责,东司房所有人等,都要听从徐千户调遣!” 徐承影:…… 常江河站起身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大人,下官觉得……” “有什么想法,大胆去干就是,本官准你便宜行事之权,在脏银搜出来之前,这里所有的一切你可以自行决断!” “不是,那个……” “年轻人,好好干,本官等你的好消息!” 常江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带人离开。 徐承影惊呆了,甩锅甩的这么干脆吗? 他看着地上那个老仆,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就不管了…… 陈俊凑上前来,说道:“恭喜大人,刚一来就接手这么重要的案子……” 徐承影:“滚!” 陈俊:…… 徐承影很想说,其实我是来打酱油的,可是,在场几十号人都在盯着自己,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陈俊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承影叹了口气,道:“犯官在哪?” “回大人,现在关在昭狱。” “那就把犯官的家眷们带过来。” 不多时,陈俊领着人来到徐承影面前,左良辰这位正三品大员的家眷,一共就五个人。 京城其他的六部侍郎、尚书,谁家没有个几十口子丫鬟仆人? 可是左良辰家中,只有一名七十岁的老母,四十岁的妻子,十七岁的儿子,还有一名做饭的老妈子,还有就是地上这个老仆人。 这五人就是左良辰的所有家眷了。 徐承影对五个人说道:“事已至此,你们还是招了吧,脏银都藏匿在了哪里,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老仆人哭着答道:“我们老爷的财产为官清廉,除了床头那些积蓄,真的没有什么脏银啊!” 陈俊上前说道:“大人,要不要继续用刑?” 徐承影摆了摆手,道:“找一间房子,把这些人分开审讯,你带我四下看看。” 陈俊已经抄家抄了半个月,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烂熟于心,当下领着徐承影挨个房子转了个遍。 卧房、客厅、厨房、书房、厢房……连茅房都已经翻遍了,墙皮也刮了,地面也掘开了,什么也没有发现。 徐承影暗自摇头,这样一位大清官,却遭人陷害,而自己却在为虎作伥,干的什么事啊! “让大家停手吧!” 陈俊疑惑道:“可是,大人……” “弟兄们忙了一天,都歇一歇吧,该吃饭的吃饭,该回家的回家。” “大人,犯官的家眷怎么办?” “就地关押,留下两个人值守,其余人都撤了吧!” 陈俊欲言又止,道:“是!” 徐承影也累了,此时他心事重重,转头向南镇府司走去。 ………… 晚上还有,码字使我快乐,奥利给! 第80章 消失的脏银(第三更) 朱骥正在处理公文,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东司房千户徐承影,拜见同知大人!” 朱骥抬起头来,笑道:“东司房千户,不错不错!” “不错什么啊?” 徐承影摇头叹道:“第一天就任,就遇到个棘手的案子。” 朱骥放下手中的公文,说道:“不妨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工部右侍郎左良辰涉嫌贪墨治河款的案子?” “你也知道?” 朱骥点点头,道:“这桩案子是锦衣卫的重点,若不能限期破案,怕是万指挥使那边很那交差。” “有这么严重?” “比你想象中的严重!” 朱骥靠在椅子背上,说道:“那些清流们纷纷上书,说锦衣卫诬陷忠良,屈打成招,内阁也下了条子,勒令锦衣卫限期破案。” 徐承影无语了,本以为是个坑,原来是个天坑! “现场我看过了,那个左良辰不说家徒四壁,也算得上是两袖清风,堂堂正三品的大员,家里只抄出来几百两银子。我听说,上一任千户把人家祖坟都刨了,若真是贪官,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你可知,此人为何被弹劾?” 徐承影笑笑,道:“倒要请教!” 朱骥从桌上翻出一份公文递过去,说道:“你来看看这个!” 徐承影接过,大致看了两页,不由得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工部疏浚运河的工程款,确实存在不小的出入。” “你往下看!” 徐承影细细翻看,眉头越皱越紧,道:“不对啊,嫌疑最大的是那个叫洛志远的主簿,为何不从他身上查起?” “此人已经找到了,确切地说,是洛志远的尸体找到了。” “死了?” “五天之前,北通州运河沿岸冲上来一具尸体,经人确认,正是工部主簿洛志远。” “他家里查了吗?” “掘地三尺,没有任何发现。” “祖坟也刨了?” “差不多吧!” 徐承影喃喃道:“那就怪了,莫非是……杀人灭口?” “有这个可能。” “可以审一审那个洛志远的家眷,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此人尚未娶妻,父母都不在世,全家就他一人。” “亲朋好友呢?” 朱骥摇了摇头,道:“此人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流。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他的上司,右侍郎左良辰。” 徐承影拿着公文来回翻看,疑点越来越多。 “莫非……那个左良辰真的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要用事实说话,疏浚河道的账款已经核验过了,其中有大约三十万两的缺口,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徐承影暗自唏嘘,三十万两,大概就是后世的十吨,这么多银子,想要藏的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左良辰和洛志远的宅子都已经被翻烂了,若真是他们干的,这么一大笔银子,不可能完全没有线索。 要知道,朱元璋最开始组建锦衣卫就是为了对付当官的,那些个被抄家的官员,不仅会贪银子,更会藏银子,他们藏银子的法子层出不穷,锦衣卫寻银子的本事也越来越精湛。 这大概就是……在战斗中学习吧…… 可如今三十万两白银的缺口,愣是一个银子渣也查不出来。 徐承影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但是现在找不到突破口,说什么也是枉然。 朱骥看到他凝神思考的样子,劝说道:“这桩案子已经在朝堂之上引发了不小的风波,你初来乍到,要学会把握分寸,不要惹祸上身。” 徐承影点点头,抱拳道:“多谢提醒,我会注意!” 告别朱骥,一路出城回到家里,纪芸早已等了许久,赶忙招呼张妈端来饭菜。 徐承影在外面忙碌一天,接触到的不是抄家就是死人,一整天神经都是紧绷的,看到热腾腾的饭菜,终于有了一丝温馨的感觉。 纪芸给他盛了一碗饭,然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边吃边说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定是给你找了一份美差。” “美差……” 徐承影脸色的微笑立刻变成苦笑,道:“今天抄了一名右侍郎的家。” “右侍郎是什么?” “是负责……总之,是个大官。” “为何要抄家?莫不是这位官老爷欺压百姓了?” 徐承影摇了摇头,道:“他不是地方父母官,想欺压百姓也没机会。” “那你们为何抄人的家?” “有人怀疑他贪墨了三十万两脏银。” “三十万?” 纪芸瞠目结舌,道:“三十万两,能养活多少百姓?这样的官,该抄!” “可是,他家里只找到几百两的碎银子。” 纪芸一边嚼着饭,歪着头说道:“定是他把脏银藏起来了,你们有没有在他家里院子挖一挖?我记得小时候,镇上有一家财主,就喜欢把银子藏在地窖里。” “房子都快给人扒了,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纪芸迟疑道,“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 徐承影摇了摇头:“不知道。” 纪芸小声嘟囔道:“都说厂卫是朝廷鹰犬,专门迫害忠良,我看你也跟着他们学坏了!” “我也是今天才介入这桩案子,很多事还不明朗。” 徐承影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昨天我安排你的那件事如何了?” 纪芸说道:“我早上寻了刘福山,他邻居家里就有一架闲置的织机,今日又进城采买了一些纱线,都交给绣娘了。” “绣娘?” “就是昨日那妇人,她本家姓李,出阁之前的名字叫李绣娘。” “李绣娘?” 徐承影笑道:“一听这个名字就会织布。” “对了,我跟刘福山说了,让他给我也寻一架织机,打明日起,我也学一学。” 徐承影不解,问道:“你学这个做什么?” “在家里闲着,总要找点事做。” “你要是没事做,就进宫陪陪你姐姐,她现在晋为淑妃,少不得遭人嫉恨,在后宫也没个人说话。” “我也不能天天都去啊!” 徐承影没有再说什么,吃完饭早早睡下,但是他心中一直想着白天的案子,总觉得似乎有些线索被自己漏掉了。 就好像面前有一团丝线,却找不到线头。 ………… 第三章奉上,感谢穆血天狂、遥远123星空的打赏! 第81章 另有隐情(第一更) 翌日清晨,徐承影进城之后,先去柳树胡同转了一圈,仍没有任何发现,便转身去了北镇府司的昭狱。 值守的校尉查看了腰牌,赶忙行礼:“见过千户大人!” “我要见工部右侍郎左良辰。” “大人请稍待!” 不多时,两名校尉压着一人过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人架着一人。 这人头发蓬乱,满脸血污,一眼望去,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他的双腿一直在颤抖,身后两人一松手,便直接软倒在地。 “你是左良辰?” 地上这人有气无力地说道:“正是本官!” 徐承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人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人样了,可想而知,这些天他受了多少酷刑。 “我是锦衣卫东司房千户徐承影,现在全权负责你的案子。” “呵!” 左良辰眼中露出一丝胜利的讥笑,道:“又换了一个徐千户,孙千户去哪了?” 徐承影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孙千户另有要事,你无需过问。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左良辰眼中的讥笑慢慢变成愤怒,道:“如实回答?在你们这个地方,如不如实有什么区别吗?鹰犬误国,鹰犬误国啊!” 此刻,徐承影很理解他的心情,并不打算和他计较什么。 “有人弹劾你贪墨治河款三十万两,可有此事?” 左良辰挣扎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可是,治河款确实出现了三十万两的缺口,你是主要负责人,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左良辰趴在地上,苦笑道:“徐千户,你可知弹劾老夫的人是谁?” 徐承影点点头,道:“看来,你有话要对我说。” “本官行的端,做的正,在朝为官二十宰,经手的工程大大小小也有十几个,若是贪图钱财,会窝在那个小院子里吗?” “不错,你住的地方确实不符合你的身份,从这一点来看,我更愿意相信你是个清官。” “徐千户,你再想一想,这么多年来,为何从来没人弹劾本官贪墨?本官已经五十岁了,常年在外奔波,这双腿愈发不中用,每逢下雨阴天便下不来地。这一次疏浚运河,应该是本官最后一次主持工作,可偏偏在这时候,有人上书弹劾?”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或许你一辈子清廉,临到退休,想给自己赚一笔养老的银子。” “老夫不想与你呈口舌之快,你可知,这次疏浚运河的初定人选是谁?” “如此说来,你不是第一人选?” 左良辰摇摇头,道:“起初定的,乃是工部左侍郎赵炎。” “为何后来换成你了?” “赵炎当时刚刚完成神道修缮的工程,不知被谁得知,他做了一笔假账,从修缮款中偷吃了三万两银子,消息一出来,顿时闹的沸沸扬扬,在当时那个节骨眼上,陛下不放心让他出任如此大的工程,就临时换成了本官。” 神道就是从京城到帝陵的一条路,理论上,这条路只有皇帝祭祀的时候才能走,但是总有些人能打通关系,一来二去,道路损耗愈发严重,隔三差五就要修缮一番。 徐承影说道:“你是说,当时已经确定他是负责人,上任之前才临时换成了你?” “不错,当时赵炎甚至已经把很多准备事宜做好了,比如说修筑河堤所需大量石料木料,他都已经和货商谈好了。” “你们工部疏浚运河,为何不自己组织人手采石伐木?为何还要去外面购买?” “你不懂,若是工部组织壮丁去采石伐木,人手根本不够用,况且时间也来不及,这些货商却有办法保证石料木料按期供应,而且,所需要的费用并不会比自己采伐高多少。” 徐承影隐约感觉这其中有故事,便问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专程来寻我,谈关于货商和原料的事情。” “他是想让你继续和原来的货商合作?如此来看,他从中拿了好处的?” “不错,他和货商之间定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老夫一开始严词拒绝,可是后来……” “莫不是他给你也许诺好处了?” “老夫岂会看得上这种好处!” 左良辰突然发怒,牵动了身上的伤势,顿时累的气喘吁吁。 “只不过……后来经过调查比对,发现这些货商的报价竟然是最低的,老夫便答应了,可万万没想到…… 说到这里,左良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这些奸商,竟然以次充好,所提供的石料、木料都是劣等货,成本大约是原来的一半,也就是说,原本花了六十万两购来的原料,实际上只值三十万两,你方才所说的三十万两缺口,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徐承影认真听完,却摇了摇头,问道:“说不通!” “哪里说不通?” “你是此次工程的负责人,这么大批原料被人偷换掉,你会毫不知情?” “呵呵!”左良辰苦笑道,“都怪本官,错信了洛志远!” 徐承影微微眯起眼睛,果然,这里头有洛志远的事! “钱粮主簿洛志远,负责原料采买事宜,此人平日里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本官对他很是信任,却没想到,他却与人勾结,以次充好,是本官失察,唉!” “他一个钱粮主簿,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左良辰叹了口气,道:“本官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帮他,这三十万两银子又是落入了谁的口袋?” 徐承影又问道:“就算是洛志远负责采购,可是,如此巨大数量的原料和你最初定下的要求不符,你就一点也没有察觉?” “哼!” 左良辰冷哼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最初给那些货商签发的采买文书,都是本官签了字,盖过印的,可是后来,那些货商竟然拿出一份完全不同的采买文书出来,而且,竟然也是签了字,盖过印的!” 徐承影愈发感到吃惊,问道:“你是说,有人模仿了你的签字?” ………… 别瞎猜了,我是不会让你们轻易猜到结局的~ 第82章 浮出水面(第二更) 左良辰默默点了点头,道:“笔迹与本官一模一样,一般人怕是难辨真伪,就算是本官自己,也只能勉强看出些端倪。” 大明的文人一生都与笔墨纸砚打交道,模仿别人的笔迹是一项基本功,只要肯下功夫,想要仿的一模一样,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承影沉吟片刻,继续问道:“笔迹可以模仿,可是,官印却在你手中,如果是洛志远所为,他是如何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到你的官印?” 左良辰挣扎着抬起头来,说道:“这件事倒要问问洛志远,你们为何不去找他?” 徐承影顿了顿,说道:“其实,洛志远此人,锦衣卫已经找到了。” 左良辰又激动起来,大喊道:“你们将人带来,本官可当面与他对峙!” 徐承影暗暗观察左良辰的反应,发现他的情绪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惜,他已经无法和你对峙了。” “什么意思?” “人早已溺死,尸体是五日之前,在北通州运河沿岸发现的。” 左良辰眼中透出不可思议,问道:“死了?” 徐承影缓缓说道:“如果是你杀人灭口,再将所有罪责归咎于他一人头上,也是有可能的。” “哼!” 左良辰冷笑道:“人已经死了,你们想怎么说都可以!” 徐承影说道:“今日我来审你,就是给你一个机会,你有什么想到的,尽管跟我讲,或许,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左良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事发之后,本官也曾细细想过此中关键,能让洛志远言听计从,又熟知各大货商的底细,还能伪造工部文书的,恐怕只此一人。” “你是说……左侍郎赵炎?” 左良辰似乎没了力气,又趴回到地上,闭着眼说道:“本官已经把知道的全说了,案子怎么查,那是你们的事。” 徐承影现在思绪很乱,不停地踱步,突然厉声问道:“左良辰,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哼!” 左良辰再次睁开眼,冷笑道:“你怎知我没说过?” “既然说过,为何从来没人上报?” “徐千户,看样子你是新来的吧?你不知道赵炎是万安的门生?万安早已攀附上了万贵妃,那赵炎便是万贵妃的人,锦衣卫怎么可能去查他?” “如此行事,国法何在?” “国法?” 左良辰摇了摇头,道:“当初他做假账吃掉的三万两银子,你可知最后如何了?” “倒要请教!” “他将银子全数送给了万贵妃,最后,那件事便不了了之,这次的三十万两白银,怕是有一半都去孝敬万贵妃了!” 徐承影沉默了,这桩案子远比他预想中要严重的多,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如他所说,三十万两白银恐怕又要石沉大海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上书骂万贵妃?” 左良辰情绪又激动起来,道:“祸乱后宫,结党营私,干预政事,难道不该骂?再说了,骂她的又不止本官一人,现在拿本官开刀,还不是为了那三十万两脏银!倘若本官死了,这笔糊涂账就要记在本官头上,他们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奸臣误国,后宫误国,鹰犬误国啊!” 徐承影现在心里很乱,思索良久,对身后的校尉说道:“把他带下去吧,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换一身干净衣服,别再用刑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现在这桩案子由本千户全权负责,出了什么事,一概由本千户担着!” “是!” 徐承影走出昭狱,再次回到柳树胡同。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左良辰的话,如果事情的真相确实如他所说,该怎么办? 去审赵炎吗? 可赵炎有万安和万贵妃这样的后台,自己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还没有和人家硬刚的本钱。 不审赵炎,如何结案? 那个左良辰也是官场老手了,如果他真的想贪墨治河银,定会想方设法去掩盖,怎会和人家白纸黑字签定购买文书? 上奏六十万,实际签发文书三十万,这已经不是贪污了,这是欺君啊! 眼看真相已经慢慢浮出水面,自己却无从下手,这种无力感让人感到焦虑。 回到柳树胡同,在院子里又转了一圈,四周围到处都透着陈旧的气息,看样子至少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这样的宅子,莫说是三品大员,就算是六品主簿,也不会住的如此寒酸。 不经意间抬头去看,却发现堂屋上有一间阁楼,砖瓦都比较新,在老旧的院子里格外显眼。 “陈俊!” 陈俊正在墙角刨坑,听到有人喊自己,赶忙放下手中镐头,一路小跑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徐承影指着堂屋上的阁楼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哦,是一处阁楼,用来藏书的。” “藏书的?” 徐承影又问道:“不是有书房吗,为何还要建一处阁楼。” “据他妻子所言,此人一生只爱读书,书房放不下了,就建了一处阁楼。” “新建的?” “说是去年才建起来的。” “走,上去看看!” 堂屋之中,有四根一抱粗的大柱子,柱子连接着顶上的阁楼。 看漆色,这几根柱子也是新的。 只不过,这间屋子本来空间就不大,加了这几根柱子之后,更显得狭小。 陈俊看到徐承影驻足,便解释道:“这栋宅子太老了,上面的阁楼全靠这几根柱子撑着。” 徐承影伸手在柱子上敲了敲,似乎是砖石垒起来的。 陈俊抽出身上的佩刀,在柱子表面刮下一层漆,里面露出来青砖。 “一般官宦人家的顶梁柱,选用的都是大木好料,这左良辰定是买不起好木料,便用砖柱子顶梁,外面刷上石灰,或许能省些银子。” 徐承影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阁楼,这里空间也不大,到处都是书籍,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 陈俊在身后说道:“这里早就搜遍了,都是左良辰平日里收藏的古籍,阁楼不接地气,纸张不会发霉,倒也不奇怪。” ………… 有点感冒,头晕,先去眯会儿,有精神了再更一章~ 第83章 还有谁(第三更) 徐承影四下细细查看,这间阁楼除了比较新以外,和其他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桌椅书柜的用料都是最廉价的旱柳木。 他顺手捡起一本书,纸页很是古旧,再看看书名,算不上什么孤本,应该不值钱。 陈俊在一旁说道:“所有的书籍也都翻过了,里面没有夹宝钞银票。”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徐承影皱眉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陈俊领命下楼,不多时,匆匆跑回来,道:“启禀大人,外面来了十几名读书人,非要硬闯进来,弟兄们快拦不住了!” “读书人?” 徐承影面色疑惑,问道:“他们来做什么?” “嚷嚷着要为左良辰请命,还说我们,我们……” “说下去!” 陈俊小声道:“说我们……残害忠良,甘为……甘为万氏门下走狗……” “走,下去看看!” 徐承影接手此案之后,将大量人手都撤了去,现在只剩下几名力士值守,此时,他们正努力用身体堵在左良辰宅院门口,不让外面的读书人冲进来。 “让开,让我们进去!” “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光天化日之下,迫害朝廷忠良,视纲纪国法何在?” “这些人尽是万氏门下走狗,大家冲进去,今天一定要为左大人讨个公道!” 别看锦衣卫平日里耀武扬威,他们遇到读书人最是头疼。 自土木堡之后,大明的文臣稳压武官一头,天知道将来这些人里哪个成了翰林庶吉士,哪个入阁拜相?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 “肃静,肃静!” 陈俊上前喊道:“锦衣卫办案,尔等是何人?为何在此喧哗?” 那些读书人稍微顿了顿,最前面一人说道:“你又是何人?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讲话?” “他没有,那本官可有这个资格?” 徐承影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些人。 还是那个领头的,说道:“你又是何人?” “大胆!” 陈俊喝道:“此乃东司房徐千户,负责左良辰的案子,尔等不可造次!” 领头那人很敷衍地抱拳行了一礼,道:“在下大理寺评事梁仲学,敢问千户大人,工部右侍郎左良辰左大人所犯何事?锦衣卫为何抄家?” 徐承影心中暗暗思量,大理寺评事,正七品,应该是个三甲进士。 此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看样子是也是最近几年才入仕,却不知是单纯的愤青,还是其背后有人指使。 “左良辰涉嫌贪墨治河款。” 梁仲学轻笑一声,道:“说左大人贪墨,可有证据?” “此案正在审理当中,事关朝廷机密,结案之前,不宜透露。” “那就是没证据了?既然没有真凭实据,锦衣卫凭什么敢抄三品大臣的家?尔等颠倒黑白,为虎作伥,视大明律法何在?”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上来,让你有理也要亏三分。 徐承影并不想和他争论,道:“你们若是关心案情进展,回家等消息就是了,若左良辰真是被冤枉的,本官自会秉公处理。” “好一个秉公处理!” 梁仲学冷笑道:“屈打成招,陷害忠良,这就是千户大人的秉公处理?” 徐承影沉下脸来,道:“本官不想和你们逞口舌之争,现在只说一点,办案期间,但有妨碍公务者,别怪本官不客气!” 梁仲学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大声道:“大家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朝廷鹰犬,万氏门下走狗,左大人定是被他们害了,今日我们定要给左大人讨个公道!” 众学子被他煽动,顿时情绪激动起来,一时间奋力向前冲挤,那几名力士憋红了脸堵在门口,不知挨了多少黑拳,有的人衣服领子都扯烂了,却不敢还手,只能硬扛着。 这些人挤了半天挤不进来,不知谁动起了歪脑筋,张嘴一口浓痰吐出来,端端正正糊在一名力士的脑门上。 其余人顿时哈哈大笑,紧接着,又有人对着力士们吐唾沫。 众力士们可苦了,面对远程魔法攻击,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此情此景,徐承影再也忍不住,暴喝一声:“让开!” 紧接着,寒芒一闪,腰间绣春刀出鞘。 “全都让开,让他们进!” 守门的几名力士面面相觑,这位年轻的新任千户……这么暴躁的吗? 徐承影持刀站在门口,冷冷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岂容尔等羞辱,今日本官放出话来,敢进这道门者,杀无赦!” 众学子突然哑火,梁仲学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道:“我等乃是圣贤门下,功名在身,尔等朝廷鹰犬,竟敢如此无礼?” 徐承影也是怒了,这帮人真是给脸不要脸,既然不愿意讲道理,那就不讲了。 眼看众学子踌躇不前,梁仲学又说道:“诸位不要害怕,这些鹰犬只是虚张声势,大家随我一起冲进去!” 徐承影脸色阴冷,道:“你可以试试!” 梁仲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是这些人中唯一的进士,其他学子都唯自己马首是瞻,如果就此退缩,今后颜面何在? 可是,为何那人眼中透着杀气…… 这时候,在他身后有一人说道:“梁年兄,不如我们一起冲进去,谅他也不敢动手!” 梁仲学点点头,心中暗道,此人定是虚张声势,今日若敢动手,明日那些言官清流非要弹劾死你不可!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心神,抬腿迈步…… 刷! 一道白光闪过,只见梁仲学痛苦地倒在地上,大腿处血流不止。 “啊!你们这些鹰犬,岂敢,岂敢……” 徐承影面不改色,似乎刚才砍人的事跟他没关系。 “抬下去,找个郎中医治!” “是!” 众力士也是震惊了,从来没见过锦衣卫敢如此对待读书人,真的是说砍就砍,眼都不眨一下。 徐承影抬眼看去,那些读书人纷纷后退,连目光都不敢与之接触。 “还有谁?” 第84章 请驾帖 趾高气扬的学子们好像突然变得懂事了,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两名力士抬起地上的梁仲学向外走去,立刻有学子上前关切问候:“梁兄,你感觉怎样?伤的重不重?” “我们送你去就医!” “小心,小心,我来帮你扶着。” “那边也搭把手,莫要碰到伤口……” 十几人拥着受伤的梁仲学,转眼间走的干干净净。 陈俊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咽了口唾沫,双眼之中尽是敬佩之色。 “大人,您真的是……威武!” 众力士们立刻跟着喊起来: “大人威武!” “大人威武!” “行了,行了!” 徐承影摆摆手,道:“陈俊跟我回一趟东司房,其余人继续值守,再有人闹事,无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是!” 陈俊突然感觉现在做事情有动力了,以前跟过的百户、千户也不少,别看这些大老爷们平日里耀武扬威,哪个敢对读书人动刀子? 可这位千户大人不一样,管你是不是读书人,管你有没有功名,一言不合就砍过去了。 嚣张,跋扈! 这才是锦衣卫该有的样子! 徐承影看到陈俊一路笑个不停,忍不住问道:“笑什么呢?” “没,没什么……” 陈俊神色得意,道:“就是感觉大人您太厉害了!” 徐承影头也不回地说道:“遇到不懂事的,当然要惩戒一番,这有什么厉害的?” 陈俊跟在后面说道:“咱们东司房的提督大人,见到读书人都要客客气气,甚至被人骂了都不能还口,就是……事过之后找我们底下人出气。” 徐承影摇了摇头,道:“既然是天子亲军,就要拿出天子亲军的威严来,读书人又怎样?读书人就可以颠倒黑白、目无法纪吗?” “大人说的对,这些读书人就是欠收拾!” “对了!” 徐承影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大人,二十二岁。” 徐承影点点头,又问道:“在锦衣卫任职多久了?” “有五年多了。” “五年多,还只是个校尉?” 徐承影有些意外,此人看起来聪明伶俐,办事也利索,就算熬资历,至少也该混个小旗才对啊! 陈俊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大人见笑了,小的一来没有后台,二来也没有银子上下打点,升官的事这辈子是别想了。” “没有后台,没有银子,那也无妨,努力干出点成绩来,立了功就能升官了。” “大人您又说笑,就算有了功劳也全是上面大老爷们的,跟我们底下这些当差的有什么关系?” 徐承影不禁皱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要么去适应它,要么……去改变它! 锦衣卫东司房,常江河最近很烦躁。 左良辰的案子陷入僵局,上面意见很大,已经撤了一名千户,如果再不破案,自己这个提督怕是也要受牵连。 虽然冒出来个愣头青能临时顶一阵,可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无论如何都要尽快结案。 若是以前,还能玩玩屈打成招的把戏,再不济,随便编造个口供,按着他画押也就行了,可现在的问题是,那三十万两脏银在哪? 这家伙全家上下就搜出来几百两银子,连零头都不够。 银子找不到,案子就要一直拖下去,唉…… 正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一名校尉上前禀报:“启禀大人,徐千户到了!” “徐千户?” 常江河一脸茫然,问道:“哪个徐千户?” “就是……昨天来的那个徐千户啊!” “哦!” 常江河又问道:“他不去搜查脏银,跑回来做什么?案子有进展了吗?” “这个……属下不知。” 常江河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卑下徐承影,见过提督大人!” “徐千户辛苦了!” 常江河挤出一丝笑容,关切地问道:“不知案情如何了?” “经过探查,卑下认为此案背后另有隐情,特来向提督大人禀报!” 说完,徐承影拿出一份口供,正是提审左良辰的供词。 常江河接过来看了两眼,便放在一旁。 “徐千户,你还年轻,还不知道犯官的狡猾,这些言辞定是他编造出来为自己开脱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徐承影心里已经清楚了,左良辰没有说谎,他早早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交代过了,只是没人信而已。 确切来说,是没有人愿意去相信,因为左侍郎赵炎是万贵妃的人。 “卑下以为,这个赵炎应该查一查。” 常江河笑着摇了摇头,道:“只凭犯官的一面之词,就要去查三品大员,未免太草率些了吧?” 徐承影心中暗道,人家左良辰也是三品大员,你们还不是仅凭一面之词就把人家给抄家了? 更何况,当初弹劾左良辰的奏折说的亦是不清不楚,现在左良辰所交代的,反而条理清晰,相较之下更为可信。 “卑下查过左良辰的档案,此人为官二十载,向来没有劣迹,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贪墨银款,也不至于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这其中的关键……” “看来,徐千户有所不知!” 常江河打断他,说道:“左良辰这种人最是善于伪装,你可不要被他的表象所蒙骗,指挥使大人对此人已经失去耐心,希望我们这边尽快结案,你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赶快想办法搜查脏银要紧。” 徐承影心中暗暗做出决定,坚持道:“卑下准备给工部左侍郎赵炎下驾帖,请大人批示!” “徐千户!” 常江河脸色沉下来,不满道:“我们锦衣卫办事也要讲证据的,若无凭无据,怎可胡乱给三品大员下驾帖?此事休要再提!” 徐承影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抱拳行礼,转身告退。 常江河看着徐承影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赵炎岂是你想查就能查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疫情刚过去,南山同学就感冒了,太悬了,要是早几天,说不定就要被隔离起来了~ 第85章 破茧 从东司房出来,陈俊看到徐承影面带怒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还查不查?” “查!” 徐承影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定道:“为何不查?” “可是,提督大人那边……” “你怕了?” “不是,那个……” 徐承影叹了口气,道:“你若怕了,可以就此离开,我不怨你!” 陈俊摇了摇头,苦笑道:“说句实话,属下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在东司房,人家提督大老爷就是天,我们这些丘八连怕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何还要跟着我?” “属下,属下……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愿意跟随大人!” 徐承影正色道:“这件案子不但要查,还要查个天翻地覆,水落石出,你可要想好了,跟着我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陈俊抱拳行礼,道:“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属下定当竭力!” “那好,给你安排一个任务!” “请大人吩咐!” “今天来闹事的那些读书人,我要他们每个人的底细。” “领命!” ………… 下值回家,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徐承影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坐在桌子上发呆。 纪芸见他情绪不对,便问道:“今日是怎么了?自打回到家就见你闷闷不乐的。” 徐承影脸上只有苦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芸又问道:“是不是查案遇到困难了?” 徐承影点头道:“算是吧!” 纪芸轻轻笑了笑,道:“没想到,还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 徐承影愕然道:“我又不是神仙……” “我还以为徐大公子无所不能呢,连油锅捞钱的把戏都骗不过你那双法眼,如今这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倒不是……” 徐承影摇了摇头,道:“现如今,是明明有了线索,却无法查下去!” “那是为何?” “因为我要追查的这个人,后面有个大人物罩着,你明白了吧?” 纪芸总算是听明白了,嘟囔道:“又是官官相护那一套……” “你说的没错,就是官官相护!”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通过利益捆绑在一起,动了其中一个,其他人就要受到牵连,所以,他们很团结,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让人无从下手。” 纪芸突然笑了,徐承影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我才知道,原来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竟然也有头疼的时候。” 徐承影顿时无语,扒了两口饭,早早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案件的经过在脑中一遍一遍闪过,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慢慢串联起来。 当初那团找不到线头的线团,慢慢交织成一张错杂的关系网,这张网又变成一束茧,将自己紧紧束缚在里面,动弹不得。 现在要做的,就是——破茧!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床头,纪芸睁开眼,发现床头站着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上眼,又睁开,那人还在。 难道是在做梦?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 “别看了,赶紧收拾一下,出发了!” “你……出去!” 纪芸又羞又怒,下意识地拉紧被角。 徐承影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还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纪芸满脸疑惑,什么情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贴身小袄,这才松了一口气。 穿好衣服后,怒气冲冲地走出卧房,质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我房间的?” “记不清了……” 徐承影想了想,如实答道:“反正天没亮就去等你了。” “等我做什么?” “进宫!” “进宫?” “是啊,你不去看看你姐?” “为何今天突然要进宫?” “别问那么多了,赶紧收拾一下,我让张妈把饭端过来!” 纪芸突然发现徐承影脸色有些不对,问道:“你昨晚是不是一宿没睡?” 徐承影摸了摸自己脸,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别问了,今天我陪你进宫去看看你姐。” 纪芸心中纳闷,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会有闲心陪自己进宫? 本想问个究竟,可是,看到徐承影那两个憔悴的黑眼圈,不由得心中一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草草吃了些粥饼,便动身启程,等到进城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一路来到午门,徐承影对值守的大汉将军说道:“在下锦衣卫东司房千户徐承影,这位是淑妃娘娘的妹子,今日特来求见淑妃娘娘,劳烦通传一声。” 那名侍卫进宫通报,不多时,内侍太监张敏匆匆走出来,看到徐承影二人,脸色立刻露出笑容。 “徐千户,纪姑娘,淑妃娘娘有请!” 张敏带着二人一路来到坤宁宫,纪茹早已等待多时,见到自己妹子,心中满是欢喜。 徐承影上前行礼:“卑下徐承影,见过淑妃娘娘!” 纪茹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就别客气了。” 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纪芸忍不住脸色一红,四下张望起来,问道:“妞妞……不是,樘儿呢?” 纪茹脸上笑容洋溢,道:“樘儿去文华殿读书了。” 徐承影问道:“不知陛下给皇子殿下安排的老师是谁?” “今日授讲的是翰林修撰,谢迁。” 徐承影点点头,道:“谢修撰满腹经纶,皇子殿下定能受益匪浅。” “要我说呀,樘儿能遇到徐千户才真的是受益匪浅!” 纪茹满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谢修撰本打算从认字开始教起,却没想到,樘儿已经认识很多字了,还能说出很多的典故和道理来,陛下知道后很是欣喜。” 徐承影会心一笑,道:“皇子殿下天资聪慧,又很努力,在下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谦虚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二人先随我去拜见太后。” 坤宁宫是周太后的地盘,来到人家门口,肯定要见一见,不能缺了礼数。 徐承影点头道:“娘娘说得对,自当去拜见。” 纪芸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暗暗纳闷,你这人有什么话赶紧说啊,我不信你是专程陪我聊天来了! 第86章 锦衣卫随身带张驾帖这很合理 周太后听闻有人来陪着自己说话解闷,自然很是欢迎。不知怎的,她在深宫呆久了,对纪芸这种心直口快之人反而觉得格外亲切。 几个女人开始唠起家常,这时候,怀恩匆匆赶到。 “启禀太后娘娘,陛下召徐千户去乾清宫议事。” 周太后略带遗憾,道:“今日徐千户是来陪哀家说话的,又不是来议事的,罢了罢了,既然陛下召见,定是有要紧事要谈,快去吧!” 徐承影起身告退,跟着怀恩向乾清宫走去。 “徐千户,这一次你可是闯了大祸!” 徐承影知道怀恩说的是什么,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今天一大早,陛下收到十几封弹劾你的奏折,现在正替你发愁呢!” “我知道,这不是找陛下请罪来了么!” 怀恩有些不解,问道:“若是想见陛下,直接进宫求见便是了,干嘛跑到太后哪里去?” 徐承影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怀公公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千户上面有提督大人,再上面还有指挥使大人,若是遇到困难就来找陛下,岂不是坏了规矩?” 怀恩想了想,似乎明白了。 “如此说来,徐千户今日进宫其实是为了见陛下?” 徐承影还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怀恩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头前带路,来到乾清宫。 “陛下,徐千户到了。” 徐承影上前行礼:“臣锦衣卫东司房千户徐承影见过陛下!” 成化皇帝抬起头来,说道:“锦衣卫东、西司房负责监察天下百官,万卿家将你安排在东司房,看来他对你很是器重。” “臣定不负陛下的厚爱,不负万指挥使的信任,尽快将工部右侍郎左良辰一案查清楚!” “说起查案……” 成化皇帝从面前的案牍上拿出一沓子奏折,说道:“这些都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十三封,全是弹劾你的,说你屈打成招,迫害忠良,还行凶伤人,说是把一名大理寺的官员砍成重伤,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实是臣干的。” 成化皇帝有些无语,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嚣张啊! 那些读书人朕见了都头大,你倒好,说砍就砍? 徐承影继续说道:“至于说什么屈打成招,迫害忠良,这就是子虚乌有了,臣不但没有屈打成招,甚至还在准备帮左良辰翻案。” “翻案?你是说左良辰是被冤枉的?” “臣接手此案之前,左良辰左大人确实受了很多酷刑,但是他并没有就此屈服,昨日臣与他聊了很多,并掌握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是吗,莫非此案另有隐情?” 徐承影当下将左良辰交代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成化皇帝越听下去,脸色越是凝重。 “如此说来,左良辰是被冤枉的?” “臣不敢断言,但是,左侍郎赵炎或许知道一些内情。” 成化皇帝沉吟片刻,道:“本案在朝堂内外影响很大,左良辰此人素有清正廉洁之名,若是事实真如他所说,一定要彻查清楚,不可冤枉了忠良!” 徐承影从身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驾帖,说道:“臣请求立即给左侍郎赵炎下驾帖!” 成化皇帝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道:“你进宫看望淑妃,身上还带着驾帖?” “臣……顺便就带上了。” 成化皇帝思索良久,说道:“已经拿了一个右侍郎,现在又要去拿左侍郎,你可要考虑清楚,别为了一个案子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也难怪成化皇帝如此担忧,三品大员你说拿就拿了,若是铁案也就罢了,可是万一抓错了,人家怎么可能放过你? 读书人最是记仇,说不定睡觉的时候都在琢磨怎么算计你。 徐承影神色坚定,道:“若是不能为君分忧,为民解难,这样的前程又有何用?” “说得好!” 成化皇帝拍了拍桌上的奏折,道:“这些弹劾你的奏章朕先帮你压下来,可是,若审不出结果,你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臣不会让陛下为难,到时候自己辞官谢罪!” “你可要想清楚!” “臣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成化皇帝点点头,对怀恩说道:“拿去加印!” 徐承影心中终于有了底气,道:“多谢陛下支持,明日之前,臣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必急于一时,朕可以多给你几日。” “陛下多等一日,满朝清流就会多向陛下施一分压力,臣不想连累陛下!” 怀恩捧着驾帖回到殿上,徐承影双手接过,然后叩谢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成化皇帝忍不住说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徐卿家有这份心思,朕倒是甚感欣慰!” 怀恩在一旁陪着笑说道:“徐千户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办事……急躁了些,手段不够成熟。” 成化皇帝不满道:“锦衣卫中可不乏成熟老练之人,也没见他们把案子破了。” 怀恩赶忙说道:“陛下说的是,有些时候,太过刻板反而不利于事情推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或许徐千户能从赵炎那里找到突破。” 成化皇帝面色愈发不善,道:“莫非,你也觉得我大明的左右侍郎都有问题?” 怀恩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只好把嘴闭上。 “为何不说话了?” 怀恩噗通跪在地上,俯首道:“奴婢万死!” ………… 万贞儿端着一杯泡了桂花的蜜糖水,在她面前,跪着一名小宦官。 “都打听到什么了?” 小宦官低着头说道:“奴婢不敢走的太近,只知道徐千户带了一份驾帖,陛下已经吩咐怀公公去加印了。” “驾帖?准备送到哪里的?” “和左良辰那桩案子有关,奴婢似乎听到什么左侍郎、右侍郎……” 万贞儿突然问道:“可是左侍郎赵炎?” 小宦官点点头,道:“对,好像说的就是赵大人。” 万贞儿面色凝重,道:“你即刻去一趟北镇府司,把刚才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万指挥使。” “奴婢这就去!” “回来!”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万贞儿眯起眼睛,道:“此事甚为机密,若是走漏风声……”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第87章 干一票大的 从皇宫出来,徐承影直接来到东司房,却发现常江河不在,一问才知道是去了北镇府司。 本以为常江河这关不好过,现在好了,省去了很多麻烦。 趁着这个机会,干一票大的! 东司房除了掌印提督和自己这个千户,最大的官就是副千户刘志,此人大约三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自打徐承影来到东司房,就一直没有好脸色。 其实很好理解,突然来了个新领导,比自己年轻十几岁,没有任何资历,好死不死偏偏就压了你一头,让这些老人脸面上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 徐承影直接找到副千户刘志,问道:“家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刘志问道:“徐千户,这是有什么大案子吗?” 徐承影点点头,道:“左良辰一案有了新的线索。” “这样啊,你想要多少人?” “越多越好!” “现在能出去的……大概有五六十吧!” “那好,烦请刘副千户吩咐下去,所有人立即集合,一刻钟后随我出发!” 刘志听到副千户三个字,心中有些不舒服,不过,再不爽,人家也是自己的领导,有安排还是要服从的。 很快,五十多人集中起来,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纷纷胡乱猜测,一时间乱哄哄的。 “都静一静!” 刘志走在众人前面,说道:“左良辰一案有了新的线索,现在所有人听从徐千户的吩咐!” 众人安静下来,徐承影上前说道:“今天让大家集合起来,只办一件事,去搜查一件很重要的证据!” 刘志问道:“徐千户,搜什么证据?” “经本千户探查,工部左侍郎赵炎有重大嫌疑,他家里可能藏着一枚印章,上面刻着右侍郎左良辰的名字,如果能找到这枚章,此案就算破了!” 刘志心中一惊,问道:“徐千户,可莫要开玩笑,那左侍郎赵炎可是三品……” “怎么,左良辰也是三品,为何左良辰抓得,赵炎就抓不得?”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提督大人两日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此案全权交由本千户负责,出了事也是本千户担着!” “徐千户,按照规定,抓捕三品大员必须有驾帖,现在提督大人不在,不如等一等……” 话没说完,只见徐承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自己跟前。 刘志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落款,顿时吓得一哆嗦。 皇帝之宝! 这是陛下亲自签发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刘志赶忙将驾帖归还,说道:“卑职人等遵从徐千户吩咐!” 徐承影目光扫视一圈,慢慢吐出两个字:“出发!” 说完之后,一马当先,率队直奔赵炎府宅。 刘志悄悄退后两步,拉住一名校尉,小声吩咐道:“立刻去北镇府司,将这里的事禀告给常提督!” 那名校尉点点头,突然捂着肚子,喊道:“卑职肚子疼,哎呦,哎呦!” 刘志大声道:“肚子疼赶紧去茅房,完事你自己跟过来,不要耽搁了正事!” “是,是!” 那名校尉转身跑去茅房,听到外面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出来,匆匆向北镇府司而去。 北镇府司。 常江河正在费尽心思找各种理由解释,此案的案情极其困难,左良辰死不开口,脏银找不到,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不好办! “属下以为……” “常佥事,常提督!” 万通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道:“说了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话,这桩案子到底还能不能办?” “属下真的是……有困难……” “我看你这个提督是不打算干了!” 常江河噗通跪下,为难道:“大人息怒,这么大笔脏银实在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查不到,还请大人再宽限些时日……” “已经一个月了,还要宽限?你想要多久?” “再给属下三个月……” “嗯?” “两个月……额,一个月也行啊……” 万通也是无奈了,说道:“我来问你,左良辰家里搜不到银子,他难道不会把赃款转移吗?” “属下在他老家也搜查过了,确实没有发现。” “他的亲戚朋友呢?门生故吏呢?难道这些人你都没查吗?” 常江河突然明白了,对啊,左良辰没钱,别人也没有吗? 亲戚朋友,门生故吏,只要沾边的,一户一户去查,一家一家去搜,不管是现银还是宅院田产,全都加在一起,还凑不出三十万两? 如果不够,那就继续扩大范围,只要和左良辰打过交道的,全都算进来,直到凑够三十万为止!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此案必须尽快结案,不然的话,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属下明白……” “大人!” 这时候,突然有一名文吏进来,常江河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们这商量正事呢,你招呼不打一声你就往里闯? 老夫还跪着呢! 你让老夫这张老脸往哪搁? 万通也是脸色不善,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宫里来人了,说是有急事向大人禀报!” 万通立刻紧张起来,问道:“陛下有旨意?” “不是!”那名文吏摇了摇头,说道,“是贵妃娘娘的人。” 万通这才稍稍安心,道:“让他进来!” 同时,对常江河说道:“你就别跪着了,赶快去办吧。” “属下谢大人指点!” 常江河起身告退,走出房门的时候,正看到一名小宦官急匆匆走进来,他还客气了一下,让对方先过。 刚走出北镇府司,身后有人喊道:“提督大人,万指挥使请您回去议事。” “议事?不是刚议完吗?” “是关于左良辰一案,有新的消息,您快去吧!” 常江河一头雾水,转身回去,刚才来的那名小宦官正在跟万通汇报。 “……事情就是这样,咱家不能离宫太久,先行告退!” 万通点了点头,道:“多谢小公公提醒,来人,给小公公拿些茶水钱!” “万指挥使客气了,咱家有幸在昭德宫当差,若有需要,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小宦官走后,万通盯着常江河,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无比,缓缓说道:“徐承影进宫了!” 第88章 动真格的 “徐承影……进宫了?他去做什么了?” 常江河很是不解,这家伙不好好去搜查脏银,进宫做什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他何时盯上了赵炎?你这个做上官的,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啊?” 常江河脸色茫然,道:“徐千户昨日确实提及过,说此案可能和赵炎有关,还要求下驾帖拿人,属下知道赵炎和大人您的关系,已经将他驳回了。” “他刚刚进宫去见陛下了,还拿到了陛下亲自签发的驾帖!” “什么?他……要对赵炎动手?” 万通黑着脸说道:“还愣着做什么,马上去阻止他,要快!” “属下这就去!” 常江河急匆匆从北镇府司出来,迎面一人也是神色匆忙,两人躲避不及,重重撞在一起。 “他娘的,没长眼睛啊!” 常江河张口就开骂,突然发现这个人有些熟悉,好像是东司房的。 此人也看清是常江河,赶忙说道:“提督大人,卑下有急事禀报!” “什么事情如此惊慌,回去说!” 常江河现在哪有心情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大人,徐千户他……” 常江河突然站住,问道:“你说谁?” “徐千户。” 常江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问道:“他怎么了?” “徐千户拿了一份陛下亲自签发的驾帖,召集了东司房所有人马,大概五十多人,去抄工部左侍郎赵炎的家了!” “他大爷啊!” 常江河怒吼一声,再度转身,回到北镇府司。 万通端着茶杯,正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应对,突然门帘一挑,只见常江河去而复返。 “你怎么又回来了?” 常江河不敢隐瞒,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方才东司房传来消息,那个徐承影已经动手了,此时再去阻止,怕是已经……晚了……” 啪! 万通将手里的茶杯摔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到常江河脸上,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属下知错,属下不该让徐承影介入此案,属下……” “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万通虽然恼火,却不失理智,道:“看来,本指挥要亲自会一会这个徐承影了!” ………… 钟鼓楼外,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宅邸。 此时,徐承影正骑着马,带着几十号人匆匆地赶到。 刘志在身后说道:“徐千户,这里就是赵家的宅子。” 徐承影点了点头,翻身下马,道:“动手吧!” 刘志招呼一声,身后便有缇骑去拍门。 咚咚咚…… 没拍几下,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汉子面色不善地探出脑袋来:“是谁……” 话音未落,一柄绣春刀便毫不客气地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汉子顿时心惊丧胆,期期艾艾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门房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此时竟然还没意识到危险,仍在出言不逊。 徐承影最是看不惯这种狗仗人势的家奴,扬手便给他一个耳光,紧跟着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那汉子痛的哇哇大叫道:“反了你们,我家老爷乃是朝廷三品大员,你们竟敢……” 一旁的刘志已经看明白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千户绝对不是寻常人,至少,自己现在不应该和他对着干。 于是他上前来,手持刀鞘顺着那汉子嘴上拍过去,啪地一声,只见几颗带着血的牙齿飞出来。 “锦衣卫办事,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在此聒噪!” 那汉子终于知道怕了,双手捂着嘴巴,疼得他眼泪直流,却再也不敢发出声。 徐承影向身后看了一眼,沉声道:“传令下去,谁敢抵抗,立即格杀勿论。宅中家眷,胆敢逃亡的,也立即拿下,前后门必须严防死守,一只苍蝇也不得出入!” “属下领命!” 刘志率先进门,后头的缇骑、校尉、力士们一窝蜂地随着他涌入。 一进入这第一道门,便有几名护院迎面而来,面带嚣张之色,手指着刘志大呼小叫:“锦衣卫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知我老爷是什么人吗?” 刘志疾步上前,手已经按在腰间。 铿锵一声,绣春刀出鞘,迅雷一般刺入迎面而来的护卫腰间,这护卫身躯抽搐,似乎没想到对方当真动刀子,闷哼一声,面上带着不甘,向后倒下去。 与此同时,几十名缇骑和校尉纷纷拔刀,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眼见对方动起真格的,这些护院顿时吓得几乎要瘫下去,哪里还敢上前。 刘志面若寒霜,持着刀一步步上前,看也不看这些护院,只是道:“趴下,抱头,噤声!” 话音未落,所有人已忙不迭地趴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了。 刘志带人火速涌入宅邸的深处,沿途几乎没有什么抵抗,片刻之后,在大堂里,一名校尉揪着一人出来。 这人年约四旬,此时神色慌张,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口里大骂着:“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宅子吗?” 那名校尉拿着两本账簿说道:“启禀千户大人,卑下发现此人正在焚烧账簿,已经拿下,请大人吩咐!” 徐承影接过账簿,其中一本已经被烧掉一个角,他翻开后扫了几眼,不由得心头一震,又翻开另一本。 “千户?” 那人冷哼一声,道:“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来造次?我家老爷乃是当朝工部左侍郎,你们指挥使都要敬上三分,识相的赶快收手,如若不然,定让你家破人亡!” 徐承影看着此人,冷静地问道:“你是何人?” “就凭你……” 啪! 徐承影一巴掌甩过去,怒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是何人?” “我,我……” 啪! 又是一巴掌过去,那人嘴角淌血,神色开始有些慌张,说道:“我是……是这里的大管家。” 徐承影举着手中账簿说道:“这里面记录的所有收受及行贿礼金,都是你经办的?” 第89章 一枚印章 赵府管家拼命摇头否认:“这都是我家老爷吩咐的,跟我没关系!” 徐承影也不跟他废话,对一旁的校尉说道:“带回昭狱,严加审问!” “是!” “冤枉,冤枉!” 赵府管家一听要去昭狱,顿时吓得尿了裤子,大喊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对于这样的人,徐承影并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直接拉到昭狱,不怕他不说。 另一边,刘志的动作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赵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被控制住,然后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查。 无数的金银珠宝被集中起来,堆放在院子,又从书房抄出大量古董字画,其价值一时难以估计。 终于,一名校尉欣喜若狂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 “副千户,您看!” 刘志顿时有些激动,接过一看,果然是一枚印章,他急不可耐地拿到手背上用力一按,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左良辰! 没错了,这就是徐千户曾吩咐过的,此次重点要找的东西。 有了这玩意,就能破案了! 这案子可是连提督大人都无可奈何,如果今日能顺利结案,上面还不知道会怎样嘉奖,说不定把自己放到外面千户所去当个掌印千户,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带着无尽的遐想,刘志拿着印章来到徐承影面前。 “徐千户,找到了!” 徐承影接过印章看了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现,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只是淡淡说道:“继续搜,每一处细节都不能放过!” 刘志被徐承影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震惊了,眼看案子就要告破,这可是天大的功劳,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此人还真是冷静地可怕。 不断有金银财物从各个房子里搬出来,在院子里堆成一座小山,初步估算,只这些金银已经超过三十万两了,这还不算古董字画和房产地契。 徐承影看看天色,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说道:“抽出十个人跟我去工部拿人,其余的继续搜查,清点财物,登记造册!” 末了,他又对刘志说道:“你留在这里盯住了,这些可都是脏银,如果有谁手脚不干净,无论官阶高低,一律家法处置!” 此时正值夏秋交际,天气依旧炎热,刘志不知怎的,竟然感觉到一丝冰冷的寒意。 “卑下遵命!” 徐承影带人出来,直奔午门而去。 有陛下亲自签发的驾帖,值守的禁卫自然不敢阻拦,直接放行。 徐承影领着人从午门进宫,再过承天门,往前是通往大明门的石板路,道路两侧是连檐通脊的千步廊,千步廊之外便是六部衙门。 东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文职官署,西墙外为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 赵炎此时正在和工部尚书江渊喝茶。 江渊乃是宣德五年的进士,历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五朝,是名副其实的五朝元老。 不过,现在他已经六十五岁,眼看就要告老还乡,这个尚书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赵炎身为左侍郎,理论上来说,是最有希望出任尚书的,这两年来,他一直和江渊走的很***日里嘘寒问暖,逢年过节冰敬炭敬,就差把自己的小妾送给人家暖床了。 “江公要保重身体啊,工部的大大小小事务,还要仰仗江公呢!” 江渊喝了口茶,说道:“老夫身体吃不消啦,正打算明年就向陛下告老请辞,这把老骨头也该歇一歇了。” 赵炎心中一喜,脸上却不懂声色,道:“工部若没有江公主持,那怎么能行?依下官看,陛下是不会答应的。” “老夫不在,不是还有赵侍郎你呢,到时候陛下必定会向老夫问询下一任尚书人选,老夫人微言轻,也只能帮赵侍郎你美言几句,至于圣裁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下官先谢过江公!”赵炎赶忙上前斟茶,假装为难道,“只是下官能力有限,怕是担不起这副担子啊。” 江渊淡淡一笑,道:“人嘛,放到什么位置上,就能干什么样的活,你不试试,怎知不行?” 赵炎眼神一转,道:“对了,前些时日下官收集了一幅山水画,说是龙眠居士的真迹,下官眼拙,看不出真伪,不知江公今晚是否有空,帮下官掌掌眼?” 龙眠居士乃是北宋李公麟,此人的白描绘画为当世第一,江渊一双昏花的老眼突然透出精光,身子一震,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又变成一副淡然的样子。 “龙眠居士的作品集百家之长,其山水气韵清秀,得王维正传,着色之道又是参照李思训的心法,很是难得,老夫倒想见识见识。” “下关就担心是赝品,到时候坏了江公的雅兴。” “无妨,就算是赝品,看一看也是无妨的。” 两人正先聊着,突然听到外面穿来一阵喧哗声,赵炎不由得皱起眉头,此乃皇宫内院,平日里走路说话都要谨小慎微,是谁敢如此大胆? 正准备出去看看,门帘一挑,只见一名年轻的锦衣卫军官直接走进来。 “大胆!” 赵炎不满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人正是徐承影,他扫了一眼里面的两个人,直接问道:“哪个是赵炎?” 赵炎差点气死,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是吗? 更过分的是,上来就直呼其名,连你们指挥使见了我都要尊称一声赵侍郎,你算个什么东西? “本官便是赵炎,却不知锦衣卫为何越来越没规矩,看来本官需要和你们指挥使好好聊一聊了!” 文人嘛,就算心里生气也不能直接骂街,要斯文,要有风度,你不是无礼吗,那好,我找你上官告状去! 让你知道,得罪了老夫就是得罪了你们的指挥使,看你还不乖乖赔罪! 徐承影却不为所动,直接说道:“在下锦衣卫东司房千户徐承影,赵炎,你涉嫌贪墨治河款三十万两,现在请你随我回北镇府司,接受调查!” 第90章 泥塑六尚书 “什么?” 赵炎差点蹦起来,我贪污治河款? 不是在查左良辰呢,怎么查到我头上来了? “你放……治河一事明明是右侍郎左良辰负责的,老夫沾都没沾,如何会扯到老夫身上?” 徐承影不想和他废话,道:“多说无益,请吧!” “徐千户!” 一旁的工部尚书江渊看不下去了,沉着脸说道:“治河一事确实是左良辰负责,老夫可以证明!” 三日之前,江渊和徐承影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徐承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穿御史冯良的阴谋,那时候还觉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有前途,没想到,今日就亲身领教到了。 徐承影问道:“阁下可是江尚书?” “正是!” “此案错综复杂,下官需要带赵侍郎回北镇府司接受调查,还请江尚书行个方便。” “哼!” 江渊脸色出现怒意,锦衣卫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退一步说,就算是赵炎真的有什么问题,也该由指挥使亲自登门,再不济,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总要来个吧? 现在可倒好,来了个千户,还是个愣头小子,你们锦衣卫拿工部衙门当什么了? 今日若是教你把人带走,以后工部的脸往哪搁! “若是老夫不愿行这个方便呢?徐千户还要强行拿人不成?” “正是!” 徐承影根本不为所动,一挥手,身后的缇骑校尉纷纷上前。 “拿下!” “是!” “我看谁敢!”江渊一拍桌子,怒道,“此乃皇宫内院,工部大堂,锦衣卫是要造反吗?” 江渊是真的生气了,现如今,老夫堂堂工部尚书的话都不好使了? 一顶造反的大帽子扣上去,看你还敢不敢动手? 大明的武官对造反二字最是敏感,只要你跟这俩字沾上了边,不管你如何解释,如何澄清,陛下始终会对你怀着不信任的态度,甚至对整个锦衣卫都有影响。 特别是像徐承影这种武官,完全是靠了陛下的蒽荫才有今日,若是失去陛下信任,马上就会一落千丈。 可是,徐承影依然不动声色,从身上摸出驾帖,递了过去。 江渊疑惑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顿时眼睛直了。 陛下亲自签发的! 难怪此人如此嚣张,原来是陛下的意思。 可是,赵炎确实和左良辰一案无关啊,陛下为何要这么做呢? “江公,江公!” 赵炎看到江渊变了脸色,不由得心里发慌,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江渊嘴角抽动了一下,道:“赵侍郎,你就和徐千户去一趟北镇府司,配合调查嘛,查清楚就回来。” 赵炎心都凉了,去了锦衣卫,是想回就能回来的吗? “江公莫要玩笑,下官跟此案真的没关系啊!” 徐承影对身后一挥手,道:“带走!” 立刻有两名缇骑上前,不由分说,架着赵炎就向外走。 “江公,江公,你说话啊江公,龙眠居士的画……” 徐承影抱拳道:“告辞!” 说完,转身离去。 江渊呆呆地举着茶杯,下意识地喝了一口,茶水早已凉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老夫的龙眠居士……哎!” 锦衣卫直接跑到工部拿人的事瞬间就传开了,没多久,吏部天官尹旻就跑过来了,看到江渊还在喝茶,不由得摇了摇头。 “江公,听闻锦衣卫带走了左侍郎赵炎?” 江渊苦笑道:“尹公来了,来,喝茶!” 尹旻脸都黑了,大哥,你们工部的左侍郎都被人抓走了,还搁这喝茶呢? 咱哥几个泥塑六尚书的美名已经传开了,现在就连锦衣卫那群丘八都敢骑在你头上拉稀,你还在喝茶,还真是淡定啊! “锦衣卫为何拿人?” “说是赵炎和左良辰贪墨治河款一案有关,需要配合调查。” “这不是胡闹吗?”尹旻摇头说道,“赵炎又没参与治河一事,他还能从左良辰手底下偷来银子不成?” 两人刚说了没几句,礼部尚书周洪谟也到了,看到尹旻,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问道:“江公,听闻锦衣卫带走了左侍郎赵炎?” 江渊神色苦恼,道:“这件事……” 话音未落,只听到外面有人急匆匆地喊道: “江公,听闻锦衣卫带走了左侍郎赵炎?” 门帘一撩,这一次来的是户部尚书殷谦,他看到其他两位尚书也在,便草草行了一礼。 “原来两位也在!” 江渊说道:“诸位,诸位,此事甚为……” “江公!” 所有人看向门口,这一次来的是两个人,原来是刑部尚书张蓥和兵部尚书张鹏,刑部衙门和兵部衙门离得近,两位尚书一出门就碰到了,便结伴而来。 “听闻锦衣卫带走了左侍郎赵炎……咦?诸位都在啊!” 转眼间,六部尚书都凑齐了,江渊尴尬地笑了笑,道:“老夫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徐承影直接就把人拿走了。” 吏部尹旻问道:“徐承影,哪个徐承影?” “就是三日之前,护送皇子回宫的那个年轻人,现在是锦衣卫东司房千户。” “锦衣卫也不能随便拿人,这里可是六部衙门,被拿的又是堂堂三品左侍郎,简直是胡闹嘛!” 兵部尚书张鹏也跟着说道:“江公,方才你为何不阻止?” “老夫阻止了,可是,那个徐承影带了陛下签发的驾帖,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陛下签发的驾帖?”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陛下的意思,情况就严重了。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尹旻觉得自己此时有必要站出来做些什么。 “看来陛下是被奸臣蒙蔽了,诸位不如与我一同面见圣上,无论如何,也要讨个说法来。如果听之任之,锦衣卫的手段诸位都有所耳闻吧,把人关在昭狱折磨一番,再胡乱编造个罪名安上,到时候我们堂堂六部脸面何在?” “不错,同去同去!” 这些人并非对赵炎有什么感情,只是同朝为官,有些兔死狐悲的心情,毕竟现如今的大明朝是文官压武官一头,决不能让这些丘八们翻了身! 第91章 三司会审 六部尚书并非小题大做,因为对于文官集团来说,陛下签发这份驾帖是个很不好的信号。 自有明以来,文官地位最低的是洪武朝,当初赫赫有名的洪武年间四大案,涉事大小官吏不下十万,特别是影响最大的胡惟庸案,仅被诛杀的官员就有三万余。 当时可是官员的噩梦,最黑暗的那段时期,据说官员在上朝之前,都要先写好遗书,因为谁也不知道今日去了还能不能回得来。 自土木堡之后,大批功勋殒命,武官集团瞬间瓦解,文官集团趁势而起,历经景泰、天顺、成化三朝,已经稳稳把持住朝政,如果陛下开了这个头,恐怕那些丘八们又要蠢蠢欲动了。 这些人虽然也会分成多个派别,相互之间攻讦不断,可是从大的方面来说,俨然已经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所以说,无论如何,赵炎必须保下来! 眼看众人都在蠢蠢欲动,只有江渊还在淡定喝茶。 “诸位,莫急,莫慌!” 尹旻不知道自己该哭该是该笑,人家锦衣卫来你地盘上抓人,你这个尚书还莫急莫慌,还真把自己当成泥塑的啊? “江公,大家可都是为了你们工部出头,你怎的反而如此淡定?” 江渊淡然一笑,道:“老夫为官几十载,历经五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时候,我们这些部堂之首反而要沉得住气,哪有一开战就亮底牌的道理?” 尹旻明白了,问道:“江公的意思是……” 江渊想了想,说道:“通政使司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左通政刘昭是老夫的门生,不如先由刘昭上书陈情,陛下定会召见我等,诸位以为如何?” 尹旻点点头,道:“江公所言有理,干脆也别上书了,直接让刘昭面见陛下吧,言辞一定要强硬。” “既然如此,诸位稍安勿躁,静待陛下传唤即可。” 六位尚书商议完毕,各自散去,江渊派人将刘昭叫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刘昭连连点头称是,转而直奔乾清宫。 怀恩匆匆上殿,行礼道:“陛下,左通政刘昭殿外求见!” 成化皇帝面带疑惑,问道:“他来做什么?” 怀恩说道:“奴婢听闻,徐千户刚刚把工部左侍郎赵炎带走了,估计和这件事有关……”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道:“朕答应帮他拖一天,你去找个理由回绝了。” 怀恩苦笑道:“方才奴婢说陛下公务繁忙,今日就不见了,结果刘大人张口就骂。” “哦?”成化皇帝来了兴致,问道,“怎么骂的?” 怀恩都快哭了,一脸委屈地说道:“说什么厂卫蛇鼠一窝,互相包庇,还说奴婢妄图干政,奴婢真的是冤枉啊……” “行了行了,让他进来吧!” 刘昭来到殿上,先行拜礼,然后说道:“启禀陛下,臣弹劾锦衣卫东司房千户徐承影!” 成化皇帝问道:“卿家要弹劾徐千户什么啊?” “此人嚣张跋扈,仗着陛下恩宠肆意妄为,自从当上锦衣卫千户,短短几日便有持刀砍伤大理寺评事的劣迹,今日又目无王法,带人直接冲进工部大堂,抓捕三品大员,置朝廷颜面何在?臣请求陛下降旨,削其职位,用不录用!” “抓捕赵炎是朕签的驾帖,此案错综复杂,结果尚未可知,调查审问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所在,卿家说徐千户目无王法,不大合适吧?” 其实,成化皇帝心里很清楚,堂下之人只是给人当枪使的。 刘昭突然拜倒在地,道:“陛下,臣听说了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坊间传言,锦衣卫根本不会用心审案,将人抓进昭狱直接酷刑加身,若是捱不住,最后只能落个屈打成招的下场。” “卿家也说了,只是传言而已,做不得真。赵炎只要配合调查即可,若是此案和他无关,朕定会为他做主。” “陛下……”刘昭继续道:“臣并非包庇赵炎,事实上,臣和赵炎平日里交往甚少,今日上殿陈情,只是秉公直言,既然有罪,为何不让有司审问?” 成化皇帝笑着看刘昭:“有司?” 所谓有司,指的是有关部门,确切来说,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对于朝廷的重大案件,需要经过三司联合会审。 三司会审制度创设于明初洪武年间,当时,朱元璋出于为强化专制皇权、减少冤狱数量的目的,因而下旨由三法司共同处理重大案件。 “正是。” 刘昭一脸肃然道:“此等大罪,若是不能经三司审问,如何能够服众呢?” 成化皇帝若有所思,随即道:“这样说来,卿家是认为锦衣卫处置得不公平了?” “厂卫擅长侦缉,却不擅明断,这样的大案,怎么可以如此的草率呢?正所谓名正才能言顺,臣斗胆问一句,难道现在大明是以厂卫治天下了吗?臣近日听闻了许多的传言,有为数不少的人,都在妄议朝廷,其根本就在于人心浮动,军民百姓们惶恐,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严刑峻法固然可以让天下的风气改善,可即便是严刑峻法,朝廷也需让有司对相关的案件进行公正审理,如若不然,这天下就要乱套了啊,国家自有法度,若是连这些都不能遵从,那就难怪人人自危了。” 刘昭说罢,已是泣不成声,拜伏在地,口里继续道:“历来治罪,都是明正典刑,恳请陛下将赵炎交三司审定。” 成化皇帝转头看了一眼怀恩,怀恩脸色很纠结,心说你看我干啥?他们弹劾的是锦衣卫,又不是东厂,跟我有啥关系? 可是,现在硬着头皮也要说两句,毕竟自己不是摆设。 “依奴婢所见,陛下不如召见内阁诸公和六部尚书,听一听诸位大人们对此事的看法。” 成化皇帝也是无奈,他很清楚,刘昭不过是马前卒而已,他说的话,其实是代表了身后百官的心意,这时候,该是幕后那些大人物们出场了。 “既然如此,传召内阁三位大学士、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上殿议事!” 第92章 消失的账簿 金鱼胡同,锦衣卫东司房。 徐承影远远地看到一行人站在大门口,看这架势,似乎是在专门等着自己。 走得近了,才发现当头的竟然是指挥使万通,在他身后,则是自己的长官,东司房提督常江河。 “下官徐承影,见过指挥使大人,见过提督大人!” 万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徐千户,左良辰一案查的如何了?” “回指挥使大人,下官已经发现新的线索,工部左侍郎赵炎有重大嫌疑,现已经人押解回东司房,即刻着手审理。” “简直是一派胡言!” 万通怒道:“治河工程乃是左良辰负责,赵炎完全没有参与,如何去贪墨银款?你不经请示便逮捕三品大员,意欲何为?” 这个结果是徐承影意料之中的,因为今天上午查抄的那两本账簿中,最大的一笔就是送给万通的。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对错,有的只是利益。 徐承影依然不卑不亢,语气平静地说道:“下官有最新证据,可以证明左侍郎赵炎确实有贪墨、行贿、受贿等不法之事,此案……” “够了!” 万通根本不想让他说下去,直接下令:“从现在开始,左良辰一案移交北镇府司,限东司房在今日天黑之前将人犯、供词、证据……及所有掌握的线索,一并移交北镇府司!” 常江河赶忙道:“卑下这就去安排。” 万通又说道:“东司房千户徐承影,不服从上级安排,擅自行动,擅自逮捕朝廷命官,目无上官,目无法纪,自今日起,停职反省!” 徐承影欲言又止,道:“下官领命!” 万通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赵炎,道:“将人带回北司!” 说完之后,转身扬长而去。 常江河这才抬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对徐承影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惹了大祸!” 徐承影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说道:“下官秉公执法,不知惹了什么祸事?” “你呀,你呀……” 常江河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你是一窍不通啊!” “还请提督大人指教。” “行了,行了!”常江河连连摆手道,“老夫可不敢指教你,现在指挥使大人有令,你已经被停职了,执行吧!” 徐承影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去。 到了北镇府司,赵炎终于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出大事呢,现在好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多谢万指挥使出手相助,此番恩情赵某定铭记在心。” 万通摆摆手,道:“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那个徐承影竟然直接进宫找陛下签发驾帖,真是让人始料不及。” “此人实在胆大妄为,万指挥使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我已将他停职,接下来会找个机会将他调离,毕竟此人和陛下走得很近,不能做的太过了。” 赵炎心中不忿,道:“此人留着,迟早是个祸患。” 这时候,一名文吏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供状说道:“启禀指挥使大人,东司房已经将左良辰一案的资料全部移交,属下刚才查看过接收清单,发现其中有一份供词比较重要,特来呈交大人。” 万通心中还暗暗纳闷,什么供词这么重要? 接过后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问道:“这里面所说的……那份东西呢?” “属下查过,没有发现。” “怎么可能?” “确实……没有找到。” “再去找!” “是!” 赵炎面带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东西?” 万通黑着脸,将手中的供词递过去。 赵炎接过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双手开始哆嗦起来。 万通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炎噗通跪下,颤抖着声音说道:“下官……我只是怕有所遗漏,就,就……” 原来,这份供词是赵府管家招认,上面详细说了这些年来赵炎收受礼金的清单,收了谁的,收了多少,又是送给谁的,送了多少,全都在两本账簿上记得清清楚楚。 账簿中记录的最大一笔支出,就是送给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的。 因为万通收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一份,还有万贵妃的。 万贞儿久居深宫,收钱这种事不太方便,自然都是由万通代劳。 仅凭一份供词也许算不得什么,可是,如果这两本账簿真的存在,那问题就严重了。 万通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吩咐道:“来人,立刻去传徐承影到北司听命!” 赵炎脸色十分惊恐,说道:“万大人,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万通眼中都要冒出火来,吩咐道:“将犯官赵炎押下去,等候审理!” “万大人,下官知道错了,还请高抬贵手!” 万通怒道:“你可知道,这其中牵涉到了多少人?你觉得现在还仅仅是你我之间的事吗?” 赵炎赶忙说道:“只需拿到账簿即可,下官马上销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记录。” “你说的轻巧,若是拿不到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下官,下官……” 万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人,带走!” “万大人,救命啊万大人……” 另一边,徐承影刚走到城门口就被人骑着快马追了回来,他却并不吃惊,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指挥使大人,徐千户求见。” 万通正焦急地踱来踱去,一听人来了,赶忙道:“让他进来!” 徐承影迈步走进,行礼道:“东司房千户徐承影,见过指挥使大人。” 万通阴沉着脸,问道:“今天上午抄家的时候,是不是发现了两本账簿?” 徐承影点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万通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沉声道:“方才命你移交全部证据,账簿呢?为何不交?” “大人明鉴,账簿不在下官手中。” “在哪?” “下官以为,这本账簿……”徐承影笑了笑,说道,“定是伪造的!” 万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何出此言?” 第93章 翻案 徐承影暗暗注意着万通的反应,突然问道:“指挥使大人可曾收受过赵炎送的银子?” 万通一张老脸顿时憋的黑里透红,怒道:“本官何时收受过别人的银子?徐千户,这种话岂可乱说!” “那就是了!” 徐承影点点头,继续说道:“下官看过那两本账簿,根据上面的记录,竟然有五万两纹银是送给了指挥使大人,这怎么可能呢?由此可见,那两本账簿定是伪造的!” 万通脸色有些尴尬,只好点头道:“不错,本官从未收受他人贿赂,那账簿定是假的!” “因而,下官进宫的时候,将账簿呈给陛下了。” “什么?”万通嘴角抽搐了一下,惊怒道,“你把账簿交给了陛下?” “正是!”徐承影点头道,“下官当时就跟陛下说了,指挥使大人不可能收他的银子,这本账簿定是假造的,其目的就是用来诬陷指挥使大人您这样的忠良,可见赵炎此人险恶用心,因此,必须好好审一审。” 万通脸色很难看,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徐承影继续说道:“大人您也知道,驾帖是陛下亲自签发的,下官这边有了些许成果,当然要先给陛下报个信,让陛下心里踏实些,您说对不对?” 万通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你说的没错,此人……居心叵测,是该好好审一审。” ………… 乾清宫,内阁三位大学士、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都聚齐了。 这个临时会议的主题很明确,左良辰一案是否需要三司会审? 事实上,历来朝廷遇到了大案,也确实是三司会审的机制。 刑部尚书张蓥早已准备充裕,他朝成化皇帝行了个礼,道:“陛下,自秦汉以来,三法司会审,便形成了定制,于是历朝历代凡遇钦案,便由主管刑狱机关会同监察机关、司法机关共同审理。譬如隋朝的时候由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实行三法司会审。唐代则实行“三司推事”制度,遇有呈报朝廷的申冤案,由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御史台御史等小三司审理。若是重大的案件,则由刑部、大理寺、御史中丞共同审判。到了我大明,哪怕是太祖高皇帝的时候,也都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共同来决定案情……” 张蓥引经据典,说了一些前朝的制度之后,又道:“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可以让案件得到公正的审理,也免得引发巨大的争议。锦衣卫在刑侦方面,确实有其专长,可毕竟还是不熟悉案件的审理,臣忝为刑部尚书,愿意承担这样的大事,亲审此案,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侃侃而谈过后,恭恭敬敬的又行了礼,表现出恳请恩准的谦卑态度。 张蓥刚说完,后头又有人道:“臣也愿意主审此案。” 众人看去,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臣也愿意!” 随后又站出一人,则是大理寺卿。 成化皇帝微笑着,这三个人,代表了整个大明至高的司法机构的主官,在任何案件上,都有着巨大的话语权。 现如今一个鼻孔出气,就连皇帝也无法回避。 于是成化皇帝含笑着,随即目光一转,视线落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道:“万卿,你又如何看呢?” 万安作为内阁首辅,此时肯定是避不开的,只好上前道:“臣以为还是审一审吧,这并非是坏事,否则……要将国家的法度置之何地呢?” 在他身后,刘珝和刘吉也已站了出来:“臣也以为应当审一审。” 成化皇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道:“既如此,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吧。” ………… 三法司得了圣旨,随即发出文书,责令锦衣卫移交案卷。 刑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这三个天底下掌管着刑法的最重要人物,如今直接下令,全权接手左良辰一案,与此同时,三法司各自抽调了精干的人员,协助准备审理此案。 紧接着,三位大佬开始碰头,大家彼此落座。 虽然平日里,大家并不对付。 可现如今,态度却都显得缓和,大家彼此落座,喝过了茶。 这三人之中,刑部尚书掌管天下的刑狱,理论上而言,权力最大。 可大理寺负责的却是监督刑部的案子,说穿了,它相当于增设在刑部之外的一个法律监督机构,而且主审的都是官员大案,因此地位也是不轻。 至于左都御史,那就更不同了,表面上他只能管着各科道的御史,但实际上,它拥有弹劾大权,非同凡响。 刑部尚书张蓥先起了个头:“左良辰、赵炎等人马上要移交至刑部,这桩案子涉及丢失治河银三十万两,兹事体大,所以不能轻慢,只是……二公以为,此案,该从哪里开审为好?” 大理寺卿戴翔跟着说道:“案卷老夫还未看到,不过一些情况,也已掌握了,这桩案子分明就是左良辰所为,却不知锦衣卫抽了什么风,把赵炎抓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都察院左都御史方文龙也点了点头,道:“眼下这钦案,涉案脏银之巨,令人咋舌,既然由我等会审,不仅要推翻锦衣卫的论断,还要找到脏银所在,关于这笔脏银的去处,两位大人可有什么好主意?” 张蓥若有所思,颔首道:“这倒是个难处。” 现在三人一起,想要翻案简直轻而易举,可是,脏银在哪呢? 既然要接手这个案子,最终目的还是找出脏银,那个左良辰平日里一贫如洗,从没给别人送过钱,据说别人送的钱他也不收,从他身上怎么可能找出三十万两出来? 戴翔想了想,说道:“脏银可以慢慢查起,当务之急是翻了锦衣卫的案,我等现在是深负众望,这满朝清流都在看着,若是不能推翻锦衣卫的结果,我等便是罪人啊。” “我等也素知赵炎是个高洁之人,十有八九,他是屈打成招,锦衣卫的手段,老夫也有所闻,那么……就让天下人看看,这锦衣卫是如何屈打成招,如何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阶下之囚!” 三人议定,便各自起身,现在要好好做一下准备。 第94章 我说不能翻 成化皇帝自然也关注三法司的事。 怀恩来奉茶的时候,成化皇帝突发奇想,问道:“怀恩,你来说说看,三司会审,是什么结果?” 怀恩心里暗暗盘算一番,然后说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奴婢以为,结果只会有一个。” “说。” “那便是……推翻锦衣卫的结果,为赵炎平反。” 成化皇帝似乎不太相信,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这已经不是一桩贪污案这么简单了,里面涉及到文臣与武官之间的纠纷,锦衣卫敢直接从工部拿人,这才是那些清流们不愿意看到的,奴婢以为,这样的案子,锦衣卫真要做到铁证如山,哪里有这样容易,只要三法司寻到了其中一个漏洞,而后不断的对这个漏洞大加挞伐,想为赵炎翻案,轻而易举。” 成化皇帝道:“也就是说,他们关心的根本不是案情,只是不愿意看到锦衣卫起势?” 怀恩点头:“奴婢不敢断言,只是……一些猜想而已,陛下,徐千户此番太过莽撞了,才入仕短短三日便遭到满朝清流抵触,怕是日后很难站稳脚跟。” 成化皇帝若有所思,道:“朕认为徐卿是个可造之材,今日的局面就算是对他进入朝堂的一次考验吧,朕很想看看,他能否通过考验!” 怀恩脸上陪着笑容,道:“徐千户有抱负,有才华,也有胆识,只是涉世不深,对朝堂中很多规矩不清楚,如今深陷泥潭,很难全身而退,不过陛下放心,若是徐千户在锦衣卫待不下去,臣可以在东厂给他谋个职位。” 东厂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等官职,这些人负责在宫外活动,通常是从锦衣卫千户、百户中抽调,并非都是宦官。 像徐承影这种,完全可以平调到东厂任职。 “如此也好,徐卿还年轻,需要加强磨练,朕相信他日后定有作为!” 顿了顿,成化皇帝又说道:“朕还有一事不明,为何锦衣卫抓捕左良辰的时候,这些官员一个个视若不见,到了赵炎这里,就嚷嚷着要三司会审,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同样是三品大员,为何差别这么大?” 怀恩心中暗道,还不是因为赵炎送钱了! 左良辰那个穷逼,平日里一毛不拔,谁吃饱了撑的帮他说话? 可是,这些话却不能说出来,毕竟他自己也收过赵炎的银子,每年的冰敬炭敬不断,至少也有几千两了。 “或许是因为锦衣卫做的有些过了,毕竟是左良辰负责的工程,出了事查他也是应该的,可是赵炎跟此事毫无关系,竟然也被牵连进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此案处处透着蹊跷,朕还是静待三司会审的结果吧!” 怀恩脸上带着笑容,没有再说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说赵炎贪墨银两,肯定是有的,不然那些冰敬炭敬从哪来? 可是,赵炎是个极聪明的人,如果他想要从工程里捞银子,定会做的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漏洞? 真是见鬼了,那三十万两银子到底去哪了呢…… ………… 夜色下,内阁首辅万安的宅子里响起了敲门声。 门房带着一脸起床气出来,打开门,没好气地说道:“谁啊,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让开!” 只见来人一把将他推开,迈步就往里走。 “哎,你们干什么……” 门房又气又恼,好家伙,宰相门前七品官,平日里就算那些尚书侍郎来了也要客客气气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恁娘哩,知道这是哪吗?” 紧接着,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门房顿时清醒了,额头上汗珠滴落,哆哆嗦嗦地说道:“好汉,大爷……饶命啊!” “滚一边去!” 门房只感觉到胸前被踹了一脚,顿时跌出去老远。 这些人似乎并不想和他浪费时间,拥着一人急匆匆向前厅走去。 听到外面喧闹,万安已经起来了,脸色很难看,内阁首辅的宅子也敢乱闯,这些人是活够了吗? 这时候,外面穿来一名家丁的声音:“老爷,老爷!” “是万福吗?外面出了什么事?” “锦衣卫万指挥使在前厅等候,说找老爷有要事相商。” 万安一脸疑惑,问道:“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小的没敢多问,好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万安也感觉到了,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万通不会大半夜亲自登门。 “先去奉茶,让客人稍待片刻,老爷我这就来。” “是!” 万福匆匆回话去了,万安身边的小妾起身帮老爷穿好衣服,柔声道:“妾身等着老爷回来。” 万安心中有事,说道:“你自己先睡吧,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来到前厅,看到一脸焦急的万通,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万通也不客气,直奔主题:“左良辰一案,为何要三司会审?” “还不是你手底下那个千户,带人跑到工部直接就把人家三品侍郎给拿了,老夫历经四朝,这种事情别说见了,就连听都没听说过,那些清流们怎么可能坐得住?” 万通黑着脸,问道:“三法司的意思是要推翻锦衣卫的案子,帮赵炎开脱?” “这不是挺好的吗?”万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赵炎不能出事,三法司将这个案子争取过去,首先要做的就是帮赵炎翻案。” “不行!” 万通摇着头,说道:“赵炎的案子不能翻!” 万安不解道:“万指挥,你糊涂了吧?若是赵炎出了事,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你!” “万阁老有所不知……” 万通苦笑道:“赵炎那厮平日里有两本账簿,记录了他平日收受、送出礼金的详细数目,今日徐千户抄家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账簿给搜出来了。” 万安急忙道:“赶紧让他把账簿交出来啊,还等什么呢?” 万通叹了口气,满脸郁闷,道:“拿不回来了!” 第95章 朕的银子在哪 万安不解,只听万通继续说道:“他竟然把账簿交给陛下了!” “什么?” 万安脸色变得铁青,赵炎这个家伙平时没少给自己送礼,如果这本账簿交到了陛下手里,那就麻烦了!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说?” 万通连连叹气,道:“现在我们明明知道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了,却是无可奈何,赵炎……就算了吧!” 万安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说道:“怎么个算了?账簿到了陛下眼前,是你说算就算的?” 万通抬起头来,脸上寒意涌现,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万安急忙问道:“怎么说?” “账簿必须是假的,赵炎伪造账簿,陷害忠良,居心叵测,罪可当诛!” 万安又坐回到椅子上,思考了许久,这才说道:“万贵妃那边可有懿旨?” 万通摇头道:“时间仓促,来不及通知宫里,今夜我二人必须做出决定!” 万安又问道:“脏银怎么办?” 万通点头道:“一客不烦二主,那三十万两脏银,也只能安在他头上了!” 万安再次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道:“弃车保帅,就依你吧,记得做的干净些,不要留下破绽。” “万阁老放心,要办就办成铁案,就算三司会审,也不可能翻案!” ………… 翌日一早,刑部大堂。 赵炎一身镣铐,短短一日,人已憔悴了许多,早没了从前的倜傥。 刑部尚书张蓥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罪官赵炎。” “赵炎,你可知罪?” “知道。” “何罪?” “贪,贪污治河款……三十万两!” 张蓥感觉到画风有些不对,心说你怎么还认罪了? 别说脏银和你无关,就算真是你贪的,今天也要当堂翻案! 想到这里,他加重语气,厉声道:“你可知道,贪污三十万两是什么罪?” 赵炎颤抖着,他几乎眩晕,而后颤颤惊惊的道:“罪官……罪官……” 张蓥冷声道:“如此巨大数额,定株连蔓引,诛灭满门!” 赵炎一听,已是无力的瘫下去,他道:“不,不是的,万……他们说,祸不及家人……” 张蓥道:“是什么?你要知道,这里是刑部,坐在本官一旁的,乃是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卿,我等遵禀律令判决,想来,你是清楚的吧!” 赵炎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对这几人,也算是比较熟悉。 只可惜,如今再见时,彼此已是身份转换,自己早已成了阶下之囚。 他打了个寒颤,突然道:“不,不,说好了,我坦白了……只抄家……抄家流放……” 张蓥愈发诧异,便慢悠悠的道:“你的案情,我已看过了,有不少含糊不清的地方,今日本官提你来此,便是想知道,这案情……可是确实无误吗?你可要想清楚,若真是你所为,满门尽诛!” 赵炎已经彻底绝望了,昨晚不是说好了,只抄家流放的吗? 要怪只管自己大意了,那么重要的账簿,竟然随随便便就放在书房。 可是,谁又会料到,锦衣卫会突然冲进去! 到了这个份上,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于是哀嚎道:“冤枉,冤枉啊……” 他这一嚎,张蓥心中才有了底气。 “赵炎,你有何冤屈,如实说来!” 赵炎听到这里,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治河工程乃是左良辰负责,与我何干?我……我……冤枉啊!” “那好,今日当着三法司的面,有何冤屈,尽数道来!” ………… 当天下午,一份三法司的奏疏,送到了成化皇帝面前。 “陛下……” 刑部尚书张蓥躬身道:“这是三法司的进展,恳请陛下过目。” 成化皇帝微微颔首,笑着道:“怎么,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吗? 怀恩将奏疏接过来,成化皇帝低头一看,随即说道:“如此看来。确实是锦衣卫抓错人了?” 张蓥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道:“这是三法司的结果,所有的案情,都梳理了一遍,赵炎贪污治河款,查无实据。” 成化皇帝又问道:“那么三法司打算如何处置?” 张蓥回道:“既是无罪,当然要释放。” 成化皇帝将奏疏放在一旁,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三十万两脏银有下落了吗?” 张蓥便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还在……审理之中……” 成化皇帝一看张蓥的态度,便明白了。 “三司会审,审的是左良辰一案,重点是查找脏银,如今脏银下落不明,爱卿这道奏折上的早了些吧?” “臣知错!”张蓥额头上冷汗流出,他趁势作揖,用衣袖擦了一下汗滴,说道,“臣等定全力查找脏银下落,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那好,朕就给你们一个月,如何?” “一个月,可能……少了些……” “你想要多久?” “至少……三个月……” 成化皇帝笑了笑,说道:“锦衣卫也不过才查了一个月,你们三法司说人家不懂办案,现在自己接手,反而还不如人家?” “这……其实锦衣卫也没有找到脏银下落,臣等,臣等……” “好了,朕宽限一些,给你们两个月,抓紧查案吧!” “臣……遵旨!” 张蓥走后,成化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还真让你说中了,这些人只想着帮赵炎翻案,心思根本不在查找脏银上。” 怀恩赔笑道:“奴婢只是胡乱猜的。” “你再猜猜看,他们能找到脏银吗?” “这……奴婢不知。” “整整三十万两,足够堆满几个房间了,竟然一点线索也没有?” “或许,或许……脏银早已转移了?” 成化皇帝不悦道:“就算转移,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做到的,现在倒好,同党查不到,线索查不到,唯一有嫌疑的一个主簿还溺水而死,难不成满朝官员都是吃干饭的?” “奴婢……有罪!” 怀恩赶忙说道:“奴婢掌管东厂,这么大的案子却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查不到,奴婢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成化皇帝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究竟结果如何,还是等三法司继续查下去吧!” 第96章 收网 徐承影看着纪芸摆弄织机,纪芸初学不久,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你看什么呢?” “看你织布啊。” “你不去当值,在家里看我织布做什么?案子都查完了?” “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我被停职了,现在案子由北镇府司接手,跟我没关系了。” “真搞不懂你们!” 纪芸不再理会他,继续摆弄织机,用她独特而笨拙的手法去缠梭子。 “我觉得,你应该这样……” 徐承影实在看不下去了,帮她比划了两下。 “……梭子从这里走,这样的话,是不是就顺畅多了?” 纪芸一脸鄙夷地看着他,道:“你连织布都懂?” 徐承影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难的?” 纪芸继续说道:“这是女人做的事,你一个大男人研究这个做什么?” 徐承影:…… “行了,行了,你别跟着添乱了!” 纪芸刚才说话,漏缠了一圈,然后就卡住了,气得她一巴掌拍在织机上。 还好她知道织机是无辜的,控制着力度,否则这一掌下去可定是要散架了。 徐承影想上去帮忙,又不敢吱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纪芸沉着脸,道:“你就在这里看我笑话?” 徐承影赶忙逃离:“我走,行了吧?” “大人,大人!” 这时候,迎面来了一个人,正是前两天跟在徐承影身边的陈俊。 徐承影看了一眼身后处于暴走边缘的纪芸,挥了挥手让他去院子里,然后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大人,您可真神了!” 陈俊满脸兴奋之色,说道:“卑职按照您的吩咐一路查下去,果然……” 说着,他将一沓自卷宗递过来,说道:“这些是从南镇府司朱大人那里借来的,这份是卑职整理的这两天的最新发现,现在案情已经很明朗了,跟您所料几乎无二!” 徐承影大致翻了翻卷宗,点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不留下点蛛丝马迹!”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去抓人吗?” 徐承影不解道:“抓什么人?人不是在北镇府司吗?” 陈俊一拍脑门,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左良辰一案已经由三法司接手,所有涉案人员和卷宗档案全部移交到刑部了。” “三法司?” 徐承影心中暗暗琢磨,再想到那两本账簿,大致明白了。 “他们审出结果来了吗?” “卑职打听了一下,说是给赵炎翻案了,但是对于脏银的去向,那几位大老爷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放心吧,三法司不可能为赵炎翻案,要翻也是我去翻!” 陈俊不解地挠了挠头,却没再问下去,因为这两天调查的结果,使得他对这位千户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自己很难理解,不过他相信,千户大人是不会错的。 “您就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三法司接手了,那就等他们先审出个结果来。” “可是,他们那边根本就是一团糟……” 徐承影摆摆手,道:“人家如何审案,我们不要管,静观其变吧!” “那我们做什么?” 徐承影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没有问题了,毅然道:“收网!” ………… 张蓥从乾清宫回到刑部,戴翔和方文龙已等候多时。 “陛下怎么说?” “对赵炎……倒是没说什么,陛下更关心的是那三十万两脏银。” 方文龙摇着头道:“脏银的事,不如还是交给锦衣卫去查。” 张蓥撇着嘴看了他一眼,不满道:“方大人,我们把案子从锦衣卫手里要过来,刚给人家翻了案,你又要送回去?你当锦衣卫都是吃素的?” “那还能怎么办?我们去哪找那三十万两脏银?” “陛下给了两个月,无论如何,要尽快出结果!” “两个月?”方文龙不满道,“你怎么不争取一下,多一个月也好啊!” “我肯定是争取了啊,陛下不答应,有什么办法?” “陛下也是,我们现在一头雾水,两个月能查出什么来?” 一直没说话的戴翔突然说道:“两位大人,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很难。” “哦?”张蓥来了兴致,问道,“此话怎讲?” “老夫看过卷宗,三十万两的缺口主要在石材、木料的采买的过程之中,左良辰以次充好,上报六十万两,实际支出三十万两,从中吞掉了三十万两。” 张蓥点点头,道:“问题是,他将银子藏在哪了?锦衣卫昭狱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左良辰硬是捱下来了!” “我们可以先不管他。” “不管他,那脏银找谁要去?” 戴翔眼皮抬了一下,道:“不是……还有那些石材木料的货商呢吗?” 张蓥和方文龙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明白了戴翔的意思,那些货商再怎么说也只是百姓而已,想从他们身上榨出些油水,应该不是很难。 就算将这些人榨干,只要三十万两的缺口能填上,案子就可以结了,结案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张蓥面无表情地说道:“最好有左良辰的供词,便可以名正言顺去拿人!” “这个好办,可以先拟一份……”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张蓥立刻警惕起来,问道:“谁啊?” “张大人,万阁老有请!” 张蓥一听是万安,又问道:“何事?” “是关于左良辰一案,万阁老说了,他手中有关于脏银的重要线索,请三位大人去文渊阁一叙。” 张蓥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露出欣喜之色,说道:“看来是天助我也,结案有希望了!” 三人立刻来到文渊阁,却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万通。 万安对三人说道:“三位莫要吃惊,关于左良辰一案,万指挥使有重要线索。” 万通拿出一份供词,递了过去,张蓥先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差点跳起来,叫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方文龙不解,问道:“张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张蓥涨红了脸,愤愤道:“赵炎此人,简直卑劣至极!” 赵文龙和戴翔凑过来,看完之后,立刻脸色大变,骂道:“彼其娘之!” 第97章 结案 成化皇帝怎么也没想到,仅仅过去了一天,三法司又呈上来一份奏疏。 这一次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人一起来的。 “怎么,脏银有下落了?” 张蓥面色沉稳,道:“回禀陛下,已经找到了!” 成化皇帝大喜,赶忙打开奏折,看了几眼,却皱起眉头。 “昨日不是还说,此案和赵炎无关吗?” 张蓥等人立刻跪拜在地,说道:“昨日所上奏疏,乃是权宜之计,臣今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成化皇帝更懵了,问道:“张卿家……此话怎讲?” 张蓥说道:“臣等昨日就查出,此案乃就是工部右侍郎赵炎所为,但是此人狡猾异常,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留了后手。” 成化皇帝饶有兴趣地问道:“卿家说说看,是什么后手?” “赵炎伪造了一本账簿,明面上是记录收受及行贿的金银数目,其实,这是他的阴谋,里面的账目全都是捏造的,为的就是东窗事发之时,将账簿拿出来混淆视听,趁机替他自己开罪!” “有意思,真有意思!”成化皇帝笑了笑,说道,“这本账簿现在何处?朕倒想看一看。” 张蓥心中暗暗一惊,他身后的戴翔和方文龙也是惊诧不已,难道陛下不知道账簿的事? 可是,万通信誓旦旦地说,账簿在陛下手中! 或者……是了,陛下并不想把账簿的事公之于众,算是给我们这些大臣们留个面子,既然如此,更要一口咬定账簿是假的! “臣只是听闻,至于账簿的去向,臣也不知。” 成化皇帝面色有些遗憾,说道:“伪造一本账簿,就能为自己开罪,朕还是不明白?” “赵炎此人平日里行为不检,朝中有很多清流曾劝诫过他,他非但不知悔改,还将这些人看作对手,若他获罪,名单上那些人定会受到牵连。在这个紧要关头,谁也不希望引火烧身。再或者就是,就算账簿上的记录查无实据,也难免会引起他人的猜疑,对自己前程不利之事,当然是躲的远远的。”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三位爱卿定然不是这样的人了。” 张蓥等人赶忙叩首道:“臣等忠心日月可鉴,请陛下明察!” 成化皇帝说道:“朕没让你们表忠心,张卿家,你继续说案情!” 张蓥抬起头来,继续说道:“昨日,臣等查出此案乃是赵炎所为,同时查到账簿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赵炎定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有所行动,为了稳住赵炎,便先向陛下递了一道折子,并对外放出风去,说赵炎与此案无关,等他麻痹大意之时,戴、方两位大人以及锦衣卫全力搜查脏银和其他证据,仅仅一天时间,整个案件便已水落石出!” “经查,治河款一案,乃是赵炎勾结钱粮主簿洛志远,伪造采购文书,左良辰以为花出去六十万两白银买的上等石材木料,偷偷变成了三十万两的劣等材料,这三十万两的缺口就落入了赵炎的口袋,事后,赵炎担心东窗事发,杀了洛志远灭口,他本以为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他忽略了最关键的证据。” 成化皇帝愈发来了兴致,问道:“什么证据?” “一枚印章!” 张蓥从怀里摸出一枚印章,怀恩上前来,转呈殿上。 成化皇帝拿在手中看了看,道:“这不是左良辰的印吗?” “正是!” 张蓥继续说道:“这便是赵炎勾结钱粮主簿洛志远伪造采购文书的时候用的印章,因为洛志远本就是左良辰的下属,对左良辰印章的模样最是清楚,因此,他们做了这个假印,一来贪墨治河银三十万两,二来,就是借机除掉左良辰!” 成化皇帝问道:“赵炎和左良辰之间有矛盾?” “左良辰为官二十载,两袖清风,而赵炎则一直在背地里行着龌龊之事,这些事左良辰最是清楚,另有传言,说是左良辰准备在致士之前弹劾赵炎,而且他手里有很多证据,赵炎得知后担惊受怕,才设计了这么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只有让左良辰万劫不复,他才能平安无事。” “如此说来,倒是委屈了左卿家,这些天他在锦衣卫那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陛下明鉴,左大人确实受了很多皮肉之苦,但是他却不计前嫌,为此案查明真相提供了很多重要的线索,臣以为,朝廷应该给左大人适当的补偿才是。” 成化皇帝感慨道:“朕记得左卿家一直说他那双腿到了冬天就站不稳,多次请求致士,却因为工部一直有事情走不开,这一次又让他受了不少委屈,朕决定了,给左卿家加太子少保衔,不能寒了忠臣的心。” “陛下圣明!” 张蓥觉得心头酸酸的,让左良辰这个穷逼捡了个太子少保,便宜他了! “朕只是没想到,赵炎竟然胆子这么大,当着朕的面贪污三十万两,三位卿家觉得该如何处置?” 张蓥说道:“经查,赵炎府宅共搜缴白银三十五万两,房产地契、古玩字画估值约十五万两,总计五十万两,全部上缴国库,主犯赵炎斩立决,其家眷四十二人全部发配戍边,永不得回籍!”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怀恩,这道折子拿去司礼监加印。” 三人从乾清宫出来,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同时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一起向文渊阁走去。 万安和万通早已等待多时,一见三人,赶忙问道:“如何了?” 张蓥说道:“已经结案,陛下同意了!” 万通赶忙问道:“账簿的事……” “这一点很奇怪,方才在陛乎……并没见过账簿一般。” 所有人都看着万通,因为账簿的消息是他带来的。 万通也是一头雾水,道:“莫非……徐承影并没有把账簿交出去,他在说谎?” “也不一定!”万安老成持重,摇摇头说道,“或许,陛下只是想给大家一个台阶下,毕竟涉及的人员太多了,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怕是很难收场。” 张蓥点头道:“不管陛下是真心还是假意,账簿系伪造一事已成定论,只要赵炎一死,就没人说得清了。” 第98章 陛下您也来啦 三司会审已经结束,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左良辰嫉恶如仇,宁死不屈,最终柳暗花明,沉冤得雪,还被陛下授了个太子少保的衔,一时间成为清流界的美谈。 今日,柳树胡同一间小小的院子里,已经是人满为患。 以至于很多马车轿子都停到胡同口外面去了。 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离着胡同口老远,便再也无法前进了。 车上之人正在闭目小憩,感觉到马车停下来,便睁开眼问道:“到了吗?” 怀恩下去看了看情况,回来禀报:“陛下,前面堵住了,马车无法前行。” 马车上的人正是成化皇帝,今日微服出巡,专程来慰问一下左良辰。 此人为官清廉,威武不屈,给当下的官员们做了个很好的表率。 若满朝臣子都如左良辰一般,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今日微服登门,也是给满朝臣子表个态,只要你们好好干,朕不吝封赏,天天去你家串门都没问题。 左良辰刚刚从刑部回来,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呢,便有宾客登门,而且越来越多,他转念一想,既然大家如此赏脸,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请大家吃个饭。 只是他手头实在拮据,全部积蓄不过才几百两,去酒楼定是消费不起,便在院子里支起了几张桌子,让家里的老仆去外面请来跑大棚的师傅来掌勺,做了几桌饭菜。 场面虽然寒酸了些,到场的宾朋却个个都是赫赫有名。 内阁首辅万安,工部尚书江渊,三法司几位大佬……朝廷的清流有头有脸的来了大半,简直堪比国宴级别。 江渊作为左良辰的老上司,平日里是极看不上他的,因为这个副手实在太穷了,过手的钱粮动不动几十上百万,他也不刮些油水,拿什么孝敬自己? 相对而言,赵炎则懂事多了,每次想方设法黑下来的银子,总会给自己留一份。 可现如今,如日中天的赵炎突然就没了,人见人烦的左良辰却晋太子少保,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事无常啊! “良辰啊,平日里工部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你在操心,老夫最是器重于你,对你也最是放心,这次治河款去向不明,当时老夫就和陛下提起过,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而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你!” 左良辰笑着说道:“多谢江公厚爱!” 江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夫正准备向陛下建议,将你迁左侍郎,从此之后,工部就由你来挑这个大梁了。” 左良辰赶忙说道:“江公莫要说这些,工部上上下下还要指望江公才是!” 江渊轻轻摆了摆手,说道:“老夫真的是老了啊,本打算干完今年就向陛下请辞……” 说到这里,他看向一旁的万安,继续说道:“万公,以后良辰这边有什么事,内阁还需多多照应才是啊!” 万安呵呵一笑,道:“良辰为人严谨,这些年来始终一丝不苟,他做事我们内阁是放心的,江公你就安心休养吧!” 在座的一个个都听明白了,左良辰此番蒙了圣恩,定是飞黄腾达,先迁左侍郎,再任尚书,甚至有可能直接入阁。 不管以前再怎么讨厌他,今后都要巴结着。 看来,今日前来拜访,是来对了! 成化皇帝也不知道来了这么多人,现在马车过不去,只能步行了。 “怀恩,把车停在一旁,我们自己走过去。” 怀恩有些不放心,道:“左侍郎家中来了不少人,鱼龙混杂,奴婢担心……” 成化皇帝却不以为然,道:“来的都是我大明的臣子,而且都是朝廷清流,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奴婢遵旨!” 成化皇帝还没下车,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骑着马过来。 一旁的侍卫顿时紧张起来,这次出行是便装,带的人有限,可不敢出什么意外! 只见骑马的人从身边掠过,然后到了胡同口,实在进不去了,便下马步行,看衣装打扮,竟然是锦衣卫。 怀恩在后面看了一眼,便对成化皇帝说道:“启禀陛下,来的是万指挥使。” “哦?”成化皇帝笑了,问道,“他把人家害得那么惨,现在来做什么?” “或许是……赔礼道歉来了?” 毕竟左良辰现在今非昔比,就算是锦衣卫指挥使,也要敬着三分。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让开,让开!” 胡同里全是官员们的马夫仆人,这些人平日里也算是比较嚣张的,被锦衣卫一吼,顿时心情很不爽,可是,一看人家带着刀呢,马上自动让开一条路。 趁着这个空隙,成化皇帝闪身跟了进去。 他身后的侍卫不敢怠慢,纷纷护在周围,让本就狭窄的胡同里更加拥堵,一时间怨声四起。 左良辰正陪着几位大人闲聊,却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紧接着门帘一撩,便看到万通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 “左大人沉冤得雪,可喜可贺!” “万指挥使?” 左良辰眼皮抬了一下,说道:“天下人闻昭狱而色变,本官此生能亲身尝一尝昭狱的滋味,也算是不留遗憾了!” 气氛略有些尴尬,毕竟是锦衣卫把人抓去的,酷刑也用过了,人家怀恨在心也是应该的。 这时候,万安在一旁打起了圆场:“锦衣卫的手段确实不妥,不过,都是为了查案子,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总算是不负圣恩,我等做臣子的,应当互相理解才是。” 内阁首辅都发话了,左良辰虽不情愿,却也不好在说什么。 万通随后跟着说道:“首辅大人教训的是,此番让左大人蒙冤,是某这个指挥使的失职,日后定会严加管教,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起开,起开,锦衣卫办案,别挡路!” 很不合时宜地,院子里又传来一阵喧哗声,所有人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的时候,纷纷看向万通。 万通也是一头雾水,心说这他娘的是谁啊? 我刚说了要严加管教,好家伙,你们这是做什么? 现场打脸? 他对身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出去看看怎么回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陛下,您也来啦!” 第99章 今天必须要死一个 听到陛下二字,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陛下也来了? 如若不然,天底下有谁敢拿这两个字开玩笑…… 所有人纷纷起身,拥着向外走去,果然,成化皇帝就站在院子里,在他身边有两个人,正是当初护送皇子回京的两大功臣,朱骥和徐承影。 万通满脸疑惑,徐承影怎么来了?他不是停职了吗? 为什么会和陛下一起……突然跑到这个地方来? 成化皇帝也十分不解,因为朱骥和徐承影身后还带了十几名锦衣卫校尉,让本就不宽裕的院子更显拥挤。 上门赔礼道歉……需要这么多人吗? 众官员纷纷跪拜行礼,成化皇帝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朕今日微服出巡,就是来看望一下左爱卿,倒是朱爱卿和徐爱卿,你们带了这么多人前来……是何故啊?” 徐承影神色淡然,躬身行礼道:“回禀陛下,臣今日来此是为了查案子。” “哦?”成化皇帝更加疑惑了,他看了看徐承影身后的校尉,不禁问道,“查什么案子?” 徐承影抬头看了一眼左良辰,缓缓说道:“当然是丢失的三十万两治河款一案!”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案子已然了结,左良辰刚刚无罪释放,你又要作甚? 左良辰还没说什么,刑部尚书张蓥已经按捺不住,上前质问道:“徐千户,三十万两治河银是赵炎所为,现已全数找回,锦衣卫为何还要盯着左侍郎不放?莫非,徐千户和左侍郎之间有什么恩怨不成?” 清流杀人是不需要刀的,一顶挟私报复的帽子直接扣上来,比刀子好使多了。 今天当着陛下的面,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就是在滥用职权,是公报私仇! 而且,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代表的是整个锦衣卫。 万通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骤感压力,便上前说道:“简直是胡闹!案子由三法司会审,已经水落石出,你们是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徐承影神色淡然,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说道:“启禀指挥使大人,属下并不知道左大人家中有这么多贵客登门,只是案情紧要,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什么案子非要今天查?”万通黑着脸说道,“左大人这些时日配合三法司查案,心劳意穰,你们就不要来添乱了!” 徐承影说道:“指挥使大人莫急,我们抓个人就走!” 万通瞪大眼睛,问道:“抓谁?” 徐承影伸手向左良辰一指,说道:“他!” 万通感觉自己要疯,刚放回来你又要抓走,你这是要打我的脸? 还是打三法司的脸? 还是要打陛下的脸! 徐承影却跟个没事人一般,直接下令:“来人,抓起来!” 在他身后,陈俊答应一声,便带人上前拿人。 “够了!” 万通突然怒吼一声,所有人顿时都不敢动了。 “徐千户,你在停职期间,是谁准你出来办案的?” 这时候,朱骥站出来说道:“指挥使大人息怒,今日这桩案子,本是南镇府司负责,经查,此案和治河银丢失一案联系密切,因此,属下便邀请了徐千户一同前来。” 万通压抑着心中怒火,沉声道:“左大人的案子已经由三法司会审结案,你们现在是在质疑三法司吗?” “指挥使大人,你搞错了!”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我们这次前来,不是来抓左大人,是来抓他!” 说着,他指了指左良辰身后一名年轻人。 那人本来站在左良辰身后看戏,突然发现情况不对,不由得变了脸色。 万通不解,问道:“他是谁?” 徐承影指着那人说道:“此人名叫韩文清,乃是左大人的门生,也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 万通大为恼火,问道:“到底是什么案子?今日左大人高朋满座,你们就不能等一等吗?” “命案!” 徐承影眼神坚毅,道:“人命关天,等不得!” 此言一出,左良辰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走上前来,说道:“韩文清是本官门生不假,若是他真的犯了案子,本官绝不姑息,可是,若有人想借机挟私报复,行欲加之罪,本官也绝不会与之善罢甘休!” 这番话已经是撕破脸了,既然你不给我面子,那我也没有必要给你留情面了,大家真刀真枪比划比划,看谁能笑到最后。 徐承影面对左良辰,丝毫没有退缩,说道:“左大人深明大义,下官佩服至极,来人,拿下!” 这一下子,算是彻底惹恼了在场的诸位清流,这些人本来就极其瞧不上武官,你们锦衣卫不过是朝廷鹰犬罢了,平日没少在背后搞阴谋诡计残害忠良,现在好了,竟敢公然和满朝清流作对,这个气谁受得了? 左良辰突然上前两步,噗通跪在成化皇帝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啊!请陛下为臣做主啊,锦衣卫欺人太甚,治河银的案子刚刚有了定论,徐千户就来找麻烦,看来朝廷是容不下臣了,臣年纪大了,请求陛下恩准……臣,臣请求……” 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的人也是惊呆了,这是要告老请辞的节奏啊!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可现在不同,刚刚官加太子太保,下一任工部尚书的不二人选,一只脚已经迈进内阁,现在竟然提出请辞,说明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也就是说,今天在左良辰和锦衣卫当中,必须要死一个! 这一下子,现场再一次演变成文臣武官之间的斗争,今天来的都是清流,肯定是要帮帮场子了。 工部尚书江渊率先表态:“陛下,锦衣卫实在欺人太甚,三法司已经将案子结了,这位徐千户却依然抓着左侍郎不放,却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刑部尚书张蓥、大理寺卿戴翔和左都御史方文龙也在场,纷纷表示附议,一时间,所有清流的矛头直至锦衣卫。 万通急了,赶忙对成化皇帝说道:“陛下,今日之事是臣的失职,臣回去之后,定严加管教,请陛下责罚!” 第100章 其心可诛 成化皇帝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眼看徐承影已经闹的一发不可收拾,不禁感到心灰意冷。 原本以为,此人胸怀大志,有勇有谋,是个可造之材,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此人行事鲁莽不说,还特别爱记仇,做事不顾大局,终究还是看走眼了。 念在他护送皇子回京有功的份上,就按怀恩说的,调任至东厂,挂个闲职算了。 “徐爱卿,你先带人回去吧!” 这句话说出口,在场的清流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还是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 徐承影也不好驳了成化皇帝的面子,便行礼道:“臣告退!” 万通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还好局面并没有失控,这个徐承影实在是胆大妄为,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等一下!” 左良辰突然叫住徐承影,面色极为不善,道:“徐千户,如此就走了,是不是要留下个说法?” 徐承影笑着问道:“左大人想要什么说法?” 左良辰是根正苗红的清流,而且属于那种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开骂的主,他连权势滔天的万贵妃都敢骂,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 “请问徐千户今日至此,究竟所为何事?” “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我们是来调查命案的。” “哦?”左良辰上前一步,逼问道,“既然是命案,为何突然就算了?” “我说左大人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徐承影很不客气地说道:“陛下已经发话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您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哈哈哈!” 左良辰仰天大笑,道:“陛下在此,你们才稍稍收敛一些,待陛下离去,你们岂不是又要来找本官的麻烦?现在当着陛下的面,当着诸位大人,还有你们指挥使的面,希望徐千户能给个说法,今日之事,到底怎么算?” 这番话无疑将徐承影后路全部堵死,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定是走不掉了。 刑部尚书张蓥也跟着说道:“莫非徐千户认为这桩案子不应该由三司会审?或者是对三法会审的结果有异议?” 在场的都知道,三司会审是陛下亲口下的旨意,这么说就相当于给徐承影头上又扣了一顶抗旨的帽子。 万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他对徐承影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现在,徐承影毕竟代表了锦衣卫,锦衣卫出了任何问题,自己这个指挥使都是首当其冲。 想到这里,他急忙说道:“徐千户,陛下让你先回去,你没听到吗?” 徐承影转头对万通说道:“不是属下不尊旨意,是左大人拦着不让走啊!” 成化皇帝本打算给徐承影找个台阶下,却没想到,人家清流们彻底怒了,压根就没打算善罢甘休。 看来,今天是不可能一团和气了。 年轻人心高气傲,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这种场合下,还要继续死硬下去,那就不是傲,而是蠢了。 “左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做错了事,就该认,徐爱卿,你说是不是?” 徐承影回道:“陛下说得对,做错了事,当然要认!” “那你就给左爱卿陪个不是,朕帮你们做个和事佬,日后同朝为官,还要相互照应才是。” 众人听的明白,成化皇帝这么说终究还是有些偏袒,若是徐承影此时顺势低头,左良辰也不可能死咬着他不放,人家是堂堂三品侍郎,是朝廷中的清流,要面子的。 果然,左良辰躬身行礼道:“陛下教训的是,臣聆听教诲!” 直到此时,万通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稍稍放下,只要左良辰肯松口,事情就算过去了。 至于徐承影这位煞星,无论如何留不得,回去之后,立刻,马上,踢出锦衣卫! 以后一定要离他远远的,最好今生不要再见! 在场的人都看着,左良辰已经表态了,接下来该徐承影了。 可是,他脸上并没有致歉的意思,而是说道:“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请陛下明示!” 成化皇帝脸色开始变得不悦,道:“讲!” 在众目睽睽之下,徐承影继续说道:“陛下方才说,臣要向左大人认错,可是,臣却不明白究竟错在了哪里,认的又是什么错?” 嗡! 一下子,人群中炸开了锅,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陛下这么护着你,拼命给你找台阶下,你倒好,简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左良辰一张老脸又羞又怒,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今日虽然占了上风,但是想将徐承影一棍子打死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得理不饶人,死咬着他不放,是做姿态给陛下看的。 大家快看啊,锦衣卫欺负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不讲武德! 这样一来,陛下定会站在自己这边,锦衣卫再看到自己就不敢嚣张了。 可是,这家伙却和自己硬刚起来,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那好,就让你死的更快些! “陛下,您亲眼所见,徐千户不但对臣百般凌辱,连陛下亲口下的谕旨也视而不见,臣以为,此子……其心可诛!” 徐承影却笑道:“左大人莫非真的是老糊涂了?刚才下官已经向陛下告退,是您拦着不让走,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下官不遵谕旨?还有就是,我们锦衣卫调查命案乃是职责所在,今日你家里有客人不方便,我们改日再来就是了,怎的你还不依不饶的?” 这番话不卑不亢,而且有理有据,就连左良辰这种能言善辩之人,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在他身后,江渊摇着头说道:“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刑部尚书张蓥也跟着说道:“竖子无状,不足与谋!” 这下子,终于把徐承影惹恼了,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一天天人事不干也就算了,现在可倒好,搞起人身攻击来了? 既然已经彻底闹翻,那我也不用装什么好人了! “敢问张大人,三司会审,脏银审出来了吗?” “简直是笑话!”张蓥轻蔑地笑道:“三十万两脏银已全部查抄,否则怎会结案?” 徐承影却摇了摇头,道:“只怕……事实并非如此吧?” 第101章 当场对峙 张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今日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面,你一个小小的千户,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堂堂刑部尚书不要面子的啊! “原来徐千户是对三法司会审结果存疑,既然如此,老夫倒想听听徐千户有何高见?” 你不给我面子,就是和三法司作对。 而三司会审是陛下亲口下的谕旨,你和三法司作对,就是在质疑陛下的决策。 老夫今天不弄死你,这几十年的官算是白当了! 成化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没想到,徐承影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现在事情已经全面失控,若是自己再偏袒与他,朝堂上的清流们是要寒心的。 事到如今,要怪只能怪你自作自受,这些尚书侍郎们混级官场多年,哪个是省油的灯? 刚才已经给过你台阶了,你不好好把握机会,非要惹他们做什么? 这时候,一直默默看戏的内阁首辅万安终于站了出来。 “徐千户初入朝堂不过才短短数日,考虑问题不周全也是情有可原,张尚书,你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 这番话无疑又在给徐承影找台阶下,你是小辈,可以不懂事,只要现在认个错,事情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万安之所以帮徐承影出头,是因为他注意到了成化皇帝的脸色。 很显然,成化皇帝一开始是偏袒徐承影的,此人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外戚,只是现在碍着情面,不好继续偏袒下去。 作为内阁首辅,自然要帮皇帝分忧,所以,今天权当是送个人情。 张蓥冷哼一声,道:“既然万阁老都发话了,下官也不好再说什么,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徐千户,你好自为之吧!” 口中说着到此为止,脸色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看似宽宏大量,其实是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要让陛下看到徐承影卑劣的一面,此人定会失了恩宠,日后再想兴风作浪就难了。 面对张蓥的“宽宏大量”,徐承影似乎并不领情,继续说道:“张尚书还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请问,脏银真的找到了吗?” 张蓥登时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心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嘴硬? 万安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心说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 只听张蓥不耐烦地说道:“徐千户,你不要得寸进尺,老夫已经让步了,你还想怎样?” 徐承影神色平静,说道:“在下只想请问尚书大人,那三十万两脏银究竟找到了没有?” “好,老夫现在就回答你!” 张蓥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说道:“赵炎已经认罪伏诛,他亲口承认贪污治河银三十万两,刑部从他家里查抄脏银共计五十万两,现在已全部上缴国库,那三十万两脏银就在其中,请问徐千户,还有什么要问的?” 徐承影嘴角微微上扬,道:“若下官没记错的话,从赵侍郎宅子里搜出来白银大约三十五万两,房产地契、古玩字画的估值大约十五万两,加在一起是五十万两,对吧?” “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张尚书可知,这三十五万两白银中,真正的现银有多少?” 张蓥愣住,问道:“什么意思?” 徐承摇了摇头,道:“看样子,张尚书没有去现场,也没有亲自清点过脏银。” “查抄脏银,清点入库,自然有专门的差役和文吏去办,本官为何一定要去现场?” “既然张尚书不清楚,就让下官来说吧,所谓的三十五万两白银中,真正的现银不超过十万两,大概就是八九万,而且全部是市银,并非库银。另外的二十多万两,是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大明宝钞折算出来的!” 这番话说完,在场诸位顿时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因为徐承影说的头头是道,似乎是有备而来。 成化皇帝也察觉出其中的问题所在,如今细细想来,奏疏中并未提及三十万两脏银是不是现银,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张蓥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徐承影继续说道:“国库的银子是有编号的,下官查过那笔治河银的编号,和赵炎家里的银子根本对不上,也就是说,赵炎家里查抄出来的财物,根本就不包含那三十万两治河银!” 此言一出,现场突然变得安静了。 这些人本来都在等着看徐承影嘴硬到什么时候,现在却发现,好像情况有些不对劲,难道……案子真的有问题? 张蓥想了想,说道:“赵炎贪污银子,也不一定原封不动地藏起来,或许他换成了其他的银子,亦或是购买了古玩字画、房产地契了呢?”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张尚书说话为何如此不自信?您说赵炎将脏银换做其他财物,确实有这个可能,可是,您查了吗?” 张蓥轻哼一声,道:“这些从何查起?简直是胡搅蛮缠!” “下官查了!” 徐承影正色道:“赵家的古玩字画全都是其父赵牧之留下来的,因为赵炎本身并不喜欢这些,所以,其父赵牧之去世后,这些东西非但没有增多,反而被他送出去不少。” 张蓥神色疑惑,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赵牧之生前整理了一份清单,详细记录了每一件藏品的来历,何年何月如何得来,记的清清楚楚,而那份清单中的藏品是一百四十五件,如今查抄出来的,只有九十七件,另外四十八件已经不在了,至于赵炎作何用途,那就不得而知了。至于那份清单,锦衣卫早已移交刑部,张尚书不会没有看到吧?” 张蓥脸色变了变,又问道:“你怎知清单是真是假?或许,那份清单只是赵炎伪造的呢?”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在下倒要请教张尚书,赵炎都已经认罪了,为何还要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详单?” “这个,这个……”张蓥顿时语塞,话题一转,又说道,“房产地契呢,你不会连房产地契也查了吧?难道赵炎就不会用脏银买房买地?” 第102章 一个人的战斗 徐承影笑了,说道:“这些就更容易查了,所有的房产地契都附有文书,上面有当地官府的大印,是真是假,只需去当地官府核实一下就知道了。经查,赵炎最近一次添置房产,是在三年之前,而治河款遗失是去年的事,也就是说,他家里的房产地契和此案没有一点关系。” 张蓥感觉到额头冷汗渗出,他用衣袖擦了擦,说道:“还有三十五万两的现银、首饰、珠宝和大明宝钞,若是他将脏银换成这些,如何去查证?” 徐承影如数家珍般地说道:“这其中现银约九万两,此外,黄金约万两,折银约十万两,珠宝首饰折银约五万两,大明宝钞面额是七十五万余两,兑成现银,大概就是十一万两左右,加起来总共是三十五万两,下官说的没错吧?” 张蓥哪里知道对不对,但是他看徐承影的样子,不像是瞎编的,便点头道:“没错,是这个数目!” 徐承影继续说道:“除去现银和黄金,珠宝首饰主要在赵炎之妻和四位妾室手中,这些东西是何时添置的,只需要找来赵家妻妾的丫鬟,一问便知。想来尚书大人从没有问过这些家眷吧?” “若是,若是……那些人撒谎呢?” “可是,她们为何要撒谎呢?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这些人做了伪证,能为赵炎开罪吗?” 张蓥又语塞了,他突然发现,今天是他为官几十年来最头疼的一次。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查个案子,至于这么仔细吗? 更重要的是,陛下的脸色正在发生变化,不行,决不能让这小子抢了风头,要不然我们以后还怎么混? 张蓥脑子急转,说道:“现银和黄金折算下来也有将近二十万两,这笔钱很有可能是赵炎用贪墨的库银换来的,或许他还有同党,分走了一部分,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徐承影轻轻摇头,道:“既然已经结案,为何尚书大人到现在为止,仍然张口或许,闭口可能?下官很是不解,既然有如此多的不确定,三法司究竟是怎么结的案?” 张蓥顿时气得直发抖,说道:“你,你……就算案情有些地方不够明朗又如何?赵炎已经认罪伏法,有他亲笔画押的供词为证,你还要怎样?” 徐承影心里如明镜一般,若不是忌惮那两本账簿的事,你们会逼赵炎认罪? “下官以为,只要脏银尚未找到,案子就不能算完结!”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左良辰突然问道:“徐千户口口声声说脏银并未查获,老夫倒想问一句,徐千户为何如此肯定?莫非徐千户知道那些脏银的下落?” 这一招乃是清流界撕逼的拿手绝技之一,可称之为移花接木之术,你不是说三法司查的不对吗? 那好,你来说,脏银在哪? 徐承影正要说话,却听到万安也跟着说道:“三法司接手此案的时间太过仓促,案件中有些细节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既然有疑点,当然允许质疑,可是徐千户却借着这些疑点将三法司会审结果全盘否定,而且如此信誓旦旦,今天就请徐千户当着陛下的面说个清楚,真正的脏银到底在何处?” 方才徐承影的不识时务让万安直接转变了态度,现在他毅然选择站在众清流这一边,既然你自己不识好歹,就别怪老夫翻脸无情了。 张蓥顿时反应过来,立刻说道:“不错,如果徐千户说不出脏银的下落,便是欺君之罪!” 面对诸位当朝重臣的群起而攻之,徐承影心里清楚,自己和清流界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别看这些人平日里勾心斗角,谁也瞧不上谁,其实,他们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早已形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得罪了这些人,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朝廷,从今以后,朝堂之上已经容不下自己。 可是,如果现在向这些人低头,怎么对得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从贺县到京师,历经千难万难,护送皇子回京。 本以为得了皇帝的嘉奖,可以留在京城享清福,却阴差阳错进入大明朝的权力漩涡,面对的是一群所谓的清流。 锦衣卫用刀杀人,看得见,摸得着。 清流却是用言语杀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更胜刀兵十倍、百倍! 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反击! 关于三十万两脏银的去向,通过这几天的明察暗访,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只是证据还不够充分,本打算调查清楚之后在向上呈报,看来,今天要提前公布答案了。 徐承影在心里暗暗思量,以现在所掌握的证据,至多只有五成把握。 五成……就够了! 眼下这个局面,就算是一成也要拼一拼! 大不了,老子这个千户不干了! 想到这里,徐承影心中已然放开一切顾虑,朗声道:“所谓的三司会审,在下官看来,简直是漏洞百出!” 张蓥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见他涨红着脸,噗通跪在成化皇帝面前,说道:“陛下!当初三司会审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如今徐千户这是在质疑陛下的决策,此人心怀鬼胎,祸乱朝堂,还请陛下……下旨严惩!” 徐承影心中暗暗摇头,此情此景,像极了有些小伙伴打架打不过去找老师告状的样子。 成化皇帝心中也暗暗吃惊不已,能把堂堂正二品的刑部尚书逼到这份上,还是头一次见。 “徐卿家,你一直强调真正的脏银还没有找到,是不是你这边有了新的线索?” 徐承影回道:“启禀陛下,臣这边确实有一些线索,只是……尚在调查之中!” 张蓥一听,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只是掌握了一些线索便全盘否认三法司会审结果,未免拿朝廷大事太过儿戏了吧?” 成化皇帝脸色有些犹豫,问道:“只是一些线索吗?朕要的是确切的证据,要的是结果!” 徐承影四下看了一眼,说道:“据臣猜测,那三十万两脏银,就藏在这座院子之中!” 第103章 大数据下无所遁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想当初,锦衣卫在这座院子搜查了近一个月,直至三法司接手之时,仍是一无所获,现在却仍是一口咬定,脏银还在院子里? 若果真如此,你们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左良辰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咬着牙地说道:“竖子小儿,信口雌黄,诬陷忠良!陛下,臣请求将此人明正典刑,以正朝纲!” 万通也糊涂了,急忙问道:“徐千户,你敢肯定脏银在院子里?” 徐承影摇摇头,道:“不敢肯定,因为是我猜的!” 万通简直无语,眼下形势如此严峻,哪怕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你竟然还在玩猜谜游戏,你的心是有多大? 看到万通欲言又止的样子,徐承影继续说道:“万指挥莫急,关于脏银的去向,我现在有五成把握!” 他不说还好,说完之后,万通更急了。 五成? 大哥……你自己作死我不管,别拉上锦衣卫给你垫背! 紧接着,刑部尚书张蓥说道:“陛下,此案已经很清楚了,若非赵炎所为,他为何要私刻左侍郎的印章?就算案情的细节上有些问题值得商榷,也不能全盘否认会审结果,可见徐千户只是借着案情中的疑点攻讦朝廷忠良,臣请陛下降旨,治其反坐之罪!” 在他身后,江渊等人一同附议,要求治徐承影的罪。 面对群臣请命,成化皇帝也很无奈,便说道:“徐卿家,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今日找不到脏银,朕要治你反坐之罪!” 自秦以来,诬告他人犯罪者,即将被诬告某罪应受的刑罚反加诸诬告者,大明律明文规定,凡人有嫌,遂相诬告者,准诬罪轻重,反坐告人。 贪墨脏银三十万两,依律当斩,如果今天查无实据,那么,你就是诬告,按反坐之罪论处,只能把你斩了! 成化皇帝说出这番话,同时也是在警告徐承影,如果你还不收手,局面失控,朕也保不了你。 徐承影早已做好准备,说道:“臣定会帮陛下找回脏银,只求陛下降一道旨,容臣把手头的案子办下去,让那些大人们不要阻碍臣查案!” 成化皇帝还是搞不懂,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查案子? “朕准了,今日你想查谁就查谁,任何人不得阻拦,但是,只限于这个院子!” “臣遵旨!” 说完之后,徐承影和身后朱骥交换了一个眼神,朱骥一挥手,道:“将嫌犯韩文清拿下!” 两名锦衣卫校尉上前来拿人,韩文清顿时大惊失色,大喊大叫道:“冤枉,冤枉,恩师救我!” 左良辰闪身挡在韩文清身前,沉声道:“我看谁敢!” 徐承影毅然道:“左良辰抗旨不尊,拿下!” 在他身后是南镇府司的锦衣卫校尉,此时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朱骥,眼神中的意思是……真的要动手吗? 朱骥也有些犹豫,今日这个梁子结下,以后就是你死我活,再无回旋的余地。 这时候,徐承影身边一名校尉突然上前,紧接着腰间佩刀出鞘,架在左良辰脖子上。 这人正是陈俊,是唯一的徐承影带来的人。 眼见千户大人孤立无援,陈俊再也忍不住,管你什么侍郎尚书,今天豁出去了,千户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左良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怒道:“徐承影,你疯了吗?” 徐承影阴沉着脸,说道:“陛下刚刚下了旨,你现在阻挠办案,就是抗旨不尊,还有何话说?” 张蓥担心徐承影借这个机会定了左良辰的罪,便上前劝道:“左侍郎,今日徐千户威风的紧,我等不如束手旁观,也学一学人家是怎么办案的!” 左良辰看了一眼成化皇帝,然后说道:“那好,老夫就等着看徐千户如何将这场大戏唱下去!” 陈俊这才将刀放下,然后带人上前将韩文清从人群中拽出来。 韩文清喊叫道:“我乃举人功名,你们凭什么抓我……” “别吵!” 徐承影瞪了他一眼,问道:“三日之前,本官在这里办案,有一群学子上前来闹事,是你搞的鬼吧?” “哼!”韩文清冷哼一声,撇着嘴说道,“你们诬陷忠良,屈打成招,我等读圣贤书,自然要说句公道话!” “我就问你,是不是你组织的?” “在下只是个举人,何德何能,召集起这么多的学子?当初的组织者乃是新科进士、大理寺评事梁仲学!” 徐承影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梁仲学是领头的不假,但是本官已将此人的底细已经摸清楚了,整件事情,都是你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梁仲学最多就是个挡箭牌罢了!” 韩文清立刻反驳道:“梁学兄乃是进士及第,心怀天下,怎会如你所说的这般不堪?” “他要真是聪明人,就不会被你利用了!”徐承影对陈俊招了招手,说道,“把调查结果拿出来!” 陈俊从身上摸出一纸卷宗,徐承影接过,道:“你与那梁仲学本没有多少交情,平日里走动很少,可是,当左良辰出事之后,你先后十一次登门拜访,最多的时候一天去了三次,这张纸上详细记录了你登门的时间,全都是根据梁仲学家中仆人和街坊邻居走访得知,请问你作何解释?” 韩文清神色变了变,又说道:“我与梁学兄乃是君子之交,平日里走动很少又能怎样?恩师被你们抓走,严刑逼供,梁学兄敬佩恩师为人,号召众学子为恩师请命,那几日我们见面频繁了些,又能说明什么呢?” 徐承影轻笑一声,道:“你说梁仲学是组织者,可是,那天来闹事的十七名学子,有十三名都是你叫来的,这些人家里我们全都走访过,你认不认?” “只是有些走动而已,这些不足证明我就是组织者!” 徐承影继续说道:“若本官没记错的话,当日你们来这里闹事,被本官制止,那时候梁仲学明明已经萌生退意,是你在他身边煽风点火,他才以身试法,被本官砍伤,那一刀里面有你一半的功劳!” 第104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韩文清冷哼一声,道:“你们锦衣卫先是迫害忠良,继而又对读书人妄动刀兵,现在竟然反咬一口,说是在下所害,真是无耻之尤!” 徐承影见他态度强硬,继续说道:“当时,你们准备联名上书,请愿书已经写好了,虽然是梁仲学执笔,但是,文稿却是你提供的,是不是?” 韩文清脸上阴晴不定,说道:“你倒底要问什么?就算我是组织者又如何?恩师遭人陷害,我这个做门生的不应该尽一份力吗?” “如此说来,阁下行的还是忠孝之事。” “百善孝为先,我等熟读圣贤书,为人做事定是孝字当头!” “那就奇怪了!”徐承影将卷宗翻到第二页,说道,“你的恩师出事之后第二天,你就去了赵炎府上做客,请问,这件事又作何解释?” 在场诸位清流们的表情开始出现了奇妙的变化,你老师出事了,你就跑到你老师死对头家里做客,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 韩文清一张脸突然变得惨白,他擦了把汗,说道:“当时,当时……我是想劝……劝一劝赵侍郎……” “奉劝一句,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因为赵炎家里所有的仆人丫鬟,我们都存了口供!” 韩文清再也绷不住,嘶吼道:“眼见自己的恩师踉跄入狱,我没了靠山,便去投靠赵炎了,那又怎样?” 场面突然有些混乱,谁也没想到,此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脸的忠义之相,竟有如此小人的一面。 左良辰脸上表情复杂,既有吃惊,又是失望,只听他苦笑道:“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罢了罢了,从今以后,你我师生之情恩断义绝,你走吧!” 韩文清神情失落,道:“恩师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说完之后,跪下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等一下!” 徐承影很不合时宜地站出来,拦住韩文清的去路。 “我让你走了吗?” 韩文清面无表情地说道:“徐千户,你厉害,我这些勾当都被你揭出来了,现在恩师已经我逐出门下,你还想怎样?” “你是忠是奸跟我没关系,今天在此,我们只说案子!” 这时候,左良辰说道:“徐千户,你让他走吧,想查案子,老夫配合你就是。” 看着左良辰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徐承影突然笑了,说道:“两位就别再演戏了,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若你这个门生只是想换个靠山,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左良辰脸色阴沉,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承影四下看了看,说道:“方才张尚书提到,本案的关键就是那枚印章,当初从赵炎家里搜出印章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个问题,这么大的破绽,为何赵炎会堂而皇之地留在家里?难道他不知道,这枚印章会要了他的命吗?” 刑部尚书张蓥说道:“赵炎定没有料到锦衣卫会突然而至,没来得及销毁证物。” 徐承影却摇了摇头,说道:“张大人的说法很牵强,试想,这枚印章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伪造文书,赵炎用完之后,为何要保留下来?而且,还偏偏藏在家里。” “或许是赵炎大意了,以为查不到他自己头上。” “赵炎现在已经伏诛,死无对证,我们说什么都是瞎猜,既然要猜,为何不猜一条比较合理的解释呢?” “徐千户说说看,什么解释最合理?” “这枚印章出现的太过反常,会不会是别人用来栽赃赵炎的呢?” 徐承影看了一眼左良辰,继续说道:“这桩案子只涉及到两个人,除了赵炎就是左大人,我们最开始都以为是赵炎陷害了左大人,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赵炎伏诛,左大人安然无恙,还升了官。若是唯结果论,为什么不能是左大人陷害了赵炎呢?” 这番话说完,现场再次哗然。 左良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承影说道:“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徐千户可真敢说!”张蓥却笑了笑,说道,“左侍郎是先被拿进昭狱,受尽折磨,然后从赵炎家里搜出证据,案情才出现转机,若是左侍郎陷害赵炎,莫非是打算用命来陷害?” “可现在事情的结果就是,左大人无罪释放,还升了官,赵炎却丢了性命。” 张蓥摇着头说道:“左侍郎无罪释放,赵炎伏诛,只能说明三法司将案情查清楚了,你却在这里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徐承影摆摆手,道:“我先不和你争,咱们继续说案情!” “愿闻其详!” “其实,最开始我也相信,左大人是被冤枉的,因为我搜查过左大人的宅子,就是诸位所在的这间院子,不说家徒四壁,也绝对是两袖清风,这样的人,怎会去贪污银两?所以,我一直在查找其他的线索,那一日,左大人和我谈了很久,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也正是通过这些线索,我们才从赵炎家里抄出了那枚印章!” 张蓥说道:“如此看来,左侍郎陷害赵炎的说法更是荒谬至极,因为徐千户是前几日才上任,若是那时候徐千户没有出现,或者说,没有认可左侍郎的说法,左侍郎岂不是冤死在昭狱之中了?” 徐承影点点头,道:“张大人所言有理,这个问题也困扰在下许久,当时锦衣卫为了结案,根本没人去听左大人说什么,只是一味严刑拷打,左大人也不可能会料到突然出现一个徐千户,还乖乖听了他的话,所以,想要把这桩案子查清楚,首先要将我自己从案情中摘出去,我必须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去审视整个案件。” 张蓥愕然道:“摘出去?怎么摘?”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假如左大人才是幕后真凶,那么,那时候在昭狱肯定不是在等我,而是应该有后手。” 张蓥越听下去越是糊涂,追问道:“什么后手……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105章 银瓦片 徐承影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假如在下没有出现,就不会在昭狱重审左大人,同理,众学子来闹事的时候,若是换做其他人在现场,也不会动手弹压,这件事就会越闹越大,最后,势必要传到陛下的耳朵了,到那时候,只需私底下传几句流言,说在赵炎家里有一枚左大人的印章,事情的转机就出现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默默没有说话,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当时学子们大闹现场之后,我便派人去清查每一个人的底细,当查到韩文清的时候,这才发现,事情果然不简单!” 张蓥看了看神色慌张的韩文清,满脸鄙夷道:“此人一方面为恩师请命,同时又去投靠赵炎,妄为读书人!” “也许……”徐承影笑了笑,说道,“他并不是去投诚的呢?” 张蓥疑问道:“若非投诚,那去做什么?” “难道张大人就没有想过,赵炎家里那枚印章是从哪来的?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偷偷放进去的?这个人,又会是谁的?” 张蓥顿时反应过来,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韩文清神色大变,叫嚷道:“你这是……诬,诬陷!” “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 徐承影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方才说到学子们来闹事,其实他们准备了一封请愿书,但是后来却没有拿出来,经梁仲学回忆,那封请愿书中就提到了赵炎曾私刻工部官印一事。” 张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问道:“请愿书在何处?” 徐承影说道:“本来在梁仲学手中,但是又被韩文清拿了回去,估计现在已经被销毁了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韩文清说道:“请愿书确实已被销毁,因为恩师的案子有了转机,自然就不需要上书请愿了,但是徐千户所言,什么赵炎私刻官印,学生却毫不知情!” 徐承影似乎并不在意,说道:“证据没了,你可以不认,但是不影响我的推理。” 现场之人都屏住呼吸,等他说下去,成化皇帝感觉自己站的腰酸背疼,想要找个椅子坐一会儿,却发现怀恩正听的聚精会神,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打扰他,便继续站着。 徐承影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不妨将整件事重新看一遍,首先是左大人入狱,为我提供重要线索,然后我带人抄了赵炎的家,发现印章,接下来案件移交三法司,最终赵炎定罪,左大人无罪释放。” “假如我这个千户不存在,那事情的经过就应该是左大人入狱,提供重要线索却没人理会,但是锦衣卫又找不到脏银,案子只能拖下去,这时候众学子们联名上书请愿,无意间透漏出有关赵炎的线索,锦衣卫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然后发现印章,最后赵炎定罪,左大人无罪释放,大致是这样吧?” 众人一边听,一边在思考,好像……应该就是这样。 “两者唯一的区别是多了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徐千户,学子们的请愿刚有些苗头就被弹压了,而且,赵炎家也被抄了,请愿的计划就不需要实施了,但是并不影响事情的结局。” 张蓥脸色十分纠结,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徐承影摇头道:“不肯定,我都说了,是我猜的!” “猜的?” “对啊,所以我才说,只有五成把握,如果全都查清楚了,那就是十成了!” 张蓥沉吟片刻,问道:“说来说去,脏银究竟在哪?” 徐承影又看了看左良辰,说道:“当时左大人提供的线索中,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工部钱粮主簿洛志远。” 左良辰神色冰冷,说道:“不错,可惜此人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否则的话,当初从此人身上查下去,老夫早就洗脱嫌疑了。” 徐承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洛志远是死了,但是死人一样可以提供很多有用的线索,比如说,他什么时候死的?死在了哪里,如何死的?这些都可以作为线索查下去。” 张蓥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下意识地问道:“查什么?” “查死人!” 徐承影接着说道:“在洛志远死亡时间的前后五日内,方圆十里内,查所有的死亡人员。由南镇府司朱同知出面去顺天府调出卷宗,对比之后,终于发现了一条可疑的线索。” 所有人再次屏住呼吸,等着徐承影说下去。 “就在洛志远溺水死亡的前一天,有一名叫做严老九的银匠,也是溺死在运河之中,而且,发现他的尸首的地方距离发现洛志远的地方不足一里地。” 张蓥满脸疑惑,问道:“银匠?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张大人听到此人的银匠身份,就没有联想到什么?” “你想说……丢失的脏银?” “不错,就是脏银!”徐承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立刻调查了严老九的家里,他的妻子早亡,没有子女,家里只有他一人,关于严老九死亡之前那些天做过什么事,没有人知道,不过,我们还是从他的街坊口中得知了一条重要信息,就在严老九死前几日,韩文清曾登门。” 韩文清神色极为惶恐,哆哆嗦嗦地说道:“不,不可能,你们这是……是陷害,是……”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我又没说人是你杀的,你急什么?” 韩文清这才稍稍淡定了些,只见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迷离,似乎很想掩饰心中的慌乱。 徐承影继续说道:“今日前来,本意是带韩文清回去调查,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说一说在严老九家里的发现吧!” 说到这里,徐承影偷偷看了一眼左良辰,发现他虽然面色淡然,但是眼中的慌乱已经隐藏不住。 徐承影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些铸模,经过比对,铸模之中竟然是房屋的瓦片。” 张蓥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说道:“银匠家里铸瓦片,莫非是银瓦片?” ………… 不要催了,再忍一忍,明天就结案了~ 第106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徐承影继续盯着左良辰,说道:“我们起初也这么认为,当时就在想,如果把三十万两白银全部铸成瓦片,藏在屋檐下,倒是个好办法!” 左良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徐千户可真能想象,三十万两白银,就是一万八千多斤,这么重的屋檐,老夫这座小院摆得下吗?就算摆得下,仅仅靠这四根柱子撑的起来吗?” 徐承影点点头,道:“左大人言之有理,一万八千多斤的银瓦片,若是放在赵炎家里的大宅子上还差不多,像左大人这种小院子,这几间旧房子,怎么可能呢?” 张蓥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暗道:“既然知道不可能,你还说个嘚儿啊!” 徐承影似乎看穿了众人的疑问,说道:“可是,我又仔细想了想,银匠不止会铸银子,也会铸金子啊!” 话音未落,只见左良辰的神色骤变,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徐承影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心中暗道,现在是十成把握了! “如果把三十万两白银换成黄金,大致上就是一千八百斤,这样的话……” 徐承影抬头看向堂屋顶上新建的阁楼,说道:“就说的通了!” 左良辰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说些什么,努力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徐承影已经可以确定,这一次自己是赌对了。 “当初锦衣卫在这座院子里挖地三尺,墙皮都刮了,却没有任何发现,直到后来,看到这几根柱子。” 所有人的眼光顺着徐承影的指示,看向堂屋里的四根大柱子。 “一般人家的顶梁柱用的都是木料,通常来说,两根就够了,左大人家里却用了足足四根,而且是砖石砌成,使这间本就不宽裕的堂屋更加狭小。” “当初还以为是房屋老旧,撑不起加建的阁楼,可是,后来我们专门去寻了建房的工匠,他们却说,这般大小的阁楼,有两根房柱已足够,根本没必要用四根,而且,更没必要做的这么粗。” “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四根柱子撑起的并非是简简单单一间阁楼,而是……三十万两脏银!” 说到这里,徐承影面向成化皇帝,神色毅然道:“启奏陛下,臣推测,丢失的治河银就藏于阁楼的屋檐之下,还请陛下准许臣等查抄脏银!” 现场安静极了,成化皇帝也是惊诧不已,事情的经过实在太复杂了,作为一名旁听者都要很努力才能大致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查下去的。 现在的问题是,脏银真的会在屋檐中吗? 他看向左良辰,却见左良辰神色木然,纹丝不动,不禁又犯起了嘀咕,徐承影这家伙是不是太过莽撞了? “徐卿家,你所说的这些,全都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朕如何给你下旨?” 徐承影单膝跪地,说道:“臣今日就赌一把,押对了,脏银入库,押错了,臣愿认罪伏诛!” 所有人都沉默了,为了一桩案子,把命都赌上了。 这种人……真心惹不起! 成化皇帝正色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掀了左卿家的屋顶还是没有发现,朕也救不了你!” “臣愿承担任何后果!” 成化皇帝沉吟片刻,说道:“那好,左卿家,就先委屈你一时,若卿家是清白的,徐承影此人任你处置,如何?” 左良辰眼神空洞,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说道:“臣,臣……遵旨!” 徐承影起身,吩咐道:“动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名校尉搬来梯子,陈俊爬到阁楼的屋顶,伸手去揭瓦片,可是,这些瓦片似乎被黏住了,怎么也拿不下来。 他将腰间佩刀取下来,用刀戳几下,终于将瓦片打碎,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徐承影见他发呆,急忙问道:“可有发现?” 陈俊擦了把汗,却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他定了定心神,慢慢伸出手去,摸索了起来。 徐承影急得满头大汗,喊道:“到底有没有发现,你说话啊!” 只见陈俊努力咽了口唾沫,然后慢慢举起手。 在他手中,是一块黄灿灿的瓦片,在阳光下照耀下,晃的人睁不开眼。 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之中。 只听见噗通一声,左良辰已经瘫倒在地。 徐承影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当下吩咐道:“锦衣卫清场,所有无关人等,请暂时移步到院子里!” 说完之后,又转身对成化皇帝说道:“这里地方狭小,陛下不如先行回宫,臣这边有了结果定第一时间进宫呈报!” 成化皇帝心急如焚,心说我等了这么久,马上就出结果了,你让我走? 开什么玩笑! “无妨,你专心办你的案子,朕就在这里等!” 徐承影无奈,只好看向怀恩,道:“此处人多眼杂,辛苦怀公公了!” 怀恩赶忙说道:“这都是咱家分内之事,徐千户赶紧去忙吧,陛下这边不需要操心!” 徐承影点点头,又来到万通和朱骥身旁分别耳语几句,万、朱二人点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来到成化皇帝身旁,一边站一个。 这时候,十几名校尉已经完成清场,然后开始上房揭瓦,众目睽睽之下,一片又一片的黄金瓦片被拿下来,堆放在院子正中央。 半个时辰之后,从北镇府司调来的几十名锦衣卫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其中有几名文吏拿出随身携带的戥子开始清点,登记造册。 整个柳树胡同已经被锦衣卫控制住,有外围维持秩序的,有掀房顶的,有称重记录的,还有负责封箱的,一时间,所有人忙的不亦乐乎。 在院子的角落,还有一群见证奇迹的大老爷们,此时谁也不愿意走,宁可所有人挤在墙角,瞪大眼睛看着锦衣卫忙前忙后。 相对而言,成化皇帝的待遇就好多了,徐承影找了一把椅子过来,万通、朱骥一左一右护在身旁,身后还有多名禁卫,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 第107章 我要贪就贪大的 锦衣卫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了结果。 徐承影拿着账簿来到成化皇帝面前,双手呈上,道:“此番查抄黄金共计一千八百斤,折银约三十万两,与丢失治河款数目完全吻合,请陛下过目!” 成化皇帝激动地直接站起来,接过账簿看了一遍,感叹道:“三十万两治河款,全在这里了?” 徐承影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可以结案了!” 这时候,三法司的大佬们还挤在墙角看戏呢,听到结案二字,一个个突然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人影发疯似的冲了过来,冲向地上那一堆黄金! 距离最近的几名校尉立刻将人拦住,只见左良辰脸色扭曲,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动我的金子,是我的,是我的!” 徐承影走到他面前,说道:“左大人,金子不是你的,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不,是我的!”左良辰神色十分痛苦,喃喃道,“是我的,都是我的……” 成化皇帝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对左良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卿家还要死不悔改吗?” “哈哈哈哈……” 左良辰瘫坐在地上,先是大笑起来,继而又哭了几声,然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鼻涕眼泪,说道:“臣三十五岁入仕,为官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来没贪过一两银子,可是,到头来又如何?” 成化皇帝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卿家官拜工部右侍郎,正三品,已是位极人臣,还不满足吗?” “堂堂三品侍郎,靠着俸禄,家里只攒下几百两银子,如赵炎之流,去外面吃顿酒都不止几百两啊陛下!每年都有人送来冰敬炭敬,臣从没有收过,试问在场的诸位大人……” 左良辰双眼通红,突然看向挤在墙角的那一坨大老爷们,露出阴森森的笑容,问道:“你们之中,有谁敢站出来说,自己从未收过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冰敬炭敬这玩意……还真都收过。 每当冬日降临,各地官员以为京官购置取暖木炭为名,纷纷向自己的靠山孝敬钱财,此谓“炭敬”,诗曰:“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 夏日来到,又为京官消暑降温的名堂,再次献礼孝敬,此谓“冰敬”,又有诗曰:“赤日炎炎似火烧,京里老爷锦扇摇,欲得晴空展双翅,纳来寒玉配君腰”。 明明是行贿,却丝毫不提到“钱、财”二字,既无铜臭之气,又兼有体贴入微之意,读书人的事,还真是文雅到了骨子里! 左良辰脸色扭曲,狞笑着说道:“这些人看似冠冕堂皇,其实背后全是蝇营狗苟,见不得人的勾当,哈哈哈!” 这下子,所有人脸上都挂不住了,江渊率先说道:“老夫早就看出你这人心术不正,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巨贪,陛下,臣请求将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左良辰突然站起来,指着江渊说道:“不说别人,只说那赵炎每年孝敬你的,至少也有几千两吧?他从哪来的银子?还不是贪污的各项工程款,收的各地官员的冰敬炭敬!” 江渊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噗通跪地,带着哭声说道:“陛下,左良辰血口喷人,臣冤枉啊!” “你冤枉?”左良辰已经杀疯了,怒斥道,“赵炎过手的工程,哪个不是你签的字,盖的印?其中的问题你是真的看不到吗?为何他可以一贪再贪,却仍然官运亨通,而我一心清廉,两袖清风,却被他骑在头上,我不服,不服啊!” 徐承影突然问道:“所以,你决定也贪一次,是吗?” “不错!”左良辰猛地回过头来,说道,“我要改变,我不但要贪,还要贪一次大的,他赵炎敢贪三万两,那我就贪三十万两!而且,我还要把罪名全部扣在他的头上,我要让他将这些年贪墨所得全都吐出来!!” “所以,你演了这出苦肉计,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就是为了嫁祸赵炎?” “赵炎该死!”左良辰恶狠狠地说道,“成化七年,他曾经主持过一次治河工程,可是此人只知道贪污钱粮,耽误了工期,两千多名百姓死于水患,等我赶到的时候,已是一片泽国,我本以为那次事故足以引起朝堂的重视,可是,他回京之后买通了江渊等人,两千条人命石沉大海,竟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成化皇帝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江渊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喊:“陛下,您可不能听他信口胡言,臣冤枉啊!” 左良辰继续说道:“两千条人命变成了你们手里的银子,这些钱你们拿在手里,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别人的错不是你犯错的理由,现如今你这样做,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说得对!”左良辰点了点头,说道,“徐千户,老夫自认也算是聪明之流,此生没有服过谁,今天算是服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左良辰正了正整衣襟,将蓬乱的头发收拢起来,说道:“希望你不要和这些人为伍,用你自己的方法改变这个世界!” 徐承影意识到不对劲,赶忙喊道:“快拦住他!” 可是,为时已晚,只见左良辰突然发疯似的冲向堂屋,一头撞在堂屋的大柱子上,脑浆迸裂,当场气绝。 堂堂三品侍郎,一世英名,到头来却落得此番下场,令所有人唏嘘不已。 成化皇帝站起身来,语气平淡道:“此案发回锦衣卫重审,关于左良辰提及之事,一并查下去,无论查到谁,必须严惩不贷!” 说完之后,也不等群臣回应,直接迈步离开。 三十万两脏银找到了,而且亲眼目睹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断案经过,却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 朕的大明朝廷,难道真如左良辰说的那般不堪? 或许,是该做一些改变了! 第108章 三位大哥我懂的 徐承影继续留在现场收拾残局,一千八百斤黄金分列于六口箱子之中,每口箱子由四个人抬着,另有多名校尉持刀护送,一切忙完之后,他才长吁一口气,看着被自己拆的满目疮痍的阁楼,心中不禁感慨…… “徐千户,忙着呢?” 徐承影正感慨呢,猛地回头,就看到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正对着自己笑。 “不好意思,请离远一些,太近了,看不清!” 徐承影后退两步,这才认出来,原来是刑部尚书张蓥,在他身后,还有大理寺卿戴翔,都察院左都御史方文龙。 “三位大人,有何吩咐?” 张蓥努力让自己笑的平易近人一些,客客气气地说道:“徐千户断案真的是精彩啊!” 戴翔跟着说道:“是啊,是啊,精彩绝伦!” 方文龙点点头,称赞道:“明察秋毫,雷霆手段,简直是包龙图在世!” 徐承影不想听他们废话,赶忙说道:“三位大人找在下有事?” 张蓥点点头,说道:“看得出来,徐千户是个爽快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正和本官口味!” “不错,不错!”戴翔赶忙点着头说道,“老夫早就说过,徐千户这样的青年才俊,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 方文龙眼看两人把好话都说完了,赶忙抢着说道:“古人有云,奸暴不诛,冤结不理,而拘泥微文,纠择细过,其于刑也,不亦远乎……” “停!停!停!” 徐承影实在受不了,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整上文言了呢? “三位大人,不要这样子,有什么话请直说就好!”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张蓥说道:“这件案子实在是……太复杂了!” 戴翔跟着说道:“对,对,太复杂!” 方文龙也说道:“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张蓥继续说道:“若非徐千户机敏过人,怕是我们都要被左良辰那个道貌岸然的奸贼给骗了。” 戴翔:“不错,左良辰假装清廉,实则巨贪,可恨,可恨!” 方文龙:“多亏了徐千户明察秋毫,才让真凶落网,此乃国之幸矣!” 徐承影看着三人,说道:“三位大人就不要铺垫了,此处没有外人,咱有话直说好吗?” 张蓥赶忙点头道:“徐千户说得对,没有外人,大家都是自己人!” 戴翔:“对,对,自己人!” 方文龙:“同朝为官,同为陛下效命,不分彼此,都是自己人!” 戴翔不满地瞪了方文龙一眼,每次我说个什么,你就紧跟着拽上几句,就显得你有才华? 你这么能,案子怎么不是你破的? 徐承影也是无奈了,说道:“我还要回去连夜审讯嫌犯,若是三位没什么事……” “有事,有事!” 张蓥赶忙拦住他,说道:“陛下已经此案发回锦衣卫重审。” 徐承影点点头,道:“我这就回去寻万指挥使签发办案文书,稍后会安排人去办理交接手续。” “徐千户这话就见外了,这种小事还去寻万指挥做什么?从今以后,到了刑部衙门,只要报徐千户的名字,老夫保证,办任何事绝对畅通无阻!”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张大人客气了!” “别老是大人大人的,太见外了!”张蓥摆了摆手,说道:“老夫……我不过是虚长了你几岁,不如以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这样听起来亲切一些!” 徐承影愣住,弱弱道:“张……大哥?” “哎,徐老弟!”张蓥赶忙答应一声,又说道,“这样是不是亲切多了?” 戴翔和方文龙见状,赶忙一起说道:“我们也可以兄弟相称啊!” 徐承影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三位大哥,张蓥将近六十,戴翔和方文龙稍微年轻些,都是五十左右的样子,什么情况? “三位大……哥……” 徐承影心中暗道,太TM的别扭了! “究竟需要小弟我做些什么?” 张蓥努力让自己笑的灿烂些,“本案发回锦衣卫,必然还是由徐老弟负责,到时候的结案奏疏……能不能……就是……” 徐承影接着说道:“就是着重提一下,这件案子有多么离奇,多么复杂,好让陛下得知,三法司的误判其实是情有可原,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张蓥赶忙说道,“老弟深明大义,为兄佩服至极,到时候奏疏就这么写!” 左良辰一案从锦衣卫移交到三法司,再移交回锦衣卫,现如今真正的脏银找到了,同时也就说明三法司断错了案,三位负责人定是要受到责罚,可是,这其中过错如何认定,罚的是轻还是重,决定权就在徐承影即将呈送的奏疏之中。 徐承影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今天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现在这三位大佬向自己示好,也罢,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三位大哥请放心,此事小弟心中有数!”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透,张蓥三人会视一笑,这才起身告辞。 徐承影将所有物证带回到北镇府司,万通早已等待多时,一见他便直接说道:“此案还是由你全权负责,锦衣卫上下可任你差遣,所有人,包括本指挥在内,全力配合你侦办此案,我只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审出结果?”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左良辰已经畏罪自杀,韩文清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需一晚上,明天就能出结果!” 万通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难掩眼中的兴奋。 “那好,待明天出了结果,本指挥与你一同去见陛下,为你请功!” “下官这就去提审韩文清!” 来到昭狱,只见韩文清已经面无血色,除了跪地求饶,再无二话。 徐承影不想跟他废话,坐在一旁,直接道:“你自己交代吧,我懒得问!” 韩文清嘴唇一直在颤抖,许久,这才勉强说道:“我,我……学生……韩文清,乃是,乃是……” “别说废话,我时间有限!” “是,是……” 韩文清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说道:“都,都是……左良辰那奸贼,学生受其蒙骗,悔不该当初啊!” 第109章 新的线索圣教 徐承影不耐烦道:“算了,还是我来问吧!” “大……大人请问,学生定知无不言!” “左良辰是怎么吃掉的治河款,他的同伙是谁?” “同伙……是钱粮主簿洛志远,他们私下修改工部文书,吃掉治河银三十万两,当时,恩师……不,左良辰这奸贼,先是答应分给洛志远五万两,后来,他却……杀人灭口……” “将银子换成黄金,再找银匠铸成瓦片,是谁操办的?” “也是……洛志远!” “这里面就没你的事吗?” “学生,学生……也参与了一些,不过,那个银匠是洛志远杀的,当然,也是左良辰指使的。” “洛志远呢?” “是,是……”韩文清知道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便有气无力地说道,“是……我杀的,他将那名银匠带到河边,趁其不备推下了水,我便如法炮制,将他也推了下去……” “左良辰先指使洛志远杀了银匠灭口,然后指使你杀了洛志远灭口,你就没想过,他也会杀了你灭口?” “想过……”韩文清犹豫了一下,说道,“学生以为,恩师……不,左良辰身边已经没有可信任之人,他至少需要个人为他鞍前马后,毕竟有很多时候,他自己不方便出面。” “赵炎家里的印章,也是你放进去的?” “是!”韩文清再也不敢隐瞒,如实说道,“当时左良辰被抓进昭狱,我去赵炎府上登门投诚,偷偷将印章留在他客厅中花瓶里。” “那个大理寺评事……叫什么来着?” “梁仲学,此人乃是新科进士,但是脾气急躁,性情耿直,只需稍加煽风点火,便……中了计。” 韩文清面如死灰,说道:“其实,徐千户根本没必要再问下去,所有事情的经过和您料想的一般无二,只凭着几处蛛丝马迹就能将整个事件推演出来,学生今天彻底服了!” 徐承影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做过的事,定会留下痕迹,只要用心去查,早晚会真相大白。” 韩文清苦笑道:“道理如此又如何,有谁会用心去查?锦衣卫,三法司,谁的屁股是干净的?案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排除异己的机会罢了!” 徐承影感觉再问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便起身道:“给你一晚上时间,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写出来!” “学生定不敢隐瞒!”韩文清鼓起勇气,问道,“徐千户,我……还能活命吗?” 徐承影反问道:“你觉得呢?” 韩文清眼珠急转,说道:“我要检举,我还知道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能不能留我一命?” 徐承影重新坐回去,说道:“那就要看这条线索的价值了!” “我跟踪洛志远的时候,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 “直接说,别卖关子!” “是,是!” 韩文清定了定心神,说道:“洛志远之所以答应左良辰,是为了那五万两银子!” 徐承影不满道:“你这是废话,不为银子,他为何冒这么大的险?” “学生不是那个意思!”韩文清摇了摇头,说道,“他要这笔银子,不是他自己贪财,而是其背后另有一伙神秘人。” “什么神秘人?” “没有看清脸,只听到他们说话,大概的意思是事成之后,要尽快把这笔银子运到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没听清,大致听到什么总坛、圣教之类的……” 徐承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下意思地问道:“净土圣教?” 韩文清点点头,道:“对,就是净土圣教!” 徐承影脸色骤变,问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当时我担心被他们发现,就悄悄离开了,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看样子,洛志远是净土圣教的人,他拿这笔钱也是为了帮那个圣教收敛钱财,我觉得这个圣教肯定有所图谋!” 徐承影突然陷入沉默,想起从贺县回京这一路,最大的威胁不是锦衣卫,反而是净土圣教。 本以为到了京师就没事了,却没想到,净土圣教又出现了。 现在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净土圣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朝堂,如果仅仅是敛财也就罢了,可是,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别的企图? 目前来看,浮出水面的仅仅是一个已经死掉的洛志远,不知道水面之下,还有多少人是他们的。 这些人的手段自己是见识过的,朝廷命官他们都敢算计,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现在是我在明,敌在暗,还是先不要去招惹他们为好。 “韩文清!” “学……学生在!” “你提供的这条线索意义不大,而且含糊不清,供词里就不要出现了,至于对你的判罚……算了,毕竟是从犯,念在你认错态度还算端正,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韩文清激动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道:“谢大人开恩!” “来人,给他纸笔,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供词!” ………… 翌日清晨,百官上朝。 这一次早朝发生了很多大事,首先是工部尚书江渊请辞。 江渊自宣德朝入仕,乃是五朝元老,本应该风风光光致士,可是现在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上了一份奏折,当众承认自己这些年来收了赵炎冰敬炭敬共计三万余两,全部上缴国库。 成化皇帝面无表情,直接恩准。 毕竟是五朝元老,念在他能主动上缴脏银的份上,算是给他留下最后一丝情面吧! 接下来,刑部尚书张蓥、大理寺卿戴翔、都察院左都御史方文龙三人分别递上辞呈。 只不过,这三位大佬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最后成化皇帝下旨,每人罚俸半年,以示警醒。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偷偷看了一眼徐承影,心中纷纷暗道,这个小老弟认的不亏。 接下来,成化皇帝着重表扬了锦衣卫,并钦赐徐承影飞鱼服以示表彰,所有人看在眼里,恨在心中,因为此人乃是武官职,对于文臣来说,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散朝之后,怀恩叫住准备离开的徐承影,说道:“淑妃娘娘请徐千户前去一叙。” 第110章 真是个实诚人 徐承影跟着怀恩出了奉天殿,却是向乾清宫方向走去。 “怀公公,走错了吧?” “没错,徐千户跟着咱家就好。” “这边不是去乾清宫吗?” 怀恩回过头来笑了笑,说道:“正是去乾清宫。” 徐承影问道:“淑妃娘娘也在乾清宫?” 怀恩轻轻摇头,道:“淑妃娘娘在坤宁宫。” 徐承影彻底糊涂了,只听怀恩又说道:“是陛下要见你。” “既然是陛下召见,为何……” “这是陛下的一番苦心,治河银的案子虽然办的很漂亮,可是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不想你风头太盛,惹人妒忌。” 徐承影点点头,道:“陛下倒是考虑周全,是在下唐突了,公公莫怪!” 怀恩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徐千户初涉朝堂,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别看那些清流们个个以君子自居,其实满肚子的鬼主意,咱家奉劝徐千户一句,平日里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他们!” 徐承影微笑道:“受教!” 来到乾清宫,成化皇帝刚刚换上常服,张敏在一旁伺候着斟茶倒水,看到徐承影进来,便自觉退了出去。 “臣参见陛下!” 成化皇帝指了指一旁的锦墩,道:“坐吧,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徐承影确实也没打算客气,道了声谢就坐下了。 “工部尚书江渊请辞,你怎么看?” “江尚书……”徐承影想了想,说道,“这些年来怕是收了不少好处,臣以为……他交出来的三万多两应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吧?” “朕也这么想,可是,左良辰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些文官清流,哪一个没收过冰敬炭敬?若是追查下去,怕是没个尽头!” 徐承影理解成化皇帝的担忧,朝堂之上人人如此,已经当作常态,若是大肆追查的话,怕是惹得这些人狗急跳墙,到时候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人家做皇帝的,首先要考虑就是一个稳字。 “陛下说的是,臣以为,此时不应该贸然有所举动,而是循序渐进更为稳妥。” 成化皇帝又说道:“三法司那边呢,只是罚俸,会不会太轻了?” 徐承影心说那三位大哥也不能白认啊,于是说道:“此案错综复杂,左良辰提前做了精心周密的设计,故意将查案人员引入歧途,三法司又急着结案,忙中出错也情有可原,臣以为,对三位大人罚俸的处置,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了。” “可是,他们错判了赵炎。” “其实赵炎死的不冤,他家里搜出来的银子,大部分都是这些年来贪墨所得,落的如此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 “如此说来,三法司还办了件好事?”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就算没有臣的参与,这些人早晚也逃不掉。” 成化皇帝轻轻一笑,说道:“你倒是很谦虚,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却一直帮别人说话,对自己的功劳只字不提,你这个性子是要吃亏的!” 徐承影说道:“臣一直就这样,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好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成化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案告破,朕本打算下旨褒奖,升你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可是,你这个千户刚刚上任不足十日,现在就升官反而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这样吧,你自己说,想要什么赏赐?” 徐承影却说道:“臣身为锦衣卫千户,侦办案件本就是分内之事,更何况陛下已经赐下飞鱼服,对臣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耀。” “话虽如此,可是,此案干系重大,朕现在给你机会,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说就是了!” “赏赐的话……若是臣直接要银子会不会显得太俗了?” 成化皇帝脸色的笑容渐渐凝固,郑重道:“当然,俗不可耐!” “那这样吧……”徐承影想了想,说道,“不如……陛下赐给臣一套宅子?” 成化皇帝愣住,这跟直接要银子有什么区别吗? 朕给你赏赐是一种荣誉,你倒好,张口银子,闭口宅子,还真是实诚啊! “前几日,朕不是刚赐给你一座庄田,还嫌不够?” “够是够了,可是……毕竟在郊外,臣每日进城当值要走很久的路,不方便。” 成化皇帝心中十分不满,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反悔,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左良辰的宅子已经充公,干脆赐给你得了。” 徐承影脸色有些纠结,道:“他们家……屋顶都被掀了,怎么住啊……” “还不是你自己掀的?你赖谁啊?” 徐承影无奈,只得说道:“其实臣倒没什么,只是……搬到城里的话,淑妃娘娘说不定会登门看看她的妹子,到时候……岂不是显得寒酸了?” 成化皇帝叹了口气,道:“算了,就把赵炎的宅子给你吧!” “谢陛下!” 徐承影赶忙行礼拜谢,好像只要慢上一秒,成化皇帝就会反悔一般。 “这次答应倒挺快,怎么不推辞了?” “臣不敢推辞!” ………… 徐承影走后,怀恩上前来,将锦墩和用过的茶碗撤下去。 成化皇帝突然问道:“怀恩,你怎么看?” 怀恩想了想,说道:“奴婢本以为徐千户不是个贪财之人……” 有些时候,话说一半就够了。 “贪财……”成化皇帝若有所思,道,“至少说明他有所图,就怕他什么都不要,那样的话,朕还真不放心用他!” ………… 昭德宫。 万通拿出两本账簿,万贞儿翻开看了两眼,顿时神色大变。 “哪里弄来的?” “徐承影拿来的!” “不是说,他已经呈给陛下了吗?” 万通点点头,道:“今天上午进宫,他又找陛下讨了回来,说这些是左良辰陷害赵炎的证据,需要与其他证物一并收录起来。” 万贞儿问道:“如此说来,陛下并没有对账簿起疑?” 万通摇头道:“我反倒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把账簿拿给陛下。” “你是说,他骗了我们?” “有这个可能!” 万贞儿沉默许久,这才说道:“此子心怀鬼胎,必须提防才是。” 万通嘴角微微上扬,道:“只要他还在锦衣卫,我就有办法让他掀不起风浪!” 第111章 青山先生 纪芸现在织布的水平有了稳步提升,日产量已经快赶上李绣娘的一半了,就是比较费织机,三天干碎了俩。 徐承影很是不解,问道:“你织布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卖钱,补贴家用!” 这时候,棉线卡住了,纪芸用力往外拉扯,却怎么也扯不动。 “我还以为你和织机有仇呢……” 砰! 织机再一次受到重创,散落成一地木头架子,纪芸捏着拳头,冷冷道:“你说什么?” 徐承影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可是,织机是无辜的啊,你砸它干什么!” “要你管?” “好吧,你慢慢织!” 说完之后,徐承影逃也似的出了门。 来到东司房,点了卯,拜见上官。 常江河满脸堆笑,关切地问道:“承影来了啊,快坐吧,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 徐承影突然感觉怪怪的,咱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真是年轻有为啊,老夫没有看错人,这件案子办的漂亮,给东司房,乃至整个锦衣卫都争了一口气!” “提督大人言重了,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不骄不躁,好,好啊!”常江河点了点头,说道,“今天一早,万指挥使派人传了话,召你去北镇府司,可能是对你的任命有所改变,不过,无论你去了哪里,记得是从东司房出去的,什么时候想起老夫,记得回来看看!” “下官谨记提督大人教诲!” “万指挥使还等着呢,老夫就不废话了,赶紧去吧!” 徐承影行礼告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刚来东司房当值没几天,就要调走,调到哪去? 难道是万通看到自己有能力,给自己升个官? 他有这么好心吗…… 来到北镇府司,万通早已等候多时。 “下官东司房千户徐承影,参见指挥使大人!” “徐千户不必客气!” 万通双眼紧紧盯着徐承影,似乎想看透他心中所想。 “不知指挥使大人召下官前来……” “我们之间有话就直说了,这次案子办的漂亮,以你的能力,在东司房做个副职有些屈才了,所以,我准备将你调任至千户所,任掌印千户。” “多谢指挥使大人厚爱,只是下官初来乍到,经验不足,还想跟着常提督多锻炼些时日。” “常江河对你也是大加赞赏,说是以你的能力,足以独掌门户,京城十四处千户所,你选一个吧!” 徐承影心说这玩意能选吗? 人家十四个千户所,每个所里都有掌印千户,我去了算怎么回事?明目张胆去抢人家饭碗,人家还不得去砸我家玻璃! 不对,好像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 “下官初来乍到,对锦衣卫各所并不熟悉,任凭指挥使大人安排就是!” 万通想了想,说道:“寻常千户所怕是无法发挥你的能力,这样吧,有一处十分重要的所在,掌印千户刚刚卸任,不如你就去那里吧!” 徐承影问道:“不知指挥使大人所说的,是哪一出千户所?” 万通嘴角微微上扬,道:“乃是独立于十四所之外的……驯象所!” “啊?” 徐承影直接愣住,把我一通猛夸,说我能力强,然后让我去养大象? 你马勒戈壁的这是要给我升职吗? 这是赤裸裸的打压! 万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徐千户可莫要小瞧了驯象所,自太祖高皇帝成立锦衣卫的那天起,驯象所就存在了,每年的祭祀大典以及重要场合都需要大象列席,因此,驯象所在锦衣卫中的地位至关重要,甚至可以和南北镇府司齐驱并驾。” 徐承影心里暗暗骂娘,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万通继续说道:“驯象所掌印千户郑荣光是个实干之人,但是年岁大了,几次递交辞呈都被我驳了回去,因为这个位置至关重要,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替,现如今,终于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了。” 徐承影心里再不情愿也没办法,人家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别说让你去养大象了,就算把你派去云南抓大象,也得乖乖去! “承蒙指挥使大人赏识,下官定尽力把大象养好,不辜负指挥使大人一番苦心!” 万通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南镇府司负责各卫所人事任命,朱同知是你老相识,你直接找他办理交接手续就是了。” “下官告辞!” 徐承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北镇府司,出胡同口向南走去。 在北镇府司门口,一名校尉偷偷盯了许久,直至徐承影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转身回去。 万通垂着眼皮,问道:“他说了什么?” “回大人,什么也没说!” “哦?”万通抬起眼,问道,“没骂街?” “没有,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就走了。” 万通轻轻点了点头,道:“此人……还真是沉得住气。” “是否需要属下继续盯着?” 万通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此人心思缜密,若盯得太紧,被他察觉了反而不好。” 这时候,外面门帘一挑,昭狱掌刑百户孙勇匆匆走进来,那校尉还是有眼色的,躬身道:“属下告退!” 那人走后,孙勇这才说道:“启禀指挥使大人,昭狱里那位青山先生说是想跟您见一面。” 万通说道:“昨天的事,都跟他讲过了吗?” 孙勇点了点头,说道:“卑下昨天得知事情出了结果,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青山先生。” 万通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么多银子眼睁睁从眼前溜走,可以想象的出,他肯定气得不轻!” “没有!”孙勇摇了摇头,道,“青山先生表现的……很平淡。” “哦?”万通脸色有些疑惑,问道,“什么反应也没有吗?” 孙勇说道:“只是感慨了一声,说这笔银子注定与圣教无缘,卑下听他的意思,似乎……对徐千户很感兴趣。” 万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那好吧,我去见见他!” 孙勇躬身道:“卑下这就去安排!” 第112章 掌印千户 北镇府司昭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关押的是普通囚犯,有资格进入下层的,则是重刑犯。 沿着楼梯向下,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必须点灯才能照明,而且通风极差,臭气熏天,时不时地还有老鼠从脚下跑过。 任何人来此,都会在内心深处产生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在地下二层的最深处,万通来到一间看似普普通通的牢房面前,孙勇打开牢门,然后退回到通道中。 万通推开门进去,说道:“也真是难为先生了,这种地方也住的下去?” 黑暗处,一个苍老而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老朽的混级江湖这么多年,深谙稳字当头的道理。” “昨日之事,先生已经知道了吧?” “孙百户已经都跟老朽讲过了,仅听他描述,就知道此案办的是精彩绝妙,遗憾的是,没能在现场亲眼一睹这位徐千户的风姿!” “你们的银子都丢了,还风姿呢?” “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这人才嘛……倒是可遇不可求!” 万通问道:“听先生的意思,对徐承影此人有想法?” 里面那个人点了点头,说道:“万指挥可还记得,大约两个月前,在广西一带,鄙教中有些人和锦衣卫起了些冲突,甚至还死伤了一些。” “记得,当时是一场误会,已经化解了。” “那场误会,就是徐千户一手制造出来的。” “哦?”万通眼中带着一丝轻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和他有仇?” “何止是有仇,鄙教柳护法座下有一员猛将,一手五虎断门刀已练的炉火纯青,此人也是死于徐千户手中。” 万通点点头,道:“此人诡计多端,贵教的人着了他的道也不意外。” “有勇有谋,可惜……是敌非友!” “如此看来,圣教是要寻他报仇?” “恰恰相反!”那人摇了摇头,说道,“圣教主已传下谕令,要老朽尽量将此人纳入麾下。” 万通面色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那人笑了笑,说道:“偌大的圣教岂会在乎区区几万两银子?圣教主乃是做大事之人,得知此人的种种作为,生出惜才之心,若是能招揽麾下……这么说吧,老朽这个护法之位,也需要找个接班人了。” “哦?”万通很是意外,说道,“先生乃是圣教四大护法之首,如此重要的位置……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这也是圣教主的意思,所以才需要万指挥从中配合,先将他压一压,让他有志不能施,等他对朝廷生出厌烦心理,老朽再去招揽,便多了几分把握。” “我已经他调任至驯象所,剩下的,就要靠先生自己了。不过,还是要奉劝一句,此人诡计多端,和他打交道,需慎之又慎!” “多谢万指挥提醒,老朽自有打算。” ………… 另一边,徐承影来到南镇府司,先去找朱骥报道。 “驯象所?” 朱骥满脸问号,他也没想到,万通竟然如此小人,刚刚立了大功,御赐飞鱼服的功臣,竟然直接发配到了驯象所。 明初,朱元璋设立拱卫司,后改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组建了一个新的部门,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作为明朝最重要的军政情报机构,锦衣卫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战争、牢狱、灾祸、血腥、冤屈、酷刑等浓厚的负面色彩,这也要归功于当时的文臣清流,因为这些人掌握着话语权,但凡对他们不利的,都会被写进史书,自然而然会伴随着添油加醋,大黑特黑。 锦衣卫用刀杀人,清流用笔杀人。 因为锦衣卫参与各阶层斗争的戏份太足,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其实最开始设立这个机构,只是皇帝的仪仗队,所谓锦衣卫,正是身穿华美服侍的侍卫。 只是后来随着朱元璋对群臣疑心越来越重,使得锦衣卫侦察与逮捕的功能日益壮大,洪武四大案中,锦衣卫无孔不入,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这才使得其原本的仪仗功能愈发没有了存在感。 在锦衣卫的序列之中,驯象所属于纯粹的仪仗队,完全不具备任何侦察与逮捕功能,就算逮大象,也是由广西南宁的驯象卫负责,锦衣卫驯象所只负责训练。 大致就是教大象上朝、驾辇、驮宝、跳舞等本领,特别是高等级的祭祀和礼仪,大象的出场最是频繁。 朱骥掌管锦衣卫多年,对这些机构的职能最清楚不过,万通将徐承影安排到驯象所,其本意是想将此人闲置起来。 毕竟徐承影不是他的人,风头太盛反而会容易遭猜疑。 在左良辰一案中,徐承影几乎得罪了整个文官集团,到头来,最先坐不住的却是自己的上官。 “驯象所就驯象所吧,还能落的清闲!” 朱骥摇摇头,道:“将你派到驯象所,实在是大材小用,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帮你跟陛下说一说!” “还是别了!”徐承影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我就是个小小的千户,总不能有点什么事都去麻烦陛下,不值当!” “你可想好,我这边给你办了手续,你就要去上任了!” “就这么办吧,左良辰的案子累的我心力憔悴,就当给自己个放个假,好好歇一歇。” 朱骥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郑荣光的辞呈还没递到南镇府司,需要等一等,还有就是,每一个掌印千户会有专门定制的腰牌,我现在安排人去办,大约三日之后,你一并过来拿。” “那……这几天我去哪?” “随便你,想去哪去哪!” 徐承影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突然想到昨晚的事,于是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朱骥问道:“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当然!”朱骥点点头,道,“有一伙贼人在追杀你!” 第113章 飞梭 徐承影点点头,道:“那些人是净土圣教的,对于这个圣教,你知道多少?” 朱骥想了想,说道:“当初我指掌锦衣卫的时候,手握全天下情报系统,并没有听说有这么个教,后来……大约是在天顺年间出现的,主要势力在南方六省,据说近年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感觉不是个好兆头。” “昨晚我审韩文清的时候,他提到了净土圣教。” 朱骥面色凝重起来,问道:“此案和净土圣教有关?” “确实有些关联!” 徐承影将昨晚韩文清交代的内容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朱骥听完后,说道:“如此看来,净土圣教已经渗透到了朝堂之中。” “我担心打草惊蛇,特意嘱咐他在供词之中不要提及这些。” 朱骥点点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渗透到了什么地方,如果贸然出手,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暗中查一下,以后我去了驯象所,基本上就告别查案了,北镇府司我信不过,只能靠你了。” 朱骥点点头,道:“南镇府司很多人都是万通的旧部,我还在筛选甄别,等找到可靠之人,再跟进这条线索。” “那你忙吧,我走了,养大象去了!” 徐承影转身告退,出了南镇府司,一路回到家里,看到院子里站着一名匠人,正在看着织机发呆。 刘福山正在一旁指指点点:“修的结实一些哈,三天两头散架,干的什么活?” “刘总管,这次实在是……碎的太厉害了,真的没法修了。” “你到底是不是木匠哈?怎么就没法修了哈?” “这……不是用坏的啊,这分明是被人砸坏的……” 纪芸突然脸色有些发红,说道:“是不小心……摔的。” 那将人面色为难道:“夫人啊,这台织机摔的太厉害了,真的没法修了,要不我回去给夫人做一台新的。” 纪芸也是无奈,只得说道:“那好吧,下次记得做个结实些的。” “听到夫人说的了吗,做个结实的……哈?”刘福山突然看到徐承影站在门口,赶忙迎了上来,“老爷您回来啦!” 徐承影点点头,来到那名匠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 “你是木匠?” “回老爷,小的赵三儿,算是……半个木匠。” 徐承影有些不解,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半个?” “因为小的是农户,不是匠户。” 大明的户籍制非常严格,你祖上是什么户籍,后人必须继承相应的户籍,几乎很难改变,唯一的出路就是科举,有了功名,才可以脱离原来的户籍,成为士绅阶层。 但是,普通百姓家里想供养一名读书人,却是千难万难,从底层百姓中靠科举中仕的,放眼整个大明朝也是屈指可数。 “如此说来,你虽然是农户,却一直以木匠为生?” “说是农户,其实早就没有地了,幸好小时候跟一位木匠师傅学过几年手艺,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徐承影点了点头,看着地上那一坨织机,问道:“这台织机是你修的?” 赵三一听就急了,赶忙解释道:“老爷息怒,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不是怪你……” 徐承影摆了摆手,说道:“这样,你等我一下!” 赵三有些摸不清头脑,看向刘福山。 刘福山不耐烦道:“看我做什么?老爷让你等,你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不多时,徐承影拿着一张草图出来,问说道:“这东西能做吗?” 赵三接过图纸,左看右看,脸色很是凝重。 刘福山上前说道:“老爷问你话呢,到底能不能做?” “这个……”赵三纠结半晌,问道,“不就是织机上用的梭子吗?只不过外形稍微有些不一样……” 徐承影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梭子!” 赵三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很容易啊!” “按照我给你画的做一个出来,需要多久?” “这个简单,小的现在就能做,最多半个时辰就好。” 说完,赵三从地上的织机残骸中找了一截,大致比划了一下,然后拿出斧子刨子开始干活。 徐承影转而对刘福山问道:“庄子里除了李绣娘,还有没有会织布的?” “回老爷话,妇人们大部分都会织布,只不过织机和棉线可不便宜,很多人家饭都吃不饱,根本没有钱去购买织机和棉线。” 徐承影心里稍加盘算,说道:“你现在就去挨家挨户走访一遍,就说老爷我来提供织机和棉线,织成了布,每匹按十文的工钱结算。” 刘福山面露难色,说道:“老爷,现在市面上一匹棉布按成色优劣,大概能卖到八十文到一百文不等,咱们先不算织机的损耗哈,只说棉线的本金大致就要四十到五十文,利润本就不高,您再支出十文的工钱,是不是给的哈……有些多了?” 徐承影说道:“这些你不用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刘福山只好点头答应,临走时道:“老爷您这人哈,心肠太好,在锦衣卫做事,好人是要吃亏的!” 赵三这边已经将梭子削出一个轮廓,徐承影根据他的工作进展,不断提出建议实时修改,大约半个时辰后,大明朝第一只飞梭诞生了。 “老爷,这个槽是不是要安装在特定的装置上?” 徐承影点头道:“不错,但是需要簧片,不知道这玩意好不好买。” “簧片……”赵三挠了挠头,道,“我能做啊!” 徐承影有些诧异,问道:“你不是木匠吗?还会打铁?” “铁匠的活也学过半年,算不上精通,一些简单的小东西还是能鼓捣出来。” 徐承影眼前一亮,道:“那正好,你来看这个凹槽,还有这两边的接口处……” 赵三一面仔细听着,连连点头,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及时提出,徐承影给他一一解答。 不过,他出门只带了木匠的工具,铁锤砧板都在家里放着,只能拿了图纸回去做。 第114章 改良织机 天黑之前,赵三终于把簧片做好,刘福山也回来了,经过走访,总共三十五户人家有这个条件。 徐承影对这个数字不太满意,摇头道:“三十五户,才这么点?” 刘福山赶忙解释道:“回老爷哈,有些人哈,是不懂织布,这个后面可以学,还有一些哈,是不相信有这好事,还以为老爷变着法的收钱,小的也来不及做过多解释,就先回来了。” 徐承影点头道:“那好,你们两个,现在跟我去李绣娘的家里,试一试这个新梭子。” 纪芸顿时大为不满,问道:“我呢?” “你……也一起吧!” 庄子边缘,一座小小的院落里升起了炊烟。 在刘福山的带领下,一行四人径直到了升起炊烟的庐舍前,此时,恰好一个小女孩出来,惊讶地道:“你这是要找谁……呀,是恩公!” 徐承影面带微笑,道:“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多亏了恩公,已经没事啦!恩公快进来坐!” 说完,小女孩连蹦带跳跑回屋子去,边喊道:“娘,恩公来啦!” 徐承影四下打量,这是一个低矮的庐舍,占地很狭小,不过,庭院里收拾得很干净,看的出来李绣娘是个勤快人。 “恩公,您来啦!” 李绣娘迎了出来,两只手在衣襟上抹了抹,看样子,应该是正在做饭,慌忙跑出来的。 徐承影看到她这副模样,不好意思地说道:“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恩公哪里的话,快里边请!”李绣娘又冲着身后的小女孩一挥手,说道,“顾惜,快去给恩公去倒水!” 徐承影这次来是有正经事,也没跟她们母女客气,径直走进屋子。 屋子里很是简陋,陈设也很普通,角落里堆积了大量的棉纱,还有一架纺织机。 李绣娘看到徐承影盯着织机,便说道:“多亏了恩公帮忙,等我把这些棉线纺完,一并拿到市集去卖了,就有钱还恩公了。” “不着急!”徐承影摆摆手,说道,“买进卖出的事就交给刘福山好了,我还希望你能帮我个忙呢!” 李绣娘赶忙说道:“恩公有需要,知会一声就好了,说什么帮不帮忙的!” “行,那我就跟你客气了!”徐承影转头对身后赵三儿说道,“把东西拿出来!” 然后,李绣娘看到赵三拿出一只梭子还有一些小零件,在她家里的纺织机上鼓捣起来。 “恩公,这是……” “你先别急,等他装好,我再跟你讲怎么用。” 刘绣娘点了点头,蹲在那里看着赵三改装,她本就精通纺织,这一看大致上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眼中不由得放出光来。 “恩公,芸姐姐,刘管家,你们来喝水!” 这时候,那个小女孩提着水壶和茶碗过来,给大家倒上水。 徐承影接过,道了声谢,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惜,宋顾惜。” “宋顾惜?”徐承影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小顾惜眼圈有些红,说道:“爹爹起的。” 徐承影只好向纪芸投去求助的眼神,纪芸拉着小顾惜的手,说道:“你们这位恩公老爷有正事和你娘说,你带姐姐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 小顾惜放下水壶,拉着纪芸的手出了门。 徐承影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埋怨自己,聊点什么不好,非要聊人家的伤心处! 赵三把飞梭安装上去,刘绣娘将棉线缠上,然后拽了一下绳头,牵动簧片,梭子自己就弹了过去。 “恩公!”她大喜过望,赶忙说道:“这个梭子实在是太厉害了,织布最费时费力的地方就是缠梭子,有时候甚至需要两个人配合,否则的话,出布的效率很低,现在使用飞梭,一个人就能轻松完成,而且,不再限于织机宽度,能织出比以前更宽的布。” “操作起来会不会有什么难度?” “完全不会!”李绣娘摇头道,“只觉得……比以前更简单些!” “若是刚入门的新人,直接学习飞梭织布,你觉得可以吗?” “肯定没问题,飞梭织布只会更容易上手!” “那就好!”徐承影点头道,“刘福山,从明天开始,你和李绣娘一起,组织大家学习飞梭织布,就按我说的,每织一匹布,给十文钱工费,采购棉线的事由你统一安排。” 刘福山点头答应:“好,好的哈!” 李绣娘却愣住了,问道:“十文钱的工费?” 徐承影看到她的表现,心里有点虚,问道:“怎么,嫌少?” 刘绣娘赶忙说道:“不少,不少,是……太多了!” 当下一个壮劳力做一天工,至多也就能赚十文钱,织布是妇人的活,如果能在家里就把钱赚了,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在这个时代,男子下地干活,或者是去做工,而妇人只能留在家里做饭洗衣,若是男人赚不到钱,或者是遇到灾年,田亩减产,只能全家挨饿了。 李绣娘这样的熟练工,一天下来,能织三匹布,就是三十文钱! 就算是初学者,至少也能完成一匹布,能顶个壮劳力了。 想到这里,李绣娘感动地热泪盈眶,噗通就跪下了。 “谢过恩公!” “你这是做什么……” 徐承影下意识地上前去扶,但是手伸在半空,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快起来,我这里不兴如此大礼!” 李绣娘缓缓起身,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遇到恩公,实在是我们母女三生有幸,若是孩子她爹知道,在泉下也能瞑目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谢就感谢你自己手巧!” 说完之后,徐承影又转向赵三,说道:“我需要你赶制一批织机出来,越快越好!” 赵三想了想,说道:“小的一天至多能做两三台,几十台的话……就怕时间太紧张。” 徐承影看向刘福山,说道:“庄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会木匠的,全都召集起来!” ………… 这两天评论猛增,看样子大家是过完年了,求轻点喷,南山同学心灵很脆弱,再喷下去就要跳楼了啊啊啊啊~~ 第115章 原来是个败家子 刘福山对庄子里的人家最清楚,当下说道:“回老爷哈,没有了!” “那就组织一批学徒,让赵三带着他们做,或者从外面寻几个木匠来,该给钱给钱,该给粮给粮,三天之内,先把第一批织机赶出来!” “小的明日就去周边寻木匠来,只不过大量纺织的话,采购棉线,以及出售棉布也需要人手……” 不等他说完,徐承影便摆摆手道:“这些你来安排,庄子里存下的钱粮你尽管拿去用。” “多谢老爷信任,小的一定尽力,还有就是……” 刘福山纠结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组织人学木工,还有采购棉线,怕是庄子里耕种的人手不够用了。” 无论何时何地,耕种是农户的根本,大家都去干活,没人种地,那岂不是乱套了? “那就去招揽一些庄户进来,把粮租放低一些,别人收五成,咱们收三成,别人收三成,咱们收两成,总能招到人。” “这……小的明白了!” 刘福山欲言又止,在他看来,粮租这种事不能降,开了这个头,以后百姓们动不动就想着降租,地还种不种了? 只不过,既然老爷吩咐了,自己这个大管家还是去执行吧! 或许……老爷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信任,以前挂着东厂的名号在这里当个大管家,充其量是个收租的,可是现在,老爷把钱粮都交到自己手上,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管家。 “还有一件事交给你!” “老爷请讲哈!” “我要在这里盖一间学堂。” “学堂?” 刘福山更加搞不懂了,这里都是穷苦百姓,盖学堂做什么?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一般来说,有些家底的大家族,每一代也不过挑选一位嫡子嫡孙,或者打小聪慧的送去读书,其余人根本没这个资格。 因为……供不起啊! “庄子里这么多儿童少年,不去读书怎么能行?” “这……百姓读书有甚用啊?” “不读书,怎么明事理?” “可是,可是……” “你尽管安排就是,寻个识字的当先生,每月给多少钱粮你来定,到时候五岁到十二岁的孩子,都送去读书。” “怕是……怕是……他们交不起学费……” “不收学费!” “啊……” 刘福山彻底懵逼了,敢情这位大老爷是个败家子啊! 庄子交接的时候,以往的收益已经进了内帑,剩下的家底怕是不够你这么败下去…… “老爷,现在要请匠人打造织机,又要组织人手采购棉线,还要盖学堂,庄子里钱粮怕是……不够用了……”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内城一处宅子,三进三出,占地约二十亩,能卖多少钱?” “这个……要看地段、新旧以及……” 徐承影直接说道:“前些时日办案有功,陛下赏赐了一套宅子,乃是前任工部左侍郎的宅邸,现在交给你了,明天卖了去!” “啊……” 刘福山惊呆了,皇帝老子赏你的,说卖就卖? 要知道,内城的宅子不仅价值不菲,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你现在年纪轻轻就升任千户,正值事业上升期,住到内城方便和那些达官贵人们打交道,现在就给卖了? 就为了给这些穷苦百姓建学堂? 这大老爷的想法……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奇特…… “不够的话,我还有一套飞鱼服,也是陛下刚赏的,不知道值多少钱……” “够了,绝对够了!” 刘福山额头冷汗直流,御赐飞鱼服,你也敢卖? 就算你敢卖,谁敢买啊…… 徐承影可没想这么多,吩咐完之后就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无意间看到客厅里摆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块石头应该是河里捡的卵石,四周磨的很圆,整体是偏平的,上面用简单的线条刻画了一个头像,再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 他好奇地拿起来,图案上只有寥寥几笔简单线条,却刻画的栩栩如生,神态和自己一般无二。 再反过来,却发现背面也刻了一个头像,一眼就认出,正是纪芸。 “昨晚小顾惜送给我的!”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徐承影回头一看,纪芸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 “她刻的?” “对啊!”纪芸点点头,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有这样的本事!” “小顾惜的父亲本就是丹青高手,她自幼和父亲学过一些。” “这可不是学过一些就能办到的,绘画最重要的是神韵,你看这些线条,虽然很是粗糙,但是这上面两个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你我二人,这是天分!” “小顾惜说了,是为了感谢你的,还怕你看不上呢,专程托我交给你。”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怎么可能看不上,有机会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很喜欢!” 纪芸又说道:“听说,皇帝赏给你了一套宅子,你要卖掉?” “是啊,破了这么大的案子,还不得有点赏赐。” “你为何要卖掉?” “钱不够用啊!” 纪芸顿时语塞,道:“算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要去找李绣娘了,约好的今日和她一起去教妇人们学织布呢!” 徐承影诧异道:“你还要教人学织布?” “是啊……”纪芸突然反应过来,满面怒容道,“我怎么了?” “没事,我是说……你去吧!” “你等着,我会证明给你看!” “那个啥……”徐承影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下手轻一点,新的织机还没造出来,若是把那台弄坏了,耽误事……” 纪芸面若寒霜,不满地瞪了徐承影一眼,转身出门去。 张妈见状,赶忙喊道:“夫人,饭好了!” “不吃了!” 张妈转头看向徐承影,问道:“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她可能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脾气会变的暴躁些,不用管她,过两天就好了。” 第116章 人未走茶已凉 张妈面色疑惑,问道:“老爷,夫人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动静?” “什么动静?” “就是……如果女人生了娃,脾气就不会那么暴躁了。” “你说这个啊……”徐承影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可能是缘分未到,没事,不着急。” 张妈欲言又止,但还是骨气勇气说道:“老爷,是不是您的身体……” 徐承影笑着说道:“我怎么了?我很好啊!” 张妈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以前认识一名郎中,他有一种偏方,很灵的……” 这下子,反倒把徐承影搞糊涂了,问道:“什么偏方?” “就是,就是那种……男人女人都管用,老爷您要不要带夫人去看看?” “不用,真不用!”徐承影愈发尴尬,赶忙说道,“我去当值了!” “老爷,吃了饭再走啊!” “今天不饿,就不吃了!” 看着徐承影匆匆出门,张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饭都不吃就走了,这两位还真是……哎!” 徐承影进了城,在路边吃了俩蒸饼,然后来到南镇府司。 朱骥一见他,便从桌上翻出一份文书,说道:“你的任命文书已经下来了,不过新腰牌还没做好。” 徐承影也不客气,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那玩意可以慢慢做,不着急。” 朱骥又问道:“这么急着上任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徐承影感觉刚才吃蒸饼有些口干,喝了两口水,这才说道,“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做。” 朱骥看着他的样子,正色道:“有件事我必须给你说清楚,驯象所原掌印千户郑荣光,这个人你知道吗?” 徐承影摇摇头,道:“只听你们提起过。” “此人有个儿子,叫郑海林,现在是驯象所一名百户,郑荣光本打算让他儿子接任掌印千户一职,据说上下都打点好了,可是,你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原有的局面,驯象所上上下下都是郑荣光的旧部,调你过去,并非那么简单。” “明白了!”徐承影点点头,道,“万通那个老阴逼这是变着法地打压我,去了驯象所,定会收到郑荣光父子的排挤,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你去之后,定会阻力重重,你要做好准备!” “怕他个鸟!”徐承影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任命文书,说道,“堂堂掌印千户,还能受下属的制约?” 朱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徐承影起身说道:“走了,上任去!” 朱骥在他身后喊道:“驯象所在昌平县皇陵附近,距离京师八十里路,给你牵匹马!” 徐承影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先去一趟东司房,要牵马也得从东司房牵!” 来到金鱼胡同,进了东司房,常江河一见他,热情地说道:“是承影来了啊!听闻你已经升任掌印千户,恭喜恭喜!” “常提督,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万指挥派我去养大象,恭喜什么啊?” “诶?”常江河摇了摇头,说道,“你可别小看了驯象所,我朝重要的皇家祭祀、礼仪庆典,都需要大象出席,这其中关系到的可是皇家的颜面,所以说,驯象所乃是锦衣卫的重中之重!” 徐承影懒得和他讲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便说道:“多谢提督大人指点,我现在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了,今日专程过来告个别,这就去昌平上任了。” “今日就去上任?” “文书已经下来了,想来东司房也没我的位置了,还赖着不走,岂不是招人烦?” “你小子还真是爱说笑!”常江河哈哈一笑,道,“不管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有需要就来东司房,记住这里是你家!” “多谢提督大人关心,告辞!” 从东司房出来,徐承影转身向马圈走去,远远地,听到里面似乎有人正在说道:“……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跟了那个徐千户,就有前途了?我告诉你,他这样的,蹦跶不了几天,这次让你留下来养马,是提督大人给你留机会,别不知好歹……” 只见在马圈里,马倌正对着一名马夫训话,而那名马夫却十分眼熟,仔细一看,原来这几天跟自己一起查案的陈俊! “咳,咳!” 马倌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换做一副笑脸,说道:“原来是徐千户,听闻您已升任掌印千户,恭喜恭喜啊!” 徐承影没有理他,而是看向陈俊,他身上的皂服已经换成了下人穿的粗布麻衣,手里拿着一把大刷子,看样子正在给马刷毛。 “大……大人!” 陈俊很不自然地向徐承影行了一礼,脸色满是窘迫感。 马倌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干活去!” “是!”陈俊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一下!”徐承影突然叫住他,阴沉着脸说道,“我让你走了吗?” 陈俊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马倌赶忙说道:“这马夫是新来的,不懂礼数,千户大人不要见怪,不知千户大人到此……有什么吩咐?” 徐承影没理他,而是径直走到陈俊面前,问道:“你怎么养马来了?” 陈俊似乎不敢直视徐承影的眼睛,低着头说道:“是,是……提督大人吩咐,将小的调过来养马。” 徐承影沉着脸,说道:“左良辰一案,你功劳不小,我呈报陛下的奏折中专门提及了你的名字,没想到,东司房给你的奖励就是升任马夫一职?” “我……小的办事不利,有愧大人的知遇之恩……” 陈俊心里很清楚,你带着我出了一次风头,然后就走了,那些大老爷们有什么不痛快,只能找我撒气了。 徐承影静静地看着他,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就真的没什么话对我说?” 陈俊用力抓着手里的刷子,指甲都快嵌进去了。 “小的,小的……挺好的,多谢大人关心。” “那好,我走了!” 徐承影转头对马倌说道:“本千户即将去昌平驯象所上任,路途遥远,给我牵匹马。” 第117章 就地正法 马倌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好的,请您出示一下提督大人的条子,小的好做个记录。” “条子?”徐承影不满道,“我还没走呢,这就开始管我要条子了?” “千户大人息怒,小的也是按规矩办事。” 徐承影突然笑了笑,说道:“背后诋毁上官,也是规矩吗?” 马倌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带着很不自然地笑容说道:“千户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属下不过是个养马的,怎敢背后诋毁千户大人?” 徐承影轻声笑了笑,说道:“我说是你诋毁我了吗?” “小的,小的,可能是……听错了……” “我徐承影好歹也是东司房的千户,你一个小小的马倌,哪来的勇气在背后说三道四?今日之事,是你自己去邢典房认罚,还是我亲自送你过去?” 马倌脸色的笑容逐渐消失,说道:“千户大人,您就把小的我当个屁放了行不行?” 徐承影摇摇头,道:“不行!” 马倌急了,说道:“你堂堂五品千户大老爷,干嘛跟我这个马夫过不去?” 徐承影脸色淡然,道:“是你先跟我过不去的!” “你……”马倌顿时急了,说道,“徐千户,我这人不会说话,不过我可事先告诉你,刘副千户是我表舅的同乡,我劝你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省的以后大家见了都不好看!” “刘志是你表舅的……同乡?” 徐承影心中暗暗好笑,没想到这位马倌还是个关系户。 “不错,就是我表舅的同乡,我这个老舅虽然是表的,平日里跟我家走都很近,若是我出了事,我老舅定要去寻刘副千户,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所以小的奉劝徐千户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徐承影觉得好气又好笑,说道:“如果我不想留呢?” “你,你……罢了,我不和你说,我自己去寻刘副千户!” “站住!”徐承影突然沉下脸,说道,“今日你背后诋毁我的话,也是刘志让你说的?” 那马倌眼见对方逮着自己不放,干脆脖子一横,道:“我什么都没说过,徐千户是不是听错了?” “现在才想起耍赖,是不是晚了?” “小的不懂徐千户在说什么,若是徐千户想要马,还请出示提督大人的条子,否则小的恕难从命!” 徐承影转向陈俊,问道:“他刚才对你说过什么?” 陈俊喏喏道:“没有……什么都没说!” 徐承影脸上怒气涌现,冷冷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我,我……” “你怕什么?” “我,小的……没有怕……” “男子汉大丈夫,行的端做的正,有什么好怕的?” “我,我……” “跟我一起办案的时候,你怕了吗?” 陈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没有!” 徐承影追问道:“那你告诉我,现在你怕什么?” 陈俊很纠结,他本来只打算本本分分做一名校尉,等自己老了,或许会让儿子接班,继续在锦衣卫当值。 可是,现在校尉也做不成了,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和新来的这位千户走得近了? 把自己放在这里养马,算是惩罚,也是警告,毕竟马夫也有俸禄,若是直接被逐出锦衣卫,自己是军户籍,没有田地,岂不是要流落街头…… 且不说别的,就面前这位凶恶的马倌,只要徐千户前脚一走,此人定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自己头上。 小人物要有小人物的觉悟,人家徐千户是做大事的人,可是,自己只是个卑微的、毫无存在感的小人物。 “大人,您就别逼我了,就当没见过我,我,我实在是……” 徐承影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我不会强求你什么。今天我只说一句,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可怜弱者,机会永远是自己争取来的!” 听完这番华,陈俊顿时感觉到藏在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被剥离出来,他无力地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错,我是就是那个弱者,我只能卑躬屈膝的活着,可是……凭什么? 他现在有些恍惚,摇着头说道:“不,不是的!” 徐承影立刻问道:“什么不是?” “他说了!”陈俊发疯似地站起来,指着马倌说道,“他刚刚还说,东司房不是你徐千户该来的地方,虽然案子告破,可是,你在这里蹦跶不了几天……” “你……放屁!” 陈俊两眼通红,继续说道:“他还说,你这个千户的职位,靠的是谄媚圣上骗来的,可是你不该暗中和万指挥作对,就算去了驯象所,你也待不下去,因为你得罪的人太多了!” 马倌急了,从腰里摸出鞭子,一扬手向着陈俊身上抽去。 陈俊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此时,他的眼神坚定而凶狠,方才的犹豫和彷徨已经一扫而空。 马倌没想到他竟然敢还手,顿时又气又怒,喊道:“你,你……给我撒开!” 陈俊用力一扯,马倌站立不稳,踉跄倒地。 “反了,反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陈俊的变化,后退两步,说道:“等着,你等着啊!” “站住!” 徐承影拦住他的去路,冷冷道:“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马倌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有……有什么事?” “诋毁上官,该当何罪?” “我,我……没有!” “还嘴硬是吧?”徐承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突然大声喝道,“陈俊!” “属下在!” “此人恶意造谣中伤,诋毁上官,妄图挑拨本千户与指挥使大人之间的关系,按照家法,该如何处置?” 陈俊死死地盯着马倌,嘴里吐出四个字:“乱棍打死!” “那好!”徐承影点点头,说道,“现在被千户把此人交给你,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是!” 陈俊答应一声,然后向马倌走去。 “你,你……不要过来!” 这马倌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子,看似十分凶悍,可是,当他看到陈俊眼神中涌现的杀意,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第118章 我是千户你是副的 陈俊突然暴起,直接将马倌扑倒在地,抢过他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抽过去! 啪! 啊…… 一声惨叫传来,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是不是那个马倌又在教训新来的马夫了? 据说,那个马夫是跟新任徐千户混在了一起,这人可真是不开眼,也不看看东司房是谁的地盘,跟着外人混,能有好果子吃吗? 现在好了,人家调走了,你不倒霉谁倒霉! 不过,这也打得太狠了吧,惨叫声连连不断,而且……听这个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于是乎,陆陆续续有人凑过来,然后,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新来的马夫手里握着鞭子,一鞭一鞭地抽打在地上那人身上,地上那位一边打滚,一边痛苦地哀嚎,不正是……马倌? 什么情况? 听说这个马倌身份不简单,和刘副千户乃是远亲,平日里在马圈也是嚣张跋扈的主,今日却被一名马夫按在地上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再一看,旁边还站着一人,乃是刚刚上任便破获大案,风头正盛的徐千户。 所有人都明白了,都说人走茶凉,可是徐千户却是在走之前,先把茶碗给你砸了! 这些人都是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来看热闹的,现在看到这样的局面,一个个站的远远的,谁也不敢说话,有人已经悄悄溜走,向刘志报信去了。 陈俊仍然不知疲倦地一鞭一鞭抽过去,地上的马倌还在哀嚎,他的后背上已经血肉模糊,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住手!”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徐承影转身去看,原来是刘志带着几名心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陈俊喘了口气,抬头看向徐承影,见没有任何指示,扬手又是一鞭子抽过去! 刘志不禁大怒,喊道:“我让你住手,你聋了吗?” 地上的马倌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听到是刘志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哭喊道:“刘副千户,救我,救我啊!” 陈俊一只脚踩在他背上,然后用通红的双眼看了刘志一眼,轻蔑地笑了笑,接着……挑衅似的再次扬起手! 刘志又气又怒,指着陈俊说道:“来人,给我拿下!” “是!” 他身后带的都是心腹,当下二话不说,便上前拿人。 “刘副千户好大的威风啊!” 只见徐承影突然转过身来,挡在陈俊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志。 特别是这个副字,特意加重了语气,刘志长着一张马脸,本来就长,顿时又沉了下来二尺,说道:“原来是徐千户,听闻徐千户已经升任驯象所掌印千户,真是可喜可贺!只不过……为何驯象所的掌印千户会出现在东司房的马厩,莫非,徐千户没养过大象,便来借鉴一下东司房养马的经验?” 徐承影笑了笑,突然语气一变,说道:“本千户做事,还需要向刘副千户请示吗?” 刘志脸色黢黑,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怒气,说道:“徐千户真会开玩笑,您是上官,锦衣卫还没有上官向下官请示的道理,下官……只是关心一下,没别的意思。” 徐承影指着地上的马倌,说道:“此人对本千户不敬,该不该管教?” 刘志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倌,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此人毕竟是东司房的,无论他犯了什么错,自有东司房的规矩来处置,就不劳徐千户代为管教了。” “刘副千户的意思,我现在管不了你们东司房的人了?” “虽然您是上官,可是……毕竟门户有别,东司房的下人犯了错,您只要打声招呼,我们这边该怎么处置,绝无二话!若是您直接代为管教,怕是不合规矩,而且,提督大人那边……也不好交代,您说……是不是?” 刘志这番话已经很委婉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是千户,就算当面给你气受,也得乖乖接着。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是这么个道理!” 听到对方这么说,刘志心中才松了一口气,此人年轻气盛,经常不按套路出牌,还真不好对付,不过,东司房毕竟有提督大人坐镇,他再嚣张,还敢和提督大人作对不成? “那就请徐千户将此人交给卑下处理!” 徐承影笑了笑,道:“我若是不给呢?” 刘志顿时愣住,说道:“方才不是说……” “是啊,我说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又没说,我会按规矩行事!” “你……” 刘志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 徐承影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说道:“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打死他,你能怎样?” “我,我……” 刘志感觉自己要疯,他突然体会到了左良辰的心情,被这个人缠上的感觉真的是难受啊! “什么你啊我的?”徐承影收起脸上的笑意,说道,“你只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我是千户,你是副千户,懂了吗?” 刘志右手紧紧握在刀柄上,一双眼睛带着怒火,死死盯着那张讨厌的脸! 徐承影看了看他,轻笑道:“怎么,你还想对上官拔刀?” 刘志脸色扭曲,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将手放开。 “千户大人说的哪里话,卑下知道自己的身份!” “咳咳,咳咳!” 这时候,外面穿来几声咳嗽声,所有人立即行礼:“见过提督大人!” 刘志也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靠山,你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吗,这一次看看谁压谁? “卑下见过提督大人!” 常江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回事啊?” 刘志赶忙说道:“回提督大人,徐千户说我们的马倌对他不敬,正在代为管教。” “哦?”常江河看向徐承影,说道,“徐千户还没走呢?” 徐承影抱拳行礼,道:“些许小事而已,没想到惊动了提督大人。” “却不知……”常江河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倌,问道,“此人犯了什么过错?” 第119章 换个活法 徐承影神色平淡,缓缓道:“恶意中伤,挑拨离间,意欲破坏锦衣卫内部的稳定!” 刘志愣住了,说道:“他不过是个马倌而已,就算说了几句对你不敬的话,也不至于这般扣帽子吧?” 徐承影轻哼一声,道:“刘副千户这话说的,我堂堂掌印千户,会诬陷一个马倌?” 刘志很是疑惑,说道:“可是,他怎么可能……” 徐承影回过头:“陈俊!” “在!” “他刚才怎么说,给提督大人叙述一遍!” “是!” 陈俊面对常江河和刘志,面不改色,道:“此人诽谤上官,说徐千户调任驯象所,是因为提督大人心胸狭窄,容不下有功之人,还说自己是刘副千户的远亲,有刘副千户做靠山,便是堂堂千户也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神色大变,常江河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看着刘志,说道:“这人真是你的亲戚?” 刘志此时已经后悔过来了,赶忙说道:“此人的一个远方亲戚和卑下是同乡,闲暇无事,偶尔在一起喝两杯,仅此而已。” “小的,小的……”地上的马倌挣扎着说道,“小的……没说过,没说过啊!” 徐承影蹲下身来,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千户诬陷你这个马倌了?” “你,你……就是诬陷,诬陷啊!” 徐承影站起身来,对常江河说道:“提督大人,您看到了吧?到了现在还是死不悔改,该不该管教?” 常江河瞪了刘志一眼,道:“这样的人,怎会留在东司房?” 刘志心里暗暗叫屈,他真的不是我亲戚啊! 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对手下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真要靠人家徐千户帮忙管教?东司房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底下人再无二话,上前拖着浑身是血的马倌,如同拖死狗一样向外走去。 马倌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在地上呻吟道:“救我,刘副千户救我啊……” 可是,没有人理他,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弃了。 直到现在,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新来的千户,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小白脸,运气好破了一起案子而已,东司房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提督大人根本不待见他,刘副千户早就盯着千户的位子位了,巴不得他赶紧滚! 这些事情,在东司房人尽皆知,自己不过是无意间说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常江河没好气地看着刘志,说道:“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本提督唯你是问!” “是,卑下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常江河又看向徐承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管教不严,让徐千户见笑了!” “提督大人太客气了,下官毕竟是从东司房走出来的,遇到这种事顺手管教一下也是应该的。” 常江河点点头,又说道:“方才你不是已经……怎么又绕道马厩来了?” 徐承影说道:“驯象所据此八十里,常提督不会连匹马都舍不得给吧?” “哎呦,你看我这……”常江河一拍脑门,满脸懊恼之色,“方才你向我告别的时候,就想着派个人给你牵马去,一转身就给忘了!真的是老了,不服不行啊!” “不劳常提督,下官自己来!” “也好,看上哪一匹,只管牵走!” 徐承影想了想,又说道:“方才刘副千户有一点说得很对,下官对于养大象实在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要不这样吧,我看这个马夫对照顾牲畜有些经验,不如就让我带走吧!” 说着话,他指了指一旁的陈俊,此时陈俊还拿着鞭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常江河看了一眼陈俊,说道:“一名马夫而已,徐千户只管带走,这位,这位……” 陈俊扔掉手里的鞭子,抱拳道:“卑下陈俊!” “对,陈俊!”常江河点头道,“去了驯象所,跟着徐千户好好干,可不能丢我们东司房的人!” 陈俊低头道:“卑下领命!” 徐承影给他使了个眼色,陈俊会意,来到马厩寻了两匹马牵出来。 “天也不早了,下官还要赶路,就此告别!” 常江河拱手还礼,道:“老夫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就不远送了,徐千户以后遇到什么事,需要东司房出面的,只管开口就是。” “多谢提督大人!” 徐承影翻身上马,抱拳道:“下官告辞!” 陈俊也跟着上了马,他是第一次居高临下,看着提督大人、副千户大人、各位百户总旗,乃至整个东司房。 以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在他们面前,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从今天开始,要换一种活法! 徐承影拍马向前,陈俊紧跟其后,两人出了胡同转向北,从安定门出了城,一路疾驰而去。 徐承影突然发现,陈俊的骑术还不错,这一路上,他一直控制着马儿的速度,始终和自己的马错开半个身位。 “喂!” 陈俊向前赶了赶,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我只是让你教训他一下,干嘛这么大火气?” “大人您不知道,这家伙骂了我一整天了,我一直忍着他呢!” 陈俊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他骂我娘的时候,我就想揍他了!” 徐承影又说道:“你可想好了,跟着我去驯象所,没前途的!” 陈俊大声说道:“留在东司房养马,岂不是更没前途?” “你的意思是,养大象比养马有前途?” 陈俊哈哈一笑,说道:“只要能跟在您身边,别说是养大象,就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绝无二话!” “驯象所不是刀山火海,却也不简单,你信不信,我们现在过去,绝对会碰一鼻子灰!” “我信!”陈俊喊了一声,又说道,“可是我更加相信,敢让大人您碰一鼻子灰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那好啊,我们就看看,迎接我们的究竟是敌是友!” 第120章 这里我说了算 锦衣卫驯象所设在昌平县,背靠皇陵,当初在此处选址,是为了方便祭祖的时候大象出席,同时,也可让皇陵多一道屏障。 两人快马加鞭,奔袭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到了兴寿镇,随便吃了些东西,然后继续向北,又过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两对石象,前面是卧象,后面是立象,造型简洁高大,圆浑粗犷,形态逼真。 这里就是驯象所的驻地了,若是顺着石象继续往前走,便是祭祀用的神道。 由于此处靠近皇陵,寻常百姓是不可以靠近的,这里的土地都划给了驯象所,一眼望去,至少有上万亩。 徐承影骑在马上,看着面前广阔的土地,心中暗暗感叹,这么好的地竟然不种粮,就这么荒着,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两人下了马,陈俊上前拍门,喊道:“有人没有?” 过了好半天,才有一名校尉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 陈俊说道:“我身后这位便是驯象所新任掌印千户,还不快来迎接!” 那名校尉走出大门,对着徐承影上下打量一番,喃喃道:“这么年轻?不像啊!” 陈俊不满道:“千户大人年轻有为,哪里不像了?” 那名校尉挠了挠头,问道:“就任文书呢?” 徐承影从身上拿出就任文书,陈俊双手接过,然后递给守门的校尉。 可是,这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说道:“我不认识字啊!” 陈俊简直无语了,怒道:“你不认识字,要什么文书?” “看着像是真的……”那人琢磨了一下,又说道,“对了,掌印千户有定制的腰牌,你的腰牌呢?” 徐承影耐着性子说道:“腰牌还没做好,以文书为凭证!” “那不行!”那名校尉摇着头说道,“百户大人吩咐过,不能随便放人进去,否则我要挨骂的!” 说完之后,这人转身回去,然后就要关门。 “哎!” 陈俊赶忙拦住他,说道:“你这人怎么听不明白呢,这位是驯象所掌印千户!我问你,是千户大,还是百户大?” “千户大!” “那不就结了,赶快开门!” “可是……我不认识你们啊,谁知道这个千户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承影反而笑了,问道:“你见过哪个贼人如此大胆,连锦衣卫千户都敢冒充?” “那可说不准,这世道,什么都有假的……” 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因为一柄黑洞洞的枪口指在面前。 “这东西也有假的吗?” 这种短铳,便是在锦衣卫内部也不多见,有资格拥有的,至少是千户以上的级别。 就连徐承影在东司房的时候,由于他这个千户是副职,也没有配发短铳,现在这柄是当初田青留下的,回京之后一直藏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那名校尉虽然不认识千户,却认得面前的东西,只见他紧张地冷汗直流,哆哆嗦嗦说道:“大,大……人!这玩意会走火,还是收……收起来吧!” “现在认识了?” “认……认识了!” “我们能进来了吗?” “请,里……里面请!” 徐承影这才收起短铳,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庭院,来到前厅,一路看到几人,却一个个都是软绵绵的样子,根本看不到天子亲军的精气神。 这时候,一名文吏看到他们,问道:“您是……” 陈俊说道:“这位是新任掌印千户徐大人!” “卑职通政司司吏谢安,见过千户大人!” 徐承影四下打量一番,偌大的千户所,只有一名司吏当值,其余人一个也不见,看来,是有人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 “这里就你自己吗?” “回大人的话,原掌印千户郑大人告病修养,副千户和百户大人们都去看望郑大人去了。” “看望几天了?” “这……”谢安尴尬地笑了笑,话头一转,说道,“这边是您的公房,卑职已经打扫过了。” 徐承影迈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还不错,挺宽敞的,就是不知道这个面积会不会超标了…… “卑职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吩咐……” “别急着走,坐下聊几句。” 谢安赶忙说道:“您请吩咐,卑职站着就好!” “别客气,让你坐你就坐。” 谢安神色有些紧张,说道:“卑职,卑职站着……” “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谢安就近找了把椅子,欠身坐下,却不敢坐的太满,只坐了半个屁股。 “你是通政司的司吏?” “回大人,卑职一直在通政司当值。” “多久了?” “大致有十年了。” 徐承影点了点头,道:“十年不算短了,本千户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不甚了解,正好,你给我介绍一下。” 谢安微微颔首,道:“驯象所的历史由来已久,自从太祖高皇帝组建锦衣卫,便设立了驯象所,主要职责就是驯养大象,用来出席国家庆典、皇室祭祀等活动,以彰显国威。” “最开始的时候,驯象所掌印一职直接由指挥使兼任,后来锦衣卫的职能重点逐渐向侦缉、审讯、刺探等方向转移,指挥使不再兼任掌印,自太宗年间开始,驯象所专设掌印千户,另设两名副千户,分管三司三房,三司为通政司、仪仗司、军备司,三房为象房、户房、刑房,分别由六位百户掌管,卑职就在通政司任职。” 徐承影又问道:“我听指挥使大人说起过,驯象所的位置比较重要,这边的官衔和其他卫所一样吗?” “回大人,都是一样的,掌印千户正五品,副千户从五品,百户正六品,总旗从六品,小旗正七品,另设从九品的司吏二十四人,象奴约百五十人。” “两名副千户,六名百户,都不在?” 谢安只好说道:“郑大人卧病在床……” “总旗和小旗呢?” “大致上……有一半人在岗。” “把在的人都喊过来,本千户和大家见个面!” “是!”谢安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要不要等副千户和百户大人们一起……” “不等了,现在这里我说了算,听我的!” 第121章 拿回你们的银子 半个时辰之后,谢安进来禀报,说人已经到齐了,在前厅等候。 徐承影来到前厅,映入眼帘的却都是些歪瓜裂枣,站没站相,见到自己出来,大家便稀稀拉拉的行礼:“见过千户大人!” 看着这么一群不着调的人,挤在这千户所的大堂里,心里不禁感到失望。 没有威风。 没有士气。 眼里也没有精光。 倒是个个獐头鼠目,实在不靠谱的样子。 不过,自己想在这里站稳脚跟,首先要依靠的就是这些歪瓜裂枣。 因为那些没来的,都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做对的。 “来了多少人?” 谢安说道:“总共是四名总旗,十五名小旗。” 徐承影心中暗道,这也不够半数啊! 面对这十九人,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想来诸位都知道了,我就是新来的掌印千户,以后就是你们的头儿了,大家都是武官,客套话就免了,今天我只说三点!” 所有人看着他,等着说下去。 “第一,我们是锦衣卫,天子亲军,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从今日起,所有人必须都要给我拿出个天子亲军的样子来,明天一早,我这个千户亲自带队训练,所有人必须准时参加,否则,家法处置!” 这句话说完,众人眼神中出现了失望的神色,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敢烧当官的,只好拿我们这些人出气。 “第二,全所上下实行考核制,所有人,无论什么官职,必须做到能上能下,你们之中无论是谁,做得好了,就提拔,做的不好,当然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如果你能耐大,我这个千户也可以让给你来做!” 所有人神色麻木,什么能上能下,当差这么久了,还有这种事? 不用说,肯定是忽悠人的! “第三,从现在开始,所有人……” 徐承影扫视一圈,缓缓说出两个字:“涨薪!” 哗! 这句话一出,在场之人眼睛都亮了,涨薪? 这位千户大人说的话,怎么一句比一句离谱…… 这时候,有个身材异常高大的人站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千户大人,您说给我们涨薪,是真的?” “当然!” 徐承影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己一米八的身高竟然还要仰视,这人至少有一米九以上! “本千户说话算话!” “我们也不要您加薪,先把欠了仨月的饷给大家发了就行了。” 徐承影不解,问到:“你说什么?欠了三个月的饷?” 又有人站出来说道:“是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我家娃儿还病着呢,再不发饷,眼看着就撑不过去。” “谁说不是呢,我家老母也卧病在床,吃饭都发愁,哪有钱抓药……” 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徐承影心中颇为震撼,当下喊道:“谢安!” “卑职在!” “欠饷的事,是真的?” “这,这……” “说实话!” 谢安叹了口气,说道:“回大人,确实有三个月饷银没发了。” 徐承影皱起眉头,问道:“驯象所是户部直接拨款,为何会这样?” 在大明朝,或者说整个古代社会,朝廷对于礼仪看的十分重要,六部制种,除了吏部天官之外,礼部尚书最是德高望重之辈,如果一个人从工部尚书或者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调任至礼部尚书,虽然级别没变,实际上却是升迁了。 驯象所养大象就是为了出席各种大型朝会、祭祀等场合,代表的是一国之礼仪,因此,对于驯象所的钱粮从来都不敢克扣,每月发放是最及时的。 别说是人,就连大象吃的都是广西驯象司提供的原味草料,只说这一路的运输,就要耗费不少的钱粮。 朝廷如此重视驯象所,为何会出现欠饷的情况? 谢安脸色有些慌乱,说道:“钱粮之事属于户房职责,卑职也不清楚。” 徐承影大致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他向底下人扫了一眼,问道:“你们之中,可有在户房当值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户房的总旗、小旗都不在?” 还是没人说话,徐承影怒了,吩咐道:“去把户房司吏叫来!” 谢安刚才已经去过户房了,现在只得实话实说道:“户房的四名司吏均……告病在家。” “连司吏都没来?” “户房那边有几名当值的校尉,要不要卑职去喊他们过来?” “不必了!” 徐承影看着众人,问道:“你们想不想拿到饷银?” 那名壮汉说道:“大人您这话说的,当然想了!” 徐承影轻笑一声,道:“本千户这就去追查饷银的下落,你们敢不敢跟过来?”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显而易见,他们知道欠的饷去了哪里,只是没胆子去讨而已。 徐承影神色轻蔑地看了众人一眼,说道:“自己的银子去哪了,都不想知道?难道你们就不想找回来?” 那名壮汉说道:“谁不想找回来,只是,只是……” 徐承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象房总旗宋铁!” “你这名字……” 徐承影神色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铁以为对方嫌弃自己的名字粗俗,便说道:“属下的爹娘都是粗人,见我生的黑,跟生铁似的,就叫宋铁了。” “没问你这个……”徐承影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还是说饷银的事吧,你们究竟还想不想拿回自己的银子?” “想啊,当然想,做梦都想!” 徐承影又看向众人,问道:“其他人呢?” “回大人,我们都想!” “可是,仅仅坐在家里想,银子会自己跑到你们的口袋里吗?” “这……”宋铁迟疑道,“当然不会!” “刚才说揭不开锅的,锅里会自己生出米来吗?” “不会!” “你们家中生病的孩子老母,会自己好起来吗?” “不会!” “现在我带你们去拿回属于你们自己银子,敢不敢跟我走?” “敢!” 与此同时,只见宋铁激动地直跺脚,说道:“怕他们个鸟啊,一个个平日里作威作福习惯了,老子今天就跟他们拼了!” 第122章 杀一儆百就是你 罗浩生坐在家里休闲地喝着茶,他的婆娘过来说道:“今日不当值吗?怎的这般悠闲?” “这几日都不用去,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他婆娘疑惑地说道:“平日里去晚了片刻都要担惊受怕,现在是怎么了,你们的长官发慈悲了?” “那倒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不去当值?到时候又要挨骂,又要扣钱,就你那点俸禄,够人家扣吗?” “你有所不知,我们户房的百户大人这几天都不在。” “人家是百户,当然可以不去,你一个书吏,也跟人家学摆谱?” 罗浩生笑了笑,说道:“户房的两名总旗,六名小旗,也都不在!” “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就连我们四名司吏,也都商量好了,这几日都不用过去,你信不信,我就在家躺着,什么都不用做,薪俸照发!” “越说越玄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事你们妇道人家还是少打听的好!” 他婆娘顿时不乐意了,带着怨气说道:“妇道人家怎么了?你当初那个穷酸的样子,若不是我爹托了关系,你能到锦衣卫当值?” “好了好了!”罗浩生一听这些话就头大,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过去的事,总提它作甚?” “哼!” “告诉你也无妨,别出去乱讲!嘴上没个把门的,早晚惹来祸事!” “你爱说不说,老娘还不愿意听了呢!” “行了,我告诉你!”罗浩生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千户所新来了个掌印千户。” “你们原来那个千户年纪大了,上面派个新千户来不是很正常吗?” “要不就说你啥也不懂!”罗浩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驯象所上上下下都是郑千户的人,他是准备告老,但前提是他的儿子要接任掌印千户,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新人来,你说,他们父子俩怎能善罢干休?” “如此说来,你们这些人是要和新千户作对?” “何止是作对!”罗浩生摇了摇头,说道,“就差当面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滚了!” 他婆娘想了想,说道:“我这心里怎么感觉有些不踏实呢?人家是千户啊,那些百户、总旗、小旗,还有你们这些司吏都是人的下属,如果把人家逼急了,要拿你们开刀怎么办?” “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罗浩生又摇了摇头,说道,“驯象千户所下下五六百人,他能指挥的动谁?难不成他自己拿把刀,把这五六百人都砍了?” 他婆娘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两天右眼皮一直跳,总之,你要小心些就是了!” “你还是不懂,现在并非是我要和他作对,而是郑千户父子要对付他,若是这个时候我上赶着去献殷勤,那才真的是不想活了!” “可是,可是……万一人家要杀一儆百呢?” “就算杀一儆百,这个一就非得是我?要不就说你……” 砰砰砰!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罗浩生的长篇大论。 他婆娘脸色变了变,说道:“该不会是来……收拾你的吧?” “大白天的,别疑神疑鬼,去看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敲门有这么敲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号丧来了!” 他婆娘站起身来到前院,这时候,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 “这里是罗司吏家吗?” “你们找他……干什么啊?” “在下是通政司司吏谢安,有要事和罗司吏相商。” 一听对方也是千户所的司吏,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把门打开。 “你找……” 罗浩生的婆娘直接愣住,因为站在面前的不仅仅是一名司吏,而是十几个当兵的,手里还拿着刀,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 一想到刚才两人的交谈,她不禁大惊失色,紧张地说道:“你,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候,一名脸色黢黑,身高如铁塔一般的汉子上前说道:“找他算账!” 罗浩生的婆娘见势不好,赶忙关门,但是已经晚了,那名高大汉子一把就将门板推开,迈步走进来。 “强盗啊,杀人啦,救命啊!” 罗浩生的婆娘眼见挡不住,直接躺在地上撒泼,可是,没有人理他,这些人直接冲进屋子,不多时,便拽着罗浩生走出来。 宋铁把罗浩生像丢小鸡子一样丢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道:“大人,抓到了!” 此时,罗浩生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大喊道:“宋总旗,你们象房和我们户房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贸然闯入家门,羞辱在下,意欲何为?” “哼!”宋铁瞪了他一眼,说道,“还井水不犯河水,我问你,我们的薪俸呢?三个月不发饷,是不是都被你吃了?” “你放……”罗浩生想起自己是读书人,忍着没说出最后那个字,“我就是个小小的文书,有什么权力扣押你们的薪俸?” “那你跟我说清楚,朝廷给我们的薪俸到底去了哪里?” 罗浩生大声说道:“你们应该去寻上面那些大老爷们!” 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你的意思是说,上面的大老爷们私吞了大家的饷银?” “这还用问?哎……等一下!” 罗浩生察觉到有些异样,这个人面生的很,好像没见过。 “你是何人?” 谢安在一旁说道:“这位便是新任掌印千户徐大人!” 罗浩生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他反而笑了。 “原来是新任千户大人,属下失礼了!” 徐承影也回了个笑容,说道:“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今天咱们就直奔主题,大家的饷银究竟进了谁的口袋?” 罗浩生脸色一沉,道:“属下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宋铁当时就忍不住了,攥着沙包大的拳头说道:“你他娘的还跟我面前装蒜?” 罗浩生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冲我使劲有什么用?你怎么不敢去问问你们象房百户,是不是象房所有人的饷都没发!” 第123章 我看他不爽 宋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满面怒容道:“大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罗浩生轻蔑地笑了笑,说道,“你还敢打死我不成?来啊,动手啊!” “你……” 宋铁气得浑身颤抖,却不敢真的动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担这个后果。 徐千户说的那些话,真的靠谱吗? 他带着大家来讨薪,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只做做样子,用来收买人心的? 退一步说,就算他是真心为了大家好,可是,他斗得过郑氏父子吗? 郑氏父子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驯象所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你拿什么和人家斗? 只有决心和态度也不够啊,这个时候,需要用实力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这也是为何罗浩生如此淡定,他笃定这位新来的千户大人掀不起什么风浪,郑氏父子在此根深蒂固,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甚至不需要郑荣光出手,只要那些副千户和百户们达成一致,把新来的千户孤立起来,这位最高长官的权力就被架空了。 只是……自己也太倒霉了,杀一儆百,还真让那婆娘给说中了! “我劝你们还是走吧,不要把事情闹的太僵,今日之事我也不和你们计较,权当没发生过,这样总行了吧?” 宋铁胳膊上的力气收了收,慢慢将放放下来,此时,他心乱如麻,到底该怎么办,完全没有主意。 罗浩生看了看其他人,继续说道:“还有你们,为了区区几两饷银,就敢胳膊肘往外拐,到时候有你们后悔的!” 听到这番话,众人顿时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全都蔫了。 徐承影轻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你也不看好本千户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罗浩生摇了摇头,说道:“徐千户,既然您这么说了,属下就斗胆多说一句,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听属下一句劝,哪来的回哪去,要不然最后不好收场。” 徐承影又说道:“据我所知,郑千户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为何要难为我?” “这不是明摆着嘛,您来了,郑公子去哪啊?人家那个掌印千户的位置早就定好了的!说句实在话,我罗某人只是个小小的文书,你们无论谁当这个掌印千户,对我来说没多大区别,今天这事就当是个误会,您看怎样?”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罗浩生讲的都是真的,郑氏父子不可能容忍外人摘果子,这个掌印千户他们是志在必得,这位徐千户怕是呆不长久。 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徐承影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自己初来乍到,想一下子就让所有人无条件信任和服从,是不可能的。 他们的饷银需要自己争取,自己这个长官的权威也需要自己来争取! “陈俊!” 陈俊就站在徐承影身边,当下说道:“属下在!” 徐承影语气平淡,说道:“此人贪墨饷银,诽谤上官,就地正法!” 陈俊一抱拳,道:“是!” 在所有人惊呆的目光下,只见陈俊从腰间抽出刀,来到罗浩生,慢慢举起手。 “你,你……要……要做什么?” 陈俊脸色冷漠,问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罗浩生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断定对方不敢真的下手,可是,看他的眼睛为何透着浓浓的寒意…… “你,你不要乱来啊,你要考虑清楚,我……” “废话真多!” 刷! 一刀下去,血溅当场。 只听嗷地一声,罗浩生的婆娘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来真的? 我勒个亲娘哎,这位千户大人……是个狠人啊,说砍就砍,一点不带含糊的! 如此看来,他是真的打算和郑氏父子硬刚一波了。 这么多年以来,驯象所一直是郑氏父子说一不二,无论是被克扣了钱粮,还是受到什么不公平待遇,从来没有人敢提出质疑,今天,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且不论结局如何,最起码,让人看到了希望。 宋铁愣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大人,这……算怎么回事啊?” 陈俊说道:“大人刚说过了,此人贪墨饷银,诽谤上官!” 宋铁挠了挠头,说道:“那我们的饷银……” 徐承影说道:“你们的饷银没在他手里!” “可是,为何说他……那什么……” “说他贪墨饷银?”徐承影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看他不爽,想弄死他,总要找个理由吧?” “这,这……” 宋铁感觉到自己词穷了,这位大人还真的是……不一般啊…… “谢安!” 谢安脸色抽搐了一下,赶忙行礼道:“属下在!” “户房还有三名司吏呢?最近的是哪个?” “最近的应该是崔有为,他住在昌平县城,据此大约有三里路。” 徐承影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日落西山,马上就要入夜了。 “另外两个呢?” “回大人,一个在安庆寨,一个在小刘庄,稍微远了些,大致有五里路。”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一家一家去找也太麻烦了,这样吧,宋铁!” “属下在!” “你带几个人,把那三名司吏都给我带回到千户所,我要连夜审讯饷银的去向!” “是!” 徐承影看向谢安,淡淡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谢安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血渍已经深入泥土中,染红了一大片。 方才还是个大活人,转眼间就没了。 当初徐千户即将上任的消息传来,大多数人选择和郑氏父子保持一致,通政司的四名司吏,除了自己以外,另外三人也都告病在家。 当时想着这位徐千户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自己起码还能端茶倒水伺候一下,若是通政司一个人都没有,那也太不合适了。 没想到,这个想法救了自己的命。 如果当初也和他们一样,现在倒在地上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心中对着地上罗浩生的尸体暗暗说道,希望你下辈子放聪明些,别这么不明不白就送了性命。 第124章 人家是来真的 崔有为正抱着小妾睡觉呢,被人直接从被窝里薅出来,他刚开口骂了一句,就感觉到脸色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黑灯瞎火的,面前站着个一米九几的壮汉,此情此景,崔有为很自觉地换上一副友善的面孔:“请问壮士是哪条路上混的?在下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若是不嫌弃,厨房还有半缸米,都送给壮士,权当交个朋友!” “别废话了,跟我们走一趟!” “别,别!”崔有为急了,赶忙说道,“床头的箱子里有八百两存银,是在下的所有积蓄了,在下愿拿出来孝敬诸位好汉!” 宋铁懒得跟他啰嗦,直接将人提起来就走。 崔有为哭喊道:“爷爷饶命,我实在没钱了,要不然……我这小妾还有几分姿色,也一并送给诸位好汉,不要杀我啊……” 床上的小妾差点急晕过去,可是,这些人并没有对自己动手的意思,只是拽着崔有为出了门,扬长而去。 奇怪了,虽说世道不太平,经常有山贼马匪打家劫舍,可是,不劫财不劫色,只劫大老爷们儿的还真没听说过…… 驯象千户所,刑房大牢。 户房余下的三名司吏都到齐了,这三位无一例外都是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一个个脸色懵逼,不知所措。 他们抬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面生的很,究竟是什么来头? 在此人身旁,却都是认识的,有象房的宋铁,通政司的谢安,还有很多都是熟面孔。 谢安看出三人心中的疑惑,便说道:“这位是新任掌印徐千户!” 崔有为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一些,现在听谢安说完,顿时明白了。 只见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原来如此!” 徐承影看着他,问道:“你叫崔有为?” “在下正是崔有为,见过千户大人!”崔有为装模作样地抱拳行礼,然后说道,“大人若有吩咐,派个人通传一声,属下自当前来,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吧?” 徐承影没理会他,又对其他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是孙立社和高阳?” 孙立社和高阳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点头道:“正是属下!” “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何抓你们过来?” 崔有为冷哼一声,道:“千户大人有什么事直说就好,就不要和我们几个玩猜谜游戏了。” “好!”徐承影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开门见山,我问你,千户所里超过半数的人欠了三个月的饷银,这些钱粮去哪了?” 崔有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自然要问上官,您找我们几个有什么用?” “你们是户房司吏,掌管着整个千户所的钱粮账簿,出了事自然先从你们几个人身上查起!” “千户大人,您这话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我们几个只是从九品的司吏,芝麻绿豆大的官,说白了就是给大老爷们记账的,至于这些钱粮究竟去了哪里,您心中……真的不清楚吗?” “若是清楚,还找你们问什么?这件事今晚必须要有个结果,要么,你们三个承认是自己私吞了钱粮,要么,如实交代这些钱粮究竟去了哪里!” 崔有为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四下看了看,问道:“不对啊,户房司吏是四个人,为何只抓了我们三人过来,罗浩生去哪了?” 徐承影冲着身后招了招手,陈俊提起一个布袋子,直接扔到崔有为三人面前,布袋没有封口,一颗人头从里面滚出来。 崔有为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惨白,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来,地上这颗人头正是自己刚刚提到的罗浩生! 另外两人也好不到哪去,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本以为只是新官上任抖抖威风罢了,却没想到,面前这位……竟然来真的! 徐承影看着三人的表情,缓缓说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啰嗦,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崔有为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不说是吧,来人!” 宋铁立刻答道:“属下在!” “这三人私吞公款,拉出去砍了!” “是!”宋铁说完,又有些为难地说道,“大人,方才抓人的时候我们几个顺便搜了一下,每人家里也就存了几百两银子,这个数目……对不上啊!”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那就说明他们不是主犯,但是作为知情者,以从犯及包庇罪论处,死的不冤!” “冤,冤啊!” 崔有为终于反应过来,只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喊道:“属下知错了,属下愿意交代,全都交代!” 孙立社和高阳也一并跪下磕头,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们也交代!” 徐承影蹲下身来,问道:“现在想清楚了?” 三人磕头如捣蒜,一个劲说道:“对,对,想清楚了,我们定如实交代,只求大人饶命!” 徐承影这才站起身,对宋铁等人说道:“审讯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谢安配合记录,记得一定要做好口供,必须有他们的签字画押!” “是!” “是!” 徐承影想了想,又说道:“宋铁,再给你派个任务!” “大人您请吩咐!” “通知下去,明天一早,所有人到校场集合!” 宋铁抱拳道:“是!” 徐承影又说道:“你可能没听清楚,我说的是……所有人!” “啊?”宋铁挠了挠头,问道,“所有人?” “对,所有人!” “那副千户,百户……” “只要是驯象千户所的,都算!” “可是,可是……” “你的任务是通知到,至于人来不来,与你无关。” 宋铁点头道:“那好,卑下这就把任务分下去,明天一早挨家挨户去通知!” 徐承影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三人,说道:“明天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几名司吏这么简单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宋铁哈哈一笑,说道:“大人请放心,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怕的,还不如跟他们干一场!大不了,人死鸟朝天,以前那样窝囊的活着,真他娘的不是滋味!” 第125章 不速之客 郑荣光的宅子在德胜门内,他可不会每日奔波八十里路上下班,因此,平日里很少露面,自然而然的,千户所里大事小事都是他儿子郑海林说了算。 于是,挂着百户职位的郑海林却能指挥两名副千户,并且,这样的事在驯象所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今日郑荣光家里来了很多人,两名副千户,包括他儿子在内的六名百户都到了,众人一进门就嘘寒问暖,殷切之状,莫以言表。 客套完了,副千户张新率先说道:“千户大人,您说……上面派了个愣头青来咱们所里任掌印千户,这是什么道理?” 另一名副千户刘勇说道:“是啊,我等也听说了,此人好像是刚刚破获一桩贪污案,风头正盛,却不知为何突然来到咱们驯象所。” 郑荣光淡淡一笑,说道:“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沉不住气,来就来了呗,还能把你们吃是怎样?” 张新赶忙堆着笑说道:“卑职这不是替您和公子抱不平嘛!” “不错!”刘勇跟着说道,“驯象所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个掌印千户的职位是给公子留的,那个新来的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您的地盘上撒野?” 郑荣光说道:“诸位莫急,来的这个人叫徐承影,老夫已经让海林去打听过了,此人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护送皇子立了功,蒙陛下垂青,赏了他一个千户的职位,万指挥将他派来驯象所,其实是有深意的。” 张新面色疑惑,问道:“不知万指挥……有何深意?” “我说老张啊!”郑荣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万指挥的靠山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是……万贵妃了!” “那皇子回京,万贵妃是什么态度呢?” “哦!”张新连连点头,道,“多谢千户大人指点,在下懂了!” 郑荣光继续说道:“有些话万指挥不能明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要学会揣摩上官的心思,接下来该怎么做,诸位心里都清楚了吧?” “清楚,当然清楚!”刘勇担心好听的话都被张新说完了,赶忙抢着说道,“今天早上,竟然有校尉过来传话,说是那个姓徐的召我们去集合,简直是笑话!” 张新跟着说道:“我也收到消息了,大早上的,不让人清闲,当时我就来气,便让护院把那个传信的校尉揍了一顿,赶了出去。” 听到两人这么说,郑荣光感觉到有些诧异,向那几名百户问道:“你们呢?” 象房百户王启龙说道:“回大人的话,属下也是一大清早就收到消息了,不过……压根没往心里去!” 另外几人的回答也大致如此,郑荣光最后看向自己的儿子,郑海林说道:“爹,今天早上家里确实来过人,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大早上?”郑荣光想了想,说道,“如此说来,这个派出来送信的人半夜里就过来了,还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这个新来的千户做事挺有风格的,和自己想象中有些区别。 如果换做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任职,却发现那里所有人都不待见自己,会怎么做? 恐怕大概率会选择调离,若是无法调离,那就妥协,听之任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就行了,反正在哪里当官都是混,在这里混两年我就走了,谁有病啊非要跟你过不去? 可是,此人的做法却透露着一个信号,他这是在警告所有不服从的人,在宣示他这个新任千户的权威。 若没有一定的实力,他哪来的勇气敢一个人硬刚整个千户所? “爹,您就别担心了,那个姓徐的在这里待不了几天,自己就会灰溜溜地跑回去。” “我怎么感觉……这个人似乎没那么简单……” “管他简单不简单的,在咱家的地盘上,还能让他翻了天?” 郑荣光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太年轻,遇事欠缺考虑,总之,以后要多加小心,这个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这时候,家里的管家过来说道:“老爷,快中午了,您看……” 郑荣光点点头,对张新刘勇等人说道:“今日难得聚齐,那就留下来吃个饭吧,把前面的宴会厅准备出来,今天大家一起喝几杯!” 不多时,酒菜上桌,众人推杯换盏,喝的正尽兴呢,却见门房急匆匆跑过来。 “老爷,少爷,不好了!” 郑海林端着酒杯,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没点规矩!” “来了很多人……” “谁啊?” “说是千户所的!” 这时候,副千户张新说道:“会不会是来看望郑大人的?” 郑荣光现在告病修养,经常有人登门,特别是千户所的,百户以下还有好多名总旗和小旗呢,千户大人病了,不来看望一下肯定说不过去,来了当然不能空手,总要带点礼品啊银子什么的。 郑海林估计是有人送礼来了,便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管家说道:“不是……已经进来了!” 郑海林顿时大为不满,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因为他看到好些个人涌进来,不错,就是涌进来,因为人数太多了,起码几十个。 这些人中,倒是有一些还算眼熟,那个特别黑的大高个,就是象房的总旗,其他人也都是各司各房的,但是又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人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心腹,今日为何会突然组队前来? 想到这里,他醉醺醺地站起身,走了过去,指着宋铁说道:“我认得你,你是从云南驯象卫调过来的,在象房任总旗,是不是?” 宋铁嘿嘿一笑,道:“不错,在下正是象房总旗宋铁!” “那个……王大眼,这是你的人吧?” 王大眼就是象房百户王启龙,因为他生的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经常被人调侃,但是,上官可以调侃,若是属下谁喊一句王大眼,他恨不得当场把人掐死。 王启龙站起身,说道:“宋铁,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什么意思啊?” 第130章 你家被抄了 宋铁看着醉醺醺的王启龙,突然退后一步,侧身,然后躬身行礼。 王启龙更加得意,道:“还行,没忘了规矩……” “千户大人!” 见状,王启龙大笑道:“我说你是不是也喝多了,千户大人在那边呢,你朝哪拜……” 突然,他愣住了。 因为顺着宋铁的方向看去,一名年轻人迈步走上前来,离奇的是,此人竟然穿着一身大红色飞鱼服! 飞鱼服这玩意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穿的,就连驯象千户所掌印千户,不,应该是前任掌印千户郑荣光,即便是在驯象千户所一手遮天,这么多年来也没混到一身飞鱼服穿穿。 难道,这个年轻人是…… 王启龙的瞳孔在收缩,他已经隐隐猜到这个人的身份。 原来,方才宋铁拜的不是郑荣光,而是新任千户,就是大家刚刚在讨论的那个人! “你是哪位?” 虽然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但是,在王启龙心中,驯象所始终是郑荣光父子的地盘,就算你是掌印千户又如何,我们这么多人,就是没有一个听你的,你能怎样? 徐承影走到他面前,说道:“你是象房百户王启龙?” 在王启龙心里,这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便说道:“不错,我就是王启龙,你是哪位?” 徐承影轻笑一声,道:“认得这身飞鱼服吗?” “飞鱼服又怎样?这里是郑大人的私人住宅,我说你究竟是干什么的,私闯他人宅院,你可知道后果?” 徐承影又问道:“先说说你吧,今日点卯,为何不到?” 王启龙嘿嘿一笑,道:“不到又怎样,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管老子的事?” 徐承影不想跟他废话,一抬手,说道:“拿下!” “是!” 宋铁上前一步,王启龙顿时大怒道:“宋铁,你是要造反吗?” 现场所有人都已经猜出这位年轻人的身份,但是大家都没说话,等着看热闹。 眼见宋铁上前拿人,这才发现情况不对,郑海林直接走上前来,说道:“我看谁敢?” 平日里,宋铁看到郑海林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今天却完全不同,只见他一把就将王启龙按住,他可是一米九几的壮汉,王启龙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郑海林立即吩咐道:“来人,将这些人犯上作乱之人给我拿下!” 郑家养了很多家丁护院,一个个膘肥体壮,当下便围了上来。 这些人本来都是千户所的精锐,被郑荣光收入麾下,成为自己的护院,若是论战斗力,甚至比正规军还要强了一个档次。 徐承影随即说道:“所有人听着,但凡有拒捕行为,当场斩杀!” 郑海林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一挥手,道:“给我上!” 凶悍的家丁们得了吩咐,更加肆无忌惮,其中一人直接冲着徐承影过来,可能是他也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把领头的拿下,其余人就好对付了。 可是,紧接着,只见寒芒一闪,徐承影身边一人拔出刀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人已经一刀刺入那名家丁的胸前,那名家丁张大嘴巴,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这种场面,慢慢软倒在地。 其他人见状,纷纷停下脚步,平日里都是自己欺负别人,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眼见对方直接动了刀子,郑海林不禁大怒,道:“反了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拿刀的是陈俊,只见他突然上前,伸手将刀架在郑海林脖子上。 “你,你……你要干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见陈俊神色冷漠,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驯象千户所户房百户郑海林!” “既然知道,你怎敢,怎敢……” 陈俊眼中透着寒意,缓缓说道:“郑海林,你作为户房百户,这些年来欺上瞒下,吃空饷不说,还私吞众校尉饷银,现在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 “放你娘的狗屁!” 虽然刀架在脖子上,郑海林依然不认为对方敢对自己动手,只见他脸色涨红,大喊道:“你是何人,凭什么查我?” 这时候,那名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说道:“本官是新任掌印千户徐承影,能不能查你?” “呸!”郑海林不屑地吐了口痰,说道,“我管你是什么来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来这里撒野?” 这时候,郑荣光坐不住了,上前说道:“原来是徐千户,在下郑荣光,这厢有礼了!” 徐承影淡淡一笑,说道:“听闻郑千户告病修养,看来,这病已经养好了?” 郑荣光说道:“老夫年纪大了,百病缠身,这才告老,早就听闻徐千户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郑千户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在下今日前来,正是要和郑千户算一笔账!” 郑荣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道:“不知徐千户要算什么账,老夫配合就是了,不至于用刀指着犬子吧?” 徐承影说道:“郑海林作为户房百户,这些年来吃着空饷,还侵吞下属饷银,这些事郑千户都知道吗?” 郑荣光从来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方式见面,但是,对方人多势众,还都带着刀,自己明显吃亏,还是先应付过去,之后再寻他算账! “徐千户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老夫掌管驯象所多年,怎么从未听说过?” “郑千户的意思,是不承认了?” “没有的事,如何承认?”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驯象所向西,靠近昌平县,有一处占地三十亩的大宅子,据说是郑千户的产业?” 郑荣光愣了一下,说道:“不错,那处宅子是老夫置办的,平日里公务繁忙,回家不方便,偶尔住上些时日,难道我这个千户置办一处宅子也不合规矩吗?” “郑千户置办宅院当然没问题,可是!”徐承影突然加重语气,说道,“宅子里那五万多两银子是哪来的?若只是薪俸所得,就算郑千户父子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吧,是不是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 郑荣光神色大变,怒道:“你敢查老夫的宅子?” “不是查!”徐承影摇了摇头,道,“你那处宅子,我已经派人抄了!” “你,你……”(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郑荣光气得直哆嗦,指着徐承影,半晌说不出话。 徐承影又说道:“户房司吏指证,户房百户郑海林不但吃空饷,还克扣众校尉的饷银,本官依律将其抓拿归案,郑千户,你还有什么说的?” “你,你……我看谁敢?” 徐承影根本不理会他,说道:“将郑海林带回刑房审讯!” “是!” “放肆!”这时候,副千户张新走过来,说道,“掌印千户便可以为所欲为吗?在下乃是副千户张新,郑大人任掌印千户之时,平时大小事务,都要与我们商议而定,徐千户如此独断专行,蛮不讲理,在下这就去北镇府司弹劾你!” 徐承影转过来,问道:“你就是张新?” “不错,正是在下!” “来人,拿下!” “你……” 张新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你这人怎么不见规矩,动不动就拿人,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玩耍了? 紧接着,两名校尉上前,不由分说,直接把张新按住。 张新从来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会被下属按住,奇耻大辱啊! “你凭什么抓我?我要去见指挥使大人!” 徐承影看着他说道:“等你把事情交代清楚,自然会满足你,不过到那时,指挥使大人恐怕不愿意见你。” “你说什么?我交代什么?你凭什么拿人?” “吃空饷,克扣下属薪俸,这里面有你的份吧?” “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无妨,已经有一队人去你家了,至于这些事你有没有做过,等他们查完了,自然就能见分晓。” 张新脸色变得惨白,怒道:“你敢抄我家?” 徐承影抬头扫视一圈,道:“今天难得凑在一起,省的我一个一个去找了,都带走!” 此言一出,满堂惊呼,没想到这位新任千户这么大胃口,竟然想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你们凭什么拿人?” “我乃朝廷命官,你们是要造反吗?” “郑大人,您说句话!” “老子就不信了,这些丘八敢以下犯上?” 只听象房百户王启龙大喊一声,用力推开身前的宋铁,然后去夺对方腰间的刀。 在他看来,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新千户虚张声势而已,想拿老子立威? 做梦吧! 那些个丘八,平日里和狗一样卑微,凭什么敢在老子面前撒野? 就说这个宋铁,本是广西驯象卫的土人,只因他力气极大,可以单挑一只雄象,这才调任至锦衣卫驯象千户所,可是,这样的人在自己面前,不过是卑微的跟狗一样的下人而已,平日里拿了饷银竟然不来孝敬自己,凭什么给你发饷? 他在象房嚣张跋扈惯了,此时借着酒意,当场便要发作,可是,突然感觉到喉咙一紧,顿时感觉喘不开气。 只见宋铁一手掐住王启龙的咽喉,慢慢地举起来,王启龙用力去掰扯脖子上的手,却感觉到如同被铁钳夹住一般,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憾不动半分。 他的双脚悬在半空,用力乱蹬,可是,对方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宋铁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悬在半空中挣扎,直至越来越无力,慢慢的,手脚垂了下来。 宋铁松开手,王启龙如同一滩软泥一般瘫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众人终于感受到了压力,这一次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这是要命啊! 徐承影扫视一圈,说道:“请诸位随本千户回去协助调查,再有反抗,此人就是下场!” 这番话语气极为平淡,可是,在平淡之中透露着浓浓的杀意,顿时所有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郑荣光说道:“徐千户,老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徐承影说道:“本官依律行事,并无私人恩怨,郑千户,请吧!” 郑荣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道:“你这样做,万指挥知道吗?” “等案情明朗,本官自会呈报上级,不劳郑千户费心了!” 郑荣光又说道:“若是走到这一步,你我之间可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要想清楚!”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打算和你回旋了?” “你……你就不考虑后果?” “考虑什么后果?” “你,你……你就真的不打算给自己留余地?” “给我留余地,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的一家老小谁来养活?你知不知道,这三个月中,只因没钱买粮买药,病死饿死的家眷有多少?” “不过是一群丘八而已,你为他们出头,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连自己的下属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当这个掌印?” “好,好,老夫倒要看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吧,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郑荣光冷哼一声,道:“老夫若是不愿配合呢?” “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了!”徐承影一挥手,道,“全部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众校尉今日也是铁了心,再也不管这些人是何身份,全都拔出刀来,把所有人控制住。 “陈俊!” “属下在!” “还记得左良辰一案吗?” “属下这辈子都忘不了!” “好好搜一搜,别又像左良辰一样,把银子藏在房檐中!” “是!” 陈俊带人开始搜查,郑家的家丁护院们也老实了,毕竟人家拿着刀呢,而且是真的敢杀人,当下所有人抱头蹲在墙角。 众校尉在陈俊的带领下挨个屋子搜查,翻箱倒柜,忙的不亦乐乎。 郑荣光感觉到心头在滴血,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今日之耻,老夫定十倍偿还!” 这时候,一箱一箱的黄金白银、珠宝首饰被翻出来,然后搬到院子里,堆在一起。 徐承影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说道:“想要报仇,下辈子吧!” ………… 别再说某人短小无力了,这次直接发大章,不分段可还行? 第127章 墙倒众人推 郑荣光气的胡子都快炸起来,自从当上这个掌印千户,还从未有过这样憋屈的时候。 千户所上上下下,谁见了自己不是卑躬屈膝。别说自己了,就连自己的儿子,那两名副千户每次见了也要主动行礼。 这些年来,在驯象所,郑荣光就是土皇帝,所里几百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父子手中,至于那些底层的丘八和象奴,就更不用说了,想要弄死他们就像捏死几只蝼蚁一样简单! 可是,这些蝼蚁竟然持刀闯入自己家里,然后将自己这十几年苦苦积攒的财富一扫而空! 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徐承影说道:“徐千户真是好手段,是老夫大意了,没有防备,这才着了你的道,可是,你就不考虑后果吗?” 徐承影找了张椅子,此时就大摇大摆坐在院子中央,问道:“什么后果?” 郑荣光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在驯象千户所担任掌印千户十余年,无论做过什么,从未有人告发,你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吗?” 徐承影当然知道这其中隐含着什么样的信息,眼下却表现出一脸迷茫状,问道:“是何缘故?” 郑荣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你上任之前就没打听打听,老夫与万指挥使的交情非同一般……” 话说到这份上,懂的人应该都懂了。 徐承影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年吃空饷,压榨众将士的血汗钱,这里面也有万指挥使一份?” “你知道就好!” 徐承影一拍大腿,满脸遗憾道:“你早说啊!” 郑荣光冷哼一声,道:“此时知道也不晚,你若有悔改之心,今日之事,老夫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徐承影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身边,说道:“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郑荣光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徐承影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紧接着,笑容消失,沉声道:“郑荣光,你可知罪?” “你……你要做什么?” 郑荣光完全懵逼了,心说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我都把万指挥使抬出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问你,你可知罪?” “知什么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见万指挥使,你……你就等着看吧!” “没机会了!” 徐承影脸上再度出现一丝笑容,可是,眼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你……你要做什么?”郑荣光似乎感觉到什么,赶忙说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啊!” “在座的都听见了,你刚才亲口承认的!” “我承认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徐承影不慌不忙,道:“你刚才说,这些年你靠着吃空饷和压榨下属得来的钱财,其中也有万指挥使一份!” “是又怎样?”郑荣光把心一横,说道,“难道……你还敢去查指挥使不成?” “当然不会!”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因为,你这是污蔑!”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吗?”徐承影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若事实真如你所说,你和万指挥使交情匪浅,那为何接任掌印千户的人是我,不是你儿子?” “这,这……万指挥使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当然了,”徐承影点点头,说道,“因为万指挥使知道你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派我来,就是把这件事查清楚,你还不明白吗?” “你放屁!”郑荣光大怒道,“万指挥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徐承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郑荣光当然不信,犹自在大喊大叫,可是,其余人的脸色却开始出现奇怪的变化,难不成,真的是万指挥使想要对郑氏父子下手? 徐承影压根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吩咐道:“来人!” “属下在!” 陈俊已经抄完了家,此时就侯在一旁,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徐承影缓缓说道:“此人当众污蔑指挥使大人,情节十分恶劣,对锦衣卫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经本千户多次劝阻,仍死不悔改,无奈之下,只好就地斩杀,以儆效尤!” “属下得令!” 说完,陈俊上前揪住郑荣光的脖领子就往外走,郑荣光用力挣扎,大呼小叫,但是他的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根本无力反抗,被陈俊一拉一拽,摔倒在一旁的空地上。 紧接着,寒芒一勺,刀已出鞘。 郑荣光满脸恐惧,大喊道:“你要做什么?我要见指挥使大人,你们怎能这样对待老夫,姓徐的,你不讲武德!” 陈俊双手持刀,用力斩下,顿时鲜血四溅,身首分离。 院子里所有人都安静了,郑海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惨白,身下全湿了。 真的砍啊? 这些人到现在为止,还以为徐承影是在虚张声势,如今见了血,才知道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心有多狠。 人家是刚刚卸任的掌印千户,就算是真的贪污了饷银,也要由主管内部法纪的南镇府司作出裁定,你凭什么直接就把人砍了? 徐承影四下扫视了一圈,冷冷道:“此人当众污蔑指挥使,你们都听到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开玩笑,谁知道哪句话不合你心意,就被你砍了…… 徐承影皱起眉头,说道:“我问你们话呢!” 还是没人敢吭声,气氛安静的可怕。 “两位副千户,你们表个态吧!” 张新和刘勇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三个字:你先说! “不说话是吧,陈俊!” “属下在!” “别,别!”张新赶忙顺道,“我说,我说,刚才郑荣光出言不逊,污蔑诽谤指挥使大人,我们都听见了,此人死有余辜!” 刘勇在一旁用力点头,说道:“不错,我们都能做证!” 在他们身后,几名百户也跟着附和,而且还检举了郑荣光父子的诸多违法乱纪之事,除了吃空饷,克扣众将士的钱粮,甚至还克扣大象的口粮,另外比如大肆低价收购周边的土地,谁要不卖,就带着大象去人家地里训练,诸如此般。 此时此刻,所有人只有寄希望于徐承影刚才的话是真的,如果是万指挥要查郑荣光,那么自己也逃不脱干系,若是现在好好表现,说不定人家还能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面对这些人的主动揭发检举,徐承影自然是来者不拒,说道:“谢安呢,赶紧把大家说的都记下来啊,一会都拿给大家签字画押,看来郑荣光这些年真的不得人心,这么多人记恨他!” 在人群中,郑海林瘫坐在地上,此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突然来了一群人,上来就把家给抄了,然后又拿刀就把自己的亲爹给砍了? 那些人又在干什么? 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似的冲过去,推开正在画押的副千户张新,喊道:“张新,你在做什么?这些年来,我爹给了你多少好处?现在我爹被人杀害,你不想着报仇,竟然还跟仇人为伍?” 张新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只见他一伸手,啪地一个耳光呼在郑海林脸上,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把张海林打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且不说你是犯官之子,是重要嫌犯,就算在平日里,你也只是个百户而已,竟敢在我面前指手划脚?” “你,你……” 张新此时露出凶悍的一面,又是一巴掌抽在他另一边脸上,骂道:“什么你啊我的,老子是你的上官,如此没规矩,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时候,刘勇过来劝道:“老张,别动怒,气坏了身子。” 见状,郑海林心中才稍稍有些安慰,还以为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却没想到,还是有忠心之人。 想到这里,他晃晃悠悠走到刘勇面前,指着张新说道:“刘勇,你给我……” 啪! 又是一巴掌,比刚才还要狠。 只见刘勇瞪着他,说道:“老张,你歇会儿,让我来!” 说完之后,刘勇上前一手揪住郑海林的前襟,另一只手抡开了啪啪啪啪一顿猛抽,郑海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都是小星星,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 此时,他脸颊重的老高,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感觉意识慢慢在消散,头一歪,失去知觉。 “行了!” 刘勇一看,说话的是徐承影,赶忙松开手,只见郑海林如同一摊泥一样软倒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徐承影不满道:“若是把人打死了,口供怎么办?” “请大人恕罪!”刘勇赶忙行礼道,“实在是这厮平日里对我等欺压太甚,我等苦苦忍耐,就是为了今天,大人,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张新一看,好话都被你说尽了,这是要卷死我们吗? 此时不能再有任何犹豫,赶忙上前说道:“大人您是不知道啊,这父子二人简直太不是东西了,在驯象所欺上瞒下,贪污钱粮无数,还仗势欺压当地百姓,这些年来,遭郑氏父子迫害,无家可归的百姓多大几十户,还请大人为我等、为百姓们主持公道!” 徐承影摆了摆手,所有人立刻闭上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张新信誓旦旦道:“绝对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徐承影脸色十分难看,冷冷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为虎作伥?” “我,我们……是被迫的……” “我等实在是身不由己啊,在驯象所里郑氏父子说一不二,若是有谁不从,下场很惨的!” 徐承影冷哼一声,道:“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这些年得来的不义之财通通主动上缴,若是认错态度良好,本官念在你们只是从犯,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所有人面面相觑,怎么……吃下的还要吐出来? 可是,看人家动不动就要拔刀的架势,思来想去,还是保命要紧…… 徐承影当下分了五组人出来,每组分别带着一名副千户或百户回家取赃物,然后自己带着其余人,押着半死不活的郑海林和从郑家抄出来的财物,直接来到南镇府司。 锦衣卫下设南北镇府司,北镇府司是锦衣卫的权力中心,直接处理皇帝下达的案子,不需要向皇帝以外的任何人负责,大名鼎鼎的昭狱就在北镇府司。 南镇府司则完全不同,这里不负责处理的案子,也不管查抄官员,他们只管是锦衣卫内部的纪律问题。 明史有记载:以治锦衣卫者多非法凌虐,乃焚刑具,出系囚,送刑部审录,诏内外狱咸归三法司,罢锦衣狱。成祖时复置。寻增北镇抚司,专治诏狱。成化间,刻印畀之,狱成得专达,不关白锦衣,锦衣官亦不得干预。而以旧所设为南镇抚司,专理军匠。 因为锦衣卫的权力实在太可怕了,而且是一家独大,只要是锦衣卫办案,朝中任何官员都无权过问,这个时候如果再没有权力机构去约束一下,那他们非要上天不可。 郑荣光的问题就属于锦衣卫内部的纪律问题,理应由南镇府司负责,因此,徐承影干脆直接押着嫌疑人和证据来到南镇府司,省的来回折腾了。 与此同时,已经有探子来到北镇府司,将密报送到指挥使万通面前。 毕竟这是在京师,任何人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范围内,徐承影闹出这么大动静,早就被人盯上了。 万通一听说是郑荣光那边传来消息,淡定地点了点头,看来,定是徐承影遇到困难了。 谁不知道,驯象所是郑荣光的地盘,把徐承影派过去,也是借刀杀人之计,郑荣光是锦衣卫中的老江湖了,对付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却不知道,徐承影怎会闹到郑荣光家里去,果然是年轻啊,如此沉不住气…… 万通一边想着,打开手里的纸条,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第128章 他诽谤你啊 万通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将徐承影派去驯象千户所,本意是想依靠郑氏父子的势力来打压他,在他的计划中,徐承影过去之后,定会阻力重重,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灰溜溜地跑回来。 到时候再以办事不利为由,将他降一级,然后找个闲职挂起来,慢慢的,此人就溅不起水花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此人才上任两天的时间,就把驯象所闹了个天翻地覆。 郑荣光被当场斩杀,郑海林被押送南镇府司,这……怎么可能? 这些年来,郑荣光可是给自己送了不少钱财,事到如今,也只有自己这个指挥使出手了! 万通急匆匆带了几名心腹赶往南镇府司,正看到徐承影坐在朱骥的公房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悠闲地说着什么。 “徐承影!” 万通是真的怒了,你小子也太嚣张了,掌印千户说杀就杀,这是要上天吗? 再说了,你动手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整个锦衣卫谁不知道,郑荣光是我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倒好,一声不吭先把人宰了,还把我这个指挥使放在眼里吗? “呀,是指挥使大人!”徐承影赶忙站起身来,说道,“属下正准备去北镇府司向您当面汇报,郑荣光……” 没等他说完,就见万通黑着脸问道:“你把他杀了?” “不错,此人这些年来在驯象所欺上瞒下,贪污大量钱粮,经属下核实……” “我问你,”万通再一次打断徐承影的话,说道,“谁给你的权力?” “指挥使大人教训的是,属下本应将其抓拿归案,交由南司审理,至于如何处置,本不该由属下决定,可是……” 说到此处,徐承影显得有些犹豫,停顿了一下。 “可是什么?”万通以为他在想办法为自己开脱,便追问道,“无论他犯了什么事,都不是你擅自做主的理由!” “大人您有所不知,此人,此人……他竟然在背后诋毁你!” “就算是……等一下,你说什么?” 徐承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郑荣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干的那些龌龊事是经过您允许的,而且,得来的钱财也有您的一份,您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做这些事呢?他分明是见自己东窗事发,就想把您拉下水啊!” 万通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白,半晌之后,才说道:“他真的这么说?” 徐承影点点头,道:“在场两名副千户、六名百户、诸多力士校尉都可以作证。” 万通又沉默了,如果真是这样,郑荣光死的不怨。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会不会是徐承影这家伙先杀了人,再栽赃家伙? 此人看着年纪轻轻,却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不知道哪句话里就埋着坑,说不定郑荣光就是没有防备,自己掉进了人家预先设计好的坑里。 徐承影继续说道:“当时那个局面下,郑荣光对您大肆诋毁诽谤,若是不及时制止,就怕这些流言蜚语传了出去,对大人您的名声有损。” 话已至此,万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要别把自己牵连进去,郑荣光的死活就无所谓了。 徐承影又说道:“其实,属下心里知道,指挥使大人将属下调任至驯象所,是有深意的。” 万通忍不住问道:“什么深意?” “指挥使大人定是对郑氏父子所做之事有所耳闻,这才派了属下过去,就是为了查实其真伪,如今属下幸不辱使命,没有辜负指挥使大人的一片苦心。” 万通脸色憋得通红,半晌之后,这才说道:“你说的没错,郑氏父子的事早有人向我反映,但是那时候还在查左良辰的案子,一时顾不上,这才派了你过去。” 然后,又对朱骥说道:“朱同知,这桩案子一定要查清楚,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代表着皇家颜面,容不得这些害群之马!” 说完之后,万通看着徐承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这时候,朱骥才说道:“你就如此笃定,他不敢动你?” 徐承影重新坐回去,端起茶杯,道:“他不追究我杀人的过错,我帮他瞒住受贿的问题,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朱骥摇了摇头,说道:“我甚至怀疑,郑荣光究竟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不会是你编的吧?” 徐承影不满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人吗?” 朱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正因为太了解你了,才会有这样的怀疑。” “他真的说过,这不是有供词吗?” “供词……不会是你伪造的吧?” 徐承影幽怨地看着他,说道:“你不相信我?” “我是担心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如果有,至少要告诉我一声,省的到时候出了问题,就算想帮你都不知道从何帮起!” “放心吧,这桩案子已经是铁案了,证人,供词,脏银,一应俱全,不会出任何问题。” 朱骥又问道:“郑氏父子倒了,那些武官你打算怎么办?” 徐承影说道:“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想赶尽杀绝,全部革职吧!” “全都开了,你这个千户还不得累死?” “那就从几个有能力的?” “如此也好!”朱骥点点头,说道:“你先考察一番,若是觉得哪些人可用,到时候再来南司走程序。” “对了,你得帮我个忙!” “说!” “帮我调个人过来。” “什么人?” 徐承影说道:“还记不记得我们路过汉中府的时候,那个锦衣卫的暗探,叫什么来着?” 朱骥说道:“陆铭?” “对,就是陆铭,你觉得此人如何?” 朱骥略微加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此人说话办事比较周全,是个有能力的人。怎么,你想把他调过来?” 徐承影点头道:“不错,正有此意!” 朱骥也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人就缺一个机会,如果你把他纳入麾下,应该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徐承影笑道:“那就拜托朱大人了!” “我来想办法,你回去等消息就是。” ………… 昨天喝多了,码字码到一半,睡着了,呜呜呜~~~ 第129章 新的秩序 锦衣卫驯象千户所,校场。 今天,所有人都到齐了,因为大家已经见识到了新任掌印千户的可怕,人家是真的会杀人啊! 连前任掌印千户都给砍了,自己这条小命还在话下吗…… 那些个副千户和百户们,还有超过半数的总旗和小旗,只要是郑荣光的人,一个不留,全部革职。 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手段? 这是一次彻底的大清洗,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污余垢。 徐承影站在阅台上,说道:“我是你们的新任千户,本来……我是打算大家各司其职的,只不过通过这几日的了解,有些事……还需变一变才好。” 众人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这位徐千户肯定是来者不善,却不知……要变什么? 很多人一想到以前郑荣光任千户的时候,自己多多少少和人家沾上点关系,心里就开始发虚。 徐承影笑着道:“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三件事,不过现在要加一件,那就是裁撤冗员。这驯象所上下,冗员太多,名义上是上千人,可实际上真正做事的有多少?” “所以,自今日起,准许年老体弱者自行内退,内退之人,领半份俸禄,可以出去自行谋生,驯象所不会干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这是什么套路? 徐承影继续说道:“这俸禄呢,采用新制,按工龄、级别来定,若是一名老校尉,当值了二十年,那便是接近五两银子,一年下来,便是六十两纹银,内退折半,便是三十两,这份钱可以一直领,至死方休,即便是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在这京郊附近,也足够养家糊口了。” 许多人开始激动起来,倒不是这个内退的制度有多好,而是刚才说到俸禄,一名老校尉一个月竟然能拿到五两银子,差不多翻了一番啊! 最年轻的,一个月也有差不多三两,还可随着年资增长,对寻常人而言,已是肥差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徐千户说话算不算数,别又像郑千户那样,只知道克扣大家的饷银,现在说的再好,到时候拿不到有什么用! “还有一件事,郑荣光长期以来克扣大家的饷银,我已经命通政司和户房在核算了,待核算完毕之后,给大家一次性补齐。” 这番话说完,人群中沸腾了,真的发钱啊?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被郑荣光父子克扣过饷银,特别是一些老校尉,早就苦不堪言,若真的能补齐,每人至少都有上百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宋铁率先表态:“跟着大人做事,心里痛快,我愿意留下!” 马上又有人跟着说道:“我也愿意!” “我也留下!” “我们都留下!” “我们都愿追随千户大人!” 徐承影看着众人,说道:“愿意留下来是好事,但是我要先说清楚,驯象所里不养闲人,所以说,想要留下来得靠真本事,从现在开始,每天清晨一个时辰的体能训练,上午两个时辰的常规训练,下午是技能训练,晚上再加一个时辰的读书写字,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会在全所范围内组织一场考试,通过考试的,才有资格留下来。通不过的,则直接引退,无需多言!” 一片哗然! 仅仅听着每日的训练安排,就感觉到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以往在驯象所里,大家各司其职,偶尔集训一下也是做做样子,可是现在……不像是说说而已。 这一下子,许多人都有些慌了。 还要考试…… 年轻的还好,毕竟精力旺盛,总还有希望的。 这分明是想将老弱病残裁撤出去啊!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有人心事重重,也有人低声咕哝。 “大人……”宋铁站在最前面,面色为难道,“训练就训练,为啥还要读书认字?” 徐承影说道:“放心,不让你们写八股文,都是些最基本的,比如说你们自己的名字,常用的数字,等等,都是平日里生活中能用到的。” 宋铁挠了挠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有一名年老的校尉终于忍不住说道:“启禀大人,属下今天五十岁了,您谁的这个训练……真的是……” “无妨,你可以内退,薪俸就按我刚才说的发放。” “只是,只是……” 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似乎并不想退,不过想想也是,不内退的话可以拿全额,当然想留了。 想到这里,徐承影问道:“你有儿子吗?” “有,有两个儿子。” “做什么营生?” “种地务农。” “你可以现在内退,考试的机会也可以留给你儿子。” 老校尉赶忙说道:“如此甚好,属下这就去准备。” 徐承影又说道:“其他人若也是同样的情况,也可以让自己的子侄,哪怕是女婿来顶替,限今日之内,上报自己所在的部门,三司三房原百户已全部革职,现在,每个部门暂定一名临时负责人。通政司,陈俊;象房,宋铁……” 这些人除陈俊之外,都是原部门的总旗或者小旗,这些人本来都是被郑氏父子排挤的对象,现在突然升任临时长官,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 虽说是临时的,但是,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啊,若是干的好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要知道,副千户的职位还闲着呢! 陈俊站在徐承影身后,面无表情,不管自己这个临时负责人能不能顺利升任百户,他都已经习惯了和这位年轻的长官站在一起。 本来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校尉,没有银子,没有背景,注定一辈子只能做个最底层的小人物,可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宋铁站在所有人最前排,他本来是广西驯象卫的一名百户,后来调任至锦衣卫驯象所,却没想到,来了之后还给降了一级,更可气的是,这边的长官们根本不看你有没有本事,只看你有没有银子,自己那点薪俸被克扣之后,养家糊口都很勉强,哪有钱孝敬他们? 现在好了,终于有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从现在开始,驯象所的秩序将重新书写。 第130章 练兵 徐承影的操练方法很简单,就是三个字,往死里练! 清晨长跑,上午阵列,到了下午,配合大象进行依仗训练,到了晚上,还要读书认字。 从这一天开始,驯象所全体上下终于领会了什么叫军纪森严,训练中,决不允许有任何错误,校尉犯错,就处罚小旗官,若是小旗官犯错,或者三人以上的校尉犯错,则处罚总旗官,若是总旗官或十人以上的校尉犯错,则处罚全体人员。 规矩一经制定,校尉和力士们都很是觉得稀罕。 大家是锦衣卫,又不是真的丘八,懒散是必定的,于是少不得有人抱着手,笑嘻嘻地看热闹。 徐承影直接拎着这些嬉皮笑脸的人全部出列,一算人数,竟然有十几人。 于是二话不说,所有人一起罚站,在校场里站了足足一夜。 这时候……一种恐怖感让所有人油然而生。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夜里风很凉,到了子夜的时候,大家的心底已开始冒着寒气了。 所有人心中将那十几个不守规矩的校尉从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而那些人自知理亏,都不敢抬头见人。 终于挨了一宿,所有人又困又累又饿,正准备好好歇一歇,新的指令下来了,整队,开始长跑! 顿时怨声四起,可是,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了新一天的训练。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吊了郎当不当回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次惹怒了长官,又要站一宿。 这一天仿佛是在地狱中度过,终于上完了文化课,所有人都撑不住了,回到宿舍就睡了过去。 可到了卯时三刻,天未破晓,苍穹依旧是漆黑一片,而这个时候……刺耳的竹哨响彻了夜空。 大家慌慌张张地睁开眼。 有人气呼呼的破口就骂:“要不要人睡觉!” 砰! 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股凛冽的寒风猛地灌进来。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迈步走进,只见宋铁双目布满了血丝,怒吼道:“早操开始,集结!” 可这时,许多人打了个激灵,居然鲤鱼打挺一般的翻身而起,个个连忙穿衣,匆匆趿鞋,披上了衣服,匆匆朝着校场方向狂奔。 于是在清晨早操的时候,虽然大家队列有些稀稀拉拉,可大家却老实多了。 继续列队长跑,站军姿,操练大象,然后是点灯夜读,每天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件事。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所里的伙食有了很大改善,每天都有足量的肉食和果蔬,比起以前的生活条件,简直是过年的标准。 一个月过去了…… 徐承影对于现在效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在这个时代,人们倾向于士兵个人的战斗力,可到了后来,在无数的战争过程中,人们越发的意识到,一支军队的组织能力以及整齐划一的协调能力,才是战争制胜的法宝,这一点在陆军之中,尤其的关键。 如今的校尉们,个个神采飞扬,腰板挺得笔直,身子也健壮了不少。 当然,这也和徐承影舍得给钱粮是有关系的,每日提供的伙食,几乎可以达到小地主的标准,有蛋有肉,隔三差五还有活鱼供应,给校尉们提供了丰富的营养,这些营养再通过操练转化成了力量。 三房三司的十几名文书也很辛苦,他们也要跟着训练,晚上还要化身为教书先生,教这些校尉们识字,不过也好,作为读书人,多少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也算是物尽其用。 临近考核之日,谢安终于鼓足勇气,来到徐承影面前,神色十分疲惫。 “大人,属下……唉!” 他摇了摇头,似乎很难说下去。 徐承影笑笑,说道:“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没把你当外人!” 谢安脸色更加窘迫,喏喏道:“属下知道大人的心意,这才难以启齿。” “是训练的压力太大,还是工作中有什么难处?” “两者都有,”谢安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属下今年四十又六,本以为再过几年就要退了,现在的训练强度……其实咬咬牙也能坚持下来,只是大人让属下代管户房,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思来想去,还是主动内退吧,否则的话,担心给大人丢脸。” “你是担心考核的时候,成绩不理想?” “老了就是老了,属下心里清楚,自己比不过那些年轻人。” “考核的事你不用担心,对于你们文职的考核和那些校尉不同,不会放在一起比较的。” “这样的话……属下先谢过大人,只是,户房那边,属下管理起来也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候,陈俊推门而入,禀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谁啊?” “自称姓陆,说是从汉中府过来的。” 徐承影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谢安赶忙行礼告辞,徐承影叫住他,说道:“你先别走,这个人你得见见。” “啊?” 谢安有些疑惑,我哪认识汉中府的人,让我见什么? 不过,既然大人吩咐了,照做就是。 一名大约三十出头的男子推门进入,躬身行礼:“属下陆铭,见过千户大人!” 徐承影哈哈一笑,道:“等你好久了,终于到了!” 陆铭赶忙说道:“属下接到调令,便快马加鞭赶过来。” 谢安暗暗打量此人,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其貌不扬,却不知是什么来头,能让千户大人如此期盼。 “来,坐下说话!” “谢大人!” 陆铭也没有客气,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徐承影说道:“谢安,这位便是新任户房百户,陆铭,你们两个认识认识!” 谢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早就安排好了。 陆铭心中窃喜,当初在汉中结下一面之缘,没想到还真有了结果,直接就从校尉升到了百户,这种事,做梦都不敢想。 他赶忙起身行礼:“多谢大人提携,属下定全力以赴!” 徐承影说道:“这段时间,谢安暂管户房,现在就交给你了。谢安,从现在开始,你改任为千户所参事,统管所有的司吏。” 谢安脸色充满感激之情,说道:“属下遵命!” 第131章 钱粮告急 足足用了三天时间,驯象所全员考核才结束。 徐承影拿着考核结果认真看了一遍,这是对手底下人最彻底的一次摸底,可以清晰地掌握所有人最真实的情况。 紧接着,召开了一次上层会议,参会的是陈俊、宋铁、陆铭、谢安四人。 徐承影将手里的卷宗放在一旁,说道:“考核结果你们应该都看到了,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今天都是自己人,不要拘束。” 一句自己人,顿时让四人倍感亲切。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反而是资历最浅的陆铭先开了口。 “属下来的晚,对这里的情况掌握的也不够透彻,承蒙大人看得起,召属下来商议要事,今日就抛砖引玉,说说自己的想法,如果说的不对,还请大人和诸位不要见怪。” 徐承影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陆铭先是起身给在座的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依属下看,考核结果应该分类比较,不能一刀切。” 徐承影眉头轻挑,说道:“如何分类?” “本次考核共计五百六十七人参加,其中,小旗以上的长官三十五人,校尉和力士两百二十五人,象奴一百五十三人,文吏十六人,另有杂役等一百三十八人,整体来看,校尉和力士的成绩较高,象奴和杂役次之,而文吏比较特殊,暂时不宜放在一起比较。综合来看,成绩较差之人,大多是身体原因,有的是年老体衰,有的是体弱多病,总而言之,大家都比较尽心尽力,考的不好,也是事出有因,至少态度都很端正。”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是,不减员?” 陆铭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属下以为,将成绩较差之人逐一核实情况,若是身体原因,便调整其岗位,下放到杂役行列,日后的工作以后勤补给为主。众校尉和力士,继续加强训练,使其成长为精兵强将,象奴和杂役只进行常规训练,若是有成绩较好者,也可以转为校尉。至于文吏,除了日常工作之外,还要兼顾大家读书认字,可以不再进行体能训练。” “至于练兵,您是主帅,还需有个冲锋陷阵的头领才是,属下认为象房宋百户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特别是这一次的考核结果,名列前茅,是个合适的人选。还有就是,从各房各司之中,选取二十到三十个精明能干之辈,组建亲卫,由通政司陈百户统领。” 陆铭一口气说了很多,大家细细品味,似乎很有道理,而且考虑的非常全面。 同时也可以看出,千户大人把此人从汉中府调过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户房掌管着千户所的钱粮大权,必须是心思缜密之人才能胜任。 徐承影说道:“诸位对陆铭所言,可有异议?” 谢安说道:“属下同意陆百户的建议。” 徐承影又看向陈俊和宋铁,问道:“你们两个呢?” 两人同时起身,行礼道:“同意!” “那好,就这么定了,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从现在开始,驯象所的规矩就这么定了,谢安,你去拟定文书,立即公示!” 众人散去,各司其职,不多时,陆铭又回来了。 徐承影略感意外,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一起说?” 陆铭态度谨慎,说道:“属下思索再三,这件事还是单独向大人汇报为好。” “说说吧,究竟何事?” “大人定的伙食标准,着实……有些高了……” 这一个月以来,徐承影将千户所的伙食档次大幅上调,特别是每日肉蛋供应,让陆铭忍不住心头滴血。 倒不是他舍不得,虽说不是自己的,但是户房掌管钱粮大权,按这个吃法,根本撑不住啊! “除此之外,大家伙的薪俸也比朝廷定的标准高了,眼下……户房的钱粮已经告急了……” 徐承影却不慌不忙,说道:“给大家涨薪,提高伙食标准,是我在这里任职的根本,我不想看到堂堂锦衣卫每日跟叫花子似的,养家糊口都谈不上,何来的报效朝廷?” “大人说的极是,太祖太宗皇帝时期,我朝武官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但是,自土木堡之后,武官地位一落千丈,都说当兵吃粮,可是在民间,却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大人此番心意是好的,只是我们千户所钱粮配额是有标准的,这样下去,只怕,只怕……” “指着上面配发的钱粮确实远远不够,想要维持现在的局面,必须靠我们自己!”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自己种粮?” 驯象所占地广袤,大部分都处于荒废状态,确实可以好好开发一下。 只不过这里靠近皇陵,考虑到稳定因素,一直是禁止开发的。 “这里的土地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们钱粮已经不足,要寻个解决的办法。” 陆铭彻底搞不懂了,只好说道:“属下愚钝,请大人明示!” 徐承影心中早有打算,此时时机已然成熟,便说了出来:“我们的驻地向西五里便是昌平县,这地方你了解多少?” 陆铭想了想,说道:“昌平县当然不能和京师相比较,不过还算比较繁华,大人是想从昌平县着手……做些事情?” “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昌平县的商铺还挺多的。” “这个……属下倒是略知一二,毕竟此地靠近京城,但是物价、地皮、人工成本都比京城低了许多,有些头脑灵活之人便将作坊设在此处,产出的货物可以运到京城销售,也可以在这里开设店铺,由京城的商贾自行来采购。” “但是,你有没有了解一下,此地的治安情况如何?” “这个,这个……属下好像明白了!” 徐承影知道,陆铭是个聪明人,这些事情自然是一点就通,不需要再过多解释。 “既然你提出来了,说明事情已经很急了,那就从现在开始准备,你回去之后拿个方案出来,若是可行,马上组织人手实施!” 陆铭抱拳行礼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第132章 我锦衣卫交钱 驯象千户所向西五里就是昌平县城,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城,由于和京师离得近,发展势头很不错,大大小小总共有十三条街,还算是比较繁华。 这一日,各街张贴出一张告示,顿时引发了无数人的围观。 大家围着这告示议论纷纷,有读过书的人,便在告示之下朗声念诵:“自今日起,锦衣卫驯象千户所按各商铺面积征收治安税,每方丈纹银一两,凡缴纳者,千户所给予保护……” “治安税?这不就是收保护费么!” “如此明目张胆,也太嚣张了吧?” 众人立刻议论纷纷,大明国朝百余年,也不曾见过这样嚣张之人。 距离京城近有个好处,就是人多,手里有闲钱的人也多,更何况,这里有着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拖家带口的,采买什么,花销很大。 可是做买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打开门做生意,除了要缴纳明文规定的商税之外,还要面对官府的盘剥,以及地痞无赖的讹诈,无论是昌平县、顺天府,还是地方上的三教九流,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有人登门,你就得奉上茶水钱。 偏偏这些人收钱,很少是按着规矩来的,有些官差,心情不好时便上门,若是不打点,人家稍有不如意,便立即教你欲哭无泪。 可是,这还不够,竟然又冒出个锦衣卫驯象千户所,你说你一个养大象的,也来收保护费,还如此明目张胆,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做生意的大多是和气生财,虽然冒出来个驯象所,但还是有一些人按人家的要求交了保护费,好在驯象所收费标准说的明明白白,直接告诉你给多少,交了钱,便给你发一个锦衣卫的木牌做收据,并且言明,只要门口挂着木牌,就绝对确保没有人敢登门闹事,否则一切损失,由驯象所承担。 除了木牌之外,还留了一支竹哨,并且声称,若有紧急情况,只要吹响竹哨,便会有人来帮你解决问题。 从这一日其,昌平县大街上多出来一队巡逻的校尉,这些人并非县衙的差役,也不是顺天府的,而是来自锦衣卫驯象千户所。 不过,大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在众人心中,这些官差老爷们只不过是为了收钱,做做样子罢了,还真能指望人家帮你出头不成? 这一日,一家名为张记的饭庄开业,挂出了今日菜品半价的招牌。 张记饭庄并非新店,而是二十年的老铺子了,今日之所以又办了一次开业典礼,是因为换了新掌柜。 掌柜也并非姓张,而是姓王,此人本来是这家店的伙计,老掌柜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看这个小伙计人比较踏实,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这份家业自然而然也留给了自己的女儿女婿,王掌柜也是念旧之人,虽然成了新东家,门口仍挂着张记的招牌。 今天宾客满座,大多是熟客,纷纷给新掌柜道贺,王掌柜自然是一一还礼,不仅全场半价,每桌还额外赠送了一份招牌菜,并且挨个给在座的诸位敬酒,场面很是热闹。 就在此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哟,王掌柜,恭喜啊!” 王掌柜一见来人,顿时面色有些难看,此人正是街面上最有名的破皮无赖,姓刘,不知道大名,只知道别人都喊他刘三。 “刘三爷,您来啦,快请坐!” 刘三大大咧咧找了张桌子坐下,这张桌本来已经坐了两个人,一见他来了,顿时面露厌恶之色,王掌柜赶忙将两人请到其他桌上。 “王掌柜,今日开张大吉,我刘三给您道个喜,不过呢,您欠我的那五百两银子是不是该还了?” 王掌柜顿时无语,谁欠你银子了? 事实上确实没欠,这刘三就是来讹钱的,反正是你开张大吉,你要不嫌晦气,我就跟你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 “刘三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怎么,不认账了?”刘三立刻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说道,“那好,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王掌柜实在是无奈,他知道,今天刘三见不到银子,是铁定不会干休,自己打开门做生意,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要接触,今天这种情况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三爷您稍坐,我这就去拿银子!” 刘三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信你敢把事情闹大! 王掌柜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捏着一锭银子,说道:“三爷,这些银子拿去吃酒,算是我王某人的一点心意!” 刘三将银子接过来,捧在手心中掂了掂,说道:“王掌柜,您是不是糊涂了,这锭银子至多二两,您欠我的可是五百两!” 王掌柜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说道:“三爷,今天是小店新开张,还请您高抬贵手!” “那可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我五百两银子今天必须得还!” “刘三爷,您这不是胡闹吗?我什么时候欠您的银子了?” 两人正争执着,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进门就说道:“恭喜掌柜!” 王掌柜一抬头,顿时感觉到心底一股凉气油然而生,因为来人是……锦衣卫! 就是前不久突然冒出来收保护费的那伙人,他们现在每两人一组,没事就在街边晃悠,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来收保护费的。 眼下一个刘三已经够难缠的了,现在还冒出来两名锦衣卫,这生意真的没法做了…… 王掌柜强忍着心中的怨气,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招呼道:“两位,里边请!” 没想到,门口这两位却是一抱拳,道:“今日宾客众多,我等就不打扰了,还要巡街呢!” 说完就准备离开,王掌柜的反而愣住了,这就走了? 不是来要钱的吗? “两位喝杯茶再走啊……” 王掌柜本想出来送送,却被刘三一把拉住。 “王掌柜,我们之间的事必须说清楚,那五百两银子你倒底还是不还?” 第133章 这事锦衣卫管了 这时候,走在后面的那名校尉发现情况不对,于是叫住前面那位,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重新返回到店里。 王掌柜心里清楚,今天算是被刘三这个泼皮缠上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店没有什么靠山,遇到这种事,唯有破财免灾,无奈之下,只得又去拿了两锭银子出来,说道:“刘三爷,这些银子就当王某人孝敬您的,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王某人,可好?” 刘三今天就是来讹钱的,一见银子来了,赶忙伸手去接。 就在此时,他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一下,顿时感觉到整条胳膊都使不上力气。 “谁呀!” 刘三急了,谁他娘的没事找事,拦着自己赚银子! 他猛地一回头,就看到两个人站在自己身后,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你叫刘三是吧?” “是又怎的?你们干什么的?” “听说掌柜的欠你银子,我们就想知道一下,是不是真有此事?” 刘三脸色沉下来,吊着眼角说道:“掌柜的欠我五百两银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抬不过这么个理!” 其中一名校尉看向王掌柜,问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欠人家的钱?” 王掌柜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两位别听他胡说!” 刘三一拍桌子,不满道:“掌柜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刘三还能讹你是怎的?” “哎呀,刘三爷,您就放过我吧,今天小店重新开张,您要是想吃点什么,随便点,算我的,行不行?” “那不行,五百两银子……” 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校尉打断:“掌柜的,你过来一下!” 王掌柜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跟着那名校尉离开,刘三不干了,站起来说道:“你别走!” 只感觉到肩膀上一股大力传来,硬生生被按在了椅子上。 刘三急了,骂骂咧咧道:“娘的,你们做什么,想打架?” 一名校尉拉着掌柜的来到僻静之处,另一人则按着刘三,说道:“别急,如果掌柜的欠你钱,我们帮你要!” 刘三一翻白眼,道:“老子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管!” 可是,任凭他如何挣脱,肩膀上那只手犹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按着他,动弹不得。 刘三脸色变了变,说道:“行啊,敢跟我刘三爷作对,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条街谁不知道我刘三爷的名号,劝你以后出门小心点!” 那名校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与此同时,另一名校尉对王掌柜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欠了人家的银子?” 王掌柜大吐苦水:“官差大老爷,您不知道这个刘三是什么人吗?他家里穷的都对不起耗子,我怎可能欠他的钱?” “如此说来,他是来捣乱的?” 王掌柜叹了口气,说道:“此人是当地一霸,每天只知道吃喝嫖赌,没钱了就到处讹钱,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遇到这种事,只能破财免灾。” “不是给你发了木牌和竹哨么,有了麻烦,为何不喊我们?” “这……您还真管啊?” “废话,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只要交了钱,出了任何事,我们千户所担着!” “那……” “交给我们了,你只管去招呼客人……还有,下次遇到这种事就吹竹哨,我们的人就在街上巡逻,随叫随到!” “哎呦,那真的是太感谢了!” 王掌柜手里还捏着银子,当下就往对方手里塞,那校尉并没有接,说道:“每间铺子收多少费用,我们是有明文规定的,不会多拿你的钱,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说完,他转身来到刘三面前,对另一名校尉使了个眼色。 刘三仍是一副无赖的表情,不以为然道:“怎么,你们商量好了吗?这钱到底还不还啊?” 他身后那名校尉说道:“方才,我好像听你说,今天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抬不过你这个理?” 刘三哼了一声,道:“是有怎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是打算帮他赖账吗?” “你们之间的事先放一放,今日你当众亵渎天颜,藐视圣上,这事我们锦衣卫碰上了,就该管一管了!” “哎,你说什么?” “别废话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我警告你啊,这条街打听打听,我刘三可不是好惹的!” 两名校尉没有继续跟他废话,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就往外走。 刘三拗不过,便大喊道:“你们干什么?仗着人多是不是?” 可是人家根本不理他,直接拉着他扬长而去。 王掌柜此时的心情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些锦衣卫还真的办事啊!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收了保护费,真的提供保护服务的。 在场的所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这些人中,也有开铺子的,其实大家的处境都相似,交了商税,还要面对官府和地痞无赖的盘剥,都是苦不堪言,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王掌柜回过神来,继续招呼道:“大家继续,吃好喝好!” 此时,他心里也没底,今天锦衣卫将人带走,算是帮自己解了围,可是,明天呢,后天呢? 若是被这些地痞无赖盯上,总有你们不在的时候吧,到时候……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日,有消息传来,在城北一处废弃的破庙中,发现了一具死尸,正是当地有名的无赖,刘三! 这下子,整个昌平县都传开了,因为昨日很多人亲眼看到锦衣卫校尉将刘三带走。 大家好像明白了什么…… 很快,昌平县大多数的商铺主动寻找锦衣卫缴纳治安费,领了木牌和竹哨,像是宝贝似的供起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县城的治安居然大有改善,那些市井泼皮都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在街上一个都不曾见。 锦衣卫驯象所,陆铭这边看着最近几日的进账,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第134章 借刀杀人 北镇府司,昭狱,万通再次来到地下二层。 青山先生虽然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但是每天发生的事都有人详细记录后送进来。 “老夫听闻徐承影在昌平县搞的动静挺大,这些都是万指挥的安排吗?” 万通摇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我也没有料到,此人的手段还真是……出乎意料!” “接下来,万指挥有什么打算?” “我始终觉得此人是个隐患,不能再听之任之了,接下来……下放到地方吧,实在不行,给他弄到草原上去刺探敌情去!” 青山先生却摇了摇头,说道:“老夫反倒觉得,由万指挥出面将此人调离,乃是下下之策。” 万通抬起头,问道:“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青山先生慢悠悠地说道:“此人毕竟还是在万指挥麾下,若是做的太明显,不免被外人说,万指挥您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别忘了,此人和陛下还有些渊源,若是陛下听信了这些谗言,到时候万指挥就被动了。” “只不过……万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青山先生笑了笑,说道:“老夫熟读三十六计,愈发感叹古人心思之缜密,很多时候,想要达成目的,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春秋时期,齐简公派国书为大将,兴兵伐鲁。鲁国实力不敌齐国,形势危急。万指挥可知,最后是如何化解的?” “先生就莫要卖关子了,万某乃是粗人,读书不多,还请直言相告!” “子贡分析形势,认为唯吴国可与齐国抗衡,可借吴国兵力挫败齐国军队,于是开始游说三国。先是向晋定公陈述利害关系,言之吴国伏鲁成功,必定转而攻晋,争霸中原。劝晋国加紧备战,以防吴国进犯。吴王夫差亲自挂帅,率十万精兵及三千越兵攻打齐国,鲁国立即派兵助战。齐军中吴军诱敌之计,陷于重围,齐师大败,主帅国书及几员大将死于乱军之中。齐国只得请罪求和。夫差大获全胜之后,骄狂自傲,立即移师攻打晋国。晋国因早有准备,击退吴军。子贡充分利用齐、吴、越、晋四国的矛盾,巧妙周旋,借吴国之刀,击败齐国;借晋国之刀,灭了吴国的威风。最终使鲁国从危难中得以解脱。” 万通听的一头雾水,但是大概意思还是明白了。 “先生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不错,此人近日风头正盛,是应该打压一下,但是万指挥不能亲自出手,而是要借助他人之刀!” “他人之刀?” 万通陷入沉思,借谁的刀呢…… “就说那昌平县,本属于县衙和顺天府衙管辖,驯象所如此明火执仗,难道县衙和府衙就没有怨言吗?” “县衙和府衙就算有怨言,也不敢和锦衣卫作对!”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县衙和府衙暂时隐忍,只是因为驯象所还没有触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罢了。” 万通顿时明白了,说道:“多谢先生指点,万某领教了!” ………… 驯象千户所。 徐承影看着陆铭送来账簿,点头道:“七成商铺都交了钱,看来效果还不错!” “都是大人安排得当,属下还想问问大人,余下的三成铺子,要不要催一下?” “算了,咱们收人家治安费全靠自愿,不交钱的,出了事不去管他们就是了。” 陆铭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余下的三成,若是能一并拿下,可不比那七成少。” “哦?”徐承影顿时来了兴趣,他现在养兵最需要的就是银子,当下问道,“这三成铺子有什么名堂?” 陆铭解释道:“那些交了钱的,大多是没有靠山,余下的三成,个个都有自己的关系网,比如说,最繁华的烟花胡同,几乎所有的铺子都没有交钱。” “烟花胡同,我记得京城里也有个烟花胡同,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昌平的烟花胡同就是效仿京城烟花胡同来的,以醉月楼为首,属下已经打探清楚,这些产业背后是昌平县和顺天府的一些大老爷们。” 徐承影顿时明白了,烟花之地最是暴利,这种场所若是没有背景,很难开的下去。 可是,想要从这些地方分一杯羹,就是抢昌平县和顺天府的饭碗,人家肯定不干。 眼下驯象所刚刚步入正轨,很多事还要循序渐进,思来想去,还是求稳为好。 “这些地方……暂时还是不要涉入了。” “属下明白了。” ………… 醉月楼是一栋四层的独栋小楼,仿的是江南阁楼的精细,门脸儿开阔极了,红粉彩绘装饰其间,一排儿红灯笼悬在二楼的檐下,随风摇曳,明晃晃的。 这里是烟花胡同里最大的妓馆,主打高雅之风,里面的姑娘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词令、诗歌信手捏来,再加上一个个貌美如花,柔情似水,不知引来多少人趋之若鹜。 不过,这里的姑娘也未必不卖身,只是身价高,要一亲芳泽,除了要有银子,还得人家瞧得上眼才成。 上午客人不多,却也有些起早的公子、富贾三三两两地到了,多是来听曲儿、喝茶、与当红的姑娘谈玄的,守在门口的几个护卫眉开眼笑,但凡有客来都是用劲地巴结,能到这儿来的都是一掷千金的主儿,心情一好就是一个十足银的元宝丢过来,足够你一年衣食无忧了。 也正因为如此,公子哥、巨贾们才被吸引过来,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痒难耐,为了蒙得垂青,这银子自然花得如水似的,能来这里的,大多没什么真才实学,要获得青睐,只能发挥自己的优势,而这些人的优势,无非是银子而已。 还有一些则是那些充大头的暴发户,豪门倒也罢了,谈吐得体,打赏也有限度,可是暴发户不同,附庸的就是风雅,摆的就是阔气,谁敢说他们没钱,他们非要跟人拼命不可。 此时,一名武官带着两名校尉站在醉月楼门口。 “任务都清楚吧?” “大人放心,卑下知道该怎么做!” “那好,只记住一点,一会儿闹起来,就说自己是驯象所的,万万不可说漏了!” 第135章 打的就是你们锦衣卫 这名武官乃是北镇府司昭狱掌刑百户孙勇,今日前来,是有任务在身。 “喂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醉月楼这样的妓馆,通常都有很多护卫,其实就是养的打手,他们看到三个穿皂服的人要进去,并没有像寻常无知百姓一样露出惊骇之色,反而趾高气昂地抱着手将人拦住,一脸不屑的样子,甚至发出似有似无的嘲笑。 孙勇早有准备,说道:“你这里不是妓馆吗,还不让人进?” “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瞧你们也是寻常的丘八,这也是你们能来的吗?真是失心疯了,想要女人,后街流莺有的是,快走!” 孙勇给一旁的校尉使了个眼色,那名校尉上前说道:“少啰嗦,我是锦衣卫驯象所的,奉千户大人之命,来你们这儿收份子钱,把你们东家叫出来!” 果然,报出驯象所的名号,门口那几名护卫明显得犹豫了,可能是担心莫名其妙被拉到城外的破庙打死,心里顿时没了底气。 几人对视一眼,随即有个护卫说道:“好,你等着,我去请东家来。” 说罢,飞快地进去禀报。 片刻之后,便见一个人负着手从醉月楼出来。 此人身材矮胖,穿着圆领员外衫,肥头大耳,两眼似是被肥肉堆起总是笑眯眯的,不过他的嘴角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淡漠地打量了孙勇一眼。 同时,在这人的身后,跟来了十几个护卫,如众星捧月一样将他拥簇起来。 “鄙人孟福良,便是这醉月楼的东家,不知诸位来此有何公干?” 孟福良说话时气势十足、语气尖刻,显得很不客气。 孙勇说道:“驯象所贴的告示你们没看见吗?你们醉月楼的份子钱为何还没交?” “份子钱?”孟福良的脸色更加冷了,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看着孙勇,说道,“这是什么规矩?咱们打开门堂堂正正地做生意,哪条王法写了要给你们交份子钱?” 这时,一名校尉抢着说道:“你们算什么安安分分做生意?逼良为娼……” 话说到这里,孟福良的脸色骤变,此地距离京师不过是半日的路程,能来这莳花馆里消费的,经常有京城一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少爷,他什么世面他没有见过! 再者说,昌平县和顺天府那边已经交过了一份,怎么可能再给锦衣卫一份? 这醉月楼的背后可不只是他孟福良的生意,站在他身后的人,也绝不会瞧得上这些穷酸校尉。 你们驯象所去那些平民百姓的铺子收点保护费就算了,现在居然敢盘剥到醉月楼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胡说什么?什么逼良为娼,你们锦衣卫难道要构陷我孟某人?哼,孟某身正不怕影子斜,锦衣卫又如何?来人,把这些人全部打出去,要钱居然要到咱们醉月楼来,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来人,给我打!” 护卫们二话不说,一个个捋起了袖子,手持着木棒就要冲上去。 孙勇就是要这个效果,当下怒道:“天子亲军,谁敢动手?” “打的就是你们天子亲军,哼,新上来的千户叫徐承影是不是?痴心妄想的小子,居然敢要钱要到我的头上,今日叫他长长眼,看看这烟花胡同里是谁说了算!来人,给我恨恨地打!” 这些护卫一拥而上,手中乱棒毫不犹豫地朝孙勇等人的头上砸过去,醉月楼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这边闹出动静,立即引来不少人的围看,楼上有些客人也不喝花酒了,一个个凭栏而立,看起了热闹。 “据说是一个新来的千户,还是皇上钦赐的家伙,多半以为有了这个,就可以横着走了。” “别说是个千户,就算是锦衣卫指挥使来了这里,也得客客气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顿打下来,孙勇几个已是浑身伤痕累累,护卫们这才散去,孟福良趾高气昂地说道:“记着,这顿打是教你们家千户如何做人,什么地方不能碰,什么地方的钱不能拿。” 说罢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随手抛在地上,继续道:“别说孟某小气,银子有的是,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这银子给你们拿去看郎中。” 说完之后,孟福良冷冷一笑,阔步进了醉月楼。 边上的看客却都不肯散去,还有不少勾栏上摇着扇子的公子或是捏着手绢儿的女人都是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奚落打趣。 孙勇被打的鼻青脸肿,在两名校尉的搀扶之下,从人群中灰溜溜地出去。 刚走到街边,就看到有几名驯象所的校尉在巡逻,由于烟花胡同没有交钱,一般来说,他们不会来这边,可是今天却听到那边出了事,这才准备过来看看。 带头的是一名小旗,此时孙勇几人被打的鼻青脸肿,一时之间也看不清面目,只能从身上穿的衣服认出是自己人,便赶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孙勇捂着脸说道:“方才我们三人经过醉月楼,那些护卫可能以为我们是去收钱的,突然就骂起了千户大人,我们几个气不过,和他们动起了手,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哎呦,哎呦……” 那名小旗一听,竟敢骂我们的千户大人,还把人打成这样,这能忍? “所有人,跟我走!” 众人此时也来顾不上照顾孙勇等人,直接冲向醉月楼。 孙勇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不多时,听到醉月楼那边再次传来喧哗,同时,一阵尖锐的竹哨声传出来。 紧接着,远处又有一队巡逻的校尉急匆匆向醉月楼的方向跑去。 现在不仅是烟花胡同,附近几条街都有人出来看热闹。 孙勇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现在好戏开始,于是带着人趁乱离开,找了个僻静之处,换上准备好的便服,然后重新回到现场。 这时候,醉月楼已经打的不可开交,那些驯象所的校尉还真是厉害,虽然只有七八个人,却打的那十几名五大三粗的护卫毫无还手之力。 一名校尉打急了眼,拎起一把椅子,瞄着醉月楼的招牌就砸了过去。 只听咣当一声,书有醉月楼三个大字的鎏金招牌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第136章 扫黑除恶 “大人,不好了大人!” 徐承影抬起头,看着气喘吁吁的陈俊,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事情闹大了!”陈俊喘了口气,然后说道,“昌平县那边,我们的人……把县衙的差役打了!” “什么?”徐承影满脸问号,“怎么和县衙的人打起来了?” “是这样的,今天早些时候,我们这边几名校尉不知为何和醉月楼的伙计发生了口角,醉月楼仗着自己有后台,把我们的人打了,然后巡街校尉转头就把人家醉月楼给砸了。” “醉月楼?”徐承影皱起眉头,道,“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暂时先不要去烟花胡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据说,当时场面有些混乱,然后醉月楼的老板喊来了县衙的差役,非要把我们的人抓起来,宋百户知道后,带着人过去解围,结果……可能是没谈妥,又动起了手……” 徐承影心中暗暗叫苦,谁去解围不好,偏偏是宋铁那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他过去解围……人家压根就看不到任何诚意啊…… “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当时……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后来……越闹越大,昌平县上报了顺天府,听说顺天府那边要介入,属下不知如何是好,这才,这才……” “行了,你别说了!”徐承影稍加思索,说道,“传令下去,驯象所全员整装,进行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 陈俊张大嘴巴,大人就是大人,这是嫌事闹的不够大吗? 徐承影点头道:“不错,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这块硬骨头也该啃一啃了!” “是!” ………… 昌平县衙。 知县霍冬端着茶杯,脸色十分不善。 在他看着面前的,是鼻青脸肿的孟福良。 “姐夫,他们太欺负人了,直接冲进来就打啊,你看我这张脸……” 霍冬摇头道:“你说你好端端的,惹锦衣卫做什么?” “是他们不讲理啊,一上来就说要收份子钱,这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说的也是……一个小小的千户所,竟然盘剥到我的头上来了,确实不像话!” “还有啊,他们连县衙的差役都敢打,这分明是要造反啊!” 霍冬冷哼一声,道:“此事我已呈报顺天府,别忘了,府尹大人每年要拿走醉月楼三成利润,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不会坐视不理的!” 孟福良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面露凶光,恶狠狠道:“那些打人的丘八,绝对不能轻饶!” “老爷,不好啦!” 这时候,一名差役慌慌忙忙跑进来,霍冬不满地看着他,说道:“没看到有客人在吗,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锦衣卫……锦衣卫来了,把县城给封了!” “什么?” 霍冬猛地站起来,问道:“锦衣卫竟敢封城?谁给他们的胆子?” “不知道啊,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上来就把城门接管了,然后说是什么……什么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 霍冬一脸懵逼,演什么习? “对,说是最近皇陵一带盗匪猖獗,驯象所准备搞一场演习,震慑宵小之辈。” 霍冬越听越迷糊,半天没琢磨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套路。 “顺天府那边的人过来了吗?” “不清楚,据说周围的道路都被锦衣卫设了关卡,估计,估计……” 霍冬终于明白了,这场演习并非为了震慑什么宵小,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和官府作对吗? 以前确实见过嚣张的厂卫,可是,像这么嚣张的,还是第一次见!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县城的城防以及周边的主要道路都被锦衣卫控制了,县衙外面也,也……” 霍冬大怒道:“他们连县衙都敢封?” “老爷,要不您去看看吧……” “走!” 霍冬气得脸色发青,起身向外走去,孟福良也是一脸问号,跟着一起往外走。 出了县衙大门,果然,大街上空无一人,再一回头,只见一小队锦衣卫,大致五六个人,端端正正地站在街口。 反了,真的反了! 霍冬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上前问道:“诸位不在驯象所值守,大老远跑到昌平县来,所为何事啊?” 一名值守的校尉面不改色道:“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大胆!” 在霍冬身后,孟福良大喝一声,道:“知道你们在跟谁说话吗?” 那名校尉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头别过去,继续站岗。 霍冬气得一张脸都扭曲了,藐视,赤裸裸的藐视! 更可恨的是,这还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 “来人!” 霍冬实在忍无可忍,我堂堂京郊的正七品知县大老爷,竟然被一名不入品的校尉给藐视了! “将这些犯上作乱、目无王法之徒,统统抓起来!” 大老爷发话了,县衙的捕快、差役们再也不敢犹豫,一股脑冲了过去,却见那名校尉将腰间的绣春刀拔出来,大喊道:“我看谁敢!” 这一嗓子,顿时将差役们吓得一哆嗦,因为昨天刚个人家干过仗,双方对彼此的战斗力大致都摸清楚了,是真的打不过! 霍冬见状,脸色更黑了,孟福良赶忙上前道:“老爷让你们拿人,都聋了吗?” 此时此刻,差役们再无选择,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眼看又是一场恶战,这时候,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差役们转头去看,见又有一队锦衣卫赶过来,顿时一个个神色慌张,后背冷汗直流。 本来就打不过,现在更完了! 霍冬脸色由黑转紫,由紫变绿,无奈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难道锦衣卫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可是,新来的锦衣卫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领头的那人径直来到霍冬面前,颇有礼貌地说道:“这位可是霍知县?” 霍冬疑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驯象所通政司百户陈俊,特来告知大人,近日来盗匪猖獗,为了扫黑除恶,驯象所特意开展大规模军事行动,还请霍知县配合!” 霍冬愣了一下,又问道:“配合……什么?” 第137章 盗匪就藏在你家 陈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请霍大人以县衙的名义发布一份文书,告知本地百姓,昌平县暂时由锦衣卫接管,让百姓们不要惊慌,这只是一次演习,目的是为了打击盗匪,维护本县的治安,此次行动之后,保证一切恢复正常。” 霍冬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道:“陈百户,你这是……威胁本官吗?” “霍大人这话就见外了,我们驯象所驻守在昌平县,自然要对本地的治安负责,近日来不断有盗匪作案,万一被这些宵小之辈惊扰了先帝的陵寝,那我们这些当兵的罪过就大了!” 霍冬知道,所谓的盗匪作案,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可是,又能怎样? 现在人家就差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虽然语气还算委婉,可是……还有得选吗? 思来想去,还是……忍了吧! 万一这些人耿直起来,真的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到时候脸面何在? 不过,也不能你说走我就走,否则的话,以后谁还把我这个知县放在眼里!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军事行动,你们的千户大人呢?为何不亲自前来,这谱摆的也忒大了点吧!” 陈俊听出来了,对方是准备妥协,但是,可能觉得自己这边没有给人家足够的面子,需要个台阶。 “霍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千户大人已经回京城了。” “哦?”霍冬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你们千户所倾巢出动,他这个千户却……自己回京城了?” 霍冬本来是想说“临阵脱逃”,但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万一因为只言片语激怒了这些丘八,说不定最后弄得自己也下不来台,不划算。 陈俊说道:“千户大人是进宫面圣去了,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当然要得到陛下的首肯。” 霍冬早就听闻,驯象所这个新来的千户和当今陛下沾亲带故,如此看来,这些传言是真的。 既然这样,自己也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了,谁叫人家能跟陛下说上话呢! “本官还有一言告之!” “霍大人请讲!” “锦衣卫扫黑除恶,打击盗匪,本官是支持的,可是,若趁此机会侵扰百姓,本官绝不会善罢甘休!” “霍大人请放心,我等记下了!” 霍冬这才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孟福良带着满脸问号跟着霍冬回到后院,问道:“姐夫,就这么……答应他们了?” “要不然呢?”霍冬反问道,“你没听到他说什么吗?那个新来的千户已经进宫面圣去了,我还能说什么?” “可是,可是……” 孟福良很是纠结,如果昌平县落在锦衣卫手里,那自己的醉月楼岂不是保不住了?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想横着切就横着切,想顺着切就顺着切,全看人家的心意。 “这件事没这么容易了结,只是锦衣卫风头太盛,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县衙的兵力远远不够,只能先忍一忍,接下来就看顺天府的了!” “顺天府……会帮忙吗?” “哼!”霍冬冷笑道,“锦衣卫在此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把顺天府放在眼里了吗?” “哦,我明白了……” ………… 烟花胡同,醉月楼。 宋铁带着上百名校尉,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 黑压压的一团人挤在一起,场面十分壮观,立即引来沿街不少人的围看。 醉月楼门口的护卫见了,伸手挡住,道:“且慢,我家东家正在……” 宋铁也不答话,直接一脚揣在那名护卫的小腹,这一脚的力度,就算大象都站不稳,更何况是个人。 那名护卫如同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甚至都没有发出叫声,随即瘫倒在地,已经晕死过去。 其余的几个护卫一下子手足无措了,个个脸色苍白,不知该将人拦住,还是放人进去。 宋铁咧开大嘴冷笑一声,道:“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全部退散,谁敢阻挠,以谋反论处。来人,将这几个人全部拿下。” 有了宋铁打头阵,校尉们士气如虹,如潮水一般涌上前来拿人。 几个护卫连反抗的胆子都没了,被校尉们反剪住双手,用绳索绑成了粽子。 其余的校尉已经提刀冲了进去,醉月楼里立即传出一声声女人的惊呼和男人的怒喝。 宋铁大踏步走进去,一楼客厅都铺了羊绒做的波斯地毯,虽是正午,可是四壁的纱灯却仍是冉冉摇曳,带着粉色光晕,将大厅照得通亮。 上好的红楠木桌上已是一片狼藉,酒水、瓜果撒了一地,清倌人们发出尖锐的惊叫,公子哥们一个个怒斥:“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一群校尉也没什么顾忌,呼喝一声,把他们全部逼到墙角。 此时孟福良没在,没有主心骨,却见老鸨子站了出来。 这个女人是孟福良的姘头,能够经营妓馆,定不是寻常人,只见她嘴角扬着一丝冷笑,心中暗道,这些丘八也不打听打听醉月楼背后都是谁,如此这般冲进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对于驯象千户所的新任千户,她也有所耳闻,可是今日一见,只是个人高马大的莽夫而已,更加不足为惧。 想到这里,她笑吟吟地走到宋铁的跟前,说道:“原来是徐千户,妾身久仰千户大名……” “等会儿!” 宋铁打断她,说道:“我姓宋,是驯象的百户,千户大人没来!” 场面略微有些尴尬,老鸨子只得又说道:“是宋百户,不知今日前来……” “奉我家大人之名,捉拿盗匪!” “宋百户是不是搞错了呀,我们这里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哪来的盗匪……” “难说!”宋铁摇了摇头,说道,“有些盗匪就藏在城里,这些人目无法纪,连官府中人都敢打!” 说着,他冲那些护卫们指了指,继续说道:“全都带回去,严加审问!” “百户大人,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宋铁冷笑一声,说道,“来人,给我砸!” 霍冬 第138章 我带你去讲道理 等孟福良匆匆赶来的时候,整个醉月楼已是被砸了个稀巴烂,除此之外,众校尉还在一处库房里抄出来一万多两的银子,各种金银首饰、古董字画若干。 孟福良感觉自己心头在滴血,在昌平县在这一亩三分地,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因为醉月楼的后台不仅是自己的姐夫县太爷,还有顺天府的大老爷,在这地界,自己向来都是横着走,就算那些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来这里消费,也是客客气气,黑白两道,谁敢不给面子? 今天倒好,遇到一群不讲理的,上来就给扣屎盆子,说什么窝藏盗匪,不就是打了你们几名校尉,大不了我们赔钱啊,至于嘛…… “造孽啊……”孟福良很想仰天长啸…… 可是,对他而言,噩梦才刚刚开始! “你就是孟福良?” 孟福良看着面前这名铁塔般的汉子,心中早就没了底气,说道:“你们锦衣卫……要讲道理啊!” “好啊,那咱们换个地方讲道理!” “不用了吧……” 孟福良真的怕了,这些人明显不是来讲道理的。 “少废话,带走!” 宋铁一声令下,校尉们上前就给孟福良戴上锁链,孟福良大喊道:“知县大人是我姐夫,你们……不要乱来啊!” 可是,根本没人听他辩解,这一趟打砸,驯象所的校尉们可算是扬眉吐气,以往的时候,谁能成想自己也有收保护费的一天? 而现如今徐千户一出手,那是何等威风! 众人押着十几名“人犯”走在大街上,甚至都觉得满面红光,很是得意。 砸醉月楼,只是徐承影计划中的第一步,事情要结束还早得很,现在最紧要的,是让醉月楼背后的人一起牵扯进来。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赶尽杀绝,既然人已经得罪,那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一网打尽! 只有收拾了醉月楼背后的大人物,才会让那些顽固分子彻底地害怕,人有了畏惧之心,才会乖乖地按月送上份子钱来。如此一来,整个昌平县就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不仅能快速建立威信,还能扩充军费,有了钱才好办事,驯象所才能成为锦衣卫所中的黑马,朝着自己心中的目标,一步步攀爬。 那些护卫打手们被带回到千户所,先被拉去刑房里折磨上半个时辰,不多时,消息传来,孟福良招了。 此时,徐承影不在千户所,大小事暂由陈俊代管。 负责拷问的校尉过来拱手行礼,道:“百户大人,孟福良招供了。” 陈俊坐在案后,嗯了一声,说道:“将人带来吧!” 孟福良带着枷锁,浑身上下都是血渍,被人带到堂上。 陈俊问道:“孟福良,你要招供什么?” 刑房的校尉经验丰富,虽是将孟福良打得死去活来,偏偏没有伤到筋骨。 这时候的孟福良如一条死狗一般,跪倒在地便拼命磕头,呜咽道:“小人袭击锦衣卫实在该死……” 陈俊显然对这供词很不满意,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你的供词?快说,醉月楼中是不是窝藏了盗匪?” 孟福良是何其八面玲珑的人,否则也不会打理醉月楼,这种事当然不敢承认,连忙磕头道:“大人明鉴,小人绝对没有窝藏过盗匪!” 陈俊呵呵一笑,淡然道:“放心,今日你是也是,不是也得是!进了这刑房,本大人有的是办法让你招认,你自己想清楚,不要误了自己。” 孟福良的眼珠子已经开始乱转了,良久之后,终于咬咬牙道:“有人可以证明!” “哦?谁能证明?” “回大人,醉月楼真正的东家并不是小人,而是我姐夫,就是昌平县的知县,另外还有一名东家则是顺天府尹,这两位老爷乃是朝廷命官,我是他们手底下做事,怎么可能窝藏盗匪?” 陈俊心里已经明白,孟福良现在多半是希望拿背后的主人来给自己施压,另一方面也证明他的清白。只是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徐承影下令砸醉月楼之前就已经把算盘打好了。 “我劝你想好再说,这二位大人都是朝廷命官,若是你信口开河,后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的怎么敢拿两位大人开玩笑,您若是不信,派人前去一问便知。” 只听陈俊说道:“既然事情涉及到了朝廷命官,又关系到了本地的治安,无论如何,也要去寻两位大人做个证明了,来人,马上去一趟昌平县,告诉霍知县,这件事干系重大,早晚要上达天听,请霍知县回个话。” 一旁的校尉听了,飞快地去了。 孟福良又被人带回大牢,不过,这一次没有对他动刑,直至天黑,又被带了出来。 陈俊拿着一封信,说道:“这是霍知县的亲笔书信,上面说的清清楚楚,你是他小舅子不假,但是醉月楼的生意……霍知县并没有参与其中,和府尹大人也没有关系。” “啊……”孟福良一脸惊愕,随即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陈俊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霍冬可不傻,作为朝廷命官,牵涉到了生意,尤其是妓馆这种生意,怎么敢轻易示人? 若是被人知道自己是醉月楼里的背后东家,不但前程无望,连声名也要变得一片狼藉,在这个时候,只能选择丢车保帅,将孟福良如死狗一样抛弃掉。 不过抛弃归抛弃,现如今他被驯象所狠狠当众扇了一个耳光,定会怀恨在心,这笔帐,他早晚要算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孟福良……抬起头来!” 陈俊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孟福良的身上。 “大……大人……” 孟福良抬起又青又肿的脸,又是畏缩又是绝望的样子。 陈俊拍案道:“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孟福良打了个冷战,忙道:“小人并无虚言。” “没有吗?”陈俊眼神玩味地看着他,慢悠悠地道,“实话和你说,你先是窝藏盗匪,袭击锦衣卫,此后又攀咬朝廷大臣,现在已经原形毕露,证据确凿,就是不取你的口供,照样可以定罪,你可知道,图谋不轨是什么罪名?” 第139章 引火烧身 孟福良的牙关磕磕作响,这顶帽子怎么还越扣越大了? 自己不过是个妓馆的掌柜,怎会莫名其妙落的如此地步? 今日一旦定了罪,不说性命难保,便是一家老小也保全不住了。 孟福良脸色惨白惨白,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那姐夫……霍知县他就是我的主子,小人自小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除此之外,我姐夫在外头不只参与了昌平县醉月楼的生意,京城烟花胡同还有一家妓馆,两家赌坊,其背后都是借着和顺天府的关系,这些事,小人一清二楚,不敢有半句虚假。”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孟福良只能一口咬定这些生意背后的主人是霍冬,只要有这层关系,自己的罪状才能洗脱,毕竟涉及到了高官,就算要栽赃诬陷也得掂量掂量。 “大胆!” 陈俊脸色不变,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到了现在还敢攀咬朝廷命官?” 孟福良脑子一转,大喊道:“小人有证据可以证明……小人在醉月楼藏着账簿,可以证明醉月楼这些年的钱财出入……大人可以去查!” 陈俊听到孟福良这番话,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随即朝案牍边伫立的校尉说道:“命人押着他去取账簿,方才所讲的一切,签字画押!” 孟福良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个字若是不签,命就没了! 若是签了……虽然把姐夫坑了,但是,毕竟是自家亲戚,有这层关系在,怎么也要保住自己一条命吧…… 到了这般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北镇府司,万通早已等候多时,得知孙勇回来了,赶忙召见。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孙勇暗暗得意,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语气谦恭道:“属下不才,已经将大人吩咐的事情办妥了!” “那就好!”万通终于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又问道,“昌平县现在什么情况了?” 孙勇嘴角挂着微笑,说道:“回大人,整个昌平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哦?”万通脸上也露出笑意,继续问道,“昌平县和顺天府已经对驯象所动手了?” “正是!”孙勇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得意之色,说道,“驯象所的校尉将昌平县的差役们揍了,现在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属下回京的时候,据说顺天府已经介入了。” 万通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干的不错,你现在去准备一封文书,正式向驯象所发出通告,命其不得与当地官府发生冲突!” “是,属下这就去办!” 孙勇来到文书的公房,很快就起草了一份文书,拿给万通看过之后,加盖了北镇府司的大印。 紧接着,万通又吩咐道:“你带着文书回昌平一趟!” “属下遵命!” 孙勇前脚刚走,就有一名校尉匆匆跑进来,此人是锦衣卫安插在午门附近的暗探,平日里有自己的上级,可是,如果遇到紧急事情,可直接来北镇府司越级上报。 “指挥使大人,方才,顺天府尹杨文庆进宫了!” 万通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时候,顺天府不是应该去昌平收拾徐承影去了吗? 杨文庆此时去见陛下……是要做什么? “还打听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其他信息,不过看杨府尹的样子,似乎很是生气。” 万通暗暗琢磨,难道……杨文庆是碍于自己的面子,不敢和锦衣卫发生冲突,这才跑到宫里告状去了?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刚才已经向驯象所发了通告,至少能让陛下和顺天府知道,此番斗殴一事,和北镇府司无关,完全是徐承影自己肆意妄为。 这样一来,徐承影定会失去圣宠,借刀杀人之计便成功了! 如此看来,青山先生不愧为黑衣宰相的传人,这手阴阳术玩的实在高明至极。 就在万通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突然,又有一名校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喘着粗气说道:“指挥使大人,不好了!” 万通看了看此人,乃是孙勇带出去的,此番前来,定是昌平又发生了什么事。 “何事?” “昌平……出大事了!” 万通心说,我还嫌事不够大呢! “方才本指挥已经收到消息,驯象所的人把昌平县的差役打了是不是?” “不止如此,驯象所……”那校尉喘着粗气,摇头道,“驯象所把昌平县给封了!” 万通愣住,问道:“什么叫……把昌平县封了?” “昌平县全城封禁!” 万通脸色愕然,问道:“他们敢封城?县衙怎会同意?” “县衙……也给封了!” “什么?”万通顿时大为吃惊,道,“这是要造反吗?谁给他的权力!” “而且,驯象所将通往昌平县的交通要道都封了,属下是换了便服,绕道回来的!” “路也给封了?”万通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问道,“顺天府的人到了吗?” “顺天府的差人被驯象所的人拦在路上,最后只能折返而回!” 万通感觉到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想预期,现在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们顺天府养了一群饭桶吗?人家不让过,他们就乖乖回来?昌平县到底是顺天府说了算,还是驯象所说了算?” 那名校尉又说道:“属下还听说,当时双方发生争执,动起了手,顺天府的差人……没打过,最后只得回来。” 万通顿时无语,原来是被人家揍回来了! 这个徐承影是不是疯了? 县衙、府衙的人,在他眼里算什么,说揍就揍吗? 这人怎么出手完全没有章法啊! “坏了,坏了!” 万通突然意识到,方才顺天府尹杨文庆突然进宫,貌似不止是告徐承影的状,很可能连带自己这个指挥使也一并告了! 本是借刀杀人之计,却没想到,现在却是引火烧身! “来人,立刻备马!” 万通是真的急了,徐承影这家伙究竟要做什么? 难道他想把自己也拉下水? 第140章 君前对峙 从午门进了宫,万通先来到文渊阁,却被告知,首辅万安刚刚被陛下召见。 万通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 此时,他恨死了徐承影,你自己作死我不管,可别拉上我呀! 老子这个指挥使容易吗?又要帮皇帝打探情报,又要和文臣们勾心斗角,还要时时提防你这样的人突然崛起,好不容易想了个阴招坑你一把,结果把自己给埋坑里了! 那位青山先生……算了,也不能怪人家,试想一下,换做是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千户竟敢直接跟顺天府叫板啊! 顺天府掌控着整个京城,府尹的权力有多大就不提了,关键是能做到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一定和朝中那些大臣交往甚密,如若不然,隔三差五来几名御史弹劾一下,这个位置你也坐不稳。 来到奉天殿前,万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此时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择出来,一定要一口咬定,所有的事都是徐承影擅自做主,事发突然,自己也是刚刚知情,并已经发下文书令行禁止,然后再向主动陛下请罪,依照陛下的脾气,大不了受几句责罚罢了,不至于对自己造成实质威胁。 心中打定主意,然后进入了殿中,只见顺天府尹杨文庆跪在地上,满脸的委屈,正在诉说着什么。 再往边看,徐承影束手站在一旁,跟个没事人似的。 万安也站在旁边,但是神情有些古怪,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了锦衣卫,他不确定是不是万通的意思。 成化皇帝看到万通,说道:“朕正要宣卿家进宫,卿家倒是自己来了。” 万通赶忙跪拜,道:“臣万死!” 成化皇帝却是笑了笑,说道:“你们这些人啊,不要动不动就万死万死的,这一点要跟徐卿家学学,有事就说事,难道朕会吃了你们不成?” 地上的杨文庆是个极其察言观色之人,一听到成化皇帝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这不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吗? 当下赶忙终止诉说,叩首道:“臣万死!” 成化皇帝很是无语,难道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他们耳朵不好使了? “朕刚才说过了,有事就说事,好不好?” 杨文庆继续哭丧着脸道:“陛下,请陛下……陛下要为臣做主啊,今日之事,实是闻所未闻,锦衣卫居然袭击顺天府的差人……现在,此事已传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若是陛下不立即严惩肇事之人,臣只恐……” 一旁的万通心里忐忑不安,杨文庆你个老东西也不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严惩肇事之人? 你就直接说要严惩徐承影不行吗? 搞的好像我也成了肇事之人…… 成化皇帝托着下巴:“噢,事情是这样吗?” 这时候,万安一脸迷茫地看向万通,眼神中的信息大概是:什么情况啊? 对于徐承影这个千户,他是不太放在眼里的,若是没有你这个指挥使的授权,他敢对顺天府下手? 万通实在无奈,赶忙地道:“事发突然,臣也是刚刚得知关于驯象千户所突然袭击,袭击……实是骇人听闻,臣忝为锦衣卫指挥使,御下无方,死罪!” 说着,俯身拜下,一副甘愿领罪的样子。 这下子,把万安整懵了。 不是你的授权,难道那个徐承影疯了? 他越想此事越觉得蹊跷,便安静地站在一旁,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到了这个时候,徐承影想要狡辩也狡辩不了了,连人家锦衣卫指挥使都确认了这件事,并且认为这件事是锦衣卫的责任,你还怎么抵赖? 成化皇帝微微皱眉,随即把目光落在了万安身上:“万卿家,你怎么说呢?” 万安现在终于确认了,这件事和万通没有关系。 于是,他摆出十分严肃的表情,道:“陛下,事关重大,确实是非同小可,顺天府乃是我大明的腹心,这袭击顺天府,和谋反又有什么分别呢?若是今日的事,不能以儆效尤,臣只恐天下人效仿,到了那时,国法与纲常何在?” 杨文庆听到这里,心里暗暗的点头。 不愧是首辅,直接将这件事拔高到了礼法和纲常上头,这就让陛下没有办法回避了。 万通急着把自己择出来,首辅又站在自己这边,看来,今天是稳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算陛下不情愿,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拱火! 杨文庆镇定自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事情确实已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臣听闻,朝中百官已是骇然了,到时……只怕群情汹汹,若是陛下不立即处置,只怕会引发极可怕的后果。此事往大里说,是谋逆,就算往最小里说,也是袭官,说是十恶不赦之罪,也不为过。” 这时候,却听万安说道:“虽说徐千户有错在先,不过……臣以为,徐千户毕竟还年轻,做事有些莽撞,抑或是受到他人的教唆,念在徐千户曾千里迢迢护送皇子回京,若说他有不臣之心,臣是万万不信的。陛下理应网开一面,饶他死罪。” 杨文庆一听万安开始和稀泥,顿时大为不快,不过他久经官场,转念再一想就明白了。 徐承影此人是靠着护送皇子回京得了圣恩,若是陛下存有私心,想保全他呢? 万安这番话分明是以退为进,表面是帮徐承影开脱,但是其中隐含的意思就是,这一次放过你,是用你往日的功劳换的,自今日之后,再出了事,可要公事公办了! 这样一来,既给皇帝留了情面,又不动声色地拿掉徐承影唯一的护身符。 而且,在这出大戏中,自己唱的是红脸,他万安来唱这白脸,还能落个为君分忧的名声。 想明白这一点,杨文庆心中暗暗感慨,首辅就是首辅,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成化皇帝随即轻轻咳嗽一声,目光最后落在了徐承影身上,问道:“徐卿,你怎么看呢?” 徐承影上前,正色道:“臣自是一切以陛下马首是瞻。”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就在这紧张的时刻,突然…… 噗嗤一声……成化皇帝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第141章 这是一场演习 成化皇帝大笑之后,手指着徐承影道:“果然和卿家料的一点也不差,看来是朕输了,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万安等人,屏住了呼吸,瞠目结舌地看着成化皇帝。 什么情况? 陛下是疯了吗? 他把顺天府的人揍了,还要给他奖励? 徐承影却立即回道:“臣赢的侥幸,正所谓小赌怡情,平添些情调罢了,奖励什么的还是算了。” “陛下!”这个时候,杨文庆忍不住了,板着脸道:“请陛下为臣做主!” 成化皇帝居然也没生气,面上依旧带着笑:“好啦,方才朕和徐卿家只是打了个赌而已,徐卿说,你们一定会要治他死罪,而万卿家嘛,身位内阁首辅,定会以大局为重,为他求情,朕起初还不信,谁知事情和徐卿家所言一模一样,朕输得心服口服!” 万安脸色僵硬,此时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说什么好。 杨文庆感觉到事情愈发不对劲,声泪俱下道:“此事事关重大啊……若是陛下还以儿戏来看待,如何能服众?” 成化皇帝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徐卿,你拿密旨来给他们看吧,他们看了便明白。” 密旨……什么密旨? 万通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收缩,徐承影竟然事先请了密旨,怪不得他如此狂妄,将昌平县和顺天府根本不放在眼中! 若是这样,事情就更严重了! 因为自己手底下的千户,竟然可以越过自己,直接和皇帝陛下对接,这可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 这个时候,徐承影从袖里摸出了一张黄色绢帛,抖开后,清了清嗓子,道:“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昌平县一带盗匪猖獗,其活动范围甚至蔓延到了皇陵一带,我斗胆向陛下进言,说是天下承平日久,这昌平县和顺天府只怕有所懈怠,陛下对此,也深以为然,所以给驯象所下一份密旨,命驯象所进行一场军事演习,一来是以雷霆之势打击盗匪,震慑宵小之辈,这二来呢,也是对昌平县和顺天府的考校,称一称大家的斤两。” 军事演习…… 还要称一称我们的斤两? 而且……什么是军事演习? 看到大家一脸懵逼的样子,徐承影便耐心解释道:“所谓的军事演习,其实就是模拟一场实战,观察一下大家的反应,旨在提高大家对于危险的认识。同时呢,也能对当地的宵小之徒起到震慑作用,有利于当地治安的稳定。” 杨文庆面色疑惑,问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为何顺天府和昌平县这边事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杨大人这话就外行了,都说了是演习,要的就是攻其不备,才能更好地模拟实战,若是事先透露,那就起不到演习的作用了。” 杨文庆十分不情愿,嘟囔道:“就算是演习,也不能真的打人啊……” 徐承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杨大人这话又不对了,既然是演习,就要假戏真做。就说这昌平县吧,平日里没有危机感,对盗匪视而不见,视治安问题为儿戏,可通过了演习,我们便查出了它的弊端,知道了弊端,我们便可以进行改正。如此一来,等到哪天真遇到了危机,便可做到临危不乱了。” “这………” 杨文庆一时有点懵了,他居然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成化皇帝也跟着点头,笑着道:“对,当初徐卿家提出这个建言的时候,朕觉得很新颖,平日里若是没有忧患意识,将来怎么可以大用呢?这一场演习办的很好!” 大殿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静一掏出的那份密旨。 既然说是密旨,定是中旨,不经过内阁的。 不会是……刚刚才写的吧? 仔细想想,应该不至于,毕竟皇帝之宝的大印在司礼监,现场起草,然后再去盖章,也来不及…… 如此看来,徐承影这厮真的在动手之前拿到了陛下的密旨。 杨文庆已经傻眼了,他现在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万通此刻脸色僵硬,就好像死了娘一般。 这个时候,他还能怎么说? 这个人在自己手底下,做的事情自己这个指挥使却毫不知情。 现在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要给人家拍手叫好! 成化皇帝似乎看出了万通心中所想,说道:“为了达到实战的目的,就连万卿家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不知情,徐卿家,你来给大家汇报一下结果吧!” “是。” 徐承影应了一声,随即又从身上拿出一张纸。 众人的心刚放下,顿时又提了起来,这是又要作什么妖? 徐承影扯了扯嗓子道:“此次演习,旨在打击盗匪,查找地方官府在治安问题中的不足之处,经过演习发现,昌平一带盗匪猖獗,究其主要原因,在于这些盗匪乃是有组织的团伙作案,他们平时会集中在烟花胡同,醉月楼便是他们的大本营!” 杨文庆突然脸色变得发青,咽了口唾沫,却没有说什么。 徐承影暗中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昌平县防备松散,人员散漫,警备松弛,试问,若此番并非演习,而是真的遭遇变故,如何保地方百姓平安?” “另,顺天府反应迟钝,出现敌情,并未第一时间重视起来,只是派了一小波人手赶赴现场,而且,这些人员的战斗力非常有限,甚至自保都困难……” 杨文庆真的想哭,你打了我的人,还反过头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太欺负人了啊! “因此,臣斗胆建议,各级府衙,首先要加强训练,其次,要重视地方治安,加强守卫。这其三,便是……” 徐承影侃侃而谈,一口气说了七八条,杨文庆将头压得越来越低,大气都不敢出,此时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才是受害者,怎么现在错的还是我?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目光投向万安,希望万安能帮自己说句话。 万安会意,便说道:“臣以为,驯象所这次演习效果显著,方才徐千户细数的这些问题,定要严加整肃。” 杨文庆心中暗道:我整你大爷的肃! 第142章 桂花糕里有毒吗 成化皇帝满意地点头道:“此次演习非常成功,下一道旨意,好好的犒劳一下驯象千户所的校尉们!” 万安瞥了一眼杨文庆,见他没有吭声,便道:“是,臣亲自拟诏。” 天启皇帝随即又笑着看向锦衣卫指挥使万通,道:“万卿家,你们锦衣卫干得不错!” 万通神色迷茫,两眼空洞。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点头:“臣……臣……惭愧!” 一想到方才自己还在请罪呢,把所有事情都扣在了徐承影头上,可转过头来…… 不过,成化皇帝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身上,而突然变了语气,道:“杨府尹!” 杨文庆吓得一哆嗦,说道:“臣,臣……” “卿家掌管顺天府,却是如此疏于管教,幸好这次只是一场演习,若是真的遭遇盗匪袭击,甚至是蒙古人突袭,京郊之地岂不是要陷落于敌手?” 杨文庆还能说啥,难道要告诉陛下,其实所谓的演习,其目的只不过是驯象所为了和自己抢烟花胡同的利润? 此时此刻,他只能战战兢兢地匍匐磕头:“臣……万死!” 好在成化皇帝还算是宽宏大量,也没有继续深究,只是训斥了一通。 杨文庆只能不断地磕头,表示自己驭下无方,疏于管教。 骂人不是目的,成化皇帝也是担心京郊一带真的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就麻烦了。 今日之后,顺天府一定会大力整改,演习的目的也达到了。 于是,成化皇帝挥了挥手,让众人退去,却将徐承影留了下来。 万通临走时,幽怨地看了徐承影一眼,这才离开。 出了奉天殿,三人似乎约定好了一样,谁也没有说话,而是各自散开。 这里是皇宫,就算有什么话,也要出了宫,找个时间,找个隐蔽的地方再说。 万通却没有直接离去,而是转身来到昭德宫。 作为万贵妃的亲弟弟,进宫面圣的时候,顺道来看看姐姐不过分吧? 刚来到昭德宫,就看到院子里跪着一排太监宫女,看样子,是万贵妃又在发脾气。 宫女太监们认识万通,也不敢拦,万通迈步向里走,就听到耳边风声响起,他本能地一躲,一件瓷瓶砸在门框上,登时摔得粉碎。 “滚出去!” 紧接着,又是有个东西飞来,万通顺势接在手里,原来是个香炉。 “聋了吗,给我出去!” “什么事把阿姐气成这样子?” 万贵妃听到是万通的声音,这才说道:“你怎么来了?” 万通先是把手里的香炉放回到案桌上,然后摇着头说道:“别提了,又被徐承影那家伙给坑了!” “桌上有茶……”万贵妃伸手一指,却发现茶壶茶碗早就被自己扔了,于是冲外面喊道,“没看见来客人了,去斟茶来!” 一名小太监赶忙飞也似地逃去泡茶了。 “阿姐,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小贱种!”万贵妃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好心好意请他来坐坐,还拿了桂花糕给他吃,可是,可是……” 万通疑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万贵妃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小贱种说,自己吃饱了,我就说,这是姨娘亲自给你做的,你尝一尝,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万贵妃突然双眼变得血红,冷冷道:“他竟然问我,这桂花糕里有毒吗?” 万通顿时沉默了,没想到,朱佑樘小小年纪,言辞竟然如此犀利。 而且,敌意如此之明显,都快指着万贵妃的鼻子开骂了…… “小小年纪就这样,日后一定对我不利!”万贵妃用力握着拳头,说道,“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除掉他!” 万通面色为难,说道:“现在形势已经有些变化,陛下有意立皇子为太子,或许,年底之前就会颁诏。” 万贵妃脸色铁青,道:“若是如此,再想动他,岂不是更难了!” “目前的局势……阿姐,我实话实话,主动权并不掌握在我们手中,想要硬来,怕是……很难!”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贱种一点一点长大?等他羽翼丰满之时,怎可能放过我们?” 万通想了想,说道:“阿姐,我这里还有个主意。” “说说看!” “目前来看,想要阻止陛下立太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出现一名新的皇子!” 万贵妃抬眼问道:“你说什么?” 万通继续说道:“陛下现在立太子,是因为只有一位皇子,这个位子只能是他,没得第二个选择,若是有了其他的选择,只要阿姐在陛下耳边扇扇风,形势或许会有所改变。” 万贵妃沉默了许久,说道:“你这番话倒是提醒我了,最近有宫人向我禀报,说宸妃可能是有了身孕,我还在考虑,这个孩子留是不留!” 万通眉头一挑,说道:“邵宸妃之弟邵宗,在北镇府司任指挥同知,想要拉拢过来,轻而易举!” 万贵妃皱眉思考半响,终于说道:“那好,我们手里的赌注不多了,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押错了。” 万通点点头,道:“宫外的事,交给我就是了。” “对了,”万贵妃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方才说进宫是发生了什么事?” 万通将昌平县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万贵妃听完后说道:“此人不得不防,否则的话,日后定会成为我们的劲敌!” “我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没想到,此人的心机手段竟然……唉!”万通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现在的难处是,此人得了圣宠,我也不好太针对他,否则的话,陛下会察觉的。” 万贵妃笑了笑,道:“你呀,这些年官做大了,我发现你想事情也有些死板,要知道,有些事并不需要你这个指挥使亲自实施。” 万通疑惑道:“阿姐的意思是……” 万贵妃继续说道:“他从驯象所赶走的那些人,难道不会怀恨在心?这些人现在不是你的下属,不管他们做出再出格的事,跟你这个指挥使可没有半点关系!” 第143章 做点小生意 自从徐承影去了驯象所,君臣二人有一些日子不见了。 成化皇帝说道:“现在没有外人了,坐下说话吧!” 徐承影赶忙摇头道:“不敢,可不敢……” 成化皇帝哂然一笑:“好吧,正好朕也坐久了,来,陪朕走一走。” 徐承影点头,于是君臣二人出了奉天殿,一直来到太液池旁边。 此时已是深秋,天有些凉,怀恩拿了一件裘皮大氅给成化皇帝披上。 成化皇帝回头看了徐承影一眼,道:“给徐卿家也加一件。” 怀恩还没说话,徐承影已经抢着说道:“陛下,臣还年轻,不冷。” 成化皇帝便挥挥手,对怀恩说道:“你们先下去,朕有话和徐卿说。” 怀恩点头称是,然后领着其他宦官退到一旁。 成化皇帝背着手,一深一浅的沿着栏杆而行,突然道:“那一日,你突然进宫找朕要旨意,并不是只针对昌平县的治安问题吧?”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成化皇帝若是还没回过味来,这个皇帝就白做了。 事实上,明朝的这些皇帝虽然有些奇葩,但是都很聪明,这得益于老朱家祖传的基因。 当然,虽然成化皇帝已经猜测到了徐承影的心思,可还是配合他将这一场戏演了下去,对他也算是真爱了。 徐承影此时哪里还敢隐瞒,只得承认道:“是。” “究竟为何?” “臣……”徐承影抬头看着成化皇帝,如实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为了树立威信!” “嗯?” “臣奉命来到锦衣卫,就是奔着干事去的。否则陛下身边,人才济济,多不多臣一个,有什么区别?只是锦衣卫这些年,历来松弛,特别是驯象所,臣刚刚就任之时,发现校尉和力士们早已锐气尽失,几乎已经成为前任掌印千户郑荣光的家奴,臣想干事,且还要得心应手,就必须得让他们知道,天子亲军,不应该是这样的!” 徐承影几乎没有隐瞒,这些全部是大实话。 甚至,这些话并不适合在成化皇帝面前讲出来,可是,他还是如实说了。 成化皇帝笑了:“只是,你掌管的乃是负责依仗的驯象所,能干什么大事呢?” 徐承影毅然道:“赚银子,操练亲军!” “赚银子?”成化皇帝顿时来了兴致,“想不到,你我君臣二人的兴趣竟是如此一致,现在就算你现在得到了昌平县的地盘,能挣到钱了,真的能从驯象所练出兵来?” “这是当然!”徐承影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有钱粮保障,就能练出百战之兵。” 成化皇帝突然有感而发:“朕要治理天下,也得要钱,可钱从哪里来呢,哎……真的难啊!” 徐承影心中暗暗琢磨了一番,然后说道:“如果陛下相信臣的话,臣倒是有个赚钱的法子……” 成化皇帝用耐人寻味的眼神问道:“什么法子?又想抢哪里的地盘?” 徐承影赶忙解释道:“抢地盘是壮大驯象千户所,臣方才说的赚钱,是……做生意,自己的生意,和公家的事无关!” “什么生意?” “织布!”徐承影简单介绍道,“陛下赏赐了臣一座庄子,臣发现庄户之中,很多妇孺无法下地耕作,便想了个主意,给他们置办了织机,然后统一采买原料,每家每户按照完成的布匹发工钱,现在生意刚刚开张不久,若是陛下有兴趣,可以入股。” “入股?”成化皇帝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找了一些妇人织布,能有多少成本?这点小事还要朕掺和一脚?” “臣……已经专门派人改良的织机,织布的效率已经大大提升。” 成化皇帝很是不以为然,你再改良,不还是织布吗? 朕跟你说的是国家大事,就算你让庄子里的人全去织布,能卖几个钱? 与此同时,成化皇帝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朕可以入股,但是,你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陛下请讲!” “最近京师多了一些流民,你知道吗?” 徐承影点头道:“臣有所耳闻,主要是大同府靠近边关一带的百姓,近来屡屡遭受蒙古人的侵袭,流离失所。” “不错,蒙古人每到秋季就会南下打草谷,这些人通常都是小股部队,以骑兵为主,机动性极强,等我军赶到之时,早就跑的没影了,真是烦不胜烦!方才说到那些流民,都是被蒙古人害的家破人亡,朕正考虑如何安置他们,你若是能将他们安置在庄子里,朕就给你入股!” “请问陛下,流民有多少人?” 成化皇帝想了想,说道:“前几日朕看到的数据是三百五十人,可是,近几日数量一直在增加,现在估计已经有五六百人了吧!” 五六百已经不是个小数字了,在大明朝,一个村子也就五六百人。 当初赏赐给徐承影的皇庄本来就相当于一个村子,若是再接手了这些流民,就相当于让他用一个村子的土地去养活两个村子的人,而且,还要给这些人建房子,配发劳动工具和口粮,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是,徐承影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件事交给臣去办,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你可听仔细了,是五六百人,不是五六十个!” “别说五六百,就算再来五六百,臣也能安顿好他们!” “好!”成化皇帝虽然不知道徐承影准备怎么办,不过,这个态度就表现的诚意满满! “你说吧,入股的事需要多少银子,朕从内帑给你拿!” 徐承影大致算了算,道:“前期投入的话……陛下拿一千两,臣自己出一千两,待有了收益,五五分账如何?” 成化皇帝脸色疑惑:“你找些妇孺织布,需要这么多钱?” 徐承影说道:“臣的织机都是改造过的,成本比市面上的稍微高一些,等安置好流民,又要增添至少百架设备,再算上购置棉线,来回运输,租赁店面,还要雇掌柜伙计……” “行了,你别算了!” 成化皇帝摆摆手,说道:“不如这样,你每安置一户流民,朕给你出二两银子,这些钱怎么花朕都可以不管,只要流民的问题能解决,这织布的生意就算赔了也没关系,这样总行了吧?” 徐承影赶忙答道:“臣遵旨!” 第144章 去顺天府讨杯茶喝 目送成化皇帝离去,徐承影转身刚要走,却被人叫住,原来是老熟人,尚衣监内侍太监张敏。 “徐千户,淑妃娘娘有请!” 两人平日里打交道并不多,但是,徐承影却知道,历史上的张敏为了保护朱佑樘,曾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 所以,他对张敏一直敬重有加。 而张敏也对这些年轻的千户很看好,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维持着。 来到坤宁宫,纪茹先领着这个“妹夫”去给周太后请安,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寝殿。 “听闻你不知怎的把顺天府给得罪了?” 徐承影行了一礼,回道:“多谢娘娘挂心,都是些小事,臣自会处理。” 纪茹轻轻笑了笑,道:“自从你不畏艰辛护送樘儿回京,在我姐妹眼中,你已经是自己人了,此处没有旁人,不需要这么见外。” “臣……臣……那个……” 徐承影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称呼,叫娘娘见外,那叫什么? 也跟纪芸一样喊姐姐? 很别扭啊…… “你也别这个那个的了,我只是想说一句,你现在根基尚浅,不宜过早与人结怨,否则的话,会影响你的前程。” 这番话就像一位大姐姐在嘱咐自家的亲兄弟,徐承影只觉得很是亲切,自从莫名其妙来到大明朝,孑然一身,举目无亲,第一次有了家人的感觉。 “多谢……姐姐关心,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自有办法让顺天府闭嘴。” “如此说来,你……早就打算好了?”纪茹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也是,你天资聪慧,怎么可能如此鲁莽?想必,你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正如姐姐所说,我在这里根基尚浅,若是没有准备,怎敢轻易得罪人?现如今皇子殿下即将被册封为太子,姐姐还是多留意些,要担心……萧墙之内!” 纪茹自然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今日,万贵妃召樘儿前去……” “什么?”徐承影顿时紧张起来,问道,“不能去啊!” “我也不想啊,开始还能找些理由推诿,可是万贵妃不知为何,一定要樘儿去做客,若还是拒绝,就显得我们心中有鬼了。”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万贵妃或许是……改了策略,准备拉拢樘儿?” 纪茹摇了摇头,道:“她对我们母子恨之入骨,会改变心意?” “现如今樘儿即将被册封为太子,万贵妃转而拉拢,也是情有可原。不知……樘儿去了之后,表现如何?” “唉!”纪茹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樘儿是彻底将万贵妃得罪了!” 徐承影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事先教樘儿,到了昭德宫不要吃那里的东西,然后……” 徐承影继续问道:“然后……怎么了?” 纪茹只得如实道:“万贵妃果真准备了糕点,樘儿却问,糕点里有毒吗……” 徐承影顿时大惊失色,这小伙子也太猛了吧! 这种话也敢说? 岂不是相当于指着万贵妃的鼻子开骂了…… 纪茹显得有些为难,道:“也怪我一时糊涂,忘了樘儿年纪还小,不懂变通。” 徐承影说道:“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你们现在有太后庇护,万贵妃就算心中再怨气再重,也动不得你们母子分毫。就怕她拉拢不成,会想别的办法捣鬼,平日里还需多留个心眼。” 纪茹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她还能有什么手段?” 徐承影努力回忆了一番,对于这段历史,自己所知甚少,只记得纪茹和张敏不明不白地死了,朱佑樘立为太子后,逐渐摆脱了万贵妃的阴影,后来…… 对,想起来了! “近日,是不是有妃子怀孕了?” 纪茹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问问,有没有?” “倒是有些风声传出,说是宸妃似乎有了身孕,但是消息很隐秘,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个宸妃和姐姐关系如何?” “宸妃出身高贵,平日里都不看我一眼,现在虽然有所改观,不过,我们之间交流并不多。” 徐承影点点头,道:“或许……万贵妃会转而拉拢宸妃,不过这些事现在言之甚早,我们可以不管她们,当务之急,是帮助樘儿顺利登上太子之位!” 纪茹道:“希望一切顺利,对了,我还想问你,你和芸儿……怎么样了?” 徐承影疑问道:“什么……怎么样了?” 纪茹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现在的身份是夫妻,这件事可不是儿戏!” 徐承影当然知道,如果在这件事上露出破绽,可是欺君之罪。 可是,现在要假戏真做,也要看人家配不配合…… “我们……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纪茹眼中露出关怀的神色,说道:“好了,你还有公务在身,我就不留你了,回头你让她进宫来陪我说说话,我来劝劝她!” “这个……谢谢姐姐!” 告别了纪茹,徐承影转身出宫,陈俊早已在午门等候多时。 “大人,事情办妥了!” 陈俊将手中的供词递上,徐承影接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一路赶来,口渴了吧?” “回大人,卑下不渴!” “走!”徐承影淡淡一笑,道:“跟我去顺天府讨杯茶喝!” 陈俊跟在身后,说道:“大人,卑下还发现了一件事。” “说!” “当初挑事的人,找到了!” “哦,是谁?” “昭狱掌刑百户孙勇。” “是他?” 徐承影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和这个人没什么交集,为何要暗中捣乱? 看来,这个孙勇定是受了万通的指使! 万通这孙子,自己不敢出面,就会派这些虾兵蟹将来打头阵,可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看! “怎么发现的?” “卑下从昌平赶来的路上,正好遇到此人带着公函赶去驯象所,我们早就封锁了消息,若不是他在捣鬼,反应怎会如此迅速?” 徐承影点点头,问道:“人现在哪?” 陈俊神秘地笑了笑,道:“卑下已经安排好了,他回京的路上会遇到一群蒙面劫匪,这顿揍是跑不掉了!” 第145章 我是来谈生意的 顺天府衙门位于安定门外的鼓楼东大街,两人从午门一路溜达过来,没多久就到了。 “干什么的?” 门口的守卫看到两名不明身份的人往里闯,赶忙上前拦住。 陈俊上前亮出腰牌:“锦衣卫!” 守卫顿时吓了一跳,赶忙放行。 另一名侍卫眼尖,赶忙小跑着进去禀报了。 杨文庆刚从宫里回来,正一脸的惆怅,听闻锦衣卫来了,还以为是万通,赶忙起身相迎。 “万指挥……啊,怎么是你?”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杨府尹,别来无恙!” 杨文庆气的鼻子都歪了,指着他说道:“你来做什么?” “都说读书人知书达理,可是,杨府尹似乎对在下不太欢迎啊!” “你……不错!”杨文庆一甩手,道,“这里不欢迎你,请吧!” 徐承影微笑道:“杨府尹似乎对我们锦衣卫很有成见啊!” “哼!” 杨文庆现在不想搭理他,冷哼一声,然后转过身去。 “看来……杨府尹对昌平县烟花胡同的生意……也没有兴趣?” “什么生意?”杨府尹脸色大变,道,“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承影自顾自坐在一旁,又给自己斟了杯茶,说道:“把东西给杨府尹看看吧!” 陈俊从身上拿出几张纸,杨文庆表情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烟花胡同醉月楼掌柜孟福良的供词!” “孟福良是谁?老夫不认识!” “没说你认识啊!”徐承影笑了笑,道,“杨府尹别这么紧张,昌平县的案子,按理说顺天府应该过问一番,这份供词……您就不打算看看?” 杨文庆脸色很纠结,道:“昌平县的事,自然由县衙向上呈报,就不劳烦锦衣卫插手了!” “不看算了!”徐承影站起身来,道,“我们走!” 陈俊将供词收起来,却听到杨文庆说道:“等一下!” 徐承影笑了笑,又坐回去,然后冲陈俊招了招手。 陈俊会意,再次将供词拿出来放在桌上。 “既然徐千户亲自送过来,看一看也无妨!” 杨文庆将信将疑地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不由得神色大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见杨文庆气得浑身发抖,摇头道,“一定是你们锦衣卫屈打成招,诽谤老夫!” “打没打不知道,反正……账簿是已经搜出来了,如果呈交给陛下,不知会陛下会怎么想……” 杨文庆脸色由黢黑变得惨白,说道:“你在威胁老夫?” 徐承影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对啊,怎样?” “你……” 杨文庆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太嚣张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老夫……老夫可不是被吓大的!” 杨文庆也是真的急了,狠话都撂出来了。 徐承影摆了摆手,道:“杨府尹,你先别急,我若是打算将供词呈报圣上,就不会来这跟你聊天了。” “你,你……究竟有何图谋?” “今日来此,就是想跟杨府尹谈一笔生意。” “生意?”杨文庆满脸问号,“什么生意?” “那在下有话就直说了!”徐承影笑了笑,道,“自此以后,昌平县的生意,杨府尹就不要过问了,以前的事,自然和杨府尹也不会有半分关系,如何?” 杨文庆脸色阴晴不定,说道:“徐千户胃口不小,这是打算独吞昌平县的生意?” “杨府尹这话说的,我们驯象所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总要吃饭的,再说了,您不是还有京城那些生意呢,一个小小的昌平县,也入不得杨府尹的法眼,您说是不是?” 杨文庆细细琢磨徐承影的话,事到如今,两家把底牌都掀了,权衡之下,舍弃昌平县对自己来说,是损失最小的选择,就是不知道这家伙说话算不算数,这份供词和所谓的账簿始终是自己的把柄,这个隐患不除,心中难安! 徐承影看出他心中的犹豫,又说道:“在下既然来谈生意,自然是带了诚意的,陈俊,东西拿出来吧!” 陈俊点了点头,从身上拿了一本账簿出来,放在桌上。 杨文庆将信将疑地拿起来,翻开看了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本账簿上记录了近几年来醉月楼的全部支出,若是真的出现在了陛下案前,后果不堪设想…… 许久之后,徐承影才开口问道:“怎么样,够有诚意了吧?” 杨文庆叹了口气,道:“徐千户果然有诚意,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自此以后,昌平县的事再不过问!” 徐承影又说道:“那……醉月楼掌柜孟福良通贼一事……” 杨文庆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人竟然通贼,实在罪大恶极,应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可是,这个人是知县霍冬的小舅子,这件事有些棘手。” “这个无妨,老夫这就给昌平县下个条子,徐千户公事公办即可!” “如此就多谢了!”徐承影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道,“在下告辞!” “慢走不送!” 两人离开府衙,陈俊说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属下佩服至极!” 徐承影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回去之后,从驯象所调一队人过来,陛下给我安排了个差事,需要人手。” “是!” 陈俊答应一声,然后转身离去,徐承影便自己溜达着出了城,好久没回家了,还是自己的家觉得温馨。 纪芸看到他回来,显得有些意外,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昌平县又不远,我想回随时都能回来。” “你回来也好,最近庄子里事情比较多,每天忙的我晕头转向,幸好有刘福山帮忙,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徐承影心中暗道,估计是刘福山忙的不可开交,庄子里这些繁杂事务,若是指望纪芸的话……算了,她别帮倒忙就不错了! “天色不早,估计你赶路也累了,还是先睡吧,明天再说!” 纪芸站起身往外走,徐承影拦住她,问道:“你去哪?” “去睡觉啊!” “我们……这个……老是分房睡,别人知道了……会起疑心的!” 纪芸脸颊泛起一阵红晕,问道:“一起睡?” 徐承影连忙点头:“这个……可以有!”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用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哎,你别走啊,我明天就去找个轿子行不行……” 第146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睡到半夜,徐承影迷迷糊糊地似乎察觉到床头有个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人在睡梦之中,视觉系统肯定没有在工作,这时候更多依靠的是皮肤上的触觉神经。 因为床头突然多出一个人,屋子里的空气流通势必会受到影响,这种细微的差别只有通过皮肤上的触觉神经传递到大脑,然后……徐承影就醒了。 “谁?” “嘘!” 徐承影刚坐起来,就被人按住嘴巴,与此同时,一阵淡淡的幽香飘进鼻孔。 朦胧的月光下,只见纪芸半蹲在床前,小声说道:“别说话!” 徐承影顿时感觉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白天还跟我面前装矜持,晚上自己就摸了过来,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没必要的偷偷摸摸的吧? 毕竟你我二人名义上是夫妻…… “你听见声音没?” 徐承影错愕地摇摇头,问道:“什么声音?” 纪芸指了指窗外,道:“你听!” 徐承影侧耳倾听,果然,外面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靠,原来是闹贼了! 还以为艳福来了呢,白高兴了…… 搞清楚事情之后,徐承影心中越想越气,伸手从床头摸出短铳,说道:“走,去看看!” 纪芸跟在他身后,两人蹑手蹑脚来到门口,听到外面有人小声说道:“是这里吧?” “就是这个院子,我白天都踩过点了!” “怎么连个护院都没有?” “那家伙刚来京城不久,哪来的看家护院?” “娘的,竟然被这样的人骑在头上,真他娘的晦气!” “我跟你们讲,这里现在除了两名老仆,就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咱哥几个当时怎么受得气,今日定要加倍还到他娘子身上!” “不错,此仇不报,老子死不瞑目!” “我跟你说,那个小娘子倒是很有几分姿色……” 这几人肆无忌惮地交谈着,来到卧房门口,其中一人推了推,发现里面插着,于是从身上摸出一柄尖刃匕首,从门缝里伸进去,轻轻一拨,门插就拨开了。 轻轻一推,门开了,此人率先走进去,让人意外的是,他刚走了一步就停住了,然后慢慢退了出来。 此人正是驯象所前任副千户张新,今日来的这些人,便是以张新和刘勇为首,那些被徐承影扫地出门的武官。 两名副千户,四名百户,还有几名总旗小旗,当然了,都是“前任”,因为现在都已经被撤了职。 这些人离开驯象所之后,便断了经济来源,现在混的和街边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可是,他们非但没有去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是将这一切都怪在了徐承影头上。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今晚,这些人就是来报复的。 “老张,你怎么出来了?” 刘勇有些诧异,因为张新是倒退着走出来,举止很是怪异。 紧接着,就看到张新面前还有个人! 这时候,张新说话了:“徐千户,您先把这东西放下,容易走火!” 此时此刻,他只感觉到脑门上冷汗直流,月光下,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在自己面前,任谁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也会突突。 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徐承影竟然在家? 所有人吓得不知所措,第一反应是赶紧跑! 这时候,却听到刘勇说道:“徐千户,你的火铳只能杀一人,我们有十个,你觉得今晚你还逃得掉吗?” 其他人顿时停下脚步,对啊,就算你有火铳又如何,我们人多啊! 徐承影冷笑道:“那好啊,我今晚倒想看看,谁愿意做这个一!” 突然,张新开口骂道:“刘勇,你他娘的是想害死老子?” 刘勇说道:“老张,你莫要怕,他不敢开枪的!” 徐承影把火铳向前指了指,说道:“他说我不敢,你觉得呢?” 张新心中大骇,赶忙说道:“徐千户,你别听他放屁,今晚的事是个误会,误会……” “是吗?你不会是想说,你们迷路了,转着转着就转到我家来了?” “对,对!”张新用力点头,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徐千户说的没错,就是迷路了,弟兄们今晚喝了几杯,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怎么就……就走到您这来了……” 刘勇在他身后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你怕个鸟!” 张新大怒:“你不怕,你过来啊!”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反正我就一发子弹,你们人多,现在我给你们个机会,不怕死的自己过来!” 所有人默不作声,开玩笑,躲还来不及呢,还想让我们主动上前堵枪眼?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此时,众人心中已经达成共识,目前最好的结果就是牺牲张新,只要他一死,火铳就废了,自己这边就可以九打一,稳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 “没人愿意挨这一枪是吧?那好,我自己来选!” 徐承影将枪口从张新面前移开,对准刘勇。 刘勇立刻紧张起来,说道:“方才老张说的对,今晚的事……确实是个误会!” 张新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枪口始终还在自己面前,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徐承影轻轻点了点头,问道:“误会?” 张新和刘勇同时说道:“对,对,误会!” “我家离京城虽然不远,可也有一段距离,几位在哪喝的酒啊,怎么就转到我家来了?再说了,我家大门没关吗?” “这个,这个……” 张新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突然之间,刘勇一伸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抓过来,用力向前一推,那人没有防备,跌跌撞撞地向着徐承影撞过去。 砰! 夜空中火光一闪,徐承影果断叩响了扳机。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倒在血泊之中,当场就断了气。 张新则直接吓傻了,只感觉到两只耳朵嗡嗡响个不停。 刘勇却哈哈一笑,道:“没了火铳,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徐承影却表现的很轻松,只见他一甩手将火铳扔在一旁,不以为然道:“就凭你们几个?” 刘勇心里这个气啊,现在什么局势你自己看不到吗? 都这时候了,还敢如此狂妄,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他娘的,大家一起上,我看他还能狂到什么时候!” 第147章 杀人还要诛心 老张头两口子年纪大了,睡觉比较死,可是,就算睡的再死,也被这震天的响声惊醒。 两人同时睁开眼,坐在床头面面相觑。 “老头子,发生了……什么?” 老张头摇摇头,木然道:“不知道啊!” “赶紧去看看啊!” “对!” 老张头赶忙披上衣服穿上鞋,然后点了风灯,小心翼翼地来到院子里。 “哎呀!” 突然感觉到自己被绊了一下,与此同时,脚下传来一阵呻吟声。 老张头把手里的风灯往下放了放,就看到一个人影横在地上。 他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此同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喊道:“老爷,老爷!” “别喊了,在这呢!” 老张头提着风灯看去,只见老爷和夫人就站在院子里,方才光注意脚下了,竟然没看到。 “老爷,您没事吧?” 徐承影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道:“没事,几个小毛贼,已经解决了!” 老张头顿时惊诧不已,看着地上的黑影,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竟然被老爷一人解决了? 最开始的时候,听说老爷是武官,可是看起来又满身的书生气,怎么看都不像啊。 今晚终于见识到了,一个打十个,还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你去外面喊几个人过来,把这些人捆上,明天一早直接送到顺天府!” “是!” 老张头提着风灯出去喊人了,徐承影来到刘勇身前,慢慢蹲下,问道:“你不是想看我的本事吗,看够了没?” 刘勇感觉到双腿双臂已经不属于自己,这是什么路数啊,招招全瞄着关节下手,太阴毒了!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江湖中好像有这么一门功夫,专打人的四肢关节。 “这是……分筋错骨手?” 徐承影笑了笑,道:“你说是就是吧,反正都差不多!” 军校里所学的现代化格斗、擒拿、搏击等课程,本来就是古今中外近身短打功夫的集大成者,这个时期流传的分筋错骨手也属于其中的一种。 “你,你……哎呀!” 刘勇疼的说不出话,他哪里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徐承影,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更恐怖的是,他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也会武功! 自己这些人的身份虽然是武官,可平日里疏于训练,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今晚本以为是以多欺少,却没想到,才几个回合,就被人家打趴下了。 情报有误啊…… 徐承影捏了捏他已经变形的胳膊,问道:“说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啊!” 刘勇痛苦地嚎了一声,然后喘着粗气说道:“没,没人指使,是……我们自己怀恨在心,就,就……” “不说是吧?” 徐承影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刘勇疼的差点晕过去,咬着牙说道:“我们,我们没了生计,这才……啊!” 这时候,一旁的纪芸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身后有人指使?” “或许吧!”徐承影说道,“帮我把床头那个牛皮袋子拿来。” 纪芸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转身进了屋,很快拿着一个有些老旧的牛皮袋子出来。 此时,徐承影已经将地上的火铳捡了回来,枪口朝下在地上磕了磕,将里面残余的火药倒出来。 方才让纪芸拿来的牛皮袋子,原来是装弹药的。 徐承影在刘勇面前重新填装好了弹药,然后把枪口一指,说道:“看你的表情挺痛苦的,我实在于心不忍,要不然,给你来个痛快的?” “饶命,大人饶命!” 刘勇突然觉得,其实关节错位……好像也没那么疼…… “最后一次机会,说,谁派你来的?” 月光下看不清徐承影的脸色,但是,语气中能却透着一丝寒意。 “我,我……” “警告你,想好再说!” “是,是……指挥使大人……” 刘勇再也不敢隐瞒,只得将实情说了出来。 “指挥使大人派人找到我们,说是只要我们来找你寻仇,就给我们每人一百两银子!” 徐承影脸上并没有表现得多么诧异,因为这个答案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万通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眼中钉,可是他忌惮自己和成化皇帝的关系,不敢明着打击报复,只能从这些旁门左道下手。 “大人,徐大人!”刘勇小心翼翼地说道,“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徐承影冷笑道:“你跑到来我家要杀我,还想让我放过你?” “我,我……小的就是个屁,您就把我们这些人当成个屁给放了行不行?” 徐承影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刘勇赶忙继续说道:“您和指挥使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们不清楚,但是,今天的事如果传了出去,那可就撕破脸了,指挥使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番话倒说到徐承影心里去了,诚然,自己还没准备好和万通刚一波正面。 当初在破庙中,自从皇子出现的那一刻起,万通,万贞儿,这两人注定要成为自己的死敌。 而自己跟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驯象所刚刚步入正轨,自己培植的势力才刚刚开始。 目前来看,万通碍于指挥使的身份,做事比较小心,可万一把他逼急了,真的撕破了脸,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纪芸说道:“我去拿纸笔,让他们录口供!” “不用了!”徐承影拦住她,说道,“交给顺天府吧!” 纪芸疑惑道:“顺天府又不敢得罪万通,还不找个由头把他们放了?” “无所谓了,这些阿猫阿狗又掀不起什么风浪!”徐承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想要干事,就会得罪人,以后这样的事怕也少不了,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担心委屈了你,现在是该考虑在庄子里增添一些护卫了。” “那倒不必!”纪芸摇头道,“就他们这样的,再来十个,我也能对付的了!” 刘勇感觉心头在滴血,杀人还要诛心…… 第148章 流民进京 锦衣卫昭狱。 青山先生已经陷入沉默,好半天没说出话。 此人师承黑衣宰相姚广孝一脉,穷毕生之精力专攻阴阳术数,自以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当今天下不过是自己手里的棋盘,可是,今天却被一个后生给难住了。 半晌之后,万通忍不住问道:“先生,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青山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此人出手完全没有套路可循,还真是……真是……” 本以为挑起驯象所和昌平县之间的冲突,便可以借刀杀人,现在刀也借了,人也杀了,可是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要杀的是徐承影啊! 他怎么反而成了那把刀? 哪有你这样的,直接把昌平县和顺天府堵在家里揍,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古人云,出拳没有章法,你怎么防? 事到如今,青山先生也不得不对这个人重新审视,他甚至感觉到,此人或许会成为他这一生最难缠的对手。 “这一次是老夫大意了,如今是该上些手段了,不能再任由他为所欲为下去!” ………… 京城之中,陆陆续续有流民涌入。 他们饱受战乱的摧残,只怕连自己都无法想象,到底是凭借什么样的毅力,才迁徙至京城的。 他们往往是整村,或是整个家族一起出发,由于蒙古的骑兵行动迅捷,不停在大同府附近出没,他们不得不舍近求远,向着几百里之外京城进发。 只因那里是天子脚下,那些蒙古人再怎么勇猛,也不会打草谷打到京城来吧? 他们沿途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州县,沿途官府不但不收留,不提供赈济,反而对这些人充满戒备,他们只能继续前行。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他们躲过了蒙古人铁骑,却饿死于道旁,成功抵达京城的,只剩下十之三四。 终于,京城贴出了告示,京郊各地,任何衙门不得驱赶流民,开仓放粮! 这个消息立刻在流民中传开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京城,这里有天子庇护,有粮吃,可以活下去! 成化皇帝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本以为只有几百人,现在已经三千多了,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长。 各部尚书被召集起来,连夜开会,兵部必须立刻制定出兵方案,支援大同府。 户部现在四处想办法调粮,江南的粮船还没来,运河的河道要加紧疏浚,无奈之下,只得向各地士绅们求粮! 当然,这粮食是肯定不会白给的,礼部和吏部则商议给他们什么样的好处,比如说赐个名誉头衔之类的。 这些天顺天府也忙坏了,大量的流民入城之后,首先要有个落脚之处,然后要有一口吃的,几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 开会开到后半夜,大家回去还没睡,又要上朝了。 不止大臣们,成化皇帝也生出了黑眼圈,此时他还挂念着流民的事,开口就问:“现在京郊各县赈济得如何了?” 户部尚书殷谦率先道:“启禀陛下,各县的赈济工作正在平稳推行,没出什么乱子。” 成化皇帝颔首点头:“如今流民源源不断,还是让朕不放心,这些日子的奏报,朕都看过,但是却不知为何……” 说着话,成化皇帝拿出一份奏折,继续说道:“有人说锦衣卫驯象所掌印千户徐承影欺压流民,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子,许多人就不做声了。 驯象所那个徐承影大家都见识过,下手真叫一个狠,谁都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这时候,礼部尚书周洪谟说道:“启奏陛下,臣也听说了此事,徐千户确实有借着赈济的名义,为自己谋利的嫌疑。毕竟……赈济流民,不属于锦衣卫管辖的范畴,更不属于驯象千户所的范畴。” 成化皇帝面色有些不悦,说道:“徐卿家赈济流民是朕的旨意,再说了,赈济流民是大事,锦衣卫,东厂……任何人都有义务去尽一份心,出一份力!” 周洪谟继续说道:“陛下圣明,不过……徐千户欺压流民一事,臣不敢断言此事真伪,可想来不是空穴来风。” 听了周洪谟的话,成化皇帝显得有些焦躁,但他不知道实际情况,也不好说什么。 东厂那边,倒是调查过一些,好像……徐承影确实在强迫灾民做工…… 这时,倒是万安站了出来,笑呵呵地说道:“陛下,这些事终究这只是小节,现如今只要不出现大量的饿殍,免得滋生事端,至于其他的事,臣以为该放一放。” 成化皇帝点点头,问道:“兵部商议出结果了吗?” 兵部尚书张鹏说道:“臣认为,当下最稳妥的方案就是派密云卫前去支援。” “只一个密云卫,够不够?” “回禀陛下,根据前线的奏报,这一次南下的蒙古骑兵数量并不多,只是胜在机动性强,密云卫已经足够。” “那好,内阁去拟旨,命密云卫立即出兵,支援大同府!” “臣遵旨!” 成化皇帝面色惆怅,又说道:“出现这么多的流民,朕始终心中难安,这些人都是朕的子民,实在是……唉!” 这时候,翰林修撰刘健说道:“陛下,臣以为,百闻不如一见,与其在此坐而论道,不如亲自去看一看,臣愿奉陛下的旨意,到各县去查访流民安置现状。” 成化皇帝眼前一亮,觉得这很合理,便道:“朕也有此意,既然要去,倒不如朕亲自去看看,现在京城里这么多的饿殍,朕不看看,实在放心不下。” 其实,在大明朝历代皇帝之中,成化皇帝还算是比较亲民的。 在景泰帝朱祁钰执政期间,朱见深太子被废,就从宫里搬了出来,当然了,是被强迫的,不搬不行,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他其实是生活在民间的。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万贞儿对他不离不弃,陪着他一点一点熬了过来,这才使得两人的关系远超常人之想象。 今天听到刘健说要去巡查,顿时想起了幼时在民间的点点滴滴,不禁心中感慨,便提出了要亲自前去。 第149章 微服出巡 万安脸上陪着笑,说道:“就怕劳师动众,反而给各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成化皇帝想了想,说道:“那就简装出巡,不必大张旗鼓,也不需这么多人护驾,安排一些暗哨跟着就行了。” “陛下,这……”周洪谟站出来说道,“于礼不合!” 不是你想出宫就能出宫的,也得问过我这个主管礼法的大臣同不同意! 成化皇帝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钦命周爱卿代朕前去巡视,如何?” “臣,臣……” 周洪谟脑子急转,准备找个理由开脱,比如说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之类的。 可事实上,他的年纪并不算大,去年才过的五十寿诞,腿脚也很健康,若是此刻突然发病,反而有欺君之嫌。 成化皇帝看着他,说道:“卿家这次代朕视察,一定要将京郊各县的情况摸排仔细,朕要知道每一个流民的情况!” 这番话说的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周洪谟一时哑口,不吭声了。 而其他人的脸色,显然都有些不自然。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开口,他们擅长的是坐在高堂上侃侃而谈,而不是下基层体验风吹日晒的生活。 为官一任,混字当头! 民间流传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并非浪得虚名。 在所有人的沉默中,刘健说道:“陛下,礼部最近公务繁忙,还是臣去吧!” 周洪谟心中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可是,脸色却不敢表现出来。 成化皇帝摆摆手,说道:“卿家不必再说了,今日朕亲自去,还有谁反对?” 这一次,所有人都保持了陈默,再也没人站出来反对。 “都不说话,就是没有意见了?” 万安率先说道:“陛下圣明,臣等没有意见。” 你爱去就去呗,怎么折腾是你的事,我反正是混的,大不了不管了! 成化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都一起吧,咱们君臣一起去看看百姓们过的什么样的生活,怀恩,去做准备!” 群臣顿时哗然,一起去……是什么意思? 百姓们过的什么生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 怀恩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了上百名禁卫,同时,东厂那边,已开始在各街巷监视,以防万一。 这一次是微服出巡,没有走大明门,而是从午门出宫,先坐车,而后换乘轿子,沿途所经过的路线,都由厂卫暗中排查过。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身常服的成化皇帝,便带着众臣到了东市。 东市是最京城热闹的地方,隶属于大兴县,而在这里,却早已是人头攒动,街上到处都是蓬头垢面的流民。 他们大多蜷缩于巷道里,衣不蔽体,令人看得不免触目惊心。 这要感谢成化皇帝的旨意,要不然,这些人连京城的大门都进不来! 不过大兴县的官吏,倒还是做了一些事的,毕竟朝廷下了这么多的旨意,一道比一道的严厉,现在这东市有一个专门的粥篷,篷子里有数十个差役守着,此时恰好到了饭点,粥篷里有人正在鸣锣。 于是从四面八方,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流民,便扶老携幼的纷纷聚拢起来。 成化皇帝坐在轿子里,看着这轿外的一切,忍不住皱着起眉头,默默地摇着头。 因为这些人的处境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恶劣的多。 聚拢的流民往往行走比较艰难,许多人走路发飘,有的甚至一瘸一拐的。 偶尔会发生一些争吵声,或者孩子的啼哭声。 至少,他们都还活着,还能争吵,在巷子的深处,有一些敲了铜锣也没有反应的人,显然是已死了,等过几日才会有人来收他们的尸首。 这些人的出现,其实给京城许多军民百姓带来了不便。 以至于为了维持治安,县衙和顺天府的差役不得不在此看顾着。 流民们对差役十分敬畏,即便是行走,也大抵要绕道。 远处的粥棚子里,传出了米粥的香气,这些本已麻木的流民,便循着粥香而去。 成化皇帝下了轿子,在他身后,那些满脸不情愿的阁臣和尚书门只得也从轿子里出来。 这些人之中,只有刘健脸上带着几分唏嘘,其余的,除了麻木就是厌烦,只想着尽快离开此地。 没过多久,顺天府尹杨文庆和带着大兴知县张六阳便匆匆赶来了。 他们听了陛下私巡,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过来报讯的宦官指示,让他们不许穿戴乌纱帽和官服。 于是二人便临时打扮成了商贾模样,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行礼。 “臣顺天府尹杨文庆见过陛下!” “臣大兴知县张六阳见过陛下!” 成化皇帝依旧在驻足观瞧,说道:“朕只来看看,不愿大张旗鼓,免得惊扰了百姓。” “是,是……” 杨文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独自尬笑。 张六阳毕竟只是一名知县,虽然说顺天府的知县比其他的知县高半级,可毕竟还是知县,平日里哪有面圣的机会,所以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成化皇帝问道:“这边的流民安置得如何?” 张六阳束手而立,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文庆说道:“回陛下,自打流民们入城之后,臣便下令各县开始施粥了,每日三顿,而且,臣命令各地知县,必须亲自盯着仓库中的粮食,就怕被那些贪墨的差役上下其手,现在的粮食至少可以坚持两个月,暂时还未有燃眉之急。除此之外……为了以防万一,顺天府和各县衙门都调了三班差役出来值守,轮替着卫戍街面,这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他自认为这番对答非常得体,甚至找不出一丝瑕疵。 在他身旁,知县张六阳赔着笑不断地说是,而后说道:“这主要得归功于杨府尹,杨府尹为了安置灾民,可谓是操碎了心,下官人等见他都如此,怎么敢不尽心竭力?”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陪着朕去看看。” 第150章 京城是个好地方 成化皇帝却不等他们了,率先往粥棚方向去,杨文庆和张六阳赶忙跟上。 这条街有粥棚,因此流民较多,好在因为有差役在,秩序还能维持,并没有发生争抢行为。 那些领了粥水的,便退到一边去,找个墙角蹲下喝粥。 张六阳在一旁小声介绍:“大兴县设置了十二处这样的粥棚……这些,臣都是每日要盯着的。” 成化皇帝点头,至少……现在的情况比他所想象中好的多。 他期许地看了张六阳一眼,继续往里走,便可看到几个大桶,里面装的应该是米粥。 七八个差役横刀在此把守,他们可不认的皇帝,甚至也不认识顺天府尹,但是他们却认得知县张六阳,顿时一个个打起了精神,过来见礼。 张六阳和颜悦色地摆摆手:“免了免了,去施你们的粥吧!” 成化皇帝踱步到了粥桶边,打眼一瞧,不禁变了脸色。 这粥水也不算清可见影,不过也谈不上浓稠。 可问题在于……这粥水非常浑浊,似乎有不少的泥沙。 成化皇帝抢过一只大木勺子,在粥水里搅了搅,舀上来一勺子,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朝廷调拨的粮里,莫非就是如此吗?” 这里头的泥沙,只怕不少! “老实交待,你们是不是从中贪墨了钱粮?” 差役们见有人这般的训斥知县大老爷,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地退到了一边。 杨文庆更是瑟瑟发抖,赶忙是道:“陛下,陛下……这……这是有意为之……” 成化皇帝便冷笑道:“朕当然知道你们是有意为之,难道还能是无意的?” 杨文庆忙道:“启禀陛下,实在是粮食有限,臣等也是无奈之举,米粥里掺了泥沙,才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前来与流民争抢,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下咽,而对于饥饿的流民而言,这样的食物……至少能勉强果腹,能令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 杨文庆的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其实这种手段,在赈灾的时候已经成为常识。 后头万安等人刚刚跟上来,他们也隐约听了杨文庆的解释,也是暗暗点头。 成化皇帝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卿家所言确实也有道理!” 说完,把木勺子递给一旁的差役,然后转身来到了一处暗巷,此处几个流民刚刚吃了米粥,此时正软绵绵地蜷缩在地上休息着。 很显然,这点米粥只能勉强让他们饿不死而已,一见有人来,这蓬头垢面之下的眼神里便带着几分警惕。 成化皇帝跨步上前,蹲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人身前,问道:“你是哪里人?” 那人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操着异乡口音道:“小的是……蔚县人。” “蔚县……”成化皇帝皱起眉头,说道,“蔚县距离京师不过五六百里,这支蒙古骑兵竟然挺进了这么深,他们有多少人?” 那人想了想,说道:“大概有几千人吧,当时很乱,那些蒙古鞑子见人就杀,我是藏在井里才活下来的。 成化皇帝摇了摇头,又问道:“这一路来很辛苦吧?” 这人顿时眼圈红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来了京城如何?在这里有人欺负你吗?” “不曾有。” “这样说来,本地的官老爷们对你们倒是不错。” 一听这个,身后的张六阳顿时紧张起来。 这人点头道:“好的很呢,在这里,有粥喝,差役也不驱赶,官老爷……很好啊……” 张六阳松了口气,顿时露出了欣慰的样子。 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好官,像这样好的父母官,已经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成化皇帝也是期许地看着他,显然,他对此人的印象很不错。 张六阳突然灵光一闪,上前对那人问道:“你喜欢这大兴县吗?” 那人回道:“喜欢,很喜欢!” 这样的画面,成化皇帝非常满意,于是转而向张六阳道:“前些日子,有不少奏疏报上来,夸赞卿家赈济流民得力,今日一见,倒也算是颇有政绩了,这些天来,朕只恐流民们来了京城,当地官吏赈济不力,引发了什么乱子。” 张六阳一时感慨万千,正色道:“下官为民做主,本就理所当然,这是职责所在,令人蒙受如此的期许,实在令臣羞愧难当。” 嘴上是这样说着,心里却暗暗得意,今日得了陛下这样的夸奖,朝中又有这么多人为他大兴县说好话,单凭这一次的政绩,只怕要发迹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巷口,突然有人喊道:“快,朝阳门那边有名额了,大家伙们,赶紧的!” 紧接着,奇异的事发生了。 本是蜷缩在这巷子里懒洋洋的几个流民,一听这个,顿时精神抖擞,翻了个身便忙爬起来便往巷口跑。 便连原先那成化皇帝问话的流民,竟也是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卷起了自己贴身带着的布袋,往肩上一甩,朝着巷口冲过去。 成化皇帝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拦住他!” 一声令下,街边立刻有东厂的暗探出手将那人截住,然后扭送到成化皇帝面前。 “松开,朕就问他几句话!” 那人显然是吓坏了,满脸的惊慌失措,肩上的布袋早就散落在地。 成化皇帝深吸一口气,努力表现出和颜悦色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惊魂不定,期期艾艾地道:“小……小的王百六。” 这样的名字在大明朝很常见,大致意思是,他爹妈生他的时候,两人的年龄加起来已经一百零六岁了。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王百六,你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王百六直接地道:“去朝阳门呀。” “去朝阳门……做什么?” 王百六神色焦急道:“那边给大家伙分地分粮,开始的时候咱不知道,后来去过一次,人太多,排不上号,现在终于有名额了,再不去就晚了!” 第151章 压榨流民 成化皇帝更是喜上眉梢,转头对张六阳说道:“还是卿家想的周到,施粥只能解燃眉之急,只有给百姓们分了田地才能生活下去。” 张六阳一脸茫然,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文庆看着张六阳,似乎想问,你什么时候给流民分地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事先没有向我禀报,还把我这个府尹放在眼里吗? 趁着众人发呆的时候,王百六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布袋子,一溜烟跑掉了。 成化皇帝顿时来了兴趣,随即道:“走,跟着他们一起去瞧瞧去。” 张六阳此时有些尴尬,因为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瞧着杨文庆,小心翼翼地说道:“杨大人……” 杨文庆虽然心里不爽,但是脸色却依旧带着微笑,说道:“大兴县的赈济已是无可挑剔了,我大明正需的便是你这样的父母官。” 张六阳赶忙说道:“卑职多谢杨大人美言!” 杨文庆继续说道:“你这些日子劳苦功高,爱民如子,这些老夫尽看在眼里,方才所说的,本就是肺腑之言,你不必推辞了。走吧,咱们也随陛下去看看。” 张六阳心里舒坦了许多,不管怎么说,陛下说了他政绩卓然,杨府尹又不吝溢美之词,他还是大有希望。 虽然不知道朝阳门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毕竟还在自己的管辖范畴之内,无论有什么成绩都可以算作是自己这个知县的功劳。 当然了,其中也有杨府尹一份功劳,可不能把人家忘了! 想到这里,心中便坦然了,于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成化皇帝一行人出了这条街,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放眼望去,整条街道的流民们扶老携幼,只朝着一个方向,以至连轿子也无法通行,干脆放弃了坐轿,一起步行前往。 怀恩顿时紧张起来,赶忙示意护卫和暗哨加强警戒。 来到朝阳门,看到有差役值守,引导着流民向城外走去。 成化皇帝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怀恩,你看他们的方向,是不是……” 怀恩陪也察觉出一些端倪,在旁边说道:“好像是四号厂官庄。” 这座庄田是朱见深做太子的时候,天顺皇帝赏赐的,后来转赐给了纪淑妃,实际上是给了徐承影,突然,他好像明白了! 方才流民喊的朝阳门外如何如何,很有可能是徐承影的手笔。 几天前,徐承影进宫的时候好像和自己达成过一项协议,每安置一名流民,就要补贴给他二两银子,难道说…… 成化皇帝突然心头一紧,当初以为只有三五百人,只要他能帮忙安置流民,就算给他拿上一千两银子也不算什么,可是,看今天这架势,至少翻了两倍! 再联想到最近有人弹劾徐承影,说他强迫流民做工,心中不禁骇然,难道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如此说来,徐承影一方面压榨流民赚银子,另一方面又赚朕的银子,竟然是……两头吃! 成化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本以为此人有着远大抱负,将来能成为自己的肱股之臣,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些流民已经这么惨了,你还压榨? 路上,杨文庆本打算过来献殷勤,顺便表现一下自己治下有方,可是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只好默默地退了回去,来到万安身边。 “万阁老,陛下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万安平日里出行都是坐轿子,哪里走过这么多路,此时正闹心呢,便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 “额……” 杨文庆自讨无趣,只要继续跟着,终于,看到了一些差役,正在沿途指引流民前行,可是有些奇怪,他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发现问题所在,这些差役不是顺天府的! 他把张六阳叫到一旁,不满道:“你一直说县衙人手不够,敢情都派到这里来了?” 张六阳苦笑道:“杨大人,您看仔细些,这些人……是锦衣卫啊!” 杨文庆一愣,赶忙仔细去看,果然,这些差人身穿青黑色皂服,正是锦衣卫的校尉! 什么情况…… 人群之中,王百六由人引导进入了一个棚子。 在棚子里,正有一个文吏坐在一张方桌跟前,方桌上,正堆砌着一个个木牌。 这文吏抬头看一眼王百六,便道:“姓名、年龄、籍贯………” 王百六有些紧张和局促不安,慌忙道:“小的王百六,今年二十五岁,大同府蔚县人。” 文吏点点头道:“可会些什么手艺?” 王百六想了想,说道:“小人平日里务农,不过……学过半年的木匠活,不知算不算……” “木匠?” 文吏似乎有些惊喜,赶忙拿出一块青竹牌,提笔在上面记录下来。 王百六心里发虚,说道:“最多算半个木匠……” “现在最缺的就是木匠,你拿着牌子过去,接下来会有人安排你!” 文吏将青竹牌交给王百六,然后挥挥手道:“好了,下一个!” 王百六抓着手中的牌子,连连点头哈腰的称谢,随即下一个人便进入了棚子。 “拿竹牌那个,这边!” 王百六循声望去,看到一名校尉朝他喊:“对,就是你,到这边来!” 这里人很多,场面有些混乱,有人误以为在喊自己,便从一旁举着木牌跑过来。 那名校尉解释道:“拿木牌的去那边,我这里只收竹牌!” 王百六这才走上前去,四下看了看,好像大部分人拿的都是木牌,拿竹牌则少了很多,身边这些人除了自己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其余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也不知道是怎么分的。 那名校尉拿起竹牌看了一眼,问道:“你是木匠?” 王百六赶忙解释道:“半个……半个木匠!” 那名校尉根本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太好了,这里最紧缺的就是木匠,等下到了庄子里,你去跟赵师傅制作造织机!” 王百六听的似懂非懂,只能点头称是,然后跟着那名校尉向前走去。 在他们这些人身后,成化皇帝趁着人多眼杂,果断迈步跟上,他心中的疑团还没有解开,今天定要一探究竟。 此时流民众多,校尉们忙着维持秩序,根本没人留意到这些人。 第152章 授人以渔 自从徐承影去了昌平县,刘福山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管家,眼下织布的生意刚刚起步,就出现了流民事件,这些天把他忙的脚不沾地,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快,快点哈,你们几个去那边帮忙!” 眼看流民越来越多,仅仅依靠驯象所调来的人手已经远远不够,刘福山便从庄子里又选了一些青壮过来帮忙。 迎面而来的则是成化皇帝一行人,刘福山看了一眼,也没在意,突然,他心中一颤! 刚才那个人好像…… 他定了定心神,再次转头去看。 以他的身份,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面圣的机会,他注意到的是跟在成化皇帝身旁的怀恩。 怀恩现在是老仆打扮,穿着粗布衣服,和寻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刘福山多年和宦官打交道,对于宦官的谈吐举止无比熟悉,他一眼就发现那名老仆不对劲。 想到这里,他迅速将这些人扫了一遍,然后就看到了顺天府尹杨文庆和大兴知县张六阳跟在队伍的最后! 虽然他们两个是商贾打扮,但是,刘福山多精啊,这些当官的就算穿着便服,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遮不住的。 能让顺天府尹乖乖跟在身后,还有老宦官相伴的人……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再把目光向稍远的地方看去。 杂乱的人群中,有一些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流民大多皮肤黢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可是,偏偏有一些人身上虽然穿着平民的衣服,却掩饰不住精壮的身材,以及浮在脸上的警惕之色。 刘福山顿时明白了,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将身旁的人分派出去,然后悄悄跟上,到了人少的地方,便一溜烟小跑到成化皇帝面前,噗通跪下。 “草民刘福山恭迎圣上!” 成化皇帝有些吃惊,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大臣们,然后问道:“你……认错人了吧?” 刘福山匍匐在地,不敢抬头,道:“不知陛下巡幸,草民未能远迎,请陛下恕罪!” 成化皇帝眼见身份暴露,只得说道:“起来回话,朕不想惊扰了百姓!” “遵旨!” 刘福山站起身来,仍低着头,说道:“不知陛下此番前来哈……” “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草民哈,姓刘,叫刘福山,平日里替徐千户管着这片庄子。” “如此说来,你是这里的大管家?” “不敢,只是哈……跑腿打杂的!” 成化皇帝问道:“你对这里的情况定十分了解了?” “哈,还算比较熟悉!” “朕来问你,徐承影是不是强迫流民做工?” 刘福山一愣,赶忙摇头道:“做工是有的,不过哈,强迫二字实在不妥!” “哦?”成化皇帝以为他帮着徐承影说话,不满道,“朕今日来此,就是要眼见为实,你若帮他隐瞒,便是欺君之罪!” 噗通! 刘福山又跪下了,但是依然坚持道:“草民不敢隐瞒,请陛下明鉴!” 成化皇帝心中也没有主意,便说道:“那好,你带朕去看看,朕今日就要眼见为实!” 刘福山赶忙称是,前头带路,不多时便来到一片房舍前,入口处有校尉正在引导流民入住。 此时,天色已近正午,有些住户的家里升起了炊烟。 刘福山小心翼翼地介绍道:“陛下,这里是驯象所的校尉和庄子里的青壮连日搭建起来的房舍,用以安置流民,截止昨晚哈,已经安置了三百五十户,共计八百七十二人!” 成化皇帝却皱起眉头,说道:“朕观此地房舍如此简陋,徐承影所谓的赈济,莫非是在敷衍了事?” 刘福山赶忙解释道:“启禀陛下,主要是因为时间太紧,这边人手有限,这些屋舍是简陋了些,却也能遮风挡雨,至少先让这些流民有个栖身的地方,等安定下来哈,再统一帮他们修房子。”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却也是这么个道理,现在流民一窝蜂似的涌入,能有个地方安身就不错了,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 就在不远,一个小院落里升起了炊烟。 成化皇帝加急脚步,径直到了升起炊烟的庐舍前,阔步进去,怀恩等人赶忙跟上。 小小的庭院虽然简陋,收拾得还算干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脏乱差。 刘福山对这里是轻车熟路,便介绍道:“这里住着三口人,一对夫妻和他们的老母亲,这户人家来的比较早,所以还能有个院子哈,后来的暂时就没这个条件了。这男的哈,草民安排他帮忙采购棉线去了,现在他的媳妇和母亲应该在家。” 成化皇帝点点头,直接推开了门。 果然,一名老妇人正在里头,屋子很简陋,陈设……几乎没有陈设,屋子里堆积了大量的棉线,那名妇人正围着一张纺织机忙碌着。 她显然也没想到,有人居然直接冒失的闯进来,因此,手中的活计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名年轻的妇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从厨房出来,诧异地看着来人,问道:“你们是……呀,刘总管,您来啦!” 她不认识成化皇帝,却认得刘福山。 这里的一切,都是刘福山给安排的,她当然不会忘记。 刘福山摆摆手,指着成化皇帝说道:“这位……这位……大老爷是……” 成化皇帝抢着说道:“我们是做棉布生意的,听说你们这里很多人做工,专门过来看看!” “哦,哦,那……随便看看吧!”年轻妇人连连点头道,“就是……我们刚来不久,什么都不懂,有什么事可以问刘管家。” 成化皇帝俯身拿起一块织好的棉布,说道:“听说你们都是从大同府逃难过来的?” “是啊,鞑子越过长城南下打草谷,官府又不管我们,为了活命,只好跟着别人一路向东逃,我们算是命大的,还能坚持到京城,很多同乡半路上就……就没了……” 成化皇帝疑惑道:“你说当地官府不管?” 妇人摇着头说道:“那些当兵的缩在城里不出来,我们城外的百姓就遭殃了。” 成化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的兵部尚书张鹏。 见状,万安赶忙说道:“以前在山西做生意的时候,曾听人说蒙古骑兵机动性很强,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大明边军以防守为主,也不失为稳妥的选择。” 张鹏向万安投来感激的目光,然后又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候,顺天府尹杨文庆实在忍不住了,诱导式地问道:“看你的境遇,依旧很糟糕吧?” 那妇人愣了一下,说道:“并不糟糕啊!” 杨文庆:…… 还不糟糕? 他有些急了,顺天府辖下各县都在施粥,你们不去,偏偏来这里给人做工,怎么就不糟糕了? “我看你们平日很辛苦……” “辛苦是肯定的!不过刘管家说,徐老爷是个大善人,给我们安排了这些活计……” 杨文庆不等他说完,急忙问道:“你说的那个徐老爷,给你们施舍了钱粮?” 那妇人摇着头说道:“那倒没有!” 呼! 杨文庆长吁一口气,徐承影是他的心病,今日终于有机会复当初之仇! 做工不给钱,不是压榨是什么? 今天来的好啊,让我们逮了个现行! 成化皇帝脸色也有些难看,难道说,徐承影那家伙真的和传言一般,连可怜的流民都去压榨,这还是人吗? “钱粮当然没有发,不过……”那名妇人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继续说道,“刘管家说过,徐老爷的原意是……对,叫授人以渔,说是咱们在这里无依无靠,没有生计,所以给咱们寻一个差事。刘管家按着户头,凡是有能力的,都配发了织机,让咱们帮着织布,然后按照上交的布匹数目结算工钱。” 杨文庆大为不满道:“你方才不是说,没有给你们钱粮吗?” 妇人皱着眉头说道:“这是工钱,是我们凭本事挣的,怎么能叫施舍?” 杨文庆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在他身后,知县张六阳说道:“这样说来,这位徐老爷是在利用你们织布?” 那名妇人再次摇了摇头,道:“怎么能叫利用呢?咱们这些人,逃难至此,无依无靠,现在徐老爷和刘管家给安排了活计,只要肯出力气,至少不会挨饿受冻,我……” 她突然流下眼泪:“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有个娃,就在襁褓里,路上找不到吃的,没有奶水,娃饿得哇哇的哭,叫了足足几天,后来叫声便越来越微弱,就,就没了……” 说到这里,她已开始低泣起来。 而成化皇帝居然也抽搐着鼻翼,眼眶越来越红,他深吸一口气,略带着颤抖的声音道:“你继续说。” 那妇人呜咽着道:“刘管家给我们安置了住处,弄了这织布机,纺出来的棉布统一拿到京城的铺子里去售卖,我家男人就跟着运输队出去了,您方才说,徐老爷在利用咱们,可这不对,虽然辛苦一些,可这钱是实打实的挣了的。就说我这一家吧,仅靠着我们婆媳二人织布,一天能拿到五十个大钱,就这还不算我男人的挣的,若是放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五十个大钱,对于站在这里的成化皇帝等人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可是,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价值不菲。 怀恩在旁笑着说道:“我听说京城里寻常百姓,一年到头都花不掉几两银子,一天五十个钱不算少了。” “当然了,这些钱能养活一大家子呢!所以咱们这些人都打心底里感谢徐老爷和刘管家,要不然,咱们现在还挨饿受冻呢!” 这些话完全是发自肺腑,丝毫看不出任何的虚情假意。 杨文庆和张六阳都沉默了,成化皇帝也是若有所思,再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那妇人反倒有些不解,说道:“您几位不是来看布料的吗,我们这里虽然条件简陋,织出来的布却好的很……” 刘福山摆手打断她的话,说道:“你不用管了,去忙吧!” 说完之后,赶忙追了出去。 来到外面的空地上,成化皇帝看着面前一间一间简陋至极的屋舍,心中无限感慨。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百姓,可他们的生活……实在是一言难尽! 如此简陋艰苦的条件下,竟然看到了安居乐业四个字,这是何等的讽刺! “杨文庆!” “臣在!” 成化皇帝沉着脸,问道:“这一次进京的流民总共有多少?” “这……” 杨文庆突然额头上冷汗直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嗯?” 成化皇帝脸色十分难看。 “大概,大概……”杨文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应该过千了吧……” 成化皇帝怒道:“你作为顺天府尹,竟然连流民的具体人数都不知道?” 杨文庆噗通跪下,哀嚎道:“这些天来不断有流民入京,臣这里,这里尚未,尚未……” 成化皇帝转头看向身后,问道:“户部呢,可有准确人数?” 户部尚书殷谦跟着噗通跪下,喏喏道:“臣这里也没收到具体的统计数字,大致上……有一千多吧……” 成化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每日声称自己忙着赈济流民,可是,竟然连流民的数量都不清楚?” 在场的所有官员都不敢说话,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启奏陛下,草民这里有个大致的数字,不是很准确哈……” 成化皇帝循声望去,说话之人却是刘福山。 “无妨,你来说说!” 刘福山定了定神,说道:“总共是九百五十户,大约两千四百人!” 成化皇帝又问道:“朕方才听你说,这里安置了三百多户,徐卿家果然有心了。” 刘福山继续说道:“回陛下,实际上徐千户已经安置了六百七十户。” 看到成化皇帝疑惑,刘福山便解释道:“草民说的安置了三百五十户,共计八百七十二人,是在这里,另外还有三百二十户,总计七百五十人,已经随着驯象所的校尉去了昌平。” 第153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哦?”成化皇帝面色疑惑,问道,“去昌平做什么?” 刘福山躬着身子说道:“回陛下,实在是因为地方有限哈,无法一下子安置这么多人,您刚才看到的房舍哈,都是大家伙这几天没日没夜赶着搭建起来的,毕竟哈……有了房舍,才能安置流民。” 成化皇帝暗暗点头,这番话说的有道理,若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拿什么安置? 回想起刚才在东街的时候,流民在巷子里歪七竖八地躺着,每天喝两顿粥,也好意思叫安置? 又联想起王百六说的什么有名额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刘福山继续说道:“可是哈,流民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徐千户便在昌平县驯象所辖下寻了一片地,专门开发出来安置流民。目前已经安置了三百二十户,总计七百五十人。” 成化皇帝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问道:“方才朕看到文书给流民发的竹牌和木牌,既然拿竹牌的来了这边,那么,拿木牌的就是去了昌平?” “回陛下,正是如此!”刘福山点头哈腰地说道,“有些流民拖家带口,特别是一些老弱妇孺哈,行动不便,便留在这边安置,男子可以耕地、做工,妇人可以织布,靠着自己的力气养活一个家庭没有问题。若是独身男子,或者是家里以青壮为主的家庭,就去了昌平,垦荒去了。至于有一些手艺的工匠哈,要看情况进行分配,而且哈,工匠的薪水肯定比普通人要高的。” 成化皇帝点头道:“不错,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很好,很好,这都是你的主意?” 刘福山赶忙说道:“草民可没这个本事,这都正是徐千户吩咐的,草民就是帮着跑个腿,前前后后张罗一下。” 成化皇帝带着赞许的眼光看着他,说道:“朕见此处的流民至少有几百上千人,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你也很不错!” 刘福山激动地噗通跪在地上,倒头便拜:“草民……草民能得陛下一句首肯,实乃三生有幸,草民……定尽心竭力,将安置流民一事做……做好!” 成化皇帝笑了笑,说道:“你做的已经可以了,方才说有两千多名流民,你们都已经安置了一千五百多了,剩下的这八九百人,就交给顺天府了!” 杨文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说道:“臣……遵旨!” 这时候,却听到刘福山说道:“启禀陛下,余下的这两百八十户,总共八百余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可全部安置完毕。” 听到这里,杨文庆气得直翻白眼,一个都不给我留吗? 成化皇帝愕然,道:“对啊,你方才一直说的是昨晚的结果,那今天来的这些……” “草民正在派人统计,估计这八百余人……都已经来了吧!” 刘福山说完,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不断有流民在校尉的带领下,一波一波来到安置房,还有一些直接向北走去,应该是去了昌平。 人数看不出来,目测的话,至少好几百。 如此看来,真的是所有的流民全部被徐承影安置下来了。 杨文庆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自己作为顺天府尹,竟然连流民都被抢了,这……上哪说理去?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张六阳,大概意思就是,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张六阳也是一脸的无奈,我在大兴县开设了十几处粥棚,每日给那些流民施粥,连皇上都夸我做的好,你还想让我怎样? 话说……这徐承影也太能卷了吧,你这么弄,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你们这些人啊!”只听成化皇帝说道,“都跟徐卿家学着点,赈济流民,不是搭个粥棚,施顿粥就完了,要懂得授人以渔的道理,此番徐卿家做的很好,回去之后,内阁拟一份诏书,将徐卿家的事迹传昭天下,让各地的官员都学一学!” 万安躬身道:“臣遵旨!” “还有!”成化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一次安置流民,徐卿家定是倾尽了家财,按理说,这笔帐应该由朝廷出,不能让办事的人吃了亏,户部立即做个统计,需要多少钱粮尽快拨出来,全部交由徐卿家支配!” 户部尚书殷谦紧跟着说道:“臣遵旨!” 最后,成化皇帝看向跪在一旁的杨文庆和张六阳,方才看他们还挺顺眼的,毕竟放在以前,看到官员设了粥棚,给流民施粥,便可以认定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可是看到了人家徐承影是怎么干的,再反过头去看……当初的小甜甜,现在只能变成牛夫人了……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顺天府辖下各县,也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杨文庆心中一个机灵,俯首道:“臣……遵旨!” 在他身后,张六阳吓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 成化皇帝再也不理会他们,转身道:“回宫!” 从朝阳门回到宫里,吃过了午膳,成化皇帝一般都会小憩一会儿,下午继续批奏折。 可是今天,怎么也睡不着了。 怀恩泡了茶端上来,他看出成化皇帝有心事,便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可是在想流民的事?” 成化皇帝叹了口气,说道:“朕今天亲眼所见,才知道以往那些人办事有多么不靠谱,糊涂啊,糊涂!” “陛下您可别这么说,这都是徐千户办事得力,不过这也是好事,今天开了这个头,以后大家就知道怎么做了。” “嗯,你说得对!”成化皇帝突然沉下脸,说道,“把这几天所有弹劾徐卿家的奏折都找出来,看看弹劾的人都有谁,究竟是愚昧无知还是另有所图,东厂好好查一查!” 怀恩心中一凛,道:“奴婢遵旨!” “还有,朕……很好奇!”成化皇帝若有所思道,“昌平县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怀恩说道:“奴婢估计,最后一批去昌平的流民还在路上,不如……” 成化皇帝会意,点头道:“立即准备便服、马车,少带侍卫,多带暗哨!” 第154章 新生 昌平县,锦衣卫驯象千户所。 实际上,这里距离驯象所的驻地还有一段距离,本来是一大片荒地,是专门用来训练大象的草场,现在却出现了大量临时搭建的房舍,几天之内便涌进来一千多人,就好像突然多出来一个村庄一般。 此时,最后一批流民正在有序地进入这个临时驻地。 入口处有很多校尉在等候,每聚齐大约二三十人,便由一名校尉领走。 “都注意了啊,大家随我走,先去洗浴,手里的木牌子可别丢了,一会还有用呢!” 众人随着这名校尉往前走,先来到一个大澡堂子。 这个澡堂子也是临时弄出来的,条件非常之简陋,不过,这些跋涉千里而来的流民,半年都不曾洗过澡,因为连饭都吃不饱,洗澡什么的,就不要奢望了。 拿着木牌的流民很快便被区分成男女两组,分批次进入澡堂。 这里烧了热水,又预备了皂角之类,不过,每个人只给半注香的时间,毕竟人太多了,后头还等着呢。 洗浴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处理”了。 “你原来的衣物和包袱,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已经统统遗弃了,这是新的衣物,来,每人领一套!” 衣物是棉布制成的,款式十分简单,可好在它新,布料摸起来也很舒服,特别是洗浴之后,换上了这样的新衣,再将木牌子挂在腰上,顿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对于流民来说,逃荒的时候,什么尊严、形象,早就丢的一干二净,哪怕是到了京城,勉强有了粥水喝,不至于让他们饿死,可他们他内心深处,早就已经失去了做人的感觉。 长度跋涉,身边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身体的饥肠辘辘和内心的绝望,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衣衫褴褛,浑身的脏臭,路边的乞丐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洗涤干净,换上新衣,身上还残存的皂角的香味,顿时让他们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又做回人了! 这种信心,让他们的胸膛都不禁挺起了几分。 紧接着,校尉领着他们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屋舍。 然后,他们按着自己的木牌,领取生活用品。 比如说皂角,洗澡票,食堂餐票,还有各种生活用品,比如说牙粉和脸巾。 基本上,日常能用到的,都为你想到了。 众人拿好东西,随着那名校尉继续朝着安置点的深处进去。 没多久,便见到一排排的屋子,屋子的外头还有一个木栅的围墙,占地很大。 里头有道路连接,都是临时铺设的碎石路。 甚至还挖了排水的沟渠,抬眼望去,砖石和木头混合搭建起来的一排排建筑,一直延伸。 校尉继续介绍道:“咱们这里住房有限,暂时是八人一间,若是夫妻一起来的,那就对不住了,这些天只能暂时分开,等到后面有条件了再慢慢完善!” “外头那儿是公厕,若是用水,出门右转,走到头,有水井。这里目前是给大家免费住,但是一定记得,要讲卫生,每日有人来检查你们的卧房,若是发现老鼠和跳蚤,还有垃圾,或者油迹之类,以后便要交租金了!所以,一定要保持整洁干净,这是为了大家好!对了,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自己推选一个室长出来,以后有什么事,由室长去和我们这边的户房去沟通,不要每个人都去找,要不然忙不过来。墙边的木箱是给你们储存私人用品的,你们自己分配。” “还有,起床之后要叠被,洗漱用品,统一放在这里,不可乱摆乱放。若是有人生病,要立即上报医务室……好了,今晚就早点休息,明天给你们分配工作,到时候可不能挑三拣四,若是想自己出去讨生计,我们也不会拦着。” 一听到分配工作,众人顿时激动起来。 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他们内心深处,无时无刻都奢望能找回尊严。 人从呱呱坠地时起,都有自尊,只是绝大多数,这种自尊心慢慢被打磨得消耗殆尽,尤其对于这些流民而言,当饿得都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便和猪狗一样无异了,即便是地上有一块骨头,为了活下去,也会有人毫无畏惧的像狗一般去啃食。 饥饿对于人性的摧毁,是毁灭性的! 现在,终于有个真正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了。 于是等这差役一走,众人便开始议论起来。 他们对这里一切都感到新鲜,体面的新衣,能遮风避雨的住处。 最紧要的是……有差事。 这些人侥幸逃脱蒙古人的铁蹄,来到这里,要的不是别人的施舍,他们吃得了苦,也有气力,需要的是有一个安身立命的东西。 众人各自坐在通铺上,开始彼此介绍,其实大家的命运都差不多。 倒是有一些消息灵通之人,说道:“明日会让咱们去做工,有气力的,怕是要去采石场,听说那里的工钱是一天三十个大钱,还管饭。” “三十个钱!” 听到这里,有人顿时倒吸凉气。 在这个时代,一名成年男子做一天工,能拿到十个大钱就算不错了。 三十个钱是什么概念? 一家老小吃饱穿暖还有富裕! “我还听说,妇人那边,大多是安排纺织,工钱是按织出来布匹的多少结算。” “婆娘也做工?” “那可不,人家织布织的快,不必你一个男人赚的少!” “乖乖,这是什么世道,婆娘都能做工赚钱了!” 那人继续说道:“不过,我希望让我去种地!” 听到最后这句,不免有人讶异地道:“这是为何?” “我可听说了,这边收的佃租非常低,比咱们老家那边低了至少一半!” 这时候,一名头发花白之人突然悲愤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嚎哭着道:“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若是熬了过来……咱们就有好日子了啊……” 这人一声嚎哭,顿时引起了共鸣。 这一路过来,大家本来将生死都已看淡了。 能活下来,已经成为一种奢望,谁会想到,将来自己会有一个屋舍,甚至还能做工领钱。 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第155章 你也演习他 户房百户陆铭带着两名文吏在棚户区来回巡视。 突然多出来一千多人,粮食问题,卫生问题,工作分配,治安问题……哦,治安不会出现问题,毕竟是驯象所的地盘,在整个昌平县,还没有人敢在驯象所面前造次。 总而言之,安置流民的工作十分繁杂,马虎不得。 如今每一项工作,都十分急迫且繁琐,以至于驯象所的日常训练都停了下来,大量的校尉、力士、象奴,包括一部分旗官都被派出来协助安置工作。 户房作为这项大工程的牵头部门,百户陆铭此时已经连续几天脚不沾地。 “我都交代多少遍了,所有人方便必须去厕所,为什么还有人随地大小便?还有,伙食的供应要跟上,不要担心粮食,百姓们吃饱了才有了力气,将来就可以开垦出更多的荒地,可以纺织更多的棉布,可以开采更多的石料,那些粮食不就赚回来了吗……” 他这边说着,身边的文吏拿着本子一一记下。 “……还有就是,让那些校尉们说话客气一些,不要张口闭口总说人家是流民,是逃难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大明百姓,无分你我,人家现在糟了难,妻离子散,来到了这里,你们却还出口伤人,这像话吗?以后这种事定要杜绝,若是让我发现谁的嘴巴改不过来,扣他的月俸!” 陆铭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前行,突然,前面传来声音:“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说道:“大胆,你知道这是谁吗?” “你……你是谁?” “大胆!这也是你能问的?” “你们……到底谁啊……” 陆铭立刻转身,向着争吵声的方向走去。 现在人多嘈杂,这种吵闹经常会出现,大多是一些小误会,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些校尉看到陆铭,赶忙退后,纷纷作揖行礼。 而陆铭定睛一看对面的人,却是大吃一惊。 他并没有见过成化皇帝,但是却认得万通! 自从来到驯象所,曾跟着徐承影去过一次北镇府司,当时虽是远远候着,可对于指挥使的相貌却已经熟记在心。 作为锦衣卫的一员,不认识自己的老大怎么能行? 现如今,能让锦衣卫指挥使乖乖护在身旁的,当今天下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而此时,成化皇帝的心情很复杂,这一路溜进来,他看到什么都觉得很新鲜,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流民们的日子,显然比在大兴县看到的要好上千百倍。 “臣锦衣卫驯象千户所户房百户陆铭,恭迎陛下!” 成化皇帝背着手,饶有兴趣地说道:“徐承影呢,怎么没见他?” 陆铭赶忙回道:“徐千户最近忙着安排强化训练,此处暂时由臣代为负责!” “强化训练?”成化皇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训练大象吗?” “启禀陛下,此番强化训练并非是礼仪训练,而是……军事训练。” 成化皇帝更加疑惑,回头看向万通,问道:“驯象所还有军事任务?” 万通也是一脸疑惑,说道:“没有啊!” 见状,陆铭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自从流民入京,徐千户便召集驯象所高层进行了详尽的研讨,大家一致认为这支蒙古骑兵的动机并非简单的打草谷,他们有着明显的战略意图,现在密云卫主动出击,燕山一带防守空虚,蒙古人很有可能趁机东进!” 成化皇帝笑了笑,说道:“徐承影此番真的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区区千余骑兵,难道还敢攻打京师不成?” 陆铭回道:“徐千户是通过蒙古人的行进路线分析出来的……” “行了,行了,他就是太想表现自己了!”成化皇帝摆了摆手,说道,“还是说说这里吧,此处安置了多少流民?” “回陛下,臣刚刚看过册子,截止今日,共安置流民一千六百八十一人!”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卿家对于这些流民,有何感想?” 陆铭稍加思索,说道:“眼下要安置,最难的地方有几处,一是年老者,他们大多已经和亲属失散,而且已经失去劳动力,接下来的生活保障暂时由千户所来承担。再有就是这么多的壮丁,又该怎么分配,臣已经联络了昌平县的商贾,尽力地雇佣人手。剩余的便是分发土地,这里的土地是驯象所的草场,常年荒芜,让他们垦荒,粮种可以由千户所提供,但是农具紧缺,因此,需要铁匠铺加紧赶制一批农具出来……” 这一番侃侃而谈,成化皇帝居然很认真地听了起来。 再回想一下在东街看到的场景,简直是天差地别! “卿家方才说,叫陆……” “微臣陆铭,忝为驯象所户房百户!” “嗯,陆铭!”成化皇帝点头道,“干得不错,还有上午看到的那个……对,叫刘福山的,都很不错,看来,徐承影手底下不乏能人啊!” 陆铭今天是第一次如此面对面和皇帝说话,接二连三的夸奖,把他紧张的不行,正要推辞,随即便听到成化皇帝又说道:“怎么样才能大治天下呢?朕登基了这么多年来,或者说,我大明先皇们,哪一个不是在寻求大治天下的药方呢?可是孜孜追寻了这么多年,这天下何曾大治过?所谓的大治,不过是遇到天灾人祸,给无家可归的流民们喂两口粥水,没有让这赤地千里的地方,饿死太多人,便已算是大治了,可这样的大治又有什么用?” 他越说越激动,甚是感触地道:“这一次,朕算是开了眼界。” 陆铭赶忙说道:“陛下谬赞,这一切都是徐千户的安排,臣只是……代为执行而已!” 成化皇帝叹了口气,感慨道:“此番出巡,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朕实在没想到……我大明的百姓,竟是这般的苦,都说朕是天下人的君父,可朕的子民,过的确实这样的日子!朕从前对此漠不关心,现在亲眼所见,才滋生惭愧,若是这天下各州县,都如昌平一般,朕何至于有这样的惭愧和忧虑呢?” 幸好这一次出来的时候没带杨文庆,要不然这位杨大人又要怀疑人生了,昌平县不是顺天府辖下吗?为什么这里的发生的事老夫毫不知情? 天色不早,成化皇帝并没有召徐承影前来,而是匆匆赶回京城。 此番出巡实在是感触良多,甚至,潜移默化之中,连世界观都发生了变化。 以往有些奏疏报上来的时候,很多都是说,我是怎么怎么干的,我已经干的很不错了,你快夸夸我! 大多时候,成化皇帝也都会褒奖一番,可是,如今再看到这样的奏疏,却有了新的想法。 你这里做的不够好,那里还有提升的空间,总而言之,你这个……不行! 或者是说,看问题的眼光比起以往刁钻了许多。 特别是对待顺天府的奏疏,在成化皇帝眼中,现在的顺天府就是一坨翔,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对此,杨文庆很苦恼,为何以前好端端的,会突然变成这样? 还动不动就说什么……要向驯象所学习,老夫混了这么久,你让我向那个新来的千户学习? 这不是开玩笑吗…… 无奈之下,杨文庆私下找到首辅万安,当初给你送钱的时候可一分没少,现在出了事,你总要帮着想想办法吧! 万安很不情愿地前来赴约,在他看来,你顺天府在陛 可是,没办法,正所谓兔死狐悲,若是徐承影得势,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杨文庆也没心情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万阁老,陛下最近这是怎么了?为何处处针对下官?” 万安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杨文庆顿时被噎了回去,又说道:“您倒是帮着下官想想办法!” 万安摇着头说道:“陛下怎么想,怎么做,那是陛下自己决定的!我这个内阁首辅是给陛下分忧的,难道还能左右陛下的言行?” “您快别这么说,现在下官只能仰仗您了!” “唉……算了,”万安叹了口气,说道,“再帮你一次,以后自己多长点记性!” 杨文庆赶忙说道:“下官谨听教诲!” 万安又白了他一眼,说道:“在安置流民这件事情上,人家确实做的比你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杨文庆满脸地无奈,只得点头道:“下官知道……” “若是你打算从这件事情上改变陛下的看法和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只能另辟蹊径!” “您的意思是……找几个人弹劾他” 万安摇了摇头,道:“徐承影现在是如日中天,若此时找些人去弹劾他,估计起不了什么作用,想要改变陛下的看法,唯有正面击败他!” 杨文庆的眉头拧成一个问号,道:“下官愚钝……” “你就是够愚钝的!”万安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前段时间,他不是搞了个什么演习,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杨文庆连连点头,道,“那一次,下官吃了个暗亏!” “他能演习你,你就不能演习他?” 杨文庆顿时愣住,问道:“您是说,咱们也搞个突然袭击?” 万安连连摆手道:“不是咱们,是你,你们,跟老夫没有关系!” “对,我们,可是……”杨文庆皱着眉头说道,“顺天府和昌平县加起来也没多少人,驯象所有好几百人呢,咱们演习不过啊……” “你啊你,真实……说你什么好呢!”万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既然要演习,你就不能跟陛下奏明,要求抽调点兵力过来?” “这……陛下会同意吗?” “你就说,现在那支蒙古骑兵已经到了蔚县,只需奔袭数日便可抵达京城一带,而驯象所作为北方的一道屏障,特别是守护着皇陵,责任重大,因此,提议进行一场演戏,为的就是检验驯象所遇到突发情况时的反应能力!” 杨文庆努力地点着头,说道:“下官好像明白了……只是,下官仍担心陛下那边……” “你放心吧,就算陛下明知道你想公报私仇,但是,为了检验驯象所的能力,还是会同意的!” “这,这……能起作用吗?” “只要能将驯象所击溃,徐承影树立起来的形象必定大打折扣,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只要此人倒台,他所建立的那一套便立刻轰然倒塌,老夫敢保证,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从前!” 杨文庆琢磨了许久,这才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下官这就回去写奏疏!” “奏疏不急!”万安拦住他,说道,“先选好你的合作伙伴,此事马虎不得!” 杨文庆想了想,说道:“五成兵马司的指挥和下官交情匪浅,此番肯定会鼎力相助。” “可以,但是……五成兵马司的那些人,战力怕是不够稳妥!” “要不……下官去寻一下锦衣卫万指挥使,让他抽调一支人马,配合演习。” 万安点了点头,道:“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你需要提前和万指挥使通个气,老夫总不能去干涉人家锦衣卫内部的事。” “您说得对,下官这就去!” ………… “演习?” 成化皇帝看着手里的奏折,半晌之后,自言自语道:“这个杨文庆,是想公报私仇吗?” 怀恩刚换了一杯热茶过来,说道:“陛下您喝茶!” 成化皇帝接过茶杯,顺势将奏折递过去,说道:“你来看看这个!” 大明有祖训,宦官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怀恩是司礼监掌印,有批红权,因此他是可以看奏疏的。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说道:“看来杨大人这是憋着气呢!” 成化皇帝笑了笑,说道:“你怎么看?” 怀恩心里很清楚,我怎么看,完全要看你怎么看,如果我说的答案和你想的不一样,这个司礼监掌印就要换人了! “奴婢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156章 联军出击 成化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给驯象所也来个突然袭击?” 怀恩笑笑,说道:“奴婢只是觉得,至少对驯象所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有道理,召杨文庆过来,朕和他聊聊!” 怀恩立刻下去安排,半个时辰之后,杨文庆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臣顺天府尹杨文庆叩见陛下!” “卿家免礼!”成化皇帝摆摆手,说道,“卿家上的奏折朕看过了,这个演习的思路还是很不错的,可有详细的章程?” 杨文庆早有准备,便道:“章程是有的,只不过……顺天府及辖下各县人手太少,更何况,此次演习不仅是对驯象所的考验,同时也是对京营各卫所的考验。因此,臣建议,从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抽调一些人出来,组成联军,一同参加演习。” 成化皇帝若有所思道:“却也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抽调多少兵力需仔细斟酌一番。” “陛下说的极是,臣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兵力少了,可能起不到预期的效果,若兵力太多,对于驯象所来说压力太大,因此,臣建议……大约三千人即可。” “三千人?” 成化皇帝哗然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着眼睛,声调也一下子提高了起来:“驯象所一共才多少人?” “这……”杨文庆咽了口唾沫,说道,“臣调查过,大约有五六百人。” 驯象所是有五六百人不假,可是有一点他没说,这五六百人之中,超过半数是象奴和杂役,至多算是后勤保障人员,真打起来不属于战斗序列。 “五六百人……你准备出动三千兵马?” 成化皇帝简直无语,这不是摆明着挟私报复,想以多欺少吗? “这个,这个……”杨文庆急的满头是汗,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赶忙说道,“据臣所知,此番袭击大同府的蒙古骑兵大约有两三千之数,因而……这一次演习,便是模拟蒙古人的突然袭击,用以检验驯象所的应变能力。” 成化皇帝顿时陷入沉思,不得不说,这个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 因为杨文庆递上来的奏折已经事先说明,这次演习本来就是为了应对蒙古人的突袭,而蒙古人确实有两三千人,所以说,我带个两三千人很正常啊! 可是,成化皇帝依然觉得很不妥,便说道:“三千人……是不是太多了?” “陛下!”杨文庆突然感觉自己站住了理,不由得底气也足了几分,“既然是演习,就是为达到一定的效果,假如说蒙古人真的来了,并不会因为驯象所人少,就会手下留情,臣这么做,也是为了驯象所考虑!” 成化皇帝不由得张大嘴巴,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卿家方才提议从五城兵马司调派人手,这五城兵马司主管京城治安,倒还可以理解,至于说从锦衣卫调人……驯象所本就属于锦衣卫,这样不合适吧?” 杨文庆无意间开启了辩论模式,便一发不可收拾,侃侃而谈道:“启禀陛下,此番演习,旨在查找问题,锦衣卫有必要从驯象所的失利之中吸取教训,也有利于日后的改进,因此,这一次演习对于锦衣卫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成化皇帝想了想,说道:“三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这是在京师,若是指挥不当,卿家可知这其中的后果?” “回陛下,臣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三千人分散出城至昌平集结,所有军士只佩戴棍棒,另外,可令禁卫加强京师防守,如此可保证万无一失。” 杨文庆很清楚成化皇帝的顾虑,三千人在京师集结,你是演习驯象所,还是演习我这个皇帝啊? 那好,我现在连武器都不带,真要叛乱的话,总不能让将士们拿着棍子去捅城门吧? 成化皇帝思索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徐承影自从步入朝堂,可谓顺风顺水,若这一次吃点苦头,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年强人要成长,总要经历些坎坷…… 三天后,京城各大街道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街头巷尾的百姓见势不好,纷纷敬而远之。 这些人的组成很复杂,有顺天府的,有五城兵马司的,还有锦衣卫的校尉,个个提着哨棒,如狼似虎。不过,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穿过大街小巷,向北出了城。 德胜门外,本次演戏的主角,联合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足足三千人,放眼望去,像是乌云一般,令人有些透不过气。 杨文庆本是文官,今日却非要亲自上战场,因为他很兴奋,这股子怨气在心中压抑太久,终于能一雪前耻了! 在他身旁,则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和五城成兵马司指挥使方钦。 方钦此时正面带微笑,自信满满地眺望着北方。 “杨府尹,此番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足足三千人啊,待会儿还不把驯象所给铲平了?” 说到这里,方钦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万通,因为心中有个疑问,这次演习摆明了欺负驯象所,为何万通却不闻不问,甚至还做起了帮凶? 早就听闻他们锦衣卫内部也并非一团和气,那个姓徐的千户就明里暗里和万通不对付,莫非,他想趁机…… 万通面无表情地说道:“演习是陛下的旨意,我等自当全力以赴,到时候还请方指挥莫要手下留情!” 方钦暗暗点头,看来,传言是真的。 万通这家伙也真的是狠,自己的人都这么整,若是那个徐千户知道了,不知会作何设想。 “那方某就来打头阵,两位大人,你们可要抓紧些,若是到的晚了,怕是演习就结束了。” 说完之后,方钦催马上前,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率先开拔。 与他骑马并行的一名身材魁梧的军汉,身子如铁塔一般,他的眼神顾盼自雄,太阳穴隆起,一看就不好招惹。 “马副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此人姓马名东,是方钦身边武力值最高的副将。 “请指挥大人放心,今日绝对让这些锦衣卫没一个可以站着。” 马东颔首,声若洪钟的回应,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于是问道:“只是下手太重,不会出事吧?” 方钦不以为然地道:“你放心,这个演习,也是陛下亲自恩准的,为的就是称一称驯象所的斤两。所以……尽管卖力一些,不要有什么顾虑。” “好!”马东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些什么,又问道,“既然演习的对手是驯象所,为何锦衣卫也出动了大量人马?” 方钦看了一眼身后,说道:“这是他们内部的事,与我们无关,今天只要把驯象所的人干趴下,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罢,马东再无顾忌,伸手取了一根哨棒举起,高声喝道:“都给我拿出精神来,一会儿到了驯象所驻地,限你们一炷香之内解决掉对手,天黑之前老子还要回来喝酒呢!” 众人纷纷回应,其实今日来此,对他们而言,就犹如是郊游一样! 毕竟人数差的太多了,就不说身后的锦衣卫和顺天府联军,只自己的兵力就是驯象所的两倍,若是不算那些象奴和杂役,几乎是五个打一个,毫无悬念地碾压! 除非驯象所把大象也算上,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这种感觉,就好像打后世的打群架,人数多的一方总是占优的。 天近中午,距离驯象所已经越来越近了。 马东突然感觉到前面有动静,便说道:“方指挥,前面好像有人?” 方钦也发现了,喃喃道:“莫非是驯象所提前得到了消息,出来应战了?”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近了,竟然还有马蹄声,昌平县没有其他的卫所,既然出现了骑兵,那只能是驯象所了! 马东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说道:“管他呢,先揍了再说!” 方钦点点头,道:“也是,不管了,上吧!” 前方开始出现大量的烟尘,马东随即大声呼喝道:“都看到了吗,就在前面,都给我上!” 一声号令。 身后的将士们一起发出喊杀声,各自提着哨棒,再不犹豫地直接一个冲锋。 在他们看来,大抵一次冲锋就可以将对面的人一波带走。 只凭着这冲天的喊杀,就足够让人心悸了…… ………… 昌平县,驯象所驻地,徐承影正在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陈俊,说一下最新军情!”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陈俊把舆图摊开。 然后指着其中一处说道:“侦察营急报,蒙古人昨晚已经杀入了六盘沟一带!此处乃是要害之地,进可以扼守京城的咽喉,甚至可以南下北通州!退也可立即从这里,退回长城。他们在庄子里烧杀了一阵,根据他们埋锅造饭,甚至是粪便的痕迹来看,人数大概在两千左右,战马约五百匹。” 所有人面色沉重,没想到这股蒙古人竟然如此孤军深入,都杀到京城脚底下了! 徐承影来到舆图前,伸手指了几处,说道:“根据这几天的情报,这些蒙古人看似是长驱直入,实际上用兵很谨慎。所以应该是有着周密的行军计划,领头的绝不是寻常人!” 敢带这么点人马,便杀来关内的,绝对不是一般人,对方不可能在这里安营扎寨,所以,给大明予以重创之后,会立即撤回长城以北,只要出了长城,便可扬长而去。 陈俊继续说道:“奇怪的是,他们沿途一直在制造混乱,可是,并没有大肆抢掠,只是就地解决粮食和马料的问题,其余的东西,一概不拿,这显然不正常!” 徐承影暗暗点头,每到秋季,蒙古人南下打草谷已经成了常态,可是,这些人除了必要的补给之外,并没有大肆抢掠,这一点很不寻常。 户房百户陆铭说道:“不是以抢掠为目的,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可是,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因为蒙古人本就是以劫掠为生,想要节制下头的将士抵挡财货的诱惑,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如今看来,这些人并非不爱财货,而是有着更大的企图!” 陆铭想了想,又说道:“下官以为,这些人,至多在此继续制造三五日混乱,等朝廷开始慢慢回过味来,开始组织人反击的时候,他们就打算撤回关内去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在长城一线,应该有人接应。” “有人接应?”徐承影凝视着陆铭,问道:“何以见得?” 陆铭继续说道:“长城连绵千里,现在他们杀入关内,早晚要回到关外去,可是此处距离他们入关的地方已经隔了上千里,若是大同那边的兵马反应过来,死守关隘,岂不是关门打狗?所以属下才敢肯定,他们应该还有其他的关口可以突破!” 宋铁忍不住一拍桌子,说道:“这蒙古人把我们大明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娘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只听喀拉一声,好好一张桌子被宋铁徒手劈成两半。 徐承影瞪了他一眼,道:“你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桌子?” 宋铁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属下这是气得,我大明的边防何时如此儿戏了?若是真有内奸,让我抓到,定一巴掌拍碎他的脑袋!” 说着话,又扬起手,见徐承影看着自己,这才悻悻放下。 事情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想到蒙古人竟然直接出现在了京城附近,徐承影经过再三考虑,毅然下令:“通知下去,所有人整装,随我杀敌!” 陈俊吃惊地问道:“徐大人,我们……主动杀出去?” “不错,现在蒙古人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若是坐在家里等,我们的节奏始终比他们慢了一步,战场上瞬息万变,一步之差便可以决定战局走向,现如今唯有主动出击,才能抓到他的破绽!” “可是,我们的作战人员只有两百多人,对方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倍!” “怕什么?”徐承影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可是有秘密武器的!” 第157章 大败 马东身材极其魁梧,穿戴着棉布甲胄,手持棍棒冲在最前。 看着前方烟尘滚滚,他心中忍不住暗暗得意,驯象所这些人竟然敢主动送上门来,也好,还省了些赶路的时间,早些结束,回去喝酒! 突然,前方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他本能地侧头一躲,一支羽箭擦着左颊飞过去。 在他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这一箭穿透胸膛,只剩下箭尾露在外面。 马东捂着生疼的脸颊,愕然道:“他娘的,驯象所是疯了吗?来真的?” 这时候,有人突然高呼:“是蒙古人!” 这一下子,阵中的将士们哗然了。 马东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不是驯象所吗? 怎么变成了蒙古人…… 他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甚至连握着哨棒的手都在颤抖,心里的恐惧在不断地放大。 无数的箭矢飞过来,顿时哀嚎遍野。 马东想跑,但是双腿在不停打颤,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迎面而来的,只有蒙古人的箭矢,以及越来越近的战马。 ………… 紫禁城,乾清宫。 成化皇帝还琢磨呢,自己是不是被杨文庆这个老狐狸给忽悠了? 怎么就答应他了呢…… 这时候,外面有宦官进来通传,内阁首辅万安携兵部尚书张鹏求见。 成化皇帝抬头看天色,演习的事大概已经有结果了,可是,和兵部有什么关系呢,他来凑什么热闹? “宣!” 不多时,只见万安和张鹏神色匆匆,进来便拜:“启奏陛下,兵部急报!” 成化皇帝眉头一挑,原来不是演习的事。 “出了什么事?” “昌平一带发现蒙古人的踪迹!” “什么?”成化皇帝不由得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斥候刚刚送来的口信,臣不敢大意,得到情报之后,第一时间就,就……” 成化皇帝来不及听他解释,吩咐道:“取舆图来!” 怀恩赶忙取来舆图,在案桌上摊开,成化皇帝问道:“密云卫到哪了?” “回禀陛下,密云卫已经到达蔚县。” 成化皇帝神色古怪,问道:“密云卫一路行军,就没有发现蒙古人的动向?” 张鹏回道:“陈推测,这些蒙古人大致是绕道怀来,因此,避开了密云卫。” 这时候,万安说道:“陛下,蒙古人来势汹汹,老臣以为,立即调京营对各城门加强防守,同时下旨,命京畿一带的兵马入京勤王!” 张鹏跟着说道:“臣附议!” 成化皇帝又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张鹏想了想,回道:“估计有两三千!” “两三千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成化皇帝摇了摇头,说道,“下旨,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准备出城迎敌!” 万安似乎觉得不妥,又说道:“陛下,若派三大营出城迎敌,城中空虚,恐怕……” 成化皇帝却不以为然道:“怎么,难道京城中还有蒙古大军不成?” 万安低着头说道:“老臣是觉得……还是谨慎些的好……” “无妨!”成化皇帝摆摆手,说道,“皇宫有腾骧卫拱卫,京城之内有五成兵马司和……对了,五成兵马司是不是演习去了?” “演习?”张鹏不解道,“什么演习?” 万安轻咳一声,道:“一大早便出城了。” “赶紧把他们叫回来!” “陛下!”这时候,外面又有一名小宦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锦衣卫万指挥使求见,说是十万火急!” 成化皇帝脸色疑惑,道:“万卿家不是也去演习了吗?” 万安说道:“会不会是发现了蒙古人的动向,演习……提前结束了?” 成化皇帝点头道:“卿家说的有道理,宣进来吧!” 片刻之后,万通火急火燎地走进来行礼道:“臣万通,叩见陛下!” “卿家平身……嗯?这是出了什么事?” 只见万通身上的棉甲已经破损,还带着血渍,似乎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陛下,臣奉旨和顺天府杨府尹等一起进行军事演习,半路上突然遇到蒙古骑兵,演习联军与敌人交手后……大败,臣侥幸逃了回来……” 成化皇帝面色凝重,问道:“你们和蒙古人交上手了?” “是……” “对方有多少人?” “大约,大约……几千人吧,当时太过混乱,臣也没看仔细。” “我军伤亡几何?” “三千人……死伤过半!” 气氛越来越凝重,实在没有想到,蒙古人竟然杀到了京城脚下,还将三千演习联军打的溃败! 这些人虽然不是正规军,可是这场溃败很伤士气! 成化皇帝心中这个气啊,一章拍在案桌上,怒道:“区区几千人,就敢攻打京城?这些人也太狂妄了!” 万通说道:“臣以为,这些蒙古人应该是被我军围堵,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他们长途跋涉,不可能携带攻城武器,接下来肯定会在京郊一带抢掠,然后逃离!” 成化皇帝更气了,说道:“若是连京郊的百姓都被蒙古人劫掠,置我大明威严何在?” 万通低下头,说道:“臣阵前溃败,请陛下治罪!” “这不怪你!”成化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事先也没准备,臣已经下旨命三大营出城杀敌,卿家刚刚上过前线,这便去把了解到的信息提供给他们!” “臣遵旨!” 万通等人走后,成化皇帝紧紧地盯着舆图,两条眉毛都拧成一根麻绳。 怀恩沏了热茶端过来:“陛下,您喝口茶,润润嗓子!” 成化皇帝摆摆手,道:“蒙古人竟然直逼京城,朕真是没想到!” “奴婢觉得万指挥说的有道理,这支流寇可能只是误打误撞,若是真的要攻打京师,不可能只派几千人出来。” “嗯!”成化皇帝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对了,驯象所不是在昌平吗?” “对啊,万指挥此番不就是去驯象所演习吗?” 成化皇帝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蒙古人就在驯象所附近,糟了……” 第158章 驯象所出击 昌平县,驯象所已经集结完毕。 这支部队总共三百人,徐承影作为主帅,骑着马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侦察营不停有情报传回来,蒙古骑兵刚刚击溃了演习联军,此时调转马头,向着驯象所的方向袭来。 对于这支所谓的演习联军,徐承影根本就没放在心里,这些时日驯象所严阵以待,就是防备着蒙古人的突袭。 根据他的推测,这支骑兵很可能会从六安口返回长城以北,因为密云卫已经离开,六安口最容易突破。 要去六安口,昌平则是必经之路。 驯象所虽然不属于战斗序列,但是毕竟也有几百人呢,蒙古人经过昌平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会对驯象所下手。 就好比,当你行走在丛林中的时候,如果发现身边有一条不知名的虫子,虽然不会对你造成生命威胁,但是你依然会选择把它踩死。 可是,徐承影并不打算做这条虫子,他要主动出击! “报,敌军距我方阵地只有五里!” “可有具体人数?” “属下不敢靠的太近,目测的话,大约千人!” “再探再报!” “是!”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徐承影转身吩咐道:“停止前进,准备迎敌!” 四周是广袤的平原,五里地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 按照程序来说,现在应该到了阵前动员环节。 徐承影调转马头,面对着自己的将士们,说道:“我也不讲什么大道理,你们只需要清楚一件事,昌平县是咱们驯象所的地盘,别说蒙古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今天每杀一人,奖励一两银子,都不许抢功,所有的奖励最后放在一起算!” “杀!” 众人一听有钱拿,顿时士气高涨。 这三个月以来,每日严酷的训练,让他们一个个脱胎换骨,变得龙精虎猛。 当然了,每日充足的肉蛋果蔬供应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可都是银子,并不是所有的卫所都这么大方。 以至于,现在的将士们,精力充沛到无处发泄,他们甚至渴望一场战斗。 徐承影对将士们的状态很满意,这些人是自己的全部家底,今日一战结果如何,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可是,就算自己龟缩在驯象所里,蒙古人也会主动出击。 他们不可能容忍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在自己身边出现,所以,他们会像踩死一只虫子一样,把驯象所一举击垮。 徐承影抬眼望去,远处已经出现尘烟,看样子,已经来了。 “宋铁!” “属下在!” “象阵上前,准备第一波冲锋!” “是!” 宋铁转身打了个手势,只见一头一头的雄象被象奴驱赶着走上前来。 ………… “副汗,前面好像有火光!” 这支蒙古骑兵大有来头,因为主将乃是鞑靼大汗满都鲁的亲弟弟,也就是现在的副汗,巴彦蒙克。 满都鲁和巴彦蒙克是黄金家族之后,在两人的带领下,鞑靼部开始崛起,已经全方位压倒瓦剌,成为草原上新的霸主。 这一次巴彦蒙克亲自带八百骑兵南下,并非寻常的打草谷,而是有着重要的使命。 他们的行军路线也是经过周密计划的,因此,才能耍的明军团团转,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路吃灰。 此时,他也发现不对劲,驯象所的位置应该更远一些,这些拿火把的是什么人呢? 这时候,两军已经相距不足一里地,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对方的真容。 突然,对面阵地传来一阵号角声! 巴彦蒙克神色一变,他知道,这是明军进攻的信号。 难道,这里有埋伏? 他迅速四下眺望一番,四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对面亮着火光,看数量,至多两三百人。 “看样子,这支明军是急着投胎!”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两三百人敢向自己进攻。 这一路上遇到的明军,别说两三百人,就算是两三千人,在自己八百精锐骑兵的冲锋下,也只有溃败的份。 “副汗,下令吧!” 巴彦蒙克一挥手,喊道:“长生天的战士们,进攻!” 他身后的骑兵们很激动,这是头一次遇到敢和自己对冲的明军。 原本还以为需花些功夫,奔袭数十里,才能将他们从驻地一个个揪出来杀掉,可现在……送上了门来了,这可省下不少事,怎能不让人愉快? 在蒙古人的战术中,最简单的,也是最有效的战术就是楔子冲锋! 由骑兵组成的先头部队会直接冲进敌军阵线,将敌军拦腰截断,然后,还未等对手反应过来,就会发起第二次、第三次冲锋,最后,步兵从四面八方冲入敌阵,彻底将之摧毁。 而这一次,巴彦蒙克带的是全骑兵阵容,战术就更简单了,就是冲锋、冲锋、再重逢! “冲!” “杀!” 八百骑兵迅速向前突进近,同时,一排排箭矢射向敌阵。 这便是蒙古人最擅长的骑射,在高速行进过程中,仍能保持弓箭的力度和准头。 一般来说,几轮齐射之后,对方已经溃不成军,这时候再冲杀一番,战斗便结束了。 至于那些逃跑的,都懒得去追,因为这一次的战略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震慑大明朝廷,让他们知道,你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巴彦蒙克仍然冲在最前,虽然天黑看不见,但是他可以肯定,对方已经有很多人中箭,此时正趴在地上哀嚎。 这种情形他见的太多了,在他看来,明军除了火器厉害,其他的一无是处。 今晚吃掉这支小股部队,便可以向六安口方向行进了……等一下! 巴彦蒙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前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紧接着,他感觉到大地在颤抖! 这是一种比马蹄声沉重十倍的脚步声,难道……有什么怪兽不成? 昂! 一阵巨大的嘶鸣响彻云霄,竟然让坐下战马开始发抖。 什么东西? 巴彦蒙克顿时紧张起来,紧接着,面前出现火光,以及一个个巨大的身影。 第159章 排山倒海的力量 巴彦蒙克感觉到坐下战马极度惶恐不安,任凭他如何用力抽打,只在原地打转。 这是一匹极其罕见的汗血宝马,在草原上,如此纯种的汗血马也不多见,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 蒙古帝国被称为“马之帝国”,当年的成吉思汗就是以弓马之利取天下,对于蒙古人来说,一匹好马的重要性不亚于自己的双腿。 可是,在未知的庞然大物面前,这些战马却表现出天生的恐惧,四只蹄子犹如生了根一般,稳稳地扎在地上,而此时,后排根本来不及刹车,不断有骑兵与前排冲撞在一起,阵型一下子陷入混乱。 巴彦蒙克暗道不好,赶忙下令:“保持阵型,不要乱!” 话音未落,面前的那一个个巨大的黑影带着地动山摇的响动冲到眼前,终于,他看清了。 是大象! 这些大象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成年雄象,尾巴上涂了火油,点燃之后,发疯似的冲进敌阵。 当然了,任凭谁屁股上被点一把火,都会发疯。 危急时刻,巴彦蒙克心头涌现出坚定的信念,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身上流淌着黄金血液,长生天在护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面对多么可怕的敌人,都必须勇往直前! 他扔掉弓箭,从马背上拔出弯刀,迎着象群,嘶吼道:“杀!” 砰! 他刚刚摆好战斗姿势,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 在空中的时候,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一次,长生天似乎把自己忘了。 他根本无从知道,一头成年雄象在狂奔疾跑之中所产生的冲撞力道,大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鲜血从口中涌出,骨肉像是直接化为了一滩肉泥,身体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扭曲着,在空中滑翔…… 啪! 随着撞击力,与身后的一名骑兵撞到了一处,二人同时落地。 巴彦蒙克躺在地上,此时,手脚也已无法动弹了,浑身的骨头剧烈,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身子在条件反射式的抽搐,不断的抽搐,口里涌出越来越殷红的血,他眼睛渐渐无神,至今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发疯的大象还在继续奔跑,一脚踩在了他身上。 巴彦蒙克本就已命不久矣,可猛地,感觉有一种被一座山狠狠压下的感觉。 原本麻木的身体,突然剧烈的反应,口里发出了凄惨的咆哮。 啊!! 大象踩在他身上,却完全没有感觉,箭矢射在身上,刀剑砍在身上,也浑然不觉,靠着一身天生的厚皮甲,连续撞翻了数十人。 蒙古骑兵方寸大乱,后排根本不知道前排发生了什么,还在继续冲锋,前排面对如此庞然大物,砍也砍不动,射也射不穿,只能弃马躲避。 数十头雄象,屁股上冒着火,疯狂地的在敌军阵营中横冲直撞,受惊的马匹要么被撞个稀烂,要么四散逃开,蒙古骑兵阵型中最刚猛的钉子头被硬生生摧毁。 可是,噩梦才刚刚开始…… 轰隆! 蒙古骑兵刚刚经受一波象群的洗礼,还没等喘口气,就听到耳边传来爆炸声。 轰隆! 那些雄象一路横冲直撞,此时也显得有些疲惫,可是,随着爆炸声想起,再度疯狂起来。 在象群后面,宋铁手持开山斧,一马当先。 在他身后,是爆破队,这些人有着同一个特点,就是胳膊粗! 他们手里抓着比拳头略大的铁皮开花弹,点着引线,然后用力掷向敌阵。 轰隆隆…… 这是驯象所军备司最新研制的火器,特点就是简单粗暴,不需要太繁杂的操作,点火扔出去就行了。 唯有一点,就是需要强大的臂力,否则你也扔不远。 徐承影有心研制更先进的燧发步枪,但是那玩意就复杂多了,没个一年半载,很难出成果。 开花弹就不一样了,大明的火器中,早就有开花弹,但那都是用大炮发射的,进行改良后,就成了简易手榴弹,在这个时代,杀伤力已经很可观了。 对面阵中的蒙古骑兵经过大象和开花弹的双重洗礼,已经溃不成军,原野上哀嚎遍地,到处都是残骸。 这些来自草原上的战士们第一次感受到恐惧,他们不怕死,甚至渴望战争,因为战争可以给他们带来财富,就算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可是,面对未知的敌人,那些个冒着火光的庞然大物,却唤醒了隐藏在每个人内心最深处恐惧。 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任何动物,包括人在内,在面对未知敌人的时候,都会心生恐惧。 因此,在开花弹的爆炸声中,他们身上最后一丝士气也已经消磨殆尽。 这里……是地狱!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明军发动总攻的信号。 宋铁手持开山斧一马当先,冲进敌阵,抡起斧头将一名敌人砍翻在地。 “他娘的,不堪一击!” 这不是故意的嘲讽,相反,他早就听说蒙古骑兵有多么勇猛,本以为今日将会是一场激烈的鏖战,可以淋漓尽致的大战一场。 可现在看来……有些名不副实啊! 在他身后,是一群营养充足,日夜操练,浑身精力无处发泄的丘八们,他们此时已经红了眼,表现的和大象一样疯狂。 盯着眼前的敌人,就像盯着银子一般。 因为……真的是银子啊! 甚至有些人一边砍人,嘴里还念叨着:“一个、两个……五个,六个……” 还有人说的是:“一两,二两,三两……” 一个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手持长刀,随手挥砍。 幸存下来的蒙古骑兵立刻重新集结起来,虽然他们的阵型已经崩溃,可是,就算近身肉搏,仍然有着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然而,当他们近距离面对这支明军的时候,却离奇地发现,站在他们的面前的,是一群力气比他们还要大,身子还要结实,且比他们还要不怕死的人。 这些人像是无所畏惧,最可怕的是个个力气极大,和以前遇到的那些羸弱的明军完全不同,一名蒙古骑兵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对手的武器击落,本以为无论如何也能杀一个够本,双手举刀,正待要劈,对方居然抬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额头,顿时冷汗淋淋。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腕竟似被铁钳牢牢扣住,丝毫动弹不得。 在这个瞬间,他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这些人,是吃什么长大的? 然后对方轻轻一扭,就看到自己的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起来,顿时痛得嗷嗷大叫起来。 接着对方迅速上前,骑在他身上,沙包大的拳头直冲面门砸过来。 这人先是哀嚎,而后……渐渐地没了气力,生生被拳头打死。 其他的蒙古骑兵们惊惧地看着这一切,竟然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到胆怯。 这是他们第一次失去勇气,所谓的勇气,本就是对弱者的,他们将大明军民视为弱鸡,于是露出凶残的一面,可真正遇到了强者,瞬间就成了温顺的绵羊! 接下来,场面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戮。 并非他们想放弃战斗,而是根本无力反击。 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剩下的人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如惊弓之鸟一般四散逃开。 这场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以驯象所大获全胜结束,宋铁似乎没杀过瘾,带着一队人正在四下追击余寇。 其余人则开始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统计战损情况。 ………… 紫禁城乾清宫,灯火通明。 蒙古人竟然出现在京城脚底下,顿时流言四起,京城中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人人自危。 成化皇帝连夜召集紧急会议,内阁三位大学士、六部尚书、英国公张懋、腾骧卫指挥使邓康、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等多名大臣正在紧急商讨作战方案。 本来,顺天府尹杨文庆也应该参加,毕竟这是你顺天府的地盘,可惜的是,杨大人白天的时候已经一命呜呼,魂游地府了。 作为文臣,最后却落了个马革裹尸的结局,是不是可以算作文武双全呢…… 成化皇帝根本无暇关心杨文庆的死活,此时,他手中拿着一份奏疏,脸色十分难看。 “区区几千蒙古骑兵,竟然需要朕撤到南京?亏得你们想得出来!” “启奏陛下!”万安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发生什么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臣以为,这一支蒙古骑兵的出现十分诡异,很可能……这只是先头部队。” 成化皇帝冷哼一声,淡淡道:“那又如何?就算蒙古人倾巢而出,朕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自土木堡之后,作为明军主要战力的三大营消失殆尽,仁宣时期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皇帝一夜之间败了个精光。 当然了,这些事情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了,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毕竟这个某皇帝的儿子现在就在皇位上坐着呢。 话说回来,成化皇帝也是个狠人,别看他幼年坎坷,性格偏激,可是真的动起刀兵来绝不手软。 成化三年,朱见深下旨进剿建州女真,下达的命令是:“捣其巢穴,绝其种类”。任命大将赵辅率军五万,兵分三路进剿建州女真。同时,又命令当时的藩属国朝鲜派出军队,全力配合明军进剿。 这场战斗的结果,明军斩首六百三十余人,俘虏二百四十余人,建州女真首领李满柱和他的儿子被当场斩杀。另外一个首领董山,也就是努尔哈赤的五世祖,也被明军擒获,在押送途中试图逃脱被当场击杀。 经此一役,建州女真几乎被荡平,为了形容这次战况的惨烈,后世称之为“成化犁庭”。 事实上,论起文治武功,在整个大明朝当中,成化皇帝可以派进前五名,最起码打起仗来是不虚的。 万安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道:“古人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番蒙古人能够绕过我军的防守,一路奔袭至京城脚下,可见他们是有备而来,臣以为,在没有弄清楚对方的真正意图之前,陛下还是巡行南京,等这边战事平定,再回来坐镇。” 成化皇帝十分不满,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卿家都是这个意思吗?” 兵部尚书张鹏说道:“陛下,臣觉得万阁老说的有道理,蒙古人突然孤军南下,此举实在太过反常,绝不会是寻常的打草谷,其背后定然还有什么阴谋!” 成化皇帝又看向张懋,问道:“张卿家,你说!” 英国公张懋是京营统帅,现在是最有发言权的。 “启奏陛下,臣以为……区区数千蒙古人,不足为惧,臣明日便带领三大营出城杀敌,只是……此事确实有些蹊跷,按照前线的情报来看,这是一支偏师,可是,在我军的围剿下竟然没有退回长城,反而是向京师深入,此举实在不合兵家之道……” 成化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就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懋想了想,说道:“臣斗胆建议,若是陛下不愿离开京城,不如……下诏勤王!” “下诏勤王?” “不错,将京畿附近的兵力调集起来,到时候,就算蒙古人真的有什么阴谋,也能保京师无忧!” 成化皇帝顿时陷入踌躇之中,这些蒙古人出现的实在太突然了,若是了解真实的敌情,然后调拨一些精锐兵马进行合围,就算不能将其全歼,可至少……也可以将这些蒙古人赶走。 可一旦下诏勤王,那显然就不一样了。 这就意味着,整个大明将要进行一场空前浩大的总动员。 天津三卫、山东的备倭卫,山海关的锦州卫……需要立即调拨精锐,回京勤王。 还有这京城附近的各州县,都要大量的征丁、征粮。 而一旦动员了数十甚至上百万的人丁,结果发现这些蒙古人不过区区数千,那么……就真滑天下之大稽了。 第160章 踢皮球 看到这些大臣的反应,成化皇帝内心中是极其失望的。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此次进犯的蒙古人只是一支偏师,虽然在城外挫败了三千演习联军,可那毕竟不是大明的正规作战部队,战斗力很有限。 现在只需从京营之中,无论是三千营,五军营,还是神机营,随便抽调一直兵马出城,就算不能歼灭,至少能将其赶走吧? 想当初,太祖皇帝八次出兵讨伐北元,太宗皇帝更是五次亲征漠北,到了宣宗时期,一举把日益崛起的瓦剌部打的分崩离析,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区区数千蒙古骑兵就敢进犯京畿之地,更可气的是,这些大臣们要么提议南巡,要么提议各地入京勤王,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给我一支兵马,我这就出城将这些蒙古人打的落花流水! 是不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连重拾刀兵的勇气都没有了…… 万安看了顾虑重重的成化皇帝一眼,道:“陛下,现如今军情紧急,是该颁布诏书,让各州县进京勤王了。” 成化皇帝皱了皱眉,说道:“朕预料,这只是一次袭扰……事情还未严重到需发诏勤王的地步,再等等看吧。” “陛下若是判断错了呢?”此时兵部尚书张鹏忍不住站了出来,“若是再拖延,只怕要迟了。” 成化皇帝沉默片刻,然后摆摆手道:“一个敌袭,满朝文武还有直隶各州县,诸京营便手忙脚乱,似天塌下来一般,朕听闻京城中的军民百姓们也如没头苍蝇一般,诸公如此,如何能安定人心?当务之急,是安抚人心,至于朕……难不成这几千人马还能攻破京城?” “陛下……” “别再说了!”成化皇帝语气坚定,“朕是不会走的,至于发诏勤王……也不要再提,朕要求你们在明早之前,拿出一个破敌之策!” 众人只得告退,退回到文渊阁,继续议事。 此时,无论是万安这些文臣,还是以张懋为首的武官,都是忧心忡忡。 突如其来的袭扰让大家心里很慌,谁也不知道这支蒙古骑兵为何敢如此深入,从兵法来讲,实在是太反常了。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准备大举进攻,目前遇到的这支部队只是前锋,可是,最近并没有发现草原上有重兵集结的情报。 他们不惜奔袭数千里,深入大明腹地,不可能是来打草谷的,肯定有着更重要的图谋。 可是,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甚至很多奏报,有的是夸大其词,有的语焉不详,这些信息是需要时间去甄别的,只一个晚上,根本得不出结果。 万一分析有误,在错误的情报基础上,任何一个决议,都可能引发可怕的后果。 因此,虽然成化皇帝下了旨,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因为越是贪快,一旦决断错误,便是巨大的灾难。 此时,万安不禁长吁短叹,其实他也预料,这一次可能并非是蒙古人大举进攻,可如此的小规模偷袭,京师猝然无备,竟都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由此可见,从大同到京师,各营已经糜烂到了何等的地步,这关内的百姓们……对于蒙古人,又是何等的恐惧。 万安看着在场的诸位大臣,淡定地说道:“依诸公来看,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兵部尚书张鹏淡淡一笑,说道:“陛下要求天亮之前商议出退敌之策,我等自然要以内阁唯马首是瞻,还请三位阁老拿个主意!” 万安皱眉道:“你是兵部尚书,都督京城防务不是职责所在吗?” 张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带着无奈道:“都督京城防务没有用,得有兵,得有粮,得调拨军马!若是钱粮不到位,下官能调拨一兵一卒吗?” 众人纷纷看向户部尚书殷谦,殷谦只得说道:“总要先有个章程,陛下批准了,户部才能划拨钱粮啊!” 同为内阁大学士的刘吉也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说道:“当初瓦剌人围了京城,于谦于少保排众而出,都督全城防务,这京畿内外,上下一心,给那瓦剌人迎头痛击。那个时候,瓦剌虽然是倾巢而出,可至少众志成城。现如今呢……唉,早不复当初了。” 这番话说完,张鹏立马涨红了脸,这不是指桑骂槐吗? 因为当初于谦就是兵部尚书,现在是不是要自己也出城杀敌才行? 那可不行,你们内阁大学士坐在家里喝茶,我这个兵部尚书就得出去拼命? 凭什么? 想到这里,张鹏便说道:“如今陛下想要有所作为,可是诸位却在彼此推诿。生恐自己妄议军事,从而招来祸端。朝中官员无数,竟无一人可以担当。” 这一番阴阳怪气直接把皮球踢回给了内阁,万安顿时拉下脸来,说道:“张尚书这是何意?” 张鹏摇了摇头,又说道:“并非下官不愿出战,而是……若下官开了这个口,便立即要招人痛骂。现在大家都指望着陛下召各路兵马勤王呢,让京城十几万军马,给他们守好京城,再让外地的军马在城下和蒙古人决战,他们便可在城头上作壁上观……” 就在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传来几声闷雷。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太在意,打雷嘛,很正常,可是,轰隆隆的声音接连不断,似乎……不是在打雷! 张鹏也停了下来,问道:“什么声音?” 一旁的英国公张懋神色一变,说道:“好像是……火炮!” “火炮?” 众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果然,似乎是火炮的声音,而且,来自北方。 莫非……是大明的军队和蒙古人交上手了? 以火炮为主的明军,只有神机营了。 想到这里,张鹏点点头道:“定是神机营和蒙古人遭遇了!” 张懋摇着头说道:“不对,神机营还在准备,最早也要明天出城!”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不是神机营,会是哪一只兵马? 第161章 奇怪的火铳 大家正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小宦官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召诸位立即前往奉天殿议事!” 众人互相对视一番,心里都清楚,肯定是陛下也听到声音了。 在万安的带领下,诸位大臣再次来到奉天殿。 “臣叩见陛下!” “众卿免礼平身!”成化皇帝摆摆手,说道,“张懋,朕来问你,现在城外有我军多少兵力?” 张懋苦笑道:“回禀陛下,京营尚未出城。” “什么?”成化皇帝不解道,“北方的炮火声……难道不是神机营?” “这……臣等也是刚刚听见城外有动静,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成化皇帝不禁皱起眉头,此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如果这些火炮的声音不是来自神机营,难道是…… “万通!” “臣在!” “今日在城外,可曾看到蒙古人携带了火炮?” 万通眼珠一转,说道:“当时……很乱,臣……没看清……” 其实,蒙古人打过来的时候,死伤的大都是打头阵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万通带着锦衣卫一见形势不好,直接就跑了,他连蒙古人长啥样子都没看到。 “不过,臣以为……蒙古人不擅火器,更何况,携带火炮会影响骑兵的机动性,因此……不大可能……” 成化皇帝暗暗点头,蒙古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强,携带火炮会严重影响部队的机动能力。可是,若非蒙古人,又会是谁呢? 密云卫远在蔚县,三大营没有出城,昌平一带…… 成化皇帝突然想到一件事,脱口而出:“驯象所?” 万通先是一愣,紧接着想到,也对,此时城外尚有作战能力的,只有驯象所了,虽然人少不多,满打满算只有几百人…… 猛地,万通心中暗自庆幸起来,既然和蒙古人遭遇了,徐承影定是凶多吉少! 如此一来,岂不是遂了自己的心愿…… ………… 战斗进行得很快,喊杀声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 紧接着,便是清理战场。 校尉们拿着绳子将那些活着的俘虏像蚂蚱一样捆成一串,若是受伤严重的,当然也不可能浪费医药,直接就地处死,省得他们痛苦。 对于这些死伤者,徐承影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和同情,在他看来,这叫做死有余辜。 只可惜了这些大象,这一次驯象所的大象倾巢而出,经此一役,死伤过半。 看来,需要联系广西驯象卫,多捕些大象来。 过了一会儿,宋铁匆匆赶回来,神采飞扬,带着欢快的笑容道:“千户大人,大喜,大喜……哈哈……” 徐承影看不得宋铁这个样子,不就是灭了几百蒙古骑兵,至于吗? “如何了?” 宋铁摇头晃脑,钦佩地看着徐承影。 这一仗打得太漂亮,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虽然他自己不怕打仗,可是,那些校尉们面对人数是自己两倍三倍蒙古骑兵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战局如何。 今晚这一场战斗打下来,他才发现,驯象所的战斗力远超自己的预期。 此时,他神清气爽地道:“大抵查验过了,此役杀敌四百人,俘获四百余,咱们三百之众,全歼了八百蒙古骑兵!” 徐承影的表情还没什么反应,心说你怎么忘了,咱们还死伤了好多大象呢! 宋铁显得格外激动:“此战真是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这样以少胜多的大捷,且还是野战的大胜,有了这一仗,足以让明军扬眉吐气。” 徐承影这才明白了宋铁为何如此高兴,因为大明极少有围歼战,所以根本不存在大量的斩首和俘虏。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即便所谓的大捷,也是在守城时发生的,蒙古人来攻,大家仗着城墙守,蒙古人拿你没办法了,便退去! 这样的境况下,你怎么抓俘虏,又谈什么围歼? 几乎让建州女真灭族的成化犁庭,也不过斩首六百余,俘虏二百余,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 真正和蒙古人在野外刚正面,太宗皇帝之后,只有宣宗皇帝做到过。 至于宣宗之后发生了什么,想来大家心里都清楚…… 那场战役,明军引以为傲的三大营几乎损失殆尽,元气大伤,即便重建之后,也不复往日风采。 从那以后,大明的军队从来没有在野战中战胜过蒙古人,特别是精锐的蒙古骑兵。 今日之战,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打破了蒙古人野战不可战胜的神话了。 徐承影很是慎重地道:“俘获的四百人,要严加看管。” “这是当然。”宋铁点着头,认真说道,“都捆绑得死死的,专门有人看守着,绝对跑不掉!” 徐承影点点头道:“等天一亮,进京去论功,对了,这次带队的是什么人,抓到了吗?” 宋铁摇头道:“死了,不过我已经问出来了,叫什么……巴什么克……” “巴彦蒙克?” 徐承影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对,就是巴彦蒙克!” “你确定……真的是巴彦蒙克?” “啊!”宋铁挠了挠头,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徐承影有些不敢相信,巴彦蒙克乃是满都鲁的亲弟弟,鞑靼部副汗,他会亲自带队? 此时,不禁感慨道:“当初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将朱家子侄亲眷们也都是编入军中,作为先锋使用。而现如今……这蒙古人的宗室,竟也亲自带队冲锋陷阵!” 宋铁有些疑惑,问道:“什么……宗室?” 徐承影的感慨,某种意义更是为大明现状而惋惜,这种话题,自然是绝不能传给其他人听到的,只有在宋铁这些人面前才可袒露出来。 “总之,此人在鞑靼部地位很高,类似我大明的亲王!” “哦,这么利害……对了!”宋铁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方才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徐承影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是一些三眼火铳,都是我大明造作局产出来的。” 第162章 捷报入宫 徐承影心中暗道,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呢,火铳有什么好奇怪的! 蒙古人善骑射,难道就不能用火铳了? 人家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嘛! “定是蒙古人从我军手里缴获来的,这里有什么古怪?” “不是!”宋铁摇着头说道,“这些三眼火铳全都是崭新的,还有的用油纸包着,似乎是铸造之后,从未使用过,若是配发给边军的,定然有操练过的痕迹,不可能是没开封的。” “是吗?”徐承影顿时警惕起来,神情肃穆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不是缴获的?” 宋铁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不像。” 徐承影想了想,又问道:“有没有可能,是配发给边军的火铳,在运输途中,被蒙古人缴获?” 宋铁迟疑道:“属下依稀记得,去年的时候,兵部才给西北边军更新了一批装备,不可能这么快又给吧?他们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徐承影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立即吩咐道:“从俘虏里挑几个懂汉话的,我要亲自审讯!” “是!” 不多时,三名俘虏被押送到徐承影面前。 宋铁对着他们的屁股一顿猛踢,吼道:“见了我家大人还不跪?” 这三人被踢的东倒西歪,其中一人愤怒地喊道:“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怎会跪你们这些软弱的南人!” 看到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徐承影对身旁的陈俊使了个眼色。 陈俊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出刀! 唰! 寒光掠过,鲜血四溅。 草原上的雄鹰没有跪,但是躺下了。 徐承影怒道:“还有没有雄鹰?” 其他两名俘虏看到这幅场景,只觉得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就跪下了。 “我来问你们,火铳哪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徐承影冷哼一声,道:“不说是吧,陈俊!” 陈俊会意,再次出刀,又躺下一个。 最后那个吓得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发疯似的喊道:“别杀我,我说,我说!” ………… 黎明时分,永定门外出现了马蹄声,守城的将士们顿时警惕起来。 这一夜,北方轰鸣声不断,京城中的守军都知道外面在打仗,却不知战况如何,当然要格外谨慎。 陈俊骑着马来到门洞之外,朝着上头的人大声喊道:“开门,我奉徐千户之命,特来报捷!” 听到城楼之下传来的话,城门上的守备顿时惊疑起来,赶忙将这一情况汇报给当值的把总。 那名把总探出头去看,城门下就一个人,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琢磨了片刻,城门是不可能开的,于是下令将吊篮放下去,陈俊坐进吊篮,被城墙上的守军拉扯上来。 只见他身上的棉甲染着血,浑身散发着杀气,对守备说道:“大捷,预备快马!” 那名把总上下打量一番,看这身衣服确实是锦衣卫的,身上没有带武器,只背着一个传递讯息的竹筒,倒是不怀疑他有什么其他的意图。 只是……报捷? 三大营尚未出城,何来的大捷? “请问……” 陈俊不耐烦地说道:“我乃驯象所百户陈俊,昨夜,驯象所大破敌军,立刻预备快马,我要进城报捷!” 这番话说完,那名把总再也不敢怠慢,赶忙安排人预备了马,陈俊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一名小卒说道:“头儿,您说……就那些个养大象的,真的打败了蒙古骑兵?” “管他呢,谎报军情也是驯象所的事,跟咱们有啥关系?” 陈俊一路进了城,但凡是报捷,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在入城之后,都需高喊大捷,如此才可振奋人心。 于是这长街上,不但传出急促的马蹄,更是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大捷,大捷,驯象所大破蒙古骑兵!”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骚动。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转亮,街面上陆陆续续有了百姓的身影。 人们狐疑着看着这骑士,而转瞬之间,这声音和人马却已去远。 “报捷?驯象所击破了蒙古人?” “我看未必是真的,十之八九……是假的才是……” “不会又是杀良冒功吧?” “慎言,那可是锦衣卫……” 兵部这边接到了捷报,已是惊呆了,当下不敢怠慢,火速入宫奏报。 奉天殿,成化皇帝已经一夜未眠,这可苦了那些大臣,一个个儿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陛下,陛下……” 一名小宦官慌慌张张跑进来,怀恩顿时脸色不悦道:“喊什么?没看到陛下和诸位大人正在商议要事,慌慌张张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小宦官噗通跪下,紧张地说道:“兵部来人奏报,还带来一名驯象所的军官,说是……” 一听到是驯象所的人,成化皇帝顿时来了精神,问道:“驯象所来人了?” “回禀陛下,那人自称是驯象所的一名百户,叫陈俊……” 人群之中,万通的脸色陡然一变,这个陈俊他是知道的,本是一名默默无名的校尉,被徐承影带去了驯象所,据说是委以重任,他怎么来了? “快宣!” “是!” 紧接着,小宦官领着陈俊上殿。 “臣锦衣卫驯象千户所陈俊,叩见陛下!” 成化皇帝看着来人,身上的棉甲全是血污,脸上也沾着血渍,想来,昨夜经历了一场恶战。 “免礼平身!” “谢陛下!” “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俊神色毅然道:“启奏陛下,昨夜,蒙古骑兵突然来犯,驯象所在徐千户的带领下,主动出击,将敌军一举击溃,昨夜一役,我军大捷!”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成化皇帝感觉到自己呼吸有些急促,驯象所竟然大破蒙古骑兵? 这种场面还真是没见过! 短暂的安静过后,只见兵部尚书张鹏眉开眼笑地说道:“陛下,大喜,大喜……我大明赫赫武功,区区蒙古骑兵……不堪一击……” 也难怪张鹏如此开心,这么大的麻烦,一夜之间竟然被人摆平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第163章 冒犯天颜 成化皇帝依然神色紧张,问道:“奏报何在?” 陈俊从身上解下竹筒,双手呈上。 怀恩赶忙去接过来,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张奏报。 成化皇帝已经急不可耐,一把抢过,认真品读起来。 此时殿中站着的,有万安等三位大学士,还有便是各部尚书,以及英国公张懋等武官功勋。 此时,众人都直勾勾地看着成化皇帝。 特别是张懋,他本来要安排京营出战,此时看到奏报,忍不住问道:“陛下,这奏报……” 成化皇帝深吸一口气,用几乎颤抖的声音道:“奏报之中说,徐承影率兵三百,在原野上与蒙古骑兵正面交战,并将其一举歼灭,此役……” 说到此处,成化皇帝特意加重了语气,声音也变得越发颤抖,高亢地道:“此役杀敌四百,俘虏四百,我军大获全胜!” 呼…… 殿中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听见一些急促的呼吸声。 张懋眉头一挑,忍不住激动地道:“我大明……竟有这般的军马?” 其实,一场大捷不算什么,边镇那边,偶尔也会报捷回来。 可是……这可是在城外决战。 更不必说,只有三百人! 这几日收到的情报,蒙古骑兵有几千人,当然了,大家都知道这个数字肯定有水分,不过,最低的估计,也绝不在三百之下。 徐承影的奏报中,说杀敌四百,俘虏四百,也就是八百人,这个数字还算比较靠谱。 可问题就在于,这样的条件,还能全歼? 因为全歼是战争中最难的,毕竟人家长了腿,而且还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怎么可能等着等你来杀? 倘若如此,那么,徐承影带着的这些人……战斗力有多恐怖? 这时候,刑部尚书张蓥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好像认了徐承影这个老弟? 这是……自家亲戚啊! 于是,连忙神色大喜道:“徐千户这个人……臣早就……觉得此人有大才了。” 成化皇帝却有些不可置信:“徐承影到了驯象所,不过才操练了数月,就有这样的战果?他徐承影莫非真是……中山郡王转世不成?” 中山郡王徐达,曾率兵攻破北元大都,又多次征伐漠北,论对付蒙古人,除太宗皇帝之外,徐达可以算是大明第一人了。 更何况,将蒙古人打的闻风丧胆的太宗皇帝,也是徐达亲手调教出来的。 因此,众人听到这个捷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不可思议! 并非不愿意相信,而是,战果实在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力。 听成化皇帝这般一说,那礼部尚书周洪谟,脸上却是写满了疑窦。 他算是朝廷中清流之首,很具有怀疑精神,天然的对于丘八们不信任,于是道:“陛下,臣以为,这份奏疏有些古怪。” 成化皇帝看向周洪谟,不禁皱眉道:“周卿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洪谟慨然道:“徐千户的奏报中说全歼了蒙古人,可他区区三百人,如何做到全歼?而且,对于如何取胜,也是语焉不详,就在这个当口,突然上来了这么一份捷报,实在让人觉得疑窦重重。我大明朝历来都有某些不肖武官虚报功绩,甚至是杀良冒功的事,这都是时有发生的,莫非……此次也是杀良冒功?” 这么一说,倒是让许多人听的心都凉了。 “不至于!”成化皇帝摇摇头,沉声道:“徐卿虽然年轻,可是,做事都很有章法,周卿不要危言耸听。” 周洪谟神色淡然,继续说道:“臣只是说一说自己的看法,至于信与不信,自是陛下圣裁。不过臣以为,现在就公开捷报,为时过早。” 张鹏顿时不爱听了,刚才是自己第一个承认捷报,夸赞徐承影的,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他刚要辩解几句,却听周洪谟继续道:“一封不辨真假的奏疏,特别是干系如此重大,理应先辨明真伪,敢问陛下……倘若这奏报有假,该怎么办?” 也难怪他不信,三百步卒正面击溃八百骑兵,简直无法想象,怎么看都像是虚报冒功。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万通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太过蹊跷,不如由臣出城去验过战果,再行上奏!” 成化皇帝暗暗点了点头,驯象所属北镇府司管辖,让万通去核验一番也算是职责之内。 “万卿言之有理,毕竟兹事体大,那就……” “陛下!” 成化皇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众人纷纷投出诧异的眼光,看向这名叫陈俊的百户。 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百户而已,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在这种场合,竟敢打断皇上的话? 万通脸上又惊又怒,喝道:“大胆,冒犯天颜,你可知罪?” 陈俊噗通跪下,叩首说道:“启奏陛下,昨夜,驯象所军士上下用命,大破蒙古骑兵,此役徐千户居功至伟,不应该受到无端的猜疑!” “你……简直无法无天!”万通大怒道,“这里不是驯象所,如此没有规矩,以下犯上,徐承影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陈俊心有不甘,但是面对自己的长官,却只有无奈! 他用力克制内心的怒火,嘴唇都被咬出血来。 万通回身向着成化皇帝说道:“臣管教下属无方,请陛下恕罪!” 成化皇帝当然不会和一名百户一般见识,便摆摆手说道:“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如卿家所言,代朕出城去看看……” “陛下!” 众人纷纷皱眉,还是那个人! 万通更是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却见陈俊抢着说道:“此役俘虏四百余人,另缴获战马五百匹,陛下和诸公只需稍待些时候,待徐千户入城献俘,自然可见分晓!” 此言一出,殿上的君臣顿时反应过来,对啊,假如说徐承影是杀良冒功,几百匹战马从哪弄来? “好得很!”成化皇帝点着头说道,“立即通知永定门那边的守军,准徐承影进城献俘!” 第164章 进城献俘 那周洪谟听着满不是滋味,连忙道:“陛下,小心有诈!” 听闻此言,成化皇帝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说道:“徐卿家忠肝义胆,能有什么诈?” 周洪谟继续硬着头皮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昨夜城外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凭这一纸奏报谁也不敢妄下定论,臣以为,还是由万指挥带一营人马出城核验较为稳妥!” 成化皇帝突然看向陈俊,问道:“你叫陈俊?” 陈俊顿时紧张起来,回道:“臣……驯象所百户陈俊,请陛下吩咐!” “昨夜一战,你可在现场?” “回陛下,臣一直坚守前线!” “很好!”成化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来说说,徐承影是如何率三百人,正面击溃八百蒙古骑兵的?” 陈俊立即说道:“蒙古骑兵冲锋的时候,徐千户指挥象群冲在最前,挡下了蒙古人的第一轮箭雨,并且冲散了对方的阵型……” “你等下!”成化皇帝突然摆手示意,问道,“大象?” “正是!”陈俊点头道,“昨夜一役,驯象所除了三百军士之外,还出动了五十头大象!” 周洪谟愣了一下,大象不是祭祀或者一些庆典上用的吗,这玩意还能打仗?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徐承影三百步卒可以战胜对方八百骑兵,似乎一切都讲得通了。 兵部尚书张鹏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驯象所本就是驯养大象的,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用大象做前锋,还真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刑部尚书张蓥也跟着说道:“徐千户此人虽然年轻,却有勇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两人,张鹏是因为徐承影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自然心里高兴。 而张蓥则是因为当初左良辰的案子,徐承影帮自己在成化皇帝面前说了好话,在他心中,至少也要算半个自己人吧! 可是,周洪谟却不开心了,作为朝廷中清流之首,对丘八们有着天生的鄙视,就算你徐承影真的打了胜仗,也要想方设法压一压。 因为此人崛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才几个月,接二连三地立功,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将来还有我们这些文臣清流说话的份吗?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当即问道:“陈百户,你们驯象所一共有多少大象?” 陈俊不假思索道:“总共就五十头,昨晚都拉出来了。” 周洪谟心中暗暗点头,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所有的大象都上战场了?我再问你,此役战损如何?” 陈俊如实回道:“轻伤者大约百人,重伤三个,没有死亡!” 众人不禁神色一震,全歼八百蒙古骑兵,竟然只有一些轻伤! 这个战损也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周洪谟脸色变了变,又问道:“大象呢?” “大象……”陈俊想了想,说道,“我……下官没有太在意,死伤者……至少超过半数。” 周洪谟追问道:“超过半数是多少?” 陈俊皱起眉头,心说你老问大象做什么啊! 很重要吗? “关于大象的战损,有象房的人专门去统计和善后,下官真的不清楚。” 周洪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当即转身道:“陛下,驯象所的大象来之不易,经此一役,想必已经损失殆尽。臣主管礼法,深知朝廷礼法的重要性,可是,眼看年底祭祀大典之前,根本来不及补充新的象源,此举无异于至朝廷礼法于不顾。臣以为,徐千户打了胜仗,应该奖励,可是,擅自做主,将朝廷的大象毁于一旦,则该当责罚,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成化皇帝听完后直接怒了,呵斥道:“你们这些大臣,有事的时候一个个找各种理由推诿,现在徐卿家立了大功,反而要朕责罚,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怎么叫我们这些大臣? 刚才明明是周洪谟一个人说的,关我们什么事啊! 周洪谟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我是清流,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就算你不爱听又如何,还能打死我是怎的? 只见他噗通一跪,道:“臣万死!不过……臣还有一言,象阵威力如此巨大,而驯象所距离京师只有半日的路程,这无疑……是个隐患,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成化皇帝正要发作,突然转念一想,好像……真的有些道理。 作为皇帝,第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的权力,无论身边人有多忠心,立过多少功劳,只要他想染指这份权力,那么下场只有一个……死! 洪武年间四大案中,那些个赫赫有名的开国功勋,哪个不是死在了这条路上? 以往从来没有想过,驯象所一个养大象的机构,竟然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若真的像周洪谟所言,有一天,徐承影带着这些大象攻打京城,会如何? 周洪谟虽然低着头,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这番话起作用了。 且不说以后会不会对驯象所有所调整,只要君臣猜疑,徐承影再想平步青云,就难了! “哈哈哈,周尚书此言差矣!”这时候,只见英国公张懋站了出来,摇着头说道,“象阵是厉害,不过,也就是对付一下没有准备的蒙古人,当初太宗皇帝征安南的时候,家父就曾率军击溃安南人的象阵,要知道,安南人驯养的大象可不止几十头这么简单!” 张懋的父亲,就是第一任英国公张玉的儿子,张辅。 自靖难之后,英国公成为大明第一功勋,征安南这么重要的行动,张辅自然成了主帅的不二人选。 事实证明,虎父无犬子,张辅带兵如入无人之境,连破隘留、鸡陵两关,一路攻击前行,并在白鹤与来自云南的沐晟会师。至此,明军攻破安南外部防线,突入内陆,现在横在张辅面前,阻碍他前进的是安南重镇多邦。 当时安南有东、西两都,人口共有七百余万,且境内多江河,胡氏父子沿江布防,企图以此拖垮明军。 想要进攻两都,必须先过多邦这道难关。 而多邦作为安南重镇,防御坚固,更要命的是,在多邦城内,安南人还准备了秘密武器——大象! 安南人准备在明军进攻时,放出这些庞然大物,突袭明军。大象身躯巨大,皮肤厚实,又力大无比,仓促之间似乎一般的刀枪也奈何不了它。 这时候,有人出了个主意,说狮子是百兽之王,大象见了狮子,肯定害怕! 张辅觉得有道理,可是,大明没有狮子呀! 然后,又有人出了个主意,说咱们没有真狮子,可以画假的啊! 当战火蔓延到多邦城,安南军终于使出了他们的杀手锏,用象群作为前锋,冲向明军的阵地。 张辅这边则准备了很多马匹,然后蒙上狮子皮,当然了,都是画的,看到安南军驱赶大象,立刻驱赶马匹往前冲,蒙上眼睛的马自是无所畏惧,同时,明军用大量火枪攻击,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是爆炸声的威慑作用却相当厉害。 在这几招作用下,大象纷纷受惊,掉头逃窜,冲散后面的安南军,明军一鼓作气,攻下多邦城。此后一路高歌猛进,先后攻克东都和西都,并俘获胡氏父子,押解回国,安南就此平定。 这段历史,对于文臣清流来说,根本没有人在意,可是对于武将来说,则是宝贵的技战术经验,特别是张懋,自己亲爹的辉煌战果,岂能不知? 成化皇帝脸上的疑窦慢慢消褪,说道:“徐卿家此番立了大功,朝廷当下旨表彰,内阁先拿个章程出来。另外再下一道旨,怀恩,你安排一名得力之人前去传召,命召徐承影即刻进宫复命!” 周洪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万安高声喊道:“万岁!” 他这一喊,别人更没法说什么了,也跟高呼万岁,然后出了奉天殿,各回各家。 周洪谟没有回礼部,而是直接来到文渊阁。 “万阁老,方才为何要阻止下官?” 万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折腾了一宿,陛下也舍不得给口茶喝,老夫口都干了!” 周洪谟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刚才说了那么多话,现在才觉得,确实有些口干舌燥。 等一下,现在是讨论口干的时候吗? “万阁老……” “行了,老夫知道!”万安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道,“周尚书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既然陛下不愿意听,何必坚持?” “下官也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徐承影此人做事从不循规蹈矩,却能讨得陛下开心,古往今来,这样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祸国殃民的佞臣!” 万安摇头道:“是又如何?现在人家立了功,正在风头上,仅凭你我之口舌,就能让陛下醒悟吗?” 周洪谟微微皱眉,道:“难道万阁老打算眼睁睁看着此人不断扩充实力,就这么……听之任之?” 万安笑了笑,说道:“周尚书,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何脾气还是如此急躁?老夫方才说了,现在退一步只是避其锋芒,月有阴晴圆缺,等他过了这阵风头,再找机会也不迟啊!” 周洪谟点了点头,心说姜还是老的辣,现在至少可以知道,内阁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承蒙万阁老教诲,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万安点点头,说道:“来,尝尝老夫的茶。” 周洪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住点头道:“色泽青翠,清香甘醇,若下官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雨前龙井吧?” 万安哈哈一笑,道:“周尚书好品味,正是雨前龙井!” ………… 萧敬从永定门出了城,马不停蹄地疾驰十几里地,远远地,看到浩浩荡荡的人马正朝着京城的方向而来。 看那队人马,似乎足有七八百人的规模,远远看去,似乎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不免有些心慌,故而不敢轻易上去,观望了好一阵子,迎面,这一队人马中也派出了斥候疾驰而来,当面便盘查道:“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见对方穿着明军的绵甲,萧敬才舒了口气,定了定神道:“敢问前方可是徐千户的人马?咱家奉旨而来……” “随我来!” 对方摆了摆手,调转马头,向大军阵中驰去。 萧敬拍马跟上,不多时,终于见到了徐承影。 “徐千户,可见着您了,陛下命我……” 说着话,萧敬不经意间一瞥,却看到这长长的队伍中,竟然有大部分是蒙古人! 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脑袋上是标志性的辫发。 突然间,萧敬兴奋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些蒙古人,心里又惊又惧,不敢靠近他们,却又觉得新奇。 这肯定是蒙古人了,汉人蓄发,除了蒙古人之外,不会有这样的辫发。 就算作假,肯定也作不了的,因为这辫发不像新剃的,若是新剃,一眼就能瞧出。 徐承影打趣道:“你可以上去摸摸他们,不用怕,有我在呢。” “哈……”萧敬尴尬一笑,摆摆手道,“咱家可不敢!” 他是真不敢,在他眼里,蒙古人和野人没什么分别。 不过……这些蒙古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子,手脚都给绳子捆绑了,两旁是按着刀随时警戒的锦衣卫校尉,此时认真去看,反而觉得这些蒙古人没什么凶悍,反倒是这些校尉们,个个都是杀气腾腾。 在队伍后面,还有几百匹蒙古战马,这就更加不可能作假了。 他还发现,队伍中还有几辆大车,细细去看那些大车,他又给吓了一大跳,车里竟都是头颅,这些头颅上……还洒了石灰,足足有几百个。 此时,萧敬再也不敢迟疑,上前道:“恭喜徐千户大破蒙古骑兵,陛下有旨,命徐千户即刻进城献俘!” 徐承影先是领旨谢恩,然后气定神闲地对身后喊道:“陛下有旨,命我等进城,都给我将衣甲捋整齐了,让京城中的百姓看看什么叫威武之师!” “是!” 在他身后,震天的声音落下! 第165章 圣教主的身份 万通出了宫,立即回到北镇府司昭狱。 掌刑百户孙勇听说指挥使来了,不敢怠慢,赶忙前来迎接。 “大人,您……” 万通并没有说话,只是给他使了个眼色。 孙勇心神领会,当下带着万通来到昭狱的地下二层,先是摒弃了狱卒,然后打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默默退到一旁。 牢房里点着油灯,但是光线依旧很暗,依稀可见里面摆了一张棋盘,旁边坐着一名老者,左手食指和中指间捏着一枚棋子,似乎在思索着下一步该落在哪里。 “城外有消息了?” 万通沉声回道:“蒙古骑兵全军覆没!” 啪! 青山先生手中的棋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慢慢抬起头,脸上充满疑惑,问道:“你说什么?” 万通语气冰冷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徐承影率驯象所三百人出战,在城外大破蒙古人!” “怎么可能?”青山先生再也沉不住气,噌一下站起来,问道,“八百精锐骑兵,由巴彦蒙克亲自带队,怎么可能败给那些养大象的?” “我也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万通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徐承影竟然将驯象所里面五十头大象全部派上阵,趁着夜色,向蒙古人发起冲锋,大象皮糙肉厚,不惧刀枪箭矢,蒙古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象?”青山先生不由得愣住,喃喃道,“大象还能打仗?” “谁说不是呢!”万通点了点头,说道,“此役蒙古人大败,徐承影正押着俘虏进城,我们又失算了!” 青山先生赶忙问道:“有巴彦蒙克的消息吗?” 万通说道:“暂时没有!只不过……怕是凶多吉少!” 青山先生面色铁青,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场场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百密一疏,谁会想到大象也能出战,老夫大意了啊!” 万通随后道:“现如今蒙古人大败,那些东西定然落在了徐承影手中,我本来请旨去城外核验战况,可是陛下没有允许,现如今徐承影马上就要进城了,还请先生速速拿个主意!” 青山先生眉头紧皱,半晌之后,这才说道:“此事干系重大,皇帝一定会交给锦衣卫去办,到时候从王恭厂找几个替死鬼,就说他们倒卖军械,记得把供词做的漂亮些!” 万通又说道:“先生也说了,此案干系重大,若只有一些小鱼小虾……怕是陛下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怕什么,人在你手里,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至于兵部和王恭厂那几个知情的官员,全部灭口,就算事后有人查出些蛛丝马迹,死无对证,又能如何?” 万通思索片刻,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说道:“那好,我这就去办!” “此事……错在老夫!”青山先生又说道,“若非老夫传话给巴彦蒙克,让他路过昌平的时候,顺手灭了驯象所,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唉!” 万通苦笑道:“先生不要自责了,蒙古人原本的撤退路线就要经过昌平一带,就算没有先生传话,大概率也会与驯象所相遇,只是徐承影此人……实在是出人意料,我们都大意了!” 说完之后,万通转身刚要走,却听到身后青山先生又说道:“事已至此,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大家现在是同舟共济,若此事败露,谁也脱不了干系。接下来该怎么做,万指挥心中应该清楚吧?” 万通回过身来,说道:“先生请放心,万某当初决定效忠圣教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希望圣教主得了天下,莫要忘了当初对万某的承诺!” 青山先生淡淡一笑,道:“万指挥请放心,当年燕王篡位,至今不得人心,圣教主只是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此举乃名正言顺。待新皇登基,万指挥便是从龙第一臣,大明第二个中山郡王!” 万通没有再说什么,拱手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回到北镇府司,先是将孙勇叫到身边。 “孙勇,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可千万莫要出什么差错,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在北镇府司,万通一手遮天,但是身边的人也有远近亲疏之分,有一些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甚至一些千户,都有自己的背景,就算表面上亲附,也不敢保证在关键时刻会不会背后捅刀子。 孙勇则不同,此人没有任何背景,完全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虽然现在只是昭狱的掌刑百户,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自己的亲信,就算是各所的掌印千户,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 是以,平时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通常都是孙勇出面。 听完吩咐,孙勇先是点头称是,却没有立即离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万通抬头问道:“怎么,还有事?” “大人!”孙勇显得有些犹豫,说道,“有些话属下不该说的,可是……” 万通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道:“此处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孙勇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大人,您现在已经是正三品指挥使,又有贵妃娘娘做靠山,已是位极人臣,为何要……要……” “你是想问,为何要干这诛九族的买卖,是吗?” 孙勇噗通跪下,俯身道:“属下不敢,只是……实在不能理解……” 万通叹了口气,道:“我刚才说了,此处没有外人,想说什么都可以,起来吧!” “是!” 万通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正三品指挥使,又有贵妃娘娘做靠山,可是,你看到的这些都只是表象。你可知,在权力的背后,我姐弟二人得罪了多少朝廷官员?你以为他们现在不出声就没事了吗?这些人,一个个比猴子都精,他们是在忍,在等!” “等……什么?” “等我露出破绽,等贵妃娘娘失宠,或者是……等陛下不在的那一天!” “这个……属下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天,半个京城的官员权贵都是大人的朋友,有什么好担心的?” “朋友?”万通冷笑一声,说道,“你或许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恨我姐弟二人入骨,若真的有一天陛下不在了,他们会第一时间露出利爪尖牙,对我姐弟二人进行清算!到那时候,我身边那些人会毫不犹豫离我远去,甚至倒戈一击!” “可是,您说的这些都是猜测,陛下正值壮年,龙体康健,怎么会……” “人有旦夕祸福,谁说的清呢?更何况……”万通脸色的神色变得阴沉起来,慢慢说道,“就算陛下龙体康健,我这个指挥使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仅仅是个三品武官,受到的制约太多,迟早……会有反噬的那一天!” 孙勇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属下告退!” 万通死死地盯着他,说道:“刚才那些话……” 孙勇赶忙跪地道:“请大人放心,属下什么都没听见!” “你知道就好!”万通从案桌后走上前来,缓缓蹲下身,说道,“有些东西我可以给你,也可以从你身上拿走,懂吗?” 孙勇哆哆嗦嗦地说道:“属下……懂……” 万通语气骤变:“嗯?” “不懂,属下什么都不懂!”孙勇赶忙改口道,“属下只知道,这条命是大人给的,大人让属下做什么,属下就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皱眉头!” “这就对了!”万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不用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等到本指挥封侯拜相的那一天,自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孙勇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属下先行谢过大人!” 万通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远去的孙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父亲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二十左右的年纪,面色白皙,却有些白的不正常。 万通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脏活累活总要有人去做,总不能什么事都由你我父子二人亲自动手吧?” 这人叫万世民,是万通膝下独子,年纪轻轻已经是锦衣卫亲军千户所的掌印千户。 若是不出意外,将来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 “有事吩咐他去做就行了,没必要跟他说这些,此事干系实在太过重大,万一泄露出去,姑姑也保不了咱爷俩!” 万通笑着摇了摇头,道:“真要有那么一天,你姑姑自身都难保,拿什么保咱爷俩?” 万世民不解道:“父亲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跟他讲这些?” 万通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说道:“就算为父不说,他难道不会自己猜测?还不如跟他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样,他做事的时候也能更加慎重些。” “父亲就不怕他泄露出去?” 万通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为父倒了,他这样的人,马上就会变得一无所有!更何况,他一家老小都在为父手上,下决定之前必定要掂量掂量!” “可我还是不放心……” 万世民和他父亲不同,打小就喜欢思考,说话做事十分缜密,此时脸上写满了忧虑二字。 万通明白自己儿子的想法,于是说道:“为父也是为了你,为了万家的前程,现在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可是,想要更进一步,却是难如登天!没有功勋在身,日后倘若失了宠,必会受人攻讦,家道中落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辛辛苦苦建立的家业,也会烟消云散!” 万世民又问道:“可是,父亲将宝押在那个圣教主身上,却不知……靠不靠得住?” 万通笑了笑,说道:“吾儿可知那个圣教主的真实身份?” 万世民摇头道:“不知!” 万通又端起茶杯,淡淡道:“吾儿可曾听说过建庶人?” 万世民顿时神色大变,道:“难道那个圣教主竟然是……” 万通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建文次子朱文圭,出生于靖难时期,太宗皇帝登基之时,只有两岁,一生被幽禁在凤阳广安宫,天顺年间,英宗皇帝曾言,有天命者,任自为之,于是决定下旨释放建庶人,时年五十七岁。” 万世民似乎有些不解,道:“可是……据传言,这个建庶人被英宗皇帝释放出来,没几年就去世了,难道传言是假的?” “不,传言是真的!”万通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当今的圣教主,就是建庶人朱文圭之子,朱建瑞!” “怪不得……” 万世民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父亲会甘心为圣教做事。 万通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此人东奔西走,在民间招揽了不少势力,特别是以前的建文旧部,当初有很多人不满太宗皇帝继位,甚至远走海外,听闻圣教主的身份是建文后人,也纷纷回到中原为其效忠。” 万世民听完后,仍是心存疑惑:“可是,靖难一役过去都快百年了,太宗一脉早已坐稳江山,就算他暗中扶植再多的势力,恐怕也难成大事!” “你以为,为父不知道?” “那父亲为何……” “这些年来,为父与圣教之间的联系非常微妙且隐秘,并且,为父一直没有给他们提供有力的帮助,就是在观望!” “观望?” “不错,就算真的天下大乱,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若是圣教得了大势,为父便利用手中职权,在京师之中帮他最后一程,到时便是从龙之功。若是眼看圣教要败,那也不急,只需利用他对为父的信任,将其诓骗过来,控制在手中,然后再献给皇上,亦是平叛之功,至少也要封个公侯!” 万世民听完之后,不由得拍手称赞道:“如此说来,无论最后谁得了天下,我们万氏永远是赢家!” 万通笑着说道:“你以为……为父跟你想的一样,会把自己的前程交付到别人手中?” “父亲深谋远虑,儿子佩服!” 第166章 凯旋之师 驯象所在城外大破蒙古骑兵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京城中的百姓们到处都在议论。 永定门守备仲大勋显得十分的紧张且亢奋,宫中已来了旨意,令他打开城门,迎接将士们进城。 天近晌午,终于,浩浩荡荡的人马来了。 仲大勋很谨慎地吩咐副将随时做好应变准备,若是察觉不对,立即关门。 自己则骑上马,带一队守军迎了上去。 在他心目中,所谓的大捷,大抵不过是杀了几个敌人,或者拿住了几名俘虏,回来报个功,一方面彰显自己的功劳,另一方面,也是安抚人心。 可迎面过去,定睛一看,妈呀一声,竟差点摔下马来。 这么多…… 迎面而来的军马,个个按着刀,浑身透着杀气腾腾之势。 那些令人闻风丧的蒙古骑兵,被人像穿蚂蚱一样穿起来,个个沮丧,垂头丧气。 这一下子的,仲大勋顿时肃然起敬,连忙道:“退开,退开,不要阻了将士们凯旋,都给我让出道来,站直。” 说着话,他率先下马,站到了一边。 “在下永定门守备仲大勋,奉旨恭迎徐千户及众将士进城!” 身后的亲卫纷纷让出道来,亦是肃然起敬的模样,排着队纹丝不动的候着。 徐承影走在最前,抱拳向对方行了个礼,仲大勋赶忙回礼。 紧接着,驯象所的将士们押着俘虏依次穿过了永定门,列队行走在京城的长街上。 而这时候,街上却是空无一人。 城里的百姓虽然得知了大捷的消息,可是,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年来,大明的军士和蒙古人作战,败多胜少。以至于有些黑心的军官,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便抓一些百姓来杀良冒功。 因此,一旦打起仗来,无论来的是蒙古军队,还是明军,最后遭殃的都是百姓。 这份恐惧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是住在京城里,看到如此多的明军,众人的第一反应也是先躲起来。 沿街的宅邸和商铺,有人通过门缝里观望外头的动静。 “是我大明的军马……”门缝之后的人窃窃私语,“我还看到了蒙古人……是真的蒙古人,这些蒙古人的样子,我听大同府来的流民说过,他们头顶是秃的,前额留一撮毛,后脑留两根辫子。” 也有读过书的,有些见识,说道:“这叫椎髻,没错了,真的是蒙古人!” 所谓的椎髻,就是剃去其顶成三搭头,前头为马鬃式,左右缯辫,为之练垂式,或曰练椎或椎髻,蒙语称之为失必勒格尔。 人们从起初的惊疑,开始变得胆大起来,有人开了门缝,探出了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曾经让人恐惧,能止小儿夜啼的蒙古鞑子,这时再去看,却哪里还有半分的神气? 一个个衣衫褴褛,像羊群一样驱赶着,被外围威风凛凛,按着刀的将士们夹在中间,现在都不约而同地低垂着头,乖乖的前行,不敢有任何的忤逆。 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血污,以至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而那些将士们,个个腰板挺直,双目有神,与人们想象中的官兵,全然不同。 大明的官兵,大多数都是卫所的屯田军户,这种军户平日里耕地,作战的时候才征发,其实就是一群拿着武器,穿着绵甲的农民而已。 可因为吃空饷比较严重的原因,再加上朝廷经常欠饷,以至于这些最底层的军户饿着肚子无法操练,所以自然而然,毫无官军的样子,有的人甚至早偷偷将自己刀和绵甲给当掉了,而且因为武官没心思管束,以至于军中的恶习成风。 可是今天看到的这些将士,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他们精力充沛的样子,浑身杀气腾腾之势,便是行军也很有章法,威而不乱。 这时,更多的人放下了心来,终于也忍不住地将自己的身子从门里探了出来。 起初,是各种议论纷纷。 “看来,这是真的大捷了。” “你看看,抓了这么多的蒙古鞑子。” “不是说这蒙古人很厉害的吗?怎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慢慢的,有人开始激动起来。沿途,先是偶有一些人高喊威武。再到后来,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许多人不肯散去,追着驯象所的队伍在后面跟着。 气氛开始变得越来越浓厚起来,百姓们对传于说中凶神恶煞般的蒙古鞑子,似乎也没那么恐惧了。 反而是那些被围观蒙古人,此时都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鹿。 其实他们刚刚被俘的时候,还是愤怒的,他们个个目露凶光,口里大声不停地咒骂,等他们眼睁睁看着几名不服气的同伴被人像杀猪宰羊一般宰杀的时候,死亡的恐惧终于朝他们袭来。 直到进城,他们看着无数的汉人,便恐惧得更加厉害了。 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半分。 街边有人愤怒地破口大骂:“鞑子,鞑子……” 破口大骂的人,大抵是家里有亲人去了西北边关卫戍,死在了蒙古人手里。 五城兵马司接到旨意,派了大量人马前来维持秩序,可是,他们对蒙古人更加仇视,因为他们的指挥使方钦昨日刚刚惨死在了蒙古人铁蹄之下。 以至于沿街有的百姓向俘虏扔烂菜叶子,甚至揪住打骂,他们直接假装没看到。 萧敬此时骑着马跟在徐承影身旁,看着无数人钦佩的目光,虽然这些钦佩和自己无关,可他也不免觉得得意。 这徐千户大智大勇,将来定是要加官进爵的,攀附上了他,自己的地位就稳了。 直到一把烂菜叶子呼到脸上,不由得急了:“我说你们看准再扔啊……” 徐承影眼见形势愈演愈烈,勒马来到萧敬身边,说道:“请萧公公先一步回宫复命,就说百姓们热情高涨,堵塞了道路,队伍走的慢一些,让陛下不要急。” 萧敬点了点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向皇宫的方向急驰而去。 第167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紫禁城,大明门。 此时此地,成化皇帝正焦灼地等待着,他已等待多时,只恨不得跳下城墙去,亲自去打探一下虚实。 可理智终究让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群臣。 显然,这个时候他若是敢走出这紫禁城,礼部那些大臣定会抱住自己的大腿不松手。 可是,等了许久,仍没什么消息,心头越发的急不可耐! 隐约间,从内城东南方向,似乎……传出了阵阵的欢呼声。 来了! 成化皇帝四顾群臣,兴奋道:“你们听见了吗?” 就在此时,有快马一路飞驰至紫禁城下,来的人正是萧敬,只见他翻身下马,满面红光地喊道:“启奏陛下,锦衣卫驯象所千户徐承影率军大破敌军,现已押送俘虏入城!” 城楼上的成化皇帝先是一愣,而后兴奋道:“看来是真的了,大捷,竟是大捷啊!徐承影这家伙真是了不得,朕没有看错人,朕早就看出他不是一般人!” 一旁的怀恩连忙趁势道:“这都是陛下您的功劳啊,是您慧眼识珠,将徐千户提拔起来,这才有今日之大捷,难怪军民百姓们都齐声欢颂,老奴恭喜陛下,天佑大明啊!” 怀恩也算是老油条了,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在消息不确凿之前,他是绝不会轻易开口的。 若是出现了什么噩耗,他便一旁杵着。 等到了真到了捷报,说什么也要凑一凑热闹。 成化皇帝听到这里,已是激动不已,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感慨道:“三百之众,击溃八百蒙古骑兵,真是想都不敢想,来人,备辇车,朕要立即出宫,亲自迎接将士们凯旋!” 礼部尚书周洪谟心里很不是滋味,赶忙拦住:“陛下,外头只怕危险。” 成化皇帝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恼怒道:“徐卿家和众将士昨夜定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他尚且不怕,现在大军凯旋,朕何惧之有?周卿家方才不还在说,徐承影冒功吗?哼,倘若朕轻信了佞言,而错责了功臣,岂不成了昏君?” 这话若是骂了别人,倒也罢了。 可周洪谟不一样,他是礼部尚书,何等清贵的人,平日里只有他骂人,而他自己却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清流。 说白了,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本身就是道德的高地,相当于每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今日喷喷这个,明日骂骂那个。 周洪谟一直以当世魏征自居,谁曾想到,现在当着众位大臣的面,直接被皇帝骂个狗血淋头,这就让他很没面子了。 此时,他脸色惨然,极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只嚅嗫着嘴唇,道:“陛下,臣也是……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毕竟……这捷报里有太多的纰漏……” 成化皇帝冷笑道:“为了江山社稷,所以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就活该要被你诬赖?” 到了这个份上,周洪谟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陛下诛心之词,臣……臣无言以对……” 成化皇帝便看也不看他一眼,这些年来,他早就受够了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清流,于是毅然下令道:“开宫门,出宫!” 大明门已是洞开,紧接着,御舆出宫。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萧敬的引导之下,直奔着那人潮最汹涌的地方去。 押着俘虏到了东安门的时候,队伍就已经被堵住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充斥了街道,驱都驱不开,场面可谓是水泄不通! 成化皇帝这边,即便有禁卫保护,队伍还是难以前行。 他实在受不了了,索性下了乘舆。 怀恩赶忙在后面喊道:“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陛下驾到……陛下亲来迎接凯旋的将士,大家看仔细了,不要冲撞圣驾……” 按照常理,皇帝亲来,寻常百姓必须跪迎,谁敢抬头看一眼都是谋逆之罪。 可今日乱哄哄的,百姓们一听皇帝出来了,顿时眼睛都瞪大,纷纷想看皇帝长什么样子。 成化皇帝则是一副由着你们看的样子,精神抖擞,快步带着人朝着前头走。 百姓们虽然放肆着朝这边看来,可挡在前头的人,却不敢造次了,纷纷退避开,给成化皇帝让出了道路。 尾随而来的周洪谟见此情此景,心里却是堵得慌。 皇帝一言不合便出宫乱跑,百姓当街直视天颜,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的,置大明礼法何在? 多年树立起来的礼法朝规,以及自己这副清高的形象,仅仅一天时间,崩的一塌糊涂。 成化皇帝再也不理会他,向前走了数百步,终于,看清了前方的队伍。 徐承影走在队伍最前端,此时也看到了成化皇帝,忙是跳下了马,隔着人群,向成化皇帝行礼道:“臣徐承影,见过陛下!陛下,这里人太多了,请陛下立即回宫!” 大街上人声嘈杂,成化皇帝只看到徐承影冲着自己喊,却听不到喊的什么,仍旧站着不动,双眼直直地盯着徐承影身后的将士们,还有夹在中间恨不得羞愤而死的俘虏们。 这一仗,真是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 想当年,太祖太宗皇帝,乃至宣宗皇帝在位时,大军扫荡漠北,是何等的风光! 可是后来那一仗……这些想法却没法说出来,毕竟是自己的亲爹。 虽然于谦力挽狂澜保住的京师,可是,大明彻底伤了元气,此后,再对阵蒙古人时,早就没有了当初如虹的气势。 今日,终于……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视野之中,街边一处店铺冒起了浓烟!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是一处民房,距离成化皇帝的队伍只有几十丈远。 轰隆…… 轰隆……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断响起,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所有人猝不及防,街上的百姓们纷纷四散逃窜,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徐承影警觉地抽出腰间绣春刀,大喝一声:“保持阵型,不要乱!” ………… 说两句,前面几章不是水,是为了引出后面的剧情,每次高潮出现之前,总要做些前戏吧~~ 第168章 刺驾 混乱之中,徐承影警觉地抽出腰间绣春刀,大喝一声:“保持阵型,不要乱!” 队伍中的蒙古人反而没那么慌乱,他们已经意识到,有人来营救自己了,顿时,所有人眼中重新升起希望,此时一个个交头接耳,准备突围。 徐承影一眼扫过去,发现经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举起刀喝道:“再有妄动者,杀无赦!” 可是,这些刀口舔血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队伍靠前的位置,两名百夫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趁乱悄悄摸到徐承影身后。 其中一人突然用蒙语喊道:“援军来了,杀光这些南人!” 俘虏们得到命令,顿时骚动起来,另一名百夫长则趁机向徐承影扑过去。 擒贼先擒王,只要干掉这个领头的,南人定会大乱。 突然,徐承影转过身来,眼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一刀斩下! 那人情急之下,只得伸手去挡,可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百炼钢刀。 他用力捂着自己的脖颈处,鲜血仍汩汩地涌出来,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失。 然后,直挺挺倒在地上,抽搐着,慢慢死去。 徐承影甚至都不愿都看他一眼,大喊一声:“宋铁!” “属下在!” 宋铁手持开山斧,快步走上前来,脸上还溅着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里交给你了,但有反抗者,就地斩杀!” “是!” 徐承影转身看向成化皇帝的方向,吩咐道:“第一第二小队,随我前去护驾!” ………… 爆炸声终于停下来了,成化皇帝看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以及四散逃窜的百姓,心中不禁骇然。 贼人竟然如此大胆,竟然在京城中埋了这么多的火药! 在他身后,是不知所措的群臣。 这些大臣每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 顿时一个个大呼小叫,有的干脆趴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 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则是礼部尚书周洪谟。 此时此刻,他不但没有表现出恐惧,反而……很兴奋!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定是那徐承影借着献俘的名义,堂而皇之地搞刺杀! 于是,周洪谟快步来到成化皇帝身边,喊道:“陛下,此处危险,臣恳请先行回宫,再做打算!” 成化皇帝当然知道此地危险,只是,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甚至……联想到了自己年幼时候,太子之位被废,每日担惊受怕,担心被刺客暗杀。 在那段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里,唯一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的,只有那个女人…… 街面上不停地有受到惊吓的百姓跑过来,却被禁卫无情地推开,慌乱之中,一名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摔倒在地,大哭起来。 哭声将成化皇帝从回忆拉回现实,忍不住喊道:“快救人!” 前方的禁卫听到旨意,不敢怠慢,赶忙蹲下身来将小女孩护住。 周洪谟又说道:“陛下,臣早就说过,那份捷报里有太多的纰漏,在没有得到确认之前,陛下万金之躯,行事怎可如此轻率?” 此时此刻,成化皇帝也陷入迷茫,难不成,徐承影上的是假捷报?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会串通蒙古人害自己,他图什么呢? 突然之间,身后风声响起,成化皇帝回头去看,只见陈俊猛地向自己冲过来。 不好,他是徐承影的人! 周洪谟立刻义正言辞地喊道:“大胆刺客,竟敢,竟敢……” 可是,任凭他如何喊叫,却不见对方有停手的意思。 近距离下,陈俊脸上杀意涌现,周洪谟再也坚持不住,妈呀一声,蹲在成化皇帝身后,双手抓着成化皇帝衣襟下摆,将头埋的低低的,浑身瑟瑟发抖。 成化皇帝:…… 紧接着,陈俊出手了! 在成化皇帝身后,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已经悄无声息的将手中匕首刺了出来。 这人混杂在百姓中,趁着禁卫去救小女孩的时候,防御线出现漏洞,假装摔倒在地,混了进来。 场面实在太过混乱,成化皇帝已经来不及思考,此时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糟了,这一次是真的看错人了,徐承影竟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再次目瞪口呆! 只见陈俊快速从自己身边掠过,伸手抓住对面一人刺过来的匕首! 那是一名中年汉子,身上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眼中满是凶光。 陈俊一手抓住那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直接握在了刀刃上! 鲜血顺着刀剑不断滴下,落在成化皇帝鞋面上。 那刺客亦是神色大骇,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向前刺过来,但是,对方的五根手指似乎铁钳一般,紧紧地扣在他手腕上,任凭他如何用力,却丝毫动弹不得。 成化皇帝终于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便俯身抄起一块板砖,向那名刺客头上砸去。 啪! 那名刺客挨了一砖头,顿时感觉脑瓜子嗡嗡的,有心反抗,却苦于无法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第二砖拍下来。 啪! 又挨了一砖头,那名刺客疼地哇哇大叫,关键是这砖头质量太差,掉渣。 渣土飞进眼睛里,顿时泪流不止。 情急之下,他只得松开手中的匕首,向成化皇帝抓过来。 陈俊终于抓住机会,猛地向前跨了半步,用膝盖抵住对方大腿后侧,然后一推一带,那名刺客站立不稳,仰面向后摔倒。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那柄匕首还在空中呈下落状态。 陈俊顺势骑在对方身上,反手接住匕首,用力刺下去。 噗! 鲜血顺着匕首涌出,那人的挣扎越来越弱,渐渐没了气息。 外围的禁卫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拥上前来,纷纷用刀指着陈俊。 成化皇帝扔掉手里的砖头,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禁卫,怒道:“你,过来!” “啊……是!” 那名禁卫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不敢怠慢,赶忙走上前来。 成化皇帝伸手从他手里把刀抢过来,说道:“朕这里不用你们管,去外围警戒!” “这……是!” 第169章 他们是可以战胜的 徐承影带人赶到成化皇帝面前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成化皇帝手里拎着刀,威风凛凛,在他身边,陈俊一只手垂下,还在流血。 他刚要上前,却被禁卫拦住。 想想也是,在这种的情况下,自己带着二十名拿刀的校尉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换做是谁也不敢随便放行啊! 徐承影只好离着老远行礼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成化皇帝循声望去,看到是徐承影来了,便招手道:“上前来!” 禁卫得了旨意,这才让开一条路,但是只允许徐承影一人过去,其余人仍拦在外围。 徐承影神色急切道:“陛下,此处危险,臣护送回宫!” “先别说这些!”成化皇帝指着陈俊说道,“你的人受了伤,赶快带他去医治!” 陈俊赶忙回道:“我……微臣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成化皇帝瞪了他一眼,不满道:“朕的话你都敢不听?” 陈俊赶忙跪拜道:“微臣不敢,只是……目前尚不清楚有多少贼人,微臣恳请陛下先行回宫!” 徐承影也跟着说道:“请陛下放心,这里交给臣就行了!”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西边传来,成化皇帝抬头看去,原来是腾骧卫的人到了。 紧接着,东边也传来脚步,一队身穿黑色鱼鳞服的校尉从路口出现,是锦衣卫的人。 再加上驯象所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场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其实,刚才的场面虽然混乱,主要是由于开场的那些火药爆炸,将所有人打了个猝不及防。 在那种形势下,给人的错觉就是满大街都是反贼,可事实上,主要作乱的还是那四百名俘虏。 驯象的将士对待反抗的俘虏,只有一个字:杀! 四百名俘虏被当场斩杀大半,稍微胆大点,趁乱动手的,现在都已经凉透了。 剩下的都是犹豫不决,还没想好干不干,战斗就结束了。 此时,成化皇帝竟是顾不得徐承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一个俘虏面前。 这俘虏本想露出几分不屑于顾的样子,却又被满地的尸首吓着了,一时之间,竟如受惊的小鹿。 成化皇帝将刀扔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说道:“鞭子!” 徐承影一直默默地跟在身后,听到后,赶忙从一名校尉手中拿过鞭子,递到成化皇帝手中。 成化皇帝接过,甩手便是朝着那俘虏的脸抽过去。 啪嗒…… 这人顿时被抽得血流满面,忍不住哀嚎起来。 他其实倒想硬气一些,可在疼痛面前,哪里还有半分的硬气? 不由自主地,眼泪和鼻涕,混合着脸上的血水淌出来。 他先是哀嚎,而后哀嚎变成了对自身悲惨处境的悲戚,于是啕嚎大哭。 刚才那些没跑远的百姓们,不由得又凑过来看热闹。 在百姓们的认知之中,总是将蒙古人描绘成了那种类似于鬼怪的怪物。 似乎他们没有喜怒哀乐,是天生的战场上的杀神,不会哭也不会笑。 甚至,不止是平民百姓,就连很多当兵的都这么想。 以至于很多时候,遇到蒙古人,还没开打军心就乱了。 可现在,看着这疼得大哭的蒙古俘虏,却仿佛一下子,令众人击溃了那种对于蒙古人的惧怕心理。 原来……他们是可以战胜的。 成化皇帝之所以鞭挞俘虏,其实就是想告诉大家,他们也是人! 鞭子抽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会痛不欲生。 刀砍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会流血。 眼见那名俘虏在地上疼得翻滚哀嚎,凄厉无比,心里的恶气顿时消了不少。 紧接着,成化皇帝冷笑道:“尔杀我边民,虏我妇孺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吗?” 说罢,他丢了鞭子,此时他眼眶有些红,这才察觉自己和这寻常的百姓,是没有多大分别的。也会感动,会哭,会笑,也会被这气氛带动,一时令他内心百感交集。 他随即把目光落在了押着蒙古人的一名军士身上,这人穿着绵甲,皮肤黝黑,个子非常高,手里拿着一柄开山斧,威风凛凛的模样,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莫名的豪迈感,顾盼自雄。 成化皇帝禁不住道:“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便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扯着嗓子大吼:“卑下宋铁!” 成化皇帝忍不住比划了一下对方的身高,这人也太高了,站在他面前很有压迫感。 “你何时从军的?” “卑下来自广西驯象卫,从军已有十个年头了。”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昨夜一战,你杀了几个蒙古人?” “回陛下,”宋铁嘴角微微上扬,道,“卑下记不清了,至少有二十几个!” 成化皇帝不禁骇然,若是常人说,自己杀了二十几个,肯定是在吹牛,可是,同样的话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很真实。 成化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壮哉,壮哉!驯象所真是人才济济,徐卿!” 徐承影听到皇帝的叫唤,连忙上前:“臣在!” 成化皇帝感慨道:“你培养的人都很好,朕很欣慰!” 徐承影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臣替将士们谢过陛下!” 成化皇帝越发的激动,忍不住道:“若朕不亲眼见着这些俘虏,只怕也绝不敢置信卿家所言!昨夜的战果实在令人惊叹,放眼整个大明朝,除了太宗皇帝和中山郡王,朕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将蒙古骑兵如土鸡瓦狗一般正面击溃!” 徐承影赶忙说道:“陛下谬赞,臣不敢!” 成化皇帝又说道:“等到了宫中,你细细给朕说来,要召集群臣,统统都来听,看看什么才是安邦定国之道!” 徐承影连忙应道:“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化皇帝看了看周围,又说道:“至于今日这场刺杀……” 说到这里,很多人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成化皇帝四下扫了一眼,继续说道:“东厂和锦衣卫彻查!” 怀恩和万通赶忙行礼道:“臣遵旨!” 第170章 这件事不正常 短短一天的时间,京城内外上演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 先是蒙古人突然出现在京城附近,将三千演习联军打的屁滚尿流,然后传来消息,驯象所大捷,再然后,京城中出现刺杀事件,最后是平叛,终于将事情画上句号。 回到宫中的时候,成化皇帝还处于亢奋的状态,刚才亲手砸死一名刺客,那种感觉……真刺激! 大臣们亦是唏嘘不已,谁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大胆,在皇城脚下搞刺杀,害的自己这把老骨头差点晚节不保。 特别是礼部尚书周洪谟,回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家长的眼睛。 不过,现在成化皇帝根本没心情骂他,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这里是京城,竟然被人偷偷藏下如此多的火药,锦衣卫、东厂都是干什么吃的!” 怀恩和万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些火药竟然就藏在大明门外的大街上,爆炸的地点,距离成化皇帝只有几十丈远, 若是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骇人听闻的阴谋, 东厂和锦衣卫两大情报组织, 竟然事先毫不知情, 不夸张的说,完全就是渎职, 就算成化皇帝当场下旨,把这两大特务头子拉出去砍头也不冤。 好在并非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八百蒙古骑兵死伤殆尽, 京城刺杀也以失败告终,至少从结果来看,对方仅仅是在京城中制造了一场恐慌,除此之外, 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成员皇帝骂完人后,转向徐承影,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徐卿家,这一仗打得漂亮, 真是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 徐承影当然要客气一下:“陛下过奖, 臣不敢当!” “捷报送来之时,朕还不敢相信, 区区三百步卒, 竟然正面击溃了八百骑兵, 简直是闻所未闻!” 成化皇帝感慨了一声,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用大象打头阵的?” 徐承影如实说道:“因为臣手里……只有大象啊, 当然要做到物尽其用。” “哈哈, 物尽其用!”成化皇帝笑道,“为何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到, 大象也能打仗呢?若是多训练一些大象,几百头,几千头, 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徐承影心中暗暗摇头, 道:“回陛下,其实大象上战场, 也有很多局限, 并非什么场合都能用的。” “哦?”成化皇帝顿时来了兴趣, “卿家说说看, 这里有什么门道?” 徐承影说道:“大象皮糙肉厚,若是派上阵前,有时候确实能起到奇效,可是,这些大家伙太过笨重,不适合远行,因此,只能打防守战。还有就是,象阵也并非没有弱点,当年太宗皇帝派兵征安南的时候, 安南人就曾出动过大象,最后仍是一败涂地。” 说到这里,英国公张懋顿时兴奋起来, 拍着手说道:“徐千户说的没错, 当初就是先父率领大军,亲手击败安南人的象阵!” 成化皇帝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 任何战术都有自己的优势和缺陷,朕也看得出来,徐卿这一次大捷,并非仅仅靠着大象,而是驯象所众将士上下齐心,就如那个……对,陈俊,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承影心念一动,道:“承蒙陛下赏识,这段时间以来,陈俊确实表现的很不错。自从臣接管驯象所,两名副千户因为渎职被革去职位,所里副千户的位子就一直空着,万指挥曾和臣提出, 将陈俊提拔为副千户, 可是,臣以为陈俊资历尚欠,还需磨练一番, 就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万通一听,心中暗骂,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此人? 毕竟,陈俊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他这个指挥使的法眼。 “启禀陛下,臣确实和徐千户说过此话,陈俊虽然资历尚欠,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些话当然都是瞎编的,只不过是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证明自己眼光也不差,起码不是什么坏事。 成化皇帝一听不乐意了,对徐承影说道:“还说人家资历尚欠,你又有什么资历了?事情是做出来的,你不把他放在那个位子上,怎知他行不行?若是论资历,谁年纪大谁当指挥使,当掌印千户,还有你们两个什么事?” 万通赶忙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徐千户,此事就这么定,不要再推三阻四,否则的话,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这个掌印千户眼中容不得人,刻意打压下属呢!” 徐承影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万指挥教训的是,下官遵命!” 这下好了,皇帝钦点,指挥使亲口承诺,什么叫名正言顺? 这就叫名正言顺! 成化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道:“不止是陈俊,驯象所上下所以将士,全部论功行赏,这一仗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对有功之臣,朕定不吝赏赐!” 徐承影行礼道:“臣遵旨!” 成化皇帝四下看了看,这些大臣昨夜陪着自己熬了一宿,现在一个个都打哈欠,于是说道:“对于昨夜的战事,兵部和驯象所直接对接,刺客谋逆一事,刑部配合东厂和锦衣卫严查,其余各部堂各司其职,都散了吧!” 万安一听,终于开完会了,便机械式地叩拜:“万岁!” 在他身后,群臣跟着高呼一声万岁,然后各自退去。 “徐卿家!”成化皇帝突然叫住徐承影,说道,“你留一下!” 徐承影赶忙停下,说道:“是!” 看着群臣走远,成化皇帝给怀恩递了个眼色,道:“看座!” 怀恩搬了一把椅子来,徐承影也不客气,正好也累了,便欠身坐下。 “谢陛下!” “关于蒙古人突然南下,你怎么看?” 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不正常!” 成化皇帝双眉一挑,问道:“哪里不正常?” “陛下可知,这八百骑兵的指挥是谁?” 成化皇帝不满道:“别卖关子了,你就直接说,是谁?” 徐承影正色道:“乃是鞑靼部大汗满都鲁的亲兄弟,副汗巴彦蒙克!” 第171章 臣想讨个差事 对于这个结果,成化皇帝感到非常吃惊,下意识地问道:“你确定?” 这可是鞑靼部的副汗,级别上相当于大明的亲王,甚至地位更高,因为大明的亲王是不掌兵的,而蒙古人的副汗,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像是亲王和宰相的结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徐承影就不仅仅是挫败一支骑兵部队这么简单了。 这种军功可遇不可求,至少封个爵位没问题。 徐承影点头道:“臣从俘虏中抓到几名百夫长,连夜突击审讯,得知这支部队很不寻常,为首的乃是鞑靼副汗巴彦蒙克,这八百人全部是他的亲兵卫队,是鞑靼部精锐中的精锐。” 成化皇帝赶忙问道:“巴彦蒙克抓到了吗?”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尸体,全身骨骼碎裂而死,据臣推测……可能是被大象踩死的。” “能确定死的人就是巴彦蒙克?” “臣让十几名俘虏反复确认过,就是巴彦蒙克本人。” 成化皇帝尝尝呼出一口气,然后陷入沉思之中,鞑靼部的副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这样的功劳……朕也不知道赐你些什么合适,你想要什么?” 徐承影想了想, 说道:“此役全赖众将士们的齐心协力,不如给大家分发些赏银吧!” “直接发赏银……是不是俗了些?” “不俗, 绝对不俗!”徐承影用力摇头, 说道, “将士们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他们最缺的就是银子!” 成化皇帝点头道:“那好, 就依你,发银子!可是,这里面有个问题。鞑靼部的副汗竟然以身犯险, 亲自带着一支孤军深入我大明腹地,却不知……究竟是何目的?” 徐承影回道:“臣还从蒙古人手里缴获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什么东西?” “火铳,崭新的三眼火铳!” 成化皇帝却不以为然道:“蒙古人觊觎我大明的火器,当然也会千方百计地弄些火器来, 想必……是从落败的明军手里抢来的。” 徐承影摇了摇头,道:“最开始臣也是这么认为,可是,经过查验, 发现那些火铳全部用油纸包着, 是全新未开封的,臣这才发觉事情不简单。” 成化皇帝脸上带着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火铳并非战场上缴获而来?” 徐承影点头道:“若是配发给边军的武器装备, 必定有操练过的痕迹, 可是, 这些火铳却连外表的油纸都未拆开过,臣推测, 应该是有人通贼, 将火铳从兵部偷运出来,然后转交给这些蒙古人, 这也是为何巴彦蒙克会亲自率军南下,想来,他们很看重这批火铳, 或者是他和提供火铳的人之间要进行一些很重要的谈话。” 成化皇帝连连点头, 徐承影分析的很有道理,或许, 这就是巴彦蒙克南下的理由。 如此看来, 兵部肯定有蒙古人的奸细, 要不然, 这些崭新的火铳为何会出现在蒙古人手中? 再联想到今天的爆炸,虽说东厂和锦衣卫最近一段时间活干的不漂亮,可是,这么多的火药运到京城,难道一点消息也没有? 由此可见,这些火药很可能还是来自兵部。 想到这里,成化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兵部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来,简直太可怕了! 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否则的话,下次炸的可能就是紫禁城了! “怀恩,这件事……” “陛下!”徐承影突然抢着说道, “臣想跟您讨个差事!” 怀恩默默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臣恳请陛下,这个案子就交给驯象所负责吧!” 成化皇帝想了想,说道:“也好, 人是你抓的,装备是你查获的,案子交到你手上,朕放心!” 徐承影又说道:“臣还要想陛下请一道圣旨,这桩案子,除了驯象所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插手。” 成化皇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恩,问道:“包括东厂?” 徐承影点点头,道:“包括东厂!” 怀恩有些不是滋味,心说咱家也没得罪你啊,自从你徐承影来到京师,咱家事事护着你,现在你出息了,风光了,就把咱家扔在脑后了? 成化皇帝又问道:“北镇府司呢?” 徐承影稍加思索, 道:“臣建议, 为了保密,北镇府司也不要通知。” 怀恩在一旁说道:“徐千户查案心切, 咱家可以理解,不过,这么大的案子,仅仅依靠驯象所的力量,怕是不够,就算东厂不插手,起码也要从北镇府司调派一些人手过来,要不然,很难查下去。” 徐承影说道:“让怀公公担忧了,不过请公公放心,在下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预计很快就会找到那个幕后指使。” 怀恩:…… 有线索了不早说,我还在这里装好人呢! 成化皇帝说道:“朕加封你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仍掌管驯象所,此案交由驯象所全权负责!” 徐承影跪下行礼:“谢陛下!” 虽然还是掌管驯象所,但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牌子挂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 第二天,朝廷的圣旨下来。 驯象所全体将士在校场集合,这是徐承影吩咐的,所有人一起来接受封赏。 宣读圣旨的,则是东厂提督太监,萧敬。 众人听到自家的千户大人成了指挥佥事,顿时兴奋不已。 紧接着,听到陈俊从百户直接提升为千户,更是大为震惊。 这个陈俊是跟着千户大人混的,没想到升的这么快,几个月的功夫,直接就成副千户了。 如此看来,驯象所的前景还是非常广阔的。 接下来是皇帝御赐的千两白银,徐承影很干脆地将赏银分发下去,这一下子,众将士们纷纷感觉身上充满了干劲。 宣读圣旨的环节过去,萧敬拉着徐承影的手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说道:“怀公公让我转告徐千户……哦,不,是徐佥事,兵部的奸细已经查出来了。” 第172章 战略伙伴 徐承影听说案情这么快就查出来了,心中反而有些担忧。 隐隐感觉事情有些蹊跷…… “是何人?” 萧敬说道:“此案的主犯乃是王恭厂的司库,叫吴猛,此人利欲熏心,监守自盗,将库房中的火药和火铳偷偷卖给了蒙古人。经过统计,总共是三百斤火药,五百支火铳。” 徐承影听完,暗暗皱眉,司库是七品官职,说白了就是个管库房的,虽然能对上号,可是,一名小小的司库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仓库中的火药和火铳倒卖出去? 三百斤火药,可不是三百斤大米,随便就能搞出来的。 更何况,还有五百支火铳呢! 难不成兵部、王恭厂的那些官员,都是瞎子? 想到这里,徐承影问道:“此人如何将火药火铳偷运出去,又是如何与蒙古人联系,都问清楚了吗?” “都查清楚了!”萧敬点点头,继续说道,“吴猛利用手中职权便利,收买了手底下的差役,合伙作案,这一次蒙古人突然孤军深入,也是为了拿到这批火铳。所有涉事人员都已落网,一经拷打,全都招了。” 徐承影思考片刻,又问道:“刺杀的事,也是那个吴猛干的?” 萧敬回道:“不错,吴猛看到蒙古人战败,担心事情败露,就伙同混在京城中的蒙古奸细进行营救,刚好赶上陛下出宫, 这些人便制造了一场刺杀事件, 其实主要是为了制造混乱, 趁乱解救被俘的蒙古人。” 听完这个答案,徐承影顿时陷入沉思,似乎……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有作案动机, 有供词,事情前后都对的上, 证据链很完整。 可是, 心中却始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三百斤火药, 五百支火铳,勾结蒙古人, 这已经不是杀头那么简单了,只要事情泄露出哪怕一丝风声,定是九族全诛, 一个也跑不掉。 若是换位思考, 无论是蒙古人, 还是朝廷里的奸细, 定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按理说, 事情败露之后该如何应对,理应早就制定了详细的善后计划,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人一锅端了? 而且, 这个主犯的级别也太低了,这么大的案子, 牵扯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渠道, 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司库可以掌控的? 鞑靼部的副汗不远千里,深入大明腹地, 就是为了见一个七品的司库? 怎么看也不合理啊…… 萧敬看到徐承影一直皱着眉头,却没有多想,只道是因为破了案,让他面子上挂不住了。 毕竟,徐承影昨日刚刚在陛仅仅一天就把案子破了,心里有些不服气吧。 呵呵,年轻人,不要太气盛,要知道,东厂和北镇府司也不是吃干饭的。 却见徐承影话锋一转,道:“萧公公远道而来,定是辛苦了,喝杯茶,歇一歇!” 萧敬满脸堆笑道:“徐佥事客气了,咱家正要跟徐佥事道喜呢,如此这般年纪便荣升正四品指挥佥事,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承影回道:“以后还要萧公公多关照,里边请!” 萧敬很满意,他早看出来这位小兄弟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便有了这样的成就,而且,在皇帝面前有着很重要的话语权,现在多套套近乎,以后肯定没什么坏处。 两人来到里屋,立刻有人奉茶上来, 徐承影说道:“在下来到昌平之后,便很少进宫了, 不知道皇子殿下近况如何?” 萧敬笑着说道:“咱家这次过来, 正要好好和徐佥事聊一聊皇子的事。” 徐承影顿时心领神会,宫中早有风声传出,成化皇帝已经决定立朱佑樘为太子,立储诏书很可能会在新年的祭祀大典上公诸于众。 一旦储君的身份确认下来,朝廷马上会挑选一批臣子组建一套全新的班底。 这些人,将是大明朝廷未来二十年的掌控者。 萧敬现在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提督,再进一步就是司礼监掌印,可是,他现在的位置非常不稳,比如说御马监的汪直,内官监的李广,都是很强劲的对手。 若是东宫侍储的机会被别的太监抢走,将来就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徐承影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同样知道,他现在非常需要战略伙伴。 根据他腹中少的可怜的历史知识,在太监这个庞大的队伍里,萧敬是不多见的口碑比较好的那一类,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了。 “萧公公觉得皇子殿下如何?” 萧敬赶忙摆手道:“徐佥事这话可有些过了,咱家何德何能,怎敢评价皇子殿下?” 徐承影笑笑,道:“无妨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呢……嗯,算起来也是皇子殿下半个长辈,评价一下不为过。” 萧敬摇着头说道:“您当然不为过,您是殿下的姨丈,又是殿下的启蒙恩师,怎么评价都不为过,可咱家只是个奴婢,万万不敢僭越!” 看到萧敬谨慎的表情,徐承影只好说道:“那好,萧公公跟我说一说,皇子殿下近日表现如何?听闻是陛下给皇子找的师傅是谢修撰,人家可是状元出身,对待学业定十分严苛,不知皇子殿下学业是否跟得上?” “徐佥事,您这就多虑了!”萧敬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皇子殿下天生聪慧,就连谢修撰也时常夸赞,说在教殿下读书的时候,殿下不但领悟极快,还能举一反三,甚至有时候,还能说出很多通俗易懂的道理来。陛下听闻之后,十分欣喜,这才坚定了立储之心。” 徐承影从这句话中听出来一个声音,原来,成化皇帝对立储一事还是有些犹豫的。 大明朝历来讲究立嫡立长,按理说,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肯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为何会犹豫? 细细想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万贵妃在暗中捣鬼。 谁知道这个女人又在背后说了什么…… 萧敬继续说道:“对了,宫里又有喜事。” 徐承影下意识地问道:“喜从何来?” “宸妃邵氏怀了陛下的龙种,太医诊过脉,从脉象看,八成是个皇子!” 徐承影顿时明白了,历史上,宸妃邵氏曾诞下三位皇子,第一个就是兴王朱祐杬。 万贞儿自己始终无法生育,眼见朱佑樘羽翼日益丰满,再想暗中动些手脚几乎是不可能了,于是,改变策略了。 首先是对待有了身孕的嫔妃,不再打压和暗害,所以,历史上的成化皇帝在朱佑樘六岁之后,又给他生了一大堆的弟弟妹妹。 除此之外,便是拉拢。 万贞儿首先盯上宸妃,将二皇子朱祐杬认作自己的养子,然后每天夜里在成化皇帝耳边吹风,说朱佑樘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二皇子哪都好,反正就是要求成化皇帝废黜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改立朱祐杬。 事实上,成化皇帝还真就听了,并稍微透露点口风给他最信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怀恩一听,直接伏在地上哭着劝谏,大概说的是这事我死都不敢从命,否则就算陛下不杀我,天下人也会杀我! 成化皇帝大怒,直接就把怀恩发配到凤阳守陵去了。 这件事传出来之后,满朝的大臣直接怒了,立储、废储这种事,可不是你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关系到江山社稷,仅凭一个女人吹枕边风就废储,那还把我们这些大臣放在眼里吗? 于是,以刘健为首的大臣们找到成化皇帝,说你要是拿不出正当的理由来,那么,我们今天就集体撞柱子! 可是,成化皇帝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坚持要改立储君,谁说都没用。 这时候,泰山突然发生地震,大臣们一下子有话说了,你看看,天象示警,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这下子,成化皇帝这才放弃易储的念头,而朱祐杬也错过了当皇帝的第一次机会。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由于自己的到来,朱佑樘的经历变化很大,至少,他不会轻易让步。 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要让? 这样的性格,更符合一名大国君主的身份,成化皇帝再想易储,恐怕就要慎重考虑了。 徐承影很清楚,自己所熟悉的历史可能不会重演了,以后的事,全部变成未知。 “陛下正值壮年,再生七八个皇子也没问题。” “看看!”萧敬放下茶碗,说道,“还是徐佥事会说话,回头咱家一定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带给陛下!”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这没什么,我说的也是事实。” 只要万贞儿不再暗中捣鬼,以成化皇帝现在的年纪,再生一火车也没问题。 萧敬似乎想到些事情,便说道:“咱家还听说,徐佥事曾教过皇子读书?” 徐承影点了点头,道:“当时那个环境,白天基本上都是在赶路,感觉晚上空闲着没事做,便教皇子认了一些字。” 萧敬眼中放出光来,道:“如此说来,徐佥事竟然是皇子殿下的授业恩师!” 徐承影连连摆手道:“只是简单认识了几个字而已,算不得数!” 萧敬又说道:“您可知道谢修撰怎么说?” 徐承影一愣,笑道:“谢修撰该不会是骂我了吧?难不成说我教坏了皇子?” “恰恰相反!”萧敬摇着头说道,“谢修撰说,他一直不明白,为何皇子殿下能讲出这么多道理,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都是徐佥事您给教的,谢修撰得知以后,说您的启蒙教育非常重要,皇子有了这段经历,定会将终生受益!” 徐承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打趣道:“谢修撰这么爱夸人啊?” “您又说错了!”萧敬再次摇摇头,说道,“谢修撰心高气傲,平日里很少夸人的,朝廷中那些个大臣,几乎没有几个能入的了人家状元郎的法眼。” 徐承影点头道:“说的也是,毕竟人家是状元,心气高一些……也很正常嘛!” 萧敬低头喝了口茶,然后说道:“不过,咱家还是要提醒一句,朝中有些官员似乎……并不喜欢徐佥事。” 徐承影当然知道,不过他并不在意,便继续说道:“多谢萧公公提醒,对了,我那个姐姐呢,她现在过的如何?” “您说淑妃娘娘?放心,有太后娘娘做靠山,就算有些人居心叵测,谁敢在太后娘娘面前轻举妄动?” 徐承影当然知道,萧敬说的是万贞儿。 如此看来,纪芸暂时是安全的,历史没有重演。 说完之后,萧敬脸上带着遗憾之色继续说道:“等殿下成为太子,淑妃娘娘的地位就更稳了,到时候入主东宫,只是……东宫太监的位置十分重要,就怕那些奴婢不会服侍人,怠慢了殿下……” 徐承影笑笑,道:“在下倒觉得,这个位置非萧公公莫属!” 萧敬眼中露出喜色,脸色却变现的波澜不惊:“徐佥事太看得起咱家了,说心里话,咱家倒是挺想服侍皇子殿下,不过这种事……看缘分吧!” 徐承影当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便说道:“日后若陛下问起,在下定全力举荐萧公公!” “咱家先谢过徐佥事了!”萧敬满脸堆笑道,“天色不早了,咱家该回宫复命了。” 徐承影站起身来,说道:“正好,在下与公公同行,便进宫叩谢皇恩!” 两人一同回道京城,徐承影先是进宫谢恩,然后,直接来到南镇府司。 朱骥看到他过来,似乎早有准备。 “恭喜徐佥事,此番立了大功,可喜可贺!” 徐承影不满道:“老朱,你就别调侃我了,找你有正事!” “是想问刺客的事?”朱骥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说道,“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徐承影也不客气,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事实真的如此吗?” 朱骥突然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北镇府司的办案效率太高了,好像……早就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等着抓人了!” 第173章 另有图谋 朱骥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道:“东厂和锦衣卫本就是侦察机构,平日里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集各类情报,办案效率快也很正常。” 徐承影轻笑一声,道:“若真如此,王恭厂丢失了这么多的火药和火铳,可不是什么小事,厂卫竟然毫不知情?”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朱骥顿了顿,继续说道,“北镇府司已经结案,若此时再想翻案,要拿出有力的证据。” “翻案?”徐承影摇摇头,说道,“我才懒得翻他的案,我就是担心,朝廷里藏着大老虎,若这只老虎不揪出来,日后……恐怕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其实,我这里也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朱骥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前些天,万通突然派我去天津卫,你可知为何?” 徐承影摇摇头,疑惑地问道:“是有什么大案子吗?” “说是天津卫出现了白莲余孽!”朱骥有些不满道,“可是,我在天津卫查访多日,才发现所有的线索全都是假的,所谓的白莲余孽,不过是有个小混混,跟别人打架的时候放了句狠话,说什么自己是无生老母的亲传弟子,一经拷打,立刻便说出实情,这句话是一个算命先生教他说的。” “算命先生?”徐承影若有所思, 道, “不管是白莲教, 还是那个净土教,他们这些人就喜欢装神弄鬼,说不定这个算命的不简单, 抓起来审一审就知道了!” 朱骥摇头道:“全天津卫的算命先生都抓起来了,可是, 根本没有小混混说的那个人, 应该是早就跑了!” 徐承影又问道:“不过是白跑了一趟而已, 有什么蹊跷?” 朱骥说道:“后来,我将整件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 这种捕风捉影的案子,按理说派几名校尉过去就能把事办了,为何非要让我跑一趟?” “你是说……万通是故意把你支开?” “我也这么认为!”朱骥点头道, “因为那段时间, 顺天府联合了北镇府司和五城兵马司要对驯象所进行一场演习, 可能是担心我向你泄露消息, 所以才找个理由把我支开。” 徐承影皱眉思索一会儿,又问道:“还查到什么了?” 朱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自己的公房,没有吩咐,外人是不会随便进来的, 可是,他还是很小心的压低了声音, 说道:“万通每隔几日就会去一趟昭狱,我觉得, 昭狱里应该有我们想要的线索。” 徐承影却有些莫名其妙,道:“他是指挥使, 去昭狱……不是很正常吗?” “不!”朱骥摇了摇头,说道,“昭狱里面有我的人,可是,万通每次去昭狱,都是理刑百户孙勇亲自陪同,而且,每次都会把守卫全部支开,至于他去见了什么人,恐怕只有他二人知情!” 徐承影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些举动确实有些不正常……” 朱骥又说道:“好了,现在说说你的猜测吧!” 徐承影稍稍理了理思绪,说道:“关于演习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那时候在全力备战蒙古人,根本没心情搭理他们,谁能想到,演习的时候刚好遇到蒙古人突袭,也只能怪那些人倒霉了。” 朱骥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蒙古人动向的?” 徐承影说道:“因为最近来京城避难的流民,突然多了很多来自怀来县的士绅百姓,当时我就在想,蒙古突然蔚县跑到怀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回到长城以北,二,就是京城!” “你又怎么肯定,这些人的目标是京城?” “感觉!” “感觉?” “不错!”徐承影点点头,说道,“首先是这支部队的组成, 当时,兵部得到的线报,有说是两千人, 有说是三千人,还有说是五千的,这些数字虽然不尽准确,但是,有一点是却非常一致,所有线报都说,这支部队是纯骑兵!” “纯骑兵的部队有什么问题吗?” “蒙古人虽善骑射,但是,他们很穷的,在草原上,战马一样属于稀缺资源,通常来说,军队中骑兵的比例不会超过半数,甚至,一般不会超过三成,所以,出现这样一支纯骑兵的部队就很奇怪!” “嗯,”朱骥点点头,道:“你继续!” 徐承影继续说道:“蒙古人经常南下打草谷,不过,每次能出动一两百人就算不少了,按照兵部拿到的线报来看,就算那些数字有虚报的成分,可是,至少也有千人上下,这样一支部队跑出来打草谷,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说的这些是有些奇怪,但是……”朱骥想了想,说道,“这说明不了什么。” 徐承影轻笑一声,道:“最奇怪的就是他们所过之地,根本没有进行大规模抢掠,除了就地补充给养之外,其余的财物粮食全部烧毁,他们图什么?” “以战养战,说明他们还有更重要的行动?” “不错!”徐承影点头道,“这分明是一次有计划的行军,他们没有进行大规模抢掠,说明他们不方便携带过多的财物粮食,也就是说,这一次突然南下,根本不是为了抢掠,再分析他们的路线,从大同入关,先到蔚县,然后突然向北到怀来,难道只是兜一圈就回到草原去?” 朱骥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他们这次南下的目的不是抢掠,他们定另有图谋!” 徐承影斩钉截铁道:“所以,我认为他们还有更深一步的计划,就是从怀来进入昌平,直接威胁到京城!” “这就不对了,”朱骥摇了摇头,问道,“八百人如何威胁京城?” 徐承影说道:“当然了,仅仅靠着八百骑兵是不可能攻城的,当时我也很疑惑,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以至于出动如此精锐的部队,冒着极大的危险深入到大明腹地,直到我发现他们身上携带的火铳,这才明白,原来,他们就是来拿这批火铳的!” 第174章 杀人灭口 听完之后,朱骥许久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徐承影刚刚分析的确实很有道理,可是…… “还是说不通!”朱骥面色凝重道,“若是为了这批火铳,他们完全可以买通汉人,通过走私渠道送到关外去,为何偏要以身涉险?而且,鞑靼副汗巴彦蒙克亲自带队,足以说明这次行动的重要性,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几百支火铳?” “现在还没有证据,不过,我猜测……”徐承影想了想,然后说道,“除了拿到这批火铳之外,他们还需要见什么人,或许……这个人的身份很重要,以至于鞑靼部派出巴彦蒙克亲自前来会面。也许,他们在大同府一带的劫掠只是声东击西之计,先搞出点动静来,吸引朝廷的注意,等到燕山卫奉旨西进,京城北部的防御空虚,再趁机而入,达到他们的目的!” 朱骥猛地想起昭狱的事,说道:“你说巴彦蒙克要见的人……会不会和昭狱那个人有关?” “有这个可能……”徐承影沉吟片刻,道,“你的人有多大权力,能不能把这个神秘人找出来?” “不行!”朱骥摇头道,“那是一名老卒,当初跟我私交不错,据他说,昭狱地下二层最里面的位置,孙勇根本不允许他们靠近。” “还发现什么异常?” 朱骥想了想,说道:“每天会有人往里面送一次饭,除此之外, 再没有了。” “每天送饭……至少说明里面这个人身份不简单, 能让万通亲自去见……会是什么人呢?” 徐承影陷入沉思, 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思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 或许, 只有亲自去一趟昭狱,才能得到答案。 想到这里, 他突然问道:“那些俘虏是不是关在昭狱?” “没有!”朱骥摇摇头, 道, “人太多,关不下, 已经送到城外,由亲军千户所看管。” “亲军千户所的……”徐承影似乎想到些什么,又问道, “他们的掌印千户是不是万通的儿子, 叫万世民还是什么?” 朱骥点头道:“对, 就是万世民!” 徐承影皱着眉头说道:“在他手上就难办了……” 朱骥问道:“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把那些俘虏抓起来审一审啊!”徐承影叹了口气, 说道,“其实, 我觉得蒙古人肯定还有什么阴谋,要不然,巴彦蒙克是不可能以身犯险的!” 朱骥也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说道:“这件事和万通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关联,毕竟当初的演习联军, 万通也在内,而且, 若不是他跑得快,早已经死在蒙古人的铁蹄下了。” 徐承影却不同意这个观点, 说道:“可是,他毕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朱骥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问道:“你是说,他在演戏?” “完全有这个可能!”徐承影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不妨假设一下,他事先知道蒙古人的动向,然后选择在当天参加演习,被蒙古人击溃后逃回来,虽然有些丢脸,不过,他完全可以说,这一次是演习,事先没有准备,这样的话,陛下也不会过多责罚,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和蒙古人之间是早就串通好的。” “可是,他图什么呢?”朱骥仍是摇头道,“若是蒙古人得了势,他有什么好处吗?” 徐承影想想也是,万通的所有权力都来自万贞儿,而万贞儿的权力又来自成化皇帝,若是蒙古人真的打到京城来,这姐弟俩来也捞不到好处啊! 是啊,他们图什么呢? 没道理啊…… “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去一趟北镇府司昭狱!” “以什么理由呢?” 徐承影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三个月前的左良辰案, 他那个学生韩文清是我亲手抓紧进去的,我就说有些事要重新提审,到时候见机行事,看看里面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韩文清……”朱骥脸色突然变了变, 说道, “这个人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死了?”徐承影大为不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个多月了吧!” 徐承影估算了一下时间,问道:“秋后问斩?” “不是!”朱骥摇摇头,说道,“念在他是从犯,而且交代了很多问题,最终判的是削去功名,谪戍西南,可是,他刚一出京城就死了!” 徐承影隐隐约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 徐承影更加疑惑,在他的印象里,韩文清明明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做,为何到头来反而要自杀? “他死的时候,可有人在现场?” 朱骥回忆了一下,说道:“那一批被贬去西南的犯官大约有五十名,韩文清就在其中,据说他当时的状态很不好,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刚出京城的第一个晚上,自己找了颗歪脖树上吊了。” “也就是说,他死的时候,身边是没有人的?” 朱骥想了想,说道:“理应没有,因为他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发现的。” “不对!”徐承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漏洞,“韩文清是犯官,怎么可能一个人偷偷溜走,整晚都没人发现?押送的差役呢,难道不知道少了人?” 朱骥脸色变了变,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太在意,现在听到徐承影说出问题的关键,这才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是自杀,那就是灭口!这个人肯定就在随行的队伍里,要么是同行的犯人,要么就是负责押解的差役!” 徐承影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事已至此,谁灭的口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要知道的是,为何要灭他的口?左良辰的案子明明已经结了,现在灭口,有什么意义吗?” 两人再次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朱骥抬头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跟我说起过,韩文清曾交代了一些和净土圣教有关的事。” 徐承影点了点头,道:“我本以为这件事先压下来,日后再做打算,可没想到,还是害了他的性命。” 第175章 飞梭泄露 徐承影在努力思索着,当时,韩文清交代的事情,自己并没有声张,只和朱骥说过,难道……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朱骥,却见朱骥也是眉头紧锁。 他暗暗摇了摇头,不对,绝不会是老朱! 如果老朱想害自己,用得着绕这么大圈子吗? 在京城之中,最可信的人就是老朱了,若是他也靠不住,恐怕自己早已死了一百次了。 可是,如果不是老朱,那会是谁呢? 徐承影细细将当时的情形回忆了一遍,审讯的时候并没有外人在场……突然,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我知道了,是昭狱的守卫!” 朱骥也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刚刚想到这一点,你在审讯的时候,那些守卫之中,定是有净土圣教的眼线。” “我还是感觉不对……”徐承影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净土圣教完全有能力在朝廷安插眼线,不过……他们应该避开锦衣卫才对啊,锦衣卫是做什么,难道他们会不知道?除非那个教主脑子坏掉了,自己送上门来?” “有没有可能……”朱骥刚刚说了半句,突然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说不通……” 徐承影脸色疑惑道:“什么说不通?” 朱骥说道:“我刚才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净土圣教已经渗透到了锦衣卫高层……可问题就在于,万通掌管锦衣卫多年,若是有其他势力安插进来, 他不可能不知情的!” 这时候, 徐承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说道:“会不会是……万通和净土圣教有什么勾结?” 朱骥沉吟片刻,摇着头说道:“没理由啊,他为何要勾结净土圣教?” 其实, 徐承影也想不通,这个世界上, 再粗的大腿能粗的过成化皇帝? 万通如此精明的一个人, 干嘛放着最粗的腿不抱, 而是去和一些阿猫阿狗混在一起,这……怎么看都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没理由啊……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得出个结论来。 如果真的是万通勾结了净土圣教,同时暗中串通蒙古人, 仿佛……一切都讲得通的。 可是, 这个解释却是最不合理的! “想的我脑壳疼, 不想了!”徐承影站起身来, 说道,“我找个机会去昭狱看看, 如果能把藏在里面的人揪出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不可轻举妄动!”朱骥似乎有些顾虑,说道, “在锦衣卫,特别是北镇府司, 几乎全部都是万通的人,若真的和他闹翻了, 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徐承影摆摆手说道:“放心,我不会和他正面起冲突的, 走了!” 说完之后,和朱骥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南镇府司,转身出朝阳门回家。 自从去了昌平,回来一趟不容易,这里就完全交给了刘福山打理。 他确实没有看错人,这个刘福山还真是个搞经营的人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要知道,这里除了原来的庄户,又收纳了大量的流民,已经急速夸张到一千两百户,总共三千多口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一般的城镇,也不过三五千人。 刘福山和徐承影商议过后,便开始将这里的人进行了分工。 首先保留了一部分佃户开垦耕种,毕竟粮食是一切的保障,这里有着三千多亩地,产出的粮食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些佃户大多是原来的庄户。 然后是妇人,在以往,妇人几乎是不参与劳作的,可这里的妇人完全不同,她们基本上都学会了织布,开始是每家发一台织机,后来,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挨家挨户收发原料和布匹很麻烦, 便开办了一家纺织作坊, 将女工集中起来,在作坊里做工。 同时,另外又开设了几处作坊, 比如说砖窑作坊、木材作坊等等,然后组织多余的青壮去作坊做工。 最后,又组织了一批砖瓦木匠,专门负责建房,建作坊。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产业链,有人耕种,有人做工,有人建房,有人运货……与此同时,各种配套设施也衍生出来,比如说茶棚、饭摊、裁缝铺,这些服务行业又养活了一大批人。 甚至刘福山还打算开设赌场和妓馆,被徐承影狠狠骂了一顿之后,就不再提了。 “老爷,您回来了哈!” 徐承影刚回到家里,没见到纪芸,却看到刘福山急匆匆赶了过来。 “你消息还挺灵通的,最近怎么样,还顺利吧?” “回老爷话,都挺好的,就是哈,那个……”刘福山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说道,“纺织作坊最近原料有些吃紧,利润越来越低,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停工了。” “原料……你是说棉线?”徐承影不解道,“为何会吃紧?” “主要是老爷您设计的织机哈,太先进了,咱们这里织布的效率明显提升了不少,这个消息最终没藏住,被外人知道了哈,他们千方百计来咱们这打听消息,人多眼杂的,最后还是……还是……” 徐承影明白了,自己当初给织机上改进了飞梭,使得织布的效率大大提升,他很清楚,飞梭的事早晚会公诸于世,只是……比自己预想的要快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外人也学会使用飞梭织布了?” 刘福山额头汗渍渗出,噗通跪下,紧张地说道:“是小的办事不利,辜负了老爷的信任,小的该死!” “你这是做什么?”徐承影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又没怪你,起来说话!” “谢……谢老爷!” 刘福山慢慢站起来,但是躬着腰,不敢抬头。 “你放心,我真没怪你的意思!”徐承影摆摆手,说道,“飞梭织布效率提高,如此大的利润,肯定会被那些商贾盯上,他们便会千方百计渗透进来,你能坚守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多谢老爷体谅,小的,小的……”刘福山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实在是心中惭愧!” 第176章 要赔钱了 “有什么好惭愧的?”徐承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就是飞梭嘛,放心,老爷我手里还有底牌!” 刘福山疑惑地问道:“什么……底牌?” “这个先不急,我来问你,市面上棉线已经紧张到什么程度了?” “开始的时候,一斤棉纱两文钱,现在已经涨到三文了。” 徐承影大致算了算,一匹布大约需要十斤棉纱,相当于布匹的成本从二十文涨到了三十文。 “市面上,一匹布的售价是多少?” “回老爷哈,最开始是五十文,现在已经降到了四十五文。” 三十文的原料,十文钱的工费,再算上运输成本,缴纳的商税,杂七杂八的费用……算下来已经没有利润了。 怪不得刘福山这么着急呢,偌大的纺织作坊,如果不赚钱,如何能经营下去…… 这背后直接关系到几百名工人的衣食住行,不是件小事。 刘福山继续说道:“这个,这个……小的粗算了一下哈,若是作坊继续开工,按照现在的行情,怕是要降一降工钱了。” “不行!”徐承影摇头道,“工钱不能降,继续按每匹布十文钱发放!” “老爷!”刘福山鼓起勇气,劝道,“我知道您心善,其实,这里的人都知道您是大善人,可是,咱们也不能干赔本的买卖啊!现在市场出现了挤兑,原料紧缺,生意不好做, 小的也没办法。” 徐承影又问道:“你刚才说原料紧缺, 紧缺到什么程度?” “老爷您是不知道, 现在市面上所有的纺纱作坊,订单都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小的是凭着多年来的经验和老爷您的面子哈, 才勉强能拿到货,可是, 按照这个行情发展下去, 就怕价格还要涨, 外面那些织布的作坊给的工钱低得很,这才有利可图, 咱们这里实在是……实在是……” 说到这里,刘福山便不敢再说下去了,他清楚这位大老爷的脾气, 说过的话, 是不会改的。 徐承影想了想, 说道:“不管原料涨不涨, 工钱都不能降,若是真的到了赔钱的程度, 也要给我扛着!你现在马上去准备一件事。” “老爷您请吩咐!” “在纺织作坊旁边开辟一块地出来,建一个同样规模的纺纱作坊!” “您的意思是……咱们自己纺纱,自己织布?” “不错, 既然市场上供不应求,为何不自己干呢!” 刘福山想了想, 说道:“您说的这个办法可以,而且, 还能吸纳一部分女工,小的这就去办!” “等下!”徐承影叫住他, 说道,“你先组织人把作坊建出来,至于纺纱设备……先不要急,我另有安排!” “是!” 刘福山领了命令,赶忙下去安排。 晚上,纪芸回来了,一脸的疲惫状,看到徐承影之后,马上变得兴奋起来。 “你怎么来了?” 徐承影笑着说道:“这里是我家啊,我怎么不能来了?” “不是……我是说,你今天怎么有时间了?” “陛下给我升了官,我进宫复命,顺便回家看看。” “给你升官了?”纪芸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不是前几天,一伙蒙古人突然跑来搞事情,被我带兵剿灭了,陛下一高兴,给我升了一级,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 “四品?”纪芸歪着头,疑惑道,“以前不是五品吗,怎么还越来越小了?” 徐承影无奈道:“我的姑奶奶,大明的官,一品最大,四品当然比五品大啊!” “哦,一品最大啊……那你什么时候能升到一品?” 徐承影摇了摇头,道:“这个几乎不可能!” 纪芸不解道:“为何?” 徐承影说道:“因为大明根本就没有一品的官!” 纪芸瞪大眼睛问道:“你刚才不是还说, 最大的官是一品, 怎么现在又说没有了?” “这个……名义上是有的, 实际上没有。” 听到这里, 纪芸更加疑惑了, 问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我这么跟你说吧,六部尚书,已经是最大的官了,也不过是正二品。” “那一品是什么?” “正一品的三公,分别是太师、太傅、太保。从一品的三孤,分别是少师、少傅、少保。三公三孤名义上为皇帝的辅佐官,听起来职位崇高,实际上……都是虚衔!” “虚衔?为什么是虚衔?” “因为……皇帝不喜欢权力太大的官,所以大明没有活着的一品官,至多是死后追赠。” 纪芸撇了撇嘴,道:“人都死了,官再大还有啥用?” “其实就是一份荣誉,所以说,在大明朝,当官能当到二品,就算位极人臣了。” “皇帝也真是奇怪,为何要设定一个明明不存在的官职?” “其实……”徐承影想了想,说道,“也有特例!” “什么?” “你知不知道老朱的岳父是谁?” 纪芸简单回忆了一下,说道:“听他说过一次,已经不记得了。” 徐承影说道:“他岳父叫于谦,是大明唯一的能活着升任一品的官!” 纪芸又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一品吗?” “不是说了有例外嘛!” “为何他可以例外?” 徐承影只好解释道:“当初土木堡一战,明军大败,英宗皇帝被蒙古人掳走……” 听到这里,纪芸很是不解道:“皇帝都被掳走了?这是……什么皇帝?” “嘘!”徐承影赶忙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英宗皇帝,就是当今陛下的生父,我跟你讲的这些话,千万别跟别人说!” 纪芸点点头道:“放心,我不说。” “大概就是蒙古人裹挟了英宗皇帝进攻北京城,当时的代宗皇帝……” “怎么又有个皇帝?” “你就别问了!”徐承影继续说道,“当时所有人都劝代宗皇帝南迁,只有于谦站出来,把主张南迁的大臣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亲自带兵坚守京城,最终力挽狂澜,把蒙古人打跑了!” 纪芸肃然起敬道:“这是位大英雄啊!” “所以,代宗皇帝加封于谦为少保,此人就成为大明朝第一位不是死后追赠的一品官员。” 第177章 突袭昭狱 纪芸饶有兴趣地问道:“那这位大英雄后来怎么样了?” 听闻此言,徐承影面露遗憾之色,说道:“于少保为人太过正直,在朝堂之上遭小人嫉恨,英宗皇帝复辟后,不断有人进献谗言,最终,被定了个谋反罪,判处死刑,所以老朱才会被贬到威远。” 纪芸柳眉微颦,怒道:“这个狗皇帝……简直太过分了!” “嘘!”徐承影赶忙拦住她,“姑奶奶……别喊,行吗?” “哼!”纪芸冷哼一声,道,“我就是气不过!” 徐承影只好说道:“我也气不过,可是……又能如何呢?” 纪芸气鼓鼓地说道:“那你这个官还是尽早别当了!” 徐承影大为不解,问道:“为何?” 纪芸很认真地说道:“如果有一天,你也当了很大的官,现在这个皇帝是不是也会杀了你?” 徐承影顿时愣住,这娘们脑回路还挺奇怪的…… 不过回头想想,若是有一天,自己真的成为权倾朝野的大权臣,成化皇帝会不会…… 没准还真有这个可能! 想想明朝这些皇帝都做了什么,洪武年间四大案,受牵连者几万人, 朱棣靖难成功,又死几万人…… 对于姓朱的来说, 但凡感受到有人威胁到他们手中的权力, 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这么看的话, 自己还是不要太嚣张的好,以免受到猜疑, 最后和于少保一样,命都没了,只留下忠良之名有什么用? 夜晚, 徐承影躺在床上,思绪万分。 自打来到京城以后,短短半年时间,便从千户升到指挥佥事, 也算是平步青云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万贞儿和万通,从自己进入京城的那一刻起, 这姐弟俩已经注定成为自己的敌人, 这个没得选。 若是单单一个万通还好说,哪怕他是锦衣卫指挥使, 也并非无懈可击, 可问题就在于, 他身后的势力是万贞儿。 想要扳倒万贞儿,就相当于在和成化皇帝作对。 所以, 绕老绕去, 绕成了一个死结。 然后,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净土圣教。 当初和净土圣教之间的恩恩怨怨纯属阴差阳错, 本以为回到京城就可以彻底摆脱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的势力竟然无孔不入, 甚至早已渗透到了朝堂之上。 审讯韩文清的时候, 仅仅是透露出一点点的线索,都会被人灭口。由此可见, 净土圣教和锦衣卫高层之间定有勾结,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万通。 还有就是朱骥提到的, 那个藏身于昭狱的神秘人, 是不是净土圣教的? 如果是的话,这个人和万通之间有什么勾当? 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万通为何会选择净土圣教,难道他们的腿比成化皇帝还要粗? 其中的答案,只能问万通自己了。 最后一件事,就是突然出现在京城外的蒙古骑兵。 是什么样的任务,才需要巴彦蒙克亲自带队,孤军深入到大明腹地。 若仅仅是一些火器,按理说,没必要堂堂副汗亲自跑一趟吧? 那么,蒙古人究竟所图何事呢? 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除非……有人和蒙古人勾结在一起,准备干掉大明! 可是,近几年没听说有什么大规模的造反活动啊! 依稀记得,宁王和安化王曾经造反,但那都是正德年间的事了,还早着呢。 成化年间可以说是有内忧无外患,蒙古人围攻京城失败后大伤元气,建州女真被打的几乎灭族,安南已经剥离出去,暂时和大明没有关系了,东南沿海的倭寇都是散兵游勇,不成规模。 可是说,整个成化朝,几乎没有什么外敌,要不然的话,就凭纸糊三阁老和泥塑六尚书这套班底,早就被人打的亲妈不认了!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是谁呢…… ………… 日上三竿,怜香楼还没开门营业,两名校尉急匆匆闯进来。 老鸨子赶忙迎了出来:“两位军爷, 这么早啊,姑娘们都还没……” 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打断她, 说道:“别废话!我们找孙大人! “孙大人?” “就是锦衣卫的孙百户, 孙老爷!” “哦,哦!”老鸨子连声答应道,“你们说孙老爷啊,在了,在了,只是……孙老爷昨夜喝了不少酒,估计现在还没起呢。” “赶紧去喊一下,就说有急事!” “这……” “这什么这?耽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好,好……” 老鸨子慌忙上楼,看到孙勇正搂着姑娘呼呼大睡,只好小心翼翼地喊道:“孙老爷,孙老爷!” 孙勇翻了个身,吧唧吧唧嘴,又睡了。 老鸨子无奈,只好上前推了推,喊道:“孙老爷,有人喊你呢!” 孙勇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 “辰时?”孙勇顿时大怒道,“他娘的,这么早叫什么叫,找死啊!” 老鸨子很委屈,说道:“楼下有两名差爷,说是……有急事……” “有个屁,滚!” “哎,哎……” 老鸨子连滚带爬地下了楼,见到两名校尉,无奈地说道:“孙老爷……还没睡好,要不两位晚些时候再来?” 那两人对视一眼,直接推开老鸨子,向楼上走去。 “两位,两位,楼上还有好多客人呢……” 孙勇摸了摸身边的姑娘,满意地闭上眼睛,紧接着,就听到门又开了。 “他娘的,找死是吗?” “大人,昭狱出事了!” 孙勇慢慢睁开眼,看到来的人是自己的手下,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佥事带人闯了进来,属下拦不住……” 孙勇脑子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哪个徐佥事?” “就是驯象所的徐千户,刚刚升为指挥佥事。” “是他?” 孙勇突然一个机灵,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此时脸上再也没有了困意,紧张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说是……要提审犯人。” “提审犯人……审谁?” “就是刚刚抓起来的王恭厂那些人。” 孙勇脸色变了变,赶忙说道:“不好,不能让他去地下二层!” 说完之后,马上穿了衣服,匆匆离去。 第178章 回家搞点产业 孙勇带着人急匆匆回到昭狱,正好看到徐承影带人向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下官孙勇,见过佥事大人!” 徐承影轻轻一笑,道:“孙百户来的挺早啊!” 孙勇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知佥事大人一大早来昭狱,所为何事?” “还不是王恭厂丢失火药的案子!”徐承影淡然道,“听说你们破案了,我赶紧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毕竟陛下已经把这件案子交给我了,若是到了御前一问三不知,我怎么交差啊?” 孙勇脸上不动声色道:“大人想要提审嫌犯,只需派人传个话,下官马上将人送过去,何必亲自前来。” “无妨的,正好我这两天没回昌平,就当是散步了,”说完,徐承影转身就走,“好了,走了啊!” 孙勇顿时紧张起来,问道:“大人已经提审完了?” “完了……对了!”徐承影停下脚步,说道,“供词我命人抄录了一份,没问题吧?” 孙勇赶忙说道:“大人说哪里的话, 别说抄录了,就算想要原供词, 下官也会立即命人送到大人面前!” “那倒不用, ”徐承影摆摆手, 说道:“走了!” “大人慢走!” 徐承影走远之后,孙勇才抬起头来, 脸色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阴沉起来。 回到昭狱,立刻问道:“刚才他都做什么了?” 马上有人回道:“徐佥事先是提审了王恭厂的几名要犯, 然后命人抄录了一份供词。” 孙勇有些疑惑,问道:“就这些?” “是,就这些!” 孙勇眼珠转了转,又问道:“他有没有去地下二层?” “回大人,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孙勇脸上依然阴晴不定,徐承影突然前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那几个疑犯? 不对, 此人阴险狡诈, 肯定没这么简单! “走,跟我下去看看!” 他带着人来到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前, 突然脸色大变, 问道:“这里面的人呢?” “回大人……”身后的守卫赶忙说道, “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天夜里。” 孙勇怒道:“为何没人通知我?” “这个,这个……当初您吩咐过, 无论这个人有什么要求, 必须无条件服从,昨晚实在是太晚了, 属下本已打算今天早上跟您汇报的……” 孙勇暗暗琢磨了一下,若是这个人不在,就算徐承影有什么企图, 也只能无功而返。 如此看来, 走的还挺是时候的。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关于这个人的事, 千万不可跟任何人提起, 否则, 小心的你的脑袋!” “是,属下明白!” ………… 徐承影再次来到南镇府司,不客气地找个张椅子坐下,端着茶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说道:“这茶没泡好,下次记得用山泉水,水温也要适当控制,最好是刚沸的水。” 朱骥无奈地说道:“你不是专程来喝茶的吧?”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去晚了,人已经走了。” 朱骥眉头皱起,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徐承影遗憾地说道,“我本来是想搞个突袭,趁着守卫松懈直接把那人揪出来,到时候,就算和万通撕破脸,咱手里也有底牌。可是,我刚到昭狱,就看到你那个线人了,他悄悄告诉我,昨天夜里,有几名守卫从地下二层押了个人出去,据说很神秘,估计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难道是……”朱骥想了想,说道,“这个人察觉到了什么?” “应该不会,”徐承影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什么都没做,他怎么发现?再说了,若是被他发现, 你那个线人应该已经没命了。” 朱骥很是疑惑,喃喃道:“那是为何呢?真的就赶这么巧?” 徐承影点点头,说道:“或许只是赶巧吧,这个人肯定不简单,以后要多加小心!” 朱骥又问道:“王恭厂那几名嫌犯看到了吧?有什么感想?” “那些人……”徐承影再次摇了摇头, 说道,“分明就是背锅的,上层肯定还有人,我准备根据这条线去查一下,只要我能找到证据,不怕他们不认罪!” “估计……你又迟了一步……” 徐承影不解道:“什么意思?” 朱骥从案桌上翻出一沓文书,说道:“昨天夜里,兵部右侍郎邱珉,王恭厂监厂太监邵定芳,这两个人同时病故。” 徐承影诧异道:“同时……病故?” “不错,这是早上刚刚收到的消息,邱珉是两天前害了风寒,昨夜不治身亡。邵定芳更离奇,洗澡的时候不慎滑倒,摔伤了脑袋,流血过多而死!” 徐承影拿过文书,看了几眼,说道:“这么巧吗?” 朱骥点点头,道:“对,就是这么巧!” 徐承影将文书扔在一旁,气愤道:“兵部王恭厂刚丢了大批火药和火铳,这两名主要官员就同在一天夜里,一个病死,一个意外摔死,骗鬼呢?” 朱骥当然清楚,道:“可是,现在人家就这么说,你又能怎样?有证据吗?” 徐承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看来,真正勾结蒙古人,盗卖这批火药火铳的,是邱珉和邵定芳,那个司库和底下的差役们,只是替罪羊。” “你说对了一半,”朱骥提示道,“若邱珉和邵定芳是主犯,那……杀人灭口的又是谁?” “你说的对!”徐承影点点头,道:“如此看来,这俩人估计也只是从犯,真正的大老虎,绝对另有其人!” 朱骥问道:“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先把我的纺织作坊办起来。” 朱骥:…… 看到朱骥不信任的眼神,徐承影只得解释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家里那边遇到困难了,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办起来的产业,里面还有陛下的股份呢,我得赶紧回去想办法。” 朱骥无奈道:“好吧,祝你成功!” “走了!”徐承影站起身,说道:“下次记得,泡绿茶最好用山泉水,水温不宜过高!” 朱骥无奈地说道:“下次请你喝白开水!” 第179章 期货市场 由于飞梭的出现,整个织布行业的效率大大提升,可随之而来问题也很明显,就是市面上的棉纱不够用了。 原料短缺,直接的结果就是价格上涨。 以至于京城的棉纱一涨再涨,整整翻了一倍。 商贾们看到商机,已经开始大量从京郊各县收购棉纱,可还是远远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紧接着,保定府各县也开始出现商贾的身影。 即便如此,京城中的棉纱仍是供不应求,眼看就要突破两文钱大关。 鸿运酒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此时, 当地有名的几大布商正齐聚于此。 这些布商, 往往是各大会馆里的头面人物。 所谓的会馆,其实就是以同乡为纽带的商会, 他们到达的京城之后,通过乡谊彼此连接在一起,慢慢的,开始抱成一团。 越是这个时候,会馆的作用越大,因为商贾们逐渐发现,只有抱团才可以一起发财。 何况这些大布商的背后,往往都有朝中的大人物,或者是皇亲国戚撑腰。 只要他们团结在一起,就可以决定整个行业的走势,这股力量是可怕的。 大家彼此高兴地喝着茶,当然也会附庸风雅一番,吟诗作对。 这叫儒商,往往是读过书的,家里也会有人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如此一来, 朝堂内外便可以互相照应。 既然是附庸风雅,当然少不得一些培养好的清倌人来吹拉弹唱。 这些人出来喝酒听曲,并不谈什么俗事,更不谈布匹棉纱的价格涨跌,彼此愉快的畅谈之后,便各自回家。 众布商散去,康记布装的掌柜康平东走了出来,便心急火燎地对等在外面的账房说道:“不得了,得赶紧继续收购棉纱,想尽一切办法,要疯涨了,要疯涨了。” 账房问道:“老爷,几大布商怎么说?” “他们什么都不说,才吓人!” 康平东露出得意的神色,道:“大家都不说,就是心里都有了数,现在一个个只吃不吐,这是要做貔貅,如此看来,棉纱的价钱还要涨!” “可是……棉纱都已经突破两文钱了,若是再涨下去,哪里还有利润……” “你傻啊!”康平东摇着头说道,“既然原料不停上涨,布匹的价格肯定也会涨,从现在开始,棉布也要囤起来!” 账房忙点着头说道:“小的明白了!” 但凡是商贾,对市场的变化都有很高的敏感度。 难得碰到发财的机会,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百年难一遇的机会。 康平东很清楚,大布商们坐在一起,虽然只是听戏,只是喝茶,彼此微笑,虽然商们都没有多说什么,可实际上,默契已经产生。 接下来要干的是……抬布价! 只要有利可图,就算把棉纱和布价抬到天上,也在所不惜。 市面上开始异动,布店一家一家的关门,直接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直接受到影响的是京城的百姓,开始是布匹涨价,现在直接一布难求。 眼看寒冬将至,对于商贾和上流社会而言,布料的紧缺似乎影响不大,可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样的局面却是致命的。 ………… 徐承影刚回到家里,就见刘福山急匆匆跑过来:“老爷,老爷,疯了,都疯了……” “老爷没疯!”徐承影看着一脸抓狂的刘福山,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是,老爷没疯,是价格疯了!”刘福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说道,“市面上棉纱价格又涨了,今天早上已经突破两文钱,而且,布匹的价格也开始上涨,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京城中的各大布商都开始囤货了,现在更买不到原料了。” 现在整个京城都缺少棉纱,谁晓得,这些商贾,竟开始哄抬物价了。 该死的奸商! 听完,徐承影却表现地一脸平静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觉得诧异。 刘福山以为自己没说清楚,继续道:“更可恶的是,这些商贾……老爷知道他们是怎么买卖的吗?为了尽快交易,但凡市面上有棉纱,连看都不用看,直接就签订契约,然后转手再将契约转卖出去……” “呀,还可以这样?” 徐承影终于感到惊讶了,一纸契约就可以交易,这不就是期货吗? 这群商贾,倒是很有创造力的。 不过细细想来,期货的出现,倒也是必然。 毕竟,货物的辗转交易,本质上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你要一千斤棉纱,付了银子,想要将这些现货到自己手里,就需要准备好仓库,而后,雇佣人手,将货物从甲货栈,运到乙货栈去。 可是,你刚买进了一千斤棉纱,一看价格涨了,觉得有利可图,转手一卖,便可谋取利差。 在这个过程之中,可能是一天,两天,甚至只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如果先将货物搬运到自己的货栈,然后再从自己的货栈里提货,运到买家的货栈,又会产生储藏和运输成本,于是乎,一纸契约,上头写着一千斤棉纱,就成了商贾们最简便的交易方法了,反正凭着这一纸契约,就可以去提货,因而,凭着一张契约,管他最后的买主是甲乙丙丁,还是赵钱孙李,都无所谓。 反正,能保证你能随时提到货就是了。 如此一来,一纸契约,随着价格的波动,本身就成了一件商品。 传统的交易市场生生被他们玩成了期货。 徐承影也是服气了,笑吟吟的道:“慌什么,涨就涨吧!” “可是老爷,再涨下去,咱们的作坊要停工了……” 徐承影却仍是不以为然,道:“就算停工,又不是咱们一家停,暂时先不要将重点放在原料采购,我安排你开办纺纱作坊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刘福山点头道:“回老爷,已经开始动工了,至多一个月,纺纱作坊就可以正常运转。” “一个月有些久了,”徐承影摇摇头,说道,“咱們庄子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现在正值农闲,再雇佣些人手,加快速度!” 第180章 群起而攻 “这样的话……”刘福山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半个月,只要半个月就可以开工!” 徐承影对这个结果还算比较满意,说道:“棉纱收不到就不收了,多派些人去乡下收棉花,大量收,有多少要多少!” “是!” 这边刘福山刚走, 徐承影屁股没坐热,却又有宦官火速来传召:“徐佥事,陛下召您速速入宫觐见。” 一听皇帝召见,徐承影不敢怠慢,跟着宦官匆匆进宫, 等到了奉天殿, 却看见好几位大臣正在垂手而立, 为首的是内阁首辅万安和户部尚书殷谦,气氛似乎并不愉快。 成化皇帝一脸忧虑,见了徐承影进来,道:“卿家来的正好。” 徐承影不露声色道:“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成化皇帝还没开口,殷谦站出来,用近乎指责的语气质问道:“徐佥事,你可知道现在市面上棉纱价格暴涨?” 徐承影点头道:“知道。” 殷谦还想兴师问罪,谁聊到,徐承影直接回了一个知道。 可偏偏,人家却还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殷谦显然有点不太适应,他深呼吸,自己是来讲道理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就算动手,那也打不过,便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那么, 你可知道, 市面上棉纱已经稀缺了,以至于布匹也十分紧张,现如今,就连宫里的尚衣监,工部的制造局都已经是捉襟见肘,甚至有些户部的官吏,竟是从库房偷了棉纱和布匹出来,拿到市面上兜售。” 徐承影一度怀疑,这个殷谦是不是脑子有点不好使。 “殷大人,我打断一下啊,你们户部的官吏监守自盗,你自行处置就行了,没必要上报到锦衣卫吧?” 殷谦脸色黑黝黝的,强忍着怒火说道:“现在市面上那些商贾囤货居奇,民间一布难求,这可关系到民生大计,岂可儿戏?” 徐承影更是不解,道:“商贾囤不囤货,更不归锦衣卫管了。” “你……”殷谦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那个织布作坊,叫什么……飞梭的,实是害人之物,应以取缔!” 农业社会,人们最害怕的,就是物价的剧烈波动,因为市场一旦产生剧烈波动,对于农业生产而言,是具有危害的。 这也是为何,上千年来,朝廷都不一而足的抑商的原因,他们认为,商贾乃是造成商品剧烈波动的主要来源,对于这些只知逐利的商贾,一定要抑制才是。 可现在,可怕的危害,果然来了。 不仅是民间作坊,就连朝廷的造作局这里,都已难以为继,不得不停工,没有原料,造作个什么? 万安也肃容道:“徐佥事……若是没有你搞出来的那个飞梭,何来的这么多麻烦……” 殷谦跟着说道:“万阁老所言极是,任这样下去,民生如何保障?” “两位且慢!”徐承影却忍不住道,“方才殷尚书说的是吏治的问题,与我何干?是赃官污吏们盗卖了库房的布匹,为何不先厘清吏治?” 殷谦憋了一肚子气,正待要开口,却听见成化皇帝肃然道:“够了!” 奉天殿才稍稍安静了下来。 成化皇帝皱眉道:“徐卿家,你先来说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徐承影开办的作坊里有自己的股份,如果真的像群臣所言,成为害民之物,那自己这个皇帝也有责任。 众人纷纷看向徐承影,似乎在等待一个答复。 徐承影正色道:“回陛下,现在纺织效率提升,市面上棉纱短缺,供不应求,所以价格攀高,导致布匹的价格也跟着上涨,这只是正常的市场波动。” “市场波动?”成化皇帝面色疑惑,道,“若是任其如此,百姓们买不到布,穿不起衣,该当如何?” 徐承影说道:“既然是市场行为,自当有市场去调节,我们不宜过多干预。” 成化皇帝深锁着眉,努力消化着这个新词汇,又问道:“诸卿有什么看法?” 只见万安慢悠悠地说道:“老臣以为,应当驱逐商贾,将商贾所囤的棉纱和布匹,统统以赃物清缴出来。” 殷谦跟着说道:“臣附议!” 看到这两位表态,其余大臣也纷纷附议。 对于这个结果,成化皇帝十分不满。 布匹乃是最重要的民生物资,可现在,棉纱暴涨,这还了得? 大明竟什么时候,沦落到了一布难求的地步,而且,这没来由的暴涨,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或许……万安说的是对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朝廷若是放任不管,一旦出了什么乱子,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成化皇帝细细思考之后,脸色阴沉道:“此事关乎国本,非同儿戏,来人,下旨……” “陛下,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又是徐承影。 万安轻笑道:“徐佥事是担心自己的作坊受损,少赚了银子?” 徐承影懒得理他,对成化皇帝说道:“所谓堵不如疏,治水是如此,应付这样的市场波动,也是如此。臣以为,棉纱价格暴涨,未必是坏事。” 殷谦怒斥道:“徐佥事,这可是国计民生的大事,岂可为了一己私欲,便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徐承影笑道:“殷尚书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此事关乎国之根本!若是民间出现价格波动,就抓了商贾抄家,要你们户部是干什么吃的?” 殷谦羞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承影说道:“供需失衡,其本质在于市场供不应求,这种情况之下,哪怕是用强力的手段,收缴商贾的棉纱,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只会造成更大规模的恐慌,市场,自有其规则,若是按万阁老和殷尚书说的去做,供不应求的情况,不但不会缓解,反而会大增。” 奉天殿上,已是哗然。 这一次,是直接指着万安和殷谦的鼻子骂了。 万安脸色十分难看,说实话,徐承影说的什么市场波动,他是一句都没听懂。 一个从来没有真正观察过经济的人,怎么会理解这些呢。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些士大夫所了解的,只是四书五经而已。 而四书五经之中,并没有人去研究经济学。 第181章 我要跟你赌乌纱帽 现在的情况,就如同清末一群号称最顶尖的庙堂精英们,面对西洋人的坚船利炮时,总不免会出现各种滑稽的言论一般。 万安突然眉头一挑,慢悠悠地说道:“徐佥事这么说,想必是有解决的办法了?” 徐承影心中早有打算,当下说道:“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朝廷动用雷霆手段, 现在棉纱价格上涨只是因为产量低,供不应求,只要市面上棉纱的供应量上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哼!”殷谦冷哼一声,道, “徐佥事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孰不知, 就连保定府的棉纱都已经被人抢购一空, 若是任凭事态蔓延下去,不出三个月,整个大明都买不到棉纱了,到时候,布从何来?百姓们何以为生?” 徐承影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道:“殷尚书你先别这么激动,什么整个大明都买不到棉纱,实在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老夫危言耸听?”殷谦气得胡子都炸起来了,“现如今棉纱的价格一路攀升,那些商贾只进不出,囤积居奇,百姓们买不到布,如何生活?归根结底,都是那个飞梭搞出来的,现在徐佥事竟然想推卸责任, 反过头来说老夫危言耸听?” 徐承影真的是很无奈啊,这些老学究们脑子里装的都是翔吗? 我改良织机, 提高生产力,反而成了原罪? “棉纱这玩意,只是暂时的供需失衡造成了紧缺的假象,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棉花,就能生产出无数的棉纱,所以,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如何提高纺纱效率,以支撑新式织机的消耗,而不是什么打压商贾,难道商贾就不是百姓了?各位大人别怪我说话直接,如果出了问题不积极寻求解决方法,只知道从百姓身上开刀,问题能解决吗?” 殷谦脸色涨的通红,急忙辩解道:“如果没有那个飞梭,便不会出现今日的局面,徐佥事一直避而不答,混淆视听,说来说去,无非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罢了!” 徐承影摇头道:“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无论是织机,还是别的生产设备,一定是逐步改良,生产效率越来越高,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如果出现了新的东西,不但不去推广,反而要大力排斥,那干脆我们也别穿衣服了,都回到过去穿兽皮树叶好了,房子也别住了,都去住山洞,大家一起烤着火,拿石头去打猎,岂不妙哉?” 万安轻笑道:“徐佥事真是巧舌如簧,既然如此,那请徐佥事告诉诸位,这个市场波动何时能恢复正常?或者,老夫问的通俗一些,百姓们什么时候能买到廉价的布匹?寒冬将至,很多人家都准备添置新衣过冬呢,如果现在这个局面一直持续下去,只怕这个冬天……冻死者不计其数,这个责任徐佥事负得起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徐承影顿时感受到压力,似乎有一顶无形的大帽子扣在了头上…… 什么人啊! 此时,成化皇帝显得很焦虑,问道:“徐卿家,你究竟有什么好办法,若是有就赶快说出来,别卖关子了!” 徐承影抬头,毅然道:“万阁老和殷尚书所谓的方略,不过是懒政,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须知市场的背后,自有其隐藏的规矩,就像,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市场背后在调节着供需的关系,若是强行干预,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听到这里,殷谦哈哈大笑道:“什么无形的手,徐佥事,你是在编故事吗?” 徐承影实在忍不住了,说道:“既然诸位都不信,那好,干脆咱们打个赌,如何?” 殷谦神色一变,问道:“赌什么?” “就赌棉纱和布匹的价格能不能降下来!” “好啊,不知徐佥事打算怎么赌?”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棉纱还没有降到一文钱,或者布匹不能恢复到往日的价格,就算我输!” 殷谦神色有些疑惑,确认道:“一个月?” “不错,”徐承影点点头,道,“就一个月!” 殷谦似乎已经感觉胜券在握,还是装模作样地说道:“徐佥事可要想清楚,这是国计民生的大事,不得儿戏!” 徐承影转而面向成化皇帝,说道:“臣恳请陛下,给臣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市场不能恢复,到时候无论是查抄商贾,还是关闭作坊,悉听尊便!” 成化皇帝心中也是暗暗思考,一个月的时间就到年关了,到时候再施以雷霆手段,对百姓们而言,还来得及。 见状,殷谦又问道:“赌注呢?” 徐承影正色道:“就赌头上这顶乌纱帽,不知殷尚书敢不敢跟?” 殷谦顿时变了脸色,虽然看起来是自己稳赢的局,可是,他才不愿意哪怕去冒一丁点的风险。 输赢又能如何? 输了,百姓们收益;赢了,还是百姓们收益! 我又拿不到一个铜板,凭什么要我押上这顶乌纱帽? 再说了,我是正二品的尚书,你才是个四品佥事,我跟你赌,岂不是亏大了? “老夫是担心徐佥事年轻气盛,遇到什么事非要争一争,大家同朝为官,都是为君分忧,为民做主,何必呢?” 徐承影冷笑道:“不敢赌就算了!” “你……”殷谦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憋了半晌,这才说道,“赌可以,但是,徐佥事这顶乌纱帽……似乎还不够分量吧?” 徐承影哈哈一笑,说道:“殷尚书嫌徐某人官小是吧?那好,殷尚书是正二品,在下这个佥事是正四品,那这样吧,若是在下输了,直接辞官不做,若是殷尚书输了,官降一品,如何?” 殷谦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别说官降一品,就是让我拿出一文钱来,我都不愿意! “够了!”成化皇帝大为不满,道,“你们都是朝廷命官,官大官小都是朝廷的,竟然拿官职去赌?” 徐承影只好行礼道:“臣知错!” 对于眼下这个局面,成化皇帝心里也没底,权衡之后,说道:“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办不到,到时候就按万卿和殷卿说的去办,就这么定了,都散了吧!” . 第182章 珍妮纺纱机 东市大街,康记布庄。 掌柜康平东每天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茶楼和其他布商喝茶,打探行情。 这一天,从茶楼出来,顺道来到布庄,对账房问道:“现在囤了多少货?” 账房翻出册子看了看,说道:“棉布三千七百匹, 棉纱一万八千五百斤。” “还能收到货吗?” “很难了!”账房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市面上只要有货,马上被人清扫一空,不过……” “不过什么?” “据说,朝阳门外徐佥事那个作坊,已经不再收棉纱了,而是改为大规模收棉花。” 京城中所有的布商,除了关注棉纱的价格之外,最关注的就是徐承影。 因为飞梭就是人家搞出来的,当初大家伙费劲千辛万苦才把飞梭的工艺偷出来,现在一听人家不收棉纱了,顿时有些意外。 账房接着说道:“我还听说,徐佥事那边新开办了一个纺纱作坊,看样子是准备自己纺纱。” 康平东却笑了:“也亏他想的出来,现在的织机对于棉纱的消耗速度是以前的五倍以上,就算他自己纺纱,也是杯水车薪。” 对于市面上棉纱紧缺的情况,其他商贾不是没想过自己开办纺纱作坊,可是,按照现在的纺纱速度, 远远跟不上消耗, 算下来,这点利润还不如囤货来得快,自然就放弃了。 就跟某个时代的房产商一样,买块地皮,啥也不干,搁置两年后转手一卖,大把大把的银子就到手了,而那些实实在在建房的,反而赚不了多少。 长此以往,就没有人去建房了,大家倒腾地皮就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 “对了,咱們是还有一个仓房装着棉花呢,干脆卖给他得了,腾出地方来留着囤棉纱!” 账房点头道:“小的这就去办!” 棉花和棉纱不同,棉纱是加工出来的,有个生产速度在制约着,所以才会稀缺,可棉花是地里种出来的,只要不是遇到灾年,想要多少都能收上来。 这也是为何, 市面上棉纱都涨疯了,棉花的价格却没有变动。 ………… 眼看年关将至,京城中已经飘起了白雪,温度骤降。 成化皇帝也搬到了暖阁,批奏折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御史开始上奏市面上棉布紧缺的折子,甚至有人直接弹劾徐承影,说他为了牟利,不顾百姓死活。 对于这件事,成化皇帝也很纠结,因为纺织作坊有自己的股份,做皇帝的,总不能与民争利吧…… 这就很尴尬了! “陛下!” 怀恩匆匆而来,焦急地道:“不好……出事了。” 成化皇帝看着怀恩:“怎么?” “北通州的官仓,一查之下,竟然发现……原本囤积的棉纱和棉布……竟根本对不上数目。” “什么?”成化皇帝后退一步,满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仓房的账目上原本有棉布五万匹,现在年关将至,宫中该添置一些新衣了,奴婢命通州镇守太监去调些棉布送到尚衣监,可那边传来了急报,说是……只剩下了两万多匹……” “怎么少了这么多!” 成化皇帝一脸的难以置信,其他的棉布呢? 怀恩道:“仓房守卫已经拿住,他们辩解称是暴雨的时候,仓房被淹了,不过……历来这官仓守备森严,平日里养护也很好……” 成化皇帝听完,怒气冲冲地道:“立刻去查,监守自盗者,统统杀干净!” “奴婢……遵旨。” “等一下!”成化皇帝似乎想到什么,“这么下去迟早要酿成大乱,必须立即平抑布价,你有什么办法?” 怀恩拜下道:“君忧臣辱,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以死报效。便是拼了命,也要将这布价压下来。” 成化皇帝闭着眼,似乎在下一个决定,半晌之后,缓缓说道:“朕将这事托付给你了,不必有所顾虑,尽管去办!” 怀恩心中明白,所谓的不必顾虑,指的是……徐承影! “奴婢遵旨!” 接下来,东厂出动了。 萧敬接到命令,从京郊附近的仓库向外调集布匹,用来抑平布价。 可是,棉布一旦出仓,立刻被抢购一空,基本上都被各大布商收入囊中。 以至于,布价不但没跌,反而涨的更凶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萧敬直接下令,禁止大规模布匹交易,只能零售。 看着每日来买布的百姓排起长龙,这才长舒一口气,回宫复命去了。 ………… 对于市面上的变化,徐承影已经不关心了,他现在正在全身心投入到作坊里。 赵三带着一帮学徒正在按照图纸打造新的纺纱机。 李绣娘现在已经成为女工作坊的大掌柜,对于纺纱,也算是精通。 当初听说大老爷要开办纺纱作坊,她心中也有有些担忧的,因为她很清楚,当下的纺纱效率,已经远远跟不上织布的消耗,就算开办了作坊,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可是,等到新式纺纱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却满眼都是惊喜。 原来的纺纱机,一台机子上面只有一个纱锭,这个纱锭就是纺纱的关键,可是,眼前的这台纺纱机,却足足有八个纱锭! 这八个纱锭竖着排列在一起,巧妙地用一个纺轮带动,似乎……可以同时工作! 这就是后世的珍妮纺纱机,可以大幅度提高纺纱效率,也间接促进了工业革命的到来。 徐承影对于这些东西也不是很懂,只了解个大概,这些天在家反复琢磨,才把原理搞清楚。 “老爷,这是您做的吗?” 徐承影心中暗道,就算我做的吧! “你觉得怎么样?” 李绣娘坐在纺纱机前,试着缠上棉花,然后转动纺轮,果然,八个纱锭同时转动起来! 如此一来,一个人岂不是可以做八个人的工作? 刘绣娘欣喜若狂,道:“老爷做的这个新式纺车,出纱的效率可以大大提升,而且纺出的纱质量也比较好,这简直……简直……” 至于简直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徐承影说道:“你先试一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立刻告诉赵三进行改装,如果觉得没问题,便要大规模生产了。至于纺纱的作坊,仍是你来负责,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大家新式纺车的使用。” 刘绣娘用力点着头说道:“奴家一定尽心!” 徐承影又转头对刘福山说道:“接下来的事就要交给你了,所有的木匠,包括学徒,都给我动起来,不够就从外面雇人,总之一句话,我需要纺纱作坊尽快开工!” 刘福山赶忙答道:“请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好,保证第一批纺车三日后就可以投入生产!” 第183章 东厂的功劳 整个京城中,所有的纺纱作坊,包括民间散户,已经全部被各大布商垄断。 市面上,大宗的棉纱交易几乎全部停止了。 人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看到有了上涨的预期,那么几乎所有拥有棉纱的人,其实并不在乎这天下有多少棉纱, 又有多少人囤积,而是毫不犹豫地捂紧自己的口袋,等待着最后的狂欢。 大布商们现在是稳坐钓鱼台,他们每天都会聚一次,却从不谈棉纱和布匹的事,只是喝茶,听戏,而后各自散去。 这些人越是显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市场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囤积商们,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般。 他们不急,大家就不急。 这就意味着,价格还远未至他们所想要的预期。 可怕的是这种情绪已经蔓延,现在,就连周边各州县都已经收不到棉纱了。 至少用现在的价格,是断然收购不到的。 天气越来越冷,京城的百姓买不到布,已经开始困难。 很快,天下的布商,已闻风而动,当任何人都意识到,自己手中原本不太值钱的棉纱和棉布, 突然可以价值千金,这时候,他们的目标,就已不再是用棉纱和棉布换取金银了。 于是,在半个月之后,棉纱的价格已经涨到三文钱,棉布更是涨到了九十文,眼看就要突破一百大关。 虽然只是短期的波动,可是对于人们的心理冲击,却是极可怕的。 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实际上早已暗流涌动,似乎……一场巨大的海啸就在眼前。 萧敬匆匆地回到了司礼监。 “怀公公,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紧急从官仓中调集了一批棉布,拿到市面上平价销售。” 怀恩的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说道:“干得不错,如此一来,陛下就知道咱东厂也是为君分忧,为民做主了!” 也难怪怀恩能这么急着为东厂正名, 实际上,东厂这个组织,在民间的名声早已经烂大街了。 洪武年间,朱元璋为了“以重典驭臣下”,特别设立东缉事厂,专主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检校的鹰犬无孔不入。 凭借这一特务机关,坐在皇宫里就对各级官员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靖难之后,朱棣在南京自行登基,改元永乐,但当时社会上对永乐政权的合法性异议纷起,一方面建文帝未死的流言不时出现,另一方面朝廷中的很多大臣对新政权并不十分支持,而朱棣亦对朝廷大臣也不信任,于是重用宦官,东厂的权力日益扩大,并逐渐凌驾于锦衣卫之上。 在这之后,经历了洪熙、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多个政权交替,东厂已经逐渐发展为皇帝鹰犬的代名词,是以世人提起东厂,无不闻风色变。 对此,怀恩也十分苦恼,咱东厂也不过是皇帝的奴婢,实行的是皇帝的意愿,怎么就成了背黑锅的了? 现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为民做主,必然要大书特书,在皇帝面前彰显一番。 可是,等怀恩来到御前,却发现,徐承影已经到了。 成化皇帝看到怀恩,只是淡淡点了个头,示意他先等一等。 “……陛下请放心,臣已经在想办法了,最多半个月,布价一定会打下来!” 听到这里,怀恩心里一个机灵,这些天来,东厂连情报工作都停了,每日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抑平布价,怎么成了……你把布价打下来? 本来,他和徐承影只见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半个合作伙伴,可是……这话听起来不大对啊! 姓徐的,咱家可没得罪过你,你总不能反过头来抢咱家的功劳吧……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小声说道:“徐佥事有所不知,市面上的布价已经恢复如初,百姓们可以买到廉价的棉布了。” 成化皇帝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问道:“是吗?” 怀恩赶紧说道:“回陛下,奴婢派人从官仓中调出一批棉布,以平价售卖给百姓,虽然数量有限,可至少……百姓们可以安然度过这个冬天了。” “很好!”成化皇帝很高兴,说道,“这一次东厂干得不错!” 怀恩心中大喜,脸上却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依旧神色谦恭道:“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奴婢只是代行其事,干些跑腿的活。” 看着君臣二人喜笑颜开,徐承影却暗自摇头,很不合时宜地说道:“陛下,怀公公,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乐观!” 怀恩还以为徐承影急着抢功,便笑着说道:“不知徐佥事有何高见?” 徐承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最开始萧公公从官仓调了一批棉布出来,平价出售,可是,几乎全被京城中的各大布商抢购一空。” “确有此事!”怀恩点点头,说道,“咱家立刻就让萧敬下令,平价棉布禁止大规模交易,每人限购一匹。” 在这个时代,一匹布大概能做两身衣服,对于一般的百姓而言,已经够用了。 “怀公公还是小看那些布商了,”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大街上真正排队买布的,并非那些缺衣少料的百姓,而是那些布商雇来的。” 怀恩突然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说道:“徐佥事,你……你刚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就是布商雇人去买布,东厂放出来的平价布一匹是五十文,那些人买来后交给布商,可以拿到十文的好处费,至于这些平价布,最终又被布商给囤起来了。如此一来,相当于布商用六十文的价格收货,可是,这些棉布拿在他們手上,价格可就不是六十了,据说,已经涨到了一百文,而且是有价无市。” 成化皇帝也沉下脸来,问道:“怀恩,朕来问你,徐卿家讲的是不是真的?” 怀恩感觉到后背冷汗直流,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并不知情,不知徐佥事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184章 追加股份 成化皇帝又看向徐承影,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承影回道:“臣当初许诺了一个月内抑平布价,这些天来,一直在关注市场的动态,那些大布商为了囤货,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雇人买布只是他们的小伎俩而已, 如果怀公公不信的话,可以派几名暗探去查一查,事情就清楚了。” 怀恩此时已经没了主意,徐承影不是个信口雌黄的人,他能当着陛下的面说出这番话来,肯定是做过调查的。 如此一来, 自己辛辛苦苦给百姓们发放的平价布,岂不是间接又送给了那些布商? 怪不得当初太祖高皇帝如此痛恨商贾,果然,商贾们都该死! “启禀陛下,奴婢这就去把那些布商抓起来,查抄他们的仓库,将棉布发放给百姓!” 最开始的时候,内阁首辅万安和户部尚书殷谦就极力建议朝廷施以雷霆手段打压商贾,可是,被徐承影拦下了,因为在他看来,这分明是懒政,根本起不了作用,还让朝廷多背个骂名。 成化皇帝本来还犹豫,现在看到这样的局面,也是忍不了了。 “那好,立即下旨……” “陛下!” 徐承影突然说道:“能否再等一等,臣这边已经有对策了!” 成化皇帝黑着脸说道:“这些商贾唯利是图,不顾百姓死活,若不严惩, 天下人纷纷效之, 岂不是要乱了套?” “陛下所言极是,臣十分认同,不过……”徐承影想了想,继续说道,“臣以为,这种做法治标不治本,今日把商贾抄了家,诚然,百姓们缺少棉布的问题可以缓解。可是,只要某种商品有利可图,日后仍会有人囤积居奇。” “哼!”成化皇帝不满道,“那朕就再下一道旨,从此以后,百姓不得经商,彻底取缔商贾!” “这个……”徐承影迟疑道,“臣斗胆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士农工商,乃国之根本,若是轻易取缔商贾,后果……恐怕是弊大于利。” 这时候,怀恩忍不住说道:“徐佥事这番话……咱家却不认同,我大明历来以农为本,只要百姓勤于耕织,便可以自给自足,完全不需要商贾的存在。” 徐承影轻轻摇头道:“商贾虽然逐利,但是,对社会的贡献却十分重要,若没有商贾,货物如何流通?就比如说公公身上穿的衣服,首先,需要种植棉花,然后纺成棉纱,再织成布,再拿到染坊染色,最后是裁缝铺裁剪成衣,这些工序,哪些能离得开商贾?” 简简单单一番话,怀恩竟无言以对。 成化皇帝也渐渐平息了怒火,问道:“徐卿,你方才说有办法抑平布价,究竟是什么办法?” “这个……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徐承影淡淡一笑,道,“这场价格波动完全是因为新式织机的出现,导致市面上棉纱供应不足,供需失衡,从而引发的一系列效应,现在只需要把棉纱的产量提上来,供需回到平衡状态,那么,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甚至比以前的价格还要略低些。” 怀恩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徐佥事说的没错,可问题是,现在棉纱的产量如何能快速增长?按照新式织机的消耗,棉纱产出的速度至少需要提高到原来的五倍以上,简直是……不敢想象。” 成化皇帝不禁暗暗点头,对此,他也是同样的疑问。 徐承影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怀公公应该知道,飞梭就是区区在下搞出来的,目前,纺纱机的改造也已经完成,马上就可以投入生产!” 怀恩又愣住了,他当然知道飞梭是徐承影搞出来的,也正是这玩意直接引发了这场棉布恐慌,说实话,他也很佩服徐承影的创造力,可是,却从没想过,纺纱机是不是也能弄出个飞梭来? 如果可以的话,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搞发明这么容易吗? 想到这里,他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徐承影,或许这家伙真的可以! 成化皇帝也很疑惑,带着不确信的目光问道:“你只管告诉朕,有没有把握抑平布价?” 徐承影毅然道:“臣敢保证!”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朕可以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可是,到时候布价仍居高不下的话……” 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好到时候该怎么办。 徐承影当即说道:“臣已经立下军令状,如果做不到,甘受责罚!” “好,朕喜欢卿家这份魄力!”成化皇帝眉头一挑,说道,“既然如此,卿家只管放手去做,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及时上奏,朕帮你解决!” “不瞒陛下,困难……确实有一些……” 说着话,徐承影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 成化皇帝使了个眼色,怀恩赶忙过去将纸条接过来,转呈御前,成化皇帝打开纸条,上面写着股权追加协议几个大字,然后便是具体的投资和分配等等。 徐承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困难,就是作坊扩建,臣这里银子不够了,希望陛下追加些股份。” 成化皇帝很是无语,刚才还说商贾唯利是图,要取缔商贾呢,好嘛,现在朕反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大商贾! 倒不是多少银子的问题,真的很没面子啊! “你这写的……算了!”成化皇帝将手里的募股书扔在一旁,说道,“你就直接说,需要朕追投多少银子?” 徐承影回道:“其实也不算多,大概需要纹银……三千两!” 成化皇帝脸色很纠结,问道:“朕不是已经给过你两千两了吗,怎么还要三千两?” 徐承影今日进宫的目的就是要银子,来之前早就算的清清楚楚,当下说道:“臣建了两处织布作坊,一处在朝阳门外,一处在昌平县,然后在内城和昌平各买了一间店面,再加上纺车、织机、雇佣劳力等,总投入约银五千两,最近又在筹备纺纱作坊,大致还要投入三千两。” 成化皇帝不满道:“一个作坊,要这么多?” 徐承影赶忙解释到:“回陛下,这个纺纱作坊的规模……很大,只说占地面积,就足足有隔壁织布作坊的三倍!” “那……总投入八千两,为何朕要出五千?” 成化皇帝似乎很清楚投资有风险的道理,并不想吃这个亏。 徐承影如是说道:“臣最近又囤了一大批棉花,花了一千多两,而且还在大量购进,预计至少需要两千两,如此一来,总投入便是一万两,陛下和臣各出五千,各占五成。” 成化皇帝不解,问道:“你要这么多棉花做什么?” “纺纱,抑平布价!” . 第185章 出货 纺纱作坊占地面积极大,是隔壁织布作坊的三倍有余,这一次,刘福山和李绣娘几乎发动了庄子里所有的妇人来做工,可还是远远不够。 无奈之下,干脆又调集了一批青壮男子,加入纺纱大军。 这个时代还存在着男女有别的思想, 为了避嫌,偌大的作坊被一分为二,其中,女工在一号作坊,男工在二号作坊。 两个作坊完全隔离开,李绣娘负责女工作坊,刘福山负责二号作坊。 随着一批批新式纺车的完成, 纺纱作坊终于正式开工了。 驯象所已经步入正轨,徐承影干脆放手给陈俊等人负责,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到这场价格大战当中。 纺纱作坊一经启动,棉纱立刻源源不断补充上来,隔壁织布作坊也逐步恢复生产。 接下来,就是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这群唯利是图的奸商,也该放点血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京城中,各大布商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是一个个都恨不得多生出几只眼睛,随时关注着市场动态,只要有货,无论是棉纱还是棉布,立刻蜂拥而上,抢购一空。 康平东从茶馆出来,急急忙忙来到自己的康记布庄。 “听说市面上出现一批棉布,是不是?” “老爷您也听说了?”账房答应道,“今天一早,徐家的铺子突然摆出两千匹棉布, 售价九十五文, 小的得到消息马上就赶过去了,还算不是太迟,抢到了五百匹!” 现在市面上的布价已经涨到一百文,而且是有价无市,九十五文已经算是廉价了,也难怪康平东如此急切。 “怎么不多买点?” “老爷您是不知道,各大铺子的伙计掌柜都去了,小的还算赶得及时,要不然,一匹都抢不到。” 康平东面色凝重,道:“下次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尤其是徐家铺子。必须特别关注,只要有货,无论什么价钱,通通吃进!” “小的明白!不过……”账房迟疑了一下,说道,“小的有个问题想不明白,现在大家都在吃进,为何那位徐老爷反而向外兜售?这其中会不会……” “这其中的关键你就不知道了!”康平东自信地笑了笑,说道,“这位徐老爷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说是要抑平布价,大家本来还在纷纷猜测,如今看来,他的法子就是把自己的存货拿出来兜售,企图把价格打下来,不过,这位徐老爷也太小看京城中的大小商贾了,就他手里那点存货,还不够大家塞牙缝的呢!” “也就是说,接下来,徐家的铺子还会继续出售棉布?” “肯定的,而且,他家的价格绝不会高于市面行情,所以才让你特别关注,只要有货出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吃进,否则,人家吃肉,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小的明白!” 第二天,徐家的布庄还没开业,已经人满为患。 各大布庄的掌柜伙计眼巴巴地望着一辆马车缓缓靠近,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卸货。 棉布,又是棉布!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直接一拥而上。 “我要五百匹!” “我要一千匹!” “我全都要了!” 卸货的伙计被这种场面吓到了,赶忙说道:“我们只是运货的,诸位要买布,跟我们刘管家谈!” 众人根本不听他解释,几乎都要伸手去抢了。 “你们别卸了,直接给我装车,我全要了!” “你要什么要,明明是我先来的!” 一番哄抢之后,一大车棉布根本还没来得及卸,就被人搬走了。 刘福山看着眼前的场面,只好拱手道:“诸位,不要急,后面还有三车……”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急切地说道:“还有多少货?我们康记布庄有多少要多少!” 刘福山刚要说话,马上又被人抢着说道:“凭什么你们康记都要,当我们不存在?” “诸位,诸位!” 刘福山举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货肯定有,如果大家要的急,不妨这样,咱们签个契约,然后留下点订金,我保证如数如期交货,如何?” “那好,康记布庄要五千匹,就按现在的价格,马上签约!” “我们福顺布庄要一万匹!” “我全都要!” ………… 一上午的时间,刘福山签了二十五张契约,众人各自将手里的契约宝贝似的揣进怀中,这才满意地离开。 康记布庄,康平东早已等的不耐烦了。 看到账房风风火火跑回来,赶忙问道:“怎么样,今天抢到多少?” “老爷,今天没抢到。” 康平东顿时大怒道:“让你早些去……” 突然,一张纸从面前晃过,康平东盯着上面的字看了看,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什么?” “小的没抢到货,不过,跟那边的刘管家签下了契约,五千匹棉布,从明天开始,每天供应一千匹!” 康平东一把抢过,眼中满是欣喜,道:“干得不错!” “签订契约的时候,需要现场交纳两成订金,小的身上带的银票不多,要不然还能多签点。” “你这样……”康平东眼珠一转,说道,“马上再带银票过去,追加一万匹!”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账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小的以为,人家敢这么签契约,一定是那边纺纱作坊开始生产了,就怕棉布的价格……有可能会跌……” 康平东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怕什么?就算他有纺纱作坊又如何?现如今大家都在吃进,他每天生产的点货,只要被咱们吃下,市面上依旧吃紧,价格绝不会跌,你放心去就好!” “是,小的这就去办!” 康平东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思来想去,还是去茶楼转转,探一探其他布商的底。 一路哼着小曲来到茶楼,果然,各大布商正在喝茶看戏。 真的只是喝茶看戏,关于徐家铺子出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 看到这些老狐狸稳坐条鱼台,康平东心里顿时踏实了,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186章 降价 纺纱厂和织布厂同时开工,每天的出货量惊人。 无数的马车载着棉布,浩浩荡荡地进了京城,然后进入各大布商的仓房中。 一连数日,每日如此。 布商们怀里揣着订单,依然在茶馆喝茶看戏,各自心照不宣。 可是, 就在大家沾沾自喜的时候,却离奇地发现,徐家的铺子,竟然还在向外售卖。 更离奇的是,挂出来的价格,竟然是……九十文。 这下子,有些人坐不住了。 康平东手里拿着契约,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们签的订单是九十五文, 为何你现在的售价是九十文, 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愤愤道:“就是,今天不给个说法,咱们没完!” 刘福山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先是默默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然后发现,这一次来的都是些小商贾,那几位大人物一个都没见。 看到这些人越来越激动,便微笑着道:“诸位想要什么说法?” 康平东是真的急眼了,几乎所有家当都押在这批货上,现在你竟然单方面下调价格,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订单必须改价,改成九十文,与此同时,你的店面马上停止出售,如果要出散货,也不能低于订单价, 而且,必须经过我们的同意!” “不错,我们和康掌柜的要求一样,必须改价,而且,立刻停止出售,除非征得我们的同意!” “除此之外,还要赔偿我们的损失!” “损失?”刘福山再也听不下去,说道,“请容我刘某人问一句,诸位损失什么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说道:“你和我们签的订单是九十五文,转头就以九十文的价格出售,那我们买到手的货岂不是白白贬值了五文钱?我这货刚放进仓库,什么都没做,就亏了几百两,这个损失谁来赔?” 刘福山依然笑呵呵地说道:“诸位不愧都是商界翘楚,这笔账算的没问题,只不过……可能忽略了一点。” “你说什么?” “是谁说的,市场价是九十文?” “你们现在以九十文的价格出售,这还不算吗?” “不错,你这个做法分明是……恶意调价!” “诸位,诸位!”刘福山摆了摆手,说道,“九十文是今天的价格,我刘某人可没说,明天还是这个价啊!” 听到这里,众人才稍稍放下心来,可还是十分不满。 他们才不关心这几文钱,主要是布价绝不能跌,否则后果很重。 康平东说道:“我看也别等明天了,今日就把价格涨回去,但是,若想要出售散货,绝对不能低于我们的订单价!” 这番话说完,身后众人纷纷附和。 刘福山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我刚才没说清楚,明天是会改价,但不是涨!” 众人纷纷皱眉,立刻有人问道:“什么意思?” “明天的定价是……”刘福山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八十五文!” “你说什么?”康平东几乎要疯了,愤怒道:“你,你这是,是要……” 刘福山不慌不忙道:“康掌柜,别紧张,有话慢慢说。” “你们是疯了吗?”康平东一巴掌将订单拍在柜台上,说道,“竟然还要降价?好,降价是吧,先把违约金付了,把大家的损失赔了!” 看着这些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刘福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语气平静道:“这纸契约上,哪条写着不允许我卖货了,我卖多少钱,是我自己的事,如尔等何干?说我刘某人违约,那就请诸位说明白些,违的是哪条约?” 康平东等人突然愣住,当初看到徐家出货,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只想着能抢到多少货,签下多少订单,谁会想过,他们竟然会自行降价! 这些商贾们实在想不通,明明是抢手货,就算加价都不愁卖,为何要降? 看到众人哑火,刘福山继续说道:“告诉你们,签了契约的,按照约定办事,如果我不能按期交货,该赔多少违约金,我认!可是,如果诸位收到货不按时付款,亦是同理!至于我这里还出不出货,以什么价钱出货,与诸位无关!”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发现,人家说的话……竟然无法反驳。 “刘大管家!”康平东心有不甘,上前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前脚刚跟我们签下契约,后脚就开始降价,实在有些不厚道了。” 刘福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冷冷道:“做生意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签订契约的时候,我可没有强迫诸位,大家都是自愿的,至于我这里降不降价,实在不好意思,与诸位无关!” 众人再一次沉默了,确实,人家降不降价是人家的事……不对!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你这里一降价,我家里仓库的货岂不是就要贬值了? 不行,无论如何,布价一定要稳住! 康平东突然灵机一动,问道:“请问刘大管家,你这里有多少散货?” 刘福山看了一眼手中的册子,说道:“不多,五千匹!” “我全要了!”康平东从身上摸出一沓银票,说道,“出门的时候没带那么多银子,这里大概有二百多两,算是订金,剩下的一半稍后便派人送过来!” “康掌柜,你也别麻烦了!”这时候,身后有人说道,“不就是五千匹布吗,还什么订金尾款的,我身上带着银票呢,咱们一人一半,如何?” 刘福山也不含糊,说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两位,明天的价格是八十五文,如果现在买,九十文!” 康平东在不犹豫,道:“就现在!” 五千匹棉布,按照九十文的价格,折合成白银也不过四百五十两,对于这些商贾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你随意出货! 只有这样,定价权才会重新回到各大布商手中! 看着五千匹布全部装车拉走,康平东的心才放下来。 可是,他马上想到,今天的事情是解决了,明天呢? 后天呢……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是时候让那些个大布商出手了! 第187章 疯狂的反扑 会馆里,几位大布商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们虽然面带微笑,一个个气定神闲的样子,可是,眼中再也没有了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底气。 各自落座之后,为首的这一位叫吴文江,谁也不知他究竟多少身家, 只知在他的江南老家,只宅邸足足就有两百多亩,雕梁画栋,奴仆成群。 据说,人家在朝廷是有大背景的,至于后台是谁, 就不得而知了。 今日,会馆里的气氛显然有些不同。 很多人已经开始忧心忡忡,可像吴文江这样的几名大布商,却依旧很淡定的样子。 他们沉得住气,毕竟那些寻常商贾只是追涨之人,而他们,却是规则的制定者。 看着众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吴文江神色悠然道:“今天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老爷!”康平东忍不住说道,“人家那边放出话来,明天还出货,价格还要降!这不是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吴文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就他们出的这点货,诸位……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康平东心里还是没底,问道:“您的意思是……” 吴文江继续说道:“那边的情况我都打听清楚了,不过是两个纺纱作坊和一个织布作坊,几百名工人, 诸位不妨算一算,以目前这样的出货量,能坚持几天?” 康平东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这些情况我们也了解过,可是……就怕他那还有存货……” “就算有存货又如何?”吴文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他放出多少,我们就吃进多少,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我吴某人保证,价格不但不会跌,还会继续涨!” ………… 这一次茶会之后,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徐家突然售出这么多的棉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抑价。 而大小商贾必定不同意,所以,现在就是双方打擂的时候,看是你的货多,还是我们的银子多! 现场这些人少的投入几千两,多的几万,甚至十几万两,如果这一局输了,不仅仅是身家暴跌,就怕会引起市场恐慌,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销路,到时候亏的血本无归。 所以,这布价必须哄抬起来。 第二天,徐家的铺子直接抛出八千匹棉布,售价八十五文,迅速被吃空。 紧接着,一万匹,八十文。 这个数目,对于京城的布商而已,一口吃下也不难,可是,已经有些人隐隐发现事情不大对。 现在这些布商的仓房中都已经囤积了如山一般的棉纱棉布,甚至有些人把全部的身家都押了进去。 徐家的作坊每日都要按照订单如数供货,这一万匹布是从哪冒出来的? 难道,人家手里还有存货? 此后一连三日,徐家依旧照常出货,每日一万匹,价格也从八十文,降到了七十五文。 于是,布商们急了。 现在市面上都在囤货,只进不出,只有徐家铺子是向外出售,也就是说,徐家卖多少钱,布价就是多少钱。 虽然每天的货都被大布商直接吃掉,可是,照这样发展下去,后果不妙啊…… 第二天,所有人再一次聚在了会馆。 有人唉声叹息地道:“徐家每天拿出这么多的货来,看样子……布价真要跌了。” “哎呀,昨日已经七十五文了,今日会不会变成七十文?徐家哪里是在卖货,分明是在割我们的肉啊!” 康东平便混杂在其中,他闷头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是真的有些慌了。 当初都是高价所进的货,就指着这一次发一笔横财呢! 现在徐家这样砸盘,怎么办才好? 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这批货上,若是价格崩了,就全完了! 其实像康东平这样的布商,心情大抵都是如此,当初棉纱紧缺,他们便四处高价收货,就是为了能狠狠赚一笔,这么高的价钱买来,若是跌了,大家就都要玩完。 “怕什么?”有人倒是淡定自若地道:“我们手头上能有多少货,又能亏损多少?人家吴老爷把保定府、沧州府的货都扫了,据说已经投进去十几万两,还有那些地方上的大士绅,他们的仓房里,更是早已填的满满的,咱们吃亏,固然是赔钱,可他们若是亏了,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这话让康东平稍稍心安了一些。 不错…… 眼下布商和士绅们都是利益共同体,价格维持住,大家一起发财,维持不住,就都得死。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道:“只是不知吴老爷今日会不会来?这个关键时候,他若是不在,大家心里没底啊!” “这就不知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布商们一定急疯了吧。 可是……没有来。 吴文江好像突然消失一般,这下子,大家更加惊疑不定起来。 突然间,有人匆匆而来道:“涨了,涨了……” “什么?”坐在会馆里的康东平几乎要跳起来,“什么情况?” “刚才出来的消息,几大布商,已经去了朝阳门外,将徐家所有的棉纱,统统收购了,直接拿了真金白银,当场交割了。那些棉纱还没运走,市面上的布价就已应声而涨!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吴老爷放出话来,徐家有多少货,他便购多少!”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招狠啊,釜底抽薪! 可是回头一想,徐家的做法也很令人不理解,人家去买你就卖? 没了棉纱,还怎么织布? 没有布,怎么跟别人打价格战? 难不成,那位徐老爷也是个目光短浅之辈,看到有利可图,便什么都不想了…… 先不管他,总之,这是个大利好,大家伙只管坐在家里等着发财就行了! 徐家只要肯出货,就一定有人吃进,市面上绝不会出现一匹布。 康东平已激动得不能自己,发财了,要发财了。 他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此前花了那么多银子囤货,大布商敢用这个价格疯狂吃进,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一定相信,未来的行情,只会比这个价高,绝不会低。 于是康东平忙道:“现在布价多少了?” “刚刚的消息,已经快回到八十文了,照着这个趋势,肯定还要涨!” 却另有人忧心地道:“就怕明日徐家还出货。” “怕什么?就算徐家还有存货,却也有出完的一天,再说了,就算他徐家每日硬撑,最多也是勉强维持,等他们徐家的存货售空,这价格怕是要上天了!” 众人无不兴高采烈,许多人已经起心动念了。 大布商们无限保底,这基本上就是告诉大家,你们囤吧,囤了就准能发财。 康东平已激动疯了,他立即离开会馆,开始寻访自己的亲友,当夜,又筹措了几千两银子。 发财的时候到了,好处不能都让大布商们占了,说不定这两日,徐家还要调货出来卖! 这个时候,当然是能买多少是多少,跟着大布商挣一笔大的了。 买到就是赚到了! 像康东平这样心思的人,自是不少。 毕竟,这世上只能赚,不会亏的买卖不多,这就是机会。 现在大家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筹措银子。 甚至有很多人,不只拿出了自己的家底,还在想办法借贷。 钱能生钱,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任何人都抵不住这种利益诱惑的。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狂热起来。 到了次日,布价果然大涨,竟一夜之间,回到了八十五文。 一夜之间,又不知多少人暴富。 第二题,徐家的还是延续从前的策略,继续调拨一万匹棉布进京。 可这一次,却没有引发布价的下跌,徐家供应粮食的消息一出来,这铺子外头,便围满了大大小小的布商。 哪怕是一些寻常有些钱的人,此时也开始动起心思。 康东平看着这人山人海的一幕,倒像是要吃亏似的,拼了命的挤在前头。 甚至在这个时候,人们已经觉得现货交易太慢了,以至于将订单拿到了市面上,都有人哄抢。 一万匹布,不多时便被抢购一空,而市场火热之下,布价又开始蠢蠢欲动。 疯了…… 刘福山没有见过这样狂热的场面,此时竟惊得瞠目结舌,唯恐引起乱子,赶忙回去禀报。 徐承影却显得很淡定,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 。 刘福山则是显得忧心忡忡,忍不住道:“小的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布价如今已经这么高,却还在涨呢,只怕要出事啊!” 这是实话,现在京城的棉布,几乎已经没有人零售了。 朝廷调拨的平价布也被商贾撵转收入囊中。 京城亦是如此,那京城之外呢? “小的担心哈,长此以往,只怕要激起民变啊!” 徐承影却是镇定自若地道:“不急,不急,还早着呢,对啦,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 刘福山赶忙拿出一张纸条,送到徐承影的面前。 徐承影打开看了一眼,这都是大大小小的布商们想办法筹措钱财的一些零星奏闻。 不得不说,大布商出手,果然不凡! 他们承诺了要购空徐家的粮食,现在不少人已经开始砸锅卖铁了。 人在绝对的利润面前,是无法抵挡这种诱惑的。 徐承影将纸条收起来,说道:“很好,一切都向好的一面发展,明日继续出货,只是这一次,咱们少供应一些,八千匹。” 刘福山却有些不理解,问道:“老爷,咱们昌平的货还没动呢,为何要减少供应?” 徐承影微笑不语,昌平那边还有个织布作坊,这些天一直在生产,已经存了大量的货。 只不过,还没到时候。 “现在是他们最后的疯狂,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刘福山点点头:“小的明白了!” 次日一早,徐家的货又到了。 只是这一次,只有八千匹。 听到这个消息,康东平已经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徐家的存货已经不足了。 当所有人铆足了劲,挥舞着砸锅卖铁或是借贷来的银子跑来扫货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只七八个商贾进去,铺子就挂出了售罄的牌子。 于是,奇迹出现了,布价再次飙升。 因为此前人们已经预感到布价必涨,使得越来越多人开始扫货,人数多了,可徐家的货却是减少,若是不涨,那就没有天理了。 于是,布价再次突破一百文。 看到这个价钱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商贾都晕乎乎的。 仓里囤积的那些棉纱棉布,一天一个价,一百两银子,第二天就变成了一百一十两,甚至一百二十两,且什么都不要做,这样的利差,也够自己逍遥半辈子了。 很难想象,躺着就能把钱赚了! 商贾们像鲨鱼一般,此刻尝到了血腥,情绪已是彻底地调动起来了。 康东平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继续筹钱,筹不到就借贷,想尽办法四处扫货。 眼下这样的布价,即便是大布商,想要将货吃进去,也已经开始感觉到费力了。 其余的商贾,虽然实力差一些,数量却不小,也算是这场价格大战的中流砥柱了。 眼看着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知道今日一两银子过几天可以变成二两,这时候,谁还坐得住? 士绅们其实还算是保守,可商贾们就不同,他们疯了似的到处拆借,源源不断地弄到现银。 随即,大家惊奇地发现,徐家的供应再次减少,只有六千匹! 这说明什么? 徐家没货了啊! 想想也是,徐家的作坊还有大量的订单要如期供应,怎么可能还有存货? 众人已经高兴得要跳起来了,发财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很快,市面上的价格已经发展到了一天一涨,甚至一天三涨。 虽然涨幅并不算大,可胜在稳定,每日都在上涨。 等过了几日,这布价已经涨到一百二十文。 自永乐朝开始,棉布的价格一直维持在五十文左右,最高的时候,也不过六十文。 而现在,直接突破了历史记录的两倍! ………… PS:本打算趁着周末日他一万,早上打开电脑开始码字,看了会电视剧,下午睡了一觉,8点钟的时候发现才码了500,所以……还是先把4000保住吧…… . 第188章 你们这收货吗 成化皇帝这些日子已经愈发寝食难安,布价这样的涨下去,是真的要死人的! 一想到即将发生的后果,心中莫名烦躁…… 不过,成化皇帝并没有将宝全部押在徐承影一个人身上。 怀恩这边,东厂依旧在想办法,可是很快便发现, 事情的严重性早已远超预期。 这些商贾都已经杀红了眼,现在的情况,就算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因为你抓了一批, 马上就会有一批新的取而代之。 户部那里, 原本是打算好好的清查一下库存,可越清查越心惊,最后连户部尚书殷谦都吓着了,连忙来了见成化皇帝,说是不能继续清查下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能这清查的结果,反而成了布价暴涨的理由。 成化皇帝当真是瞠目结舌,竟不知怎么回应,琢磨了半晌,问道:“距离当初的一月之期,还剩几日?” 显然,殷谦也是很关注这日子的,立即回道:“还有三日。” “三日?”成化皇帝皱眉,说道,“这些日子,徐承影都在做什么?” “至于徐佥事……”殷谦脸上流露出鄙夷之色,“他忙着卖货呢!” “卖货?”成化皇帝狐疑地道,“就能……抑平布价?” 殷谦早就满腹怨气, 道:“臣只知道, 徐佥事家里的那几间作坊每天忙的热火朝天,只要有布商上门,他都来者不拒,这些日子,大量出货,可发了大财!” 成化皇帝眼里掩饰不住失望,摇头道:“如此说来,百姓在市面上还是买不到布?” “回陛下,正是!” “那就再等三日!”成化皇帝叹了口气,显出几分无力,“这几天需多加注意百姓的反应,一旦出现意外,要立即告知于朕!” “是。” ………… 商会会馆里每日都是车水马龙,数不清的商贾在此出入。 现在这布价,固然是高不可攀,可在许多人的心里,似乎还不够。 甚至有人传出流言,今年的布价,可能要涨到一百五十文以上,甚至有可能突破两百文。 这相比于往年,至少攀升了三四倍。 要发大财了! 商贾们依旧还在想尽办法扫货,哪怕是超出现在的价格。 银子不足,那就借贷。 康东平已经告贷了一万多两银子。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要知道,若是在往年,商贾们的收益虽然不小,可毕竟只是赚取中间的利差罢了,除去各项成本,能有两三分的利润已经算不错了,哪里见过像今天这样,几倍往上翻的暴利? 抓住这一次难得的机会,便能将未来几十年的钱挣了! 面对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够把持得住呢…… 几乎所有人都欢天喜地。 吴文江又如往常一般的来听戏,以他为首的几大布商,几乎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于是,他这种从容不迫的姿态,让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同时,许多人不禁嘲讽起徐家来。 现在出货最多的就是徐家,虽说现在的价格也不算低,比平时涨了八成,几乎是翻了一番,便紧着将货全部卖了出去。 可是,若这些货在我们手里,别说八成了,没有三倍以上的涨幅,一匹布都不会卖出去! 而此时,市面已经萧条。 所谓衣食住行,都直接关系到百姓的生活,缺少布料引发的恐慌,是实打实的。 许多百姓开始节衣缩食,外头都在风言风语,说大量的流民四起。 这些话,更是加剧了百姓们的恐慌情绪。 几乎每一户人家,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各家布庄碰碰运气。 可实际上,市面上除了徐家的铺子,其他的布庄早已经不开门了。 民生艰难至此,这还是京师,京师之外,又是怎样的世界,也只有天知道了。 成化皇帝三令五申,下旨痛斥百官不能为朝廷分忧。 这不下旨还好,一下旨,一窝蜂的弹劾便送进宫去了。 大家纷纷表示,陛下说的很对,现在我要揭发一个靠卖布发了财的,没错,就是你的连襟,徐承影! 此人深受国恩,竟视社稷苍生于不顾,只知道贪图眼前利益,恳请陛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这种说辞,摆明着是给成化皇帝难堪罢了。 骂我们做什么?你先干掉那最奸诈的徐承影去! 成化皇帝一肚子怨气没地方撒,只得作罢。 那好,最后再给你三天时间,朕看看你倒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 康记布庄,康东平刚刚从会馆回来,正喝着茶,听到外面穿来敲门声。 店里的伙计出去招呼道:“今日打烊,不接客!” 只停外面有人问道:“请问掌柜的在吗?” “我家掌柜的忙着呢,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哦,我就是问问,你们这收货吗?” 伙计疑惑地问道:“什么货?” “布,上好的棉布!” 此言一出,里屋的康东平坐不住了,立刻来到门口,紧张地问道:“你有多少货?” 对方打量他一眼,道:“您就是掌柜的?” “正是!”康东平点点头,“你刚才说,你有货?有多少?” 对方笑了笑,说道:“掌柜的莫要激动,货有的是,只是都带出来不方便,今天只带了一些样本,想要的话咱们可以签订契约,随后提货!” 康东平接过对方递来的棉布,细细抚摸了一下,这材质、做工、面料,果然是上等货色,便问道:“劳烦问一句,这货是哪来的?” 对方却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道:“这个您就别问了,肯定是正当途径!” 康东平细细思索半晌,问道:“你有多少?” 对方却反问道:“那要看您能吃下多少?” “好大的口气!”康东平冷笑道,“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好!”对方点点头,道,“按照现在的行情,一百二十文,我这有两万匹,不知道掌柜的吃不吃得下?” 两万匹! 康东平倒吸一口凉气,两万匹布也不过就是白银两千多两,若放在以前,这些钱根本不在话下,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 第189章 抛售 几乎全部身家,都已经用来囤货了。 就连借贷的一万两,也已经所剩无几。 康平东眼睛都红了,如果现在将这批货吃下,等过一阵涨到峰顶,转手一卖,利润至少三千两! 暴利啊! 可问题是, 没钱了啊…… 对方看着康平东犹豫不决,便笑着说道:“掌柜的若是没兴趣,我们就去别家问问!” “等一下!”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怎么可能放弃。 “兄台手中有这么多货,想一次出完可不是件小事,价格嘛……”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说道:“那好,您出个价!” 康平东暗暗打起了算盘,说道:“一百文!” 对方一听,赶忙摇头道:“掌柜的,您要这么出价,这生意可真的没法谈了。” 康平东又说道:“那好,我给你加五文!” “如果您诚心要,这样吧,我也让一步,一百一十文!” 康平东想了想,说道:“可以,但是,我需要先验货!” “验货的话……”对方迟疑了一下,说道,“仓房在城外,来回一趟至少两个时辰,不如我们先把契约拟好,待验过货之后,若是没有问题, 便当场交割!” “如此也好, 请这位兄台进来喝杯茶, 咱们谈谈细节!” 一盏茶的时间,契约拟好,账房先生带着契约跟着卖主向城外验货去了。 康平东也没闲着,立刻回到家里,将老家的地契翻出来,再次来到钱庄,借出来两千两银子。 这已经是最后的本钱了,全部身家,一两银子都不剩,直接梭哈! 天黑之前,账房先生回来,满脸吃惊之色。 康平东问道:“怎么样,货验过了?” “回老爷,货没问题,契约也已经签了,只不过……” 康平东立刻紧张起来,问道:“有什么问题?” 账房带着不确定的眼神说道:“我们去的那个仓房,存的布可不止两万匹,小的保守估计,至少五万匹!” “什么?” 康平东大为吃惊,现在这个局面下,大小布商几乎都已经吃的满满的,竟然还有人能拿出这么多货? “卖家究竟是谁?” “小的也试着问过,可人家嘴巴很严,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康平东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去的仓房在哪?” 账房说道:“就在城北,从安定门出去,大约五里。” 康平东突然变了脸色,道:“我记得吴老爷家的仓房……是不是在那边?” 账房一拍脑袋,道:“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片地好像就是吴老爷的!” 康平东顿时大惊失色,吴文江,最大的商贾,突然开始甩货了? 这人今天上午刚刚露过面,还说什么大家一定要稳住,只要同心协力,价格还会涨,现在却自己最先坐不住,偷偷开始甩货了? 商场如战场,康平东也算是久经沙场,此时此刻,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大货商开始甩货,说明什么? 涨到头了! 可是,明明还远未到预期…… 莫非,出现了什么不利的消息? 以现在各大商贾手中的囤货量,一旦出现抛售,那可不是价格下跌这么简单,就怕没人敢接这个盘,你要价再低,也卖不出去。 自己手里囤了五万两银子的货,而且大部分都是高价吃进,如果崩盘,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 是夜,康平东睡意全无,整整一宿没合眼,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第二天一早,康平东找到账房先生:“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去外面联系买家,出货!” 账房有些诧异道:“老爷,咱……不等了?” “不等了!”康平东抬起头,眼中遍布血丝,说道,“你只记住一点,此事绝对不可声张,一定要保密!” ………… 在京城的一处豪宅中,吴文江神态毕恭毕敬,正在给面前的人敬茶。 “先生放心,所有商贾已经闻风而动,现在别说京城,就连整个北直隶都收不到货了。” 在他对面,坐着一名白发老者,端起茶碗悠闲地喝了一口,道:“姓徐的那边,有什么动静?” 吴文江笑了笑,说道:“那边每天的出货量有限,而且,他连棉纱都敢卖,看来,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之辈,不足为惧。” “此人诡计多端,不容小觑……”青山先生放下茶杯,郑重道,“老夫三番五次吃了他的亏,还是小心为好。” 吴文江起身将青山先生杯中填满,然后说道:“先生说的是,在下当初就没料到,他作坊里的纺纱机竟然也是改造过的,效率比普通的纺纱机高了至少五倍,也不知从哪找来的高人,简直是巧夺天工。待这次风波过去,新式的纺纱机和织布机普及开来,棉布的价格必定比以往还要便宜。” “嗯!”青山先生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日后棉布市场就没什么利润可图了,所以,这一次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圣教主正在南方招兵买马,这笔经费很重要,待日后大事有成,至少给你谋个户部侍郎的职位。” 吴文江眼睛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说道:“属下愿为圣教献出一切,乃是出自真心,并非为了升官发财。” 青山先生淡淡一笑,道:“你这份心意很难得,不过你放心,圣教主不会亏了你的!” 吴文江暗暗得意,却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多谢先生提携!”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吴文江大为恼火,刚才就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怎么回事? 青山先生反倒不以为然,说道:“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急事。” 吴文江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老爷,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 “康记布庄,竟然偷偷向外出货!” “什么?”吴文江顿时警觉起来,问道,“他要出多少货?” “据说是五万两银子的货,全出!” 吴文江皱起眉头,问道:“搞清楚原因了吗?他是急用钱还是怎么……” “小的已经打听过了,这位康掌柜已经把全部身家都换成银子囤货了,却不知为何,今天一早突然就放出风来,说是准备出货,现在,正在外面找买家呢!” 第190章 布局 陈俊已经荣升为驯象所副千户,从五品的武官。 可是,他在徐承影面前,仍和以前一样,还是当初那个小跟班。 “大人,都查清楚了!” 徐承影接过一张纸条,只看了两眼, 不禁笑道:“果然有鬼!” 陈俊问道:“要不要现在拿人?” “先不急!”徐承影将纸条收起来,说道,“现在这个节骨眼动手拿人,反而会打草惊蛇,你先安排人给我盯住,要特别注意,他们和南方的联系, 咱们来个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是,属下这就去办!” 陈俊离开后,徐承影马上喊来刘福山。 “你这边办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哈,昌平那边存的十五万匹棉布,昨天一天的时间,已经全部卖出去了。” “效果如何?” “接这批货的那几个商贾,都已经开始暗中抛售了,小的估计那位吴老爷应该坐不住了!” “很好,先让他们乖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徐承影自信地笑了笑,又说道,“商队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小的按照您的吩咐,组织了三百名青壮,目前正在集中训练,只是马车的数量远远不够,赵三正带着人日夜赶制!” 赵三这个半吊子木匠已经成为徐承影麾下首席大工匠,从开始的改良飞梭, 到后面的珍妮纺纱机,各种作坊的修建,到现在打造运货马车,几乎没有一天空闲,可谓劳苦功高。 这也得益于此人有着不错的天赋,只要徐承影稍加指导,他就能融会贯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要抓紧了,第一批货,年后就要启程。” “小的明白!” 交代完这些事,徐承影动身来到南镇府司,见了朱骥也不寒暄,直接将陈俊的调查结果拿出来。 朱骥看后,眉头紧皱,道:“怪不得……原来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抬眼望去,却看到徐承影正在给自己斟茶,便说道:“既然查到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放长线,钓大鱼!” 朱骥却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些人隐藏的很深,你准备怎么办?” 这件事既然和净土圣教扯上了关系,背后的人和事一定不简单。 徐承影端着茶碗吸溜一口,说道:“他们不是想赚银子吗,只需把他们财路一断,保准他们自己就坐不住了!” 朱骥脸色很是担忧,道:“上次左良辰一案,你已经断过人家一次财路了,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些人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早在半年前,徐承影路过平乐府的时候,已经断过人家一次财路,现在是第三次了。 “这不是找你来了!”徐承影笑吟吟地说道,“你离开锦衣卫十八年,现在还能拾起来吗?” 朱骥神色淡然道:“至少在南镇府司,万通的人已经被我排除出去了!” 徐承影点点头,道:“这个狗屁圣教简直无孔不入,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银子!” “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可是细细一想,这里面存在着很多的不合理!” “哦?”朱骥来了兴趣,道,“详细说说!” 徐承影却摇了摇头,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左良辰一案中,那个钱粮主簿洛志远?” “当然记得,当初就是此人和圣教暗中勾结,如果不是你小子半路杀出,三十万两银子已经到圣教手中了。” “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三十万两,足够他一生无忧,为何要乖乖把这笔钱上缴?他能得到什么?” 朱骥顿时愣住,喃喃道:“你这么一说,确实……他图什么呢?” “还有一个问题更难理解,万通为何要和圣教之人勾结?他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缺银子?” 朱骥顿时也陷入沉思,道:“你的意思是,还有比银子更有诱惑的东西?” “当然有,比如说,权力!” “可是……他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这天底下,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能给他更大的权力?” 徐承影摇摇头,如实道:“我也想不通!” 两人沉默了半晌,朱骥说道:“这一次,可能会直接面对万通,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没有!”徐承影叹了口气,苦笑道,“以我目前的实力,对付万通还差得远,更何况人家背后还有个万贵妃!” “说的没错,万通经营锦衣卫十多年,在京城中的人脉关系早已根深蒂固,若真的正面交锋,就凭你我二人,远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还不止!”徐承影若有所思道,“事情的真相可能比想象中要严重,他们那个教主……虽然我暂时还猜不到他的真正身份,但是我敢肯定,此人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 朱骥皱着眉头琢磨许久,说道:“这个世界上,怎可能有人比当今圣上还要……” 突然,他停顿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徐承影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朱骥没有说话,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但是,他的手似乎有些抖…… “老朱,你怎么了?” 朱骥慢慢将茶杯放下,然后说道:“我想到一件事……” “你想到什么就说啊!”徐承影急了,“大男人怎么说话还磨磨唧唧的!” 朱骥有些犹豫,思来想去,最后说道:“你先去把门关一下,再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看到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徐承影不解道:“你不说现在都是你的人么,怕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朱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件事不一样!” 徐承影无语,只好起身去关门。 “放心吧,外面没人!” 朱骥的脸色仍然很纠结,压低声音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可能有些大逆不道,而且,仅仅是我个人的一些猜测,你听完可千万不能……” “你放心!”徐承影忍不住打断他,“我们是共患难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 朱骥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方才你的话提醒了我,能让万通这样的人投诚,此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徐承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还用你说?” 朱骥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当今圣上,帝位可正?” “当然正了!”徐承影很是不解,道,“当今陛下乃是先帝嫡长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再往前想想!”朱骥提示道,“太祖高皇帝驾崩后,继位的是谁?” 徐承影下意识地说道:“当然是太宗皇帝……嗯,不对!” 朱骥就这么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建文皇帝!”此时,徐承影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净土圣教和建文帝之间有什么瓜葛?” “我可没说!”朱骥使劲地摇头,道,“只是猜测,猜测!” 徐承影大为震撼,喃喃道:“可是,靖难一役都过去六十多年了,当初建文一脉也早已被诛杀殆尽……” 朱骥突然说道:“靖难之时,皇宫大火,建文帝不知所踪,此后曾有传言,宫中阴沟,直通土城之外,高丈二,阔八尺,足行一人一马,备临祸潜出,可谓神思熟虑矣。” 徐承影哪里听说过这些宫闱秘史,顿时大为吃惊,道:“你是说,建文帝没有死?不对,是没有崩?” “崩没崩我不知道!”朱骥摇头道,“当初我初掌锦衣卫,民间仍有建文帝的流言,为此,还抓了不少人,不过,后来查实都是妖言惑众,最后不了了之。” 徐承影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如此便很好理解,为何咱们的万指挥会舍弃当今陛下这条大腿,转而去投靠圣教。如果这个圣教主真的是建文帝一脉,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这个圣教真的夺了天下,那咱们的万指挥就成了开国功勋,不说封王,至少是个公爵,嗯,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朱骥突然摇头道:“不对,还是解释不通!” 徐承影问道:“如何不通?” 朱骥说出心中疑问:“万通的权力来自万贵妃,如果改换门庭,对万贵妃来说,这个结果百害而无一利,她又图什么?” 徐承影顿时愣住,对呀,还有万贵妃呢,怎么把这位给忘了…… “你说会不会……他做的这些事,万贵妃根本不知情!” 朱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徐承影又问道:“你做指挥使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吗?” 朱骥摇头道:“那时候万贵妃还是个小宫女呢,他父亲叫万贵,原为县衙椽吏,因亲属犯罪而被谪居霸州,为了使日后有所依靠,找关系把年仅四岁的万贞儿送进皇宫当宫女。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徐承影想了想,又问道,“万通现在有几个子女?” “只有一名独子,叫万世民,乃是亲军千户所的掌印千户。” “帮我查一查这个万世民!” “可以,只是……”朱骥神色凝重,又说道,“我们刚才的话都只是猜测,你可不要认为万通真的勾结建文余党,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绝对不可妄下结论,而且,今日你我二人之间的谈话,要绝对保密!” “你放心,我分得清轻重!”徐承影点头道,“虽然是猜测,但是,我要做好打硬战的准备,如果我们面对的真的是建文余党,那就麻烦了!” 朱骥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目前的话,我先去收拾那些商贾,要让他们明白,想赚银子就本本分分做生意,整天想着投机取巧,早晚要吃大亏!” “需要我做什么?” “你就帮我查一查那个万世民,其他的暂时不需要管。” “你这次得罪的可不止是商贾,他背后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徐承影摆摆手道,“对付几个烂番薯抽鸟蛋,我的人就够了!” 说完之后,起身告辞,刚要回家,却突发奇想,来到北镇府司。 值勤的校尉一见是他,似乎很是意外,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和指挥使之间不对付,但是面子上还要过得去。 “徐佥事,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徐承影笑着说道:“贵干倒没有,过来跟万指挥汇报一下工作。” 门房犹豫道:“万指挥公务繁忙,怕是暂时没有时间……” “无妨,你先去通传,我就在外面等!” “别啊,您请里面坐,卑下这就去跟指挥使大人禀报!” 徐承影迈步走进,很快有人端了茶过来,要说人家北镇府司就是不一样,连招待茶都比南镇府司的要好。 一盏茶还没喝完,刚才那名校尉过来通传:“徐佥事,万指挥有请!” 徐承影点了点头,跟着他来到万通的公房。 “属下徐承影,见过指挥使大人!” 万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道:“徐佥事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来北镇府司?” “指挥使大人真会玩笑,属下初掌驯象所,要学的东西很多,不敢懈怠,最近得空回京,这不赶紧着前来汇报一下工作!” 万通此时也搞不清对方的意图,便说道:“最近驯象所的发展势头不错,我很放心,不过……听闻陛下给你交代了个差事,要求你一个月内抑平布价,想来一月之限快到了吧,进展如何了?” 徐承影回道:“承蒙指挥使大人关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最多三日,可见分晓!” “哦?”万通面色疑惑,道,“你接的可是圣喻,马虎不得!” “指挥使大人请放心,属下不敢怠慢!” “那好!”万通点头道,“这些日子你只管把陛下交代的任务完成,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简单交谈一番,徐承影便起身告辞。 看着此人远去的背影,万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然后提笔写了一张字条,喊过来一名心腹。 “将这封信送到琉璃厂吴老爷家中,切记,不可对任何人谈起!” 第191章 全线崩盘 徐承影悄悄跟着送信的人,记下位置,然后转身离去。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布商吴文江的宅子,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上次去晚了一步,被他从昭狱溜走,这一次, 一定要将他揪出来,看看这个神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时机还未到,等吴文江将吃下去的货吐出来,再动手也不迟。 否则又成了官府打压商贾,自己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这个世界, 缺少的是规矩。 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 封建时代, 官员权力太大,职位最低的县太爷,亦可拥有生杀予夺之权,随时随地可以让人家破人亡。 如果出现市场波动,朝廷就用武力手段进行打压,无论是对朝廷的威信而言,还是对民间商贸的发展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象一下,如果朝廷可以随时变更游戏规则,今天让你做生意,你就能做,明天不想让你做,就一棍子打死,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威信全无,颁布的诏令也会慢慢变成一张废纸。 民间商贸需要良性发展,银子固然谁都喜欢, 可是,要明白什么是生财之道, 如果只是一味的投机取巧,囤积居奇,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所以,当一些大臣提议打压商贾,收缴货物时候,徐承影是极力反对的。 因为这是懒政,不作为的表现。 出现问题就武力打压,要你们这些当官的是干啥吃的? 纵观整个成化朝,最有名的就是这些大臣,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没一个办人事的! 现在的朝廷就如同是一个巨大的泥潭,所有人都在混日子,和稀泥,想要从这些中间争取到话语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权力! 只有不断获得更高的权力,才能走出这个泥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 商会会馆,今天的气氛明显和往日不同,略显沉重。 在场的诸位商贾一个个心知肚明,或者说各怀鬼胎。 康东平偷眼瞧了瞧其他人,据可靠消息,已经有七八家布庄私下里偷偷在出货了。 可是,情况很不乐观。 虽然市面上布价炒的火热,可事实上,现在根本没有买主吃进。 因为囤货的本来就是这些人,如此大批量的出货,谁来接盘? 时至今日,商贾们都已经开始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虽然表面上故作镇静,心里却已经开始发慌了。 这个时候,就要看吴文江的表现了。 此人作为京城中最大的布商,据说只囤货的钱就已经超过二十万两白银,只要等到高位出手,至少能赚十万两! 当然了,利润越高,也就意味着风险越高。 就算天塌下来,也该有他顶着。 “听闻有人已经坐不住了,私下里在出货,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吴文江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 众人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康平东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 吴文江继续说道:“当初可说好了的,我等同进退,再等一等,布价至少到两百文,你们慌什么?” 康平东明显感觉到,平日里风轻云淡的吴文江已经有些急了,虽然他努力的表现出自己的掌控力,可是,却与往日的从容不迫大不相同,如此一来,更加印证了心中的担忧。 “康掌柜!”吴文江突然转向康平东,问道,“近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康平东愣了一下,含糊道:“还好,还好!” “听闻康掌柜有出货的打算,是等不及了吗?” 吴文江的语气变得十分不友好,近乎在质问。 这么一来,康平东脸上也挂不住了,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谁啊? 凭什么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大家非亲非故,不过是坐在一起做生意而已,就连生意,也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凭什么管我? “请问吴老爷,不知吴家是否还收货?” 面对康平东的突然发难,吴文江脸色变得愈发难看,道:“收,当然收,有多少收多少!”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的脸色才稍稍好转,既然吴家还在收货,那问题应该不大。 康平东心中却暗暗鄙夷,明明是你先偷偷出货的,现在却装的跟白莲花一样,演戏给谁看呢? “那好,康某手里货不多,十五万匹棉布,还有四个仓房的棉纱,按照市价,也不过区区八万两银子而已,今日当着诸位的面,一起转让给吴老爷好了!” 康平东也是铁了心,这些货的成本大概是五万两,如果真的按照当下的行情卖出去,转手就赚三万两,怎么也够了! 吴文江心中十分恼火,可是,现在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如果拒绝,布价马上就会掉下来。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哈哈哈,我正愁收不到货呢,既然康掌柜愿意,那大家给做个见证,你我现场签订契约文书,谁也不得反悔!” 这下子,轮到康平东怀疑人生了。 莫非……是自己搞错了? 可是,昨日不止自己一家收到货,如此巨大的出货量,若非吴家,还能是谁? 思来想去,卖就卖,反正自己怎么都不亏! 只一盏茶的功夫,有人拟好契约,拿过来给两人签字画押。 吴文江提着笔,环视四周道:“还有哪位想出货,今日不妨一起把合约签了,还是那句话,吴家来者不拒,有多少收多少!” 就在此时,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声说道:“不得了,徐家的铺子又开始出货了!” 吴文江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出多少,全数吃进来就是了!” “不是,那个……”这人喘了口气,说道,“这次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人缓缓说道:“这次不是卖,是换!” “换?拿什么换?” “棉花,两斤棉换一尺布!” “什么?” 众人纷纷惊诧不已,有心算能力强的,马上就得出结果:“如此算下来,一匹布才四十文!” 此言一出,所有人俱面如土色。 吴文江再也顾不得手上的契约,怒气冲冲地问道:“消息可属实?” “当……当然!我亲眼看见的,马上就过来送信了,现在百姓们已经排队去换布了,而且徐家发了话,若是不嫌路远的,可以带着棉花直接去朝阳门外的作坊,那边还给九折优惠!” 瞬间,会馆里变得鸦雀无声。 紧接着,如同炸开锅一样,徐家是疯了吗? 当初市场价最低的时候,也不低于五十文。 现在可倒好,四十文出货? 还给九折优惠,三十六文? 这哪里是割肉,这是杀人啊! 康平东感觉心头在滴血,如果布价真的变成四十文,会倾家荡产的! 因为囤货的五万两成本中,有一半是借的高利贷,如果还不上,自己的房子和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田产可就无了…… 吴文江脸色变得铁青,强颜欢笑道:“诸位都不要慌,就算徐家砸盘,他能有多少货,现在货都在我们手里,任他去折腾好了!” 康平东看着手里的契约,却不敢吱声,此时此刻,如果吴家不吃这批货,自己去哪找人接盘? 很显然,吴文江的话并没有以前那么好使了,只听有人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囤了这么多的货……” “谁不是呢,我收货花了三万两银子,全部身家都在里面了,如果真的跌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吴文江却还在耐心地解释着:“短期内,就算有波动,也是正常的,大家不要误信奸人之计,只要我等齐心协力……” 这时候,又有人走过来,说道:“吴老爷,我们都知道您家大业大,可我们是小本买卖,真的玩不起了,要不,您把我手里的货也收了吧!” 康平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个节骨眼上,你提这茬做什么? 我这张契约正签到半截上,你跑来掺和一腿,人家一生气不跟我签了,我找谁去? 果然,吴文江脸色极其难看,可是,还没等他说话,又有人凑上来,说道:“吴老爷,您把我的货也收了吧,我手里货少,一共就一万多两银子!” 还有人说道:“吴老爷,我手里的货按照市价的九成出!” 吴文江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当初说好了,我等不是同进退的吗?现如今徐家不过是略施小计,你们就坐不住了?如此沉不住气,怎能做大生意?” 康平东心中大急,眼看这笔生意要泡汤了,于是说道:“吴老爷,方才你可是说过了的,有多少货吃多少,来者不拒,现在契约已经写好了,劳烦您签个字!” 只见吴文江把手里的笔扔在一旁,冷笑道:“姓康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你就开始私下出货,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徐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为朝廷走狗,断大家的财路!” “哼!”康平东立即反驳道,“我私下出货?明明是你们吴家先出货,现在却反咬一口,我倒想问问你是何居心?” “你……”吴文江脸色十分诧异,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吴家何时出货了?” 康平东说道:“安定门出去向北五里,不是你吴家的地吗?我昨天收的货,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你还狡辩?”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跟着说道:“不错,我收到的货也是从那边发出来的,吴老爷,你就承认了吧!” 吴文江突然愣住,然后说道:“城北那块地……租出去了!” “哈哈,租出去了?”康平东大笑道,“吴老爷,事到如今,你觉得这个理由能蒙混过去吗?” 吴文江皱眉道:“就是租出去了,我为何要骗你们?” “偏偏在这时候,你家的地租出去了,然后租你家地的人又碰巧建了十几间仓房,碰巧又屯满了棉布,你觉得我们会信吗?” 吴文江看了看四周,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别把我们当傻子的表情。 “若吴家出货,天必厌之,你们爱信不信!” 说完后,再也不理会众人,快步出了会馆。 一时间,会馆中到处都是大呼小叫,康平东忍着心痛回到自家的铺子,账房显然也得到了了消息,焦急万分地道:“老爷,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快……快出货……”康平东咬牙切齿地道,“赶紧挂牌,开门营业,无论是批量还是散货,只要能卖出去就行!” “那……什么价钱?” 康平东想了想,道:“先挂一百二十文……不,挂一百文,如果有人还价,只要不低于八十文,都可以出!” 其实他很清楚,单靠铺面出货,能卖得出去多少? 起初布庄开门营业,寻常百姓一看,确实有人光顾。 很快,消息便扩散开,大家得知徐家的铺子竟然可以用棉花去换布,而且算起来特别便宜,主动送到作坊的还给九折优惠,这买布的就不见踪影了。 而像康平东这样的商贾,囤积着十几万匹布,想要将这些布卖出去,单凭零售是不可能的。 必须得找大买家。 可是,以往市面上到处出没的大卖家,现在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好像死绝了一般。 康平东急了,四处去找人。 以往那些给他投递了门贴,希望买布的,现在要么是避而不见,要么就是,我这儿还囤着呢,低价转让给你要不要? 康平东彻底的透心凉了。 陡然之间,原本一布难求的京城,现在就好像……棉布泛滥一般,似乎谁家都有货,都在疯狂的找买家。 到了傍晚的时候,所有布庄挂出来的价钱已经一降再降。 若价格定在八十文,其实还是可以维持自己的利润,起码不赔。 可问题就在于,此时是有市无价,别说八十文,挂牌六十文都无人问津。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买,所以无论价格下调多少,其实都是徒劳。 骤然间,恐慌蔓延开来。 所有的布商都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和无力感,原来,全线崩盘只在一瞬之间。 第192章 阳谋 酉时二刻,大明门缓缓关闭。 深宫中的成化皇帝,这两日很是烦躁,觉得干什么都没心思。 年关将至,外面已经寒风刺骨,百姓们连棉布都买不到,这日子怎么过? 晚膳的时候, 怀恩过来伺候。 成化皇帝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有消息了吗?” 怀恩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道:“陛下要问的是布价吗?” “对。” 怀恩便苦笑着道:“回陛下,这两日……还没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的意思是,现在还没有奏报来,没有奏报, 这就说明布价还是居高不下。 成化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这布价能降下吗?” 怀恩也很为难,只好说道:“奴婢以为……怕是不容易,商贾们都将棉布购尽了,只要他们捂着不松手……” “就降不下来?” “奴婢也不敢断言……”怀恩犹豫道,“说不准徐佥事……真有主意呢?” 成化皇帝脸上已经出现愠色:“这些商贾真是该死!” “陛下说的是!”怀恩又说道,“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只怕百姓们……” 说到这里就停下了,显得有些忌讳。 毕竟这件事已经交给徐承影去办了,自己再插手的话,就有点抢功劳的意思了。 如果是别人,背后说几句坏话也就说了,可这位是皇上的连襟,还是算了吧! 成化皇帝又叹道:“这布价,要降下来,真是千难万难啊,朕束手无策, 可也不能指望徐卿家一人,本就该群策群力,大家都想一想办法才是。你平日掌管东厂,对付这样的局面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怀恩便很是为难地道:“奴婢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投鼠忌器啊!” 这意思是,我是有办法,可是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就难说了。 成化皇帝听到这里,就越发的惆怅了。 思考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件事还是交给东厂来办吧!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朕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因为买不到布出现冻死人的事件!” 怀恩赶忙回道:“谢陛下信任,奴婢定尽心竭力……” “陛下……陛下……” 却在此时,突然有一名小宦官匆匆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怀恩顿时皱起眉来,这是御前,如此大呼小叫,宫里的规矩都不顾了,成何体统? 见小宦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成化皇帝突然紧张起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宦官趴在地上,颤抖着嗓子道:“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布价……跌下来了!” 布价跌了? 首先以为听错了的,是怀恩。 这怎么可能,白日里还稳如泰山呢! 何况……这布价怎么说跌就跌? 怀恩是调查过的,操纵布价的商贾,为的就是囤积居奇,赚取高额利润,他们怎会容许下跌? 等一下! 会不会是市面上的价格略微下调,这货为了讨皇上欢心,特意小题大做来的…… 想到这里,他赶忙问道:“你说大跌,究竟是跌了多少?” 小宦官面露喜色道:“就在奴婢来之前,已经跌到了六十文,据说……还在跌!” 六十文? 昨日的消息还是一百二十文,甚至还在上涨,今日竟然直接腰斩? 这个消息着实让成化皇帝主奴二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怀恩更加紧张,问道:“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起初萧公公知道后,就是害怕是假消息,所以反复的确认了几次,眼看宫门马上关闭,才让奴婢入宫报喜,他自己还留在外面继续打探。” 对于这个情况,怀恩实在难以理解,又问道:“这布价是怎么跌下来的?”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莫名就开始跌了,现在市面上,已经开始有许多商家在出货,但是根本没人买,据萧公公推测,明日还会继续跌,甚至可能跌到五十文以下!” 成化皇帝顿时大喜过望,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便问道:“徐卿家呢,他今日有什么举动?” “这个……奴婢不清楚……” 成化皇帝虽然很不理解,却很兴奋,激动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日还会跌?怀恩,传条子出去,告诉萧敬,给朕再探,有什么消息,要立即奏报,朕就在这儿等消息。” 大明门天黑关闭,早朝之前打开,在这期间,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否则不会再开,此时想要传递情报,就要从门缝里塞纸条。 怀恩此时已是一头雾水,那些商贾们,是吃错药啦? 或者是……徐承影的手笔? 无论如何,人家许诺的一个月打下价格,还真就做到了,你说气不气…… “奴婢遵旨!” 这个夜晚,满怀心事的成化皇帝压根就睡不着,只盼着天亮。 好不容易,清晨的曙光初露,百官觐见。 朝会上,成化皇帝似乎也心不在焉,随便应付了一下,就散朝了。 很快,怀恩匆匆而来道:“陛下,萧敬送来了关于市面上的最新进展。” 成化皇帝忙道:“怎样了?” “布价又大跌了,比昨日跌的更加厉害,这一大清早,很多商贾已经挂牌到五十文,可还是无人问津,坊间都在传闻,有可能会跌破四十文!” 直至此时,成化皇帝才真正相信了下跌的事实。 四十文,哈哈,这下子百姓们穿衣不愁了! “传徐卿入宫!” 怀恩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一夜未眠,此时是否暂时歇一歇?” “不用!”成化皇帝摆摆手道,“现在睡不着,快去传徐卿过来,朕要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怀恩点点头,赶忙去派人通传。 不知怎的,成化皇帝突然感觉到自己变得年轻起来,虽然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睡了,却依旧精神奕奕,甚至坐都坐不安稳,背着手来回踱步。 一切太突然,颇有几分当幸福来敲门的喜悦。 而此时,徐承影似乎早有准备,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进宫之后,一路来到奉天殿,在大殿外,先是见到了怀恩,似乎在等自己。 “恭喜徐佥事!” 徐承影回礼道:“怀公公,别来无恙!” 怀恩笑吟吟地说道:“听闻布价大跌,陛下欣喜万分,此番徐佥事又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 徐承影也笑着回道:“据在下所知,东厂近些天来也出动了不少的人手,萧公公更是没日没夜打探消息,这次的事自然也有东厂一份功劳。” “咱家做奴婢的,自然要为君分忧,不过……功劳谈不上,至多是有些苦劳罢了,陛下等着呢,徐佥事快进去吧!” 徐承影再次行礼,然后迈步进入。 怀恩看着此人的背影,心中竟然莫名酸溜溜的。 这种感觉,真是,真是……哎,一言难尽啊! 来到殿上,徐承影朝成化皇帝行了个礼:“臣徐承影叩见陛下。” 成化皇帝依旧很是兴奋,看着徐承影道:“外头的布价大跌,卿家知道吗?” 徐承影很是淡定地道:“臣早就知道。“ 看到他的反应,成化皇帝终于确认了,可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如此说来,今日的局面是卿家所为?” 徐承影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吧!” 算是…… 成化皇帝抚案,这算是什么回答。 不过,答案就在眼前,此时倒也不急。 “来人,给徐卿赐座!” 怀恩连忙亲自搬了锦墩来,徐承影道了声谢,然后不客气地坐下。 成化皇帝便凝视着徐承影道:“朕好奇的是,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呢?这布价,要涨容易,可是要降,何其难也。方才朕想了许多可能,或许你此前早就留了一大批货,在这个时候抛售?还是……其实这商贾之中,你安插了人进去,与你里应外合?” 这是成化皇帝唯一能想到的几个法子。 徐承影淡淡一笑,摇头道:“陛下所说的,其实都是下策。” 成化皇帝老脸一红,怀恩见状,赶忙道:“徐佥事此言差矣,只要能把价格打下来,管他什么上策下策,能救济城中百姓,便是善举。” “话虽如此……”徐承影认真的道,“可如果要靠这种小伎俩,是不大可能成功的,理由很简单,现在市面被商贾把控,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很被动,不但要环环相扣,要求每一步都踩在点上,还要求所有人,都按计划行事,事有不密,便无法完成。任何人掉了链子,也无法完成。这样的大事,怎会靠一点小伎俩就可以完成呢?” 成化皇帝细细咀嚼着徐承影的这番话,感到颇有道理。 “朕更加好奇了,卿家是怎么做到的呢?” 徐承影很是坦然地道:“臣用的是阳谋!” “阳谋?” 成化皇帝和怀恩对视一眼,似乎都很不解。 徐承影继续道:“阳谋的好处就是,臣只负责造势即可,只要大势已成,就算别人明明知道你的意图,也要乖乖的顺从。” “好一个阳谋!”成化皇帝饶有兴趣地说道,“朕倒要洗耳恭听,你这阳谋究竟是什么?” 怀恩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学习一下。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布价是在怎么涨起来的吗?” 怀恩的脸在这时忍不住抽了抽,这话你还好意思说? 还不是你搞出来的那个什么飞梭! 成化皇帝当然也清楚,便点了点头。 徐承影继续道:“由于飞梭织布机的出现,对棉纱的消耗量大大增加,短时间内,棉纱的产量供不上,造成市场短缺的现象,商贾们看到商机,这才大量囤积棉纱,导致棉布的产量也跟着下降,于是,棉布棉纱的价格一路飙升。” 怀恩说道:“徐佥事说的这些陛下都清楚,还是说一说这个价格是怎么跌下来的?” “怀公公先别急!”徐承影微笑着道,“最开始的时候,陛下曾召见臣商议抑平布价一事,臣当时就说过,价格波动是很正常的市场行为,如果一味的打压,恐怕会适得其反,因此,还需要依靠市场来调解!” 怀恩刚想开口,却看到成化皇帝听的津津有味,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其实,所谓的价格波动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供需关系,若供大于求,价格便下跌,若供小于求,价格便上涨,那些商贾只看到了价格飞涨,却忽略了市场规律,所以,当货源逐渐充足的时候,他们不甘价格下跌,便合起伙来将货源大量吃进,营造成市场依然紧缺的假象!” “你等一下!”成化皇帝似乎有些不理解,问道,“你刚才说的货源充足,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忘了?”徐承影解释道,“当初,臣前来跟陛下谈追加股份的事,就是为了新建的纺纱作坊,哦,对了,纺纱机也是改造过的,出纱速度是原来的八倍!” 八倍! 成化皇帝倒吸一口凉气,道:“如此说来,市面上的棉纱早已不再稀缺了?” “确实如此,所以臣方才说,其实市面上供需关系已经渐渐趋于平衡,是那些商贾故意把持货源,以哄抬物价。” 听到这里,成化皇帝忍不住说道:“这些奸商,误国误民,真是该死!” “额,确实该死!”徐承影只得答应道,“臣并没有包庇他们的意思,而是想让他们死个明白!” “嗯?你继续说!” “这些人为了继续抬高物价,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扫货,可是他们不知道,臣这里的作坊已经恢复生产,所以,臣干脆就放货给他们吃进,而且是高价出货,将他们手里的银子慢慢掏空!” 成化皇帝听的瞠目结舌,忍不住道:“如此说来,银子都被你赚了?” “额……其实也有陛下一半的股份,不过,臣的目的不是赚银子。”徐承影顿了顿,继续说道,“京城中最大的布商,叫吴文江,他在城北有一块地,臣派人租了下来,并在那里建了十几间仓房……对了,臣在昌平安置流民后,也建了一个织布作坊,这段时间,昌平那边出的货并没有向外出售,而是全部存在了城北的仓房里。” 第193章 抄底 徐承影突然话锋一转:“敢问陛下,若是有人号称家财万贯,当然了,这个家财包括房产、田地、店铺等等,那么,他能拿出的现银有多少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将成化皇帝问住了。 徐承影似乎本就没指望久在深宫里的成化皇帝能回答, 于是继续说道:“所谓的家财万贯,其实绝大多数人家,能拿出几千两现银就不错了。臣专门调查过京城中那些大商贾,除了方才提到的那个吴文江之外,其他的商贾至多能拿出一两万,就算把房产田契都抵押了去钱庄借贷, 也不过三五万两。”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身价和现银是两个概念。 徐承影又道:“臣的作坊恢复生产之后,便有大量的棉布流入市场,陛下想想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朕知道!”成化皇帝终于等到机会,几乎是抢着说道,“当然是布价大跌!” “对……也不对……” 徐承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当时的布价,在商贾的推波助澜之下,已到了高位,这时候突然有大量棉布流入市场,有两种可能,那些商贾们要么放任不管,可若是放任不管,任由布价下跌,他们就惨了,因为这些人早就高价扫了不少货,价格一跌,不但身家财产直接受损, 还会因为市面上货物堆积太多, 以至于找不到销路,最后亏得一塌糊涂。” 成化皇帝眉毛一挑,恍然大悟的样子,忍不住一直点头。 徐承影继续道:“第二种可能,就是他们为了维持市价,一定会想尽办法继续扫货,继续造成市场紧缺的假象,如此一来,价格不跌反涨,他们便可以坐等增值了。” 成化皇帝随即就道:“对,若换做是朕,怕是也会这样做。” “可是……”徐承影又说道,“这时候,新的问题出现了,为了确保布价继续上涨,去巩固他们的利益,他们就需要不断去吃进去大量的货,不过,在这时候,有些商贾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因为这时候的价格已经是虚高……” “等一下!”成化皇帝突然打断他,问道,“什么是虚高?” “就是……价格已经远远超出商品本身的价值,比如说……”徐承影四下张望一番,指着怀恩说道,“就说怀公公这身衣服,若是平日里花十两银子就能买到……” “徐佥事!”怀恩赶忙打断他,“咱家的衣服可没那么贵……” 徐承影微笑道:“我就死打个比方,公公莫怪。” 成化皇帝也白了他一眼,道:“别打岔,听徐卿讲下去!” 怀恩只好乖乖闭嘴,徐承影继续说道:“当然了,怀公公平日里是个节俭的人,断然不会铺张浪费,我就是打个比方,这身衣服若是值十两,那么由于某种原因价格上涨到十一两、十二两,乃至十五两,都是可以接受的,这就是正常的市场波动。” “可如果涨到二十两,三十两,就远远超出了这身衣服本身的价值,这个时候,价格虚高,很不稳定,随时都可能跌下来!” “而那些布商所做的就是如此,他们合起伙来将价格哄抬上去,虽然暂时表现地团结一致,可内心里,还是有自己想法的,谁都清楚,这个价格维持不了多久,特别是那些借了高利贷的,对于市场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格外的敏感。他们把全部身家都押了进去,抵御风险的能力极低,稍有不慎便会倾家荡产,因此,他们必须在价格崩盘之前出手,这个时机也是最难把握的,只要有人顶不住压力,率先抛售,那么,后面的人的就要吃亏了。” “这时候,臣将城北仓房的十几万匹棉布全部放出,此时市面上价格还在上涨,那些商贾虽然继续吃进,不过,突然出现这么一大批货,难免会起疑,再一打听,得知发货的仓房是吴文江的,而吴文江又是最大的布商,囤货量最多,如果他最先抛售,其他人肯定就慌了,这样一来,那些背负着高额借贷之人,定会忍不住偷偷在出货了。” 听到这里,怀恩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吴文江完全可以跟其他货商解释清楚,不是他出的货,如果那些商贾们打消了疑虑,继续联手哄抬物价,该怎么办?” 徐承影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道:“就算吴文江想要继续维持,却已经是不可能了,只需要最后再来个小手段,便会彻底摧毁他们的联盟!” “究竟是什么手段啊?” 成化皇帝心里这个急啊,你说事一次性说完行不行,这个断章真的让人很难受啊! “臣放出消息,大量出货,不过这一次不是卖,而是换!” “换?拿什么换?” “直接用棉花换,两斤棉换一尺布!若是不嫌路远的,可以带着棉花直接去朝阳门外的作坊,还能享受九折优惠!” 成化皇帝转头问道:“两斤棉花是多少钱?” “啊?” 怀恩顿时愣住,心说我哪知道啊! 好在徐承影及时救场:“如此算下来,一匹布才四十文,主动送去作坊的,大致只需三十六文。” 成化皇帝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问道:“才三十几文,作坊岂不是要赔钱了?” “这个……其实不会赔的,按照现在的生产模式,至少能保本,甚至还有得赚。” “哦!”成化皇帝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问道,“若全京城的百姓都去换布,你那个作坊的产量跟得上吗?” “说实话,跟不上!”徐承影摇头道,“不过又能怎样,只要开了这个头,对那些布商而言,犹如大坝决堤,一泻千里,任凭他们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阻挡布价大跌!” 怀恩紧跟着问道:“如此低廉的价格,若是那些大布商再去抢货,该怎么办?” 徐承影自信满满道:“怀公公放心,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再拿不出银子了!” 成化皇帝和怀恩对视一眼,这招……狠啊! 最初的时候,徐承影的建议是放任布价上涨。 其后,他所利用的其实就是商贾们的贪婪。 因为一样东西一直在涨,引发了某种狂热的效应。 人都是情绪动物,一旦上了头,哪怕布价涨太高,人们也会杜撰出许多的理由来证明它的价值合理性。 紧接着,便是大量出货。 这种突然大规模的出货,对于大小商贾而言,其实是个陷阱。 想要将徐家的货全部吃进,维持布价,那么就必须付出巨额的真金白银,于是,借贷就开始了。 这些人是最贪婪的,恰恰也是最脆弱的,他们几乎不具备承担风险的能力,只要临门一脚,他们便会疯了似的抛售自保。 而像这种泡沫的市场,一旦有人开始抛售,除非有天量的资金接盘,是不可能兜得住的。 这就好像老鼠仓,嘴上每一个人都说大家要同心协力,理论上只要大家团结一心,等到最高位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出货获利就行了。 可前提是,你得确保有人不会提前跳船。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何况还是一群为利益而临时聚集在一起的商贾呢! 借贷的人不跳船,就可能家破人亡,他跳不跳? 他跳了,你敢不敢接? 你能确保花了天量的资金接盘之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趁着高价继续跳水? 这就是阳谋! 你们就算知道我徐承影在搞鬼,哪怕我现在的出货量也不够维持京城中百姓的需求,那又如何? 你们什么都知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败涂地。 怀恩心有余悸地说道:“如此一来,那些商贾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就是让他们倾家荡产!”成化皇帝却显得很兴奋,“这招真是高明,若是当初依了万卿和殷卿的法子,动用厂卫进行镇压,他们定是不服,说不定暗地里会骂朝廷无耻,骂朕昏庸,现在好了,看他们骂谁去!” 徐承影感觉自己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敢情……骂我就对了? “不过话说回来……”成化皇帝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变了语气,“也不能赶尽杀绝,还是要想办法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怀恩察言观色,紧跟着说道:“奴婢倒觉得……这些商贾为了牟利,不管百姓死活,如今落的这般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做皇帝的当然要表现地仁慈一些,虽然恨死了这些商贾,但这些人毕竟也是自己的子民,有些话不能说的太过。 做奴婢的就不一样了,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来说! “其实,臣已经帮他们想好出路了!”徐承影似乎早有准备,当下说道,“他们收货的成本平均下来大致在八十文,算上人工和储运,可能稍多一些,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如果以三十文的价格出手,虽然损失不小,却不至于倾家荡产。” 怀恩心里暗暗嘀咕,若以三十文出货,至少损失七成,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杀了他们来的痛快,于是问道:“这个价格他们会卖吗?” “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卖不卖,”成化皇帝看得很通透,摇着头说道,“市面上突然出现这么多棉布,怕是三十文都很难出手!” 这些商贾们也是神通广大,附近几个州县的棉纱棉布都给买过来了,如此大的存量,谁敢接手? 徐承影说道:“臣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目前来看,几乎不会有人来接盘,所以,如果臣愿意出三十文的价格收购,至于他们愿不愿意卖,臣也不会勉强!” 成化皇帝疑惑道:“你要收货?” “对,收货!” “收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来者不拒!” “你收这么多货做什么?” 徐承影认真道:“臣组建了一个商队,准备年后出山海关,将这批货运往辽东,那边苦寒之地,本就缺少物资,到时候换些人参貂皮回来,既能赚银子,对辽东的军民来讲,亦是互惠互利,双赢的局面。” 成化皇帝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脑回路有些跟不上了,那些商贾囤货的时候,你高位出货,银子都进了你的口袋,等到大盘崩了,再抄底买回来,然后运到辽东去再赚一笔,怎么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事先计划好的呢? 这一切的起源,是飞梭织布机,偏偏又是你鼓捣出来的新鲜玩意! 难道从那时起,你就开始布局了? 细思极恐! 怀恩看了看成化皇帝,又看了看徐承影,心说这是你们连襟俩的生意,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承影并不知道成化皇帝在琢磨什么,只觉得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难道是因为听到自己成立商队,搞贸易,面子挂不住了? 在明初,特备是洪武年间,商籍乃是贱籍,不过现在都过去一百多年了,商贾们的身份也早就没有以前那么卑微,我搞个商队怎么了? 俗话说,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臣从一开始不建议打压商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愿朝廷过多干涉和遏制民间的商贸发展,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商贸乃富国强兵之道,臣这么做,也是给那些商贾们做个表率,赚银子要堂堂正正,不能投机取巧!” 这番话说完,成化皇帝再次陷入沉思,喃喃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你这套说辞倒有些新奇……” 作为明帝国的大掌柜,成化皇帝当然知道银子的好处,赈灾需要银子,修河需要银子,打仗需要银子……离开银子,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马上就会停止运转。 可是,银子从哪来? 每年的税收就那么多,还要精打细算,这边拨点,那边拨点,然后就没有了。 至于自己的内帑,也是紧张兮兮,眼看年关将至,本打算给嫔妃们买点金银首饰,结果一算账,还是算了…… 现在徐承影手里可是有自己五成股份,若赚了银子,是直接进内帑的,跟国库没关系,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管不着! 第194章 我叫刘瑾 成化皇帝思索良久,终于蹦出一句话:“生意上的事朕就不懂了,当初入股,本意在于帮助那些流民,给他们谋一条出路,至于以后该如何发展,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这番话说的很委婉, 这事我不参与,你自己看着办,赚了银子记得分我一半就行了。 徐承影心里清楚,皇帝嘛,要脸的,如果被那些清流知道,肯定又没完没了,至少给你扣上一顶与民争利的帽子。 “臣明白!” “对了!”成化皇帝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便转移话题, “淑妃前几天还说,许久不见你入宫,樘儿也早就念叨你了!” 徐承影起身行礼道:“臣也很想念淑妃娘娘和皇子殿下,只是这些天忙着抑平布价的事……” “行了,你别解释了,快去吧!” “臣遵旨!” 徐承影转身告辞,怀恩赶忙吩咐了一名小宦官带他去坤宁宫,然后回到成化皇帝身边。 “奴婢恭喜陛下……” “怀恩!”成化皇帝若有所思,道,“内帑还有多少银子?” “啊……”怀恩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大致还有五六万两吧……” 当初,朱元璋为了把自己的钱和国家的钱分开,专门设置内府十库,再加上天财库和供用库,共十二个仓库,统称为内藏库。 淑妃娘娘纪茹最开始入宫的时候, 就被分配在了内藏库, 相当于钱库保管员。 其中,内承运库专门负责储藏金银,在内府十二库中地位最高,也就是成化皇帝口中的内帑,可以理解为皇帝的私人小金库。 这些钱是从哪来的呢? 其实答案也很简单,皇帝和藩王一样,也有自己的封地,比如,赐给徐承影的皇庄,就曾是成化皇帝的私人财产,这些土地的收益都进内帑,属于皇室私有。 也有些不要脸的皇帝,会从税收中抽取一定的比例放在内帑,不过这个比例很难控制,抽的多了,肯定挨骂,抽的少了,没多少钱还要挨骂,所以,在明朝当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脸皮不能太薄。 “怎么才这么点?” 对于怀恩的回答,成化皇帝很不满意,徐承影这一次赚的银子就不止五六万,就这还不算接下来走货的收益。 怀恩也很无奈,委屈巴巴地说道:“陛下,内帑的各项支出也很多……” “行了,行了!”成化皇帝不想听他解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徐卿可以做生意,你就不能想想,有什么生财之道?” “啊……” 怀恩彻底懵逼了,让我去做生意? 我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出市面上跟那些商贾讨价还价去? 看到他的反应,成化皇帝就知道结果了。 “算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这样吧……” 怀恩赶忙道:“陛下请吩咐!” “徐卿不是准备去辽东走货吗,你从东厂里面挑选几个机灵点的,先跟着历练一段时间,等日后时机成熟,自己也搞个商行出来。” “这……会不会……”怀恩迟疑道,“怕是清流们知道后,又要说什么与民争利……” 成化皇帝白了他一眼,不满道:“让你做生意,又不是去偷去抢,那些清流,难道家里就没有经商的?这银子官员能赚,乡绅能赚,连寻常百姓都能赚,为何朕就不能赚?” 怀恩再也不敢推辞,便回到:“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 徐承影离开乾清宫,跟着面前的小宦官一路向坤宁宫走去。 路上,小宦官满脸堆笑地说道:“咱家方才在一旁伺候,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徐佥事此番又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 徐承影见人家跟自己套近乎,便问道:“还未请教,公公怎么称呼?” 小宦官赶忙摆手道:“徐佥事莫要客气,咱家叫刘瑾,您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刘瑾?” 徐承影突然停下脚步,满脸的不可思议! 刘瑾反倒吓了一跳,他不明白为何对方的反应如此强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徐承影上下打量一番,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难道就是后世的正德八虎之首,权倾朝野的刘瑾? “你们这里叫刘瑾的多吗?” “就我一个……” “你原本就姓刘?” 刘瑾轻轻摇了摇头,道:“咱家本姓谈,进宫后跟了干爹的姓,改名刘瑾……” 没错了,就是他! 徐承影心中暗暗嘀咕,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面前这位平平无奇的小宦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立皇帝刘瑾。 不过,这时候的刘瑾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宦官。 “哦,没什么,你入宫多久了?” 刘瑾回道:“咱家六岁就入宫了,已经快二十年了。” “嗯,不错,好好干!” 说完之后,徐承影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刘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中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说道:“多谢徐佥事吉言,咱家一定努力!” 徐承影心说,你还是别努力了,要不然,下场很惨的…… 来到坤宁宫,刘瑾通传过后,便回去复命了。 紧接着,里面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大哥哥!” 徐承影看到朱佑樘一路小跑着冲出来,于是蹲下身将他抱起来,说道:“让我看看,长高了没有啊?” 朱佑樘开心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徐承影笑着说道:“来过两次,得知你在读书,便没有打扰,跟我说说,这半年学了什么?” 这时候,纪茹款款走出来,说道:“有什么话别站在门口说,进来吧!” 徐承影赶忙放下朱佑樘,行礼道:“臣见过淑妃娘娘!” 纪茹微笑道:“行了,你就别客气了,先跟我去拜见太后!” “是!” 周太后也不过四十多岁,久居深宫,保养的还不错,其实,她和万贵妃是同年生人,这也是为何她怎么也瞧不上万贞儿的原因。 试想一下,婆媳同龄,怎么可能和睦相处…… ………… 感谢书友“传传传传传”的打赏,好久没看见打赏了,感动啊! 第195章 姐弟之间 看得出来,周太后对朱佑樘这个大孙子是真的很喜欢,以至于纪茹、徐承影在他眼中都是自己人。 “听闻徐卿最近忙着抑平布价,不知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太后娘娘,布价已经打下来了,臣保证,现在城中百姓家家都不会缺布!” “是吗?”周太后面露喜色, 道,“看来陛下的选择是对的,徐卿做事就是比那些大臣们靠谱。” “太后娘娘谬赞,食君之禄,当然要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分内之事!” “行啦,你也不要谦虚了,淑妃和樘儿念叨你几次了, 你们去说说话吧!” “臣告退!” 从太后的寝殿出来, 旁边有个单独的小院,就是纪茹和朱佑樘的住处。 早有宫女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纪茹吩咐道:“我们一家人叙叙旧,你们都下去吧!” “是!” 朱佑樘在徐承影面前马上变得调皮起来,问道:“大哥哥,我娘说,你和姨娘成亲了,是不是啊?” 徐承影顿时老脸一红,道:“小孩子别瞎打听!” “哦!”朱佑樘又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生个小宝宝啊?” 徐承影满头黑线,心说这都谁教的啊…… 纪茹抚摸着朱佑樘的头,满含笑意道:“樘儿,你大哥哥问你功课呢,跟大哥哥说一说,最近学了什么?” “最近在学论语,”一提到功课,朱佑樘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说道,“《学而篇》已经学完了,现在学的是《为政篇》。” 徐承影又问道:“平日里是谁授课?” “大多是谢师傅,有时候刘师傅和李师傅也会过来。” “刘师傅和李师傅?”徐承影下意识地问道,“是不是刘健和李东阳?” 朱佑樘点头道:“对,就是的!” 徐承影顿时觉得这波稳了,这三位将会组成大明朝最成功的内阁班子,现如今把朱佑樘交给他们,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这三位师傅学识渊博,你要跟他们好好学,知道吗?” “他们……”朱佑樘撅着小嘴说道,“我觉得不如你教的好。” 徐承影乐了,问道:“那你说说,这三位师傅哪里教的不好了?” “他们讲课的时候可严肃了,也不让我说话,有问题也不让问……” “有问题也不让问?” “要听完课才能问,而且,每次都是说让我记住,也不讲一讲为什么,还有就是,他们不会讲故事,我想听孙悟空的故事!” 于是,徐承影被迫讲了半个时辰的西游记。 午膳的时候,纪茹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几样小菜,又烫了一壶酒。 说实话,她和徐承影相识的时候并不长,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也纯粹是杜撰出来的,却不知为何,每次见面都感觉特别的亲切。 看到人家准备吃饭,徐承影便起身告辞,纪茹却拉着他不让走。 “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啊!” “这个……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徐承影突然觉得,在纪茹面前,两人的关系就和家人一样。 这种感觉和纪芸还不一样,和纪芸在一起的时候,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暧昧。 可是和纪茹一起,就好像一般家庭中的姐弟之间,更多是关爱和照顾。 “那我就不客气啦!” “你多吃些!” 纪茹一个劲夹菜,把徐承影的米饭上盖了满满一层菜,眼中满是幸福之色。 十六岁入宫,孤苦伶仃,从一名地位低下的宫女,意外得到皇帝临幸,然后开始了躲躲藏藏的生涯。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 濒临绝望的时候,她只得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宫去,希望他能做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可没想到,随后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若不是徐承影,樘儿和妹妹纪芸怕是早就曝尸荒野了。 朱佑樘下午还有课,吃完饭,便依依不舍地离开。 徐承影也准备告辞,纪茹却说道:“刚吃完饭,急什么,喝杯茶再走吧!” 紧接着,有意无意地说道:“自从樘儿回宫之后,宫中又多了件喜事,邵宸妃已经有了身孕,太医说,是个皇子!” 徐承影暗暗点头,这个没出生的孩子应该就是朱祐杬了,后世的兴献帝。 要说起朱祐杬,也是个传奇人物,他爹是皇帝,他哥是皇帝,他儿子也是皇帝,就他自己不是皇帝,后来他儿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追封了个帝号,算半个皇帝吧。 “陛下正值壮年,嫔妃有喜也很正常啊!” 纪茹饱含深意地笑了笑,道:“你就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承影也不好意思再装下去了。 “是不是万贵妃最近和宸妃娘娘走动很近?” 纪茹轻轻颔首道:“看来,你都知道?”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猜的!” “猜的?那……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估计,是万贵妃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生育了,便想拉拢一名皇子,作为今后的靠山,嗯……”徐承影迟疑了一下,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也对樘儿示好过吧?” “对!”纪茹淡淡点了点头,道,“樘儿虽然还小,却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当然不会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 “所以啊,人家现在把目标放在宸妃娘娘身上了,如果真的是一位皇子,万贵妃肯定想方设法拉拢到自己身边,我记得宸妃娘娘本家的弟弟就在锦衣卫当差吧,是个指挥同知还是个指挥佥事来着……总之,是在万通手底下当差,如果万贵妃提出收养这个孩子,宸妃娘娘定不会拒绝。” 纪茹面色担忧道:“那样的话,樘儿会不会……” “我觉得娘娘不必担忧!”徐承影却不以为然,道,“樘儿是皇长子,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会被立为太子,就算万贵妃想暗中捣鬼,满朝的文武大臣会同意吗?” “话虽如此,可是……”纪茹还是很担心,说道,“这个女人在朝中也有些势力的。” 第196章 奉皇命做生意 大明的臣子,特别是文臣,都是有风骨的。 所谓的风骨就是,风往哪边吹,骨气就往哪边跑。 曾经大太监王振得势的时候,这些人成群结队去认干爹。 现在的局面也是如此,万贵妃是成化皇帝最宠信之人, 想要抱大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万安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这老家伙本来和万贞儿八竿子打不着,就因为都姓万,硬攀亲戚,说自己查过家谱,应该喊人家一声表姑。 当时万贞儿刚刚成为贵妃,势单力薄, 没有门阀倚靠,便顺水推舟认下了这个大侄子。 自此之后,万贞儿让弟弟万通与万安互通有无,万通之妻便以陪伴贵妃为借口,随意出入内宫,宫中一切风吹草动都可传达,所以,万安随时可以掌握成化皇帝的脾性喜好,也就很能投其所好。 万贞儿又时常在成化皇帝耳旁念叨这个“侄子”的好处,一来二去,成化皇帝对万安也颇有好感,万安这才从侍郎一路高升,成为内阁首辅。 现在纪茹所担心的,就是这些攀附万贞儿的势力。 在宫中,有周太后做靠山,万贞儿手段再高,也奈何不得。 可是,在朝堂之上, 几乎无依无靠,根本没办法和人家抗衡。 徐承影也清楚这一点, 说白了,现在需要盟友。 可是,能拉拢谁呢? 锦衣卫当中,自己和朱骥算是同盟,可是大部分势力还是掌握在万通手里。 腾骧卫指挥使邓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腾骧卫属于御马监管辖,御马监掌印太监汪直又是万贞儿的人,还是行不通。 朱佑樘的三位老师也不错,可问题是,这三位还年轻,距离位极人臣还差些火候,按照历史的进程,至少十年后才会崛起。 思来想去,好像还真没有谁能拉拢。 看到徐承影陷入沉思,纪茹缓缓说道:“在你们回京之前,万贞儿要对我动手,张敏把我带到商老府中寻求庇护,商老此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只可惜遭人陷害,隐退多年,早已不理政事。” 徐承影眉毛一挑,商辂,怎么把这人忘了? 大明朝唯二的连中三元,前任内阁首辅。 其实商辂退出朝堂并不是遭人陷害,而是站错了队。 土木堡之前,商辂已经是翰林院修撰,并且是朱祁镇亲自挑选的展书官。 所谓展书官,就是经筵日讲中,侍立御案之旁,专门负责为皇帝打开书本的人,可见此人在朱祁镇眼中的重要性。 正统十四年,朱祁镇御驾亲征,跑到土木堡送了一波人头之后,朱祁钰上台,商辂和于谦站在统一立场,极力反对南迁,受到朱祁钰重用,成为内阁首辅。 可是命运弄人,朱祁镇重新上台,朝堂之上大清洗,商辂被削籍除名,自此隐退。 现在成化皇帝都上台十多年了,当初的很多受牵连的人也已经得到平反,但是商辂早已心灰意冷,不愿再过问政事。 此人虽是平民身份,可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如果能重返朝堂,其影响力不容小觑。 只是……自己跟人家不熟啊! “我以前也曾听闻过商老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日后若有机会,必定登门拜访!” 纪茹微笑道:“商老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准备过年的时候亲自去拜谢,到时候你和芸儿随我一起去吧!” 徐承影很清楚,纪茹也需要拉拢关系,培植自己的势力,但是她的身份不适合抛头露面,这件事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要去见商老,我得好好准备一下,至少要备一份厚礼,报答他老人家对娘娘的恩情。” “那好!”纪芸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我把樘儿也带上。” 两人聊完了事,徐承影起身告退,刚出来没几步,迎面看到刘瑾。 “徐佥事,怀公公请您过去呢!” 徐承影问道:“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刘瑾满脸堆笑道:“也不是很久,大致一个多时辰吧。” 徐承影又问道:“你还没吃饭呢吧?” 刘瑾回道:“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怀公公吩咐的事一定得办好!” 徐承影倒是很欣赏他的工作态度,便点头道:“行,走吧!” 怀恩早已等待多时,看到徐承影到来,赶忙迎了出来。 “听下面人说,徐佥事留在淑妃娘娘那里用膳,咱家就没敢打扰。” 徐承影摆摆手道:“怀公公,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说吧,有什么事?” 怀恩笑着说道:“跟徐佥事打交道就是爽快,是这样的,咱家准备安排几人跟徐佥事去历练一番。” 徐承影不解道:“跟我历练什么?” “做生意啊!” “哦!”徐承影明白了,又问道,“怀公公也想做生意?” “这……”怀恩迟疑道,“您也知道,陛下的内帑一直不够宽裕,咱家这不是想着为君分忧嘛,徐佥事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还望不吝赐教!”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做生意这种事呢,谁也不敢保证稳赚不赔,如果怀公公有这个想法……干脆这样吧,在下准备年后走一趟货去关东,怀公公挑选几名机灵能干的,跟商队一起出发,这一趟下来,估计就能学到不少。” “咱家也正有此意!”怀恩赶忙答应道,“那这件事就说定了!” 徐承影又问道:“人选有了吗?” “这个……咱家需要认真考虑一下……” “我看就别考虑了,”徐承影指着一旁的刘瑾说道,“他就不错!” 怀恩转头看了看刘瑾,却见刘瑾已经愣住了。 徐承影继续说道:“刚才我和这位刘公公聊了几句,感觉挺投缘的,若是出去历练一番,日后定能成为怀公公手下的得力干将!” 怀恩有些诧异,心说刘瑾给你什么好处了,为什么会帮他说话? 或者说……这个刘瑾真的有做生意的天分? 刘瑾本是尚膳监刘顺的干儿子,在内庭十二监,刘顺也算有些名望,可是两年前不慎害了风寒,引发肺痨,最终不治身亡。从那时起,刘瑾便四处寻找新的靠山,到处巴结人,认干爹。 有一次,怀恩意外发现这名小宦官竟然会写字,便将他留在了身边,却没想到,今天能被徐承影看上。 “那好,刘瑾!”怀恩吩咐道,“你就跟着徐佥事去学习学习吧!” 刘瑾赶忙跪下叩头,道:“多谢怀公公提携!” 怀恩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咱家以前就说过,你这孩子平日里做事勤奋,肯吃苦,好好历练一番,日后必有作为!” 刘瑾是聪明人,一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赶忙说道:“干爹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徐承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什么啊,就认爹了? 其实,刘瑾早就想认这个干爹了,可是以他的身份,还不够资格。 今天怀恩这番话说完,他马上会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因为跟随徐承影去做生意,是为了帮皇上做生意,如果这事办好了,说不定会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怀恩怎么会轻易送给外人? 现在认了认爹,就相当于自己人了,如果有一天自己飞黄腾达,永远少不了怀恩一份功劳。 或许徐承影看起来有些诧异,可是,这样的情况在内庭十分常见,就和读书人的拜师一样,师生关系可以实现利益捆绑。 此时,怀恩看刘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回头给你在东厂谋个身份,出门办事也方便些,嗯……就先做个档头吧!” 东厂的档头,又称为役长,官职上差不多相当于总旗。 刘瑾赶忙拜谢:“多谢干爹提携,儿子一定尽心竭力!” 怀恩又看向徐承影,笑着道:“徐佥事,咱家这个干儿子就交给你了。” 就这样,徐承影带着刘瑾出宫了。 他之所以选择刘瑾,有两个原因。 一是此人的能力。 能做到权倾朝野的立皇帝,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说不定不止两把,好几把! 其二,就是为了改变历史。 既然被自己逮到,就不能让他再去走以前那条路,如果从现在开始,给他灌输一些正确的理念,或许,他的人生会有不一样的轨迹。 两人出了朝阳门继续向东,又走了一阵,刘瑾突然问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镇子?” 徐承影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些是当初收留的流民!” “流民?”刘瑾很是诧异,问道,“流民住这么好的房子?我看前面还有茶楼酒肆,难道他们做的是流民的生意?” “对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流民……” 刘瑾还是想不明白,流民不应该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吗? 怎么看也不像啊! 来到近处,刘瑾更加诧异,这里的人一个个不说衣衫华丽,但起码穿着打扮都很整洁,而且红光满面的,哪里有半分流民的样子! “徐佥事,这就是您的庄子?” “对呀!” 徐承影点点头,然后带他一路来到纺纱作坊。 刘瑾更加震惊了! 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作坊,几百架纺纱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声,有人专门将棉花用小车推进来,发放到每架纺纱机面前,还有人推着小车收集纱锭,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怪不得那些布商囤到最后全都崩了,这样的产量,谁能吃得下? 刘福山远远地就看到徐承影,一路小跑过来。 “老爷,您来了哈!” 徐承影点点头,道:“昨日我跟你说,眼看过年了,给大家发点福利,你发了没啊?” “发了,您昨天说完,小的今天就发了!” “哦,发的什么?” “棉布!” 徐承影:…… 刘福山还没有察觉徐承影脸上的异样,继续说道:“咱们这里就棉布最多,每人发了三尺,足够做新衣了。” 徐承影叹了口气,道:“你看老爷我像穷鬼吗?” “啊……” 刘福山突然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徐承影无奈道:“现在布价这么便宜,大家本就买得起,你给大家发几尺布,不是存心让人笑话老爷我吗?” 刘福山迟疑道:“要不……小的再想想?” “干脆,你也别纠结了!”徐承影摆摆手,道,“直接发钱,不但作坊做工的有钱拿,所有人,挨家挨户,都发!” “啊……” 刘福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老爷疯了! 钱啊! 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那个……发多少啊?” 徐承影指了指面前的作坊,道:“就按这地方一个月的工钱吧!” 刘福山立刻盘算起来,纺纱厂的工人一个月的薪水大概在五百文上下,每户五百文的话,这里有一千户人家,大概是三千五百多人,算下来的话,总共是一千八百两银子。 这还不算昌平的,按照老爷的脾气,昌平那边肯定也要同等对待,又是好几百两!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大手一挥,就给大家分了? 想不通…… 徐承影感慨道:“让大家过个安稳年,等开春,很多人就要远赴辽东,这些人都是各自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刘福山立刻说道:“老爷您放心吧,这次挑选的人都是年轻力壮,又有驯象所的校尉们亲自把关训练,等上了路,保证一般人不敢动咱们的货!” “嗯,”徐承影点点头,道,“有什么问题,要提前通知我。” “既然您说起来,还真有个问题……” 徐承影不满道:“有问题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刘福山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担心沿途关卡会难为咱们,听说辽东兵一个个蛮横不讲理,如果不打点通融,就拦着不让过。” 徐承影突然笑了,说道:“这个你放心,我给你带来个人!” 刘福山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见徐承影指了指一旁的刘瑾,说道:“这位公公是东厂的刘瑾,此次辽东之行,他会跟商队一起,我就不信了,那些单兵的再蛮横,他们敢栏东厂?” 刘瑾款款行礼道:“咱家刘瑾,奉皇命前来学习!” “皇命?”刘福山挠挠头,道,“啥皇命?” 第197章 四海商行 东市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京城之中超过半数的商铺都集中在这里。 在一个月前,街口处一座三层的茶楼突然关门歇业,然后就开始进入装修阶段。 今日,终于重新开张大吉,但招牌已经不再是茶楼,而是四海商行。 这间商行的主人, 正是京城中的商贾们,特别是布商们最痛恨的那个人。 三楼是个大型的会客厅,此时,徐承影正端坐在首位,悠闲地喝着茶。 刘福山跑前跑后,忙活了大半天, 然后上前来汇报:“老爷,时间差不多了!” 徐承影头也不抬地问道:“都到齐了吗?” “回老爷哈,除了吴文江, 其他的都到了!” “他不来就对了!”徐承影自信地笑了笑,说道,“那就开始吧!” 刘福山走上前来,扬起手说道:“诸位,诸位!” 现场人正在议论纷纷,听闻主家发话,顿时都安静下来。 “今日是我们四海商行开业的日子,非常感谢诸位能来捧场,我家老爷邀请诸位前来,是有话和大家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徐承影缓缓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一礼。 “诸位想必对在下不会陌生吧?” 现场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用杀人的眼神盯着他。 这些人都是做棉布生意的,无不对徐承影恨之入骨,如果杀人不犯法,他们大可能会排了队, 把徐承影按在地上杀个三天三夜,也难解心头之恨。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奋力抛售,相互踩踏着呢! 同行才是冤家,这些人现在恨不得其他的布商都死绝了,自己才可以少了抛售的竞争对手。 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打不过! 人家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五品武官,想收拾你一个商贾,办法有的是。 “我徐承影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今天咱们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想必诸位现在恨死我了,不过呢,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有涨就有跌,有赚就有赔,别怪我说话难听,关于棉布生意,你们若不是贪得无厌,也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在场众人脸色铁青,眼神中的杀意又多了几分。 “今天请大家前来,要说两件事,第一,就是四海商行正式成立,接下来我的商队会开始走货,第一单生意就是关于棉布的,我知道,你们每个人手里都积压了大量的存货,可现在新式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已经开始普及,接下来棉布的产量会大幅度提高,价格自然会下跌,而且不会再有回涨的可能,你们手里的货短时间内怕是找不到销路,现在我给大家一个机会,四海商行三十文收布,有多少要多少,来者不拒!”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三十文,你咋不去抢呢? 康东平最先忍不住,起身问道:“徐老爷,您可知道我们这些货的成本是多少?” 其他人一听,也忍不住说道:“就是啊,三十文,这不是诚心羞辱我们吗?” “还不够人工和储运的费用呢!”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发泄自己的不满,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徐承影才开口道:“嫌少是吧?请诸位看清楚,现在市面上棉布是什么价格?你们手里这批货,就算现在三十文出售,又能卖出去多少?我就不信,现在还有人肯大量吃进!” 康东平灵机一动,道:“吴老爷就曾说过,吴家愿意接盘,而且,价格不会低于我们的成本价!” “对,吴老爷确实这么说过!” “昨日吴老爷还找过我呢,说想收下我手里这批货……” 徐承影忍不住笑道:“吴文江是吗?人在哪呢?” “这个……年关将至,吴家这么大的产业,吴老爷定是抽不开身……” “够了!”徐承影突然变了脸,语气也不再友好,“做生意也要讲究个诚信经营,你们这些人贪得无厌,才落的这般下场,我现在给你们机会挽回一些损失,还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到了现在,你们还不知悔改吗?” 众人顿时脸上挂不住了,康东平的位置靠前,便率先站出来说道:“徐老爷今日邀请我等前来,就是为了当面羞辱我们吗?” “哼!”徐承影冷哼一声,道,“我今天邀请你们过来,是说买卖的事,三十文收布,仅限今日,至于明天还收不收,多少钱收,那就不一定了!现在说的够清楚了吧?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自己走,没人拦你!” 康平东顿时不吱声了,因为他们早就算的清清楚楚,现在能三十文出货,多少还能止损,如果继续压在手里,那可真的是苦不堪言! 可是,就这么屈服,太没面子啊…… “不知徐老爷所说的第二件事……”康平东赶忙找了个借口把话题转移开,“是否和我等有关?” 徐承影脸色有所缓和,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你们若是不愿意出货,又没有自己的商队,可以走我的渠道,这样的话,把货物集中在一起,可有效节约成本,当然了,我这里要抽份子钱,至于抽多少,要看货物的种类、数量和运距等因素,每次出货前现场签订契约。生意成了,按约定分账。如果走货的途中发生意外,货丢了,四海商行全额赔偿!”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又开始喧哗起来,这个提议好啊,跟镖局一样,货丢了还管赔,自己岂不是稳赚不赔? 至多是走货的利润分出去一些罢了,少赚点就少赚点呗,零风险的生意,去哪找? 康平东脑子里迅速在计算着,然后问道:“请问徐老爷,如果我们的棉布要走您的渠道,份子钱抽多少?” 徐承影早有准备,缓缓深处一只手,然后翻了个面,说道:“一匹布,十文钱!” 康平东又问道:“听闻辽东苦寒,本就缺少布料,不知能卖到什么价钱?” 马上有去辽东走过货的商贾回答道:“按照现在的行情,大致在六十文上下。” 紧接着,所有人开始算起账来,走货和市面上做生意不同,有一笔很重要的支出,就是税收。 大明律,商税是三十税一,假如你运了一批货出门,到了辽东卖掉,卖了三十万两银子,要拿出一万两交给当地官府,这个叫市税。 除了市税,运输途中还有一项很重要的支出,就是关税。 每到一处关隘,或者过境的时候,也要给人家交税。 综合算下来,每匹布的利润大致在二十文钱,而四海商行却要抽掉一半,等一下…… 康平东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刻重新算了一边,按照十文钱的抽成,和以三十文的价格出售给四海商行,貌似结果是一样的! 还说什么两种方案,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其他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还以为徐承影这家伙心中过意不去,发发善心给大家补偿一下,没想到,人家早就拿捏的死死的! 吴文江已多日闭门不出,据说吴家的货早就堆积如山了,这一次也是损失惨重,指望吴家接盘是不可能的。 如此看来,也只有四海商行可以吃下这批货了。 除非,谁有门路,自己组建商队,将这批货运出去。 可问题是,走货的风险是很大的,先不说沿途的关税,还要预防山贼盗匪,要随时面对各种意外,别到时候银子没赚到,人也没了。 在场众人心中恨死了徐承影,是他搞出来飞梭,引发市面上棉纱紧缺,价格上涨,然后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虽然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又能如何? 按照现在的市场,棉布不可能涨起来了,现在卖了,还能止损,如果继续捂着,最后只能是血本无归。 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卖给四海商行是最好的结果。 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徐承影也不想废话,直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想卖货,或者合作走货,留下来找商行的刘掌柜对接,不想卖也不想合作的,在下还有事,诸位请自便!” 说完之后,也不管众商贾的反应,直接下楼离去。 商行的事有刘福山负责就够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当初,刘俊专门挑选了二十五名年轻精干的校尉,组建成千户所的亲兵卫队,这些人分成五个小组,每个小组五人,除了每天轮值的小组,其余四组都要进行强化训练。 所谓的强化训练也是简单粗暴,就是把常规训练加大到两倍,别人跑五公里,他们就要跑十公里,别人负重十公斤,他们就要负重二十公斤。 经过半年的训练,又经历了一场实战,驯象所的战斗力大大增强,这个特殊卫队更是具备了特种兵级别的实力。 队长叫武绍志,是一名总旗官,同时兼任一组组长,其他各组的组长则由小旗官担任。 此时,二十五人全部就位,仍然以小组为单位,潜伏在吴家宅院附近。 武绍志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裳,赤着胳膊,头发随便盘起来,上面还插着一根路边捡来的树枝,由于大部分训练都是在室外进行,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像极了一名常年耕作的百姓。 大街上,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一名卖糖人的有意无意地盯着路对面吴家的大门。 “糖人,好吃的糖人,又好吃又好玩啊……大爷,要不要来个糖人?” “不要,不要!” 只见一名路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匆匆而去。 那个卖糖人的似乎并不想放弃,在后面喊道:“不喜欢糖人,捏成狗也行,糖狗要不要啊?” 武绍志突然一个机灵,这是一句暗语,说明目标人物已经出现了。 他不经意地向吴家大门口看了一眼,只见一顶轿子缓缓出来,看样子,是吴文江的轿子。 可是,为何卖糖人的说是目标人物? 他又看了一眼,立刻发现了问题,轿子旁边那名下人看起来有些面生。 以往吴文江出门,都是一个叫富贵的下人跟着,可是,今天却换成一名老者。 这些天明察暗访,基本上已经吴家上下摸的一清二楚。 那名老者的穿着打扮,似乎是吴家的下人,可是,这张面孔却从来没见过。 有问题! 武绍志招了招手,不远处,一名挑着担子的货郎的人迎着吴家的轿子走过去。 本来,吴家的轿子走在路中央,那名货郎走在一边,两者不会产生交集,可是临近之时,不知脚下怎么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向轿子跌去,撞到一名轿夫,一屁股坐在地上,担子里的货掉的满地都是。 被撞的轿夫立刻骂道:“走不不长眼睛吗?” 骂完之后,继续向前走去,似乎是怕耽误了老爷的事,就没打算和这名货郎纠缠。 可是,货郎却不干了,上前拉住轿夫,说道:“是你撞的我,赔我的货!” 轿夫正抬着轿子呢,十分不爽地推了他一把,骂道:“滚开!” 那名货郎依旧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衣服,一个劲嚷嚷要赔钱才行。 “什么事啊?” 轿子里坐的正是吴文江,此时发现异常,便撩开门帘,询问起来。 那名轿夫说道:“老爷,这人明明是自己跌倒,非要赖我,要我赔钱给他!” 吴文江却说道:“他要多少钱,给他!” “老爷……” 那名轿夫正要辩解,只听吴文江不耐烦道:“我让你赔他钱,听不明白吗?” “是!” 轿夫无奈,只得从身上摸出一块碎银子,没好气地说道:“给你!” 货郎却没有接银子,而是说道:“你可知道,你打翻的是什么吗?” “我管你什么,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哼,打翻我的货,就想走?” “这不是给你钱了吗!” “我这担子里,放的是千年人参,至少要一百两!” “一百两?你咋不去抢呢!” 轿夫急了,啥啊就一百两,讹人讹到吴家头上来了? 也不去打听打听,吴家是什么人! 再说了,地上滚来滚去的明明是大萝卜,哪来的人参? “还千年人参,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 货郎却说道:“千年人参,早就成精了,一沾土就跑的没影了,你赔我!” 轿夫:…… 第198章 落网 听到外面还在继续争执,吴文江只得再次探出头,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还不走?” 轿夫无奈道:“老爷,这个人说了,他担子里有千年人参,一沾土就跑没影了,要一百两才行!” 没想到, 吴文江却说道:“给他!” 轿夫都傻眼了,一百两啊,说给就给? 再说了,满地的萝卜,哪有什么人参啊,分明就是讹人的! “老爷……” 吴文江瞪了他一眼, 说道:“我让你给你就给,废什么话!” 这时候,轿子旁边那名老仆人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老爷还有要紧事要处理,可不能误了时辰。” 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面额一百两。 银票这玩意和宝钞不同,乃是钱庄发行的,类似于后世的存折,任何时候都可以去钱庄兑换现银。 轿夫眼睁睁看着对方接过银票,感觉心头在滴血,打翻他几个萝卜而已,竟然花了一百两! 可没想到,那名货郎接过银票后,仍抓着他不放。 “钱都给你了,还不放手?” 货郎嘿嘿一笑,道:“一根人参一百两,我这担子里共有十根人参,还差九百两!” 轿夫怒了:“你诚心找茬是不是?” 这时候, 不断有百姓围拢上来,对着那名货郎指指点点。 “人家都给你钱了,怎么还赖着不走?” “就是啊,讹人也要有个限度啊,一百两都够你卖几年的货了,还不知足……”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凑上来说道:“我看未必,人家那是千年人参,你们没听说过吗,人参成了精,遇到土就往下钻,逮都逮不住!” “真的假的,有这么邪乎?” “肯定是真的啊,要不然吴老爷为啥赔钱呢?” “我也听说过,如果抓到百年以上的老参,给他上面系一根红布条,就跑不掉了,他肯定是没系布条……”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那名货郎就是不松手,甚至还叫喊着:“九百两, 一两都不能少, 今天你们若是不赔银子,我就去顺天府告你们!” 轿夫怒道:“你去告啊!” “行了行了,千年人参吧?”还是那名老仆人,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数了数递过去,说道,“这是九百两银票,我们可以走了吧?” 轿夫都快疯了,今天遇到的是什么人啊? 那个挑货的讹起人来没完没了,结果自己这边更是离谱,要多少给多少,人家要一千两他眼都不眨就给了,一千两啊,我抬两辈子轿也挣不来啊! 不仅是他自己,周围看热闹的也都惊住了,什么情况? 原来还能这样赚银子…… 很多人脑海里,已经生出一个发家致富的捷径。 那名货郎接过银票,点也没点便揣进怀里,然后说道:“看在银子的份上,人参的事就算了。” 轿夫瞪了他一眼,道:“拿了钱怎么还不松手?” “我还没说完呢!”那货郎笑了笑,说道,“人参的钱赔完了,还有萝卜呢!” 轿夫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更是怒不可遏,道:“萝卜值几个钱?” “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是一码归一码,人参钱是人参钱,萝卜钱是萝卜钱……” 轿夫担心老爷生气,只好又将刚才那锭碎银子拿出来,说道:“行,这锭银子就当是赔你萝卜!” 货郎接过银子,却摇头道:“不够!” “还不够?”轿夫怒气冲冲道,“这锭银子够买你十担萝卜了!” “我这萝卜可不是一般的萝卜!”货郎笑嘻嘻地说道,“乃是千年老萝卜,一百两一个!” “你……”轿夫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前襟,说道,“故意找茬是不是?”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看的明白,这个货郎就是在故意找事,哪有一百两一个的萝卜? 可是,那名老仆人却再次拿出一沓自银票,说道:“这里还有一千五百两,够了吧?” 货郎嘿嘿一笑,道:“抱歉,十六个萝卜,您还差一百两!” 这下子,把那名轿夫气得直翻白眼,另外几名轿夫也围了上来。 那名老仆人的面色已经变了,他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群,然后退到轿子旁边,低声说道:“情况不对,回去!” 吴文江也意识到问题,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老仆人便喊道:“老爷有令,回府!” 可是,轿夫们却被货郎缠住,双方在理论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忍不住推了货郎一把。 那货郎立刻大叫起来:“打人了,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吴家打人了啊!”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围观的人群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但是,有一些人下意识地向前走去。 这些人混级在人群之中,衣着打扮很不起眼,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已经被外围的武绍志敏锐地捕捉到,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伸直手臂,打了个手势。 “谁打你了?” 轿夫们再也忍不住,作为吴家的下人,平时出门都是横着走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于是,一群人开始推推搡搡,只听有人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怒道:“你怎么打人?” 货郎喊道:“明明是你们打我,你们人多势众,仗势欺人,狗仗人势……” 场面愈发混乱,吴文江只得弃了轿子,可是,现场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那名老者冲着人群使了个眼色,很快,有几人走上前,其中一人说道:“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 这人一副劝架的架势,上前抓住货郎的胳膊,打算将他拖出去,可没想到,对方却纹丝不动。 他心中疑惑,暗暗加了几分力气,可是,对方跟个没事人一般,犹自在哪里大吵大闹。 猛然间,他意识到不对劲! 这人根本不是什么货郎! 当下,他再也不敢大意,一招擒拿手使出,抓向对方的肩膀。 那货郎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一股如铁钳般的力道涌出,那人疼的龇牙咧嘴,嗷嗷大叫起来。 这一幕被吴文江和他身边的老仆人看在眼里,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老仆人正是净土圣教四大护法之首青山先生,他开始藏身在昭狱,后来转移到了吴家,最近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便打算撤离此处。 吴文江本来的建议是用自己的轿子把他送出去,可是,此人一生行事小心谨慎,担心被人跟踪,便多了一层心眼。 他让吴文江坐轿子出门,自己乔装成老仆人跟在一旁,如果真的有人跟踪,注意力大多都会在轿子里,看到确实是吴文江,便会打消怀疑。 与此同时,他随身带来的护卫则伪装成路人散布在周围,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可以及时支援,如此布置,已经万无一失。 可他还是小瞧了自己的对手,从左良辰一案开始,徐承影已经知道,净土圣教渗入到了朝廷。 接下来,蒙古骑兵突然出现在京郊,以及在入城的时候突发暴乱,还有就是,布价不正常的上涨,除了商贾们贪得无厌之外,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些事件看起来毫无关系,但是细细一想,可能没那么简单。 再结合朱骥提供的消息,虽然突袭昭狱没有成功,但是,已经肯定了这个神秘人的存在。 只要逮到此人,所有的谜团就可以解开了。 事实上,青山先生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在武绍志等人眼中,所有的暗哨已经暴露,那边货郎一动手,人群之中,立刻出现一阵骚动。 这些人可是徐承影亲自训练出来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强,除了少数武林高手以外,对付一般人基本上没什么悬念。 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暗哨全部被当场制服。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骚乱,武绍志上前大声喊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立刻回避!” 围观的百姓发现情况不对,开始四散逃开。 吴文江神色骤变,喊道:“快,给我拦住他们!” 那些轿夫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被货郎纠缠,窝了一肚子气,早就想动手了,听到老爷发话,便一拥而上。 那货郎却不慌不忙,双手猛地用力,将面前那人胳膊卸掉,随着一声惨叫传出,只见他一阵拳打脚踢,众轿夫哪里是他的对手,只一个照面,全都趴在地上。 青山先生大惊失色,他四下扫视一番,隐藏人群中的暗哨已经全军覆没。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吴文江铁青着脸,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还有没有王法?” 武绍志走到近前,却没有理他,而是吩咐道:“把人带走,一个不留!” “头儿!”那名货郎兴奋地说道,“这些轿夫要不要一起带走?” 武绍志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废物要来做什么?” 说完之后,他走到吴文江身前。 吴文江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可是,武绍志压根就没有搭理他,而是对青山先生说道:“奉我家大人命,请尊驾前去一叙。” 青山先生脸上哆嗦一下,说道:“小的只是一名下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得罪了哪位大人?” 武绍志说道:“我家大人姓徐,乃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尊驾不可能不知道吧?” 吴文江拦在青山先生身前,铁青着脸道:“锦衣卫又如何?锦衣卫就可以无缘无故抓人?” “吴老爷!”武绍志淡淡一笑,说道,“我家大人也有话转告你,从现在开始,马上滚回家去,等候指示,在此期间不得出大门一步,否则,后果自负!” “凭什么……” “就凭你吴家勾结叛逆,意图谋反!”武绍志直接打断他,说道,“吴老爷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想九族尽诛,还是乖乖配合的好!” 吴文江脸色由青转红,由红变紫,他还想挣扎一下,说道:“我不懂你说的……” “懂不懂无所谓,我今日把他带走!”武绍志指着青山先生,说道,“机会给过你了,若不愿配合,那就一起带走吧!” 说完之后,又看了看吴家的宅子,感叹道:“这么大的宅子,肯定藏了不少银子,这下子可以发一笔小财了!” 吴文江感觉额头上汗珠滴落,哆哆嗦嗦说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抄家啊!”武绍志不以为然道,“你这个谋逆之罪是跑不掉了,这份家业……唉,可惜了啊!” “我……” 吴文江慌了神,这些年来,他资助了圣教不少的钱财,当然,他也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如今青山先生落网,事情败露,自己肯定逃不脱关系。 而且,这位徐佥事的做事风格,他是知道的,一言不合就杀人,还专门捡有权有势的杀。 眼看死到临头,再也不敢犹豫,说道:“我……我愿意听从徐大人吩咐!”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青山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好,你现在回家等消息,我家大人会来找你!” 吴文江再也不敢,立刻乖乖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青山先生面如死灰,重重叹了口气,道:“老夫大意了啊!” 武绍志一伸手,道:“请吧!” 青山先生似乎很是不甘心,冷哼道:“当初我没要他的性命,他却如此对付我一名老人家,不讲武德!” “这些话还是留着跟我家大人讲吧!” 说完之后,武绍志冲着其他人挥了挥手,押着一众嫌犯出了城,向北走去。 从京城到昌平驯象所有几十里路,一直到天黑,才走了一半。 武绍志四下看了看,说道:“今晚就在这休息吧,刘大、刘二,你们去附近买点吃喝回来。其他人,捡柴生火。” 众人开始散开,有的去捡柴,有的去打水,刘大、刘二两兄弟则出去找吃的。 ………… 感谢书友“世间有情众生皆知我”的打赏,最近订阅量低迷,连续跌破日订最低记录,自信心和积极性深受打击,这时候出现一个打赏,突然有精神了! 第199章 是条大鱼 对于这支队伍而言,野外露营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他们吃饱喝足之后,将一干嫌犯用绳子捆起来,又安排好了值守的人员,其余的便围着火堆睡下了。 青山先生看着这一切,心中也是唏嘘不已,这支队伍纪律严明, 执行能力极强,如此看来,栽在徐承影手上也不冤枉,从他带的兵身上就能看出此人的才能。 事到如今,才明白这位对手远超自己想象,却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酷刑……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了, 青山先生还在思考。 现如今想要脱身, 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徐承影, 如果此人能够皈依圣教,以他的能力,对圣教来说定是如虎添翼。 可是,他会同意吗? 人都有贪欲,权势、金钱、美女……只要是人,总有他薄弱的一面。 对付万通,利用的是他对权力的贪念,可是对付徐承影,该用什么呢? 权势? 人家是当今皇帝的连襟,算半个国戚,年纪轻轻已经是正四品武官,日后的成就不在万通之下。 而且,人家和当今皇子朱佑樘关系很近,如果朱佑樘顺利继位登基,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金钱? 仅仅一场布价风波,赚到手的银子就高达几万两, 这才刚刚是个开始。 美女? 听说他的夫人是当今淑妃娘娘的亲妹妹,姿色肯定不差…… 猛然间,前方有人喊道:“什么人?” 似乎是值守的人发现了什么,紧接着,传来打斗的声音。 青山先生狐疑不定,难道是有人来营救自己了? 或者是,有人挣脱了绳索,逃出去了? 他刚站起身来准备观察一下情况,就感觉到脑后遭到一记重击,两眼一翻,便人事不知了。 场面突然混乱起来,似乎是有人逃跑,这人也聪明,眼看自己跑不掉,便去解同伙的绳子。 可是,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武绍志立刻喊道:“抵抗者,杀无赦!” 虽然他这么喊,可是,这些人心中清楚, 落在锦衣卫手中终究还是一死, 不如拼一拼。 随着喊杀声响起,不断有人倒下,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些人便全军覆没。 打扫完战场,校尉刘大上前汇报:“头儿,都死了!” 武绍志怒道:“怎么都死了?你们这些人下手也没个轻重,都打死了,回去怎么交差?” 刘大委屈地说道:“大半夜的,谁知道他们突然要逃,弟兄们若是不下杀手,被他们误伤了多不值啊……” “行了,赶紧再仔细找找,有没有活着的!” 刘大带人又挨个检查了一遍,然后说道:“头儿,真的都死了,一个喘气的也没有!” 武绍志问道:“那个老头儿也死了?” “死了!” “这可怎么办?”武绍志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吧,也算有个交代。” “其他的呢……” “大人只说了要那个老头儿,其他的不管了,明天呈报顺天府,让他们来解决!” “好,那我们明天一早……” “还等明天?给我传令下去,连夜赶路!” “是!” 这些人搬起青山先生的尸体,趁着夜色继续向北走去,等他们的身影消失,死人堆里突然动了一下,然后,有个人爬了出来。 他重重喘了口气,找准方向,然后原路返回。 在他身后,刘大和刘二慢慢站起身,两兄弟对视一眼,紧接着,刘二悄悄跟了上去,刘大则快步追上大部队。 “头儿,那人走了,刘二跟着呢!” 武绍志点点头,道:“只留了这一个活口是吧?” “对,就他一个!” 刚才混战的时候,武绍志早有交代,故意留下一个活口,为的就是通过这人向城中送信,给对方传递一个假象,锦衣卫抓的这些人试图逃跑未果,已经团灭。 死人才可以永远闭嘴,只有这样,净土圣教才不会狗急跳墙。 ………… 不知过了多久,青山先生悠悠转醒,只感觉到头疼欲裂。 他舔了舔嘴唇,发现早已干裂,嗓子也是又干又疼,说明自己昏厥至少有几个时辰了。 动了动手脚,却发现都被绳索捆着。 他艰难地抬起头四下张望一番,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但是光线很暗,窗子都被人用木板封住了。 “有没有人?” 他试着喊了一声,却没人应答。 “有没有人啊,我要水,水!” 还是没有反应,自己似乎被人遗忘了。 “徐承影,我知道是你,你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躲着不见人是什么意思?” 喊了半天,还是不见人,过了许久,青山先生又渴又饿,又累又困,靠在椅子上昏昏睡去。 ………… 南镇府司。 朱骥略感意外:“抓到了?” “对!”徐承影点点头,说道,“看样子是条大鱼。” 朱骥眼中充满担忧,问道:“你把人抓了,万通会善罢甘休吗?”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徐承影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朱骥不禁笑道:“还真有你的,不过,万通此人生性多疑,他肯定会派人去驯象所核实,你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谁说我把人关在驯象所了?” “你小子……好吧,算我没说。” 徐承影拿出一副画像,说道:“帮我个忙,查查他的底细。” 朱骥接过画像看了看,问道:“这就是你抓到的大鱼?” “对,我要他的全部底细,最好能将他祖宗十八代给我挖出来!” “行是行……”朱骥若有所思道,“这件事不能张扬,需要找几个绝对可靠之人去办,你给我些时间。” 徐承影点头道:“行,人我先审着,能突破最好,若是死不开口,就要靠你的情报了!” “你自己审?这件事……”朱骥迟疑道,“不需要向皇上呈报吗?” “我担心事情没那么简单,万一惹恼了一些人,很难说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还是等审出结果再向皇上禀明吧!” 朱骥似乎到什么,便说道:“你自己的人口风一定要紧,比如这个画师,你知道该怎么做!” 徐承影却不以为然道:“这个画师是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你能想象得到?” 朱骥呵呵一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那好,回去等结果吧!” . 第200章 新年贺礼 除夕夜。 这是徐承影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一个除夕。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的世界已经变得愈发模糊,甚至有时候都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 现在的世界则更加真实。 家里已经堆满了各种鸡蛋、果蔬、腊肉、鱼干…… 总之,这些庄户把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都送来了。 他们虽然是这个王朝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但是,他们比谁都懂得感恩。 当初受到蒙古人袭扰,流离失所, 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即便运气好躲过一劫,拖家带口来到京师,当地的官府也很照顾,也不过是每天给一口粥,勉强饿不死而已。 直到他们来到这里,一个从未听人说起的地方,从未听人说起的人。 在这里,他们重新安了家, 有地种, 有工做,有钱拿,短短几个月时间,竟然比以前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 甚至在京郊一带,其他地方的百姓、佃农,说起朝阳门外徐家的庄子,一个个眼中流露出来的都只有羡慕之情。 对于百姓而言,谁能给一口吃的,谁就是好人。 按照这个标准,徐承影简直是大善人。 这些最朴实无华的百姓并不善于表达,为了感谢,他们将家里最好的东西当作礼品送了过来。 看着一屋子的年货,徐承影很无奈地说道:“你收人家东西做什么,他们都挺不容易的!” 纪芸立刻反驳道:“我也不想收,可是人家非要送,我能怎么办?” 徐承影摇头道:“下次可不能再收了, 这个风气不好!” 纪芸撇着嘴道:“那你自己跟大家说去!” 徐承影心念一动,说道:“有了,我们去给皇上送去!” “皇上什么都有,会缺这些年货?” “这你就不懂了!”徐承影神秘地笑了笑,道,“这叫做民意!” 纪芸满脸疑惑,问道:“什么民意?” “民意这东西……”徐承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便说道,“总之,就是当皇帝的都很喜欢的东西!” 纪芸看着满屋子的鱼干腊肉,不解道:“皇帝喜欢吃鱼干腊肉?” 徐承影:…… “问你话呢,你看着我做什么?” “算了,不聊了,明天一早,你跟我进宫!” “哎,你别走啊,到底什么是民意啊?” ………… 大年初一,拂晓时分。 锦衣卫负责依仗,早早就过来陈设卤簿、仪仗于丹陛及丹墀,设明扇于殿内, 列车辂于丹墀。 仪式上有鸣鞭者四人,左右各二,均面北而立。 教坊司在丹陛东西陈设奏鸣御用音乐的乐队,也都是面朝北。 仪礼司设同文、玉帛两案于丹陛之东。 金吾卫设护卫官于殿内及丹陛,身着金甲的大汉将军从正殿丹墀一直排列到午门之外,锦衣卫则设将军于丹陛至奉天门外,皇帝的龙旗排列于奉天门外,都是东西各设一列。 这时候,就轮到驯象所登场了。 宋铁等人将平时豢养的仪仗专用的骏马、犀牛和大象排列于文、武楼以南,东西向。 司晨郎专门负责报时,位于内道东,近北。 另有纠仪御史二人,专门负责纠查百官仪表言行是否整肃,亦位于丹墀北,内赞二人,位于殿内,外赞二人,位于丹墀之北,而传制、宣表等官员则位于殿内,俱东西向。 天刚蒙蒙亮,仪式正式开始,头通鼓由一名教坊寺乐手敲击奉先门侧的大鼓,先击鼓框一声,再用双棰连续敲击鼓心,一重拍一轻拍,节奏由慢转快再由快转慢,鼓声由弱转强,再由强转弱,接着由另一名教坊寺乐手重击奉先门侧的大钟一声结束。 听到鼓声,身穿正式朝服的百官开始列队于午门之外。 二通鼓起,提醒参与仪式的人员端肃,连续击打鼓心也改为两回,最后敲击钟声两响结束。这时候,百官由左、右掖门入,来到丹墀东西,朝北肃立。 三通鼓起,执事官来到华盖殿,成化皇帝早在这里穿戴好衮服龙冕,端坐于大殿御座之上。执事官向皇帝行五叩之礼,叩首毕,请皇帝驾临奉天殿。 根据明皇祖训规定,皇帝、皇后、贵妃,包括在京官员在这一天要行礼如仪。 徐承影作为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掌管驯象所,又是半个外戚,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皇帝启驾,教坊司乐队开始演奏中和乐,尚宝司官员手捧皇帝御玺走在皇帝前面,由导驾官作为前导。 成化皇帝来到奉天殿后,已陈设于此的明扇打开,珠帘也卷起,尚宝司官员将御玺置于预先设立于御座之东的宝案之上,至此,教坊司乐队停止奏乐。 此时,已预先安排好的四名鸣鞭者开始鸣鞭报时,典仪官高喊:“排班!” 站立在丹墀东西的百官要马上整齐排列好队形。 紧接着,典仪官又喊:“鞠躬!” 教坊司乐队开始演奏韶乐,百官朝北向端坐于大殿御座上的皇帝行四叩礼。 官员起身后,典仪官再喊:“进表!” 两名给事中来到文案前,引导序班官员手捧放置着表目,大致相当于现代版的新年贺词,放置于大殿之内,此时,韶乐止。 典仪官高喊:“宣表目!” 成化皇帝手持表目,高声朗读新年宣讲,百官跪拜聆听。 宣表结束,大殿内外的臣工集体跪拜,山呼万岁。 最后,成化皇帝致词:“具官臣某,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祜,奉天永昌。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到此时,才算礼成。 经过一系列繁冗的仪式,皇帝和百官才能离开。 此时已经是正午了,无论是皇帝,还是官员,包括参加仪式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累得够呛。 成化皇帝回到乾清宫,累的腰酸腿软,怀恩赶忙上前捏肩捶背。 “徐卿,你刚才说什么贺礼?” “启奏陛下,不是臣准备的贺礼,而是百姓们为陛下准备的。” 成化皇帝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问道:“百姓们给朕准备了贺礼?” 徐承影回道:“陛下还记得几个月前,来自大同边关一带的流民吗?” 第201章 这就是民意 成化皇帝略感意外,问道:“你是说,是那些流民给朕送了贺礼?” “启禀陛下,这些人饱受战乱之苦,沦为流民,承蒙圣恩,才重新有了栖身之地, 无不感恩戴德,他们质地淳朴,不擅表达,便准备了一些年货,托臣转呈陛下,以谢天恩!” 这番话无疑是给成化皇帝戴了顶高帽子,虽然当初下旨赈济流民, 可是,具体事宜都是徐承影操办的,否则的话,这些流民还在街头靠着顺天府和大兴、宛平二县的施粥棚过活呢。 果然,成化皇帝很开心,带着几分感慨说道:“这些百姓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朕怎么好意思收他们的东西呢?心意朕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徐承影假装为难道:“陛下若是不收,百姓们可能……会失望的!” 一旁的怀恩也跟着说道:“是啊陛下,不妨看看百姓们送的是什么礼物?” 这时候,一名小宦官前来通报:“启奏陛下,兵部尚书张鹏、户部尚书殷谦、礼部尚书周洪谟求见!” 刚才那套繁琐的礼仪下来,所有官员都累的够呛,这几位不回家歇着,跑来见驾,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成化皇帝说道:“召他们进来吧!” 然后又对徐承影说道:“徐卿,你稍候片刻!” 徐承影点头道:“臣遵旨!” 三人风风火火走进来, 行礼叩拜, 成化皇帝抬手道:“免礼平身,三位爱卿这么急,是有什么事?” 兵部尚书张鹏说道:“启奏陛下,根据兵部掌握的情报,鞑靼察哈尔部大汗满都鲁正在集结大军,意欲南下!” 成化皇帝变了脸色,道:“情报可准确?” “回陛下,千真万确,臣等反复确认之后,才过来见驾!” 成化皇帝又问道:“鞑靼部有多少兵力?” “根据前方密探的情报,鞑靼部声称已经集结大军三十万,由满都鲁亲自带队,说是要为他们的副汗巴彦蒙克复仇。” 巴彦蒙克就是带着八百骑兵入关,突袭京郊的首领,也是满都鲁的亲弟弟,鞑靼部的二号人物。 看来这一次满都鲁对巴彦蒙克的失利十分恼火,竟然亲自集结军队准备南下。 成化皇帝又看向殷谦、周洪谟二人, 问道:“两位卿家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礼部尚书周洪谟说道:“启奏陛下, 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彗星久现, 认为天变可畏!” 钦天监归礼部管辖,这个部门就相当于远古时期的大祭司,古人刚从蛮荒走出来,科技水平落后,对大自然有着天生的畏惧,于是衍生出占卜这一行业。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国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占卜和祭祀。 像打仗这种大事,出兵之前肯定先要算上一卦,测一测吉凶。 而彗星这玩意,因为出现的时候拖着长长的尾巴,也被称为扫把星,在古代,往往被视作不祥之兆,代表着灾难。 如果平时出现彗星也就罢了,可是,这一次和蒙古出兵的事赶在一起,那就严重了! 成化皇帝又看向户部尚书殷谦,问道:“户部有什么事?” 殷谦站的最远,似乎有意和徐承影隔开,当初赈济流民的时候,本来户部安排的好好的,顺天府执行的也不错,可是被徐承影一通折腾,显得他们啥也不是。 为官一任,混字当头,大家都是混子,就显得你能? 要不是看在你是皇帝连襟这层关系,早就联合其他官员把你弄下去了! 眼见成化皇帝问起来,便回道:“臣来禀报今岁的税收,税银五百七十万两,粮食和布匹等物资,折合白银约一千万量,总计一千五百七十万两。” 每年的岁入,是在年底就要统计完成的,一般会在新年上朝第一天呈报上来,可是,殷谦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汇报,显然也和鞑靼部出兵一事有关。 成化皇帝脸色稍稍缓和,道:“如此甚好,朝廷出兵所需钱粮,兵部和户部上一份折子来!” 周洪谟满脸黑线,我刚说有彗星你没听见吗,人家可是三十万大军啊,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就出兵,那我跑来干什么? 他偷偷给殷谦使了个眼色,殷谦会意,道:“陛下,臣方才禀报了岁入,还没说支出。” 成化皇帝眉头一挑,问道:“卿家请讲!” 殷谦拿出准备好的小纸条,念道:“今年黄河进入枯水期,沿河一带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均出现不同程度的旱情,需赈济灾民,兴建水利,这一条的支出大约需要白银一百五十万两;九边的粮饷支出大约需要一百二十万两;福建沿海等地倭寇频繁出没,去岁朝廷增设备倭卫,粮饷支出是六十万两;洪泽湖水患……” 一条一条念下来,成化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五百七十万岁入,竟然……不够用? “蒙古大军南下,筹措军费为重中之重,其他的事,分个轻重缓急,慢慢来吧!” “陛下!”周洪谟突然说道,“昔日孝武皇帝奓侈无限,穷兵极武,百姓空竭,万民疲弊。如今我大明国库并不充裕,如果贸然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已经说的很严重了,意思是你不能做个穷兵黩武的皇帝,动不动就打仗,百姓们还活不活了? 成化皇帝皱眉道:“莫非卿家有退敌良策?” 周洪谟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古人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此番鞑靼部集结大军,只为副汗巴彦蒙克复仇,此乃家仇,不至于上升到国恨,只要陛下派遣使臣递交国书,言明其中的误会,便可避免两国交战,否则,战事一起,天下百姓生灵涂炭。” 听完后,成化皇帝自己都糊涂了,问道:“卿家心怀天下百姓,此乃善举,不妨说一下,这个使臣选谁去好呢?” 周洪谟看了一眼身旁的徐承影,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徐佥事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承影再也忍不住,说道:“周尚书,我想问一句,鞑靼副汗巴彦蒙克是怎么死的?” 周洪谟板着脸说道:“徐佥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如果他老老实实在草原上放羊,我会无缘无故跑过去弄死他?” 周洪谟冷冷道:“徐佥事这么说,是想推卸责任呢?” 徐承影心中暗骂,我推卸你麻的痹啊! “鞑靼副汗巴彦蒙克亲率骑兵,越过长城,杀戮我大明百姓,徐某带兵阻截,将其击杀,振我军民威风,周尚书却想着和敌人议和,故意歪曲事实真相,却不知是何用意?” 谷唰 这时候,户部尚书殷谦说道:“徐佥事有功不假,可我们身位臣子,不能只为自身考虑,想事情要从大局出发,如果能避免两国交战,为何一定要动兵呢?一旦开战,对于军费、物资是极大的消耗,无论成败与否,最后国库空虚,出了事徐佥事负责吗?” 兵部尚书张鹏也跟着说道:“殷大人此言有理,臣以为,此时不宜动兵,否则遭殃的还是天下百姓。” “几位大人!”徐承影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你们一个户部、一个礼部、一个兵部,现在人家集结大军要来打仗,你们不去想想该如何筹措粮草,集结兵马,上阵杀敌,却一个个在这里推诿责任,把所有问题往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头上推,究竟是何居心?” “徐佥事这话就不对了!”周洪谟是礼部尚书,满朝清流界的老大,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口舌之争,当下反驳道,“我们也是为大局考虑,怎么成了推诿责任?反倒是徐佥事,当初和蒙古骑兵一战,才是今日事情的起因,你不去解决,让谁去?” 殷谦在一旁说道:“周大人所言极是,户部现在的各项开支都很紧张,这仗能不打最好,否则的话,劳民伤财,有伤国本啊!” 徐承影明白了,这三位恐怕不是推诿责任这么简单,他们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就算真的出使草原,人家把自己脑袋砍了,这场仗就不打了? 就好像当初的南宋,杀了岳飞,真的能换来和平吗? 最后还不是被人打的跪下叫爸爸……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如此坚持,怕是背后另有隐情吧! 或许……和自己抓到的那人有关系? 看来,自己无形之中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 能发动三位尚书级别的人出面打头阵,背后之人,肯定不简单。 会是谁呢? 万通吗? 他只是锦衣卫指挥使,怕还不够格。 万贵妃? 这个女人势力很大,可是,她是最不可能和成化皇帝作对的人。 万安? 内阁首辅,天下百官之首,如果是他,确实能指挥的动六部尚书,可是,自己和万安之间也没啥矛盾啊…… 徐承影陷入沉思,周洪谟却以为他已经词穷,便说道:“陛下,臣等所言皆为民意,试想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他们有什么错?为何要他们为了徐佥事的冲动承担后果?” “民意?”徐承影冷笑道,“你还知道民意?” 周洪谟沉着脸,说道:“徐佥事,在陛下面前,老夫不愿与你逞口舌之战,是非曲直,只有公断。” “谁来公断?是你们几位高高在上的大人?还是普天之下的平民百姓?” 面对徐承影的咄咄逼人,周洪谟也不甘示弱,道:“我等身为臣子,上为君分忧,下为民请愿,如今所言的每一个字,皆为民意民愿!” “民意民愿,哈哈,哈哈!” 徐承影突然笑了起来,把三位尚书笑的心里发慌,心说这家伙不会是被自己逼疯了吧? 难道是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关? 可是,装疯这个套路也太老套了吧,当初建文帝削藩,燕王朱棣就装疯卖傻,在猪圈里睡了好几年,为日后靖难出兵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现在你小子也来这一套? “若徐佥事不懂什么是民意民愿,老夫不才,愿为……”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徐承影打断他,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天下百姓,张口民意,闭口民愿,可是,你们知道百姓们是怎么想的吗?你们有资格代表天下百姓吗?” 周洪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此说来,徐佥事定知道百姓所想,有资格代表百姓了?” 成化皇帝看到这些人当着自己的面难为徐承影,心中也是窝火,这些国之重臣,黑的能说成白,白的也能说成黑,徐承影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派徐承影出使鞑靼,以换取边境的和平? 傻子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可问题是,自太祖皇帝建立大明以来的百年时间里,士绅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他们牢牢掌控者话语权,如果这些人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事情还真不好办。 这时候,却听到徐承影说道:“臣徐承影,这里有一份民意民愿,特此呈献给陛下!” 周洪谟和其他两位尚书对视一眼,然后带着讥笑的口吻道:“徐佥事,你懂什么叫民意吗?老夫为官多年,还没听说过民意是按份论的!” “那好啊!”徐承影面对三位尚书,笑着说道,“今天就让诸位大人见识见识!” 成化皇帝也懵了,事已至此,只是说道:“既然是民意,不妨拿进来给朕看看!” 徐承影出去招呼一声,只见几名小宦官抬着一筐一筐的鱼干腊肉、果蔬鸡蛋,反正都是各种农产品,摆的满地都是,跟赶集一样。 成化皇帝看着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新年礼物,顿时恍然大悟。 “这就是百姓们给朕准备的贺礼?” “启禀陛下,正是!” “百姓们真的是……真的是质朴啊!” 成化皇帝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说实话,若是金银珠宝,山珍海味,成化皇帝反而不会放在眼里。 当然了,老百姓们也拿不出这么高档的东西。 可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鱼干腊肉、果蔬鸡蛋,在成化皇帝眼中却十分珍贵。 因为这是第一次老百姓给自己这个当皇帝的送礼。 这就是民意! 第202章 圣教大护法 周洪谟三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疑惑地看着满地的瓜果蔬菜,鱼干腊肉,脸色很是古怪。 啥玩意啊这是? 甚至还有一只老母鸡,正在不安分地咕咕咕叫着。 这是赶集买回来的年货吗? 可是……为何成化皇帝看起来这么兴奋? 难道皇宫里也缺年货? “陛下,皇宫大内乃森严之地,徐佥事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不妥吧?” “乱七八糟的东西?”成化皇帝脸色刷一下就黑下来了, “周卿家恐怕是还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哪来的吧?” “这……臣……” 周洪谟刚想说,你不是说了吗,百姓送给你的……等一下,为何会有百姓给皇上送年货? 想到这里,周洪谟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改口道:“臣不知!” 成化皇帝抬起头,带着欣慰之色, 对徐承影说道:“徐卿, 你来给三位卿家讲一讲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由来吧!” “是!”徐承影先行一礼,然后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自很多户寻常的百姓家庭,虽然在各位大人眼中……总共也不值几个钱,可是,百姓们已经倾尽所能,把自己家里最珍贵的礼物拿出来,敢问各位大人,这算不算民意民愿呢?” “可是……”周洪谟继续辩解道,“陛下广施仁政,百姓感恩戴德,这些和打仗有什么关系?徐佥事莫要混淆视听,顾左右而言他。”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周尚书,你可知道这些百姓来自哪里?” 周洪谟神色漠然道:“倒要请教!” 徐承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他们就是曾经遭受蒙古骑兵侵袭, 流离失所,一路颠沛流离,长途跋涉来到京师那些流民!陛下体恤百姓,下旨安顿流民,这才让他们重新安家,重新有了正常的生活。周尚书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民请愿,在下反倒想问一句,周尚书问过这些百姓吗?知道这些百姓心中所想吗?” 周洪谟开始感觉到底气有些不足了,却仍是嘴硬:“百姓们当然想安居乐业……” “不错!”徐承影立即打断他,神色毅然道,“百姓们希望能够安居乐业,他们辛劳耕作,可是,蒙古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拿什么安居,拿什么乐业?一味地放低姿态,委曲求全,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放任蒙古人不断壮大,等到大军压境的时候,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还会在这里理直气壮地高谈阔论吗?” 面对徐承影的咄咄逼人, 周洪谟骤感压力,只得说道:“徐佥事,老夫也是为了避免战事再起,你不要人身攻击。” “就是!”兵部尚书张鹏也跟着说道,“周尚书这么做也是心怀百姓,若是徐佥事有不同看法,不妨拿出来讨论一下,不管结果如何,不要伤了和气嘛!” 户部尚书殷谦也说道:“依老夫看,周尚书对事不对人,徐佥事大可不必这么激动。” 徐承影顿时无语,你们一上来就指名道姓让我去漠北送死,现在跟我说对事不对人?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启奏陛下,臣以为百姓们对外敌的态度显而易见,无论是从国家层面,还是百姓的意愿,只要敌人敢越过长城一步,下场必须只有一个……” 在成化皇帝和几位尚书的注视下,徐承影缓缓吐出一个字—— “死!” “说得好!” 成化皇帝忍不住拍案而起,徐承影的说法正合自己心意,其实,在大明历代皇帝之中,成化皇帝的战斗力是极强的,至少排在前五。 只不过,后世谈起成化皇帝的时候,更多的是喜欢讨论万贵妃。 娶了一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老婆,一生钟情,不离不弃,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以至于这些八卦新闻掩盖了成化朝的所有功绩。 成化元年,广西大藤峡土人叛乱,成化皇帝出兵征讨,当年十二月,韩雍大破广西大藤峡的土人叛乱者,并将大藤峡改名为断藤峡。淑妃纪茹和御马监汪直都是当地的土人遗民,同在第二年进宫。 成化三年,建州女真蠢蠢欲动,成化皇帝下旨征讨,这场仗就是史书上记载的“成化犁庭”,又名丁亥之役,结局是建州女真部损失惨重,几乎灭族。 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变,成化十二年,荆襄流民起义,成化皇帝先是派兵镇压,然后任命原杰安抚流民,并设置了郧阳府,将流民用户籍的形式固定在当地,又设置了郧阳抚治,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荆襄流民问题。 成化十九年,成化二十二年,蒙古小王子满都鲁先后进犯重镇大同和甘州,都被明军正面打了回去…… 可见,在军事领域,成化皇帝一点也不软弱,甚至强过了很多皇帝。 只是由于他爹的黑历史太过耀眼,以及后世的弘治中兴经常被百官称赞,以至于成化皇帝在史书中存在感低的可怜。 徐承影知道,其他的事还可以商量,可是,关于打仗的事,成化皇帝是绝不会怂的。 或许……和他爹有关? 成化皇帝继续说道:“朕以为,徐卿家这句话说的漂亮,越过长城者,死!” 周洪谟、殷谦、张鹏三人黑着脸,一言不发。 成化皇帝看着三人,说道:“张卿家!” 张鹏赶忙回道:“臣在!” “兵部加紧打探,鞑靼部究竟有多少兵力,进攻路线如何,此战我军需要筹集多少兵马,主帅人选,行军路线,上一份详细的奏折来!” “臣遵旨!” 成化皇帝又看向殷谦:“殷卿家!” “臣在!” “户部配合兵部,行军所需钱粮尽快筹措,至于其他花钱的地方,先和内阁商议,能压缩的压缩,能缓的就缓一缓,总之,优先保障作战部队!” “臣遵旨!” 最后,成化皇帝看向周洪谟:“周卿家!” “臣在!” “此战对我大明意义重大,这些时日钦天监仔细观察星象,朕要一个结果!” 周洪谟只得回道:“臣……遵旨!” 人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一个结果,什么结果? 当然是人家想要的结果…… 三人领旨告退,成化皇帝看着满地的年货,脸色再次缓和下来,说道:“徐卿家,百姓的心意朕就收下了,只是……他们的生活太苦了,朕也不能白要大家伙的礼物,这样吧,从朕的分红之中拿出一些来慰劳大家。” 谷呆 徐承影回道:“启奏陛下,臣已经用陛下的名义给大家发了过年费,今日进宫,还有一件事,就是原始股的分配问题。” 成化皇帝一听要分钱,眼中忍不住兴奋,可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自己是皇帝,没见过钱吗? 要矜持! 徐承影从怀里摸出准备的财务报表,交给怀恩转呈上去。 “陛下请看,这是最新统计的结果,原始资产是银一万两,陛下占五成,经过前段时间布价市场的波动,现在的总资产大约在十二万两,臣已经将这些资产投入到四海商行,目前全部用来囤积货物,所以没有现银结算,等第一批货走出去,大约三个月以后,四海商行的总资产预计会涨到二十万两,到时候可以选择继续扩大规模,或者是结算分红,陛下是大股东,全凭陛下做主。” 成化皇帝早就料到徐承影狠狠赚了一笔,却没想到,竟然涨到原来的十二倍! 要知道,这才半年的时间啊! 这个赚钱速度……就算是抢,也没这么快吧? 事实上,徐承影利用布价波动,赚了一笔巨大的价格差。 先是利用自己研制的新式织布机和纺纱机,在布价不断上涨的时候,大量高位出货,等到价格崩盘,再抄底收回来。 布商们赔的血本无归,他们虽然恨死了徐承影,可是,市面上根本没有人能吃下如此巨量的货。 别无选择之下,只能忍痛割肉。 “生意上的事朕也不是很懂,就全权交给你来负责吧,等有了结果告诉朕一声就行了。” 成化皇帝很激动,一万变成十二万,再变成二十万,也就是说,自己拿出五千两的本金,赚到了十万两,这样的好事,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人家还真的就做到了。 突然之间,他脑子里出现一个想法,如果让徐承影掌管户部,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立刻就被打消掉,因为满朝清流会疯掉的…… 在大明朝,文臣武官泾渭分明,徐承影没有功名,靠着护送皇子回京的功劳做了个武官,这样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跻身文臣行 . 列的。 这种事,想想就好了…… 徐承影心里清楚,成化皇帝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不知道有多在乎。 毕竟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有谁不喜欢呢? 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徐承影行礼道:“臣告退!” 从皇宫出来,武绍志和刘大正等在午门外。 “启禀大人,典礼过后,陈副千户已经率领驯象所的弟兄们回昌平了。” 徐承影点点头,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武绍志回道:“那人嘴很硬,一言不发,属下以为,还是用刑吧!” “走,带我去看看!” 三人一路回到庄子后,来到一户普通的农户家里,敲了敲门。 打开门后,里面的人是刘二,看到徐承影,赶忙行礼:“属下见过徐大人!” 徐承影迈步走进,问道:“还是什么都不说?” “回大人,已经十天了,什么都不说,跟哑巴一样。” “有没有看到可疑之人出没?” “确实有过,应该是北镇府司的,不过,他们什么也没发现,转了一圈就走了。” 当初抓到青山先生,徐承影先是设局放出风去,让万通知道,此人已经死了。 即便如此,万通还是不放心,派人到驯象所打探过消息,当然,不会有任何发现。 其实,人确实不在驯象所,而是找了一户农家关押起来。 这里住了上千户人家,就算有人来打探,也很难发现端倪。 刘大刘二两兄弟留在外面放哨,徐承影带着武绍志走进去。 屋子里光线很暗,青山先生被缚着手脚,每天会有人给他送一碗稀粥,保证他饿不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提供。 听到门口出现响动,青山先生微微睁开双目,然后就看到徐承影走进来。 他的嘴角露出狞笑,然后又慢慢闭上眼。 武绍志说道:“大人,他一直这样,嘴硬的要死,依属下看,干脆用刑吧,不怕他不开口!” 徐承影不满道:“整天就知道用刑,我们是文明人,不要动不动就用刑!” 武绍志搔了搔头,说道:“可是,这家伙不开口怎么办?” “怎么办?学着点!”徐承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说道,“青山先生,别来无恙!” 青山先生再度睁开眼,满是不甘之色。 徐承影拿出一张字条,念道:“俞文松,号青山先生,净土圣教四大护法之首,啧啧,我原本知道是条大鱼,却没想到,竟然把圣教的大护法给抓来了,真的是意外!” 俞文松眼中满是震惊,表情十分复杂,半晌之后,才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道:“徐佥事,老夫小看你了!” 武绍志也很震惊,说道:“他开口了!” “我又不聋!”徐承影摆摆手,示意他退到一旁,然后说道,“说实话,在下和圣教之中是有点小误会,可你们也不用处处针对吧?多大的仇啊,至于吗?” 俞文松缓缓说道:“徐佥事,老夫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你休想从老夫嘴里套出关于圣教的半个字!” “你们那个狗屁圣教的事,你以为我愿意知道啊?”徐承影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们费尽心思,定要置我于死地,究竟是为什么?” ………… 推荐一本朋友的新书:《从水月洞天称霸诸天》 水月洞天诸天类的,很老的电视。 后续世界,风云,江玉燕传奇…… 一个字,爽就对了! . 第203章 他的软肋 俞文松再次闭上眼,摆出一副死不开口的模样。 “给你脸了是吧?”武绍志忍不住上前道,“老头儿我告诉你,我家大人对你客气,是给你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 任凭他如何叫骂,俞文松依旧闭着眼, 丝毫不为所动。 “哎呀我这个暴脾气!” 武绍志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却听到徐承影说道:“跟你说了多少几次了,要文明,不要动不动就打人,这个习惯不好。” “是!”武绍志只得退下。 “行了,你还是出去转转吧, 我跟俞老先生说几句话。” “大人……” 武绍志急忙道:“把您一个人留下,这可不行!” 徐承影不耐烦道:“人不是捆着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 就算把他放开,你觉得我还打不过一个老头儿?” “不是,那个……” “行了,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是!” 武绍志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转身去了门外。 徐承影看着俞文松,说道:“俞老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吗?” 俞文松终于睁开眼,缓缓道:“徐佥事神通广大,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还要问什么?” “现在没有旁人,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就不要绕弯子了,我这个人呢,自问算不上坏人,可也不想做个好人,如果谁想要我的命, 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弄死他,就这么简单!” 俞文松思索半晌, 说道:“徐佥事曾经和我教之间的恩恩怨怨, 老夫已经全知道了,唯结果论的话,徐佥事似乎没有吃亏,反倒是我教柳护法麾下损失惨重,这笔帐要怎么算?” 徐承影摇头道:“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谁要弄死我,我先弄死他,是你们的人要置我于死地在先,我只能说,那些人死的不怨!” “哼!”俞文松冷笑道,“老夫倒要问一句,当初是徐佥事坏柳护法好事在先,这个又怎么说?”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那是一场误会。” “误会?” “不错,就是误会!”徐承影态度很诚恳,说道,“我当时为了躲避锦衣卫的追杀,打算冒用一下贵教的身份,谁成想误打误撞就……就……哎呀, 反正就是误会,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爱信不信!” 俞文松皱眉道:“就算是误会,可是,我教损失惨重,这笔帐该怎么算?” 徐承影说道:“说起来你们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尽干些害人的勾当,虽然是误打误撞,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吧!” “你……”俞文松无奈道,“你要这么说,老夫就无话可说了!” 徐承影脸上带着几分讥笑,道:“再说了,就为了那么点破事,就一定要弄死我?你们这个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就你们这样的,能干成什么大事?” “放屁!”俞文松气得胡子都要鼓起来,怒道,“如果老夫想要弄死你,早就动手了,至于等到今日?” “还不承认是吧?我来问你,今日有几名官员向陛下上书,推荐我去漠北送死,是不是你的主意?” 俞文松冷冷一笑,却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徐承影立刻回给他一个冷笑,道,“策反朝廷官员,勾结蒙古人,都是你干的吧?” 俞文松仍旧没有说话,但是眼中明显多了一份恐惧,这个眼神一闪即逝,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细小的眼神被徐承影捕捉到,如此看来,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净土圣教绝对不简单。 “我还知道,你在京城中,曾经和鞑靼副汗巴彦蒙克通过信,那些火器也跟你有关,你以为找几个替死鬼就能蒙混过去?” 俞文松眼神中开始出现慌乱,为了避免露出破绽,他只得再次闭上眼睛。 徐承影发现这一点,便继续说道:“我还想问问,你们那个教主,是不是姓……朱啊?” 俞文松仍旧闭着眼,听到这句话,突然身子一震,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保持平和。 徐承影已经明白了,当初和朱骥讨论的问题,是真的! 这可不仅仅是反贼这么简单了,其中涉及到皇室正统的问题。 如果是一般的反贼,就算想造反,没人响应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如果这位神秘的教主真的是建文后人,那就不一样了。 现在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万通这个人怕是早已和他们沆瀣一气,所以说,关于此人还活着的消息,绝对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谁知道从哪里就冒出个锦衣卫暗探来! 只有把一切都搞清楚,拿到切实的证据之后,才能公诸于众。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让我来猜一猜,为何蒙古骑兵会突然越过长城,深入我大明腹地,甚至不惜以身涉嫌来到京师附近,如果仅仅是抢掠,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吗?所以说,他们此番来的目的,就是那批火器,对不对?” 俞文松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承影继续说道:“可是,这些火器是怎么流传出去的?王恭厂两位主管官员突然病故,拉几名库房守卫出来顶锅,是不是你们那个教主出的主意?这么蠢的解决方案,也只有你们那个教主想得出来吧?” 俞文松脸上没有反应,眼皮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然后就是俘虏进城时候刺杀引发的暴乱,根据事后统计,真正的刺客才五六个人,这么点人就想刺杀皇上,傻子都知道不可能,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真正的刺杀目标,并不是皇上,而是那些蒙古俘虏,是不是?” “你们先派人点燃火药,引发暴乱,给了那些蒙古骑兵逃跑的希望,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跑掉,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当场格杀,活下来的人越少,你们之间的秘密被曝光的几率就越小,是这样吧?” 谷葜 俞文松眼皮不停地一跳一跳,额头上已经有汗渍渗出。 “看来,我猜的没错!”徐承影紧紧盯着他,继续说道,“布市的波动,也是你在背后捣鬼吧?我当时还纳闷呢,那些商贾的反应也太快了,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这一切似乎都是有组织、有预谋地进行着,呵呵,若不是你自作聪明躲到吴文江家里,想抓到你还真不容易!” 终于,俞文松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老夫这一生阅人无数,却在你身上看走了眼,是老夫大意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啊!”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这么说来,你都承认了?” “老夫承不承认又能如何?现在就你我二人,无凭无证,就算承认了,能当作证据吗?” “没关系,今天我也没打算要什么证据,就是想当面问一句,为何一定要抓着我不放?” 俞文松的表情甚至有些委屈,说道:“老夫说过,本来就没有针对你,是你处处和老夫作对!当初的事就不说了,就从你回京之后开始,左良辰一案,圣教损失白银三十万两;昌平县一战,折损八百蒙古精锐骑兵和一名副汗,还有大量的新式火器;棉布生意,又损失白银二十万两。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说的也是,如果是我,我也会……”说到这里,徐承影连连摆手,“不对,我是正经人,怎么可能去做这些大逆不道的勾当,你可别把我绕进去了!” 俞文松双目微阖,说道:“既然你已经都猜到了,老夫不妨对你说一句实话,如果以你这样的条件进入圣教,老夫愿举荐你登上护法之位!” “可别!”徐承影摇头道,“你们四大护法都全了,我去了,把谁挤下来都不好。” “老夫愿意退位让贤,推你做四大护法之首!从此以后,老夫甘愿退居幕后,等教主重夺大位,至少封你个国公!” “国公啊……”徐承影撇了撇嘴,说道,“还真是吝啬,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帮你们做事,才给个国公?” 俞文松神色肃然道:“国公已经是最高的爵位了,最多是死后追封个郡王。” 徐承影一脸的不以为然,摇着头说道:“死了才给,有啥用?再说了,人都死了,才给个郡王,连个亲王都不舍得?你们教主太小气了,这样可不像是能成大事的。” 俞文松立刻说道:“这是大明祖制,异性不得封王!” “哈哈,哈哈哈……” 徐承影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俞文松这才意识到被人家耍了,脸色变得铁青,怒道:“竖子不足与谋!” “哎,你这老头儿,怎么还骂人呢?” “哼!” 俞文松冷哼一声,再度闭上眼 . 。 徐承影也不理他,将手里的纸条打开,继续说道:“不知道这个叫俞清的,你认不认识?” 俞文松猛地张开眼,站起身大喊道:“徐承影,老夫警告你,若是敢碰清儿一根汗毛,老夫会让你死的很惨!” “都这个时候了,还威胁我呢?”徐承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自己有儿子,别人就没儿子?在你们眼中,视他人生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只害了多少条人命,你们可曾想过,那些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儿女,家人,就你儿子的命精贵,他们的命就不值钱?” “哈哈哈哈!”俞文松早已失去了方才的沉稳,整张脸几乎扭曲,用他那低哑的声音说道,“为了教主的大事,死几个人算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做大事者,哪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 “这么说的话,如果你儿子受到牵连,也是罪有应得了。” “不许你碰他!” 俞文松的精神已经崩溃,近乎在嘶吼。 这一嗓子把门外的武绍志吓了一跳,他趴在门口听了听,没有打斗的声音,便走开了。 徐承影却不急不慢,冷冷道:“俞文松,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俞文松脸色惨白,噗通跌坐在椅子上,双手忍不住颤抖。 终于,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清儿是无辜的,可以放过他吗?” 徐承影笑了笑,只要是人,就是有自己的软肋,而俞文松的软肋,就是他那个小儿子。 净土圣教四大护法之首,身份极其神秘,可是,在南镇府司的努力下,还是把他挖了出来。 此人原本是青田县一名落第秀才,多次乡试不中,便心灰意冷,在当地教书为生。 文人都有傲骨,更何况青田县出过刘伯温这样的人物,当地读书人就更加不愿意一生碌碌无为。 机缘巧合之下,俞文松开始研究其阴阳学,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他还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青山先生,隐隐有和刘伯温相提并论的意思。 可是,俞文松遇到的烦心事还不止这些,他一直到四十多岁,也没儿女。 经过多年研究阴阳学,在当时来说,已经算是小有名气,直到有一天,一名自称朱姓的年轻人找上门,两人促膝夜谈,第二日,俞文松便成了净土圣教的一员。 自从进入圣教之后,俞文松感觉一切都变了,自己所学有了用武之地,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更加惊喜的时候,在他五十岁这一年,小妾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俞清。 五十岁,妥妥的老来得子,俞文松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更加认定了圣教主就是天命之子。 这个小儿子,也成了他唯一的软肋。 他自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将母子二人安顿的极为隐秘,却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徐承影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主动,抓到这一点,他只能乖乖就范。 “能不能放过他,要看你的表现了。” 俞文松的表情十分痛苦,声音嘶哑道:“我绝不会出卖圣教主!” 徐承影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我跟你说实话,我对你们那个教主没兴趣!” 俞文松缓缓抬起头,说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徐承影双眼死死地盯着他,说道:“你告诉我,朝堂之上,暗中操作这一切,想让我死的人,究竟是谁?” . 第204章 抓奸 俞文松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 徐承影并没有给他时间思考,直接站起身向外走去。 “别走,我……我说,我说!” 徐承影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说道:“最后一次机会!” “是,是……内……内阁……” “内阁的谁?” “内阁……首辅, 万安!” 徐承影身躯一震,果然是这个老东西! “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求求你,不要伤害清儿……” 徐承影转过身来,这一次,他眼中杀气涌现, 俞文松竟然被吓得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万安是内阁首辅, 天下百官之首,凭什么跟你们去干这杀头的买卖?想要你儿子活命,必须给我说清楚!” 俞文松咽了口唾沫,说道:“其实……万安并不知道圣教主的身份,他能帮我们做事,只是因为……因为给他送了银子……” 徐承影重新坐下,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从现在开始,只要被我发现你说了一句假话,就休想再见到你那个宝贝儿子了!” “我,我,知……知道,都是真话……” “我再问你,万通是怎么回事?” “啊?万通……” “说!” “万通……”俞文松双眼无神,此时已经完全没了主意,“他,他……是唯一的知道我教真实意图的人,其他的官员, 都只是拿了银子,那些人, 呵呵……” 说完这里,他竟然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鄙夷。 “……那些人身居高位,每天想的要么是勾心斗角,互相打压,要么就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力捞银子,这些年来,圣教主给他们送了大量的金银,他们只知道收钱,却哪里知道圣教主真正的用意……” 徐承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俞文松继续说道:“万通是你的直接上司,他也是唯一知道圣教主身份和意图的人,恕老夫直言,徐佥事,你的处境很不妙。” 徐承影神色冷静,淡淡问道:“你觉得我会怕他吗?” “呵呵……”俞文松露出无奈地笑容,道, “当初万通想要把你调离京师,放到地方,甚至去漠北、安南当密探,还是老夫劝他留下你,说实话,老夫真的很希望徐佥事你能够加入圣教,朝廷这些官员一个个什么嘴脸,你还没看清楚吗?这样的朝廷,能有什么前途?” “别跟我扯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有没有前途,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指点点,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刘伯温,还是姚广孝?还有你们那个什么狗屁教主,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丧家之犬,竟然如此大言不惭,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面对徐承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俞文松脸色有些扭曲,似乎想反驳,但是又不敢。 “把所有收了你们银子的人都告诉我,一个也不许落下,否则,你知道后果!” 俞文松哆哆嗦嗦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徐佥事,老夫……我知道你的为人,我会把名单告诉你,清儿那边……” 徐承影说道:“放心,他们母子暂时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你肯配合,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 南镇府司。 朱骥看着徐承影带来的名单,脸色十分震惊。 “内阁大学士,部堂尚书、侍郎,锦衣卫指挥使,还有其他各卫所的高层官员,这么多人,而且是这么重要的位置,简直……不敢想象!” “情况严重了!”徐承影脸色严肃,说道,“这些人虽然大部分不知道那个狗屁圣教的真实意图,但是或多或少都被拉下了水,屁股早就不干净了,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了事,这些人就算不跟着造反,至少也不会全心全意为朝廷出力。” 朱骥想名单放下,皱眉道:“这个人的供词可以作为证据吗?” “恐怕不行!”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此人行事非常小心,所做之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就算他能够出来作证,只要其他人死不承认,也没办法定罪,反而会打草惊蛇,到时候我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若是你直接将此人带到陛下面前呢?” “一样的!”徐承影摇头道,“拿不到证据,只凭一面之词,说什么都没用!” 朱骥一时也没了主意,无奈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承影也是眉头紧皱,两人就这么面对面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我认为,现在最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对付万通,他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至于其他的,可以往后放一放。” 朱骥苦笑道:“万通是你我二人的直接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斗?” 徐承影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万通那个儿子,叫什么来着?” 朱骥一愣,然后说道:“万世民,现在是亲军所掌印千户。” 徐承影又问道:“关于此人,你了解多少?” 朱骥说道:“你动了万世民,就相当于向万通公开宣战,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徐承影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谁说要向万通宣战了?” 朱骥不解道:“你小子究竟有什么馊主意,赶紧说清楚些,别卖关子!” “你看啊!”徐承影拿起朱骥面前那份名单,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朱骥看了看,点点头道:“吏科给事中潘公明,正五品,这个官不大也不小,只是我对这个人……不熟!” 徐承影说道:“我来之前,已经对这些人做了个简单的摸底,然后就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潘公明前些时日偷偷纳了一房小妾,叫谢红嫣,据说是哪个楼还是哪个院的花魁,被他看上了,然后赎了身,安置在一处别院,我派人暗访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娘们和万世民有一腿,你说,如果这俩人被潘公明抓个现行,会怎么样?” “这……”朱骥想了想,说道,“以潘公明的地位,还不足与万通为敌,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至少,他会怀恨在心,不可能再和万通站在一起。” “你是想离间他们?”朱骥轻轻摇了摇头,道,“仅仅一个潘公明,掀不起什么风浪,对万通来说,构不成威胁。” “一个潘公明当然不够格,再多几个呢?” “你是说……” 谷烞 “咱们不急,从潘公明开始,一个一个来!” ………… 外城,最早称为南城,原本是市井之地,为小商贩、手工业者聚居之所。 明初,徐达攻占元大都后,将大都北垣向南收缩至今安定门、德胜门一线。 靖难之后,太宗皇帝朱棣迁都北京,将南垣向南拓展约八百米,内外城格局得以定型。 内城居住的大多是达官显贵,而外城则是鱼龙混杂,这里商贾嘈杂,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孝顺胡同,一处幽静的小院。 万世民乃万通独子,小时候也是穷苦出身,可是,在他十岁这一年,万家突然飞黄腾达,姑姑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爷爷万贵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自己的爹也成了锦衣卫指挥佥事。 不过,万贵这个指挥使就是个摆设,事实上,万通已经成为锦衣卫的实际掌控者。 几年之后,万贵去世,万通便顺理成章地成为锦衣卫指挥使,这时候,万世民已经十六岁,也被安排进了锦衣卫。 或许是这家伙从小穷惯了,有权有势之后,开始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并且,此人颇有孟德之风——好人妻! 谢红嫣曾是当地名气不小的头牌,万世民去青楼喝酒曾见过几次,当时也没什么感觉,等到人家嫁人从良了,却开始惦记起来。 潘公明将她安置在别院,主要是为了避开家里的母老虎,平时里也不经常来,这个女人独守空房,时间长了,也是寂寞难耐,等到万世民这个小白脸找上门,俩人立刻就勾搭上了。 这一日,万世民知道潘公明要上朝,一大早就偷偷溜过来,两人正在床上翻云覆雨,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万世民顿时吓得不轻,虽然他家里有权有势,并不怕潘公明,可是,现在毕竟是偷人家媳妇,这种事传出去肯定是好说不好听。 “快,藏起来!” 谢红嫣也慌了神,潘公明对自己不薄,若是知道自己背着他偷汉,说不定一怒之下再给自己卖到窑子里,现在可真的不想再受那份罪了。 万世民抱着衣服就要往床底下躲,可是已经晚了,房门被人强行推开,只见潘公明脸色如西蓝花一样,碧油油的。 “奸夫**,给我打!” 在他身后,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抄起棍棒劈头盖脸一顿揍,万世民眼见不好,赶忙喊道:“我乃锦衣卫亲军所掌印千户万世民,潘大人,你不认得我吗?” 潘公明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我管你是谁,给我往死里打!” 这一次,他是真的下了狠手,这也难怪,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气? 今天早上有人给自己报信的时候,他还不信,没想到啊没想到,万家父子,欺人太甚! 这一顿棍棒落下来,谢红嫣一名柔弱女子哪里招架得住,顿时被打的惨叫连连。 万世民也被揍的扛不住了,趁乱从衣服里摸出短铳,喊道:“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开!” 那些家丁一看到短铳,顿时不敢再动手,纷纷退后。 潘公明怒道:“万世民,你有种打死本官!” 万世民偷人家老婆,本就理亏,此时也不过是被打急眼了,只好为自己辩解道:“是这个女人勾引我的!” 谢红嫣被打的浑身是伤,听到万世民这么说,疯了一般冲过来抓住他,喊道:“万世民,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滚开!”万世民一脚把她踢开,骂道,“臭婊子,老子跟你玩玩而已!” 说完之后,胡乱把衣服套在身上,举着短铳向外走去。 “潘大人,管好你的女人,今天的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我万家不会亏待你的!” 潘公明什么都没有,只是绿着脸看着他离开。 那些家丁问道:“老爷,追不追?” “算了!”潘公明知道,自己惹不起万通,便说道,“今天的事不要张扬,这个女人……暴病而亡!” “是!” 谢红嫣浑身一哆嗦,赶忙连滚带爬地跪在潘公明面前,哭道:“老爷,奴家错了啊老爷!” “哼!” 潘公明没有理她,转过身去。 谢红嫣神色绝望,哭喊道:“请老爷开恩,奴家知道错了……” 潘公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动手!”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吏科给事中潘公明小妾给他戴绿帽子的事,第二天就传开了。 老百姓的嘴本来就管不住,更何况这件事是真的,就更加难以掩饰了。 甚至官场上的同僚,看他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绿光。 对此,潘公明很苦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因为对方是万世民,有万通和万贵妃在,自己这个给事中根本就惹不起。 出了这样的事,万世民却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继续在街上闲溜达,寻找下一个目标。 说来也是运气好,还真就让他发现一名民妇打扮的女子,身材丰满,风姿绰约,正是他最喜欢的风格。 更让他开心的是,这女子对他也是频送秋波。 万世民来了精神,一路尾随,到了一处暗巷,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黑,似乎被人用什么东西套住了脑袋。 紧接着,一顿棍棒落下,任凭他大喊大叫,对方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想伸手去掏腰间的火铳,却被人一棍子砸在手腕上,疼的直哆嗦。 最后,只得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尽量保护身上的要害。 对方似乎也没想要他的命,揍了一顿就走了。 万世民挣扎着扯下脑袋上的布袋子,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里面还有两颗碎掉的牙齿。 只见他双眼血红,咬牙切齿道:“潘公明,你给我等着!” 第205章 合作 天子脚下,本该是太平世界,可是,潘公明下值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莫名其妙打了一顿。 堂堂吏科给事中,竟然被人当街给揍了。 潘公明瘫坐在地上, 瞪着面前的人,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咳出一大口血。 “万世民,老夫已经咳咳……已经放你一马,不要欺人太甚!” 万世民蹲下身来,伸手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说道:“潘大人, 你下手可真狠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你可倒好,专朝着本公子脸上招呼,牙齿也掉了三颗,他娘的,现在本公子说话都漏风,这笔帐怎么算?” 潘公明脸色愕然道:“万世民,你说什么呢?老夫不懂!” “还给我装蒜!”万世民站起身,挥手道,“给我打!” 当晚,潘公明是被人抬回家的。 由于这一次伤势过重,只好对外称染了风寒,请了几天假,在家里修养。 可是,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人,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待身体转好,潘公明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几千字的奏折, 全部是弹劾万世民的,仗势欺人, 强抢民妇,欺行霸市,包括吃包子不给钱,等等,反正有的没的都给他写上了。 明代给事中不再隶属于其他单位,而成为一个独立的机构,分设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稽察六部之弊误,有驳正制敕违失之权。 这个官职虽然级别不高,但是权力非常大,其功能类似监察御史,可以直接向皇帝上书。 “老爷,老爷,不好了!”门房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外面来了一名锦衣卫的大官,自称是指挥佥事,姓徐的……” 潘公明也吓了一跳, 万世民也太欺负人了, 竟然找上家门了? 可是, 听到门房说,是姓徐的指挥佥事,他一下子想到一个人。 “是不是就叫徐承影?” “啊?”门房想了想,说道,“他没说啊,不过这个大官挺年轻的……” 潘公明又问道:“来了多少人?” “好像……就带了俩下人。” 潘公明稍加思索,然后说道:“请进来!” “啊……” “请进来,没听见吗?”潘公明把写好的奏折放在一旁,说道,“请人到客厅稍坐片刻,沏壶好茶,老爷我换件衣服就过来!” 不多时,潘公明换好了衣服,来到客厅,先是定睛一看,果然是徐承影。 虽然两人没什么交集,可是这半年来,徐承影动不动就出风头,早就记下了这张脸。 “徐佥事,稀客啊!” 徐承影放下茶杯,站起身行礼道:“潘大人,久仰久仰!” “徐佥事请坐!”潘公明伸手示意,然后自己坐在主位,“久闻徐佥事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徐承影和万通之间不对付,在官场上早已人尽皆知。 正因为如此,潘公明听到来人是徐承影的时候,才放心让他进来。 徐承影也坐在一旁,说道:“听闻潘大人染了风寒,不知恢复的如何了?” “多谢徐佥事挂念,老夫已经好的差不多,正准备明日就去当值。” 徐承影点点头,道:“在下有几句话,不知……”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 潘公明立刻会意,挥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老夫在会见重要客人,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老爷!”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徐承影和潘公明两人。 “老夫作为吏科给事中,平日里和锦衣卫没什么交集,不知徐佥事突然上门,所为何事啊?” 人家已经开门见山,徐承影当然也不能再遮遮掩掩,于是说道:“关于万通父子的行径,在下平日里也略知一二,特别是万世民,此人有万贵妃做靠山,简直是无法无天,前几天孝顺胡同那件事,坊间已经传开了……” 潘公明突然变了脸色,怒道:“徐佥事是专程来消遣老夫的吗?” “当然不是,潘大人您别激动……” “你们锦衣卫欺人太甚,遇到这样的事,老夫怎能不激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潘公明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甩手道:“什么都不要说了,请吧!” 徐承影赶忙解释道:“潘大人,我知道您记恨万家父子,说句实话,我也看他们不顺眼,今日在下就是专程为了此事来的!” 潘公明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说道:“徐佥事究竟所为何事,还请明言!” 徐承影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看他们父子不顺眼,在锦衣卫,这两人不走,我就没有机会!” 潘公明眯起眼睛,这番话倒不假,徐承影来到锦衣卫后,又是破案又是立功的,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是,锦衣卫有万通父子在,他永远也不可能爬到指挥使的位置。 “那又如何?老夫是吏科给事中,又不能插手你们锦衣卫的事。”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据在下所知,万世民最近对待潘大人的手段实在是令人发指,想必潘大人已经准备上书弹劾了吧?” 潘公明突然紧张起来,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既然大家都站在万通父子的对立面,在下当然是来帮忙的!” “帮忙?帮什么忙?” 徐承影继续说道:“在下以为,若潘大人此时上书弹劾,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潘公明当然也清楚这个后果,可是,被人骑在脖子上拉稀,如何能忍? “老夫就不信了,万通父子还能一手遮天?” “话可不能这么说!”徐承影摇头道,“只要有万贵妃在,万通父子就不会垮,潘大人如果现在上书弹劾,就是公开和万通父子为敌,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谷馿 潘公明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徐承影继续说道:“朝堂之上,依附万贵妃的人恐怕不在少数,若他们群起而攻之,潘大人的处境就不妙了!” 潘公明思索半晌,问道:“徐佥事,你能坦诚相对,老夫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直说吧,想让老夫做什么?” 徐承影突然话头一转,问道:“潘大人平时赌钱吗?” “赌钱?年轻的时候玩过一些……”潘公明一愣,神色不悦道,“徐佥事,老夫在和你谈正事,请你认真些!”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上了赌桌,谁敢保证把把都赢?” 潘公明沉思片刻,说道:“确实,谁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赢,手气再旺,也有输没的一天!” “所以,万通父子也不可能每次都赢,而我们想要扳回一局,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潘大人冲动之下,直接将弹劾奏疏递了上去,恕在下直言,这局稳输!” 潘公明试探着问道:“徐佥事的意思是,让老夫继续隐忍?” “不是隐忍!”徐承影轻轻摇头道,“我这人比较直接,谁要打我一巴掌,我必然还回去,但前提是,我得能打得过人家,否则的话,冒然冲过去也是挨揍,您说是不是?” 潘公明一头雾水,说道:“徐佥事,您就别兜来兜去的了,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徐承影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潘大人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如果是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呢?” 潘公明终于明白过来,说道:“你的意思是……让老夫与人结盟?” “平日里看不惯万通父子的,甚至看不惯万贵妃的,应该大有人在吧?这些人偶尔上书弹劾,可是人家根本毫发无伤,如果大家联合起来,等到合适的契机,一起上书,到那时就大不一样了!” 潘公明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合适的契机,是什么意思?” 徐承影却没急着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说道:“万通有谋逆之嫌!” “什么?”潘公明大为震惊,不解道,“万通谋逆,怎么可能呢?” 徐承影反问道:“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潘公明摇头道,“万通的靠山是万贵妃,他若反了,图什么呢?难不成,他想自己当皇帝?” 徐承影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说道,“据在下所知,万通涉嫌谋逆之事,万贵妃并不知情。” “你的意思……”潘公明顿时反应过来,说道,“万通背着被贵妃行大逆不道之事?” “我只能说,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大致是这样,事实的真相还需进一步去调查,不过,我希望潘大人能替我 . 保守秘密,等待实际成熟,定会第一时间告知!”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潘公明考虑了许久,这才点头道:“那好,老夫愿与徐佥事共进退!” “那好,这边的线索我会继续跟进,潘大人闲暇之余不妨和同窗同僚多叙叙旧,以后有什么事,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潘公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说道:“老夫正有此意!”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徐承影站起身道:“在下最后还有个建议,你我二人之间的谈话一定要保密,今后也尽量不要来往,要不然被万家父子盯上,对大家都不好。如果我这边有了新的线索,会暗中派人联系潘大人,告辞!” 潘公明起身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远送了。” 徐承影从潘宅出来,武绍志早已等待多时。 “有人盯梢吗?” 他并不想让万通父子知道自己和潘公明有过接触,否则会节外生枝。 武绍志回道:“放心吧大人,刘大一直在附近巡视,没有发现。” “那好!”徐承影点点头,说道,“再调两个小组过来,把万世民给我盯住了。” 武绍志眼前一亮,兴奋道:“大人还要揍他?” “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行不行啊?”徐承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把人盯住,他每天做了什么,在哪家酒楼吃的什么饭,逛的哪个青楼,找的哪个姑娘,我都要知道!” “这个太简单了!”武绍志似乎意识到什么,又说道,“大人,属下知道有些事不该问,不过还是忍不住。” “想问什么,直接问!” “您是不是要对北镇府司下手了?” 徐承影回头看着他,问道:“怎么,怕了?” “怕他个鸟!”武绍志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北镇府司那些鸟人,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您来之前,他们没少克扣咱们驯象所的钱粮,这帮孙子让我遇到,见一次打一次!” “你激动个啥?我还啥都没说呢!” “额……以前的事,想起来就生气。” “北镇府司是咱们的上级,这些话别乱讲,会出事的,知道吗?” 武绍志搔了搔头,道:“属下觉得,只要跟在大人您身边,肯定没事!” “那也不能乱说话!”徐承影站在街上看了看,说道,“那家姓邱的住在哪来着?” “哦,您跟我来!” 武绍志在前方带路,顺手摸出一根竹哨轻轻吹了两声,不多时,刘大快步追上来。 “大人,属下刚才发现点情况!” 徐承影便走便问道:“什么情况?” “就我们揍的那个小子,又出来鬼混了。” “你是说万世民?”徐承影停下脚步,警惕道,“他是来监督潘公明的?” “不是!”刘大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又不知道看上哪家媳妇,在街上转悠呢,不过这一次身边多了很多家丁,应该被我们揍怕了。” 徐承影摇头道:“现在不用管他,等着看吧,有他哭的时候!” 三人一行来到外城,武绍志事先踩过点,将徐承影带到一栋大宅子前。 “大人,这个就是邱侍郎的宅子。” 徐承影点点头,道:“刘大,你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人盯梢,武绍志拿我拜帖去敲门!” 就在蒙古骑兵大败后不久,朝廷下旨彻查王恭厂丢失火药火器一案,紧接着,兵部右侍郎邱珉害了风寒,不治身亡。王恭厂监厂太监邵定芳更离奇,洗澡的时候不慎滑倒,摔伤了脑袋,流血过多而死。 徐承影面前的,就是兵部右侍郎邱珉的宅子。 . 第206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王恭厂火药火器失窃的案子,最后定为库房守卫监守自盗,抓了几名守卫草草了事。 令人费解的是,主管王恭厂的兵部右侍郎邱珉染了风寒,最终寒毒入肺,不治身亡。 “请问,你们找谁?” 大门打开一道缝, 门房探头望了望,见是个生面孔,表现得很谨慎。 “我家大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佥事……” 砰! 武绍志话刚说一半,大门突然关上,一阵风吹过,感觉有些凌乱。 “大人,您看这……” 徐承影摆了摆手, 道:“可以理解, 你再去敲!” 武绍志无奈, 只得再次上前敲门。 不多时,大门再次打开,可是,这一次涌出来好几个手拿棍棒扫把的家丁,武绍志赶忙回身护在徐承影身前,警惕道:“你们要干什么?” 紧接着,在众家丁中间,走出来一名女子,身穿一袭素衣,怒容满面,娇声喝道:“你们这些狗侍卫,不要欺人太甚!” 武绍志正要上前,被徐承影拦住。 “在下徐承影,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哼!”女子冷哼一声,道,“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们害死了我爹, 如今还要对我们孤儿寡母下手吗?我警告你们, 把我惹急了,我就去拦街告御状!” 武绍志在徐承影耳边低声道:“此人是邱珉的长女,邱新月!” 徐承影说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是邱大人故交,年前一直在昌平任职,得知邱大人病故的消息,心痛不已,今日特来探望。” 或许是看到他彬彬有礼的样子,邱新月脸上的怒气这才缓和一些,问道:“你认识我爹?” 徐承影点了点头,邱新月又看了看四周,见他只带了一名随从,更是打消了心中疑虑,说道:“既然是家父生前好友,请进来说话吧!” 众家丁这才撤下,徐承影跟随邱新月来到前厅,看到还设着灵堂,先过去上了一炷香,拜了三拜。 邱新月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吩咐人上了茶, 然后问道:“徐大人和家父是怎么认识的,为何没有听家父谈起过?” 徐承影假装叹了口气,说道:“在下和邱大人同朝为官,平日里经常有公务往来,只是一直不曾来拜会,没想到今天前来,却是……哎……” 邱新月眼圈发红,只是在外人面前,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徐承影喝了口茶,给武绍志使了个眼色。 武绍志会意,说道:“属下出去候着。” 邱新月也意识到什么,于是对一旁的下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小姐!”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徐承影马上就明白了,这位大小姐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聪明,和聪明人打交道最省时省力,不需要绕来绕去。 “徐大人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据在下了解,邱大人的死因……似乎有些蹊跷?” 谷豥 邱新月柳眉微颦,道:“徐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徐承影也不再掩饰,直截了当道:“邱大人正值壮年,身体康健,小小的风寒怎么就会严重到致命的程度?” 邱新月知道,对方话里有话,但是她也知道父亲的死不简单,于是反问道:“徐大人这么说,是有什么发现?” 徐承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心机很深,定要自己先开口。 那好,来都来了,干脆就说清楚。 “前段时间,王恭厂丢失火药火器,京城中有反贼刺王杀驾,这些事邱姑娘应该听说过吧?” 邱新月摇了摇头,道:“小女子平日里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徐承影心中暗暗摇头,这个女人还真是狡猾啊! “在下不妨直说了,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徐大人多虑了,此处没有外人,但讲无妨。” “王恭厂失窃一案,恐怕邱大人这个主官难逃其咎,而且,背后还牵扯到更大的人物,这个节骨眼上,邱大人突然病故,不得不令人怀疑,有没有可能是某些人不愿意邱大人开口,所以……杀人灭口呢?” 邱新月神色冷峻,淡淡道:“徐大人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吗?” 徐承影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如此说来,这些话全都是徐大人的臆测?” “也不完全是!”徐承影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整件事情完全不合常理,想要知道邱大人真正的死因,恐怕还需要邱姑娘配合。” “怎么配合?” “邱大人出事之前,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究竟是不是染了风寒,还请邱姑娘如实相告!” 邱新月苦笑一声,说道:“徐大人,既然事情已经过去,现在追查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姑娘就不想还邱大人一个清白吗?” 邱新月反问道:“这里面有清白吗?” 这句话把徐承影顿给问住了,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料,邱珉肯定是知情者,就算不是主犯,至少也是重要的从犯,就算真相大白,他还是个死,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能让真正的幕后之人伏诛,不知邱姑娘愿不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邱新月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徐大人,家父已经病故,就让他安息吧,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愿卷入朝堂争斗之中,您请回吧!” 徐承影心里清楚,现在邱珉不在,这家人已经在没有说话的权利,万通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她们家破人亡。 这种情况下,谁会相信自己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 想到这里,他只得站起身说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过,如果邱姑娘想到什么,可以随时到朝阳门外四号厂官庄找我,告辞!” “徐大人!”邱新月也站起身,说道,“家父去世后,您是第一位过来悼念的,只不过事出有因,小女子深感歉意,就不远送了。” 徐承影点点头,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武绍志跟在身后,问道:“大人,她同意了吗?” “没那么简单!”徐承影摇头道,“她现在顾虑太多,不过不用着急,我们先按计划行事,也许……她会改变主意的。” . 第207章 干掉万安 内城东南角,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院。 这里不是繁华地段,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往来,今日却热闹非凡。 淑妃娘娘携皇太子朱佑樘亲自前来拜会,又是凤辇,又是禁卫,一时间, 冷清的胡同口挤满了人。 商辂辞官之后,一直赋闲在家,由于他是涉及到皇室之争才被迫下台,很多门生故吏不敢随便前来拜会,就算是来,也是偷偷摸摸的。 今日这个场面, 可谓是皇气十足,皇子朱佑樘已经被正式立为皇太子, 这一次登门的意义可完全不一样了。 很多人都看着呢,皇太子亲自来拜会,说明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商老爷子很快就要起复了! 天近正午,淑妃娘娘的凤辇起驾回宫,商辂亲自出门恭送,转身一看,还有个人没走,而且,还在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看。 “徐佥事还有什么事吗?” 徐承影一副自来熟的表情,道:“商老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商辂心里明白,这人肯定是有话要说。 “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若徐佥事没什么紧要的事,不如到老夫的书房喝杯茶。” 商辂已经年过六旬,却精神奕奕,率先向书房走去。 徐承影会心一笑, 迈步跟上。 仆人沏了茶端上来,商辂伸手示意:“请!” “多谢!” 徐承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汤色嫩绿,味甘幽香,好茶!” 商辂摆了摆手,示意仆人下去,然后说道:“老夫已经多年不问政事,今日看到太子殿下,不由得联想到当年的陛下,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话出自《论语子罕篇》,意思很简单,形容时间像流水一样不停地流逝,一去不复返,感慨人生世事变换之快,亦有惜时之意在其中。 徐承影听得明明白白,老头儿表面是在感叹时间流逝,其实却是在抱怨,他已经赋闲二十年, 没有多的时间再去浪费了。 文化人就喜欢搞这一套, 明明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却要作首诗说什么纵情山水, 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其实,心里恨不得皇帝立刻下旨,让自己当官去。 对于商辂而言,如果现在还不能起复,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年纪太大了,再等几年,路都走不动了,还当什么官! 今天这件事,是个极好的信号,至少说明老头儿不甘心现在的生活,他还在想着重新进入朝堂。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能帮他重返朝堂,这个人就会成为自己的盟友。 想要对付万通,自己还有些手段可以用,可是,要对付万安,必须商辂出马。 “在下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以后需要多多想商老请教。” 商辂会心一笑,道:“仅仅半年时间,徐佥事已经屡立战功,可谓是风头出尽,老夫赋闲在家,亦有所耳闻,真是后生可畏啊!” “商老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徐承影先是客气了一下,然后便步入正题,“自从陛下登基之后,起复了很多前朝旧臣,据在下所知,陛下也曾有意邀请商老重回朝堂,不知商老为何拒绝了呢?” 谷螦 商辂摇头道:“老夫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况且年纪大了,只想每日读书喝茶,安度晚年。”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不知商老对万安此人怎么看?” “万安?”商辂冷哼一声,道,“跳梁小丑罢了!” 徐承影心中暗暗感叹,这老爷子还真是直接啊! 其实,商辂一直没有复官,最大的原因就在万安身上。 当初商辂做内阁首辅的时候,万安还只是詹事府的少詹事,后来英宗皇帝二次登基,改元天顺,商辂被迫辞官,内阁首辅先后经历了李贤、陈文、彭时三人,然后才轮到万安。 现在,如果商辂回来,必定要进内阁,可是,他怎么可以容忍万安这个混子当自己的顶头上司? 而万安对商辂也是严加提防,生怕他入阁后抢走自己的内阁首辅之位。 出于这些原因,商辂干脆一直赋闲在家,不问政事。 “商老的意思是,此人难堪大任?” “哼!” 商辂又是冷哼一声,这一次连话都不愿意讲。 “在下就不隐瞒了!”徐承影想了想,道,“万安此人暗地里勾结净土圣教,大肆收受金银,而这个圣教,有谋反之嫌!” “你说什么?” 商辂眼睛瞪得老大,问道:“万安谋反,当真?” “不是……”徐承影赶忙解释道,“是万安和净土圣教之间来往密切,而那个净土圣教有谋反之嫌。” “这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徐承影摇头道,“净土圣教贿赂了很多朝廷命官,但是他们都以为这个圣教只是为了牟利,并不知道其背后的真实意图。” 商辂急忙道:“无论如何,既然得知有人谋反,为何不告之陛下?” “我没有证据啊!”徐承影也没有保留,如实说道,“您放心,消息绝对可靠,但是我没有证据,如果现在就把事情抖出来,谁知道在这些人安插了多少内应,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商辂想了想,问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 徐承影说道:“现在我所知道的,就是净土圣教利用这些人的贪念,已经暗中笼络了大批官员,如果他们真的造反,这些官员得知自己已经上了贼船,到时候被裹挟也好,被利诱也罢,总之,他们肯定不会真心为大明朝廷出力的。” 商辂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权衡再三,终于说道:“你说吧,需要老夫做什么?” 徐承影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当下说道:“干掉万安,重掌内阁,将那些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清扫出门!” 商辂双目微阖,思考了许久,这才说道:“此事恐怕不易!” “在下早有准备!”徐承影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条,说道,“这些人我调查过,大多都是万安的党羽,我需要他们的把柄,然后逐个击破!” 商辂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说道:“十天之后,老夫在书房恭迎徐佥事过来品茶!” ………… 感谢书友161107185510533对老书《大明寿宁侯》的打赏,完结的书不能编辑,在这里感谢一些,多谢支持~~ . 第208章 新的证据 徐承影一天到晚不着家,纪芸也没闲着,各个作坊到处乱转。 她有个毛病,就是热心肠,而且典型的手比脑子快,看到别人干活,总是忍不住上去帮忙。 可问题是, 纪大小姐的水平实在有限,经常给人帮倒忙,还好大家都知道她是老板娘,就算出了问题,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哎,你这个手法不对!” 纪芸话没说完,又开始上手了。 坐在纺车前的小姑娘只好让出位置, 然后眼睁睁看着纪芸把纱线缠成一团。 “怎么还缠一起了呢,哎呀,这个纱锭有问题……” 纪芸一边说着,打算将纱线分开,但是一用力,扯断了。 “纱线也有问题……” 一旁的小姑娘欲哭无泪,因为作坊给的工钱是按件计费的,这一耽搁,今天的工钱至少要比平时少好几文。 “夫人,还是我来吧!” 好在李绣娘就在附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过来帮忙。 纪芸无奈,只得嘟囔着离开,让李绣娘来处理。 “请问……”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名年轻女子,似乎在打听什么,纪芸赶忙跑了过去。 “你找谁啊?” “哦,我想问一下, 徐大人是住在这里吗?” “徐大人?”纪芸突然感觉到有些紧张, 问道,“哪个徐大人?” “就是锦衣卫的徐佥事。” 纪芸对着来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姓邱,叫邱新月,找徐大人有些……公务。” “公务?”纪芸面色疑惑,又问道,“什么公务?” 邱新月四下看了看,然后说道:“事关机密,不便透露,我需要见徐大人。” “哦!”纪芸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跟我来吧!” “多谢!” 邱新月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跟着纪芸走出作坊。 李绣娘看着老板娘离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活祖宗终于走了。 一路上,纪芸多次欲言又止,只是偷偷地打量着对方。 邱新月也发觉对方一直偷瞧自己,便开口问道:“请问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纪。” 邱新月微微颔首道:“纪家姐姐, 你们这里好热闹, 我记得以前来过, 没有这么多人啊!” 纪芸说道:“这里的庄户很都是大同府一带迁过来的流民。” 邱新月有些不解,问道:“流民?” 纪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不知道去年在京师外,出现了一队蒙古骑兵?” 邱新月脸色变了变,说道:“听说过一些。” “那些蒙古人是从大同府过来的,沿途烧杀抢掠,很多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他们长途跋涉来到京师,最后在这里安了家。” 邱新月淡淡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就是这里!” 纪芸上前敲门,老张头儿腿脚不大利索,慢慢吞吞打开门。 “夫人,您回来了!” 纪芸点点头,说道:“家里来客人了,跟张妈说一声,准备些茶水和点心,送到书房去。” 邱新月顿时愣住,问道:“您是……” “你先进来!” 纪芸向她招招手,然后迈步走进,邱新月赶忙快步跟上。 徐承影正在整理最近收集到的情报,听到外面穿来敲门声。 “谁?” “我!” “进!” 徐承影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里的情报,因为他知道,除了纪芸,没有人会这么跟自己说话。 “什么事?” “有人找!” 徐承影这才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邱新月站在纪芸身后。 “邱姑娘,你来啦!” 徐承影赶忙站起身,顺手拿了本书,盖住桌上的情报。 邱新月礼貌地笑了笑,行礼道:“小女子见过徐大人!” 徐承影伸手示意道:“别客气了,快请坐!” 纪芸撇了撇嘴,说道:“你们坐吧,我去看看张妈那边茶泡好了没。” 看着纪芸远去的背影,邱新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徐大人,我是不是惹夫人不开心了?” “你别多想!”徐承影摆了摆手,说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你不用管。” “夫人还真是……洒脱啊!” “不说她了,”徐承影赶忙转移话题,“邱姑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徐某讲?” 邱新月点点头,说道:“那日大人离开以后,我仔细思考了很久,家父病故之前,确实跟一些人见过面。” 徐承影并没有惊讶,似乎早就知道,问道:“什么人?” 邱新月说道:“就是你们锦衣卫的。” “锦衣卫的?”徐承影眉头一挑,问道,“邱大人见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邱新月摇了摇头,道:“以前见过,但是父亲和别人谈事情从来不许人打扰,我也没敢问,所以……只是见过,不知道他的名字。” 徐承影想了想,又问道:“那个人的长相你记得吗?” “这个记得!”邱新月稍加回忆,说道,“年纪约三十多岁,将近四十,身高体壮,有胡子,皮肤也有些黑。” 谷盡 徐承影一边认真听,一边去联想锦衣卫那些面孔,三四十岁,有胡子,身高体壮,皮肤偏黑……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太多了,根本无从查起。 “那他们的谈话内容,你听邱大人提起过吗?” 邱新月说道:“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不过,我记得那个人最后一次过来,似乎和父亲吵了起来,父亲的情绪很激动。” 徐承影又问道:“吵架的内容呢?” 邱新月再次摇摇头,道:“听不清楚。” 徐承影想了想,又问道:“邱大人就什么都没跟你提起过吗?” 这时候,邱新月似乎暗暗下定决心,说道:“父亲跟我说过一件事。” 徐承影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来了。 “什么事?” “父亲曾说,给我留了一些银两,放在一口箱子里。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并不缺钱,所以我一直放着没动,那日徐大人上门说起此事,我便去打开箱子查验了一番,发现里面是一沓银票,而且,有一张字条。” 徐承影立刻紧张起来,问道:“字条上写的什么?” 邱新月没有答话,而是拿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徐承影打开后,看了两眼,点头道:“这上面的内容很重要,我先留下。邱姑娘,我也跟你说句实话,令尊涉嫌监守自盗,情节很严重,如果你今日不来主动上交这个东西,等到案子查实,恐怕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家眷都会受到牵连。” “我发现这张字条之后,也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父亲肯定不可能通贼,请徐大人明鉴!” 说到这里,邱新月赶忙起身下拜。 徐承影上前搀扶道:“查案子本是我分内之事,你先起来说话!” 邱新月突然哭了起来,说道:“那些人害死我爹,还请徐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这时候,纪芸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不解道:“怎么还哭上了?” 说完之后,将茶水点心放在桌上,然后推开徐承影,将跪在地上的邱新月扶起来。 “来,有什么话坐下说,哭什么呀?” “谢夫人关心!”邱新月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没事,就是……想到爹爹不在了,心里难过。”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都听到了,既然这事有问题,我说……”纪芸转头对徐承影说道,“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赶紧查啊!” “这不是正查着呢嘛!”徐承影无奈道,“你去把小顾惜给我叫过来!” 纪芸问道:“叫她做什么?” 徐承影一时也解释不清,便说道:“别问那么多了,你快去,我找她有事!” 纪芸只要向外走去,嘴里嘟囔着:“请人帮忙也不会说声谢谢!” 徐承影又问了一些关于邱珉生前的问题,邱新月此时也不再隐瞒,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一遍。 大概过了一刻钟,宋顾惜连跑带跳地过来了。 “老爷,芸姐姐说,你喊我有事?” 徐承影点头道:“对,请你帮忙画一幅画!” “画画?”小顾惜兴奋地问道,“画什么画?” 徐承影将 . 纸笔拿出来,说道:“这一次画人像,邱姑娘,麻烦你将刚才说的那人面貌特征说一遍,越细越好!” ………… 锦衣卫,南镇府司。 朱骥看完徐承影带来的纸条,面色凝重道:“如此看来,这个邱珉只是监守自盗,没有通敌?” 徐承影点头道:“据我推测,邱珉并不知道这批火器真正的买主是蒙古人,所以,当万通的人找上门的时候,他担心自己成为替罪羊,被扣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于是匆匆写下这封检举信,可能是还没想好要不要拿出来,便临时藏在了给他女儿留的箱子里。” 朱骥问道:“和他联系的人是谁?” 徐承影拿出一幅画像,说道:“就是此人!” 朱骥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 “昭狱的理刑百户孙勇!” “不错!”徐承影说道,“我让邱姑娘将这人的体貌特征说了一遍,然后命人画下来。” “一眼就能认出是孙勇,这神韵太像了!”朱骥忍不住啧啧称奇,“你从哪找的画师,给我也找一个。” “那不行,这是我的专用画师!”徐承影话锋一转,道,“说说吧,下一步该怎么办?” 朱骥沉思片刻,道:“我们的对手是内阁首辅万安,锦衣卫指挥万通,还有身处各个位置的大小官员,要办就必须办成铁案,否则,只要给他们留有一丝余地,后果都不堪设想!” “铁案!”徐承影点点头,道,“这封邱珉的亲笔信,算不算铁证?” “恐怕还不够!”朱骥摇头道,“这封信是邱珉的亲笔不假,但是,谁能证明不是别人仿写的?就算你能证明,仅凭邱珉的一面之词,现在又是死无对证,距离铁案还差得远!” 徐承影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转念再一想,说道:“要不,我把孙勇抓来审一审?” “你抓了孙勇,就是打草惊蛇,万通不可能没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弃卒保帅,你还是动不了他的根本。” “铁证,去哪里找铁证呢……”徐承影喃喃道,“总不能把万安抓起来拷问吧!” 朱骥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邱珉病故的同时,还有个厂监也意外身亡,你查过了吗?” “早就查了,那个太监没有妻儿,老家的亲戚也已多年不曾联系,完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找不到任何线索。” 朱骥说道:“那就再等等吧,我的人已经在暗中调查万通了。” “你直接查万通?”徐承影皱眉道,“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已经决定和他对着干,早晚都要面对,有什么好顾虑的?” “那好吧!”徐承影点头道,“我等你消息,这几日我先回驯象所,要不然我每天往你这跑,万通会起疑的。” “也好!”朱骥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最近听说你在练兵?” 徐承影解释道:“也不算练兵吧,就是日常训练。” “那你可要注意了,据我所知,已经有人盯着你了,说不定哪天就去皇上面前弹劾你,给你扣一顶私下练兵意图谋反的大帽子。” “肯定又是万安的人吧?” 朱骥点头道:“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你现在做事需要低调一些,尽量不要太过引人注意。” “我知道了!” 徐承影站起来准备走,却想到一件事,说道:“我的商队马上就要出发去辽东,你有没有兴趣入股?” “兴趣当然有,就是没钱!” “不是钱的事!”徐承影下意思地看了看门外,然后压低声音道,“你上次不是说,打算向辽东派几名暗探,跟着我的商队走吧,可以掩护身份。” “这倒是个好主意!”朱骥点了点头,说道,“辽东的军士都比较蛮横,你是想让我派人帮你在各个关卡打点关系吧?” “这事都不用你操心,人家东厂已经派了人,就算辽东军再蛮横,他们敢得罪东厂?” “那好,我准备一下,如果你这条商路顺利打通,不但是辽东,向奴儿干都司北部、罗刹国和朝鲜国派遣密探都可以借用。” “半个月后出发,你提前准备,到时候我会把人混在商队里。” . 第209章 主帅人选 成化十二年的第一件朝议大事,就是商讨如何对付小王子的大举进攻。 小王子并非一个人,而是明朝人对鞑靼部落主要首领的称呼。 当年徐达领兵攻下大都,元惠宗被迫北走上都,从此以后,元朝皇室退居漠北,形成与明朝并存的游牧政权, 进而分裂成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 其中,鞑靼部一直自诩为蒙古正统,部族首领由黄金家族血脉继承,占据着漠北东部。 瓦剌部则占据着漠北西部,势力范围非常广泛,一直延伸至准噶尔一带。 兀良哈部也称为朵颜三卫, 这一支比较特殊,他们没有明确的正统理念, 常年游走于蒙古和明朝之间,见风使舵,谁的实力强,就听谁的。 因此,草原上一直是鞑靼和瓦剌两部争夺,政权交替更迭,兀良哈大部分时间就站在一旁吃瓜看热闹。 土木堡大战之前,瓦剌部在绰罗斯也先的带领下打败鞑靼部,一统漠北,并继续向东征服女真,势力到达朝鲜北境,那段时间,瓦剌部达到极盛,号称漠北东西万里,无敢与之抗者。 也先死后,瓦剌分裂成多个部落,陷入长期内战, 逐渐衰落,鞑靼部趁势崛起,重新成为草原霸主,鞑靼部的首领则被明廷称之为小王子。 《明史·鞑靼传》记载:成化七年,毛里孩、孛鲁乃、斡罗出稍衰,满都鲁入河套称可汗。 满都鲁乃阿寨台吉之子,脱脱不花之异母弟,与同时黄金家族的巴延蒙克一起东征西讨,平定了蒙古各部,并于成化十一年正式成为鞑靼部首领,名义上的北元可汗。 这一次大规模南下,由满都鲁亲自率军,打的旗号就是为副汗巴延蒙克复仇,这也是为何有些文臣建议把徐承影送去漠北,以求换取暂时的和平。 可惜,徐承影不是岳飞,没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境界,更何况这些人根本不是为了大局考虑,而是别有用心。 现在各大作坊一切顺利,商队已经出发前往辽东, 驯象所有陈俊、宋铁等人带着训练, 徐承影现在要做的, 就是把幕后那些人一个一个找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这段时间,可把武绍志忙坏了,二十五名特勤人员全都撒了出去,没日没夜打探情报。 “大人,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搜集到的情报!” 根据俞文松的招认,收受过圣教贿赂的官员共有五十二人,全部都在调查名单之内,武绍志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人的十八代祖宗查出来。 徐承影接过来看了两眼,不由得连连点头,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五十二名官员的情况已经悉数掌握,看来武绍志的办事效率还挺高。 对于这支亲军卫队,徐承影可谓是倾囊相授,已经将自己在军校里的所学全部拿了出来,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基本上达到了侦察兵的水平。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配备一批现代化武器,否则的话,去漠北暗杀小王子满都鲁应该轻而易举。 “光有情报还不够,我需要证据,而且是铁证,不能给他们留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五十二名官员,占据着大明朝廷各个位置,这些人联合起来,实力不容小觑。 一旦发难,就是生死之战,容不得半点疏忽。 “大人请放心,属下正在全力搜集证据,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徐承影又问道:“蒙古人南下的消息打探的如何了?” 武绍志说道:“根据线报,小王子满都鲁已经集结三十万大军,但是虚张声势的成分很大,据属下分析,真实兵力大概在十五万左右。草原上各部兵力集结需要时间,再考虑到粮草输运,等到大军开拔,至少要两个月之后了。” “两个月!”徐承影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对这些人进行彻底清算!” “大人是担心这些官员当中有蒙古人的内应?属下反倒觉得,这些人只是贪财而已,不至于去掺和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没那么简单!”徐承影站起身来,指着墙上的舆图说道,“净土圣教主要在南六省活动,根据俞文松的招认,他们已经积蓄了一定的力量,而且,他们和蒙古人之间已经达成协议,只要蒙古人出兵南下,他们就从南方起兵北上,对京师形成夹击之势。” “这么严重?”武绍志顿时大惊失色道,“大人为何不将这个情报上报朝廷?” 徐承影摇头道:“最可恨的地方就在这里,那个狗屁教主对属下严防死守,就连俞文松这个四大护法之首,手中竟然没有掌握任何证据,仅凭他的一面之词,根本无法令人信服,反而会打草惊蛇。” “不过……”武绍志指着舆图上南京的位置,说道,“就算他们起兵造反,南京还有兵马,足够平叛了。” “据我推测,事情可能还要更严重!”徐承影在图上画了一个大圈,说道,“如果南京方面集结兵力,势必会从河南、山东一带抽调兵马,进一步削减京畿一带的兵力。” 武绍志不太理解,搔了搔头,道:“会怎样?” “或许俞文松没有隐瞒,但是,我认为那个狗屁教主对他隐瞒了!”徐承影指着京师的方向,神色肃然说道,“现在朝廷正在集结大军北上,如果把京营全部拉出来,大概有十七万人的兵力,假定在这五十二人的推动下,朝廷选出的主帅是他们的人,那后果就严重了!” “您是担心京营会反?属下打探过,净土圣教还没有渗透到京营的大小将领之中,应该没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徐承影缓缓说道,“假如我是主帅,只需要把所有中层将领杀掉,然后换成自己的人,这支部队就成我的了!” 武绍志终于听明白了,骇然道:“那样的话,京师岂不是危险了?” “不错!”徐承影点头道,“蒙古人南下只是个幌子,圣教起兵也是幌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京营的主帅,所以,我们必须在大军集结之前,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武绍志终于明白了,如果徐承影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这个计划简直太可怕了。 蒙古人三十万大军南下,这是第一招。 朝廷肯定要集结三大营,然后推选一名主帅。 紧接着,南方圣教起兵造反,这是第二招。 这种情况下,朝廷会安排南京的兵马进行平叛,但是南京的兵马有限,很可能从山东、河南一带抽调兵力。 这样一来,京师外围兵力空虚,只要掌控了大军,调转马头,一举便可拿下京师! 半晌之后,武绍志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太阴险了!” “虽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但是,我刚才说过,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抓这些人的把柄了吧?” “属下明白!”武绍志连连点头,说道,“属下这就吩咐下去,弟兄们就算不吃不睡,也要尽快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 徐承影点了点头,道:“我已经跟陈副千户说过了,你们若是人手不够,随时找他给你们派人。” 谷澋 “是!” “等下!” 武绍志回头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徐承影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我也要回一趟京师,你跟我一起!” “是!” 两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京师,徐承影马不停蹄,带着武绍志来到商宅。 “谁啊?” 门房打开一道缝,向外探出半个脑袋,可能是因为天色有些暗了,表现的很谨慎。 “请通报商老,就说晚辈徐承影求见!” “那好,你等一下!” 大门关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再度打开。 “徐公子,实在抱歉,我家老爷近日来身体欠佳,不便见客,这封信是给您的!” 徐承影接过信,说道:“既然商老身体抱恙,那就安心休养,徐某过段时间再来拜访。”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大人!”武绍志追上来,说道,“属下昨日打探情报的时候,还看到商老爷子在门口遛弯,很精神啊!” “我知道,人家只是不想见我!”徐承影扬了扬手里的信,说道,“越是这样,说越说明商老已经同意和咱们合作了!” “既然是合作,为何避而不见?” “因为接下来,很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 回到家里,徐承影将信拆开,细细查看起来,每张纸上面的字体都不同,看样子,这些信息应该是商辂的门生故吏所提供的,上面记录了很多官员私下里所作所为,大多是欺压百姓,抢占土地,诸如此类。 可是,仅仅这种程度的行为,还不足以治他们的罪,甚至只 . 需要稍加打点,疏通一下关系,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突然,徐承影眼前一亮,兵部主事常振,成化三年,曾逼死一名女子…… 他赶忙记录下来,然继续翻看,大理寺丞石耀东,成华六年,侵占农户田地,致两人自尽身亡…… 通过一晚上的梳理,徐承影大致上已经掌握了至少十个人的黑料,不得不说,还是人家读书人心眼多,记性也好,多少年前的事都记着呢,武绍志这边打探好几天没动静,人家稍加回忆,就给你写的明明白白。 现在有了这些,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第二天,徐承影将整理出来的黑材料交给武绍志,吩咐道:“马上去核实这些信息,我需要证据、证人、证词……总之,只要是他们做过的事,不可能没有痕迹,我要把这些旧账一笔一笔都翻出来!” “大人您耐心等待就好,这一次,我要把他们祖宗十八代翻出来!” 武绍志前脚刚走,外面就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徐佥事,陛下召你即刻入宫!” 徐承影不敢怠慢,赶忙穿戴整齐,跟着前来传话的小宦官骑马向皇宫赶去。 刚进午门,迎面就遇到个熟人。 “萧公公,恭喜恭喜!” 萧敬抱拳行礼道:“徐佥事这话说的,咱家哪有什么喜啊!” “听闻萧公公已经被陛下任命为东宫总管太监,这还不够喜?” “哈哈!”萧敬忍不住笑开了花,“承蒙陛下抬爱,咱家这个做奴婢的,自当尽心竭力!不知徐佥事今日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是陛下召见!” “哦!”萧敬点点头,说道,“那就快去吧,别让陛下等的急了!” “不知陛下最近……忙什么呢?” 徐承影心说,我总得提前扫听点情况啊,要不然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去见驾? 萧敬四下看了看,小声道:“陛下最近和群臣讨论出征主帅人选的事,现在群臣的意见不统一,陛下也不知道应该听谁的意见。” 徐承影又问道:“人选都有谁啊?” 萧敬又往前凑了凑,说道:“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永宁,还有一个,就是你们锦衣卫的万指挥使!” 听到这里,徐承影心里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如果万通在这个候选名单,那就说明,自己做出的假设都是正确的。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南下的蒙古人和蠢蠢欲动的净土圣教都是负责吸引火力的,万通才是这场大戏真正的主角! 不过,以他的地位和影响力,还无法与前两位资历深厚的国公相提并论,想要拿到这个职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成化皇帝召见自己前来,就是要听自己的意见,就算不能成功阻止,至少也要给他增加点难度,让他把精力放在竞争主帅上,无暇顾及其他,自己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他的那些党羽了。 萧敬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徐佥事肯定想不到,这几日的朝会上,支持万指挥的人更多一些,如果万指挥能带兵退敌,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等指挥使的位置空出来,徐佥事就有机会了!” 徐承影假意笑了笑,说道:“承蒙萧公公吉言,陛下还等着,我得先过去了!” “哎呦,看我这个脑子!”萧敬轻轻拍了拍脑门,说道,“赶快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 第210章 皇帝的午膳 徐承影快步来到乾清宫,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现在该不该向成化皇帝说实话。 并非自己有意欺瞒,而是手上没有证据,大多都是猜测,说出来谁信啊? 这一次要面对的敌人, 实在太过于强大,长城以北气势汹汹的蒙古大军,隐藏在民间蠢蠢欲动的净土圣教,在朝堂之上,要面对内阁首辅万安,锦衣卫指挥使万通,以及这些人身后五十二名大大小小的官员。 如果说出实情, 就意味着没有退路可言,要么干死他们, 要么被他们干死!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虽然有成化皇帝这座天大的靠山,也不一定能保证稳赢。 因为对手实在是太谨慎了,所有的一切都不留痕迹,让人根本无从查起。 哪怕抓到了圣教大护法,得到的的信息也很有限。 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说。 否则的话,只能打草惊蛇,对方立刻就可以蛰伏起来,让你抓不到任何证据,而万通现在什么都没做,又有万贵妃撑腰,回头给自己扣上一顶诬陷忠良的大帽子,那就更难办了。 打定主意后,徐承影迈步走进乾清宫。 “臣徐承影问圣躬安!” 成化皇帝摆摆手,说道:“卿家免礼, 来人, 赐座!” 旁边有小宦官搬了锦墩过来,徐承影也不客气,道:“谢陛下恩典!” 成化皇帝直截了当地问道:“关于蒙古人南下的事,你怎么看?” 徐承影想都没想,直接回道:“当然是集结大军,打他个落花流水!” “嗯!”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对于出兵一事,基本上已经定了,打肯定是要打,现在的问题是主帅人选还存在争议。 “关于主帅人选,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徐承影稍加思索,说道:“臣以为,英国公是个不错的人选。” 大明开国时期,功勋多的数不胜数,可是经历了一场靖难,英国公后来者居上,一跃成为大明第一功勋。 第一任英国公张辅,随父张玉跟随太宗皇帝靖难起家,四征安南, 三伐漠北, 立下不世之功, 可惜,最后屈辱地战死在了土木堡,被追封为定兴王。 现任英国公张懋,自幼习武,九岁袭父公爵,掌中军都督府事,一直以祖辈的功绩自豪,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亲自上阵杀敌。 无论是出身,名望,还是现任职位,张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成化皇帝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但是朝堂上还有不同的声音,于是问道:“你觉得定国公如何?” 定国公也是个传奇人物,并非他的功劳有多大,或者说名气有多响亮,而是他的家世。 第一任定国公,乃是开国名将徐达第四子徐增寿。 靖难之时,徐增寿暗中帮助朱棣,为建文帝所杀,朱棣登基后,追封其为定国公,世袭罔替。 而徐达本身的魏国公爵位由长子徐辉祖继任,于是出现了一门两国公的轶事,在大明来说,属于独一份。 现任定国公徐永宁,是徐达的五世孙,景泰六年袭爵。 此人爱好读书,对于经史子集都有所涉猎,而且书法精妙,写得一手好字。 而且他还有个特点,就是每天起床吃了早饭就在大街上瞎转悠,一群家丁跟着保护他,只要看到谁在大街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看见了上去就是一顿爆揍,一直打得对方鬼哭狼嚎,鼻青脸肿才罢休。 挨了揍的人回头一打听,这人是国公爷,也不敢去报仇,然后就造谣生事说他精神出了问题,久而久之,民间还就真的传言,说徐永宁是个疯子,这也是为何定国公的声望要低于英国公。 徐承影想了想,说道:“定国公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成化皇帝追问道:“主帅只有一个,你觉得他们俩哪个更合适?” 徐承影回道:“臣以为,如果要从这两位国公爷之中挑选主帅,大可不必烦恼。” 成化皇帝不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直接点!” 徐承影笑了笑,说道:“很简单,两个都上,英国公做主帅,定国公做副帅。” 成化皇帝听到这里,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说的这个选择也可以,只是,朕还有些担心,这两位卿家年纪都稍显年轻了些,几十万大军开拔,主帅应该选一位成熟稳重之辈。” 徐承影明白了,为何万通也在主帅考虑范围之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万通年龄大,四十多岁,成熟稳健,而且掌管锦衣卫多年,做事也很有手段,从这些方面来看,确实也可以作为主帅人选。 英国公和定国公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三岁,作为大军主帅,显得嫩了点。 可是,徐承影防的就是万通,当然不可能让他得逞。 就算不能成功阻止,起码也要给他增加点难度,不能让他太顺利。 “臣以为,主帅的年龄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行军打仗,看的是能力,当年冠军侯深入大漠,打的匈奴人望风而逃,不过也才十八岁。” 冠军侯就是霍去病,十八岁为剽姚校尉,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两次功冠全军,封冠军侯。十九岁时升任骠骑将军,指挥两次河西之战,歼灭和招降河西匈奴近十万人,俘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连山。后与卫青率军深入漠北,消灭匈奴左贤王部主力七万余人,追击匈奴军直至狼居胥山与姑衍山,封狼居胥这个成语就来源于此。 成化皇帝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有些犹豫,于是直接问道:“你在锦衣卫这么久,对你的上官怎么看?” 徐承影问道:“陛下说的是万指挥?” 成化皇帝不满道:“废话,还能有谁?” 徐承影赶忙陪着笑说道:“万指挥精明能干,做事雷厉风行,很值得臣去学习。” “朕是问你,如果万通来做这个主帅,如何?” “这个……”徐承影脸上带着微笑,摇了摇头,“臣以为,万指挥在锦衣卫很称职,可是,行军打仗不同于侦缉审讯,所以……”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痛快一些!” “是!”徐承影赶忙点头道,“臣的意思是,英国公和定国公更合适一些。” 对于这个说法,成化皇帝不置可否,道:“说说你的理由!” 徐承影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两位国公本就是功勋之后,在军中颇有声望,对三大营也足够熟悉,万指挥这些年掌管锦衣卫,并未涉足三大营,若此时统领三大营,对于提升军队的战斗力而言,效果应该不如两位国公。” 成化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 说到这里,竟然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后面这半句话该不该说。 怀恩见状,在一旁说道:“陛下,奴婢去看看午膳准备好了没有。” 成化皇帝点点头,道:“那好,跟御膳房说一声,多准备一人的份。” “是!” 谷曾 怀恩下去的时候,将站在一旁的小太监也带走了,只剩下成化皇帝和徐承影两人。 “今日朝会上,群臣之中支持万通的人很多,你在锦衣卫的时间也不短了,所以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徐承影闭着眼也知道是哪些人支持万通,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成化皇帝不悦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有什么好笑的?” 徐承影脸色的笑容慢慢变得尴尬,说道:“这种大事,陛下和群臣商议就好了,臣人微言轻,还是不随便发表意见了吧!” 成化皇帝脸色有些不耐烦,道:“朕让你帮忙权衡一下,哪来的那么多事?” 徐承影赶忙点头道:“是,是,臣明白!” “其实,群臣的声音还在其次……”成化皇帝脸色变得有些纠结,缓缓说道,“昨日,万妃也和朕提起此事。” 徐承影终于明白了为何成化皇帝这么纠结,原来是万贵妃插手了。 不用说,肯定是万通找她求的请。 成化皇帝继续说道:“万妃说,自从万通进入朝堂以来,一直想建功立业,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不想就此错过。朕本以为等群臣推举出人选,给万妃一个交代就行了,没想到,支持万通的人还挺多。” 说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表情很是惆怅。 很多人都以为成化皇帝对万贵妃宠爱有加,以至于国家大事都要听这个女人的,其实不然。 成化皇帝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虽然小时候经历了一些磨难,可是内心却无比强大,特别是在处理一些朝廷大事的时候,绝对不会任女人摆布。 可话说回来,毕竟是夫妻,老婆给小舅子求情,也不好意思拒 . 绝啊! 所以他准备把百官抬出来,到时候就说,我本来打算让你弟去的,可是百官不同意啊,没办法,只好让你弟再等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优先考虑他。 万万没想到,人家万通的支持率还挺高,这就很尴尬了。 徐承影也看明白了,成化皇帝心中的人选也不是万通,只是想要个说法,好对付万贵妃。 这件事已经涉及到朝政,皇明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严格来说,万贵妃已经是犯了戒律,怪不得怀恩这个老家伙跑没影了。 “陛下,臣以为……” 徐承影也犯愁了,怎么跟那个老女人交代呢? 成化皇帝急了,催促道:“你倒底想说什么,快说啊!” “这个,这个……其实这个万指挥的心情,臣也理解,男子汉大丈夫,谁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战场杀敌,建功立业,不过呢,并非一定要做主帅,锦衣卫负责刺探敌情,这一次鞑靼人大举进攻,刺探工作很重要,如果万指挥把情报工作做好了,也是大功一件啊!” 成化皇帝眼前一亮,道:“这个说法不错,接着说!” “啊?” 徐承影顿时愣住,还说啊? “啊什么啊?赶紧说!” “嗯……这个……没了!” 成化皇帝不满道:“没了?” 徐承影连连点头,弱弱地说道:“没了!” 成化皇帝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个办法也不错,情报刺探对于一场战斗的作用很重要!” 这时候,怀恩很合时宜地出现了,带着微笑道:“陛下,午膳准备好了!” “端过来吧!” 徐承影赶忙站起身来,行礼道:“臣告退!” “别走啊!”成化皇帝叫住他,说道,“给你也准备了,一块吃吧!” “臣……不敢!” 成化皇帝笑着道:“吃个饭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外人!” 徐承影只好说道:“臣遵旨!” 不多时,宫女们姿态优美的端上来几盘菜肴,徐承影心说还没见过皇上吃饭呢,于是仔细瞧了瞧…… 第一盘,炒青菜! 第二盘,炒萝卜丝! 第三盘,炒小白菜! 第四盘,炒大白菜! 第五盘,葱花豆腐汤! 看完这五道菜,徐承影整个人都惊呆了,你这是……准备出家? 这也太素了吧! 成化皇帝很大方地招呼道:“别客气,随便吃!” 徐承影尴尬地拿起筷子,不知道该从哪道菜吃起,看到成化皇帝动筷夹了一口萝卜丝,自己就跟着夹萝卜丝。 这顿饭吃的很拘谨,因为菜量太少,又都是素菜,根本不够吃。 成化皇帝似乎看出徐承影的心情,说道:“现在要打仗,国库也紧张,朕给大家做个表率,主动节衣缩食,削减开支,省下的钱可以拿来充当军费。” 徐承影赶忙说道:“陛下圣明!” 成化皇帝又说道:“而且朕的内帑也不多了……” 徐承影又明白了,这是担心投到作坊的银子打水漂了,给自己施压呢! 你不放心,直接问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陛下请放心,臣的商队已经启程前往辽东,目前一切顺利,等到返程之时,必定大赚一笔!” 成化皇帝的脸色立刻变得慈祥起来,说道:“商行的事,你照看就好,朕对银子的事不是很在意。” 徐承影心中暗道,刚才还跟我哭穷,还拿萝卜招待我,现在跟我说不在意银子? 鬼才信…… . 第211章 风暴前夕 朝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让成化皇帝感到意外的是,群臣中对于万通的支持声竟然越来越高。 这就很奇怪了,因为万通是锦衣卫指挥使,而锦衣卫是干什么的? 每天的工作就是和满朝大臣们斗智斗勇,动不动就把人抓紧昭狱严刑拷打,在清流口中, 这些人就是朝廷鹰犬,专门陷害忠良的存在。 可如今的情况,最大的鹰犬头子竟然获得了这些清流们的支持,简直匪夷所思。 在满朝文武商议主帅人选以及准备大军开拔各项事宜之时,徐承影也没闲着,通过这些天的暗访,已经掌握了很多黑料,而且分量很重,足够让这些人无法翻身。 现在要面对的, 是一张看不见的巨大的网,想要知道事实真相,就要抽丝剥茧,将外围的掩饰一层一层剥离开,才能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 南镇府司,朱骥也发现了重要线索,急忙找来徐承影商议。 徐承影看过情报内容,不急不慢地说道:“看来,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情报的内容很简单,南六省发现大量净土圣教活动的迹象,似乎有什么大动作。 这也就更加印证了徐承影的推测是正确的,净土圣教已经和蒙古人达成协议,准备在蒙古人南下之时,起兵造反。 这样就可以分散中原一带的兵力,等待最后的杀手锏给出大明朝廷致命一击! 这个杀手锏,就是万通。 如果他成为大军主帅, 只要控制住中层将领,带领大军反攻京师, 大事可成。 朱骥面色凝重,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们还是去面圣吧!” 徐承影摇头道:“不是我有意向陛下隐瞒,实在是没有证据,全都是猜测,你让陛下怎么办?” 朱骥不同意这个观点,说道:“这么大的事,就算没有证据,陛下也不可能任其发展下去,至少不会让万通得逞。” “然后呢?”徐承影反问道,“就算万通没有拿到军权,他依然是最大的隐患,还有那五十二名官员,以现在掌握的黑料,差不多能拿掉十个,这也不够啊!” 朱骥表现的很谨慎,说道:“无论如何, 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算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至少也要将事情控制住!” “可是, 这些人留在朝廷,迟早是个祸根!”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总不能拿江山社稷冒险吧?这可不是你我二人可以决定的!” 徐承影现在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说道:“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下一步的走势,就和下棋一样,走一步,至少要看三步,如果我们现在对那些官员发难,结果会是如何?” “杀鸡儆猴,要让那些人知道,他们背后干的龌龊事不可能瞒天过海,看到有人伏诛,剩下的定会收敛起来!” 徐承影又问道:“就算那些官员暂时收敛,万通没有拿到军权,可是,北方的蒙古和南方圣教怎么办?” 朱骥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朝廷出兵平叛!” 徐承影想到的却不止于此,说道:“戍卫京师的三大营北上杀敌,北直隶大部分兵力会被抽调到南方,先不说外面仗打的怎么样,就说京城以及附近兵力空虚,如果敌人还有后手呢,趁此机会发难,直接威胁皇宫,怎么办?” 这下子,朱骥也犯难了,徐承影的担心不无道理,大军开拔之后,这些人确实是个不小的隐患! “你究竟有什么办法,直接说出来!” 徐承影点头道:“假如说,这步棋我们先让一步,万通不是想要军权吗,给他拿,我们不阻止,他拿到军权后,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废话,他拿到军权,肯定会造反啊!” “也不一定!”徐承影摇摇头,说道,“万通此人生性狡诈多疑,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轻易上了圣教的贼船,别说造反这种天大的事,就算是做个小买卖也要充分考虑风险问题,他这次做的事,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怎么看都不划算啊!” 朱骥说道:“这种人野心勃勃,他在朝中无法更进一步,这才铤而走险,将宝押在圣教。” “也不完全是!”徐承影再次摇了摇头,道,“假如说,万通不造反,带兵北上杀敌,打败蒙古人,这样的军功是不是足够封侯拜相。” 朱骥愣了一下,回道:“确实如此。” “再假如说,如果圣教威胁到京师,万通率兵来救,打败圣教,也是不小的功劳,是不是也够了?” 朱骥点头道:“不错,救驾之功,只会比出征蒙古功劳更大。” “所以,我认为他并非简单的将宝押在一处,”徐承影轻轻扬起嘴角,道,“这条老狐狸至少准备了三条后路!” 朱骥倒吸一口冷气,道:“如果真如你所说,万通岂不是成忠良了?” “是忠良,还是奸佞,就在他一念之间!” “这样的话就更难办了!” 朱骥彻底犯难了,人家说不定还能成大功臣,这怎么办? 徐承影神秘一笑,道:“狡兔三窟,你想直接从洞里抓兔子非常难,但是,如果把兔子引出来,它只能走一条路!” 朱骥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先让万通拿到军权,然后看他的反应?” “不错,正是此意!”徐承影点头道,“我们现在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计划,那就让他们顺利按照计划进行,一来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二来,我们可以自己选择动手的时机,占据主动权。” 朱骥不由得苦笑道:“我发现你小子太狡猾了,比万通还要狡猾,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徐承影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就是刚才所说的,万通不是想拿军权吗,他拿了军权出去打仗,陛下应该会任命你临时接管锦衣卫,到时候,我们就开始收拾那五十二人,先把有黑料的十人拿下,然后通过这十人,再把剩余的人拉下水,断了万通在京师的根本!” 朱骥眼前一亮,道:“然后呢?” “然后干掉万安,逼万通造反!” “嘶!”朱骥倒吸一口冷气,道,“万安是内阁首辅,在朝中经营多年,是你想干就能干掉的?” “我已经找了帮手。” “谁?” “前任内阁首辅商辂。” “商公……”朱骥想了想,说道,“此人赋闲多年不问政事,就怕……” “放心吧,别看人家现在只是一介布衣,那些门生故吏一个个厉害着呢,当我告诉他万安有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明确表示愿意帮忙。” “可是,万安毕竟是权势太大,就怕到时候……” 谷捽 徐承影摆摆手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到时候我来收拾他!” 朱骥还是不放心,问道:“怎么收拾?”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锦衣卫做事哪那么多的瞻前顾后,直接上门抓人,然后再去找证据,就算没有证据,他们家里万贯家财也够定罪的。” 朱骥心有余悸道:“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直接抓?” “对!”徐承影点头道,“直接抓!” “好吧!”朱骥也不跟他纠结,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剩下万通了,他不是有退路吗,那就逼他做出选择,不给他留退路!” “如何逼他做出选择?” 徐承影反问道:“现在朝廷上支持万通掌管军权的就是这些人,难道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吗?” 朱骥顿时明白了,说道:“到那时候再将事情挑明,陛下定会对万通起疑,撤回他的兵权。” “不错!”徐承影点头道,“万通好不容易拿到军权,现在突然被收回去,你觉得他会怎么办?” 朱骥还是有疑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造反?难道他不会把军权交出去吗?” 徐承影自信地笑了笑,道:“如果他没有拿到军权,就不会急着暴露,可是,当他切切实实拿到军权,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的时候,五十多名同党全数落网,陛下突然下旨收回军权,你觉得他会怎样?” 朱骥沉吟一番,道:“那就只能造反了!” “等他造反,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干掉他,不过,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处,就是三大营,怎么能让三大营提前做好准备?要不然,万通狠下心来把三大营的统领都给噶了,那朝廷的损失就大了。” 朱骥也是犯了难,自言自语道:“如果有陛下的密旨就好了!” 徐承影摇头道:“正如你所说,如果陛下事先知情,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做赌注,一定会采取最稳妥的方式,这样只能打草惊蛇,蛰伏在朝廷中的隐患始终无法彻底清除。” “不如这样!”朱骥想了想,说道,“京营主帅英国公与我有些交情,这件事我去办吧!” 徐承影点头道:“这样最好,让英国公和三大营主帅说清楚事情缘由,该配合的时候假意配合就是,该动手的也不能手软。” 第二天一早,徐承影家里就迎来一名贵客,正是英国公张懋。 “徐佥事,能不能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们好好聊聊!” 徐承影将纪芸打发出去,然后带着张懋来到书房。 张懋是个急性子,直截了当道:“昨日老朱跟我说过了,兹事体大,我必须要跟你面对面核实一番,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承影也没有隐瞒,将自己所得到的情报和推测和盘托出,然后说道:“这件事之所以没有及时向陛下呈报,是因为存在的变数太多,对方可能随时改变策略,我们就会变得很被动。” 张懋面带疑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暗中和三大营主将通个信,告诉他们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让他们便宜行事?” “不错!”徐承影点头道,“行军途中,一定要确保众将士们的安全,该配合的时候配合,该发难的时候发难。” “可是,”张懋上目如电,道,“我怎么才能信你?” 徐承影心里也在问自己,怎么才能让别人想自己呢? “这样吧,英国公随我去见一个人!” 说完之后,徐承影带张懋出了门,在坊间七拐八拐,来到一栋民舍前。 “刘大!” “大人,您来了!”刘大一溜烟跑出来,显得很兴奋,“今天还要审吗?” “不错,你准备一下!” “是!” 刘大上前打开门,然后叫醒正在睡觉的俞文松,喊道:“起来了,我家大人看你来了!” 俞文松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小房子里,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反正就是吃饱了睡,睡饿了吃。 他曾经想了无数的办法试图逃脱,但是都无功而返,后来干脆就躺平了。 “英国公,这就是我跟你说起的,圣教四大护法之首俞文松,江湖人称青山先生。” 俞文松一眼就认出了张懋,行礼道:“草民见过英国公!” 张懋双目紧紧盯着俞文松,问道:“你认得我?” 俞文松淡淡一笑,道:“不客气地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都认的!” 张懋又问道:“你是净土圣教的大护法?” 俞文松早就向徐承影坦白过了,此时也没打算隐瞒,点头道:“是!” 张懋当然不会随便相信,继续问道:“怎么证明你自己的身份?” “没办法证明!”俞文松想了想,说道,“不过,和圣教有关的事,尽管可以问我。” 张懋想了想,说道:“那好,你就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召集起数以万计教众的?” “英国公的消息可能不够准确,”俞文松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是数十万之众了。” “数十万?”张懋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你怎么不说数百万呢?” 这时候,徐承影说道:“英国公,你知道他们的教主是什么人吗?” 张懋不解道:“教主?什么教主?” “若是如果英国公知道他们教主的身份,就不会怀疑了。” 张懋有些诧异道:“你们的教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俞文松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神秘起来,缓缓道:“英国公可曾听说过……建庶人?” 第212章 接管南镇府司 经过多日的反复商议,朝廷的圣旨终于下来了。 三大营主力共计二十五万人,加上在京畿一带征十万民夫,共三十五万,对外号称五十万。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拜征虏大将军,加左都督衔,统领三大营。 英国公张懋拜征虏副将军, 加右都督衔,为副帅。 大军离京之后,由定国公徐永宁掌管五军都督府,统领京城防御。 圣旨下来之后,京城中风波不断,特别是关于主帅人选,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万通。 一时间, 坊间谣言四起,纷纷说是万贵妃暗中操纵朝政, 给自己的弟弟争取到立功的机会。 这可真是冤枉万贵妃了,虽然她有过这种想法,也在成化皇帝枕边吹过风,可是,人家压根就没听啊! 万通这个主帅,完全是朝廷百官的支持,跟自己这个贵妃真的没关系啊! 官员之中,也是暗流涌动,很多人亲自参加了朝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万通的支持率那么高,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还就是实实在在拉到了票,争取到了这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对于朝议的结果,或许有人并不满意,可是,却不能去否认。 那些支持万通的人, 心里当然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而自己需要做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对于这个结果,徐承影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甚至还想去朱骥那里讨杯茶喝。 “万通已经得到了主帅的位置,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你这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朱骥这些天也没闲着,发动了所有的亲信暗中收集情报。 “那五十二人之中,除了你掌握的十人,我这边又拿到五人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的证据。” “那就十五个了!”徐承影兴奋地点点头,道,“这样就更稳了!” 朱骥还是不放心,问道:“英国公那边,你都说好了?兹事体大,可不能大意!”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放心,英国公比你还紧张呢,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现在就是只欠东风!” 朱骥点了点头, 道:“大军开拔最少还要准备一个月,这段时间先要沉住气,南方我已经派人盯着了,而且和南京城守备魏国公通了书信,如果净土圣教真的敢起兵,绝不会让他们讨到便宜!” ………… 紫禁城,奉天殿,成化皇帝正在单独召见万通。 “臣万通叩见陛下!” “万卿家免礼!”成化皇帝摆摆手,道,“今日召卿家前来,是想问问关于本次出征事宜,作为主帅,说说你的计划!” “臣遵旨!”万通站起身来,侃侃而谈道,“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草原上物资贫瘠,蒙古军刚刚经历严冬,粮草储备定然不足,我军先占了天时!” 成化皇帝点点头,听万通继续说道:“蒙古人此番大举南下,长途跋涉,我军以逸待劳,此为地利。蒙古人多次袭扰我大明边关,其副汗巴彦孟克亦是越过长城时被击杀,我军此番征虏,乃是正义之师,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我军都占尽了,此战必胜!” “说的不错!”成化皇帝很高兴,又问道,“朕还是想听听你详细的作战计划,这仗究竟该怎么打?” 论起打仗,成化皇帝可不是外行,当初亲自下来,制定作战方案,打的建州女真几乎灭族。 若是忽悠,那些文臣清流比你还能忽悠,今天找你是问战术的,要上干货! 万通也清楚,自己面前这位皇帝并不好忽悠,必须拿出点真东西来。 “臣的想法是,大军徐徐而动,先出居庸关,抵达榆木川后列阵修整,等待蒙古人过来便可以逸待劳。” “说一下更具体的战略战术。” 万通稍加思索,道:“当初太宗皇帝北伐,靠的是神机营火器取胜,可见蒙古人惧怕火器,所以,先将藤甲兵列阵在前,神机营列阵在中,骑兵列阵两侧。待蒙古人发起冲锋,藤甲兵让出位置,先用火炮对敌阵攻击,然后发射火铳,轮番齐射,骑兵守住两翼,对方冲不进来,而且损失惨重,必定自乱阵脚,这时候,我方骑兵可以发起冲锋,敌军必然溃败,最后是步兵向前推进,至此,战斗应该已经结束。” 这一番回答,成化皇帝很满意,因为这套战术是太宗皇帝传下来的,专门揍蒙古人的。 当初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靠的就是多兵种联合作战,步兵、轻骑兵、重骑兵、火器兵协同。 不仅如此,太宗皇帝平时训练士兵,就是让盟友兀良哈三卫当作模拟对象,专门练习各兵种配合。 以至于明军对上蒙古人,脑海里自动就能涌出这套战术。 不需要有太多的花哨,只要能正常执行下去,基本上就稳了。 成化皇帝放下心来,又问道:“卿家出征之后,锦衣卫的工作该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万通早有准备,当下回道:“臣推荐指挥同知邵宗,此人公正严明,处事稳健,有勇有谋,可堪大任!” 邵宗是宸妃之弟,现在宸妃已经和万贵妃站在了同一战线,当然要推荐邵宗。 可是,成化皇帝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摇头道:“这些年来,邵卿家虽然一直在锦衣卫任职,却从未有过单独掌管一卫一所的经验,若此时接手整个锦衣卫,朕以为不妥,还有没有其他的人选?” 万通心中咯噔一声,说什么没有单独掌管一卫一所的经验,这不就是在暗指朱骥和徐承影么? 朱骥是景泰年间锦衣卫指挥使,因为于谦的案子才被贬到西南戍边,无论是资历、人脉,还是能力,完全不输于自己。 徐承影资历差了些,但是人家掌管驯象所,这半年来干的也很不错。 而且,人家是成化皇帝的连襟,算是半个国戚。 可是,万通最不愿意看到的两个人,就是朱骥和徐承影。 这两人自从出现在京师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朱骥有一定的根基和声望,对自己的地位是个威胁,自从进入锦衣卫后,他便时时刻刻防备着,万万没想到,真正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竟然徐承影这个年轻人。 现在驯象所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好在驯象所可以独立于十四所之外,就算让给徐承影,也无所谓。 可是,南镇府司却至关重要,朱骥在这个位置上,虽然一直没有和自己正面作对,却始终是个隐患。 很显然,对于万通出征后,锦衣卫的长官问题,成化皇帝自己心中是有答案的,只是不想说出来。 因为人家是皇帝,对于这种事情,最多只能给个建议,不能参与的太具体。 这些话需要万通自己说出来,因为你才是指挥使,你对自己的属下最了解,而且,你知道该怎么说。 谷粆 万通脸色变了变,强颜欢笑道:“陛下的意思是……” 成化皇帝稍有不满,道:“朕这不是问你呢吗?怎么反而问起朕来了?” 万通脸上只要说道:“臣还有一个人选。” 成化皇帝眼皮一抬,道:“说说看!” “南镇府司,指挥同知,朱骥!” 既然人家都把话挑明了,自己当然不能不识趣,还是主动推荐一下,出征之前给陛下留个听话的好印象。 成化皇帝并不知道万通心中所想,听到这个回答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朱卿家有着掌管锦衣卫的经历,交到他手上,朕也放心。” 万通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道,等我带着大军出了京师,到那时……呵呵…… “只是……”成化皇帝突然话锋一转,道,“朱卿家同时掌管南、北镇府司,恐怕忙不过来,最好找个人帮他分担一下。” 万通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是不敢显露出来,无奈道:“臣以为,指挥佥事徐承影在驯象所干的不错,可以考虑擢升。” “可是徐承影这小子刚刚升上来的指挥佥事,才短短几个月,再一步晋升的话,怕是不合适,不如这样吧……”成化皇帝先是找了很多措辞,最后说道,“让他以指挥佥事的身份接管南镇府司,北镇府司就暂时让朱骥来接手,你看如何?” 万通心说,你都安排好了,还装模作样问我干啥? 再者说了,这俩人把南、北镇府司都占了,我去哪啊? 如果能够顺利升迁,这个位置给他们坐了也无所谓,可万一吃了败仗,再回来的时候,岂不是没我的地方了? 也就是说,我这个征虏大将军出了京师就没有退路了。 好吧,算你狠,不过,到时候就让你看看,还有更狠的呢! “臣觉得合适!” “合适就好,这是你们锦衣卫内部的任命,就不通过内阁拟旨了,直接以锦衣卫的名义发任命书,朕命司礼监给你盖印!” “臣遵旨!” ………… 从奉天殿出来,万通转身来到昭德宫。 这时候,宸妃正在昭德宫做客,万通赶忙行礼。 “万指挥免礼!”宸妃很识趣地站起身,道,“本宫只是闲着无聊,出来走走,你们聊吧,我回去了!” 万贞儿也站起身,柔声道:“妹妹不用客气,闲着无事随时可以过来,姐姐给你备着点心。” 两名宫女送宸妃出去,万通问道:“宸妃这边如何了?” “挺识相的,已经说好了,只要她能生出皇子,就认我做干娘,到时候把太子位再抢回来。” “若生出来的是公主呢?” “公主就公主呗,以后还有机会。”万贞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听说百官支持你做主帅,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很欣慰。” 万通点头道:“陛下已经下旨,命我为征虏大将军,从现在起,准备出征。” 万贞儿眼中充满喜悦的神色,道:“我们万家靠着恩荫走到现在,想要再进一步千难万难,这次的机会你一定把握住,待凯旋之时,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阿姐的话我记住了,这次的机会实属难得,我一定会把握住!” 万贞儿又说道:“我一直在陛下耳边吹风,就是想帮你讨个爵位,可是陛下耳根还挺硬,别的事都好商量,就这件事不肯依我,还是就是,前几日我向陛下举荐你做主帅,陛下竟然说,锦衣卫的工作也很重要,然后跟我讲了一堆大道理,其实就是担心群臣反对。现在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看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万通回道:“阿姐的关心,我心中清楚,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我在,阿姐只管放心就是!” “我在宫中能有什么事?”万贞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发现那个徐承影老是跟我们对着干,这个人是你部下,你就没办法治治他吗?” 万通为难地摇了摇头,道:“本来还有办法,现在可不行了!” “为何?” “陛下刚才召见的时候,就问我关于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如果我率军出征,这边该交给谁来负责?” “当然是让宸妃的弟弟接管,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也这么说了,可是陛下不是这个意思!”万通一脸苦笑,无奈道,“陛下早就有人选,我说完之后,一看情况不对,只好顺着陛下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 万贞儿不解道:“陛下什么意思?” “朱骥临时任指挥使,接管北镇府司,徐承影接管南镇府司。” 万贞儿皱眉道:“陛下为何如此看重徐承影?年纪轻轻已经升到了指挥佥事,现在还要掌管南镇府司,岂不是锦衣卫的二把手?” “这你就不知道了!”万通压低声音,道,“徐承影此人不仅有能力,而且,会赚银子!” “赚什么银子?”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万通表情神秘,道,“陛下和徐承影各自拿出五千两纹银做买卖,才几个月的时间,一万两变成十二万两,据说,这个数字还在增长!” 这下子,万贞儿也震惊了,这哪是赚银子,抢都没这么快吧? 她很清楚成化皇帝的内帑,其实一直是比较紧张的,过年的时候,想给嫔妃们置办点家具首饰,结果一看账单,就没下文了…… 怪不得如此看好徐承影,原来还是个善财小童子! “既然是陛下的主意,那就任他去吧,等你封侯拜相,锦衣卫的职位送给他们也无所谓了!” ………… PS:多谢书友“虚荣豆腐”、“tnt1981”、“传传传传”、“莽教主”、“魔族沧海”、“书友20170820205928713”、“书友20170517232027800”、“书友160508212859on_华”几位小伙伴的月票,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大军开拔 任命锦衣卫 动手抓人 第213章 暗杀行动 成化十二年三月十八,吉神宜趋。 钦天监上报,北方天狼曜日,幸得将星现身,北向流火。 总而言之,这天适合大军出征,而且, 有大捷之星象。 成化皇帝亲自送行,三十五万大军从京师开拔,浩浩荡荡向西北而去。 经过了一系列紧张的筹备工作之后,京城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与祥和。 可是,在这些宁静与祥和背后,却是暗流涌动。 成化皇帝特意召见朱骥、徐承影二人, 直接言明,万通不在的这段时间, 朱骥临时恢复指挥使身份,掌管北镇府司,徐承影则来到南镇府司,同时兼顾驯象所。 “诏书已经拟好,明日就发下去,你二人要有所准备,朱卿,倘若你任锦衣卫指挥使,有什么打算?” 这样的问题对于朱骥而言,简直是信手拈来,当下侃侃而谈道:“我大明有亲军二十六卫,都是陛下的亲卫,关系重大。而尤以锦衣卫最为关键,说它是二十六卫之首,也绝不为过。如此要害的亲卫,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它的职责, 其一为刺探,这刺探又分两种,一是监查天下百官,二为刺探各国军情。另一个职责,则为诏狱,诏狱关系匪浅,有生杀夺予之责。除此之外,还有负责陛下的随扈等等职责。臣以为,想要将这锦衣卫的差事办妥,首先就是用人,其次便是……” 成化皇帝听朱骥这一通啰嗦,和其他的官样文章没什么分别,便压压手:“卿家以前有过经验,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办就好了,朕信得过。” 朱骥神色恭敬道:“臣遵旨!” 成化皇帝又看向徐承影,问道:“徐卿家,关于对你的任命,很多人是提出异议的,说你年纪轻轻,还需再磨砺几年,你也来说说吧, 有什么想法?” “臣没想法!” “没想法?那可不行!” 徐承影搔搔头,道:“朱指挥使经验丰富,臣以后跟着朱指挥使多学习。” 成化皇帝无语,你现在咋这么低调了? 当初当着内阁大学士、部堂尚书的面,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劲头呢? “朕看中的就是你这身敢作敢为、无所畏惧的冲劲,朝堂之上不乏能人志士,可是,他们都太拘谨了,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年纪轻轻便一身的老气横秋,你可不能这样!” “臣明白!” 其实对于徐承影而言,驯象所早已步入正轨,而且都是自己的人,根本不需要操心。 南镇府司都是朱骥的人,也不存在问题,基本上是无缝衔接。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朱骥那里,北镇府司都是万通的铁杆党羽,对于新来的这个临时指挥使,肯定充满敌意。 就好像自己刚到驯象所的时候,那些所谓的老人们的表现。 两人从皇宫出来,一起来到南镇府司。 这一次,朱骥很兴奋地将大小官员都叫过来,挨个跟徐承影介绍。 “从明日起,徐佥事掌管南镇府司,你们可要好好配合!” 这些人都是朱骥的心腹,自然也清楚两人的关系,纷纷上前见礼。 徐承影赶忙回礼,道:“在下资历尚欠,能走到这一步纯属是运气好,以后还需各位多多指教!” 众人见状,不由得对这位年轻长官又多了几分好感。 客气过后,便自个散开,朱骥冲着一名年轻人招了招手:“牟斌,你过来一下!” 牟斌上前道:“大人,您请吩咐!” 朱骥露出欣慰的笑容,对徐承影说道:“此人乃是我故人之后,当初我离开锦衣卫的时候,他才十岁,一晃十几年过去,现在都已经是千户了,真是难得!” 徐承影上下打量一番,牟斌这个人,好像听说过一些,名气不大,只记得是个好人。 “牟千户,日后多多关照!” 牟斌赶忙行礼道:“徐大人见笑了,以后您多多关照才是!” 朱骥哈哈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什么关照不关照的,今晚我请客,都去捧场,不醉不归!” 徐承影笑道:“必须你请客,今晚我陪你喝个痛快!” 他很理解朱骥的心情,正值人生巅峰之时,突然飞来横祸,沉寂十八年,是时候发泄一下了。 在历史上,朱骥这个名字并不响亮,甚至在清人张廷玉主编的《明史》中都根本没有他的传记,可能后世对他最多的了解,就是“于谦女婿”这个称号。 是的,就是那个在土木堡之变后力挽狂澜,此后又因不愿与奸臣宦官同流合污而冤死的于谦。 朱骥的爷爷朱喜是洪武年间的锦衣卫千户,并且给子孙后代挣了个世袭的官职,因此朱家也算是小小的官宦之家。不过可惜的是,他的父亲早逝,少年时期由母亲带大,因此他一生事母极孝。 虽然是官二代,却完全没有纨绔的样子,反而是刻苦好学,爱读书,经常与学士丈夫在一起探讨学问。到一定年纪后,朱骥继承了父亲留下的官职,由于办事勤勉,加上为人清正廉明,被于谦看中,并把女儿许配给他为妻。 不过成为于谦的女婿并没有给朱骥带来好运,相反夺门之变后,于谦被明英宗处死,其亲属被流放,朱骥也因此被罢官,贬到西南戍边。直到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徐承影护送皇子回京,这才有机会官复原职。 当晚,众人开怀大饮,直至深夜。 徐承影被武绍志扶着回到家,迷迷糊糊就听到纪芸在发火:“干什么去了,这么晚不回家?” “今天高兴!”徐承影睁着朦胧醉眼,嘿嘿一笑道,“老朱官复原职,升任指挥使,高兴!” 这时候,武绍志感觉有些尴尬,赶忙说道:“大人,夫人,你们早点休息,属下告退!” “哎,你等会儿!”纪芸叫住他,说道,“大晚上的,你去哪啊?” “我……回去睡觉啊!” “太晚了,你就别回了,前院还有空屋子,你去找老张头给你安排住下,明天再走!” “没事,我和弟兄们就在附近,有什么事您招呼就行!” 武绍志走后,纪芸拉着徐承影到了床上,不满道:“喝成这样,至于吗?” “我的酒量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全都喝趴下了,就我自己是站着回来的!” 这倒不是徐承影吹牛,经历过后世高度白酒的锤炼,这些黄酒真的不算什么。 “别显摆了,赶紧睡吧!” 徐承影脚下站立不稳,下意识伸手去抓,正好抱住纪芸,于是两人一起摔倒在床上。 纪芸羞得面红耳赤,说道:“赶紧放开!” “嗯……放开……呼噜……呼噜……” 纪芸无奈了,说着话也能睡着,睡眠质量也太好了,简直气死人! 不过,她并没有挣脱,而是依偎在徐承影怀里,闭上眼睛…… 谷笘 半夜时分,纪芸突然睁开眼,仔细聆听院子里的响动。 自从住到这里,平日里很少遭贼,哪怕是大量流民涌入,大家知道这里是大老爷的家,就算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也不敢来光顾。 唯一的一次,是徐承影在驯象所进行大清洗之后,那些人心中不忿,肆意报复。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屋子里住的是两名高手,所以,下场很惨。 联想到当时的情形,纪芸心中暗道,莫不是因为徐承影职位变动,又得罪人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撩开徐承影的胳膊,正要起身,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先别急,等一下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纪芸诧异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一动,我就醒了。” 徐承影慢慢坐起身,从床头摸出短铳,检查了一下。 纪芸问道:“你是不是又得罪人了?” “我得罪的人可多了!” 纪芸轻笑道:“这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讨打?” “可不能大意!”徐承影神色郑重道,“这一次我得罪的人,随时会找我玩命!” “你吓唬我?” “还真不是!”徐承影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让武绍志他们留在庄子里?” 纪芸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先别问了,总而言之,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纪芸撇了撇嘴,正要说话,却被徐承影拦住。 “嘘!” 月光下,窗格上出现一个人影,然后慢慢捅破窗户纸,伸进来一根竹管,依稀可见一缕白烟飘进来。 纪芸脸色大变,这一看就是江湖中的套路,锦衣卫的人可没这个本事。 . 她捂住口鼻,转头看向徐承影,却见他已经端起火铳,瞄准窗格上的人影,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 宁静的夜晚,这声枪响是那么的突兀。 窗格上那个人胸前中弹,跌落在地。 纪芸大为不解道:“还没搞清楚情况,你怎么就直接开枪了?” “先下手为强!”徐承影一边填装弹药,一边说道,“没时间解释了,那边有刀,你注意自保!” 紧接着,风声掠过,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杀进来。 纪芸伸手拔出刀,架住对方的攻击,徐承影已经再次填装完毕,对着面前的黑影直接开火。 砰! 又是一枪,又撂倒一个。 对方显然有些始料未及,刚一个照面就折损两员大将,顿时阵脚大乱。 徐承影也来不及再填装弹药,便抄起刀来迎敌,对方显然打算速战速决,出手极其狠辣,专门照着下三路招呼。 可是,他们还是小瞧了徐承影的战斗力,一时间奈何不得,陷入僵持。 这时候,外面再次传来一声急促的竹哨声,这是亲卫队集结的信号,众人就住在附近,听到声音,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情况不妙,一时间不知道是打还是撤。 还没等他们考虑清楚,武绍志等人已经到了,这些人的身手可不一般,而且进行的是现代化格斗训练,一出手便奔着要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全军覆灭。 经过清点,刺客共计五人,当场被击毙两人,俘虏三人。 经过这一场恶战,徐承影睡意全无,命武绍志将活着的带到一处院落中。 这里早就没人住了,已经改造成临时的监狱,俞文松就被关在这里。 三人被五花大绑着,在昏暗灯光下,突然看到俞文松,不由得大惊。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以为看错了,于是反复确认,终于,确信不是看错,俞文松真的还活着。 不是说死了吗? 为何还好端端的活着? 三人神色大骇,既然俞文松没有死,那么,圣教主的计划岂不是…… 徐承影看着众人的反应,问道:“看这个情况,你们都认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这时候,只见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同时下了一个决定。 俞文松突然喊道:“他们要服毒自尽!” 武绍志等人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去捏住他们的下巴,但是已经晚了。 三人口吐白沫,身体抽搐,两眼一翻,就嗝屁了。 俞文松说道:“这些人都是死士,在他们的牙齿中有一颗是假牙,其中暗藏剧毒,只需要用力咬碎,剧毒发作,立即毙命。” 武绍志上前检查了一番,懊恼道:“大人,是我的疏忽,没留下活口!” 徐承影摆了摆手,说道:“既然都是死士,肯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算活着,也问不出什么。” 俞文松点头道:“徐大人所料不错,这些人只听命于教主,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人,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徐承影不解道:“你们那个教主,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或许是教主感觉到你在查他,而且很快便要起事,现在已经没什么顾虑,便先下手为强了。” “不好!”徐承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死士能混到城里吗?” “当然!”俞文松点头道,“他们没有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有正常人的身份,想进出京城很容易。” “糟了,老朱有危险!”徐承影顿时皱起眉头,道,“武绍志,跟我进城!” “大人!”武绍志为难道,“城门早上才开,这大半夜的咱们也进不去啊!” . 第214章 朱骥之死 徐承影吩咐道:“这边留几个人善后,你带第一小队的人,马上跟我走!” 武绍志为难道:“大人,这个时候,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城门是不会开的!” 徐承影担心朱骥的安全,说道:“那就去城门口等着!” 武绍志点点头, 立刻召集刘大刘二等,一行五人,趁着月色跟随徐承影向西行去。 朝阳门外,徐承影带人等候多时,终于等到城门开启,立刻冲了进去。 城门守卫看到这些人骑着马, 杀气腾腾,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上前拦截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早进城……”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还没等他说完,武绍志的令牌已经怼到了脸上,看到锦衣卫三个字,城门口的守卫立刻乖乖闭上嘴。 徐承影一马当先,带人向着朱骥的宅院赶去。 这一路上,他心神不定,追查净土圣教,大部分线索都是朱骥弄来的,如果他们要动手,朱骥的处境比自己还要危险。 昨天去刺杀自己的是五名死士,也就意味着,朱骥要面对的敌人,只会多不会少! 驾! 徐承影不停地抽打着马背,从大街上疾驰而去。 朱骥住在外城西街,需要穿越大半个城区, 等到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远远的,只见大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徐承影走近一看,竟然是顺天府的差人,不由得心中一惊,赶忙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穿官服,门口的差人打眼瞧了一眼,满脸不屑道:“顺天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跟在身后的武绍志顿时愣住,这他娘的不是老子的词吗?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徐大人!” 一块锦衣卫的腰牌怼在脸上,顺天府的差人立刻变了脸色,语气恭顺道:“你们来了就太好了,听说这里住的是你们锦衣卫的大官,昨晚出事了!” 徐承影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根据他家里的丫鬟说,今天早上服侍这位大老爷起床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徐承影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武绍志赶忙从后面扶了一把, 说道:“大人,你怎么样?” 徐承影身子晃了晃, 回过神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走……跟我去……去看看!” 武绍志知道两人的关系匪浅,担心徐承影有什么闪失,紧紧跟在身后。 几人径直来到卧房,只见朱骥静静躺在床上,脸色十分平和,就跟睡着了一样。 里面站着五六个差人,还有一名仵作,正在勘验现场。 武绍志亮出腰牌,这些人一看是锦衣卫来了,立刻行礼,让出一条路来。 徐承影跌跌撞撞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骥,伸手试了试鼻息,又在脖颈处探了探脉搏…… “大人……节哀!” 武绍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挤出这几个字。 徐承影突然沉下脸来,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名仵作赶忙回道:“根据现场勘验,床上这位大老爷应该是死于喘证或厥脱……” “什么玩意?” 徐承影大为不解,喘证和厥脱是什么? 仵作便进一步解释道:“都是心脉一类的顽疾,这种病人不宜饮酒,这位大老爷昨夜饮酒过量,症结发作,而醉酒之下,他就算有不舒服,也浑然不知,没有及时就医,这才,这才……” 徐承影大致听明白了,这个仵作说朱骥有心脏病,醉酒后发病,没就及时就医而致死。 可是,为什么昨晚自己遭到刺杀,有这么巧吗? “你如何判断他是死于心脉疾病?” 仵作立刻回道:“小的身位仵作,也略懂些医术,这位大老爷皮肤湿冷,面色苍白,口唇青紫色,眼瞳散大,而且您看他的手!” 徐承影寻声望去,只见朱骥的右手正抚在心口位置,这么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个心脏病发作的人。 “你仔细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外伤?” 仵作语气恭敬道:“小的仔细勘验过,并没有外伤。” “那……有没有中毒?” 仵作摇摇头,道:“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徐承影急得踱来踱去,这时候,刘大带着一名丫鬟过来。 “大人,她就是发现朱指挥尸体的人。” 徐承影立即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要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 丫鬟显然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昨晚老爷回来就睡了,平日里都是卯时一刻就起来了,今天到了卯时三刻还没动静,我就来喊老爷起床,可是,可是……” 徐承影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厉声道:“昨天夜里,难道你就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吗?” “没,没有……” 丫鬟被徐承影抓的生疼,又惊又怕,眼泪刷刷往下流。 徐承影放开他,对武绍志吩咐道:“将宅子里所有下人集中起来,一个一个问!” “是!” 武绍志向身后一招呼,几人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屋子里的顺天府差人见状,说道:“徐大人,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了记录,既然是正常死亡,还是通知家属办理后事吧,告辞!” 徐承影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指望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想要找出事情的真相,只能靠自己。 等顺天府的人走后,徐承影立刻吩咐道:“刘大!” “大人,您吩咐!” “立刻去找一名郎中过来,要熟悉心脉一类疾病的!” “是!” 武绍志找人挨个问了话,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朱骥的妻子早逝,他也没有续弦,家里平时有两名丫鬟,两名家丁,还有一个门房,一个做饭的老妈子,一共就这些了。 武绍志等人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对付这些人,一旦说谎,马上原形毕露。 可是,问来问去,这些人确实什么也没发现。 谷属 徐承影坚决不相信朱骥是死于疾病,突然,他想到一件事,立刻吩咐道:“刘二!” “大人,您喊我?” “立刻回去一趟,将昨天晚上那些人留下的竹管,特别是那种药粉,给我取来!” “是!” 刘二出了院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武绍志问道:“大人,您是怀疑……” 徐承影闭上眼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什么都怀疑,无论如何,老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病身亡,绝对不正常!” 过了没多久,刘大带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郎中匆匆赶来。 “大人,这位郎中是回春堂的李郎中,在京城挺有名的。” 李郎中四下看了看,问道:“老朽李登科,不知是哪位需要就诊啊?” 刘大指了指床上,李郎中点点头,然后坐到床头上,说道:“这位大老爷,请把手伸出来。” 徐承影茫然地看向刘大,意思是你没跟人家说清楚来意? 刘大则是两手一摊,意思是,时间太急,来不及解释了。 徐承影摇摇头,说道:“老先生,床上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昨夜意外离世,请您过来是看一下,我这位朋友是不是病逝的?” “病逝?” 李郎中刚找到朱骥的手腕准备把脉,突然一个机灵,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这,这……开什么玩笑?老朽是给活人医病的!” “我这位朋友死的有些蹊跷,老先生,您就帮忙给看看吧!” 李郎中神色大变,道:“老朽是郎中,不是仵作,告辞!” 刘大见状,闪身挡在门口,说道:“抱歉,来的时候没说清楚,是我的问题,不过,您来都来了,就给看看吧!” 李郎中怒道:“医馆还有很多病人等待就诊,几位就不要拿老朽寻开心了!” 刘大不急不躁,从身上摸出腰牌,道:“烦请您看看,这上面是什么字?” “什么字也不……” 李郎中突然停住,呆呆地盯着腰牌上的三个字,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刘大将腰牌收起来,又拍了拍腰间的佩刀,问道:“现在能看了吗?” “这个,这个……” “能,还是不能,您给个准话!” 李郎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能,能看!” 说完之后,重新回到窗前,撩开朱 . 骥身上的被子,上上下下认真查验起来。 半刻钟后,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大老爷确实是死于心脉疾病,但不是喘证或厥脱,而是真心痛!” 徐承影一脸问号,心痛就心痛,还整什么真心痛,难道心痛还有假的? “这个真心痛……是什么症状?” 李郎中并没打算过多解释,只是简单说道:“说白了,就是突发性心痛,发作时心痛彻背、背痛彻心、手足清至节,严重者可导致昏厥,这位大老爷昨晚过多饮酒,引发了症状却无人知晓,他自己也处于醉酒状态,没有能及时就医,这才致死。” 徐承影大为疑惑,难道朱骥真是病死的? 可是,自己刚刚遭到刺杀,他就心脏病突发,怎么可能这么巧? “老先生,在下还有个问题想请教。” 李郎中语气也缓和许多,道:“大人请问!” “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让人致死,但是表现出的效果却是心脉疾病发作,就比如我朋友这样的?” “这个……老朽倒没有研究过!”李郎中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大人莫要见怪,老朽这辈子只研究怎么治病救人,对害人的药物知之甚少。” 徐承影无奈,只得说道:“多谢先生了,刘大,给先生拿诊金!” 李郎中赶忙说道:“死者为大,这钱老朽可不敢收,告辞!” 这时候,外面穿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刘二风风火火赶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细竹管。 “大人,东西拿来了!” 徐承影赶忙叫住李郎中,说道:“老先生,您再帮忙看看,这里面的药粉是什么?” 李郎中面色疑惑,拿起竹管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闭上眼,喃喃道:“麻黄、升麻、甘草、当归、半边莲……都是活血的药……” 徐承影又问道:“有没有什么药方是这几味药物搭配在一起的?” 闻听此言,李郎中神色大变,道:“我明白了!” 徐承影赶忙说道:“请先生明示!” “这就是大人刚才要找的药!”李郎中突然来了精神,说道,“麻黄、升麻可以令人心跳加速,血液流通加快。甘草的作用是驱寒、缓解心痛,但是,一旦和当归放在一起,就会对血脉经络起到收缩的作用。最后就是半边莲,这味药平时用来清热解毒、利尿消肿,但是,倘若和上面四味药混在一起,就会互相刺激,极大提升药效。大人您想,倘若一个人心跳加速,血液流通加快,但是血脉网络收缩,这就造成血液堵塞,无法流通,若是不及时就医,定使人心脉受损,死状就和床上这位大老爷一模一样。” 经过李郎中这一系列解释,徐承影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根管子里装的不是迷药,而是使人致死的毒药。 幸好自己还算清醒,而且,房子里还有纪芸,这才没有让对方得逞。 可是,老朱就没这么好运了…… 想到这里,他抱拳行礼道:“多谢老先生指点!” 事情已了,李郎中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徐承影抬起头四下查看了一下,果然,在窗格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破了一个小洞。 想必,刺客就是通过这个小洞洒进来药粉,朱骥昏睡之中没有察觉,这才找了对手的道。 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那些杀手分成两批,并选择在同一时间动手,就是不给自己任何的准备时间。 “伯父!” 外面穿来一个声音,然后脚步声响起,似乎走的很匆忙。 徐承影听到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正当他思考此人是谁的时候,一个人跑了进来。 “伯父,你怎么……” 这人看到屋子里的阵势,也愣住,徐承影立刻就认出来了,南镇府司牟斌。 “徐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听说伯父他……” 徐承影面色铁青,强忍着愤怒说道:“老朱……老朱他……” 牟斌看到徐承影的表现,又看到床上的朱骥,顿时神情大变,抱头痛哭起来。 . 第215章 执掌锦衣卫 牟斌悲痛不已,问道:“徐佥事,伯父究竟是怎么死的?” 徐承影摇了摇头,反问道:“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昨天晚上……”牟斌回忆了一番,说道,“伯父喝了很多酒, 还是我把他送回来的,谁知道……谁知道……” 说到这里,脸色十分懊恼,似乎对朱骥的死很愧疚。 昨天的酒局上都是朱骥的朋友,徐承影也参加了,细细想来, 确实没有什么异常的。 “老朱的死因……有些不正常!” 牟斌神色大惊道:“徐佥事,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犹豫了片刻,徐承影还是讲了出来,毕竟牟斌是朱骥亲自推荐给自己的,应该信得过。 而且,现在大敌当前,自己需要盟友。 听完之后,牟斌脸上的哀伤渐渐转为愤怒,一拳砸在床板上,咬牙切齿道:“狗日的,等老子查出是谁干的,非要扒掉他的皮!” 徐承影缓缓说道:“我知道是谁!” 牟斌猛地抬起头,说道:“徐佥事,还请明示!” 徐承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机密,我告知于你,接下来你要代替老朱,全权配合我!” 牟斌连连点头, 道:“只要能为伯父报仇,我什么都听你的。” 徐承影慢慢握紧拳头,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缓缓道:“放心,我会让他们所有人给老朱陪葬!” ………… 朱骥的突然病故让成化皇帝唏嘘不已,除了对这位四朝老臣的惋惜,还有就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真的很重要。 锦衣卫和东厂相当于皇帝的左膀右臂,如果指挥使的人选不当,就相当于断了一条胳膊。 “怀恩,你来说说,如今的局面,锦衣卫该由谁来主持大局?” 怀恩小心翼翼地笑了笑,说道:“太祖遗训,内宦不得干政,奴婢不敢妄言。” 成化皇帝不满道:“你掌管东厂,东厂又负责监察锦衣卫,这不该是你分内之事吗?” “陛下所言极是!”怀恩这才谨慎地说道,“奴婢这里确实有几个人选,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怀恩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指挥同知邵宗,为人干练,做事严谨,可堪大任。” 成化皇帝点点头,说道:“你方才不是说有几个人选吗,其他人呢?” 怀恩继续说道:“指挥佥事王敏,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推荐人可不是胡乱推荐的,邵宗是宸妃之弟,王敏是顺妃之弟,这两位都是国舅爷。 成化皇帝又问道:“还有吗?” “还有……” 怀恩偷眼打量了一下成化皇帝的神色,似乎想从中找到答案。 “指挥佥事徐承影,自从进入锦衣卫以来,屡立奇功,陛下也可以考虑一下。” 成化皇帝想了想,说道:“徐卿家做事倒是别具一格,只是太年轻了些,如果他去掌管锦衣卫,就怕那些老将倚老卖老,不肯听他的话。” 怀恩又说道:“陛下您多虑了,可还记得当初徐佥事刚到驯象所上任的时候,对付那些老将的雷霆手段?” “哼!”成化皇帝冷哼一声,道。“那些人是罪有应得!” 怀恩笑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了。 其实成化皇帝心中的想法也是首推徐承影,因为邵宗和王敏这俩舅子自从受恩荫进入锦衣卫以来,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属于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剩的那种类型。 可是,徐承影太过年轻,而且资历尚浅,怕是镇不住那些武将功勋。 这时候,一名小宦官来报:“启禀陛下,锦衣卫徐佥事求见!” “正说他呢,人就到了!”成化皇帝轻轻笑道,“宣他进来吧!” 徐承影身着素缟上殿,先跪拜行礼:“臣徐承影问圣躬安!” “成爱卿平身!”化皇帝不解道,“为何这身打扮?” 徐承影眼中透着悲痛之色,说道:“回陛下,朱指挥使是臣的至交好友,我二人的感情如兄如父,如今父兄亡故,臣自当穿衣戴孝。” 成化皇帝点头道:“朱爱卿突发疾病,这也是朕始料未及之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也别太过伤心。” “回陛下,朱指挥使并非死于疾病,而是另有隐情!” 成化皇帝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有何隐情?” 徐承影抬眼看了一看怀恩,没有说话。 怀恩心中暗暗不爽,自成化朝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和皇上谈话的时候避开自己。 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就算是国公爷到了御前,也要通过自己来传话。 成化皇帝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满道:“你下去吧!” “啊?” 怀恩顿时傻眼,还真让我下去? 他幽怨地看了徐承影一眼,讪讪道:“奴婢遵旨!” 成化皇帝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徐承影还是没有开口,而是看了一眼坐在大殿一角的翰林修撰。 皇帝的一言一行,包括生活起居,都要有人记录,因此,在皇帝和大臣谈事情的时候,大殿一角还会坐着一名翰林修撰,拿着笔做速记。 成化皇帝突然意识到,问题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于是摆了摆手,吩咐人退下。 “陛下,这……于理不合吧?” “朕和徐卿家谈点私事,你先下去吧。” “嗯……臣遵旨!” 这下子,大殿只剩下成化皇帝和徐承影两人。 “现在可以说了吗?” ………… 昌平县,驯象所。 刘大、刘二两兄弟快马加鞭,赶回驯象所,匆匆向着陈俊的公房走去。 陈俊一看是他们哥俩,问道:“何事这么急?” 刘大气喘吁吁道:“朝廷有旨意,大人升官了!” 谷鞱 “我知道啊,”陈俊有些不解道,“不是已经去南镇府司上任了吗?” “不是!”刘二摇着头说道,“大人荣升锦衣卫指挥使,这次是去北镇府司上任!” “什么?”陈俊大感意外,满脸惊喜之色,“你们俩没弄错吧?” “当然,这种事谁敢开玩笑?” 陈俊摇着头感叹道:“这也太快了吧!” “快是快了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刘大拿出徐承影的随身腰牌,说道,“大人有令,命作战部队集合,记得带上火铳,即刻出发去北镇抚司!” 陈俊一脸无语,去北镇府司上任……需要带兵吗? 带人去给你壮行也可以理解,可是,带火铳是做什么? 虽然满腹疑问,可是徐承影号令他哪敢不从,立刻传令道:“一营、二营、三营立刻集合,带上武器!” 通过一系列的整合改组,驯象所现在有三百二十五人的常规作战部队,三百人分为三个营,由宋铁带队,另外还有一支二十五人的亲卫队,由武绍志带队。 这些人平日里主要任务就是训练,至于养大象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基本上就不参与了。 宋铁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得到命令后,先将队伍集结起来,然后才跑来询问。 “陈副千户,出了什么事?” 陈俊如实道:“护送大人去北镇府司上任!” “不是去南镇府司吗?”宋铁一脸茫然,“再说了,去任命还要带武器?” 陈俊很无奈,只好说道:“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你自己问大人去!” “额……”宋铁想了想,说道,“还是不问了,大人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是!” 陈俊白了他一眼,道:“那你还废什么话,快去准备,立刻出发!” 宋铁出来之后,看到刘大、刘二两兄弟,赶忙上前来,一手抓住一个,问道:“你们俩肯定知道些什么!” “干什么啊?”刘大一脸嫌弃道,“你先松开!” 宋铁把手放开,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携带武器?” 刘大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说道:“做好准备,今天是一场硬仗!” “硬仗?”宋铁大为不解,问道,“打谁啊?” 一旁的刘二神秘兮兮地说道:“可别怪我事先没告诉你,今天是清理北镇府司,要面对的是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各种千户百户!” 宋铁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嚣张的吗? “怎么,怕了?” “怕?”宋铁却一脸兴奋道,“要干仗不早说,我这就带人出发!” ………… 北镇抚司位于内城钟鼓楼附近。 此时,一队队的人马抵达,令北镇抚司上下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 原本这里透着说不出的森然,过往之人都是心惊胆战。 毕竟是厂卫的巢穴之一,是令人谈虎色变的存在。 可现在,这里头的办公之人,现在心里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先是一队校尉和缇骑飞马而来,他们穿着黑色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精神气与北镇抚司这儿的完全不同,虽然大家服饰相同,气势上的差别却是一目了然。 率先下马的乃是驯象所副千户陈俊。 只见他举着手中的腰牌,面对门前缇骑,大呼道:“奉新任徐指挥使之命,北镇抚司上下,立即传唤所有同知、佥事、千户、百户、总旗,以及经历司上下人等侯见。 门前的缇骑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队校尉纷纷下马,个个明火执仗,取代了他们岗哨的位置,双腿岔开,握着腰间挎着的绣春刀,如木桩一般的站定。 陈俊则领着其余的校尉和缇骑,哗啦啦地进入了北镇抚司。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之中,火速进入大堂,而后对这堂中人道:“所有人散去,退至大堂五丈之外。” 此言一出,有人脸色铁青。 亲军衙门,充塞了太多权贵子弟,尤其是这世职的锦衣卫。 只是……虽是满腹牢骚,可陈俊杀气腾腾,举着腰牌大喝道:“敢有违逆者,以犯上罪论处!” 众人这才不甘地散去。 而陈俊带着进来的缇骑和校尉,则分列左右,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边站定之后,长街的尽头,便是哗啦啦的脚步声。 足足三百人,在宋铁的带领下火速而来,自几处街道分头并进,而后,一个个的小队,开始驻于附近的街道路口。 这些人都带着武器,立刻占据北镇抚司的各处通衢之地。 陈俊对众人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徐指挥使马上就到了!” 北镇府司的人虽然已经得到消息,但是谁都没想到这么快,前脚刚发下的任命,人家后脚快就来上任了。 而且,还搞出如此大的阵仗。 这里的人都知道,徐承影和万通素来不合,现在人家做了指挥使,自己还有出头之日吗? 此时,乌压压的人候在此,一个个各怀着心思。 终于,徐承影在众人的簇拥下,打马而来。 门口的校尉纷纷行礼道:“见过指挥使大人!” 徐承影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便直接打马进了中门。 众人纷纷尾随,穿过了几道门,随即至中堂前下马,徐承影抬头看一眼这斑驳的大堂,而后便匆匆入堂升座。 上百人便浩浩荡荡地随徐承影进去,纷纷行礼。 无论有多不请愿,现在人家是自己的领导,礼数不能少。 徐承影升座之后,呷了口茶,和颜悦色地道:“都是自家兄弟,就不必如此的客气啦。诸位想来也知道,万指挥使另有重任,朱指挥使突然病故,现如今陛下命我执掌锦衣卫。” ………… 很多小伙伴们反馈,对老朱的突然下线感到不满,所以在这里说几句。 朱骥这个人物,在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中算是评价比较高的,历史上是弘治十二年寿终正寝。 当初于谦被害,曝尸荒野,徐有贞、石亨等人打着朱祁镇的名义,严禁别人为其收尸,是朱骥坚持收敛遗骸,葬在北京城西。 总的来说,老朱是个好人。 由于作者水平太菜,本书订阅不理想,可能在月底完结,现在的剧情比原本的预想要快了很多,为了添补一些不合理之处,老朱只能牺牲一下了。 提前透露一下,新书的主要角色中还会有朱骥,而且是年轻版的哟~~ 第216章 谁赞成谁反对 说到这里,徐承影顿了一下,看向人群:“指挥同知邵宗,指挥佥事王敏,两位何在?” 邵宗和王敏对视一眼,说实话,两人都没准备好。 当初万通离京之前, 是准备让两人之一接替指挥使,可最终成化皇帝还是选择了朱骥。 因为朱骥本来就有掌管锦衣卫的经验,无论是资历还是人脉,都要强过两人不止一个档次,对于这个结果,还算可以接受。 听闻朱骥突然病故, 两人重新有了想法, 可是, 还没等准备,新的任命就下来了。 实在是太快了,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一想到徐承影年纪轻轻,就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若是以后不挪窝,这家伙再长寿一些,怕是要执掌锦衣卫三五十年,惨啊,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此时,两人均是一脸苦涩,上前道:“卑下在。” 徐承影看着他们,笑着道:“北镇抚司的事,有些地方我还不熟悉,所以尚需两位辅助。” 两人一听,赶忙躬身:“是!” 徐承影又道:“至于其他人等,这锦衣卫有十四个千户所, 一百多个百户所,又有南北镇抚司, 东西司房,本来……我是打算大家各司其职的,只不过……有些事还是先说清楚的好。” 果然来了! 许多人的心里早就意识到,这徐承影摆出这样的架子,肯定是来者不善,便都纷纷道:“还请指挥使大人明示。” 徐承影笑着道:“我来此,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裁撤冗员。这锦衣卫上下,冗员太多,名义上是上万人,可实际上能办差的有几人?”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心中七上八下,因为很多人来锦衣卫是受了恩荫,根本没打算做事,就是来混日子的。 “自今日起,千户以下,直至校尉,准备内退, 内退之人, 领半份俸禄,可出卫谋生。” 此言一出, 众人哗然。 领半份的饷,滚出锦衣卫去? 这可不成,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这地方……油水还是不小的,谁靠俸禄过日子啊! 徐承影继续笑着道:“这俸禄呢,按在职时长、官职多少重新计算,若是一个当差一年的校尉,每月俸三两银子,每三年以此为基础涨俸一成,这样一来,若是一个老校尉,当值了二十年,那便是接近五两银子。” “除此之外,百户官在此基础上,又翻一倍,即一月十两,一年下来,便是百二十两纹银!在这京城里头,也足够养家糊口啦。当然,内退折半,每年有六十两,至死方休,诸位也别嫌少。” 许多人不吭声。 要知道,能在这里混个百户的,油水莫说是六十两,便是六百两也是稳的。 倒是这样的薪俸,对于底层的校尉还算颇为友好。 毕竟,一月三两银子,还可随着年资增长,对寻常人而言,已是肥差了。 徐承影见他们不吭声,便道:“看来诸位都想在职咯?” 众人还是不吭声。 事到如今,邵宗却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含笑道:“卫里的上下兄弟,在卫中已经习惯了,谁不愿继续在亲卫之中,为皇家效命呢?” 王敏跟着说道:“邵同知所言极是,能在锦衣卫效命,本就是荣幸之至,想必大家都想留下。” 谷幯 “那可不成!”徐承影却板起脸道,“既然是为皇家效命,绝不容许有人尸位素餐,在锦衣卫当值,就得有本事。所以,我给大家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一个月后,我会在这卫中所有人之中,组织一场考核,通过考核的,可以继续当值。若是通不过,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直接引退,无需多言。” 这一下子,许多人都有些慌了。 考核…… 年轻的还好,只要考核的内容不会特别难,总还有机会的。 可是,那些老人怎么办? 这分明是想将老弱病残裁撤出去啊! 就算通过考核了,谁知道你后面还有什么幺蛾子等着大家伙? “至于这考核的内容……”徐承影顿了顿,接着道,“大家毕竟是卫中的老人了,这考核的内容……自然也不会太难,都是最基础的,若是连这个都通不过,那么便没什么客气可讲了。这是规矩,一视同仁。” 这一下子,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心事重重,有人低声咕哝,有人已经开始冷笑连连。 邵宗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指挥使大人,卫所里很多人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更应该带好这个头!”徐承影笑了笑道,“如若不然,其他人怎么肯服气呢?” 这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们留机会,一时堵得邵宗难以反驳。 徐承影又道:“你们放心,我还是很希望能够留用你们的,正因为如此,但凡只要肯下功夫准备的,不敢说定能通过,却也十之八九了。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说着他,他目光如刀锋一般,在众人的面上扫过。 想要掌管北镇府司,必须下点狠料,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必须立刻清除出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重要,身边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众人终于哗然起来,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终于,人群中出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我反对!” 徐承影循声望去,此人头发胡须花白,看样子至少四十五岁以上,接近五十的样子。 “阁下是哪位?” 此人脸上带着愤怒和不屑,道:“卑下经历司掌印千户卢文驹!” “经历司,卢文驹,”徐承影点了点头,说道,“你有什么意见?” 卢文驹心中大为不满,自己可是千户,在卫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说引退就引退? “诸位同僚在卫中效力多年,就算没有什么功劳,至少也有苦劳,现在指挥使大人刚一上任就要求大家引退,丝毫不留情面,试问如何服众?” 徐承影淡淡道:“卢千户可能没听清楚,我说的是,所有人都要进行考核,通过的,才能继续留任!” “如果卑下通不过呢?” “那就带着千户的职位引退,依旧可以享受半分月俸。” 徐承影的意思很坚决,想要留下,必须通过考核,考不过的,滚蛋! . 第217章 大清洗 徐承影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御赐飞鱼服,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是来下命令的,不是和你们商议的。 卢文驹心有不甘,怒气冲冲道:“我等在卫中任职多年,向来都是恪尽职守,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指挥使大人想要立威,本也无可厚非,却何以如此苛刻我等?” 在卫中能担任千户的,多为世职, 说穿了, 就是祖上有荫庇的。 这卢文驹已做了十几年的千户官,在卫中资历是足够的, 家中也有不少人,在各卫担任要职。 还有一层原因,此人是万通的死党,虽然万通已经不在这个位置,可是,大概率是要升迁的,依然是一座稳固的靠山。 今日的局面已经不可能有所缓和了,卢文驹心下一横,干脆撕破脸,继续说道:“指挥使大人若要裁撤我等,何不明说,卑下自当去他处谋生,可是说什么考核……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借着所谓的规矩,要整治我等罢了。今日卑下是来恭喜指挥使大人上任的,不过,经历司还有很多案子, 就不奉陪了, 告辞!” 说罢, 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像他这种老油条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就算真翻了脸,自然也有去处。 眼见卢文驹要走,其他两个千户,还有一些百户也都相互使了个眼神。 于是纷纷道:“我等也有事,恭贺指挥使大人上任,告辞!” 一下子,竟然有七八个人跟着卢文驹离去。 本来徐承影在此说的这些话,就让许多人心里颇有怨言,现在有了卢文驹当出头鸟,直接跟徐承影对着干,不少人倒是面露出了调侃之色。 就算是万通在的时候,有万贵妃这样的靠山,也不敢将卫中上下的人得罪死了,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好我也好! 你徐承影和万通有什么区别,不也是靠着后宫的关系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吗?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倒好,一上来就逼得大家伙儿丢饭碗, 真以为大家是吃素的? 邵宗和王敏则是冷眼旁观,其他人倒也不敢走,不过却都冷漠地看着徐承影。 其实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刺头,这些人仗着资历老,地位稳固,往往喜欢故意给你难堪。 卢文驹已经算是好脾气了,本来他是不愿反目的。 毕竟徐承影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 可哪里想到,人家这一上位,居然就立马要断了他们的饭碗。 对不起,老子不伺候了! 徐承影见这几个人气呼呼地告辞出去,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又见众人戏虐似地看着自己,却依旧不露声色。 堂中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三个千户,还有五六个百户一起出了大堂,卢文驹余怒未消,口里还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真以为咱们是软柿子了。谁不晓得,这是想排挤走咱们,换上他的人?这姓徐的,真不是东西,当初老子当千户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不过是运气好,傍上了太子这条路子罢了,如今一朝得志,竟敢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其他人各自挎刀而行,有人笑着道:“小人得志,不就是如此吗?咱们不必理会,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将咱们都革职,诺达的北镇府司只留下他一人,岂不美哉?” 卢文驹听罢,也笑了,面露不屑地道:“你没见那邵同知和王佥事,满肚子的憋屈,偏偏还不敢出言顶撞,终究还是怕事。” “这几位都是靠着女人才上位的,也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哄笑起来,似乎为邵宗和王敏没有和他们一致行动而抱怨。 谷颼 走出了北镇抚司,卢文驹乐呵呵地道:“反正现在左右无事,不妨寻个地方喝酒?” “甚好!” 众人显然知道卢文驹的心思,这个时候,大家该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办法了。 却在此时,一队手持火铳的校尉站在大街中央,拦住几人去路。 卢文驹知道这些人是驯象所的,却压根没有在乎,在他们看来,无非就是来虚张声势的。 他们绝对想不到,这里的校尉得到的命令却是,只要徐承影不给通知,任何人胆敢走出这道门,无需警告,当场击毙。 因而,哪怕这些人大多都穿着官服,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 他们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也没有得到任何警告。 随即…… 就在卢文驹笑嘻嘻地道:“不妨再叫上几个姑娘来给咱们陪酒助兴,哈哈……” 众人便都开怀大笑,骤然之间…… 砰! 砰! 砰! 一阵火铳声想起,铅弹如炒豆一般喷射而出。 硝烟弥漫,卢文驹等人倒在血泊里,甚至有的人在倒下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 卢文驹身上血流不止,但是还没有断气,他痛苦地呻吟着:“这……这是要……赶尽杀……杀……” 最后一个绝字,始终没有出口。 校尉们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收了火铳,随即抬头,眺望前方。 衙门口,站着一些在此候命的北镇抚司小旗以及校尉。 他们身份低微,所以没有资格去中堂,因此被要求在此候着。 这些人起初见陈千户等人出来,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这个所谓的新任指挥使,也不过如此嘛! 外面搞这么大的阵仗,还拿着火铳,吓唬谁啊? 直到枪响起,骤然之间,所有人吓得双腿发软,不敢动弹。 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眼看着一名小旗官模样的人朝这边看来,更是吓得眼睛都直了。 那小旗也不客气,喝道:“你们几个,过来!” 这些人立即好像惊弓之鸟一般,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要知道,在平日里,驯象所的小旗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是,可如今,却已吓得浑身发抖,不由自主的听从号令,战战兢兢走过来。 那小旗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收拾干净!” “是,是……” 第218章 其罪可诛 中堂之上,所有人都在观察徐承影的反应,等着看他如何应付这些刺头。 可徐承影似乎不以为意,当这几人不存在一般,依旧面带笑容。 就在大家心里窃笑的时候,外面枪声响了。 这一下子,许多人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外面什么情况, 开枪了? 而后,一片哗然。 陈俊按着腰间的绣春刀,大喝道:“指挥使大人在训话,不得喧哗!” 这一声大喝,顿时,堂中立即安静了下来。 人们开始心不在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一名小旗官匆匆进来,行礼道:“报指挥使大人,千户卢文驹人等,已当场诛杀!” ……死了? 邵宗和王敏对视一眼,纷纷意识到情况不妙。 三个千户,几个百户,不经请旨,说杀便杀? 徐承影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抚案道:“哦,知道了。” 堂下众人的脸色,从震惊到恐惧,面如死灰。 千户啊,说杀就杀,这……还有王法吗? 哪怕是万通在的时候,也不敢这么整啊! 徐承影凝视着众人,继续说道:“考核的事讲完了,现在来说说第二件,锦衣卫乃是亲军,本该纪律严明, 可是,据查,有人却仗着亲军的身份,贪赃枉法,欺凌百姓,横行霸道。这样的害群之马,如何能留?来人!” 牟斌早已等候多时,行礼道:“卑下在!” 徐承影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念吧。” “是!” 牟斌随即取出了一沓厚厚的文牍,而后从文牍里抽出几张来,随即高声道:“经历司掌印千户卢文驹,天顺五年袭职,初为百户,后掌经历司。天顺七年,其为百户时,曾勒索南城商户葛建定,又强纳其女为妾,此女甚烈,不堪受辱, 投井而死。至成化元年,其所受钱财经核实者, 六万五千两之巨。另,成化三年,京中出现大盗,东厂责令严办,卢文驹为冒功,污赖百姓牛廷礼为巨寇,将其折磨至死,又恐牛家人状告,又令属下至其家,威胁要诛其满门,致使牛家人不敢告发,擢升为副千户。成化四年……” 牟斌拿着密密麻麻的文牍,一个个的念着。 而邵宗等人,越听越是惊恐,这些事,他们有的略知一些,有的和他们是知道的实情是对的上的,比如,成化三年,卢文驹确实抓到过巨盗,哪里晓得,这家伙竟是冒功! 这一件件,一桩桩,听的大家心惊肉跳。 锦衣卫这些年来,仗着天子亲军的身份,狗屁倒灶的事并不少见,哪怕一名小小的校尉,也经常上街讨要平安钱,或是吃东西不给钱,可谓是嚣张跋扈。 正因为如此,真要说清白,这卫中上下,有谁真正清白干净的? 可大家没想到都是,南镇府司居然早已掌握,并暗暗将这些黑材料留下,可怕! 要知道,卢文驹这些人出走,徐承影不可能预判,也就是说,这位指挥使大人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谁敢在他面前顶撞。 因而,卢文驹等人一走,这便直接杀人,另一边将卢文驹等人的老底,统统拉出来。 这说明什么? 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干净的,天知道人家掌握了他们多少黑料! 在北镇抚司看来,自己才是无孔不入,刺探情报的祖宗,可谁料到,南镇府司却早将他们摸透了。 牟斌足足念了两炷香的时间,将这七八人的罪状统统直接公之于众,然后才将卷宗收了。 徐承影笑了笑,看着众人,而后道:“你看这几人,实为卫中的害群之马,罪恶滔天,今日本指挥使为整肃风纪,已是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诛杀殆尽,你们……谁有意见?”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徐承影继续说道:“这些罪状,有人证也有物证,一条条,一桩桩,都是触目惊心,万万没想到,有人竟打着天子亲军的名目,竟敢如此仗势欺人!若是卫中再有人胆敢如此,本指挥使决不轻饶,至于方才我所提的考核制,还有谁反对?” 所有人沉默不言,这时候,还有谁敢反对? 嫌自己命长吗? 徐承影看着这些像鹌鹑一般缩起来的人,突然提高声调:“谁反对,现在说出来!” 邵宗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道:“卫中这些年来,确实懒散,以至不少城狐社鼠之辈,甚嚣尘上,现在指挥使大人有意改正,这……这实在鼓舞人心,卑下喜不自胜,作为指挥同知,卑下就先表个态,卫所考核制必须执行,谁和指挥使大人过不去,便是和卑下过不去!”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认怂,那就真的是老寿星上吊了。 其余人纷纷道:“卑下人等,自当以指挥使大人马首是瞻。” “如此甚好!”徐承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终究咱们还是一家人,从前卫里出现过许多违法乱纪之事,依我看,从前的事,暂时既往不咎,不过从今日起,若是还有人似卢文驹等人一般,那么,也就没有这么好客气的了。” 邵宗陪着笑说道:“对对,卢文驹罪恶滔天,死不足惜。” 场上众人早已噤若寒蝉,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徐承影的脸色,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 徐承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尔等暂且各司其职,准备考核,如果有打算内退的,照着规矩来,毕竟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有些情面可以讲,有一些,就不好说了。” 说完之后,起身便走。 随即,陈俊带着一众校尉如潮水一般的撤去。 邵宗人等面面相觑,良久,一名上了年纪的千户苦笑道:“怕了,怕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千户,思来想去,还是引退吧,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敢有其他妄想。” 自然,也有人还是不甘,希望拼一把,能够留下。 只是此时,再没有人敢提卢文驹的事。 邵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无论是要考核的还是要退的,如今徐大人执掌卫所,大家伙儿,自当该以他马首是瞻,可不要有人不知好歹。” 众人各怀心事,纷纷退去。 走出大门时,却发现这里再没有了卢文驹等人的痕迹。 第219章 主动出击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锦衣卫从上到下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洗。 牟斌被任命为指挥佥事,掌管南镇府司。 陈俊头上的副字也拿掉了,现在是驯象所掌印千户。 原驯象所百户陆铭,擢升为经历司掌印千户。 武绍志带领的二十五人亲卫队有五人留在北镇府司,其余人等被分别安置在各司各所的重要岗位。 各所的中高层官员要么主动引退,要么夹起尾巴, 再也没有以往的嚣张气焰。 通过这次考核,从最底层的校尉、缇骑、力士、小旗中选拔了一大批优秀人才,这些人开始进入各所的中层甚至高层位置,成为一股强劲的新势力。 放在以前,想要在锦衣卫中擢升,实在是太难了。 在这种武官机构, 大多数官员是祖荫世袭, 老子是千户, 等退休了,儿子接班,接着做千户。 长此以往,这些人占据了卫所中大多数职位,而且,彼此之间形成一道坚固的关系网,你一个小小的校尉,凭什么跑过来跟我们抢饭吃? 哪怕你屡破大案,屡建奇功,只要没有背景,所有的功劳都是人家当官的,一切努力都是白瞎。 现在,这个局面被徐承影彻底打破。 考核结果优秀的,直接提拔,以前那道不可逾越的横沟,彻底消失不见。 因此,这一批新晋升的年轻官员, 立刻成为徐承影最忠实的拥护者。 剩余的老旧实力眼见形势不对,虽然心中不甘,却也只能收起往日的傲慢,因为卢文驹等人的下场历历在目,这时候再不认怂,那可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 徐承影把锦衣卫折腾的天翻地覆,却没有听到朝堂之上任何反对的声音。 朝堂的话语权一直由文臣清流把持着,而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恰恰是这些人的死对头,眼见锦衣卫内部新老势力狗咬狗,清流们自然是喜闻乐见,恨不得这些人斗个两败俱伤才解气。 可是,他们高兴的太早了。 这一天是清明,哪怕是干燥的北方,也开始飘起了细雨。 听着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徐承影心中暗暗感慨,当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天空中也飘着细雨。 一年了,自己已经成为大明朝的一员。 当初偶遇纪芸和妞妞, 破庙中击毙田青,伪装成圣教跑路,再遇到朱骥……一幕幕如同发生在昨天。 本以为傍上太子,可以躺平享福了,却没想到,莫名其妙卷入到这场巨大的风波当中。 事已至此,全身而退的不可能的,唯有主动出击,才有赢的希望。 这个时候,武绍志应该已经动手了吧…… ………… 外城一处宅子,外表普普通通,看起来并非富贵人家。 可是,里面的主人却一点也不普通,乃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白希中,正四品的大官。 监察御史这个职业,称得上是清流中的清流,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喷人。 看谁不爽,先喷为敬。 朱元璋定下祖制,监察御史可风闻奏事,也就是说,只要听到坊间有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不需要什么证据,就可以直接上奏,说你这个人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那就要交给厂卫或者大理寺去查办了。 而且,御史这个职业没什么油水,所以这些人看谁都不顺眼,逮谁喷谁。 啪啪啪! 一名校尉上前拍打门环,不多时,门开了。 “谁啊?” 门房露出半个脑袋,正要询问,大门却被人直接踹开。 紧接着,一队身穿皂服的官差就往里闯。 门房急了,赶忙问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锦衣卫!” 武绍志亮出腰牌,然后说道:“留下两个守在门口,其余人等,随我进去抓人!”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家老爷乃是……” 话没说完,门房突然乖乖闭嘴,因为一把闪亮的钢刀架在脖子上。 武绍志根本懒得理他,直接带人冲进去,没过多久,就将白希中拽了出来。 还有他的大小老婆,家丁护院,丫鬟厨娘,一共八人,都带到了院子里。 白希中怒气冲冲道:“本官乃右佥都御史,尔等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对待朝廷命官,尔等眼中还有王法吗?” 武绍志大咧咧地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就是白希中是吧?” “不错,正是本官!” 武绍志点点头,道:“我们是北镇府司的,今日前来,是奉指挥使大人之命,有几桩案子需要白大人协助调查。” “本官和徐承影无冤无仇,他凭什么抓人?”白希中冷哼一声,道,“本官犯了什么案?今天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定要告到御前,治你们谋害忠良之罪!” “白大人想多了!”武绍志笑笑,道,“徐大人既然下令抓你,怕是你已经没机会去告御状了,来人,将白大人带去昭狱,所有家眷全部收监!” “放开我,我要见陛下!” 任凭白希中如何大喊大叫,根本没人理会,将他一路押送到北镇府司昭狱。 从外城到内城,一路上都是围观群众,白希中被抓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京城。 将人关进昭狱之后,武绍志立刻回到北镇府司复命。 徐承影脸上毫无波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问道:“消息传出去了吗?” “回大人,估计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告诉牟斌,审案的事就交给他了,你们继续抓人!” “是!” 武绍志离开后,立刻召集人马,匆匆赶到下一家。 一天之内,京城中十几名官员被抓进昭狱,而且,这些人官职都还不小,最大的,竟然是正三品的侍郎,顿时搞的人心惶惶。 这些清流们打死也想不到,看戏看的好好的,转眼就波及到了自己身上。 这下子,锦衣卫算是捅了马蜂窝,第二天,几十封奏折送到成化皇帝面前,清一色都是弹劾徐承影的,说他滥用职权,构陷忠良,置朝廷律法于不顾,而且结论出奇地一致,罪可当诛! ………… 感谢书友“李绍宁”的打赏,感谢各位朋友送的月票、推荐票! 第220章 他们该死 看到这些奏折,成化皇帝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 一个月前,徐承影曾入宫和成化皇帝密谈过一次,当时的谈话内容极为隐秘,只有君臣两人知情。 正是那次谈话,成化皇帝才下定决心,把锦衣卫交给徐承影。 而徐承影也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并且预判了事态的发展和走势。 果然,来了! 现在成化皇帝要做的,就是配合徐承影将这场戏演下去。 “陛下,臣请诛杀佞臣贼子徐承影!” “臣附议!” “臣附议!” …… 大殿上,齐刷刷跪了一排,这些人脸色坚毅,满满的仗义直谏,为朝廷扫除奸佞。 这时候,一名小宦官匆匆而至,跪拜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徐承影求见!” 众人纷纷侧目,这家伙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抓了这么多文臣武将,还敢堂而皇之地入宫见驾,此人是嚣张跋扈到了何种地步? 在众人的注视下,徐承影携牟斌、陆铭一行三人上殿叩拜。 “臣锦衣卫指挥使徐承影,参见陛下!” “臣锦衣卫南镇府司牟斌,参见陛下!” “臣锦衣卫经历司陆铭,参见陛下!” “三位卿家平身!”成化皇帝脸上挂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道,“徐卿,朕正要宣你进殿,你可知何事?” 徐承影根本没有理会满朝文臣的横眉冷目,神色淡然道:“锦衣卫昨日依法逮捕了一十三名涉嫌贪污、走私、欺压百姓、滥用职权等诸多罪名的朝廷官员,今日专程上殿请奏!”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好嘛, 贪污、走私、欺压百姓、滥用职权,一顶顶大帽子先给你扣上! 够狠! 吏部尚书尹旻率先沉不住气了,这么多的官员,你说贪污就贪污,你说走私就走私? 当我吏部是吃闲饭的? “徐指挥使,说话要讲证据的,锦衣卫肆意抓捕朝廷大臣,构陷忠良,究竟意欲何为?” 面对尹旻的质问,徐承影淡淡一笑,道:“尹尚书不要着急,现在就给你看证据!” 说完之后,又向成化皇帝请奏:“臣请陛下恩准,当众宣读这一十三位官员的罪行!” 成化皇帝一扬手,道:“准奏!” 徐承影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铭和牟斌,点头示意。 经历司是管文书和情报的,南镇府司相当于锦衣卫内部纪检部门,也是管情报的。 陆铭从身上拿出一沓卷宗,开始念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白希中,正统十三年河间府举人, 天顺八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都察院右佥都御。经查, 白希中在中举之后,大肆侵吞乡间百姓的耕田,至天顺八年,已非法侵占良田两千余顷,期间,农户王五六不愿低价出售自家的耕田,被逼上吊自尽,此案有乡间百姓供词十五份,田契二十六份为证;天顺九年,白希中之子白海波强抢良家妇女,致其死亡,白希中利用自己的身份向当地县衙施压,篡改卷宗,最终白海波被判无罪,此案有当初人证、物证和原卷宗为证;天顺十三年……” 一桩一桩的案子陈列出来,并且每一桩都有相应的证据,让人目瞪口呆。 当初徐承影整顿锦衣卫,将陆铭调到经历司,就是看中他有长期在地方搞情报工作的经验。那些当官的,越是远离京师,手段越是层出不穷,陆铭长期和这种人斗智斗勇,对其中的门道再熟悉不过,到了经历司以后,结合朱骥提供的线索,不出一个月,就将这些人的底细挖的干干净净。 陆铭足足念了半个时辰,才将八名文官的罪行读完。 就在众人刚刚准备喘口气的时候,牟斌又拿出一沓卷宗,开始念起来。 这是关于五名武官的罪行,同样证据确凿。 又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终于,所有人脸色变了。 实在是准备的太充分了,每一桩案子都有据可查,就差把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从祖坟刨出来了。 怀恩将厚厚的两沓子卷宗转呈到御前,成化皇帝随手翻了几页,越看下去,脸色越是难看。 一时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徐承影上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这些官员世受皇恩,却不想着为君分忧,为民做主,而是借着自己的权力大肆敛财,甚至草菅人命,他们该死!现如今证据确凿,请陛下圣裁!” 成化皇帝冷眼瞧着殿上百官,缓缓道:“诸位卿家,刚才不是说要诛此贼吗?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把头埋的低低的,徐承影简直太狠了啊! 在朝为官,有几个是屁股干净的? 问题是,这些人哪里得罪你了,为何一上来就要赶尽杀绝? 大家同朝为官,一起混吃等死,一起赚银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吗? 看到众臣不说话,成化皇帝微微冷笑,说道:“尹卿家,你方才说锦衣卫肆意抓捕朝廷大臣,构陷忠良,这些卷宗怎么说?” 尹旻脸色惨白,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本打算像个鹌鹑一样缩起来,可是,刚才自己是不是说过什么…… “臣,臣……以为,兹事体大,还是查清楚一些的好,不如让锦衣卫将这些卷宗交给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然后进行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成化皇帝又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卿家觉得如何?” 这时候,万安忍不住了,徐承影抓的这些人或多或少和自己都有交集,如果任由锦衣卫严刑拷打,别再把自己给卷进去! “臣以为尹尚书所言有理,此案牵扯到的官员太多了,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如此也好!”成化皇帝点点头,道,“那就交给三司会审,东厂、锦衣卫各自派人进行全程监督。” 万安心中苦笑,陛下这是不打算给他们活路了啊。 三司会审,还能想办法保住他们,再不济,量刑轻一些,给人留条活路,告老还乡也就是了。 可是,东厂和锦衣卫再插手进来,这还怎么审? 想到这里,万安心中突然一凛,为何陛下如此淡定,莫非……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 第221章 三司会审 无论如何,三司会审还是给了群臣很大的希望。 若是以前,想怎么审就怎么审,想翻案简直轻而易举。 现在多了厂卫监察,麻烦是麻烦了些,可是,审案讲究个辩论技巧, 三司主官都是清流界的大佬,论起嘴上功夫,自认绝不会输给这些只会提着刀抓人的丘八。 朝议结束,群臣退出大殿,所有人自动和徐承影保持了两米以外的距离。 徐承影也没理会他们,带着陆铭和牟斌径直离去。 刑部尚书张蓥、大理寺卿戴翔、都察院左都御史方文龙三人来到万安身后,紧接着,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万阁老,接下来怎么审, 还请指点一二。” 万安抬眼看了看身后的众人,说道:“此案事关重大,陛下都发话了,当然是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诸位不要有所顾虑!”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向文渊阁走去。 三人互相对视,张蓥皱眉道:“这个该怎么审……是怎么审啊?” 戴翔摇摇头,道:“就是按程序走呗!” “两位!”方文龙拉着两人快速向前走去,说道,“有什么事到老夫公房去谈!” 两人顿时意识到,身后还有好多人围观呢,万一这里面有徐承影的眼线,那可不妙。 来到都察院,方文龙命人奉了茶,然后三人坐在一起商议起来。 张蓥先是摇了摇头,不解道:“万阁老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该怎么审怎么审?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审,还会问他?” “张老弟, 你这就不对了!”方文龙呵呵一笑,道,“有些话万阁老也不便明说,不过呢,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哦?”张蓥眉头一挑,问道,“方大人,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万阁老方才说了什么,两位还记得吗?” 戴翔想了想,说道:“依稀记得说的是,此案事关重大,陛下都发话了,当然是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还说让我们不要有所顾虑。” “这就是了!”方文龙说道,“三司会审,本就是针对大案要案,而且, 必须由当今陛下亲自下旨,万阁老为何要把这些废话强调一遍?两位还没听出万阁老的意思?” “是让我们……”张蓥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翻案?” 方文龙没有再说话,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戴翔没听懂,问道:“为何要翻案?” “这还用问吗?”方文龙放下茶杯,砸吧砸吧嘴,说道,“白希中乃是我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锦衣卫说抓就抓,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把都察院放在眼里吗?再说了,这满朝的官员,哪个没有在乡间兼并田产?哪个手里没有几桩狗屁倒灶的事?死了几个屁民而已,至于如此大张旗鼓?” 土地兼并是士人发家致富最有效的手段,十年寒窗,为的就是一朝成名天下知,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尽的财富。 大明开国之初,由于全国刚刚经历战乱,百废俱兴,人才也十分稀缺,朱元璋便制定了一系列善待读书人的政策,比如说,只要考取功名就可免除土地赋税,其本意是为了优待士人,却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问题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土地从普通百姓手里流转到士人手里。 以至于演化至今,如方文龙这样的朝廷大员甚至已经把土地兼并作为常态,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听到方文龙这样说,张蓥也点了点头,道:“这一次锦衣卫抓的人当中,也有我们刑部的,如果任由徐承影那家伙胡来,说不定最后审出什么事来!” 张蓥这番话并没有说透,事实上,是因为徐承影抓的人给自己送过银子,不过,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哪个衙门口不给长官送礼? 戴翔也点头称是,道:“既然如此,那明日过审的时候,先不要理会厂卫,我们审我们的,他们虽有监察之权,可案子交到我们手中,还能让他们拿捏不成?” “不错,既然万阁老都说让我们不要有所顾虑,自然会暗地里支持我们的!” 三人打定主意后,张、戴二人起身告辞,各自去准备了。 ………… 第二天一早,十三名人犯被押到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张蓥、大理寺卿戴翔、都察院左都御史方文龙三人早在此升座等候。 在三人的两侧,分别坐着东厂萧敬,锦衣卫牟斌,这二人是来监督三司会审的。 一名差役来报:“启禀三位大人,嫌犯白希中人等到了!” 三人各自对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虽说是三司会审,却也有主副之分,通常来讲,刑部尚书张蓥是主审,戴、方二人是副官,暂不插手。 张蓥沉着脸道:“押白希中上堂!” 紧接着,白希中被人狼狈的推了进来。 短短两天时间,人竟然消瘦了许多,早没了从前的倜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张蓥将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道:“堂下何人?” 白希中艰难的道:“罪官白希中。” “白希中!”张蓥冷笑一声,道,“你可知罪?” “知……知道。” “何罪?” “侵占田亩、逼死百姓、滥用职权,贪污……” 他还没说完,张蓥便问道:“你可知道,这些罪状是什么后果?” 白希中身子一晃,几乎晕倒,而后颤颤惊惊的道:“罪官……罪官……” 张蓥冷声道:“罪可当诛!” 白希中一听,已是无力的瘫下去,他道:“罪官……知错,望……望宽大……” 张蓥再一拍惊堂木,说道:“你要知道,这里是刑部,坐在本官一旁的,乃是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卿,我等遵禀律令判决,想来你是清楚的吧?” 白希中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眩晕,堂上的左都御史方文龙本是自己的上官,却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场合会面。 这时候,张蓥慢悠悠的道:“你的案情,我已看过了,有不少含糊不清的地方,今日本官提你来此,便是想知道,这案情……可是确实无误吗?” 白希中已经彻底绝望了,也不知道锦衣卫从哪找来那么多的证据,还能有误吗? 可是,死到临头,他却下意识地哀嚎道:“冤枉,冤枉啊……” 他这一嚎,堂上三人顿时来了精神。 张蓥赶忙说道:“白希中,你来说说看,究竟有何冤屈?” 白希中听到这里,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他脑子急转,说道:“在下自幼读圣贤书,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第222章 青天大老爷 张蓥侧目看了看坐在自己下首的牟斌,却见人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看来,锦衣卫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一上来就抓了这么多人,还真把大家伙给唬住了。 既然锦衣卫都没说什么,东厂更不可能管了。 张蓥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下, 对身边的戴、方两人说道:“两位大人,如今案情有了新的进展,为了谨慎起见,本官建议暂停审讯,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戴、方二人自然没什么意见,这一次徐承影下手实在太狠了, 如果不想办法保下这些人, 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到时候引火上身,可就难办了。 三人简单商议过后,就算通过了,对此,牟斌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似乎自己就是个看热闹的,如果手里再有一把瓜子,那就完美了。 萧敬实在坐不住了,说道:“三位大人,既然案情有了新的进展,为何不趁热打铁,继续审下去?” 张蓥笑着回道:“萧公公请看,嫌犯目光呆滞,心神恍惚,定然是遭受了严刑拷打,若是继续审下去,本官担心他思维混乱,事实交代不清, 不如先带下去, 让他平复一下心情,等想好了再说。” 萧敬看了看牟斌,问道:“牟佥事,您看呢?” 牟斌点点头,道:“在下是来旁听的,不发表意见,今日全凭三位大人做主。” 萧敬也无奈了,你都不管,我还操个什么心? 张蓥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白希中,既然你说有冤情,下去考虑清楚,等想好了继续过审!” 白希中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赶忙磕头谢恩。 紧接着,张蓥如法炮制,将一十三人分别带上堂来,最后无一例外,都喊了冤枉。 “诸位, 天色也不早了, 不如今天就到这吧, 明天继续?” 牟斌似乎早就想下班了,抬手作了个揖,然后转身离去。 萧敬摇了摇头,跟三人告别之后,也回去复命了。 张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个牟斌坐了大半天,什么都没说,莫不是徐承影那个家伙有什么吩咐?” “或许是……”戴翔迟疑了一下,说道,“咱们这位徐老弟想卖大家的人情?” “很有可能!”方文龙点头道:“他先把人抓了,然后再通过我等三人的手放掉,既给自己立了威,又卖了我等人情,可谓是一箭双雕!” ……………… “陛下……”怀恩小心翼翼地来到成化皇帝面前,“这是三法司的进展,恳请陛下过目。” 成化皇帝略感意外,颔首道:“怎么,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吗? 怀恩将萧敬送来的奏报递了上去。 成化皇帝低头一看,随即变了脸色:“怎么回事,案情不明,要翻案?” “这……”怀恩苦笑道,“三法司将所有的案情都梳理了一遍,确实……存在很多疑点。” 成化皇帝将奏疏放下,问道:“那么三法司打算如何处置?” “明日继续会审。” 成化皇帝叹了口气,道:“又让徐承影给说中了!” “啊?”怀恩不解,问道,“徐指挥使……说了什么吗?” 成化皇帝白了他一眼,说道:“时候不早了,朕要就寝,你下去吧!” 怀恩赶忙道:“奴婢遵旨!” 确实,徐承影早就预料到,三法司很可能会为这些官员开脱。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这些人早已形成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朝为官,有几个没给上官送过银子? 又有几个没收过下官的银子? 怀恩本来还想多问一句,可是,看到成化皇帝的态度,顿时明白了。 不该问的,别问! ……………… 第二日,三司会审继续进行。 因为要审讯的人有一十三人至多,三位主审官早早的起来,便已做好了准备。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三人是颇有几分担心的。 尤其是张蓥,身为刑部尚书,自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一方面是从本心上,他认为锦衣卫这么做确实有些过分,只有明初太祖皇帝的时候才会对官员如此苛刻,今日倒霉的是白希中,明日就难保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此时的张蓥就算可以确保自己没犯什么过错,但是,自己的儿孙们呢? 自己的儿孙们,将来也是达官贵人,至少也该是一个士绅,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如何能保证自己的后代不落得白希中一样的下场? 还不是靠着同僚们的互相关照,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 另一方面,也来源于内部的压力。 能做到刑部尚书这个位子,背后是多年的苦心经营,以及数不清的人脉关系。 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而且,这种利益是双向的,无数的人从张蓥身上得好处,张蓥也靠这些羽翼,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这种关系能维持着,是因为双方各取所需,都是既得利益者,可是,一旦忤逆了这些人的意思,那么他这个尚书,也不过是一个空衔罢了。 更不必说,卷入了这一场风波之中有多少人和自己沾亲带故,难道这些人,也都不顾了吗? 一顶舒适的软轿,由四个轿夫抬着,摇摇晃晃的,抵达了刑部衙门。 落轿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不少人了在此等候。 其中大多是读书人,众人一见到张蓥过来,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 张蓥则是气定神闲,徐徐步入刑部,而后抵达了刑部大堂落座。 这大堂外头的长廊之下,则是拘押着白希中等一十三名嫌犯。 三大臣已经齐聚落座,代表锦衣卫的牟斌和代表东厂的萧敬也各自落座。 张蓥先是看向身边的戴、方二人,道:“两位大人,可以开始了吧?” 戴翔颔首道:“时间差不多了,先带白希中进来吧!” 另一边的方文龙也点头示意,于是,张蓥拿出了一沓的案卷,而后道:“传白希中!” 这一次,白希中的精神状态很好,虽然带着枷锁和镣铐,每走一步,都是哗啦啦的响。 不过,他的眼中却充满了希望。 张蓥先是说道:“不必带枷,除去刑具吧!” 他话音落下,差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中一个差役道:“张部堂,此人乃是……朝廷嫌犯……” “可他也是读书人!”张蓥板起脸道,“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为难他了,为何还要用刑具来羞辱于他!” 此言一出,宛如一股清风,顿时,引发了外头不少观审之人的叫好。 这在人们看来,张蓥这属于不畏厂卫强权,坚持为读书人说话的不屈形象。 其实很多人都吃这一套,无论是任何人,哪怕他再位高权重,或者再如何不是东西,可实际上,只要他摆出一副为民请愿的模样,只要针对更高位者,古往今来的人们,便往往心里流露出敬重。 见张蓥发话了,差役们也不再有所顾虑,去了枷锁和镣铐。 白希中便拜下,痛哭道:“罪官……多谢张公!” 张蓥摆出一副不容情的样子,道:“白希中,关于你的案宗,本官已是统统看过了,罪状其一,强占土地,经查,关于你购置田亩一事,双方买卖自愿,有契约为证,所谓的强占土地纯属无稽之谈。至于那个上吊的农户王五六,完全是因为家庭纠纷,与你无关。罪状其二,纵子行凶,经查,那名女子本是一名暗娼,因此,根本不存在强迫一说。罪状其三……” 堂下的白希中早已是痛哭流涕:“罪官……真是苦不堪言!” 张蓥沉着脸问道:“可你当初,为何认罪?” 白希中又哭道:“不认罪便要动刑,下官乃是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哪里熬的住啊!” 此时,许多人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张蓥叹息道:“厂卫如虎啊!” 萧敬脸色十分难看,道:“张大人,这张案子是锦衣卫负责,怎么扯上东厂了?” 张蓥却没有理会,继续说道:“既然本案已经水落石出,那么,本官也就不绕弯子了,此前所判的卷宗里头,有许多地方,事实不清楚,也不细致,还有一些地方,更是无中生有,本官念你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经义,定然是一个恪守本份的忠贞之人,如今蒙此大冤,又无故遭了如此多的皮肉之苦,念你可怜,赦你无罪!” 白希中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 这就没事了? 张蓥又道:“只是,这桩案子陛下已经亲自过问,乃是钦案,三法司赦你无罪,认为你不过是被人冤枉,可此案最终的定论却在陛下那里,你放心,我等自会上书,为你洗刷冤屈,只是,这些日子还需委屈你,只等恩旨下来!” 白希中听到这里,立即嚎啕大哭,这些日子所遭受的屈辱,积压着的怨气,如今一下子宣泄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的道:“多谢……多谢……再造之恩,来世便为牛马……也难报万一!” 他这般一哭,观审之人,更觉得同情起来,一想到此人曾经官居高位,是何等的风流倜傥,可在这里的形象,却是一个遭受迫害的可怜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凄凄惨惨戚戚。 于是,外面围观的人群中,马上有人喊道:“青天大老爷……” 听到外面的称颂,张蓥心中暗喜,脸上却仍是绷着,随即一拍惊堂木,道:“好了,传下一个!” ………… 此时连续审判下来,张蓥已有一些疲倦。 不过今日能为这么多人平反,终究也算是善事一桩。 最后一个被押上来的,乃是刑部右侍郎缪汝恒。 而这个人,本就是张蓥的嫡系,这也是为何张蓥决定要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原因。 如果连自己的小弟都保不住,以后还混个屁! 缪汝恒眼看着许多人被赦无罪,心中早就明白了,大喊道:“学生无罪,学生冤枉!” 看着自己的老部下,张蓥反而要表现的更为冷漠才对。 “戴大人,此人乃是刑部的官员,为了避嫌,这最后一桩案子不如由您来主审吧?” 戴翔笑着说道:“无妨的,张大人的公平公正有目共睹,本官以为还是由您继续做主审。” 张蓥又转向另一边:“方大人……” 方文龙连连摆手道:“何况举贤尚且不避亲,更何况这么多人都审过来了,张大人请继续就好!” 张蓥一副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那好,继续审案!” 萧敬偷眼瞧了瞧牟斌,却见人家正在闭目养神,心中忍不住暗道,人家锦衣卫都不关心,我凑这个热闹干啥? 张蓥这边已经开始了:“缪汝恒,你真是糊涂,你的案子,本官是查阅过的,你好端端的刑部右侍郎,竟是误信奸人之言,跑去搞什么走私生意,到了现在,还想反口吗?” 缪汝恒便凄然道:“下官……不,是罪官的表弟,他借了罪官的钱,说是去做生意,谁知竟然是去走私了,罪官真的不知情啊!” “哼!”张蓥冷笑道:“到了如今,事实俱在,脱罪已是不可能了,难道你不知道,朝廷严禁民间私自出海吗?” 缪汝恒便哀嚎道:“我冤枉……” 凭什么其他人就是冤枉的,我缪汝恒就不是冤枉的,海禁是朝廷的逆鳞,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蓥便道:“你作为朝廷命官,竟然插手出海走私的事,理应罚你流配戍边,不过,本官念你无知,且你终究是读书人,知晓大义,况且又是被人蒙蔽,判你官降一级,转去南京刑部任职!” 缪汝恒原本心里苍凉,只以为自己被锦衣卫抓住把柄,已是必死无疑。 谁晓得居然只是官降一级,转去南京。 虽然南京的班底基本上都是闲职,可是,自己岁数也不小了,能去南京养老,小日子也舒服啊! 他本来还想喊冤,一下子却是哑火,这个时候是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张蓥则意味深长的与戴、方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三人在这个问题上,是取得了一致的。 大罪化小,小罪化了,今天审讯的主旨就是从轻发落! 第223章 颠倒黑白 张蓥微微一笑,站起身道:“两位大人,案子已经结了,现在可以……” “张大人,且等一等!”牟斌终于睡醒了,抬起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请诸位稍待片刻,应该就快来了!” 张蓥一脸疑惑道:“什么来了?”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紧接着,有两名差役押着一人走进来。 张蓥顿时一愣,不是都审完了吗,怎么还有人? 突然间,他神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 这两名差役不是刑部的,而是锦衣卫,他们带进来的嫌犯,正是张蓥的儿子张振泽。 张蓥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儿子竟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下意识地向外面看了一眼,身子一哆嗦! 这些锦衣卫居然无声无息的,已经取代了大堂之外,长廊之下的差役。 而外头听审的士人百姓,居然还没有任何的知觉。 他们依旧如痴如醉,眼见又有人犯进来,立刻带着几分敬畏的神态,等待着下一桩案子。 见张蓥失态,一旁的戴翔便拼命咳嗽,他显然还不明就里。 张蓥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儿子浑身伤痕累累。 而且,他的下颌被人卸了下来,无法说话, 只能发出一种“呵呵呵”的响动。 张振泽看到了自己的亲爹, 自然极为激动。 只是发不出声音,身子努力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的锦衣卫死死按住,分毫动弹不得。 “咳咳……咳咳……” 戴翔继续咳嗽示意,不过这个时候,他察觉出异样了。 正待询问,张蓥却发出了嚎叫:“吾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戴翔和方文龙,还有下首的萧敬,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怎么把张蓥的儿子抓来了? 什么情况? 张蓥惊慌失措来到堂下,怒道:“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领头的锦衣卫正是刘大,只见他挎刀上前,凛然道:“自是带了人犯,请张部堂明断是非!” 说罢,一旁的刘二则抱着一摞卷宗上前,咧嘴笑着道:“此案情节严重大,还请张部堂明察秋毫,可千万不要走了眼!” 张蓥只觉得一阵眩晕,可两个差役却是用一种古怪的笑意看着自己。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二人杀气腾腾, 倒好像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张蓥眼睛瞥向自己的儿子, 好像一只小鸡一般,被人抓着,不能动弹。 此时,他再也忍不住,立即大喝道:“来人,来人!将这二人给本官拿下!” 在张蓥的号令下,外头有更多的差役挎刀进来。 突然,张蓥意识到一件事,这些差役看着很面生。 后进来的十几名差役,一个个挎刀而立,抬头凝视着张蓥,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拿人!” 张蓥摆出最后一点的官威,发出怒吼。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刘大继续笑吟吟地道:“还是请张部堂先把此案审了!” 刘大的话似乎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身子蓄势待发,仿佛只要有任何异动,便要立即拔刀相向。 张蓥终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感觉自己一下子要被抽空了一般。 而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案牍上的卷宗。 这摞卷宗……实在太厚实了! 张蓥拿起第一页,上面写道:“兹有贼子张振泽,刑部尚书张蓥之子,面白,短须,年二十又六,身长五尺一寸,其罪如下:其一,奸**人钱王氏。钱王氏,西城商户钱罗之妇,世代经营丝绸生意,成化五年三月初,张振泽偶见钱王氏容貌艳丽,尾随至其宅……” 现在是成化十二年,这是一桩七年前的旧案。 上面所记载的种种,张蓥压根没有什么印象。 就算知道,在他心中,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张振泽乃是自己的独子,自小宠溺惯了的,偶尔做点出格之事也情有可原…… 张蓥对事情的真实性没有把握,可这卷宗里,说的明明白白,一丝不漏,这钱王氏还有她的丈夫,以及当时撞见此事的两个街坊,竟也都说的清清楚楚。 下意识的,张蓥继续往下翻开了一页,则是不同人的口供,还有当初钱王氏报官之后,顺天府留下的状书,当然,这件事被摆平了,顺天府认定钱王氏为诬告,张振泽被判无罪。 继续看下去,便是当初经过办此案的情况,包括经办之人的口供,这些口供,描述了张家是如何与顺天府的官员勾结,最后又如何篡改真相之类…… 牵涉到的时间、地点,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所牵涉到的十五个人,从受害者,目击者,经办的官吏,一个都没有落下! 看到此处,张蓥不寒而栗。 因为这等事,越是往深里去想,越觉得细思恐极。 锦衣卫竟是要对自己动手了! 自己可是堂堂刑部尚书,正二品大员,如果锦衣卫要对自己动手,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徐承影,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何以至此? 非就要斗个你死我活吗? 牟斌给刘大使了个眼色,刘大一伸手,咔嚓一声,将那张振泽的下颌接上。 紧接着,张蓥听到一声哀嚎:“爹!” 张蓥忍不住身子一颤,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堂堂刑部尚书,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审了个案子,自己的儿子就成了嫌犯。 更可怕的是,锦衣卫搜罗的罪状,比刑部办案还要严谨百倍。 虽然暂时还不能确认这些罪状的真实性,但是单看卷宗,几乎挑不出什么的错来。 现在听到张振泽一声爹的呼唤,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而且,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局面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他也终于明白,徐承影抓这些人,并非是为了立威,而是要他们死!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为这些人翻案。 事到如今,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只能拼一拼了! 于是,他冷冷笑着道:“这是什么?尔等抓我的儿子,是要胁迫本官吗?” 一旁的戴翔和方文龙也露出了同仇敌忾之色,而萧敬则是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听戴翔一拍惊堂木,喝道:“此乃三法司会审所在,尔等好大的胆子!” 刘大依旧面色很平静,只是道:“请三位大人先审过完此案!” “哼!”张蓥冷笑道,“若是本官不审呢?” 面对张蓥的愤怒,牟斌终于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张大人审了一天案子,定是累了,刘大刘二,你们就别跟着添乱了,将人押去昭狱吧!” 张蓥一听,心中大骇,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连忙深呼吸,方才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眼看着许多人都朝这里看过来。 大家似乎都有些好奇,想知道刑部尚书的儿子为何被抓了来…… 张蓥这样的人,张口闭口都是民意,可很明显,这一次自己玩砸了。 虽然这个时候,听审之人还是对他这刑部尚书保持着敬重,可是谁也掩不住内心的好奇,这种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大家早已忘记方才那些案子,只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振泽还在继续嚎哭道:“爹……爹……救我……救我……” 这凄惨的声音,叫的张蓥心都要碎了。 一旦被拿去了锦衣卫昭狱,他几乎可以预料自己的儿子会经受什么。 于是,张蓥眼眶发红,咬着牙道:“好,本官审了!” 牟斌仍是一脸淡淡的笑意,然后坐了回去,再次露出一副看戏的心态。 打定主意后,张蓥回到堂上,一拍惊堂木,喝道:“这案卷中的内容,大多都是陈年旧事,为何此前苦主不来状告?” 刘大说道:“卷宗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当初状告了顺天府,只可惜,顺天府并没有据实审理,张大人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哼!”张蓥冷笑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官问你,可有证据?” 刘大站在堂下,脸上不卑不亢,泰然道:“有人证!” 围观人群此时早将什么青天大老爷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一个个屏息静听。 张蓥绷着脸道:“苦主所言,未必属实!” 刘大不慌不忙地道:“是否属实,传唤了便知道!” 张蓥深吸一口气,只能道:“来人,传苦主。” 片刻之后,便见一名半老徐娘的妇人被带了进来,看她如今的容貌,想必在七年之前颇有姿色。 此人进来后,便开始啜泣起来,这一哭,立刻引起他人的同情,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肃静,肃静!”张蓥瞪大着眼睛,拍案道,“钱王氏,你状告谁?” 钱王氏便手指着张振泽道:“我……民妇告他!” “为何状告?” “他……他……” “为何不说了?”张蓥毕竟是刑名老手,对付这样的妇人,他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钱王氏毕竟只是妇人,这样的话,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出口?好半天才极艰难地道:“他奸污了我……民妇……” 张蓥则摆出一副清正严明的样子:“如何奸污?” 钱王氏道:“那一日,民妇出门采买了一些东西,坐着轿子要回家……” “且慢,你是商贾之妇,如何能坐轿?依大明律,商贾不得坐轿!” 钱王氏一下慌了,其实大明律还真有类似的条文,只不过到了如今,早已经没有人将这当一回事了。 张蓥便冷笑道:“你触犯律令,可见定非良人!” 钱王氏忙辩解道:“妇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这不是理由,妇人抛头露面,本就违反了公序良俗,你却还好说?可见你定是一个荡妇,如若不然,怎会四处抛头露面?” 钱王氏听罢,几乎要昏厥过去,一时慌神,急道:“民妇不是……不是……” 张蓥越发的严厉:“好,你方才说,你坐了轿子,而后呢?” “而后轿子却被他带着家丁劫了下来……” “劫了下来,如何劫持?” “便是……便是……将民妇掳走……” “而后呢……” “而后……去了城外一处废弃的城隍庙中。” “城隍庙里,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他……” 钱王氏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是不断的啜泣。 张蓥脸色露出胜利的微笑,道:“你若是不说,如何能知道本案真相?本官问你,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他……奸污……” “如何奸污的?你细细说来!” 张蓥脸色愈发冷漠,似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他……他将我按在地上……” “你为何不反抗?” “我……我……” “倘若真为奸污,你既失了贞,为何不觅死?” 钱王氏在一次次的质问之下,整个人已几乎崩溃了。 而张蓥却越发的大义凛然,此时他护子心切,可谓是使上了浑身的解数。 “怎么不说话了?依本官来看,你这妇人,本就是荡妇,先是与张振泽私通,事后却想反咬一口,似你这样的,本官见的多了,来人……此妇人涉嫌诬告,又不守妇节,如今本官询问,她又支支吾吾,定不能轻饶了,对她用刑,且看看她说不说!” 话音未落,张振泽猛地醒悟过来,立即道:“对对,是她勾引我,我本是不肯,只是她再三哀求,我才勉为其难,可我是读书人,虽是犯了错,终究还心存良知,事后提出一刀两断,她不肯依,于是便诬告于我,这妇人狠毒无比,不可饶她,恳请明鉴!” 此时,他真不得不钦佩自己的父亲果然是老刑名,三言两语的,即使那妇人还有什么话想说出口的,却早已恨不得羞愤去死了,莫说是告状,自身都难保。 这个时代的妇人,是最看重名节的,原本出来状告,就已让她羞愤难当,现如今这一番当众羞辱,更是令她要昏厥过去。 此时,这钱王氏已是心如死灰了,一时浑浑噩噩,情绪不禁激动起来,长发落下,一副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儿,口里则悲愤地叫道:“冤枉,冤枉啊……” 她说着话,趁别人不备,突然脑袋狠狠地撞在了身前的青石板地面上,顿时头破血流,身子一歪,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224章 我即王法 刘大连忙上前查看,见钱王氏竟额上血水淋漓,已是气若游丝。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活生生将人逼死! 刘大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却见张蓥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慢条斯理道:“此妇人纯属诬告, 眼看事情败露,妄图自杀脱罪,真是可笑。被告张振泽,你身为读书人,与此等荡妇通奸,虽是无罪,可毕竟违反公序良俗, 为正礼法, 以儆效尤,判你回家自省,半年内不可踏出家门一步,倘再敢如此,决不轻饶!” 张振泽立即道:“学生知错了!” 张蓥抬头看向刘大,淡淡道:“此案已结,尔等还不退下,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急于要保护自己的儿子,而且一场判决下来,从程序上来说,也没什么错,既是审案,自己的询问也很合理。 至于这个妇人,能有什么见识,只要抓住她羞于启齿的软肋,便可轻松置之于死地。 毕竟是刑部尚书,这刑名之道,早已被张蓥玩明白了。 当然, 大理寺和都察院是有权进行重审和弹劾的,不过,在审案的过程中,戴、方二人却端坐不动,很明显,他们也默许了这个判决结果。 看着此情此景,方才还高呼青天大老爷的围观人群,全都不发一言,许多人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妇人。 就算审案的过程无可指摘,就算你这个老刑名知道如何将不合理变成合理,可是,大家不是傻子。 眼睁睁地看到被害人受辱自尽,孰是孰非,还是分得清的。 张蓥太心急了,压根没有察觉到,堂下的锦衣卫,眼中已经透射出浓浓的恨意。 啪!啪!啪! 这时候,突然想起一阵掌声。 张蓥此时依旧还是假装镇定,朝着那掌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 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面鼓掌,一面从堂外围观人群中缓缓走了进来。 张蓥细细一看,这人不是徐承影是谁? “佩服,佩服,张部堂的审案,真可谓精彩!” 牟斌、刘大、刘二等人纷纷见礼,徐承影低头看了一眼钱王氏,道:“立刻送去就医!” 刘大招了招手,立刻有两名校尉将人抬了出去。 这钱王氏被抬出去的过程之中,几乎所有围观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了道路,他们看着已是满头血污的妇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张蓥冷眼看着眼前之人,心中十分清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锦衣卫不是派了人监察审案吗?为何徐指挥使又亲自来了?莫不是对手下人不放心?” 张蓥知道,徐承影定会发难,故意拿话来恶心他,搞他的心态。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我来此,只为一件事。” 张蓥冷冷地看着徐承影,此时已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了。 所以他无所顾忌:“还请赐教!” “审案!” 张蓥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这不是你锦衣卫审案的地方!” 徐承影反问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张蓥不客气地道:“按大明律……” 不等他说完,徐承影已经一步步走前,缓缓道:“这大明律,不就是你们随意玩弄的工具吗?你们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所以不要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大明律,在这大明,你们不就是王法吗?” 张蓥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徐承影却已踱步到了案牍之后,来到张蓥身旁,随即道:“历来你们都是王法,可今日不一样了,滚下堂去!” 这句话,已是气得张蓥七窍生烟,怒道:“徐承影,你要造反吗?” 徐承影见他还要嘴硬,眼眸里的冷光一闪,接着毫不犹豫地抄起了案牍上的一方砚台,狠狠地朝他面上直接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砚台砸中额头的闷响,张蓥也发出了啊呀一声。 他只觉得额上火辣辣的疼,原地打了个转,龇牙咧嘴地跌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戴、方二人极为不满,戴翔刚要说话:“徐……” 刚要开口,徐承影便一个眼神过来。冷冷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王法!” 这眼神锋利如刀,好似会杀人一般。 戴翔没来由的心里一颤,把要说的话全部咽回到肚子里。 徐承影端坐堂前,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受害人已经昏厥,此案却尚没有定论,岂可如此草草了结?来人,继续传人证上堂!” 很快,便有一人被押了进来。 那张蓥疼得龇牙咧嘴,更是颜面丧尽,现在徐承影如此,他下意识地朝大堂门前看去。 一看到此人,他脸色惨然。 徐承影大喝道:“你是何人?” “草民张来福。” “张来福,你是什么身份?” “我乃张家的家丁,”张来福慌慌张张地道,“平日里就是跟在少爷身旁,跑前跑后。” “你家的少爷,乃是张振泽?” “是,是……” “七年前,张振泽奸污钱王氏,你可在吗?” “在,在的……”张来福乖乖地道,“当时我跟着少爷出门,少爷瞧上了这钱王氏,带着我们去拦住了这钱家的轿子,将人从轿中拖拽出来,到了一处城隍庙,那钱王氏不断的哀告,可少爷……少爷他一时上了头,理也不理。” “事发之后,钱王氏可告了官?” “是告……告了的……” “为何顺天府没有审讯?” “顺天府得知被告是我家少爷,便事先送出信来,少爷便让我去处理。” “你是如何处理的?” “拿着老爷的名帖,送了一份厚礼。” “什么厚礼?” “是一幅老爷亲笔作的字画。” “呵呵……”徐承影冷笑道,“你家老爷又不是什么丹青名家,他的字画这么值钱?” “不是老爷的字画值钱,是因为……那主审的人,一直钦慕老爷。” “只怕不是钦慕这么简单吧?” “对,对!”张来福点头道,“此后顺天府就判了一个诬告,这事便算是结了。少爷却还不忿,觉得这钱家的人,居然还敢上告,真是胆大包天,非要收拾他们一顿不可,于是让草民带了几个人,将钱王氏的丈夫打了个半死,听说……听说……后来钱王氏的丈夫……大病一场之后,很快便一命呜呼了。” 徐承影冷冷道:“你莫不是诬告了这张振泽吧?” 张来福立即道:“不……不敢,小人世代在张家为奴,绝不敢……诬告!” “那么,当初顺天府与其勾结的官是何人?” “他当时任顺天府通判,叫李立臣,后来进了大理寺做了一名主事。” 听到这里,大理寺卿戴翔心头陡然一震,什么情况? 徐承影随即道:“好,来人,带李立臣!” 很显然,李立臣早已被拿住了,手上带着镣铐,被押了进来,他见了徐承影,便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 “李立臣,你在外头,都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 徐承影冷笑:“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李立臣面如死灰,哭丧着脸道,“当时……是罪官署理此案,张家人来说情,罪官不敢招惹张家……” 戴翔心中暗道,这叫什么事啊? 怎么还扯上我们大理寺的人了? 他刚要发话,徐承影已经吩咐道:“带下去,再带当时目击的人证上来!” 戴翔咽了口唾沫,将要说的话也一并咽了回去。 片刻之后,又有几人带进来,一一接受询问。 案情便慢慢的地清晰了,几乎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张振泽。 徐承影目光冰冷,如刀刮一般看着张振泽,咬牙切齿地道:“张振泽……” 张振泽见自己的爹被打了下去,又见许多人证带了进来,早已感觉不对了,于是又痛哭流涕:“在!” 徐承影此时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来说,这钱王氏,可是冤枉你吗?” 张振泽已是哑口无言。 徐承影这时却依旧面上没有表情,只一字一句地道:“强抢民妇,又将其夫殴打致死,是何罪?” 张振泽煞白着脸,哀声道:“饶命啊!” 徐承影继续说道:“还有贿赂顺天府通判,又是何罪?” 张振泽道:“我……我……” 徐承影不理他,自顾自地道:“方才有人说你是读书人是吗?” “是……是……” 此时,许多围观群众也已忍不住心头火起了。 案子已经真相大白,想到方才那要以死来洗清自己的钱王氏,还有这张蓥父子为了脱罪,居然诬赖别人畏罪自杀。 但凡是正经人,亲眼见证这样的事,都不免心意难平! 徐承影接着道:“你是读书人,读过这么多书,那么就是知法犯法了?” 张振泽依旧痛哭流涕的样子,还想说什么。 徐承影却继续道:“奸污,伤人,行贿,知法犯法,已是罪无可赦,我若饶你,谁来饶过钱王氏夫妇?来人,先断了他的命根子!” 刘大几人早就安耐不住了,刷地一声拔出了刀来,寒光烁烁。 张振泽先是露出惊恐之色,整个人惊得颤抖了起来,随即想要挣扎,却迅速地被人抓住了胳膊,有人直接一脚将他踹翻,他身子后仰,便倒在了地上。 这时,刘大倒也不客气了,举起刀狠狠斩下。 “啊……” 张振泽发出了嘶吼,紧接着,双腿之间血流不止。 他口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爹……救我……” 那跌落在地的张蓥见状,差点昏厥过去,他拼命地想要朝张振泽扑去,却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张蓥于是朝着徐承影怒吼:“徐承影,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徐承影淡漠地看着他道:“从你选择包庇那些人开始,你我就已经不共戴天了!” 张振泽似乎已是疼得昏厥了过去,惨叫声也已戛然而止。 张蓥怒不可遏,道:“徐承影,别以为就你能在陛下面前说话,老夫要上奏,要弹劾你,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徐承影冷笑着道:“我徐承影行事,从来不给自己留后患,现如今既处置了你的儿子,难道你以为,我还会等着你来报复?看来,以前的锦衣卫对你们还是太仁慈了!刑部尚书张蓥,我来问你,你的儿子犯下这样的大罪,你可知情吗?” 张蓥看到自己儿子身下的那一滩血,只觉得阵阵眩晕,他心一颤,这种恐惧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位高权重,养尊处优,这世上,历来对于张蓥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可以摆平的。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奸淫掳掠,也甚至不需要他出面,只让府里的一个下人,带着张家的帖子,便可立即解决,且永无后患。 可现在,他终于觉得慌了。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老泪纵横。 人性本就是如此,伤害别人的时候,从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可能沾沾自喜。 可一旦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受了伤害和委屈,便觉得是遭了天大的罪。 “哈哈哈哈!”张蓥突然发出一阵狞笑,然后咬着牙说道,“你以为,抓到了老夫的把柄就能为所欲为?你以为,有了证据,满朝的官员就可以任你宰割?难道你不懂法不责众的道理?老夫告诉你,你现在得罪的人越多,死的就越快,你完了,你彻底完了!” 虽然这些当官的内部也分成了诸多派别,但是,面对锦衣卫无差别打击,他们会立刻抱成一团,进行殊死抵抗。 因为已经别无选择,再查下去,迟早就查到自己头上。 所以,徐承影已经触犯了众怒,他现在要面临的,几乎是整个朝廷。 如果要求成化皇帝在满朝官员和徐承影之间二选一的话,答案很明显,徐承影无法代替满朝官员。 “法不责众?”徐承影却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张大人,你似乎忘了,洪武年间,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郭桓案,每一桩案子死多少人?你是不是觉得,朝廷离不开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 张蓥突然哑火,洪武四大案,每一桩案子受牵连的人员都是以万来计算的,相比之下,徐承影抓的这点人还真不够看。 不对,那是开国的太祖皇帝,当今陛下怎么可能有这样魄力! 第225章 你奈我何 难不成还要搞个成化大案出来? 这种事虽然匪夷所思,可是细细一想,老朱家……也不是不可能…… 方才还居高临下,掌握人生死的刑部尚书,如今却已被人拿捏住,不知所措。 徐承影见他默然不答,便再次问道:“我再问你一次, 你儿子的这些罪行,你知情吗?” 张蓥抿着唇,依旧不答。 徐承影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掌嘴!” 刘大便如狼似虎一般冲上来,举起一个木牌子,对着张蓥的脸便抽过去。 张蓥惨叫起来, 捂着高肿的脸,疼的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可是, 刘大哪里肯给他逃脱的机会,上前按住了,对着他那张老脸,啪啪啪又是一顿猛抽! 一旁的大理寺卿戴翔显然已看不下去了,恼怒地大声道:“徐指挥使,这里是刑部,不得放肆!” “刑部又如何?”徐承影冷笑道,“你们不敢审,怕得罪人是不是?那好,我来审!” 戴翔又气又怒,可此时,他感受到的是一股杀气,不只是徐承影,便是这一个个校尉,也像要杀人一般。 至于方才还为他们叫好的围观百姓,现在也一个个默不作声了。 相反,他们现在心里只有愤怒, 眼看着张振泽罪恶昭彰, 恶贯满盈,再见这张蓥为了包庇儿子的丑态,只会让人反感。 徐承影瞪着张蓥,厉声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儿子做的事,你可知情?” 张蓥已是斯文丧尽,此时可谓是万念俱灰,并非不愿抵抗,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怎是刘大等人的对手! 这顿打是真的将他打怕了,只得慌忙道:“我……我不知!” “不知道是吗?”徐承影轻轻摇头,道,“你儿子除了强抢民妇、贿赂官员之外,还牵涉谋逆,这些你知情吗?” 张蓥大惊失色,肿着脸说道:“不,不可能……” 事实上, 他是彻底慌了, 满脑子都是自己儿子的安危,又害怕引火烧身,最终烧到自己的身上,此时哪里有方才的凛然正气。 徐承影追问道:“你什么都不知情?” “不……不知道!” 张蓥立即矢口否认,一点不带犹豫的。 徐承影轻轻笑了笑,说道:“如此看来,你只是教子无方了。” 张蓥脑子开始拼命的运转,像他这般身居高位之人,虽心头依旧有着慌乱,此时却已经开始权衡起利弊来了。 徐承影随即却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情,显然这些案子,你的儿子张振泽就是主谋,依大明律,当是什么罪?” 这一下子,却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张蓥稍稍恢复的理智,又再次崩塌。 徐承影见他不答,便道:“你不说,好,那我来说,谋逆者,诛九族,对不对?” “他只是个孩子……”张蓥惊大叫道,“如何能谋逆?” 徐承影这下是忍不住的笑了,不禁道:“他年龄比我还大呢,还是个孩子?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张蓥没有心情纠结年龄的问题,只是在急速思考,徐承影这是要栽赃陷害! 根据自己多年的官场经验,斩草要除根,此人既然敢和自己撕破脸,定是做好了准备。 没错了,他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所以搬出来谋逆的大帽子。 不行,哪怕儿子不要了,这个罪名也不能认! 徐承影却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接着说道:“谋逆之罪,还是等回到昭狱再审吧,现在我们该来审一审你了!” 张蓥又慌了,连忙道:“审我是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就是审你啊!”徐承影接着说道,“你儿子张振泽便被拘押的时候已经承认,你们张家这些年来,可谓是日进金斗,在下倒想请教张大人,你一个刑部尚书,每年的薪俸和宫中的赏赐有多少?” 张蓥心中一阵恶寒,这一手实在太厉害,顺藤摸瓜,一个个的收拾,问出新的口供,马上就能逮捕到下一个人,继续审问,如今,竟然是将自己给牵连进去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徐承影已经说道:“我劝你不要想着如何辩解,实话告诉你,一个时辰之前,你家的账房和主事,都已请去了北镇抚司,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都已说了,你们不是一直喜欢引用律令吗?不是口口声声祖宗成法吗?那么,我也用一用这祖宗成法,太祖高皇帝曾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若是按照大诰中论罪,贪污脏银六十两以上,理应剥皮充草,以儆效尤。尤其是你身为刑部尚书,知法犯法,更该从重惩罚!” 张蓥听罢,脸色苍白,惊慌大叫:“你这是栽赃,是污蔑!” 徐承影眼带嘲讽,笑着道:“我收押了你张家这么多人,你以为这些人是怎么拿住的?我徐承影行事,光明磊落,所以实话告诉你,你家已被抄了!” 家被抄了! 一个个的噩耗,根本不给张蓥任何反应的时间。 当他还想着怎么给儿子脱罪的时候,却没想到,徐承影早就预备了大量的人证物证,连家丁和顺天府的人都已拿住了。 当他还想着如何狡辩,想办法营救儿子,从轻发落的时候,却没想到,徐承影已经开始追究自己了。 当他还想着为自己辩解的时候,结果直接被抄家了。 “我乃刑部尚书,你擅抄我家?” 张蓥放声大喝,脸上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徐承影泰然道:“你是刑部尚书,就更该知道,你所掌握的,乃是天下的刑名,此等重责,俱为你一人所系,现在传出你贪赃枉法,锦衣卫彻查,当然是责无旁贷。当然,为了追求公正公平,所以我也绝不冤枉你,在抄你家的时候,我还特意请了刑部给事中,大理寺少卿,都察院的御史同去,不只如此,还请了数十个百姓,一同去见证,好让他们知道,我徐承影不似你这赃官一般,栽赃构陷,徇私舞弊!” 张蓥:…… 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被坑死了。 “你……这是打击报复!你这是陷害忠良!就因为老夫替那些人翻了案是不是?” 徐承影大笑道:“陷害忠良?作为刑部尚书,不想着如何明正典刑,满脑子都是如何帮人脱罪,说你尸位素餐,甚至都侮辱了这个词!你哪来的勇气,竟也敢自称是忠良?” 张蓥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已慢慢的萎了下去。 实际上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没有办法了。 当初,徐承影拿住那一十三名官员,大家都以为他捅了马蜂窝,其实,这些只是开胃小菜。 正菜才刚刚开始,第一道上桌的,就是刑部尚书张蓥。 成化朝最有名的官场现状,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工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已经在左良辰一案纷纷下马,这一次,轮到刑部倒霉了。 其实,徐承影对这几位泥塑尚书也没有多大的敌意,如果你只是个老混子,不想干活,只想混退休,那你就混。 只要你别跟我作对,我才懒得找你麻烦。 可使,张蓥却已经对徐承影下手了。 或许在他自己看来,利用手中的职权帮一帮这些官员,日后说不定还用得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事! 徐承影抓这些人只是个突破口,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 所以,张蓥倒了大霉! 徐承影此时冷冷地盯着张蓥,高声道:“张蓥,到了现在,你尚没有悔过的迹象,既然要照着祖宗成法来办事,来人,将这张蓥拿下,到时剥皮充草,他的儿子不但作恶,还敢谋逆,反正都要诛九族,就不一个一个判了,拿下!” 刘大听罢,一时振奋,答应一声,便要将这张蓥拖拽下去。 张蓥仍旧不甘心,口里大呼:“冤枉,我冤枉!徐承影,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徐承影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门口那些围观的百姓,却自觉地让出了道路,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去看张蓥。 与此同时,徐承影则笑容可掬地看向了一旁的戴翔和方文龙二人。 这一张俊秀年轻的脸,这笑容虽是如沐春风一般,却在二人眼里很瘆人! 戴翔二人已经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徐承影则笑吟吟地道:“两位……” 戴翔深吸一口气:“徐指挥使……想做什么?” 徐承影随即道:“方才的审讯,两位以为如何?” 这是灵魂拷问! 傻瓜都清楚,刑部尚书的罪是坐实了的。 可是,毕竟三人联手,这是队友啊! 为他说话,不就堂而皇之的官官相护了吗? 可若是立即做出切割,这三法司瞬间土崩瓦解,某种意义而言,也是对徐承影的妥协。 两人顿时缄默不言。 可是他们不说话,怎么能躲的过去呢? “为何不说话?”徐承影目光凌厉,大声道,“你们平日里,不是口若悬河吗?还是你们本就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戴翔憋红着脸,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那方文龙则有些害怕了,道:“这……这……若是确有其事,那么……自是罪有应得……” 徐承影却是笑吟吟地看着方文龙道:“既然这张家父子罪有应得,那么……方大人,咱们来聊聊你的事吧,你家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也藏着许多的银子?还有,你的八个侍妾,是怎么来的?听说,其中有几个……竟是娼妓?” 方文龙脸色又青又白,一时不知所措。 徐承影继续说道:“你是朝廷大臣,为何会有这样的癖好?这么多人,你又是如何养得起的?还有,你在你的老家,这几年来,购置土地多达三万多亩,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购地?” 方文龙听到这里,打了个颤,他一脸惨然:“徐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徐承影便冷冷地道:“三法司会审,这是朝廷的制度,可若是连三法司竟也是贪官污吏呢?朝廷将司法交给你这样的人手里,如何能伸张百姓的冤屈?现在,你来交代一下吧!说实话,我收到的只是线报而已,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还得先抄了你的家再说。” 方文龙神色大骇道:“徐指挥使,老夫和你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你是左都御史,位高权重,你的好坏,关系到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为了确保你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那么,让锦衣卫查一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就好像陛下一样,陛下乃是天子,是天下人的父母,所以百官虽时可以纠劾天子一般,总不能你得了如此官位,一言断无数人生死,现如今群议汹汹,都说你平日里在家门庭若市,许多人给你好处,锦衣卫却不闻不问。现在,锦衣卫的人马,已围了你家,就等你这边确定呢,若是你无法澄清自己,那么大家只好冲进去一探究竟了。” 方文龙一听,已要晕过去,急忙道:“徐指挥使,你……你……” 徐承影继续道:“你放心,不会有人栽赃构陷你的。这一次,依旧还是请三法司的主事、少卿还有御史,甚至还请了一位翰林一同抄你的家,不只如此,还请了不少的百姓去围看,你若是心里没鬼,自不必怕。到时说不定,当真是冤枉了你,还可还你的清白!” 方文龙一下子心乱如麻起来,连忙道:“我……我家里是有一些银子,可是……可是……” “那么从何而来?”徐承影目光冰冷,不客气的道,“我要你解释!” 方文龙想了想:“俸禄……” 徐承影立即就道:“你这些年为官,所有的俸禄,我已折算过,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两银子。” 方文龙又连忙道:“还有祖辈的积蓄。” 徐承影毫不迟疑地道:“你李家的积蓄,我也算过,土地和田产,就在你为官之后,开始暴增。” 方文龙道:“是……是我经营有方。” 徐承影笑了:“你做了什么,如此的经营有方?” “这……” 方文龙已满头大汗。 徐承影脸上的笑意已敛下,道:“看来,得查清楚了,来人……让人动手。” 方文龙慌忙大吼:“你敢!” 徐承影本还心平气和,这时突然厉声回应:“我就敢了,你奈我何?” 第226章 臣请裁撤锦衣卫 方文龙顿时无言,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徐承影凭什么如此嚣张跋扈? 抓了那么多官员还不够,竟然直接对刑部尚书动手! 现在,又要对自己这个左都御史动手了! 徐承影继续说道:“太祖高皇帝的大诰里头明言,官吏贪赃满六十两两银子,一律处死, 决不宽贷。除此之外,太祖高皇帝还一再强调,上到中书省和中央六部,下到地方府、州、县,不管是谁,一旦发现贪赃枉法,便要秉公执法, 一查到底, 绝不姑息。凡有触犯者, 根据其贪赃多寡,分别处以凌迟、阉割、株族等刑,除此之外,为了免使赃官害民,对不同的赃官,处以剥皮楦草、挑筋、断指、断手和削膝盖等刑法。六十两银子……啧啧,不知道方大人够不够处死的标准?若是再多,那么就可能要凌迟,要剥皮充草,甚至是诛族了。祖宗之法在此,你还有什么说的?” 方文龙听罢,已是脸色大变,他看着一个个恨不得杀他的眼神, 下意识地看向外头的百姓。 其实这些鼓动舆论的士大夫们, 并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百姓们虽然有一种天然同情弱者的心态,可是,他们更痛恨贪赃官吏, 这张面具没有揭开来的时候,他便是为人伸张正义的好官,可一旦盖子被徐承影揭开了,而且还邀人一起抄家,倒是颇有几分众筹抄家的意思。 如此一来,当徐承影搬出了太祖高皇帝,反而让这些百姓们,似乎一下子又转换了立场。 对呀,为啥不可以查一查呢? 可偏偏方文龙这些人不争气,这也没办法,虽然平时里高调,动辄仁义道德,可私下里做的事,却实在是肮脏无比,这怪不得徐承影,也怪不得锦衣卫。 徐承影冷声道:“来人!” 刘大应道:“在!” “传令,让围在方家外头的人,立刻动手!还有, 三法司五品以上的大臣, 都应查一查,当然,决不能冤枉了人,所以,一定要多请人同去见证!” “是!” 刘大行礼,匆匆而去。 方文龙已是大惊,他意识到了自己也完了,此时他心里堵得厉害,连忙道:“徐指挥使……得饶人处且饶人……” 徐承影却朝他一笑:“你要我饶你,可被你压榨,你贪墨的百姓,谁来饶他们呢?你若当真是什么两袖清风之辈,倒也罢了,偏偏你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清楚?就你这般,还敢给人翻案?” 方文龙哭丧着脸道:“我……我……我可以……” “已经迟了!”徐承影淡淡道,“你可以与不可以,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你和那些人该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 “徐指挥使,还请放过老夫一马!” 徐承影叹了口气,道:“如果我心慈手软,放了你们,有朝一日,你们这些人骑在我头上的时候,我还会有命在吗?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认了,也绝不指望靠求饶能得你们的宽恕,今日也是一样,你就安心地准备好上路吧,何须多言!” 徐承影的一番话无比的直白,方文龙一脸灰败,身子已软了下去。 徐承影再不理他,而是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戴翔的身上。 此时,这位大理寺卿是大受震撼,转眼之间,便直接整垮掉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 这个家伙,是有多狠啊! 而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戴翔目光冷沉,一脸戒备,警惕地看着徐承影,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徐承影对他凝视了一眼,那目光带着意味深长,随即朝他道:“戴大人,还要继续审下去吗?” 戴翔咬着牙,三司会审,两个人都已垮了,那还算什么三司会审? 见他默然不语,徐承影笑了笑道:“你们自便吧,若是还要继续审下去,悉听尊便,我现在很忙,得抄家去了,三法司里不知多少的赃官污吏,还需处置呢!” 说完,徐承影作了个揖,然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戴翔愣了一下,只觉得如做梦一般,他原以为,自己身上也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却哪里想到,人家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兴趣。 随后,他看着沦为阶下囚的方文龙、张蓥,依旧疑如做梦一般。 那徐承影,当真是放过他了? 话说回来,戴翔为官,确实还算是清正,是正儿八经,一步一个脚印,凭着政绩和功劳爬上来的。 他所厌恶的,是徐承影的飞扬跋扈,以及对于士大夫的毒辣。 可现在,他细细地咀嚼着这方文龙和张蓥,便忍不住有一些恶心,自己竟与这样的人为伍! 其实对于戴翔而言,今日的事,还是让他极为震撼的。 一方面是他没想到张蓥二人,竟是如此肮脏。 而另一方面,徐承影似乎对给他治罪并无兴趣。 于是,这三司会审,如今已经成了笑话。 等他匆匆出了刑部衙门,却发现围观的百姓们早已散去了。 而大量的锦衣卫,开始出现在了街道上。 很快,便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消息。 锦衣卫开始搜抄了不少的人家,而主要聚集在三法司的领域。 这些锦衣卫的消息极为灵通,几乎是一抄一个准。 不只如此,还有许多战战兢兢的人,被带了去做见证。 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成化皇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想而知,徐承影的行动,是经过陛下默许的。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是鸡飞狗跳。 原本还跳出来的人,现在都很实际地缩了回去,毕竟他们心里也清楚,若是再闹,指不定锦衣卫就找到自己的头上了。 而这时候,徐承影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送到了宫中,而后成化皇帝召集群臣议事。 内阁大学士和尚书们济济一堂。 当然,此时六部九卿,已少了几人。 三法司里,唯独幸存的,竟只剩下大理寺卿戴翔了。 这戴翔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去大理寺当值的时候,发现官吏去了一大半,今日问这个人呢,说是被抓了,明日问那个,也被抓了。 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大理寺,戴翔一方面唏嘘的是堂堂大理寺,竟到了各处公房十室九空的地步。 另一方面,只怕也颇有几分宽慰,还好自己守住了底线。 三位内阁大学士,对此是极为忧心的。 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再这样下去,难道非要闹到朝中无人的地步吗? 就在此时,徐承影却上殿了,他一出现,立即得到了无数怪异的目光。 可徐承影对此,却表现得很轻松,似乎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和自己无关。 很快,成化皇帝升座,众臣循规蹈矩地行礼。 成化皇帝今儿的心情显然还不错,笑着道:“近日朝廷可是热闹的很啊。” 众臣无言,当然热闹啊,你手下的官都进昭狱了。 成化皇帝接着道:“三法司所代表的,乃是王法,关系重大,倘若马虎,便是天大的事,这几日,锦衣卫整肃三法司,颇有成效。只是,如今三法司的罪官已是人满为患,再加上其获罪株连的亲族,更是无数。徐卿,负担不小啊。” 徐承影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稽查贪官污吏,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成化皇帝抬头看向众臣,问道:“诸位卿家怎么不说话,若是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万安在心里叹气,现在可谓是人人自危,有意见就有用吗? 事到如今,自己这个内阁首辅必须站出来了。 “启禀陛下,当朝为官者,多出身名门望族,家里有些产业也是正常的,可是现在锦衣卫打着稽查百官之名,大肆搜捕忠良之辈,罗织证据,栽赃陷害,臣恳请陛下降旨,着锦衣卫立刻释放这几天抓走的朝廷官员!” “万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徐承影当即打断他,说道,“锦衣卫所有抓的人,定的案,皆是认证物证俱全,事实真相清楚,何来的栽赃陷害?” 万安冷哼一声道:“昭狱是什么地方?把人抓进去严刑拷打,酷刑之下,何来的真相?” “既然万大人这么说,在下倒要反问一句,刑部、各府衙、县衙审案,为何还要动刑呢?” “当然是……惩处不法之徒,对付那些嘴硬的,不用邢怎可轻易招供?” “这就是了,为何别的衙门用刑就是惩处不法之徒,而锦衣卫用刑就是屈打成招?” “你……”万安气得胡子都扎起来了,愤愤道,“你这是狡辩,陛下,锦衣卫抓人,不经三法 . 司,此乃凌驾于大明律法之上,现如今宁枉勿纵,视朝廷法纪于不顾,大肆抓捕朝廷官员,有伤国本,臣请裁撤锦衣卫!”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成化皇帝看向徐承影,却带着三分戏谑的神情,意思是,玩大了吧,看你怎么收场? “够了!”徐承影脸色的笑容终于消失,沉声道,“裁撤锦衣卫是吧?试问,如果没有锦衣卫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刺探军情,你们能坐在暖房里,指点江山?再说了,你们要真的都像自己标榜的那样清廉干净,一心为公,别说现在有一个锦衣卫,就是再多十个八个红衣卫、黑衣卫,每天派专人盯着你们,你们问心无愧,怕什么?” “你这是……狡辩!” 万安都快气糊涂了,堂堂内阁首辅,百官之首,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凭什么在我面前嚣张? “好了,诸位卿家不要吵!”成化皇帝终于发话了,“徐卿家说自己是秉公办案,诸位又说锦衣卫屈打成招,这样吧,朕命东厂全权清查此事,如果是证据确凿,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真的是锦衣卫陷害忠良,朕也决不轻饶!” 徐承影当即道:“陛下圣明,臣愿意配合东厂调查!” 万安却愣住了,东厂清查? 厂卫本是一家,东厂也是百官的死对头,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陛下这不是明摆着拉偏架吗! 看到万安还在犹豫,成化皇帝又问道:“万卿家,你觉得呢?” “臣……臣以为,兹事体大,还是三法司……”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三法司现在就剩下大理寺卿还在,另外两个已经在昭狱了。 “此案查的就是三法司,朕总不能下旨让三法司自己查自己吧?” “这个……这个……” “不如这样,命大理寺卿戴翔、都察院右都御史谷进泰、刑部右侍郎黄克升,再加上内阁三位卿家,组成监察小组,协助东厂一并监察此案,万卿家以为如何?” 万安和身后的刘珝、刘吉对视一眼,然后说道:“臣遵旨!” 其他诸位大臣也暗暗点头,有三位内阁大学士介入此案,事情必定有所转机。 散朝之后,徐承影根本没有理会身后一众杀人般的眼神,大咧咧迈步离去。 当天晚上,万安家里来了一位贵客,御马监掌印太监汪直。 平日里万贵妃和万安之间有什么话都是通过万通来传达,但是现在万通离京,只能由汪直代劳了。 “万阁老,咱家有礼!” 万安也不跟他废话,直言道:“汪公公莫要客气,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指示?” 汪直会心一笑,道:“万阁老,最近京师动静有点大啊!” “老夫当然知道!”万安点点头,道,“今日在朝堂之上,老夫已经向陛下谏言,要求锦衣卫立即停止对官员们的迫害,陛下虽未允许,却答应由老夫带人组建监察小组,重新审理锦衣卫的案子。” “那万阁老准备怎么做?” 万安抬头看着他,说道:“当然是据理力争,决不能任由他一名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上窜下跳,搅的朝堂内外不得安宁!” “朝堂上的事,咱家也不懂,不过呢,贵妃娘娘提醒万阁老,徐承影似乎并非只是为了立威。” “何意?” “万阁老有没有发现,锦衣卫抓走的官员,似乎有什么共同之处?” “共同之处?”万安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你是说,都是文臣?” 汪直摇头道:“不全是!” . 第227章 圣教的图谋 万安思索半晌,仍是想不明白,这些人之间究竟还有什么关联? 见状,汪直提醒道:“万阁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净土圣教?” 万安神色陡然一变,说道:“这些人……似乎……” 汪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万安感觉到自己后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本以为徐承影抓这些人是为了立威,方才在汪直的提醒下,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拿过净土圣教的好处,而且,自己也拿过,拿的还不少! 当初净土圣教的青山先生来到京师,明里暗里拜访各路官员,大方的不得了,见人就送银子。 在京城当官的,这种事情自然见的多了,人家给咱就收着呗,哪会有人和银子过不去? 起初的时候,万安并没有接受,后来发现,青山先生除了送银子笼络诸位官员外,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便试着收了一次。 结果,人家送完银子之后,似乎就把这件事忘了,压根没有找自己提过任何要求,这种银子拿在手里,简直心安理得! 年前的时候, 万通突然找上门来,说青山先生被徐承影抓走, 当时万安还纳闷呢, 徐承影吃饱了撑的抓净土圣教的人做什么? 莫非是……没给他送钱, 不高兴了? 更奇怪的是,万通前一天还火急火燎地找到自己商量办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从找了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过,好像……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现如今在汪直的提醒下,万安终于意识到,徐承影抓人是有规律的,这些犯事的官员几乎全是净土圣教有关系。 若是这样的话,不会把自己给绕进去吧? 想到这里,万安不禁苦笑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吓到了? 锦衣卫又如何? 再怎么嚣张跋扈,还敢对内阁首辅下手不成? 只不过,为何徐承影要对净土圣教下手呢,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汪直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慢条斯理道:“万指挥使在离京之前,曾和贵妃娘娘说起过,徐承影可能要针对净土圣教,并奉劝娘娘最近这段时间和圣教中人保持距离。” 万安疑惑地问道:“万通真的这么说过?” 汪直点点头, 道:“当初娘娘也没在意,因为净土圣教虽然神秘,却没做过什么不法之事,更何况这个徐承影再如何嚣张,也不敢和娘娘过不去。直至这两日锦衣卫大肆抓捕朝廷官员,娘娘突然想到万指挥当初的嘱咐,这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万通有没有说过,徐承影为何要对净土圣教动手?” “这个咱家就不清楚了!” “娘娘什么都没说?” 汪直摇着头说道:“依咱家来看,娘娘似乎也不清楚,只是感觉事情有些蹊跷,这才让咱家前来告知万阁老一声。” 万安愈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徐承影和净土圣教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以至于连收过圣教银子的人都受到牵连。 “还请汪公公回去转告一声,就说万某多谢贵妃娘娘关照!” ………… 第二天,东厂由萧敬带队,和万安为首的监察小组一起进驻北镇府司。 大理寺卿戴翔看着身边的人,也是唏嘘不已,当初三法司查案,查着查着就剩下自己了。 现在又成立一个什么监察小组,可别查到最后……应该不会的,徐承影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敢对内阁大学士动手吧? 众人到了北镇府司,却发现前来迎接的是经历司千户陆铭。 “徐指挥使命在下恭候萧公公和诸位大人!” 这些文官已经和徐承影势不两立,一个个鼻孔朝天,似乎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萧敬只好上前打个圆场:“徐指挥使没来吗?” “回萧公公,徐指挥使另有要事在身,一大早就去忙了。” 萧敬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回身说道:“诸位大人,咱们进去吧!” 万安用鼻孔哼了一声,率先迈步走进。 陆铭脸上则一直挂着微笑,引着众人来到准备好的公房,这里早已沏好了茶水,案桌上摆着大量的卷宗,另有几名书吏在一旁听候吩咐。 “这边是第一批抓捕的一十三名官员的卷宗,那边是后来抓捕的二十五名官员的卷宗,不过现在还没审完,毕竟……昭狱人手有限,到今日凌晨,也才审了十七名,还有八名正在抓紧审理,审完之后,第一时间将卷宗拿给诸位大人。” 万安拿起一份卷宗,脸色铁青道:“刑部尚书,朝廷正二品的大员,锦衣卫说抓就抓,眼里还有朝廷吗?” 陆铭仍是不恼,笑着道:“万阁老批评的是,下官一定将万阁老的原话转呈徐指挥使。” “哼!” 万安感觉自己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讨个没趣,轻哼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开卷宗细细查看,想方设法从其中寻找破绽。 可是,这其中的证据、证词、口供却一环扣一环,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竟是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万安这才意识到,徐承影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这分明是蓄谋已久。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的如此详实! 他想到昨晚和汪直的会面,心念一动,于是从卷宗中翻找与净土圣教有关的信息,但是……没有! 刑部尚书张蓥的罪状有十一条,其中大罪四条,小罪七条,翻遍这十一条,却压根没有提及净土圣教。 万安心中起疑,又拿起一本,乃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白希中的案子,细细看过,仍是没有和净土圣教有关的任何信息。 紧接着,下一本……还是没有! 万安一连翻看了十几本,所有人的罪状写的清清楚楚,却始终没有出现净土圣教。 可是,他分明记得,其中有几个是拿过圣教银子的,而且数目还不小。 诸如“成化元年,贪污银二百两”这种罪状都写上去了,拿了圣教几千两银子,为何只字不提? 万安心中犯起了嘀咕,或许,徐承影并不知道圣教的事? 可是,为什么他抓的这些人这么巧,偏偏都拿过圣教的银子? “万阁老,万阁老!” 万安睁开眼睛,看到是大理寺卿戴翔,便问道:“何事?” “万阁老,这……该怎么审,还请您明示!” “我等是奉旨清查锦衣卫的案子,自然要秉公审理。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要有所顾虑!” 万安这种老狐狸,有什么话也不可能明着说。 戴翔暗自摇头,其实,他对徐承影的看法和前几天相比,是有所改变的。 最开始对徐承影的抵触,来源于文官和锦衣卫之间的矛盾,因为锦衣卫这种带有间谍功能的特殊机构,本身就是为了监督百官,谁也不愿意晚上和媳妇睡觉的时候,窗户外面还有个听墙根的。 甚至,有些变态的,还会跑到窗户里面来听! 平日里混混日子,捞捞银子,不好吗? 如果干点什么都被人偷偷记下来,然后跑到皇帝面前打小报告,谁还愿意当官! 因此,自从锦衣卫这个部门出现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要和百官为敌。 干得好,百官恨你。 干不好,皇帝恨你。 总之,必须得罪一边,傻子都知道选百官。 紧接着,徐承影突然对文官大肆抓捕,这个时候,戴翔以为他作为新上任的指挥使,要搞点事情立威,可是,接下来的操作把他自己都吓到了,人家竟然直接把三法司的两名老大给抓了。 可是,这时候突然出现转折,张蓥和方文龙确实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证据确凿,人家没有冤枉他们。 这个时候,戴翔就有些搞不清了,自己究竟是该恨他呢,还是改感谢他? 恨他有辱斯文,对朝廷大臣刑讯逼供? 可结果确实是证据确凿,你犯了事,人家抓你,很正常啊! 感谢他没有把自己一并抓了? 自己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凭什么抓自己? 思来想去,戴翔自己都迷茫了。 这一次成立监察小组,有内阁首辅万安亲自坐镇,他便想问问万安的意思,可是,万安这条老狐狸,说了一堆废话,还不如不说。 戴翔暗暗摇了摇头,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翻开面前的卷宗,细细查看起来。 每一桩案子,从证人到证词,再到证据,简直完美! 大理寺和刑部打交道比较多,不客气地说,这里的任何一般卷宗拿出来,都比刑部那些要强上百倍。 以往的那些卷宗,乱七八糟,就跟大杂烩似的,有啥东西都往里装,很多没有意义的证据、证词,还有对不上的口供,总之,一桩案子完结以后,想从中找出些问题来,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锦衣卫的卷宗,却给人一种无懈可击的感觉。 这里所有的证据、证词、口供都可以相互印证,证据链十分清晰,一群人坐了大半天,愣是一条小毛病都没挑出来。 万安越看下去脸色越是难看,不仅仅是因为跳不出毛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何所有的卷宗中都找不到净土圣教的痕迹? 不对,有问题! 如果是一两个人没有涉及圣教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多人,把自己的罪状交代了个底朝天,却偏偏闭口不谈圣教,怎么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交代了,但是锦衣卫并没有记录。 能让锦衣卫这么做的,只有徐承影一人。 莫非……他本身就是圣教中人? 还是不对啊,万通分明找过自己,说徐承影抓走了圣教的青山先生,他怎么可能是圣教的? 那是为什么呢…… 突然。万安心中一凛,他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徐承影故意隐藏了这条信息,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如万贵妃所说,徐承影抓这些人本就是因为圣教。 万安越想下去心中越是担忧,圣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引起徐承影这般重视? 细细想来,圣教中那个青山先生给自己送了银子之后,好像什么要求也没提过。 不求你办事,只给你送银子,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要么,青山先生是傻子,白痴,钱多烧的。 要么……就是他们看不上这些小恩小惠,他们有更高层次的图谋! 一个神秘的民间组织,拿出大量银子去贿赂百官,能有什么图谋? 万安只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好像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 “陆千户!” 陆铭赶忙过来,问道:“万阁老有何吩咐?” “老夫要见徐承影!” “这……徐大人一大早就忙活去了,怕是很晚才能回来……” 万安坚持道:“带我去见他!” “哎呀……”陆铭神色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徐大人去哪了……” 万安情绪有些激动,吼道:“不知道就找一个知道的人来!” “您息怒!”陆铭赶忙赔着笑说道,“我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徐大人的去处。” 戴翔有些不解,问道:“万阁老可是发现了什么?” 万安不知道怎么回答,方才这些都是自己推理出来的,目前还不知道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也没办法个他们几个解释。 “老夫是有些疑问,想当面和徐承影探讨一二。” “那……我等……” 万安压了压手,道:“你们继续查!” “是!” 这时候,外面进来一名身穿黑色鱼纹服的锦衣卫,喊道:“谁要见我们大人?” “别喊!”在他身后,是陆铭紧随而来,一面还埋怨道,“你喊什么啊?” “不是你说……” “是万阁老要见大人!”陆铭打断他的话,说道,“万阁老,这位是百户刘二,他能找到徐大人。” 万安现在很急,说道:“带我去见徐承影!” 刘二上下打量一番,带着疑惑地眼光,问道:“老头儿,能骑马不?” 万安一愣,老夫进进出出都是坐轿子,这么大岁数了,你让我骑马? “我家大人没在京师,你要想去,只能骑马!” 第228章 秘密据点 万安感觉浑身上下这把老骨头都要颠散了。 徐承影并没有在京师,而是去了天津卫。 京师到天津卫,接近三百里的路程,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赶一整天的路。 可是,万安就跟疯了一样,不顾戴翔等人阻拦, 一定要立刻赶去天津卫,他有些话要和徐承影当面聊聊,一刻都不愿等。 于是,将近六十岁的万安,时隔多年,再次跨上马背。 一路上,刘二时不时地撇着嘴,满脸的嫌弃。 若不是因为这老头儿是内阁首辅,他肯定会忍不住骂出声。 太慢了啊,照这样下去,太阳下山也到不了。 果然,一直坚持到午夜时分,才远远的看到天津的城墙。 天津原名直沽,自隋朝大运河开通,地位日渐重要,又兼有河海运输之便,很快便成为南北漕运的枢纽之地。 当初燕王起兵靖难,便是从这里出发,成功夺取皇位后,为了纪念发兵的龙兴之地,改直沽为天津。并设有天津卫、天津左卫、天津右卫,统称天津三卫。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都称之为天津卫。 此时的天津卫其实就是个土城,城的形状是东西长、南北短,很像一把算盘, 所以当时人们也把它称为算盘城。 这里地方不大,不过,由于大运河的漕运便利,流动人口比例极大,因此,南来北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而且,天津卫距离京师很近,只有不到三百里,快马一天可至,于是,净土圣教将一个隐秘的据点设在此处,本来是准备起事的时候,这里的人可以刺探情报,蛊惑民心,却没想到,不等他们准备,徐承影直接就杀过来了。 万安感觉自己都快死了,气喘吁吁地说道:“等一会儿,休息一下……” “我说老大人, 还休息啊?” “不行了,再休息一下。” 刘二叹了口气,道:“前面就到了,要不进城再休息吧?” 万安从马背上爬下来,直接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真的不行了,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刘二无奈,只得翻身下马,蹲在万安面前,问道:“我说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急着见我家大人?” 万安闭着眼,反问道:“徐承影到天津卫来做什么?” “这个……”刘二迟疑了一下,说道,“您见谅,秘密行动,不方便透露。” “秘密行动?”万安坐起身来,瞪大眼睛问道,“你跟我讲,他是不是带兵来的?” 刘二愣住,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这不就相当于告诉人家答案了吗,秘密行动……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万安顿时又紧张起来,努力爬到马背上,说道:“快走啊,都这么晚了,还等什么呢!” 刘二满脸问号,不是你要休息的吗? 这时候,突然听到前方砰砰砰一阵响,似乎有人在放铳。 万安神色大变,赶忙催马上前,刘二在后面喊道:“老大人,城里定是已经打起来了,我们还是先等一等吧!” “你跟我说实话,徐承影来天津卫是不是来抓净土圣教的?” 刘二眼见前面都打起来了,这时候瞒下去也没意义了,便点头道:“不错,根据线索,净土圣教在天津卫有个秘密据点,大人知道后,便亲自带驯象所的将士们来拿人。” “为何要抓捕净土圣教?” 这个问题是万安迫切想知道的,也是他为何要匆匆赶来天津卫的原因。 刘二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净土圣教要造反啊,你这个内阁首辅,一点都不知情吗?” “什么?” 万安都惊呆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毕竟是内阁首辅,百官第一人,人精中的人精。 以前对净土圣教没太关注,只知道他们给很多官员送过银子,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可是,根据徐承影近期的举动,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 根据自己的推测,净土圣教真的有可能在酝酿什么大事情,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便心神不安,迫切想找徐承影求证,现在看来……是真的! 刘二回答道:“老大人,你也拿过他们的银子吧?” “老夫,老夫……” “你就别遮遮掩掩的了,我家大人已经把净土圣教在京城中所有的活动都掌握了,他们给谁送过银子,送了多少,全都一清二楚。” 万安顿时老脸一红,幸好是大半夜,红不红的别人也看不见。 “老大人,你要知道,我家大人之所以没有找你的麻烦,并不是怕你,而是因为你只收了些银子,并没有参与这些大逆不道之事,不过……” 眼见刘二说话吞吞吐吐,万安急忙问道:“不过怎么?你倒是说话啊!” “你们内阁的那位刘大人……” “哪个刘大人?” 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分别是万安、刘珝、刘吉,两个姓刘的。 “哦,是刘吉!”刘二继续说道,“这位刘大人不仅收了圣教的银子,还暗中帮他们做了很多事,我们已经将刘宅监视起来,今晚天津卫拿了人,明天就要去抄这位刘大人的家了。” 万安忍不住怒斥道:“刘吉乃是内阁大学士,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法之事,也要向陛下请旨,依法查办,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都把手伸到内阁来了?” 刘二撇了撇嘴道:“内阁又怎么样?这可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就算陛下知道了,还会怪罪我家大人不成?” “你……” 面对刘二的指责,万安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老大人,你还没看明白吗?我家大人最近这段时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陛下会视为不见?” 听到这里,万安顿时一愣,是啊,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陛下……像个没事人一样? 难道说……徐承影所作所为,是陛下允许的? 不对,事情越来越严重了,万安带着满腹疑惑,驱马向着天津卫的城门行去。 . 第229章 串通好了 “城下何人?” 城墙上一名守卒看到 “吾乃内阁大学士万安是也,今晚进城有要事,尔等速开城门!” 上面的小卒愣了一下,问道:“什么安?没听说过。” 万安又气又怒,大声道:“内阁大学士,万安!” 然后, 上面一阵窃窃私语,似乎是那名小卒在和其他人商量。 万安心中暗道,一个小卒没什么见识,他们的长官总不会不知道自己吧? “你的上官呢?让你上官出来回话!” 守卒的回答很干脆:“我们头儿没在!” 万安这个气啊,自己堂堂内阁首辅大臣,百官之首, 竟然会被一名守城的小卒给拦在门外。 最终,还是刘二走上前去, 让守卒放下一个吊篮, 将自己的腰牌放进去。 上面的守军不认得万安,却认得锦衣卫的腰牌,赶忙下令打开城门。 万安看了看刘二,又看了看缓缓打开的城门,默默叹了口气。 进城之后,刘二先是对守卒问道:“你们守备大人是不是配合我家大人抓反贼去了?” “回大老爷的话,正是!” “行,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没你的事了,继续守城吧!” “是!” 万安跟在刘二身后,此时他眼中满是幽怨,我是内阁首辅啊,大明的宰相,混的还不如一名锦衣卫百户? 刘二却没理会他,一马当先急驰而去。 “不是这边!”万安赶忙叫住他,“你听声音,应该是在东南边!” “我知道!”刘二头也不回地说道, “跟我走就是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 到了你就知道了。” 刘二领着万安一路来到锦衣卫的百户所,亮出腰牌。 值守的校尉看过腰牌,赶忙行礼:“卑下见过百户大人!” 刘二直截了当道:“我们来找徐指挥使!” “徐指挥使带队抓反贼去了,还没回来。” 刘二点点头,道:“那好,我们在这里等!” “请百户大人道前厅等候,对了,百户大人深夜到访,定是饿了吧,卑下这就吩咐人给百户大人弄些吃的来。” 万安这才发觉,自己赶了一天的路,一天只吃了几个馒头,现在又冷又饿,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两人来到前厅,很快有人端了热茶过来,大约一刻钟后,又端来两碗汤面。 万安也顾不得以往的稳重形象,端起汤面就往嘴里吸溜, 刚出锅的汤面,烫的他直叫唤。 刘二实在看不下去了, 劝道:“老大人,慢点!” 万安又吸溜了两大口,这才缓了口气,说道:“老夫这一路算是见识到了,内阁首辅的招牌都没有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好使,这还在天子脚下,真让人匪夷所思!” “您这话也不对!”刘二摇了摇头,说道,“一般的军民百姓,平日里哪个能接触到您这么大的官?特别是在偏远地方,大家只知道县太爷最大,再往上还有什么官就不知道了,所以啊,您这个内阁首辅……他们不知道也正常。” 听完这番话,万安竟然有些幡然醒悟的样子,别说普通百姓,那说刚才遇到的那名城门守卒,他们知道什么叫内阁,什么叫首辅? 天天喊着为民做主,为民请愿,可是,天下百姓连自己是谁,是做什么的,全都一无所知。 可笑,可悲!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听到外面穿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听到徐承影的声音:“全都看好了,不老实的,有逃跑企图的,就地格杀!” “徐承影!” 万安赶忙上前来,拦在徐承影身前。 “万……万阁老?” 徐承影很惊讶,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万安? 紧接着,刘二走过来,解释道:“大人,他非要来,我也没办法……” “行了,你别说了!”徐承影摆了摆手,说道,“万阁老,随我过来!” 万安点了点头,两人来到里屋。 徐承影随手将门带上,不解道:“万阁老,你……怎么过来的?” “骑马!”万安没心情跟他聊这些,于是开门见山道,“你跟我说实话,净土圣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承影将外衣脱下扔在一旁,然后大咧咧坐在椅子上,说道:“净土圣教,嗯,他们给您送过银子吧?” 万安老脸一红,辩解道:“明人不说暗话,老夫是拿了,不过……这贪污受贿,说的是权钱交易,也就是钱财和权力互换,老夫虽然收过他们的银子,可是从来没有利用手中职权为他们做事,所以,不存在贪污受贿!” 徐承影心中暗道,别看这货当官不咋样,辩论的能力倒是一流。 “万阁老,不必解释,我要是想找你麻烦,早就动手了,刑部尚书我都抓了,你以为我不敢抓你?” 万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徐承影继续说道:“实话跟你说吧,这个净土圣教大有来头,你知道他们的教主是谁吗?” “是谁?” “万阁老可曾听说过……建庶人?” 万安神色一凛,慌忙道:“你说什么?” “别紧张!”徐承影压了压手,说道,“你又没帮他们做事,怕什么?” “我,我,老夫……” 万安已经惊出一身冷汗,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圣教主竟然是建庶人?幸亏自己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徐承影淡淡一笑,道:“想知道真相?” 万安咽了口唾沫,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还请徐指挥使赐教!” “赐教不敢当,这件事说起来……嗯……” 徐承影思索了片刻,然后把自己是怎么和圣教斗智斗勇,秘密抓捕俞文松,问出他们的计划,再然后就是将计就计,让万通顺利拿到兵权,带兵出京,自己则来了个釜底抽薪,将圣教在京师苦苦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彻底摧毁……所有事情,前前后后都讲了一遍。 万安越听下去越是心惊,同时,他也有很多不解之处,便问道:“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陛下那边……” 徐承影淡淡道:“这些话我已经和陛下讲过了。” 万安终于明白了,为何徐承影在京师搅了个天翻地覆,成化皇帝却稳如泰山。 原来,两人早就串通好了! 劳动节快乐~ 祝大家五一快乐! 昨晚忘了换请假条,白白损失一千五百块巨款,心痛的一宿没睡着觉。。。 说说这本书吧: 最初的创意是根据朱佑樘小时候的经历改编的,这段历史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是万贞儿为了自己生儿子继承皇位,长期迫害其他嫔妃,纪氏偷偷生下朱佑樘,在后宫躲躲藏藏养到六岁; 还有一种说法,以上全是清朝文人杜撰出来的,万贞儿不可能当着成化帝的面做这些事。 咱也不是研究历史的,至于两种说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写嘛,本来就是编故事,我就这么一写,您就这么一看,觉得还凑合,点个收藏,支持一下正版,觉得不好看,那就直接退出,去找一本自己喜欢看的,就这么简单。 毕竟这东西,特别是网络,就是用来消遣的,我也不指望各位看完我的书能明白多少大道理,一看一乐就过去了,受教育这种事还是交给学校吧。 说完了创意,再说一下全书大纲。 本来准备了七卷,目前刚刚写到第四卷,但是因为成绩不理想,要提前完结了。 本来计划的征漠北、征安南、平倭寇和下西洋这四部分只能砍掉了。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写明朝,写来写去就这些东西,南征北战下西洋,很多里面都有,估计我也写不出什么新意,砍就砍掉吧。 接下来会在5万字以内完成大结局,整本书的篇幅大约为60万字,虽然短了点,至少是个完整的故事。 关于新书,写的是朱祁镇为主角,从土木堡开始,立志不做叫门天子,开启绝地大反击。 新书内投已经通过,目前正在完善开头以及尽量存一些稿子,因为这个月工作比较忙,要经常出差,预计要在20号左右才能开始上传。 最后给大家一个忠告,有什么事一定要提前完成!!! 第230章 建文之后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徐承影干脆摊牌了。 “万阁老,既然您亲自过来,我就不隐瞒了,本来呢……我打算回京就去收拾刘吉,您……”徐承影稍稍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这些年也收了人家不少银子吧?” “老夫……老夫……” 万安出于本能地打算反驳,但是转念一想,人家早就查的清清楚楚,此时反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徐承影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万阁老,现在只有你我二人,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其实, 按照原定计划,收拾完刘吉之后,看您是什么反应,如果铁了心与我为敌,那就是与陛下为敌,与朝廷为敌,到那时候,只好连带着把您也一并收拾了。” 万安黑着脸不说话,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徐承影现在代表的是成化皇帝,要收拾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别看成化皇帝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若要动起真格的,那可一点也不含糊。 姓朱的……那可都是狠人啊! “今天您大老远跑过来,说明您也其他人不一样,心里是向着朝廷的,只是单纯的……这个……怎么说呢,君子爱财嘛, 是吧,都能理解,只是收了钱,并没有给他们办事,可以这么说吧?” 万安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表情很难看。 “平外敌,除内患,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如果您能全力相助,至少也算戴罪立功,您看如何?” 万安铁青着脸,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按照我的推测,接下来……” 徐承影毫不隐瞒,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和下一步猜测细细跟万安讲了一遍,万安边听便点头,最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说道:“徐指挥使,老夫以前真的小看你了,今日之后,在这朝堂之上,还要仰仗徐指挥使多多关照!” “万阁老何出此言?”徐承影反而一脸懵逼,说道,“我徐某人就管个锦衣卫,最多算是鹰犬头子罢了,朝堂之上还要仰仗万阁老才是!” “徐指挥使,您就别客气了,老夫算是看明白了,以后这朝廷定是要变天的!” 两人一直谈到天亮,彼此之间算是彻底摊牌了。 徐承影对这一次谈话还是挺意外的,本以为万安也是个难缠的对手,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场硬仗,却没想到,这老家伙立场转变如此之快,着实让人另眼相看。 如此也好,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根据手里掌握的情报,净土圣教在天津卫的据点已经一锅端了,算是打掉了对方安插在京师脚底下最大的一个威胁。 与之有染的官员也抓了个七七八八,再审一审,便可将余下的一网打尽,就算还有漏网的小鱼小虾,断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接下来,就该是重头戏了…… 成化十二年五月初五,端午。 一骑快马从襄阳出城,一路向北疾驰。 途径各驿站,换马不换人,直至京师。 “六百里加急,请速速兵部尚书大人!” 很快,兵部尚书张鹏看到了奏报的内容,顿时大骇,赶忙进宫见驾。 “陛下,襄阳送来六百里加急,有人谋反!” 成化皇帝听到有人谋反,眉头一挑,然后……竟然笑了。 “哎,又被徐卿料到了,朕的银子啊!” 张鹏满脸问号,谋反啊皇上,有人谋反啊! 谋反啊! 什么徐卿,什么银子? 他哪里知道,徐承影向成化皇帝说完自己的推测之后,成化皇帝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你是导演啊? 你说怎么演,人家就怎么演? 于是……君臣二人就打了个赌,赌注是五百两银子。 “陛下,净土圣教起兵五十万,自襄阳出兵,目前已经攻下荆州!” 成化皇帝这才收起笑容,说道:“怀恩,立即召开临时朝议,所有三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 “奴婢遵旨!” 怀恩匆匆下去传话,六部衙门就在皇宫外殿,只消一刻钟的时间便到齐了。 众人看过前线战报,纷纷交头接耳,大殿上议论纷纷。 与战报一块送来的,还有一封檄文。 这封檄文名字很响亮,叫告天下书。 “大明开国逾百年,祖宗血脉已经断绝。燕逆朱棣造反夺得皇位,本为天下之贼也。现任皇帝朱见深昏庸无道,独宠贵妃万氏,整天吃喝玩乐,不理朝政。身为一国之君,却信任奸佞徐承影,正直大臣都被打压,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朱祖渊乃皇室正统血脉,起兵讨伐之,以正君位,革除时弊,振兴大明江山。” 本来嘛,造反这种事也时常发生,比如说成化元年至成化五年这段时间,荆襄流民起义和贺县大藤峡瑶民起义,都是地方官民关系处理不当引发的,可毕竟是小打小闹,随便派兵镇压一下就行了。 包括辽东的建州女真,刚刚起势就被剿了个干净。 可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这一次搞事情的人,自称朱祖渊,乃是建文皇帝第四世孙。 别人写造反檄文,都要绞尽脑汁,把自己说成正义的一方,人家的口号就简单多了,就三个字,正君位! 这个皇位是祖上朱棣从朱允炆手里抢来的,现在人家后人站了出来,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 “启奏陛下!” 内阁首辅万安率先站了出来,说道:“当年太宗皇帝起兵靖难,建文帝受奸臣蛊惑,自焚于宫中,太宗皇帝念及同为高皇帝血脉,便将其后人安置于中都凤阳,好生供养。净土圣教乃是民间草莽,怎么可能是建庶人之后?由此可见,此人必是冒充,借皇室之名祸乱天下,臣请陛下立即调集南京兵马镇压,解救荆襄一带百姓于水火之中!” 这时候,在万安身边,又站出一人,乃是内阁大学士刘吉。 “启奏陛下,臣以为,无论这个朱祖渊是否建庶人之后,檄文之中所言奸佞徐承影迫害忠良却是事实,臣恳请陛下兴兵之前,铲除奸佞,方能安抚天下臣民之心。” ………… 这个月出差太多,不定期更新,见谅!~~ 第231章 锄奸佞 刘吉话音刚落,堂下群臣皆哗然。 最近这段时间,蹦跶最欢的就是这位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同时也是成化皇帝的连襟外戚,人送绰号,血手人屠徐承影。 短短两个月,锦衣卫已经拿下重要朝廷官员三十七人, 受牵连人员近百,对文官集团是极大的打击。 本来还发愁找不到理由反击呢,现在好了,有人造反,并且在造反檄文清清楚楚地列出奸臣徐承影的罪状,这叫什么? 瞌睡遇到枕头!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之间,群臣情绪高涨,似乎今天必须把徐承影按死在朝堂上。 看到此番情形,刘吉嘴角微微上扬, 但是,这个动作转瞬即逝,并没有被别人注意到。 因为这时候朝堂上跟赶集一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忍不住大喊诛奸佞,跪地啜泣,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 成化皇帝越看下去,眉头皱的越厉害。 “肃静,各位大人请肃静!” 看到皇帝不满,怀恩赶忙出言制止,大殿上这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刘吉看了一眼身边的万安,心中暗暗琢磨,万安本就和徐承影不对付,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不吱声呢? 或许……人家自持内阁首辅的身份,要等最后时刻才站出来一锤定音。 又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大学士刘珝,这货垂着头,双目微盍, 跟入定的老和尚一般,似乎大殿上发生了什么,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刘吉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把火还得自己来添。 “陛下息怒!荆襄问题由来已久,我大明泱泱礼仪之邦,天子怀仁四方,即便是对付反贼,也应讲究个先礼后兵,以臣之见,朝廷理应下诏安抚,派出使者与其谈判和解,如若不成,再举刀兵。” 刘吉这番话说完,便有官员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其实,自朱元璋以后,荆襄地区一直是个不安定因素。 开国之初,百废待兴, 还要北伐征讨残元余部, 根本无暇顾及。 靖难之后, 朱棣忙着伐漠北,征安南,朱高炽在位时间太短,倒是朱瞻基打算通过开垦来解决荆襄地区的流民问题,但这位宣宗同志有些短命,政策还没落地,人就崩了。 到成化年间,荆襄地区的流民约有两百万人,但是朝廷一直没有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应对流民问题,这才给净土圣教有了可乘之机。 对付叛乱,最有效也是最省钱省力的举措就是诏安,从这个角度出发,众臣对刘吉的提议还是挺赞成的。 成化皇帝也点了点头,问道:“依卿家看,如何招抚?” 刘吉心中暗暗得意,说道:“臣以为,既然反贼都说了朝有奸佞,当下最有效的招抚就是锄奸佞,正民心,如此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众生之口!” 根本不需要指名道姓,谁都知道,这个奸佞当然就是徐承影。 刘吉说完话,又瞥了一眼万安,却见这位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中不免犯起嘀咕,这也太稳了吧,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怎样啊? 老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启奏陛下!” 这时候,一名小宦官匆匆而至,行礼道:“锦衣卫指挥使徐承影请求见驾!” 六部九卿都在紫禁城的外殿办公,走几步就到了,徐承影要从金鱼胡同赶过来,比别人慢一些。 大家正讨论锄奸佞呢,一听奸佞来了,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为……这位可是动真格的啊! 说抓就抓,抄家一点都不含糊,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勾子干净,不怕你查? 就算你两袖清风,可锦衣卫是干什么的,若人家真的想害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群臣的反应已经被成化皇帝暗暗收入眼底,此时,不由得心中感慨,大明百年来积弊已深,若再不下点猛料,这些人都快忘了天下姓朱了。 自己克继大统以来,虽不敢说堪比太祖太宗,至少也没有懈怠,除了娶了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老婆,也没有别的污点,就算娶老婆,也是自己的自由,我就愿意娶个大点的怎么了? 这帮人一会儿跳出来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对,结果呢,一个个尸位素餐,混吃等死,两个工部侍郎都是几十万几十万的捞银子,其他人呢? 锦衣卫是抓了不少人,可是哪个被冤枉了? 捞银子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有人和反贼暗通款曲,这是底线,是绝对不能忍的! 眼下这场大戏是徐承影一手策划的,现在只需要按照剧本唱下去,让你们也明白明白,什么叫做天威! “宣!” 成化皇帝大手一挥,小宦官赶忙出殿传话,不多时,徐承影穿着一身大红飞鱼服上殿。 “臣徐承影问圣躬安!” “朕安!” 成化皇帝微微点头,道:“徐卿来的正好,诸位卿家都在议论你呢,既然来了,有什么事就面对面说清楚吧!” 徐承影面带笑容,先是扫视了一眼群臣,然后问道:“不知道诸位大人有何见教?” 简单的一个眼神,所有人却默默低下了头,似乎被他多看一眼……自己这条老命就没了…… 见状,刘吉只得站了出来,说道:“徐指挥使,南方荆襄一带出大事了,你这个锦衣卫事先一点也不知情吗?” 虽然已经准备撕破脸,却没有直接下刀子,而是先找个由头,你们锦衣卫不是搞情报的吗,有人造反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没有提前预警,这是你的失职! 先将你一军,让你有理也弱三分。 面对刘吉的质问,徐承影却没有丝毫的紧张,仍是一副轻松的样子,问道:“刘大人说的是净土圣教造反的事?” 刘吉一愣,立刻追问道:“既然知情,为何不报?难不成是因为徐指挥使知道,净土圣教因何造反,故意欺瞒陛下?” 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你不知道是你失职,你明明知道,却隐瞒不报,这是欺君! 总而言之,今天你必须死。 徐承影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刘大人怎知在下没有上奏?” . 第232章 他毁谤我啊 刘吉有点懵,你上奏了? 啥时候的事啊,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毫不知情? 在这个瞬间,他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徐承影是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每当他亮出底牌的时候,基本上就宣告这一局已经结束了。 当初的皇子事件,左良辰案, 指掌驯象所,阻击鞑靼骑兵,棉布风波,还有最近的朝堂大清洗…… 似乎每一件事都对他十分不利,但是,人家却始终能笑到最后。 亦或是……他在虚张声势? “徐指挥使,在陛 徐承影静静地看着刘吉,说道:“刘大人,你究竟收了净土圣教多少银子?” 此言一出,顿时惊起轩然大波,在场所有人一片哗然! 刘吉面色黢黑,指着徐承影的鼻子骂道:“姓徐的,休要血口喷人!” 在刘吉身后,立即站出来七八个,纷纷弹劾徐承影,场面一度失控。 只不过,站在百官之首的万安却稳坐钓鱼台,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刘吉眼中掠过一抹杀意,立即大声哭喊道:“陛下,徐承影诽谤老臣,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看到这样的场面,成化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向怀恩,使了个眼色。 怀恩会意,扬声道:“诸位, 请勿君前失仪,肃静,肃静!” 众人纷纷闭嘴,只剩下刘吉哭天抢地,如丧考妣般跪在地上哭诉:“徐承影诽谤老臣,请陛下做主啊!” 成化皇帝眼中却没有一丝同情,而是看向徐承影,问道:“徐卿,你说刘卿家收了反贼的银子,可有证据?” 徐承影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说道:“启奏陛下,北镇府司刚刚从刘大人家中搜出白银三百万两,黄金珠宝、古玩字画无数,请刘大人解释一下,这才财物来自何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刘吉脸色苍白,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你,你……竟然抄老夫的家?” 徐承影淡淡一笑, 道:“锦衣卫的职责便是监察百官, 难道刘大人不是我大明的官?为何不能抄?” “我, 我……跟你拼了!” 刘吉的表情近乎癫狂, 像一条疯狗一样冲到徐承影身前。 徐承影可不管他毛病,一脚踹到刘吉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刘大人,陛 群臣如同看妖怪一样看着徐承影,一脚把内阁大学士踹翻在地,还让人家自重?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自有明以来百余年,还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 刘吉又气又怒,只觉得胸口翻涌,一口老血喷出。 徐承影压根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臣刚刚在天津卫剿灭净土圣教秘密分舵,抓获其所谓的四大护法之一,据此人交代,朝廷之上,已有数名大臣收了他们的银子,其中,便以刘吉刘大人为首,现如今证据确凿,刘大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吉听到这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诸位朝臣立刻变得噤若寒蝉,因为他们也或多或少收过净土圣教的银子。 现在好嘛,净土圣教的分舵被人家一窝端了,连护法都给抓了,这不是完犊子了? 徐承影转过身来,双目似电,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 那些收过钱的都自动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还有一些不明所以,也是一言不发,静待吃瓜。 “诸位大人,听徐某一句劝,陛下待人宽厚,如果现在主动交出脏银,真心悔过,或许还有机会,等我把反贼带过来,让他们当场指认,到时候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咕咚! 一名官员晕倒在地,口吐白沫,当场抽了过去。 徐承影赶忙补充道:“晕倒的不算啊!” 这时候,刘吉突然大喊道:“老夫的银子都是祖上积累,还有经商赚来的,与乱党何干?大明律哪一条规定,为臣者不可以赚银子?” “赚来的银子?” 徐承影冷笑道:“刘大人围观三十年,赚了几百万两银子,在下倒要请教,是怎么赚来的?” 刘吉面如死灰,一时无言以对。 成化皇帝面沉似水,说道:“刘卿,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吉顿时瘫倒在地,有气无力地说道:“求陛下开恩,臣,臣……是收了他们一些银子,可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啊!” “是吗?” 成化皇帝冷冷道:“徐卿一门心思剿灭乱党,你却在背后弹劾徐卿,这又是何缘故?” “臣,臣……不是那个意思啊,对了!”刘吉似乎想到什么,立刻说道,“万安,你也收过他们的银子,是不是?” 万安脸色一沉,怒道:“刘大人,请慎言!” “别以为我不知道!”刘吉冷笑道,“他们早就跟我说过,是你先收了银子,我才放心收的,你还不承认?” 紧接着,刘吉又看向其他人,脸上带着狞笑,说道:“还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今天是老夫,明天就轮到你们了!” 这些官员顿时吓得大汗淋漓,纷纷赶忙摆手道:“刘大人,说可不要乱说!” 刘吉已经近乎疯狂,大笑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徐承影为何如此肆无忌惮?这都是……” 他冷冷地看向成化皇帝,伸手一指。 “都是那个昏君的意思,当年燕王造反夺了皇位,也该还回来了!” 大殿之上,众臣纷纷跪地,将头埋的低低的。 刘吉啊刘吉,你作死是你的事,可别带上我们啊! 成化皇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刘吉,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 “哈哈哈!”刘大大笑三声,然后说道,“圣教主本是建文皇帝后人,正统的皇位继承者,等新君登基,必会为我等立祠建庙,史书上,我刘吉也是有功之臣!” 徐承影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刘大人,你想什么呢?” 刘吉目光一转,带着杀人的眼光看过来:“姓徐的,你知道后人会怎么评价你吗?” 第233章 殿前血案 事到如今,刘吉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 徐承影实在太过狡猾,竟然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往往是出手就决生死,让人防不胜防。 家里的金银财物, 净土圣教的供词,自己通贼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现在求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只能临死硬气一把,待日后圣教夺得天下,新君登基,自己也能落个青史留名。 还有一种可能,朝廷中和圣教有私下往来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此时大家联合起来, 朝廷必然有所忌惮,说不定会留自己一条命,当作将来谈判的筹码。 毕竟现在京师防卫空虚,想要出兵平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想到这里,刘吉干脆放开了,指着万安说道:“万安,你敢说你没收圣教的银子?” 他的目的很明确,只有把更多的人都拉下水,自己才能活! 连内阁首辅都通敌了,难到你还能把满朝文武都宰了? 万安依然没有说话,刘吉连连冷笑,道:“怎么,心虚了?敢做不敢当?” “刘大人!”徐承影突然站出来,问道,“你怎么知道万大人也收了圣教的银子?” “废话!”刘吉冷冷道,“圣教大护法青山先生亲口跟我讲的!” 徐承影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亲口承认自己通贼了?” 刘吉嘴角抽搐一下, 说道:“就算通敌,也不是刘某一人,万安也拿了银子,此乃青山先生亲口所言,不信的话,尽可去查!” 徐承影又问道:“那位青山先生有没有告诉你,万大人收了他们多少银子,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刘吉脸色变了变,说道:“银子肯定是收了,至于暗中做了多少事,这个就要问万安自己了!” 徐承影转过身来,对成化皇帝说道:“启奏陛下,刘大人所言非虚,万大人确实收过反贼的银子,只不过,这其中另有隐情。” 成化皇帝顿时来了兴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徐承影看了一眼万安,意思是该你了,总不能什么都让我来说吧。 万安会意,行礼道:“启奏陛下,臣有罪!” 刘吉顿时哈哈大笑道:“怎么样, 承认了吧?” 万安没理他,继续说道:“当初,净土圣教那些人找到臣的时候,臣发现他们似乎另有所图,于是将计就计,假意收下他们的银子,进而取得他们的信任,只为打探其真实目的。至于那些银子,臣一早就封存起来,只等真相大白之时,立即上缴国库。” “你放屁!” 刘吉面如死灰,怒道:“你说假意接近他们,谁能证明?” “我能证明!” 徐承影再次站了出来,说道:“陛下,万大人早就把这些事和臣交代的清清楚楚,此番天津卫剿灭反贼分舵,也是万大人从中协助!” “你,你……不可能!” 刘吉神色大变,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如果不能拉着别人一起下水,那自己可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承影瞥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你不知道,万大人刚刚从天津卫回来?” 刘吉顿时哑火,当时万安带人去查北镇府司,刚开始查,人就急匆匆地跑了,据说是去了天津卫。 至于去天津卫做什么,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难道说,真的是…… 见时机成熟,万安跪地叩拜,一脸的悲壮之意。 “臣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早已将自己的名声置之度外,只是没有及时禀明陛下,有欺君之嫌,请陛下治罪!” 如此一来,刘吉彻底傻眼了。 什么情况? 你这家伙究竟什么时候和徐承影混到一起的? 随后,人群中有人说道:“启奏陛下,微臣也收了反贼的银子,当时的意图和万大人一样,亦是为了查找事情的真相,如今真相大白,臣就放心了,还请陛下治罪!” “臣请罪!” “臣请罪!” 一下子,大殿上有十几人纷纷请罪,理由都一样。 紧接着,又有一人说道:“刘吉此人通敌谋反,罪大恶极,臣请诛其九族,以正朝纲!” “臣附议!” “臣附议!” 刘吉突然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更确切地说,是背锅的、顶缸的那个。 这些人已经看清局势,唯有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他们自己才有希望活下来。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落井下石。 刘吉气得上前拉起一名大臣,嘶喊道:“王御史,你真的以为,现在低头认个错,就可以免除一死了?” 被他拽起的那人是个监察御史,一脸正气道:“刘吉,亏你还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却与反贼沆瀣一气,汝等之人,天必厌之!” “放屁!你们这些首鼠两端的小人,收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这种话?” “呸!吾等乃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打探虚实,怎会和你一样?” 这位姓王的御史平时手无缚鸡之力,此时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只见他上前一脚把刘吉踹翻,还嫌不够,直接骑到他身上,一圈砸过去。 刘吉顿时鼻孔冒出血来,他疯狂地向王御史脸上抓去,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见状,其他人纷纷上前帮忙,你一拳我一脚,整个大殿乱做了一团,大汉将军鱼贯而入,却见徐承影对他们摆了摆手,然后便从两侧绕了过去,护卫着在成化皇帝身前。 刘吉瘫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堂堂内阁次辅,竟被人当场打死。 而且,行凶者还是平日里满口斯文的“君子”。 王御史率先跪地俯首道:“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在他身后,一干大臣也跪了下来,纷纷请罪。 成化皇帝放眼望去,竟有十几人至多。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收过银子的。 “徐卿!” 徐承影上前,拱手道:“臣在!” “朕来问你,杀人者,何罪?” 徐承影不假思索道:“杀人者诛!” “陛下!” 王御史急了,赶忙辩解道:“启奏陛下,事出有因……” 成化皇帝却衙门没有理他,语气冰冷道:“这件案子就交给北镇抚司了。” 徐承影回道:“臣遵旨!” 说完之后,冲着几名大汉将军一挥手。 “全都拿下,送往昭狱!” 第234章 斩首行动 殿上一下子少了十几个人,显得有些空荡。 刘吉的尸体已经被拖走,血迹也擦拭干净,似乎这个人压根就没有存在过。 其余的大臣们暗暗咋舌,看来,陛下是动真格的了。 这也难怪,自古以来, 但凡事关谋逆,都是龙之逆鳞,万万触不得。 成化皇帝看向众人,说道:“关于万卿家知情不报一事,朕自会查证,当务之急,是继续商议荆襄反贼一事, 诸位卿家有什么想法, 尽可畅所欲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站出来一人。 此人正是翰林侍读学士刘健,当下说道:“臣以为,朝廷当尽快下旨,出兵平叛。” 随后,又站出一人,乃是詹事府少詹事谢迁。 “启禀陛下,荆襄一带距离京师甚远,臣建议从南京守备抽调兵力。” 成化皇帝点了点头,看向徐承影,问道:“徐卿,你也说说吧!” 徐承影却向外看了看天色,说道:“陛下,臣需要等一等。” “等什么?” “等人!” 永定门外,一队兵马卷着黄沙来到城下。 城防守备一看这阵势, 赶忙上前将人拦下。 “来者何人?” 队伍最前方,陈俊摸出怀里的腰牌扔了过去。 “锦衣卫,驯象所?” 守备有些诧异,问道:“驯象所不是在昌平吗,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陈俊骑在马上,说道:“平叛!” “平……叛?” 陈俊没好气地说道:“荆襄一带有人造反,你不知道吗?废话少说,我等已擒来反贼首脑,需即刻进宫觐见陛下!” “这个……” 守备有些狐疑地看着这些人,腰牌没问题,确实是锦衣卫,可是,荆襄一带有人造反的事不是刚刚才发生的吗? 昨日才送来八百里加急,你们今天就把反贼首脑抓来了? 谁信啊…… “我说,你磨蹭什么呢?耽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守备迟疑片刻,问道:“反贼在哪?” 陈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身后的武绍志上前来,同时还牵着一匹马, 有一人被绑的结结实实, 横在马背上。 这一路奔袭, 把他颠的昏天暗地, 胃都快吐出来了。 “这就是反贼?” “是不是反贼,你认识吗?” 守备无奈,只得说道:“这样吧,你们两人带反贼进城,其他人,还请留在此处。” 毕竟是几百个携带武器的士兵,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谁也不敢轻易放这样一支队伍进城。 陈俊也不想跟他废话,扭头道:“你们在附近休息一下,我和武绍志进宫面圣。” 说完之后,一提缰绳,两人三马快速向皇城奔去。 一路来到午门,值守的大汉将军早就接到徐承影的指令,立即放行。 “陛下,陛下……” 萧敬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跑进奉天殿。 怀恩不悦地看着他,训斥道:“君前失仪,成何体统?” 萧敬满脸惊喜之色,跪地俯首,说道:“驯象所陈俊陈千户请求见驾,还带着一个人,说是反贼首领!” 成化皇帝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反贼?” “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圣教……” 成化皇帝腾地站起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徐承影。 关于这件事,徐承影确实曾上过密奏,说是已经派驯象所主力前往荆襄,叫什么斩首行动。 原本以为,几百人跑去对抗几十万反贼,简直是天方夜谭,却没想到,人家真的斩回来了! 真的假的啊? 不会从路边随便逮个人回来,就说是反贼首领吧…… “陛下,陛下?” 怀恩看到成化皇帝走神,忍不住提醒了一下。 成化皇帝反应过来,大手一挥:“宣!” 紧接着,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陈俊和武绍志押着一人上殿。 “臣锦衣卫陈俊,叩见陛下!” “臣锦衣卫武绍志,叩见陛下!” “两位卿家免礼!” 看到陈俊二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成化皇帝一撩衣襟走下殿,径直来到二人面前。 怀恩顿时紧张起来,赶忙示意大汉将军随身保护。 陈、武二人又看向徐承影,拱手行礼。 徐承影淡淡一笑,问道:“情况如何?” 陈俊说道:“反贼首领已经落网!” 说完,把身后那人往前一拽,扔在成化皇帝脚下。 成化皇帝细细观瞧,这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两眼无神,面色惨白,似乎这一路受了不少折磨。 “此人便是反贼首领?” “回陛下,正是!” 成化皇帝脸上有些疑惑,这人就是建文后人? 如此说来,也该是自己的表亲,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啊! “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这人哆哆嗦嗦地说道:“小人……王二……” 王二? 成化皇帝皱起眉头,让你们抓建庶人之后,怎么抓了个王二? 不是应该叫朱建瑞吗? 看到成化皇帝的疑惑,徐承影上前说道:“启禀陛下,臣已经派人去过凤阳,当初英宗皇帝赦免建庶人,此人心怀感激,从未有过谋逆之事。这个王二就是净土圣教的教主,他为了煽动民心,冒称自己为建庶人之后,如今已是真相大白,还请陛下圣裁!” 成化皇帝面带喜色,问道:“当真?” “是真是假,陛下一问便知。” 成化皇帝终于放下心来,如果真的建庶人站出来夺权,事情还真有些棘手。 现在发现是假冒的,那就好办多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交给锦衣卫去查吧!” “臣遵旨!” 这时候,刘健忍不住问道:“陛下,臣以为,此人是不是建庶人之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反贼首脑?” 刘健问出来的,也是群臣的疑问,看这家伙贼头鼠脑的,这样的人竟然是五十万反贼的首领? 糊弄鬼呢? 谢迁也说道:“臣也由此疑问,奏报上说,反贼势大,有五十万之中,怎么可能……” “这位大人,还是我来说吧!” 陈俊站出来解释道:“奏报上说的五十万倒也不假,不过,那些都是荆襄流民,被他们裹挟着,压根就不是反贼。真正的反贼,其实就几千人,战斗力也低的可笑。我等分批次混入反贼军中,找准机会,一举将这家伙拿下,现如今群贼无首,早已自乱阵脚,湖广巡抚颜广立颜大人也已经开始出兵剿贼,收复荆襄失地,据臣估计,最多十日,捷报就到京师了。” ………… 晚上还有1章!! 第235章 两份奏报 “锦衣卫干得漂亮!” 成化皇帝龙颜大悦,拍手道:“徐卿,赶紧给朕说说,这个斩首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成化皇帝,殿上群臣也很感兴趣。 在他们心中,所谓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只存在说书先生口中,却没想到, 今天亲眼见识到了。 要说锦衣卫冒功,随便抓个人来充当反贼也有可能,可是,人家说的真真切切,这个王二就是反贼首领,而且,还提到湖广巡抚颜广立出兵剿贼,如果他们敢造假,到时候颜广立一纸奏报, 岂不是就露馅了? 徐承影这厮虽然平日里不走寻常路,但是有一点,他从来不说假话。 确切地说,是人家不屑用作假的方式来领功。 这就很气人了! 大家都是在朝为官,凭什么你这么优秀? 徐承影点了点头,说道:“所谓的斩首行动,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与古人所说的擒贼先擒王是同一个道理,通过小股部队的精准打击,首先消灭敌方的首脑或指挥中枢,从而彻底摧毁敌方的抵抗意志。” 听到这里,刘健不解道:“徐指挥使说的很有道理,我等不明白的是,仅仅三百人是如何完成这次行动的?” “刘大人有所不知。” 徐承影解释道:“自从徐某去驯象所开始,便对所里的校尉进行强化训练,并从中选取了三百人进行特种作战训练, 包括格斗技巧, 各种武器的使用, 暗探卧底,甚至各国文字都有所涉猎,并将其称之为特种部队,专门执行特殊任务,比如,暗杀贼首,刺探敌情,等等。” 刘健听完,摇着头说道:“就算你的人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的本事,可是,从反贼大本营将其首领生擒,恕在下直言,我等仍觉得匪夷所思。” 徐承影转身看向陈俊,道:“人是你抓的,还是你来说吧!” “是!” 陈俊也不含糊,当下说道:“徐大人曾说过, 斩首行动的三个要素, 分别是快速、精确、内应。快速是说行动要快, 在敌人尚未作出准备之时, 我们就已经暗中潜入了。精确,很好理解,之所以能精确找到贼首位置,是因为徐大人早在年前就抓到他们的大护法,就是刚刚刘吉口中的青山先生。至于内应,青山先生算半个,我们一早就分散进入荆襄一带,打扮成流民,贼人招兵买马之际,第一时间打入敌人内部。再加上诸位弟兄们平日里强化训练积累战斗力,这才能快速完成斩首,防止贼人势力扩张。” 成化皇帝越听越兴奋,问道:“陈卿,你再具体说说,这个斩首行动的过程是怎样的?” 不止是成化皇帝,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待陈俊说下去。 “其实说来也简单,这个王二蓄谋已久,暗中也联络了一些贼人,还封了这个将军、那个元帅的,然后他以天子自居,宴请群臣,那些贼人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当晚都喝的烂醉如泥,我们解决了贼首身边的所谓的天兵,轻而易举就把他逮来了。” 成化皇帝疑惑道:“天兵?” 陈俊踢了一脚地上的王二,继续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贼首身边有一支神秘军队,大致五百人规模,说什么圣教有神人护佑,天兵天将,刀枪不入……” “对,对,这个我听说过!” 群臣之中,一人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微臣的老家就是荆州的,听说那里有一支天兵,会念咒,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此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当地人几乎都知道。” 成化皇帝疑惑道:“陈卿家,这个天兵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么神奇?” “陛下多虑了!” 陈俊自信地笑了笑,说道:“什么天兵天将,纯属妖言惑众,无非是利用当地的一种草药,暂时麻痹身体,感觉不到疼痛,就算受了伤也可以持续作战,但是,这些人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就算暂时失去痛觉,该伤还是伤,该死还是死!” “如此说来,陈卿击败了这些贼人?” “回陛下,正是!”陈俊先行一礼,继续说道,“徐大人早有吩咐,对付这些作妖的,就是要当众揭穿他们的鬼把戏,所以我等专门将贼首手底下的天兵全部击毙,让百姓们看清这些人的真实面目,不再被他们蛊惑。” 成化皇帝点点头,对徐承影说道:“这一次,锦衣卫立了大功,这个王二就押去昭狱审理,朕等结果!” 徐承影行礼道:“臣遵旨!” “陛下,陛下!” 就在此时,只见萧敬再一次慌慌张张往殿上跑来。 刚才他大呼小叫的,就被怀恩训斥了一通,等君臣议事之时,便乖乖出去候着,没想到,才过了一刻钟,再一次冲进大殿。 “刚刚跟你说什么了?切勿君前失仪!” 面对怀恩的训斥,萧敬也顾不得许多,喘着粗气说道:“陛下,英国公派人送来奏报,居庸关外,我军大捷!” 成化皇帝立刻喜上眉梢,一扬手:“拿来朕看!” 萧敬将手里的奏报举到身前,成化皇帝等不及,干脆自己上前去拿。 打开奏报看了许久,终于哈哈大笑道:“天佑大明,天佑大明!” 群臣面面相觑,万安作为百官之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能够给臣看一下?” 成化皇帝伸手将奏报递过去,说道:“我军大破鞑靼,杀敌两千余,此乃大捷!” 万安细细看过,然后递给了身边的刘珝,刘珝看完,又递给身后的刘健等人。 “恭喜陛下,天佑大明!” 成化皇帝刚要说话,却看到萧敬手里还有一份奏报,不由得咦了一声。 就算是大捷,也不至于写两份奏报吧? 想到这里,他将第二份奏报拿起,只打开看了一眼,顿时神色大变。 “乱臣贼子!” 诸位大臣正绞尽脑汁想一些祝贺的词句,却见成化皇帝突然变了脸色,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噤声。 大殿之上,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第236章 当朝第一权臣(大结局) 在群臣不知所措的时候,徐承影再一次站了出来。 “若臣所料不错,这份奏报上面写的是不是阵前换帅一事?” 此言一出,众人也反应过来,对啊,北伐的主帅不是万通吗,为何是英国公上的捷报? 成化皇帝扬起手中的奏报, 紧紧地盯着徐承影,说道:“与你所言简直一点不差,万通果然通贼,已被英国公当场诛杀!” 当初,徐承影掌握了大量情报之后,并未急着向成化皇帝上奏。 因为当时还没有万全的把握, 若是提前走漏风声,很难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毕竟自己在朝堂中的根基还不够深,下意识地认为能缓和的尽量缓和一下,树敌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朱骥的死让他改变主意。 从那时起,徐承影便下定决心,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可能还有缓和的余地。 于是,他制定了一系列计划,并秘密进宫见驾,把所有的一切如实上奏。 不出所料,成化皇帝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不相信万通竟然会通敌,也不相信反贼已经渗透到了朝堂,甚至连内阁大学士都被人家收买。 当徐承影把掌握的证据一一列举,成化皇帝的震惊开始转变成愤怒。 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官员贪污也还罢了,现在竟然准备染指江山社稷,这是他决不能允许的。 自古以来, 龙之逆鳞绝对不允许触碰。 于是,成化皇帝暗中支持了徐承影的一切行动,包括给英国公张懋下密旨,若万通有反意,可先斩后奏,取而代之。 现如今,果然来了。 张懋上奏,明军和鞑靼在居庸关对峙的时候,万通召集所有将领,宣称自己实际上是为建文一脉服务,而鞑靼人也是来帮忙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开关迎接鞑靼,一同杀向京师,辅佐建文后人重新坐上皇位。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张懋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直接拿出圣旨,把万通和其子万世民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做完这一切之后, 更是亲自领兵出关, 和鞑靼部决战。 鞑靼小王子还等着万通开关迎接呢, 压根没有做好准备,被气势正盛的明军一通冲杀,大败而逃。 除了君臣二人,所有人都呆住了。 什么情况? 甚至有人已经暗暗在掐自己大腿,只因这一天发生了太过离奇之事,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有点疼,好像不是做梦。 内阁大学士通贼,被当场打死。 净土圣教造反,号称五十万大军,被人家三百人端了老窝,教主都给抓来了。 北伐军主帅竟然通贼,被英国公诛杀。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今日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成化皇帝感觉自己脑子也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基本上也不需要用什么脑子,因为所有的事都被徐承影做完了。 “徐承影接旨!” 徐承影赶忙行礼:“臣徐承影恭迎圣旨!” 成化皇帝理了理思绪,说道:“净土圣教造反一事,交予锦衣卫审理,无论涉及到什么人,什么身份,全部一查到底,东厂、三法司从中协助,六部九卿,若是与此案有关,必须无条件配合锦衣卫协查。” “臣遵旨!” “臣遵旨!” “臣遵旨!” 朝堂上跪倒一片,所有人心中清楚,这件案子牵连甚广,朝廷即将迎来一次大清洗,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徐承影。 成化皇帝继续说道:“周洪谟!” 第周洪谟赶忙站出来:“臣在!” “此番平叛,徐卿居功甚伟,你来说说,如此功劳该如何封赏?” “这个……” 周洪谟是礼部尚书,平日里自诩清流,最看不上的就是徐承影这样的人。 倒不是和他有什么私仇,而是因为锦衣卫和百官只见本就是对立的,若是让锦衣卫好过,百官可就难过了。 可是,现在他也清楚,时代变了。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人家。 从今以后,此人将成为成化朝第一权臣,别说一个礼部尚书,就是内阁大学士,怕是也要看人家脸色行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要得罪这样一个人呢? “臣以为,功可封爵!” “那好,封什么爵位,礼部拿个章程出来!” “臣遵旨!” 朝议结束,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若不是刚刚掐过大腿,还以为今天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锦衣卫开始了一次彻底的清查,所有和圣教有染的官员全部被请去喝茶。 不过,徐承影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有一些情节不严重的,警告一下就放了。 毕竟人数太多了,如果全都宰了,朝廷就没人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厂卫每天去各个衙门拿人,进行第一次甄别,挑选出情节严重的,送去三法司会审。 大理寺卿戴翔忙的焦头烂额,因为三法司也是刚刚经历过一次大清洗,另外两个大佬都进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所有的决策都是他来拿主意。 实在累得不行,就骂几句徐承影出出气,然后继续埋头工作。 这场风波经历了一个月,在这期间,湖广巡抚颜广立上奏,荆襄之乱已经平定,不过有一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这些反贼刚刚起事,就乱做一团,似乎是内部出了什么乱子。 而且,平定叛乱的时候,也没抓到反贼的首领,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去向。 荆襄大本营被击破之后,一个叫柳文钰的女护法,带着残兵逃至福建,最终在寿宁县被擒获,净土圣教苦心经营数十年的造反活动,终于落下帷幕。 居庸关外,英国公张懋率军大破鞑靼,追击数百里,将其赶回大漠,现已经班师回朝。 京城之中,与谋反有关的涉事官员都已拿下,按其罪行进行判罚,如刘吉这种,虽然人早就死了,但是还没完,九族都要跟着沾光。 万安虽然并未帮反贼做事,但是成化皇帝还是免了他首辅之职,并在徐承影的推荐下,起复前任内阁首辅商辂重新入阁,担任首辅。 令人大为不解的是,商辂明明是徐承影推荐的,可是他入阁之后,并未像众人想象的那般,唯徐承影马首是瞻,反而是表现出对立的态度。 朝廷中突然空缺处大量重要职位,如刘健、谢迁这些能臣骨干开始崛起。 据说成化皇帝在选人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参考过徐承影的意见,可是,这些新提拔起来的官员从来不去徐承影面前溜须拍马,反而是那些喜欢往前凑的,往往没有得到重用。 后宫之中,由于受到万通的牵连,万贵妃的地位一落千丈,成化皇帝念及旧情,终究没有舍得将她打入冷宫,但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万贵妃早已不复往日之威,所有的内宦宫女都离她而去,选择去投靠淑妃娘娘。 似乎在一夜之间,成化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一切的的“始作俑者”,就是一年前突然出现在京城中的那个人。 奉天殿上,成化皇帝和徐承影面对面坐着,似乎不是君臣,而是两个老朋友一样。 “朕本想给你封个公爵,可是礼部最后定的是侯爵,内阁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多谢陛下,其实侯爵也挺好,臣是个容易知足的人。” “那就这么定了,嗯……” 成化皇帝沉吟片刻,说道:“那些反贼最终在福建寿宁县被擒,就封你个寿宁侯如何?” 徐承影陡然一惊,寿宁侯? 这三个字……好像在哪听说过? (全书完) 后记和新书 终于写完了!! 这本书最开始规划的大纲是七卷,由于成绩一直起不来,只好在第四卷结束,虽然在写大结局的时候,已经在尽量保持故事的完整性,可还是留下了很多遗憾。 第一个遗憾,关于万贵妃。 史学家对于万贞儿有两种评价, 第一种是说她为了自己生儿子继承皇位,长期迫害其他嫔妃,纪氏偷偷生下朱佑樘,在后宫躲躲藏藏养到六岁; 还有一种说法,以上全是清朝文人杜撰出来的,万贞儿不可能当着成化帝的面做这些事。 至于事实真相究竟如何, 咱一个写小说的就不妄加评论了,这本书中, 最初期的想法是把万贞儿去脸谱化,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同时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万贞儿先后通过万通的锦衣卫和汪直的西厂来把持朝政,封堵百官之口,并非有叛乱之心,而是对朱见深的爱护,这种情感犹如母子,亦如姐弟,她比朱见深大了17岁,两人相依为命度过最困难的那段时期,可是命运弄人,儿子夭折,导致这个女人几乎病态。 两次得到和失去,使她生出很强的控制欲,她不想再失去什么。 按照最初的打算,在万通杀青之后,万贞儿会通过汪直建立西厂, 继续作妖,这部分最终没有写, 以至于汪直这个人物早早就出来铺垫,最后却不了了之。 第二个遗憾,关于苏蛮儿。 这个人物并没有杀青,本来是在准备第四卷末期出现,第五卷的时候来到主角身边,成为第二个女主,在后续剧情之中,她的易容术和迷药会起到很多作用,而且,原本的设定是她已经怀孕,会诞下主角的第一个儿子。 还有就是关于朱佑樘、萧敬、刘瑾等角色,原本在后续都会有很多剧情要展开…… 人家写书是一本比一本强,可某些人是一本比一本扑,《寿宁侯》写了106万,从1级写到2级。然后写《小相公》,在33万字的时候母亲生病,实在顾不上, 只好切了。再到《权臣》,上架三个月, 均订300, 惨不忍睹…… 新书要换个思路了,再扑下去,连写书的欲望都没有了。 从4月份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了,什么开局有噱头呢? 在作者群闲聊的时候,无意间谈起大明战神朱祁镇,我说想从土木堡开始写,当时大家都劝我,说别写朱祁镇,这货太丢人,要写就写朱祁钰。 在一次和小明同学(精品大佬,作品《黄天之世》)的聊天中,我就问他,当初土木堡那个局面,有没有绝地翻盘的可能? 然后我俩就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来了灵感,于是趁热打铁,写了一个开头投给泥鳅大大,我记得才过了十几分钟,泥鳅就回了消息,内投通过,并且给了一些建议。 由于这个想法是突然出现,当时还特意去书库搜了一下,同类型的有三本书,大致翻着看了看,最多的不到十万字,看样子这个题材都没坚持到最后。 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在历史分类的推荐位上看到其中一本,那时才知道,原来人家不是太监书,是更新状态,而且成绩很不错,上了分强。 看来,朱祁镇这货也是可以拯救的嘛! 这是某扑街第一次写皇帝主角,心里没底,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接下来,敬请期待新书《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