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甲申天变》 第1章 崇祯年间的烟民 第1章 崇祯年间的烟民() 昨天晚上还是月大云稀的好天气,到凌晨却起了雾。日头还没有出来已经有了热气,大雾这么一压,更是潮热难当,黏黏糊糊的衣裳贴在身上叫人好不烦躁。 “鬼老天,生生要热死个人哩。”路丙寅从地头的草棚里起来,嘟囔着发句牢骚,眯缝着眼看了看外面再次躺倒睡回笼觉。 草棚外是好大一片西瓜田,翠翠的瓜秧糊严了地面,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西瓜隐在瓜秧中着实喜人。这片瓜田是路丙寅夫妇二人硬生生从树林中开荒垦出来的,由于不是熟地,地性也瘠了许多,所以地里的西瓜比别人家要晚成熟一些。 如路丙寅这样的佃户日子过的实在恓惶,每年缴罢了东家的租子之后还要缴这税那税,家里也剩不下几斗谷。自己要买酒喝,家里婆姨也嚷着要去集市上扯几尺花布,儿媳眼看着要诞下娃娃,女儿到了爱美的年龄,也要置办几件看的过眼的首饰,尽是花钱的路数,一家子都指望这些西瓜过日子哩。 到了这个季节,路丙寅不得不每天晚上来到瓜地的草棚里看管。并不是怕贼娃子偷瓜,路人口渴摘个瓜吃算不得偷,主要是怕小山猪和野獾乱啃。 尤其是小山猪,总是在夜里成群结队的跑下山,不仅把好端端的西瓜糟践了,还连啃带刨的把瓜秧也祸害掉,不得不多多提防。 家里的房子太破,重建的话一时拿不出许多银钱,裱一裱算了;过了热季也该买只猪崽,要是卖西瓜的钱还有宽裕的话就再打一套铁骅犁,那物件儿耕田缺不得…… 正掰着手指头盘算,隐约听到外面有些个响动,立刻睡意全无,摸起块石头就出来。 大雾弥漫之下,影影绰绰看见地头有个黑影伏在瓜秧之间晃荡。不由心头火起,劈手把石块丢出:“好畜生,又来祸害我的瓜……” “哎呦……”石块落出,那黑影忽然人立而起,大声呼痛。 想不到是个人! “是哪个?砸疼了没?”不等那人说话,路丙寅先不好意思起来。为了个小小的西瓜就丢石头砸人确实不值得,若是叫村子的乡亲知道,又要说自己不厚道。 “没事,没事……”那人隔着老远就火急火燎的解释:“转悠了一整夜也找不到出山的路径,实在是饿的半死,忽然见到西瓜又没有看到主人,忍不住就先吃了,实在不是有心偷窃……” 听口音是外乡人,路丙寅笑呵呵的靠了上去:“一个半个的小瓜说甚么偷不偷的?口渴就尽管摘来食,来,我给你找个火候大的,咦,你怎这般装扮?” 吃瓜的是个年轻人,约莫廿岁年纪,体材魁梧样貌周正端得一幅好皮囊。只是他的头发只有寸许,身上的衣衫分成上下两节,实在古怪。 路丙寅年轻的时候也曾走南闯北,见过跨千山越万水远道而来的大食人和波斯人,但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明显是中华人物,衣着比那些胡人还要古怪。 “怎能白吃你的瓜?这是钱你先拿着……咦,你怎么这样装扮?”那年轻人拿出张花花绿绿的纸片正要递过来,见到路丙寅也是惊讶,问出同样的问题。 “我这衣衫怎了?”路丙寅摸摸脑袋上有些蓬松的发髻,看看身上斜襟子青褂,除了脚上的多耳鞋破了绽之外,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可不大伙都穿这样的衣衫么?” 山路上已经有早起下田的乡亲,都是这样的装束。 那年轻人明显就是一楞。 “也只有读书人和富贵的老爷们才穿长衫,俺们下地干活的穿袍子不方便,也忒热不是?大明朝哪有农人穿袍子的?”路丙寅发问:“你这头发怎这般个短法?是新近还俗的和尚?” 早就感觉不对头了,明明就在左近的公路一直找不到,高高的通讯架台也看不见。眼前的古人装扮的农民和不远处的村庄,都不是这个景区应有的,难道我也穿越了? 年轻人含含糊糊的回答“嗯,啊……那啥,我就是新近还俗的僧人,现在是明朝?山中无岁月无论魏晋,我还以为这世道仍旧的大宋的天下呢……” “大宋?早过去几百年了。”路丙寅爽朗的哈哈而笑:“想来你是在那个深山古刹出家的吧?连如今的年月也不知道了,怪不得会迷路呢,还不知道大法师上下……” “既然已经还俗,以前的法号也就不必提了,我叫……叫我李四吧。”李四也不愿意过多提及自己的来路,简简单单一句话揭过。在山林中转悠整整一个晚上,浑身湿透不说,更要紧的是又累又饿。互通姓名之后小声询问:“路大哥能不能先给我点吃食,实在是饿的紧……” 李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山野村民之中,诸如张三李四这样的名字也不知道有多少。 “李四兄弟,来我棚中歇歇吧,看你满身都叫露水打湿透了。”路丙寅道:“还有我带的高粱饼子,你将就食些,过会子我带你到家里。让我家婆姨烧锅好粥,热汤热水的用几碗……” 确实是饿了,糙高粱饼子虽是难以下咽,就着西瓜也吃了俩。 山民思想单纯,也没有许多花花肠子,即便是素不相识的路人也愿意施以援手。路丙寅笑着看李四狼吞虎咽,摸出烟锅子,实实的装上烟了一整天,野兽毛也没有打到一根。娥子拎了小筐跟在哥哥屁股后头,却捡了不少的蘑菇。 蘑菇也是好东西,甩几个盐粒子煮一下就能吃,晒干后还能撂到冬天食,只是这些日子雨下的少,也不大容易采摘到。 李四尝了一口,鲜是最够鲜了,却少油淡味的,实在谈不上好吃。其实也可以理解,家里本就没有几两油,又不是年节,自然舍不得经常炒菜来吃。 “娥子,这蘑菇多不?”李四问。 “稀少的很哩,要雨后才能多些,春里采了许多爹爹送到集市上,换了许多盐回来。”娥子这样的年纪就懂得为家里创造收入,颇引以为得意:“今日我还采到几株草芝哩,哥哥说可以卖给县里的药铺……” 所谓的芝就是灵芝,山里虽不常见也算不得如何稀罕,是一味比较名贵的药材。这东西和人参一样,要是多年的野山灵芝确实值钱不少,若是草芝价格就要大打折扣了。 “路大哥,这草芝好卖不?”李四寻思着比较省力气的赚钱之道,耕田实在是太累了。 “怎不好卖?一到县里就有药铺子来收,只要有货,要钱给钱要盐给盐,一株大点的草芝能换件好衣裳呢。” “大赞。”李四笑道:“我却想起个来钱的路数,咱就种草芝,虽不敢说发大财也,却比种田强一些……” “草芝也能种?” 路家人都诧异的看着李四,就连一直闷头拔饭的路涧而抬起头来。 “李兄弟不我说笑吧,我听人说这东西是天生地养自然生成的,又不是谷子粱粟……” “哈哈,草芝和庄稼都是一样,庄稼是种下一粒种收获一把粮,草芝也是一样的道理。早年我在学校……寺庙的时候,就曾经种过……”李四有十分把握,笑呵呵的给一家人解释。 当年上中学的时候,曾伙同一帮人做菌类孢子的试验,结果种植出几十斤灵芝。一股脑的送到学校食堂,于是乎,食堂菜谱的“蘑菇炒肉”就成了“灵芝炒肉”。只不过灵芝味中带苦,还不如蘑菇好吃…… “要真能种出草芝的话,那真是好,不管种啥总是要有种子的,我活了几十岁年纪,还没有见过草芝打籽,没有籽怎么种?”一听说李四有种草芝的本事,几个人眼中都闪出神采。还是路丙寅稳重些,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根本。 李四呵呵一笑,拿过那株老芝,在手上轻磕几下:“种子就在这里了。” “哪里有?兄弟是说笑的吧?”路丙寅放下饭碗,看着李四空空如也的手掌。 手中明明就是空的嘛。 “再细细看来。” 还是娥子这丫头心细,掰着李四的手中说:“好像是有些黑色的东西?是灰尘的吧?” “这就是种子了。”李四指着手心中灰蒙蒙的一层类似灰尘的东西笑道:“估计当年种这物件的手艺还没有忘记,能不能多赚几个钱就靠它了。” 第2章 发财才是硬道理 第2章 发财才是硬道理() 对于种草芝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路丙寅并不是很热心,那玩意儿不是高粱也不是谷子,怎可能种出来?不过家人却热衷的很,好在也不费多少力气,由得他们去折腾。 其实和种蘑菇是一样一样的,把柴房稍微收拾一下就能用。没几天的功夫,铺着碎草末子的料床上就能看见细细白白的菌丝。只要温度湿度合适,菌类的生长速度很快,不几日的光景,草芝就有指甲盖大小。 一片一片的草芝齐齐整整的出现在料床上,对于老路一家来说,实在是天下第一奇景。 “我的天爷,实实的是了不得了,这东西还真是能种出来,活了大半辈子还头一遭见到这么多的草芝……”路大嫂开始摆着手指头盘算这么多的草芝能换多少钱,能换多盐巴。可怜路大嫂一个大字也不识,把所有的手指都用上也算不出具体的数目,只知道这些草芝要是换成盐巴的话,一辈子也吃不完。 素来沉默寡言的路涧也是目瞪口呆,忍不住就要上前去摸。早被在一旁看守的娥子把手打开:“起开你的手,四叔说了这东西不能用手摸,沾了人气就要化掉的。”娥子象护雏的老母鸡一样看守着草芝,不允许任何人摸,当然李四除外。 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这丫头对于种草芝的事情最上心,经常过来帮忙。李四确实说过不要直接触摸初生的草芝,怕滋生微生物降低产量。只不过小丫头永远也不能明白什么才是微生物,很简单的理解成草芝是有灵性的东西,不能沾人的俗气。 “兄弟……啥也不说了,果然是有大本事的……”多少也见过些市面的路丙寅笑的见眉不见眼,知道李四才是最大的功臣,笑呵呵的拍拍李四的肩膀想要说几句夸赞的话语,一时也不知如何措辞。琢磨了一下就把烟锅装满递在李四手中:“知道兄弟你好这口,可着性子的吸吧……” “不行,四叔说有草芝的屋子不能见烟火。”娥子劈手就把李四手中的烟锅夺了下来。 这丫头,对于李四的嘱咐总是执行的不折不扣。 因为气温好,湿度也保持的可以,草芝生长速度极快,没过五七日,已经有小孩的巴掌大小。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采摘了。 或许是因为把这东西看的太重,娥子不许旁人动草芝,一个人把所有的采摘任务包揽下来。据她说是因为男人们手重,伤了宝贝草芝就不好了。 索性由她,也落得清闲,李四径直在屋外和路丙寅惬意的吞云吐雾,好不快哉。 吸惯了这种又猛又冲的旱烟,反而不再怀念以前的红塔山,时间久了,感觉火镰比zippo也逊色不了多少。 “兄弟呀,老哥我真是服了你,这回咱家可要发一笔大财,一会去县里的时候先给你买件子时新的袍子,再请匠人把房子翻成青砖瓦房。要是再有闲钱就买头牛,耕田实在是累人……”按想象中的美好憧憬,路丙寅着实美了一大把:“咱人实在,花里胡哨的感激话也说不出来,兄弟好本事。” “都是一家人,还感谢个啥。”李四不认为自己是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能种草芝还不是好本事?全天下也没有人懂这个吧?据说这东西是有灵性的,每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就有九头芝出现,是老大的祥瑞……” 嘿嘿,九头芝就是祥瑞?只要有心,不要说九头,就是九十头的也能种出来。可是在大明朝崇祯年间,就是有天那么大的祥瑞只怕也祥瑞不起来了吧。 在李四走神的时候,,娥子已经把草芝一小篮一小篮的搬出,足足装满了三个大筐。个顶个是顶大须全的好芝,看得路丙寅呼吸为之一窒险些晕了过去:“我的天天,竟然有这么多……”“算很多么?等有了本钱,咱家就盖老大老大的房子,全是一水儿的瓦房,都种上草芝……娥子毕竟还是个孩子,连说带比划的嚷嚷:“到时候四叔带着我把全京城的好吃食好衣衫都买下来……” “这东西产出的太多也就不值钱了,快拉去集市卖了吧。” 一说要去集市,全家人都嚷嚷着跟随。这一遭可是去要发财的,说不定能买多少好货回来呢。 路丙寅俩大眼珠子一瞪,家长作风摆的十足:“穷吵吵个啥,都老实在家安生着,就你四叔和我同去……” “李大哥,我就莫去了,让嫂子和你去卖草芝吧。”李四伸展伸展腰身:“我是懒人,不愿意走几十里的山路。” 于是路丙寅夫妇二人推着架子车去集市,家里留下李四和陆家兄妹看守门户。 娥子还在为不能去集市而不忿,沉默寡言的路涧依旧沉默寡言。难得清闲的李四则在烟锅子里填上烟叶子,擦上火,在享受吞云吐雾乐趣的同时,凝神望着远方,心里翻腾着一个念头:“崇祯十六年,崇祯十六年……” “四叔,不要吸烟了,味道好难闻的……”娥子用摆开双手驱散烟雾,撒娇一般把李四手中把烟锅夺走,变戏法一样摸出两枚毛杏:“四叔吃这个吧,酸酸的可好吃了呢。” 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侄女,李四很是喜欢,刚要逗她几句,旁边的路涧忽然瓮声瓮气的说:“四叔,我看你不象是个和尚?” “哪里不象?”本就不是和尚,别人问起的时候,心里难免一凌。 “我也说不出哪里不象。”路涧挠挠头:“就是看你象个当兵的,不过和我爹那种当过兵的人不一样,可是就是想不出不一样在哪里。有些话我不愿意和我爹说,却愿意和四叔念叨念叨。” “我也是愿意和四叔说话哩。”娥子在一旁笑嘻嘻的打岔,把毛杏在自己袖子上擦了擦,俏皮的塞进李四嘴里。 “涧儿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哩?这毛杏还不是一般的酸呐。”李四被毛杏酸的后槽牙都倒了。 路涧抬起头看着李四:“四叔能不能给我爹说说,我想去当兵,大男人老窝在家里能有啥大出息……” “当兵干啥?” “我使的一手好胡叉,还能射箭,当了兵就是打闯贼,打建奴呗,反正就是保朝廷保皇上,保不齐还能搏个游击把总当当。”路涧央李四:“我爹总是把我当孩子,听不进去我的话哩,爹爹最信服四叔,四叔就帮我说道说道吧。” 李四看身边只有这俩孩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朝廷?皇上?这大明朝还能长久么?” 路家兄妹立刻呆住,想不到平日嘻嘻哈哈的四叔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还是娥子这丫头脑瓜灵,急慌倒忙的赶紧四下环视,唯恐被人听了去…… 第3章 发财之后和水火不容 第3章 发财之后和水火不容() 入夜。 路丙寅夫妇满载而归。 吃的穿的用的,一切原先想也不敢想的物件统统买回来,就连路大嫂也置办了件子青布衣裳,一家人笑逐颜开。尤其是娥子那丫头,穿上新买的粉红绫子裙说甚也不肯换下来,好像过年一样不住炫耀…… 唯独路涧那憨小子蹲在旮旯里沉默不语,脑袋里一直轰鸣着四叔白天的言语。 好在这小子素来就是三脚踢不出个屁的憨样子,也没有人在意他。 晚饭前所未有的丰盛,四个菜都是荤的,还罕见的开了一坛子双沟酒。 路丙寅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黑糊糊的脸膛都要笑出花来:“如今咱家也有钱了,都是李兄弟的功劳,也没有给你置办啥……” “我甚的物件也不缺,有吃有穿这不是好的很么。”李四笑答。 “吃水不能忘了挖井的,这道理我要是再不明白,大把的年纪就活到狗身上了。”路丙寅接连吃了几碗关东烧,和脸皮也泛起红光,逮跳蚤一样从裤腰子里费劲的摸出俩金宝,咣当置在桌子上:“这是卖芝剩下的钱,都是李兄弟的,缺啥你就看着买点啥……” 老实说,老路一家子铜钱也没有见过多少,这样的金宝更是头回见到,都被光闪闪耀灿灿的花了眼睛,忍不住发一声惊呼。 李四淡淡一笑:“我也没有使钱的路数,钱还是让大嫂收起来吧,每日能有饭吃有烟抽就知足的很了。” 无论路家夫妇如何恭让,李四只是不收那金子。路丙寅哈哈一笑:“见财帛不动心,兄弟果然比我老路强的多,那就叫我婆姨先收着。过几天给你起几间青砖大瓦的堂屋,再寻思着说上一门好亲事。兔子满山跑到黑也归窝,没有个家只是不行,你也该成个家了。” “对哩,对哩,村东头老王家的闺女就不错,人勤快屁股也大,指定是个能生养的,明天我就托人给大兄弟去提亲……”对于这样的事情,路大嫂总是最热心。 李四呵呵一笑岔开话题:“路大哥真是小庙的毛神没有见过多少香火,才这么点钱财就想着过安逸的日子,要想真正发大财咱们就应该把这钱用来扩大再生产……” “啥叫扩大再生产?” 娥子人小脑筋也灵活,顺着李四的意思猜测:“四叔是不是说把这些金子作为本钱,种更多的草芝?” “然,就是这么个道理。”李四摸这娥子的头发说道:“娥子这丫头都能想到的事情咱们大人更应该想到,趁着天气好,咱们赶紧再弄多些草芝出来。这物件长的快好侍弄,要尽快的弄,我估摸着再有许多草芝上市的话,价钱肯定要跌下来,毕竟用这种止血药的人家不会很多。” “不怕不怕,我今天卖芝的时候见到了西边过来的老客,听他说李闯那贼挟裹着几十万蚁兵闹腾的正欢。到时候几十万人马杀来杀去,象草芝这样补血的好药价钱能涨到天上去……” 李闯,一个揭竿而起的小人物,终于成为呼风唤雨的大鲸;大明,一个日薄西山摇摇欲坠的王朝,眼看着就要走到它的尽头。 神州大地曾无数次演绎这样的故事,而且还会继续演绎下去。也许会成就一个又一个灿若星斗的名字,却只能留下满目疮痍和万千白骨。 无论李闯还是大明,他们的命运已经是注定了的,李四不是十分的关心。别看李闯闹的欢腾,也是个没见识短命的家伙,若只是如此,李四很愿意在这小小山村终老此生。 但是这是村子就在北京城脚下,等到李闯和大明都沉寂之后,北边那个不大起眼的民族就会趁虚而入,接下来扬州会发生什么李四比谁都清楚。 自从知道自己做在的村寨距离北京不算很远之后,李四心头的阴影就挥之不去,象噩梦一样折磨着他,也在用微小的力量做着努力。 这个江山可以姓朱也可以姓李,就是不能冠以爱新觉罗的名头。 李四感觉自己的血开始热了。 “兄弟,你在想啥?”看李四莫名其妙的发呆,以为他在想草芝的事情:“反正种草芝咱是熟门熟路,就等着数钱吧。” 李四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问道:“路大哥年轻的时候当兵?” “早先在辽东军中做弓手,在熊廷弼经略手下当差,和建奴很是见过几次硬仗。后来熊老经略被小人构陷丢了脑袋,我也就寻个由头跑了回来。”路丙寅有些出神,望着不住跳动的灯火仿佛回忆起当年的金戈铁马胡笳刀弓,过了好半晌子才猛的一拍桌子:“都是那些个背后下刀子的王八蛋,自己孬了不说还把老经略也害了……” 说起当年在辽东的战事,路丙寅好像年轻了十岁:“我也和努尔哈赤那老贼酋打过,建奴的兵着实有些战力,老子也不曾怕过,兄弟们都是真刀真枪玩命儿的招呼……不过当年的兄弟活下来的也没有几个了……” 听到父亲说起当年杀敌建功的慷慨,儿子路涧也赶紧搬个板凳凑过来。这憨小子话是少了些,却最爱听这样的英雄故事。 少年人,血都是热的。 “娘的,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我就是丙寅年出生,算命的瞎子说我命中属火,注定是煅炼天下的将才命数,这才投了军。”看儿子过来,路丙寅反而没有了兴致再说哪些征战杀伐的事情:“开始的时候还想混个一官半职,结果去的时候个大头兵,过了几年还是个大头兵,还好留下条命回来。” “爹爹命中注定没有那么大的富贵,要是我能投军……”路涧有开始做起他的少年梦。 “你投个屁的军,我命里没有富贵,你小子更没有。为啥给你取名叫路涧知道不?就因为你是庚子年出生,地支逢子就是水命,你是庚子年的,更是难以成江河的涧下水命格……”路丙寅有些不快的挥挥手:“这么晚了还熬啥瞎眼的灯油,都回去睡觉。” 李四暗笑。 怪不得父子二人很少说话,原来一个是炉中火一个是涧下水,水火不容嘛。 这一家人,有点意思。只是不知道我什么样的命运? 宿命之说,终究是虚无缥缈,想这些没用的东西做甚? 李四甩甩脑袋,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呢。 第4章 不想发财的是傻子 第4章 不想发财的是傻子() 第二天没有干活,因为家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客人姓许名龟年,专程从县里过来。说他尊贵是因为此人穿赤袍皂靴,是县衙门里的置办,按说这种从九品的小官根本就算不上官,往大里说算是小吏,其实就是个协办而已。但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小村,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许龟年许大人官职比芝麻小三分,排场却是大的很,专门雇了顶子四人小轿,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来到村寨,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大剌剌的等老路一家子诚惶诚恐的从大门迎接过来,才打着官腔说明来意。 原来路丙寅去县里卖草芝,闹的动静很大,那么一大车的草芝,想不惊世骇俗也不行。于是乎县里的老爷们也知道了消息,打起草芝的主意。 现如今朝廷在辽东御建州奴,在河南和李闯打的天昏地暗,川蜀那边还有张献忠在瞎折腾,几十万人马杀来杀去是让四处漏风的大明朝焦头烂额。也给了许多人钻营的机会,军机决策地方小官帮不上忙,后勤粮秣还是大有作为。这么大规模的战事让草芝身价倍增迅速成为紧俏物资,奈何这物件天然生成,不是想有就有的。忽然之间闻得市井传言有大批草芝出现,这才循着追赶到路家。 “如今反叛多滋,正是黎庶报效之时……“许龟年许大人面色白净的如同妇人,白皙洁净的手指捻着修剪得体的胡须,口里说的尽是官话套话。意思不外乎是要询问这么多的草芝从哪里来的,说出来官府大有封赏云云。 老路一家为人憨厚淳朴,对官面上的人物确实有几分惧怕,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傻子,草芝是一家人的希望所在,以后的生活都指望着这东西呢,怎么会轻易告诉外人。 再者说官府的老爷们是什么德性大家心里都是雪亮,就算真的把草芝贡献出来立下功劳,也别指望能分到半点好处。官老爷们是干啥的?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积年好手。按照大明吏治,正二品的大员年俸折合铜钱十二吊(是一年的,不是一月的。也有一种传闻是一百二十吊,想想不大可能有那么多。),他许龟年连个品级都没有的小官都能雇的起轿子,手上还带着三枚金光闪闪的戒子,不是贪官那才有鬼了。 “草芝确实是卖了一些,不过……那是小人走狗屎运在山中偶得,哪里能够再找到哩……”路丙寅终究是个老实人,谎话说的也不圆滑。 许龟年是何等样人?这白皙“丰满”如妇人的家伙是说谎的高手,一眼就看穿路丙寅说的不尽不实。对付这种山野小民,有的是办法,恫吓就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种。当然许龟年这样的老油条自有自己的一条说辞,而不是赤裸裸我威吓,要不然就成土匪了:“本官也知道草芝金贵稀有,奈何前方将士不知这个道理。本官已经接到左帅将令,要多多准备草芝。左帅是甚么样的人物?动动小手指就有万千人头落地!若是到时候交不出来,我的乌纱保不住是小,尔等草民怕就是抄家灭族也难抵其罪……” 小民本就有怕官的情节,这么一吓唬众人路还真的怕了,刚才还挤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立刻鸦雀无声。路丙寅还算镇定,路大嫂脸色都是惨白,左右环视看见李四:“李兄弟,你倒是说说……” 听许龟年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李四肚子里都笑翻了。这老家伙屁大点的官,或者说根本就算不上官,却左一句前方将士右一句抄家灭族,甚至还把左良玉搬了出来。左良玉这会应该被李自成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离这村子有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亲自给这腌臜鸟官下命令?估计这芝麻官连左良玉的影子也没有资格见到。 看路大嫂慌了神,唯恐她失口说出真相,李四赶紧上前两步装模作样的行个礼:“大人,草芝是小人在山中偶然所得,再要寻找的话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得到。何况我家本以农猎为生,若是整日钻老林子找芝,日子也维持不下……” “这好说,县里出资购买就是,总不能叫你家为了朝廷的事情荒废。” “大人体恤,”李四憋着坏笑,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憨厚模样:“若是价钱合适,也值得去山林中寻芝,保不齐就能找到一株两株……” “价钱一定公允。”许龟年笑的象个贼胖贼胖的老鼠,价钱公允不公允自然是官府说了算的:“不过要多寻些才好给前方将士交代,我看不如每月上缴十斤草芝,银钱么……总会给你们个公允的价格。” “十斤?我的老天,大人以为草芝是蘑菇野菜?”李四大作不敢相信的模样。 “那就五斤吧……” “三斤或许能找得到,再多就难说了。”李四深通砍价的诀窍。 “三斤就三斤,到时候官府出价,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若是凑不齐须要是吃官司的。”许龟年打的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毕竟草芝那东西不是谷子,能寻到那是自己有升官发财的运气,寻不到再来找这草民的的霉气。 “遵大人意,小人愿勉力一试。” 事情说定了,立下官样文书,许龟年许大人“很不情愿”的受用了路丙寅的一点“心意”,带着几张山狸皮子打道回府。 路大嫂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我的亲娘,可算把官老爷打发走了……” 挤在门口的村民为老路一家叹息,三斤芝可不是说笑的,一年也找不出来呀,到时候只怕官府的差人会带着打棍子来治罪的哩。这可是路家的一桩祸事! 于是纷纷上前劝解路丙寅,出什么主意的也有:有人云托托关系,找个能说会道者去说情,免了三斤芝的事情;有人云赶紧变卖家产远遁他乡,等到官府来拿人想跑也跑不掉了。 “乡亲们莫担心,不就是三斤芝么,不碍事的。”娥子终究是孩子心性,嬉笑几句就和同年的伴当出去说话。 众人看老路一家根本就不着急,也是惊奇:莫非老路攀上了什么富贵的亲戚?不怕县里的老爷?可是老路祖上几代都是本地人,没有听说有甚豪门的亲朋呀? 纳闷归纳闷,众乡亲还是散了。田里的禾还要担水浇呢,哪有闲工夫耽搁。 “兄弟真事情办的稳妥,”路丙寅也是事后诸葛:“若是一点草芝也不出,只怕再去卖芝官府会找麻烦,咱也不在乎那么三斤芝……” “还是他四叔见的世面多,见了官老爷也不胆怯。”路大嫂一面夸赞,一面整治出茶叶。如今家里有钱了,也买了茶叶和茶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开脚步声嘈杂人声鼎沸。 莫非是许龟年那狗官去而复返? 诧异间,进来的却是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一个个急头白脸的跑了进来,进门就大喊大叫,几个年岁大的老汉拄着拐杖数落路丙寅:“丙寅,你忒也不厚道,几十年的老街坊了,有发财的路数也不照顾大伙……” “怎了?这是怎了?” “怎了?草芝那物件也有成车成车捡到的?我们几十年在山里也没有遇到几株,这几天也不曾见你去到山里,怎么就有一大车的草芝?”众人乱糟糟的询问,不外乎是怀疑草芝的来路。 “嘿嘿,那是俺老路运气好,也是该我发财,在瓜地旁边见到老大一簇草芝……”说谎话的时候,老路的黑脸膛红的象某种动物的屁股:“哪里有一大车那么多,几株罢了,莫听人瞎说。” “瞎说,若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会来么?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都是老乡亲了,钱也不好叫你一个人赚去,把种草芝的方儿教给大伙,乡亲们沾你的光,也跟着混几个油盐钱。” “莫说笑了,当草灵是啥?是谷子还是白菜?那物件怎么能种哩?真是好说笑。” “你是不会种,可是李四会种。方才我听你家丫头说了,是他四叔种的草芝……” 娥子这丫头心里一高兴,嘴上就少了把门的,言谈中出了破绽。别人看她衣着光鲜,还买了上好的首饰,早就有了疑心,架不住几个姑娘询问,娥子透露出了草芝的事情,并且一再嘱咐“这事情只有咱们几个知道,千万要保密”云云。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保密?不大功夫,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自打盘古开天辟地就没有听说过草芝还能种,不过路家答应县里的老爷三斤芝,本就透着蹊跷,仔细琢磨之后,种芝的事情应该不假。 种芝能有多少利头大家都说不清楚,心里却明白能发大财,财帛最能动人心,众人稍一鼓动,就约齐了村人来路家。 路大嫂脾气憨直,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听说自家的丫头把发财的秘密泄露出去,又看见娥子低眉顺目一幅做错事情的样子,顿时怒火上脸,一把将女儿揪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咱家都指望种芝哩,好吃好穿也不曾少了你的,却满世界宣讲,我打烂你张嘴……” 这事情若想保密,本来还可以抵赖不承认的,不想路大嫂这么一闹,傻子也知道是真的了。 “败家的婆姨败家的女……”路丙寅气的大骂,抄起木头棒子就要暴揍老婆和女儿。 第5章 共同致富 第5章 共同致富() 自古以来,男人打老婆是天经地义,小山村每天都要发生这样的事情,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娥子和大嫂只好齐齐的往李四身后躲藏。 李四把母女二人护在身后,免得人粗手重的路丙寅真拿大棒子打人,趁着混乱稍微整理一下思路,笑呵呵的说道:“种草芝这事情么……确实是有的……” 路丙寅是这小村子长大的娃娃,有多少本事大家都一清二楚,要是说耕田犁地做力气活老路是把好手,他的脑壳不大可能会种出芝来。何况他要是真的会种,早就发大财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 李四新来到老路家村子里许多人都知道,从时间上推算,应该就是这个客户李四种出来的芝。 众人一看李四承认草芝是人工种植,立刻大声附和,免得老路再抵赖不承认。 路丙寅想不到李四会直眉白眼的说出真相,急吼吼的闹腾:“兄弟,你……” 不想老路的衣衫被少言寡语的儿子拉住:“四叔心里道道儿多着呢,他这么说肯定是有想法呢……” 自从那日李四给这个墩墩实实的少年简要的分析了天下大势之后,路涧晚上可就睡不好觉了。整宿整宿的想李四说出的话。 这位四叔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的惊人之语,可是仔细琢磨之后,偏偏每一句都有道理。这些话对路涧心理的冲击极大,,虽然还不能完全接受,却把李四视为奇人。 这位四叔心里的想法多着呢,而且都是些匪夷所思的念头。 路丙寅也认为李四是另有打算,否则不会把种芝这样的事情说出,小声对李四说:“还不知道兄弟你有怎样的想法,不过我想你的法子一定是好的,你认为该咋说就咋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同村的山民越聚越多,小小的院落挤的海海满满,干打垒的院墙外面也站满了人。 人声嘈杂,说什么的也有,反正就是一个意思:有芝大家种,有财大家发,不能只便宜了路丙寅一家。 “大伙和我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路丙寅把嗓子扯直了大声嘶吼:“大家听我说……” 人群中好几个人迎着路丙寅的声音对喊:“先说说你会不会种芝?” “草芝是我李四兄弟种的,我不会种。”路丙寅实话实说:“大家先听我把话讲完……“ “不会种你还啰嗦个啥?”人们大声起哄:“让李四兄弟说。” 李四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 在众人眼中,李四就是活财神,不顺从财神的意思那就是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所以人们立刻按照李四的意思安静下来,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路家周围立刻由刚才鼎沸喧嚣化为无比的安静,这么快的转变让老路一家惊的目瞪口呆。乡亲们都屏住呼吸等李四说话,唯恐弄出一点动静来。 “乡亲们,我是个外来户,蒙大哥收留才有口饭吃……”开场白总是要交代一下的嘛,李四不疾不徐的说着。 “种芝的本事比金山银海还妥当,走到天边也饿不到肚子,活财神还会缺饭食?李四兄弟说笑……”会种芝的人就是一座两条腿的金山,怎么可能没有饭吃?人们刚要提问,忽然想起李四要大家安静,立刻把问了一半的问题咽回肚子里去。 一年迈老者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很理直气壮的说道:“李四兄弟在丙寅家不假,说到底还是我刀把村的人,有好事自然是要匀一匀的,大家说是也不是?” 众人轰然称是。 这老人的年岁当自己的爷爷也不为过,却称李四为兄弟,实在叫人忍俊不住。不过能这么轻易的拥有刀把村的“户籍”也是好事。 索性顺水推舟的说道:“其实种芝的事情是想让乡亲们都参与其中的,只不过是怕大家没有兴趣,所以才先让丙寅大哥试试……” “哪能不愿意哩?我们愿意的紧呢。”种芝就是种银子,只有傻儿龟蛋才会不愿意。有些机灵的家伙已经咂摸出李四话里的意思,上去就拉住李四:“先去我家种芝吧,亏了算我的,赚了就和李四兄弟对半分红利……” “对半?你小子心真黑,连李四兄弟也坑。李兄弟还是去我家种芝稳妥,保管每日都有酒肉吃,赚了红利你六我四……” “你七我三……” “二八开,李兄弟得大头,”许多人明白过来,刚刚安静了片刻之后,小小院落再次喧闹起来。 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确实让李四小小得意了一回,意气风发的摆摆手:“种芝的事情需拿出个章程来,尽量让大伙都发财就是了。” 人群中爆出一声齐整的叫好声,然后就开始七嘴八舌称颂李四的好处,生生把他说成再世的菩萨散财的童子,更有几个同样姓李的厚脸皮家伙,竟然说自家有可能和李四是同宗…… 种芝一事利润太大,牵涉也较多,要想让大家都有赚钱的机会,必须拿出一套合适的规则。 按照李四的意思,村民推举出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再加上老路和李四本人,共同商议一个能让全村人都发财的规则。 每一个人都知道要发财了,可是究竟可以赚多少谁的心里也没有个准确的数字,但是大家都明白要是这事情能做成的话,肯定是一笔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大数目银钱。 财帛从来就是最能动人心的,种草芝这么好的事情大家都有份参加,哪个还肯离去?都眼巴巴的等在路家堂屋之外等待着,看看究竟能商议个什么样的法子出来。 聚集的人们候的久了,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这一次是遇到活财神了,铁定是要发财的,等有了钱也翻盖几间大瓦房,买几个俊俏的逃荒女做丫鬟,小日子可就美意了……” “没见识的家伙只懂得享受,有了钱先买头牛回来,耕田的时候好省力气。” “你才是真正没有见识的土货呢,咱都要种芝了,哪个还肯去耕田?买牛有个屁的用处?有那钱还不如买匹大马呢,骑马多威风多提气呀,我这辈子还没有骑过马呢……” 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人们兴奋的等待着。 一直到了掌灯的时候,路家堂屋终于打开,李四第一个走出来。 如同见到财神一样,人们带兴奋的心情等待着李四说出商量好的决定。 李四深呼口气,大声说:“大家都有份种芝……” 人们沸腾了,疯了一样大声欢呼,路家顿时成了疯人院。 第6章 乱世桃园 第6章 乱世桃园() 自从知道李闯在河南打的天昏地暗的时候起,李四就明白乱世已经近在眼前。只是这个小村子在是非漩涡之外,暂时还能够置身事外,只怕过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安宁不在。到时候遍地是血处处是火,想要存活唯一能够走的通的路径就是尽快壮大实力…… 现如今李闯的气候已成,势不可挡之下会按照他固有的宿命之路走到尽头;大明朝已经到了最后的风雨飘摇,走向灭亡已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江山易主也罢,改朝换代也罢,只是不能便宜了即将入主中原的建奴。 这里距京城不远,在即将到来的未来,建奴会带来什么,李四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除了在乱世中生存下去的最基本要求之外,李四心中始终有一个遥远但又很现实的想法…… 来到乱世,就要改变点什么,这就需要有实力作为后盾和基础。 乱世中只有实力才是根本,想要有力量生存下去,最起码的要求就是有钱有人,只要把全部村民捆绑在一起,才有可能在最初的发展中快速起步。 就算把全体村民都捆绑在自己身上,力量还是太微弱了,至于能走多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于李四提出占有全部草芝收入的三成,人们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大赞李四的慷慨。事情是明摆着的,不要说是三成,就是李四提出占八成的红利,人们也会趋之若鹜。至于李四不肯传授种芝的关键技术,人们也表示了理解。这是个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的时代,哪个行业的师傅不留一手关键的绝活呢? 和村民的约法三章里头还有一条,就是选一部分体格健硕的男丁组建成护村队。人们对这点无法理解,直到李四说是这是为了保证种芝技术不外传之后,人们才恍然大悟。 种芝这事情简直就是一本万利,难保别的村寨之人过来偷艺,加意提防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再者现在的草芝和几乎和铜钱等价,整个村子都干这个,起码有几千斤,自然是保护起来。 得到李四承诺的村民揣着发财的梦想,再也无法入眠,索性选了各家各户的代表连夜聚集,商议种芝的一体事宜。 只要有了发财的希望,办事的效率就高的出奇。 第二天早上,村中四十多条结实的汉子手持胡叉猎弓等物,组成“护村队”。李四简单的交代几句之后就风风火火的把守住村寨的个个入口,严查一切外村人等。 虽然这么做实在是过于夸张,李四还是愿意让这些村民尽早有防范意识。当然主要还是为以后的乱世做准备,毕竟村民和军兵之间的距离很大。 要想完成心目中的大事,必须有一只铁靠的军队作为根基。并不是手持武器就算军人,还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和战斗的洗礼,这些都是李四暂时无法做到的,只能让这些人先进入状态,尽快缩小农民和军人之间的差距。 而李四本人则一直忙碌择孢子种草芝的事情,不停的在各家各户之间穿梭。好在草芝这东西只要下了籽,以后就简单的多了,让各家的婆姨照料就可以,无非是产量的多寡而已。 村中那些粗手大脚的婆姨们可真是上了心,如侍弄新生的娃娃一样对待草芝。 家家户户都在为同一件事情忙碌着,因为老路一家曾经种过一茬,也算多少有些个经验,顿时成了村子里的红人。在李四忙的脱不开身的时候,老路一家就成为这些新手的临时老师,很让老路体会了一把受人尊敬的得意…… 廿余日之后,第一批草芝采摘下来,当天就找人送进城中…… 卖芝的人手回来之后,刀把寨的村民立刻陷入狂欢之中。 这些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大半辈子,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钱。汗珠子摔八瓣种三年谷子,也没有这几天的收入高呢。 久贫乍富的村民一时间被巨大的财富冲击的眼珠子都红了。 一些人连夜挖坑,准备把钱埋入地下,这么多钱贼娃子要是惦记上可就糟了,要是有个一差二错还不得去上吊? 更有些穷怕了的家伙,寻思着赶紧翻盖大瓦房娶漂亮婆姨;还有些爱显摆的土包子甚至准备买辆马车,好在走亲戚的时候炫耀…… 有些老成持重的则提出:这些钱还不是自己的,至少还有一部分是属于李四。 按照以前的约定,李四还占三成呢。 李四可是活财神,比赵公元帅还要灵验的财神。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提议全体村民集资,给李四这位真正的财神立一座祠堂…… 总之,习惯受穷的百姓忽然有钱之后什么样五花八门的想法都有。 感谢一下李四,是所有想法中最一致的。 这天晚上,去老路家的人络绎不绝,都提着篮子盒子去给李四送礼——吃水不忘挖井人嘛,何况李四一直掌握着草芝取种和下籽的核心技术。要是对活财神照顾不周,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李四的草屋里如墙似壁,站满了发财后来送礼的村民。望着杂七杂八的礼物,李四哭笑不得。 这些村民的心思很一致,买的礼物也出奇的一致:都是酒肉之类。这么多的酒肉恐怕要吃到过年了,不收的话那些村民心里更不踏实…… “大家的心思我明白,这些礼物我也收下一点,剩下的大家还是拿回去自家食了吧。天气热,这东西搁不了几天的。” 推让了好半晌子,终于把这些酒肉退给众人。发了这么大的财,只给李四这么一点点酒肉,让有钱的村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一名须发皓白的老者道:“李四……兄弟,给咱们刀把寨带来了好日子,咱们总是要感谢一下的,我看不如给兄弟立个祠堂,早晚享受香火供奉……” 李四愕然! 不敢想象自己的雕塑在缭绕的香火中是个啥样子,不会如城隍判官那么丑陋吧? “哈哈,能有给活人立祠堂的?魏忠贤立生祠无数,也不见有什么好下场。”李四大笑道:“这事情还是罢了……” “也是,给活人立祠堂是要折寿的,”说话之人好像读过书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念叨:“不如等李兄弟死去之后再立……” “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赶紧掌嘴……” 李四是什么人?是村子里的财神,这人竟然诅咒他死,实在是犯了众怒。一时间人们纷纷动手,把这个倒霉的家伙揍的“鬼哭狼嚎”。 “停手,停手,说说而已,当不得真。”李四啼笑皆非的阻止众人“动武”:“如今大家都有钱,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讨老婆,一定要找个模样俊俏的婆姨……” “我准备我把我爹的坟墓修一修,早就想修的,只是没有钱,如今发财了也该动手了,顺便把我自己的坟墓也修好……” 村民这样那样的想法多的很,无非就是花钱享受而已。李四故意做出夸张的神色,不屑的说道:“不得不说大家实在是没有见识,这才几个钱?就想着享受了?我看应该扩大再生产……” 扩大再生产的说法虽然没有听说过,大家还是明白李四的意思,就是用现在的钱为资本,种更多的草芝,发真正的大财。 “还是李兄弟有见识,我早就这么想了。咱们种更多的芝,到时候做全县全府的财主……” “做了财主之后就买大宅子,讨小老婆……” 不管怎么样,把钱用在生产上是最好的赚钱之道,众人已经看到发财之路就在眼前,纷纷憧憬未来的好日子。 正乱糟糟说话之际,护村队的一个汉子急吼吼闯了进来:“抓到个奸细,竟然把咱们爷们发财的路数泄露出去了……” 第7章 波澜虽小影响深远 第7章 波澜虽小影响深远() 所谓的奸细大家都认识,乃是本村的一个寡妇。 这寡妇夫家姓马,早年丧夫,仅有一女去年嫁到了邻村。因为家里没有好劳力,日子过的极是恓惶。这一次种芝也没有了少了她,实在跟着大家赚了不少钱。 想不到这么快就出了吃里爬外的,看来李四组建护村队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要是把种芝的事情泄露出去,还怎么赚钱?这可是在砸全村人的饭碗,所有人都气愤的很。护村队的汉子怒火都烧上了脸面,咬牙切齿把草芝籽包给众人看:“刚才我亲眼看见马寡妇把草芝籽给了外村人,赶紧去阻拦,只抢回来这一包,跑了那外村人。” 所谓的草芝籽包就是混合了菌类孢子和底肥的土包包,都是由李四亲手做好分发给村民。 看到一点发财的希望就有人出来捣乱,由不得众人不怒。山民么都有几分爆脾气,眼前人证物证俱全,要不是看她是女流之辈,一个个就要挽起袖子暴打这个内鬼一通。 那马寡妇人矮体弱,早被众人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唬的变了脸色,抖的如同风中黄桑,嘴唇不住哆嗦。她心里明白这事情的重要,知道是犯了众怒,急赤白脸的解释:“那草芝籽我给的不是外人……” “还狡辩,若是本村人拿了籽怎会往外跑?” “那是我的女儿,去年才嫁到邻村的哩……”马寡妇唯恐众人动粗,急忙说道:“我那女婿跟着东家去信阳做生意,听说被李闯看了脑袋,女儿家里实在穷的过不下去,来我这里借米……” 李四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如刀把村这样能够不饿死人的就算是不错了:“既然你女儿来借米,你给她就是了,为何把芝籽也给她?” “活财神呐”马寡妇也是情急,把私下里对李四的称呼带了出来:“女儿见到我家里有许多粮米银钱,疑我是做了半开门的勾当(暗*娼),我若不解释清楚,对女儿实在无法交代。” 这样的世道,一个寡妇能不饿死已经是上天照应,忽然有了许多钱,不知内情者自然疑心。又听那马寡妇道:“我也曾撒谎那钱是捡来的,女儿只是不信,无奈之下就把活财神种芝的事情说了。女儿也闹着要种,可是活财神说过那宝贝物件不予外人的,我可怜她带着刚刚满月的孩子实在不易,就偷偷给她两包芝籽,还被护村的大哥抢回来一包……”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当然不再是本村人。再者女生外向……”众人的意思很明显,无论什么原因无论什么情况,就是不能把芝籽给外人。 “对于这种得了好处也不守规矩的妇人,就不能手软,痛打一顿赶出村去。” “这种吃里爬外之人若是出了村子,肯定泄露咱们种芝的秘密,我看不如……”一老者决绝的说道:“不如把她囚禁起来,或者杀……一劳永逸的根除后患。反正她的族人也在这里,就说她不守妇道沉塘了……” 虽说是人命关天,还要顾忌官府的律法,可是宗族势力有时候比律法更加现实,不守妇道的罪名一安,就算把马寡妇杀了,官府也不会过问太多。到时候众口一词,官府也无可奈何。这么凶狠的法子确实让许多人为之胆寒,仔细想想也有震慑他人的意思,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有了这个关节,许多人虽不言语,也默认了这个血腥的处理办法。 可把马寡妇唬的半死,立时就瘫软在地,抱住李四的小腿磕头如同鸡啄碎米:“大慈大悲的财神爷爷,小妇人晓得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千万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直到马寡妇额头磕的鲜血淋漓,李四依旧默不作声,众人以为李四默认了杀人保密的举措,马家的族长沉声道:“为了大家的利益,今日我马家大义灭亲,拖出去,沉——塘——” 被俩壮实的汉子倒拖着,马寡妇撕心裂肺的哭喊,脚上的鞋子也蹬脱一只,不住的哀求饶命。 看戏演的到了火候,李四这才开口:“算了,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李四一开口,众人自然遵从,放开几乎要虚脱的马寡妇。 “李兄弟,莫要心软呐……” 李四呵呵一笑:“大家都有亲朋好友,易地而处,也能体会马寡妇的难处。虽然是嫁出去的闺女,终究是咱们刀把寨的娃娃,也不能看她饿死。既然她的女儿穷的活不下去,我看不如给她个活路。不如让马寡妇的女儿来咱们寨子干活,每日供给米粮衣食……” 马寡妇这才明白李四的意思,是要给女儿活命的机会。只要活财神稍微动动小手指,就少不了衣食,再次趴在地上磕头:“真真的是财神菩萨,小妇人信了一辈子的佛爷,也是受穷受苦的命。以后再不信佛了,专一的供奉活财神爷爷……” 李四学足了刘备的姿态,把马寡妇搀扶起来,眼睛却看着众人:“现如今的世道大伙也是看在眼里,穷人实在是活不下去。旁的不说,就是李闯那帮子反贼若是衣食丰足,会揭竿而起么?” 这话无人回答,反贼就发贼么,很少有人去关心他们为什么会造反。 “今天大家都有钱使,有饭吃,过上了好日子。只要不是懒汉,以后的日子会更加美好,人人都骑高头大马,住宽敞亮堂的瓦房。”李四极力描绘未来的美好生活,语气忽的就是一转,冷森森的说道:“以后若是有人想夺走属于咱们的东西,要咱们做再受苦受穷,你们应当如何?” 一直站在李四身后沉默不语的路涧大声说道:“干他娘的,不管是哪个,只要他想夺走咱们的东西,我就和他拼命。” 路涧这么一说,众皆响应,汉子的血也热了起来,跟随着大声呼喊:“干他娘的,老子使的好胡叉,射的中野猪的箭法,就是玉皇大帝和咱们过不去,也上天给他几拳……” “只要李四兄弟挑头,刀山也上得,火海也下得。” “好,且记下诸位今日之言。”李四击掌大赞:“大家若是有受穷的亲朋好友,大可让他们来咱们村寨做工换取衣食,若有想发财的,叫他们来找我。” “李四兄弟,你的意思是让外人也来学种芝?”毕竟草芝的利润丰厚的叫人心悸,村民不大愿意和别人分享这样的好营生。 “种芝的事情依旧是只要咱们自己人来做,诸位的亲戚朋友来了,我再给他们别的生钱之道就是了。”李四笑着说道:“天底下赚钱的法子多了,种芝仅是其一罢了。钱是赚不完的,不如把更多的穷兄弟拉扯一把……” “可不是么,李四兄弟是活财神,要想发财比吃白菜还容易,生钱的路数自然是多的很,随便想个法子赛过金山银海。” 其实众人都有许多穷苦的亲戚朋友,只是碍于种植的事情不能外传。今天活财神大发慈悲,要普度天下穷苦之人,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机会,说什么也要把这好消息告诉亲戚朋友。 李四故作神秘的对众人道:“这事情张扬不得,若不是关系极好的亲戚朋友,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等理会得,理会得。” 心情大好的众人散去,马寡妇又加意的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回去不提。 “终于可以把更多人吸引过来了,是个不错的开局,只是距离目标还远的很,也不知道我能走到哪一步……”李四舒一口气。 故意的要众人只找关系好的亲戚朋友过来,不过是一种策略。用术语来说就“禁则佳”,越是这样,人们才会相信,相信了就会找更多的人过来。然后人托人,会很快形成一个网络…… “我刚刚才知道四叔的意思,想来四叔是要做大事情了。”路涧从来就是少言寡语,和半个哑巴也差不多,今日却很罕见的主动和李四搭话。 “难道这小子明白我要做什么?不大可能,最多是隐隐约约的揣摩而已。” 对于这个话很少的少年,李四还是很喜欢的,有意无意的说道:“谈不上什么大事不大事的,只是这世道要变了,不得不早做准备。护村队的事情你要上心,乱世中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机会。” 第8章 活财神 第8章 活财神() “我小舅就是刀把村的,他说那里人人都发财了呢,让咱们过去讨生活,衣食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能发财哩。,咱两家世代交好,这消息我只告诉你。” “刀把村出了个大名鼎鼎的活财神,据说有点石成金的本事,那里的村民早赚下了金山银海。我一个老姑奶奶就是刀把村的,这消息就是她带给我的,说过去就能有饭吃有衣穿,千万不要外传……” 十里八乡的农人都在私下里传递着活财神的故事,而且个个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这样的好消息我只告诉你,切勿外传”是每个人都在重复的结束语。 越是这样,消息传递的越快,不几日的功夫,就有些实在熬不住穷的去了刀把村做工,晚上回家就带会了好消息:刀把村真的是有位活财神,这尊真神的名讳叫做李四,在他的带领下,刀把村的人们个个有肉吃有衣裳穿。去那里做一天工管两顿饭不说,还给四两黄米作为工钱。要是匠人的话,能给六两呢…… 管饭,而且可以吃饱,就是绝大的诱惑,何况还给六两黄米!省着点的话,够吃两天的了。 去刀把村有饭吃,有活路!尤其是那些从北边过来躲避战乱的流民,一无家业二无田产,每日在饥饿中挣扎度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倒毙的路殍。闻得这个消息之后,如见火的飞蛾一般蜂拥而来。 短短几日的光景,村子里的人口就增添了四百余,实在让始作俑者李四喜出望外。 只要有人就是好事。 先支架上大铁锅熬粥,给这些人分食,吃饱了好去干活。 村寨的形状狭长而略带弯曲,好像是一个刀把,故而得名。李四把这些涌进来寻求活路的流民安排在村寨的拐角处,分发一些简单的工具下去,先起些茅屋安居。如今天气炎热还好说,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觉休息,若是到了秋天可就不成了,所以要先盖房子,只有安居之后才能乐业的嘛。 小小的刀把村从来也没有这么热闹过,成群结队的人们忙忙碌碌的伐树采石,拍土为墙架木为梁,一座座简陋的棚屋以惊人的速度建造出来。 安宁的山村已经陷入忙碌和喧嚣,自觉日子有了奔头的流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建造完成最初的住所之后,便开始张罗着找些别的活计。 人总是要干活的,不劳作不得食是每一个人心底最淳朴的观念。 李四和路家人起的绝早,太阳还没有出来,热气就开始蒸腾起来,看门的杂毛狗一早就找个墙角的阴凉处躲藏起来。 老路家的西瓜已经摘下一茬,选几个个头大火候足的给李四解渴。 对于自己亲手种植的西瓜,路丙寅很以为得意:“我这西瓜甜的赛过糖,最能解暑气,城里有钱的人家最会享受,那冰镇了才食。咱村里没有储下冰,用凉水震一下也不错的呢。” 李四大口啃着西瓜,忽然说道:“丙寅大哥,你说这西瓜若是存放到立冬以后再卖,是不是能多赚许多?” “兄弟好说笑,西瓜本是夏物,冬天……”路丙寅是栽种西瓜的行家里手,活了几十年也没有见过能储存到冬天的西瓜,正要否了李四异想天开的想法,忽然意识到这位活财神兄弟是要指明一条发财的新路子,急忙询问:“兄弟是不是有了甚的想法?赶紧说道说道。” 这些日子,李四实在给人们许多生财的法子。尽管许多法子看似匪夷所思,却无一例外的是赚钱的捷径。比如他设计的折叠桌子,打开就是圆桌,折叠就是八仙桌,把腿子上的销子一拔还能缩成小小一团,如今那些流民里的许多匠人正做的起劲呢。能不卖力的赶工么?这样的一张桌子卖给富贵人家都能换三斗米呢;再比如他设计的新式水磨,只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四个小轴,一个水磨就能当两个使唤…… 尤其是他改进的立式纺纱机,刚一运送到城里立刻卖到脱销,那些腰缠万贯的丝商巴巴的跑到村子里坐等。做好一台立刻买走,还不带还价的。 听那些丝商说,这东西运回去,一天就能纺出四天的丝,光是人工钱就能省下许多,纺出的丝按以前的成本价卖还能赚很多,不抢才是笨脑壳的傻蛋…… 还有许多见也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看起来虽然简单,却能赚许多钱米,由不得人们不服。而李四每有新的点子出来之前,总是这幅神色。 看来李四兄弟又有了新的发财路数,而且是和西瓜有关。路丙寅本就和西瓜打交到十几年,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伴随着一个个赚钱新法子的出炉,着实富了许多人,而李四的个人威望也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李四是啥人?是点石成金的活财神。只要他说了话,不要说把西瓜保存到冬季,就是他说能保存个十年八年,人们也是深信不疑。 “到底是啥仙方能把西瓜保存到冬季?兄弟你到是快说……”西瓜这东西在夏天也不值几个钱,最多是换几个油盐的通宝罢了。若是到了冬季,可是真正的稀罕物,价格能有多高谁也说不准。 李四刚要开口,路丙寅却急急忙忙的阻止:“等左右没有了碍眼的人再说西瓜的事情,现在人多眼杂,说不准又被哪个吃里扒外的泄露出去呢。” 原来马寡妇刚好路过这里。 自从种芝的事情之后,虽然马寡妇赶紧把流传到女儿家的芝籽要了回来,并且把女儿也叫到了村里。不过对于这个寡妇,全村人都没有好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从不当着她的面前提起,象防贼一样防着她。 李四微微一笑,大声道:“都是几十年的老乡亲了,我都信得过。我的法子本就是要大家赚钱的,说出来也无妨。这个法子不费多少力气,妇人也可用得,马家娘子也过来听听吧,兴许你用得着呢。” 马寡妇闻得李四所言,大为感动,哆嗦着嘴唇想要说几句感激的话儿,却一时想不出说些甚么。低着头小声嘟囔:“李四兄弟信得过俺,俺也不会做对不住大兄弟的事情……” 要想把西瓜保存到冬天,法子其实很简单。只要用土碱水煮盐,然后用这水挨个的清洗西瓜,最后把洗好的西瓜放进地窖用硫熏就可以了。后世的黑心商贩经常这么干,把经过化学处理的西瓜当大棚种植的来卖,以牟取暴利。(该方法可以极大延长西瓜的保质期,却不符合食品安全法规,读者切勿模仿。) 在李四的印象中,经过如此处理的西瓜可以保存到小雪前后。方法虽然简单,路丙寅和马寡妇却不敢起手去做,唯恐哪里做的不好出了纰漏。 李四只好亲自动手做一次示范,直到他们二人领会了才罢手。 “这一回又要赚钱了……“路丙寅喜的不知如何是好,颠儿颠儿的跑去地里采摘西瓜,好保存到冬天发财。 马寡妇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正色对李四道:“想来大兄弟也经常听许多人说感谢的话儿,好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以后若有用得上小妇人的地方,断不敢辞……” 第9章 小丫头是瞎说的,真是瞎说的? 第9章 小丫头是瞎说的,真是瞎说的?() 如今村子里人口激增,多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流民。至于让这些外来人口做什么,谁的心里也没谱,问题最终还是摆到了李四的面前。 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壮大实力,李四也是绞尽脑汁的想办法,一个又一个新奇的点子出来之后就增添一条发财的捷径。 前几天听一个从北边过来的流民说,李自成再一次到了河南,扬言要和大明官军决一死战。这个消息让李四愈发感觉到时间的紧迫。 早就知道农民军在河南折腾的天翻地覆,一直以为李闯本人也在河南。如今才明白李自成本人早在河南转悠了个够,南下湖广之后兜一个大圈子又回了陕西老家。 按说李自成回陕西对大明朝来说是好事,可是崇祯皇帝急于剿灭闯贼,令陕西总督孙传庭调集主力寻找闯军主力决战,务求“一网成擒全歼贼军”。 李闯的大势已成,岂是旦夕之间可以剿灭的?何况孙传庭的军队是大明三大主力之一,若是驻守不动不仅可以使闯军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有后顾之忧,更主要的是堵截北方的建奴。 如今的闯军分成两个部分,分别在陕西和河南,有意思的是这两支闯军都高举闯王的旗号,很明显是诱敌之计。 李四根本就不必去想哪一支闯军才是李自成的主力,历史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嘛,不管孙传庭如何作为,终究挡不住李自成的席卷。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时间。李闯灭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关键是明朝灭亡还有多少时间,建奴入关还有多少时间?能不能在建奴的屠刀落下之前发展出足够的实力才是李四最关心的。 明军主力有三,其一是辽东军,这支部队要防范建奴,根本就动不了;其二是左良玉的军队,奈何左良玉本人跋扈的很,朝廷很难调动的了,何况他刚被李自成打的落花流水。 孙传庭的部队已经是大明朝能够拿出手的最后主力,决战一起,大明朝的日子就只能用天来计算了。 每每想到这里,李四就感觉到压力空前,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有如泰山之重。 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时代,大明朝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奇迹也不可能挽回其必然灭亡的命运;看似前途一片光明的李闯和他的大顺也比朱明强不了多少,在疯狂破坏之后如开败的昙花一样烟消云散;至于苟延残喘的南明……基本就是一个废物。 “还有半年多,李闯就要破北京了,然后就天翻地覆的血火世界……我已经尽了全力,但是发展起来的实力只有护村队的那几十号人。”护村队的那点人手在不远的将来能起到作用吗?李四自己也在怀疑这一点。 村民终究是村民,国家观念民族意识到没有觉醒。即便是现在有充足的人手,也不可能训练出一支足以匹敌建奴的军队来,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看李四愁眉不展,路涧低着嗓子道:“四叔是不是在想大明朝的将来?我一直在琢磨四叔曾经对我讲过的话,现在看来,大明朝好像真的不行了。李闯嘛好似有几分霸王之气……” “李闯……”李四不屑的哼了一声,也不想说太多,简单的嘱咐路涧:“将来肯定是前所未有的乱世,要想在这个世道下生存下去,必须有武力为保障。现在咱们还做不了什么,只好尽最大可能的积攒钱粮,同事要把护村队弄的更大。不必太顾忌官府,我看官府不会长久了……” 二人正说话间,堂屋里传出路丙寅的喝骂之声,紧接着就听见娥子在大声哭泣。 “怎?你爹在骂娥子?我去看看。” “没啥事,四叔不必去看了。”路涧不在意的笑笑:“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白日里有个媒婆给妹子提了门亲事,我爹也应了人家,娥子那丫头也不同意。我看那家人就不错的,娥子是吃多了猪油蒙住了心窍,让我爹打她几巴掌就明白事理了。婚姻大事哪里轮到她女儿家家的做主?” “是给娥子提亲,又不是给你爹提亲,自然是要娥子做主的。”娥子已经十四岁,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虽然在这时代说婚姻自由有点扯,不过李四素来喜欢娥子那丫头的乖巧,也不想看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去看看,你爹手重,再把娥子打出个好歹来……” 见李四进来,路丙寅也不好再没头没脸的打女儿,一把拉过李四:“叫你四叔说道说道,这天底下的婚事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和我都应了人家媒婆的,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轮不到你做主……” 娥子这丫头脸蛋涨的通红,眼眶里的泪珠子还不住的往下掉,宛如梨花带雨又似芍药笼烟,见到李四就好像见到救星一样:“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老穷酸,四叔救我……” “娥子莫泣,我先问问你爹。”李四小声安慰了哭泣的娥子,转过头来问路丙寅:“路大哥给娥子找了个甚么样的婆家?” “是邻村的王老爷,王家是本地乡绅大族,家业也百分丰厚,家人仆婢足供使唤,。王老爷本人也是读过书的,可不是娥子说的什么老穷酸。”路丙寅道:“王夫人丧的早,娥子嫁过去就能当家。要是以前王家才看不上咱这小门小户的呢。现在咱也有钱了,给娥子厚置妆奁,风风光光的嫁了……” “我才不嫁,那老穷酸都四十多岁了……” 路大嫂苦口婆心的劝说女儿:“王老爷年岁是大了些,可人家是读过书的呢,家里也不缺钱粮。不嫁这样的好人家你还能嫁啥样的?” 娥子气呼呼的说道:“我就是不嫁那又老又丑的家伙,就是嫁也要嫁给四叔这样有真本事的好人儿……” 此语一出,再无声喧。 刚才还高声长调的堂屋里立刻落针可闻。 这些事情不过是当时许多人家都会遇到的家长里短,李四本想劝说几句,不想娥子这丫头爆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李四脸皮腾就变的赤红,又尴又尬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从来就把娥子看成个孩子,娥子也是满口“四叔”“四叔”的叫,虽然有时候也有些亲切是举动,却从来没有动过歪脑筋。一时间还真不最多应该说点啥来打破这叫人难看的沉寂,琢磨了老半天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小声说:“都怪我太宠你这丫头了,没大没小的说出这些话来。若是叫外人知道,还不笑话死?我可是你四叔呢……” “四叔有啥,那王老穷酸比四叔的年纪要大一倍都不止……” 李四无语。 众人亦无语。 只有院子里的杂毛狗叫唤了几声很快就安静下去,娥子还在直眉直眼的看着李四。 “我……我瞌睡的很,先去睡觉了,路大嫂好好的说道说道娥子,莫再打了……”感觉自己说什么也不太合适,索性找个借口退出来。 “那个啥,李兄弟莫介意,娥子这丫头是胡乱说的……”路丙寅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急忙拿话遮掩。 娥子还是不依不饶的大叫:“我没有胡说,你们说四叔是不是比拿个王老穷酸强的太多?” 李四羞的满脸通红,赶紧从屋子出来,再呆下去还不知道这丫头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外面正是月朗星稀的好夜色,燥热早就退了许多,微风习习沁人身骨,说不出的凉爽惬意。 第10章 老办法也有效 第10章 老办法也有效() 自从娥子直眉白眼的说喜欢四叔这样的男子之后,李四就很害怕看到这丫头。 以前不过是把他们兄妹看做是小孩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如今这丫头总是有意无意的往李四屋里跑,弄的这个做四叔的更加尴尬。 就连老路两口子见到李四也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半天之后总是说:“娥子这丫头李兄弟你是知道的,整天没大没小的,也是你这做四叔的太宠她,她才敢和你胡说八道,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儿,我一直当娥子是孩子呢,说些孩子气的话大家都不要当真……”弄的李四总是这样解释,好像是在图谋人家闺女一样。 都在一个院子里生活,每次见面都弄个大红脸,好像是做什么亏心事一样。 索性找几个人在村口起处茅屋,和那些流民住在一起,寻个借口搬出了路家。 老路也明白李四的心思,还不是为了避嫌嘛,若叫左邻右舍的知道,还说不准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路家兄妹还是不管白天不管黑夜的往这边跑,路涧这憨小子过来也没啥,娥子过来的太勤可就不好看了。直到李四借题发挥的把这丫头训斥几次以后,才来的少了。 不知不觉间,池塘的野荷也开的败了,路边金菊开始绽放,天气渐渐转凉。 李四不动声色的引导富裕起来的村民大量购买粮米。 虽然这几年的粮价居高不下,跟随李四发财的附近几个村子还是很愿意听从这位活财神的意见。 一来是过分的依赖李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按照李四的意思去办事。邻近刀把村的几个村落,虽然没有得到种草芝那么暴利的营生,但是鼓捣李四弄出来的那些小玩意也获利颇丰,人们都挖空心思的打听活财神最近的动向。 听说李大财神自己也在购进粮食,说什么也要跟风的。再说对于储存粮食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李四不说老百姓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做着,应该算是中国农民的一种天性。只不过这种天性被李四再一次放大而已。 为了积攒最初崛起所需要的资本,李四也是绞尽脑汁。人们只看到一个又一个赚钱的路数层出不穷,却想不到这些匪夷所思的生财之道已经渐渐挖空了这位活财神的心思。 随着时间的流逝,赚钱效应进一步放大,邻近的六个村寨已经纳入李四的实际控制“版图”。人们口口相传的李大财神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影响。随着赚钱效应的凸显,以刀把村为核心的几个村子聚集更多从西边过来的流民。李四趁机大肆扩充护村队,六个村子的护村队总人数已经突破五百。 人们参加户村队积极性的提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到了农闲的季节,于是就到户村队里混饭吃。还有个更加主要的原因就是秋天到了。 这个季节正是弓劲马肥的时候,早就和建奴勾搭起来的蒙八旗就会过来洗掠,抢走大量的粮食财物不说,还会虏走大批人口,实在叫人不能安稳。 剪大明朝的羊毛是皇太极坚定奉行的政策,经常性的抢掠不仅可以削弱大明,还能壮大自身,所以建奴对入关大抢从来就是乐此不疲。 在今年春天时候,建奴就曾深入关内,其前锋一度到达山东,掳走六十多万头牲畜和三十多万人口,然后耀武扬威的在京城边上兜了一个圈子,大明官军竟不敢拦截。尤其是距离刀把村不足百里的密云后卫,竟然吓的主动放开关卡,直到建奴驱赶着庞大的“战利品”出了古北口之后才敢露头。 密云后卫是京城北最重要的关隘,牢牢扼住长城的古北口,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是掌握这这样的雄关要塞,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大明官军也不敢出战,真叫附近的百姓绝望。 官军是指望不上的,只能依靠自己。 尤其是李大财神出现之后,大家都有了身家,再不是以前一穷二白的清贫。几辈子也积攒不来的家业都在这里,不可能离开,只有组织力量自保。 人们的热情上来的很快,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户村队规模空前,这是李四最期望见到的,可是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户村队虽然有了五百多人,以目前的财力也完全能养的起,可是这些人分散在几个村子不说,最要命的是这所谓的武装力量战斗力几乎为零。 大家本就耕田的泥腿子出身,刀枪战阵也不曾经历过。尤其是在武备方面,这么几百号人连一套皮甲也没有,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比较多是打猎用的胡叉,还有人直接用木杆的,弓是有好几十张,但是猎弓和战弓的区别实在是太的了。 这个年头关外的建奴连火炮都有了,这样队伍根本就不够人家看的。 要想给这么多人配备能够上阵厮杀的制式武器根本就不可能,明时很严厉的禁止民间持有军械,虽然也能在私下里零星购买些军用武器,却是杯水车薪。要是想给所用人配备军械,只怕强兵还没有练成,就把朝廷的平叛大军招来了。 根据大明律法,没有得到朝廷许可就聚集私兵,就是反叛! 武器的问题还可以想法子慢慢解决,关键是这些人素质……低的叫人吃惊。 聚集在一起的老百姓手中有了武器也不算是军人,军人和平民最大的区别并不是武器,而是纪律和责任。 没有纪律和责任的老百姓,就算给他们配备上当时最先进的红衣(夷)大炮,也成不了虎贲狼兵。 李四深知这五百户村队员缺乏最基本的核心灵魂,而国家民族的概念无疑就是最好的凝聚力。但是给这些不识字的老百姓输灌这些需要不短的时间,只能慢慢来,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加强他们的纪律性。 “要无条件的绝对信赖你的战友,把你的性命交给你身边的人……”李四手持木杆当胸直刺对面的路涧。 李四不是军人,也拿不出什么绝对先进有效的训练方法,只能给这些人好吃好喝,然后就最基本的体能训练,总之就是尽量增强他们的体制。 在战术方面,除了几个最基本的刺杀动作,李四自己也不比这些人知道的更多,最得意的就是把这套三人合击的战术教授给大伙。 三人合击,脱胎于后世的刺刀搏杀。在二战期间,东边某个侵华国家的陆军就是依靠这套战术能抵挡三倍的国军。 被当作假想敌的路涧看四叔的木杆刺到,斜起手中胡叉格挡,气的李四狠命一脚踹在他腰上:“笨蛋,你挡个屁呀……” “四叔,要你是我敌人的话,我不挡就被你刺死了。” 李四气的拿杆子不住拍打这憨小子的脑袋:“你要是挡就死定了,你个笨蛋。我要是建奴的话,身边肯定有别的建奴,你挡的住我一个人的武器,能挡的住身边敌人的武器?你给我记住了,你的武器是用来进攻的,要不停的进攻。防守的事情想也不要想,你身侧有两个战友,他们会为你格挡防御的……记住,要不停的进攻,再来……” 木杆伸到,路涧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格挡…… “你个记吃不记打的夯货,老子揍死你。”这回不必李四动手,一直在旁边观看的老路立刻就跳了出来,摁住儿子好一通臭揍:“你四叔这是传你杀贼的本事哩,你要是再记不住干脆跟我回家过安稳日子,省得到时候你小命都保不住……” 被父亲揍成猪头的路涧这回长了记性,每次都能做到不顾一切的前刺,完全无视已经近在眼前的威胁。 “嘿嘿,李兄弟,看到了没有?揍一顿比你说半天都管用。苦口婆心是练不出好兵来的,该敲打的时候就得敲打。”路丙寅还真有股子匪气,叉着腰对众人吆喝:“我当兵那时候,哪个使奸耍猾不好好练,立刻就是一通鞭子。军中的旗长可不管脑袋还是屁股,先打三十鞭子再说,然后扔进黑屋饿三天。有敢顶嘴的,立马就行了军法……” “啥是军法?就是砍脑袋,军令如山就是这么个意思。”老路兵痞之气大发,对小面这些参加护村队的小伙子们开喷:“李兄弟是啥样的人也不必我老路多说了,大家都是奔着刀把村这边的活路来投奔的。村子里管吃管住还给你们四两黄米,就是祖宗也没有这样的养法。咱图的是个啥?还不是为了保住护住咱们这得来不易的好日子?李兄弟是个面皮薄的,好多话他说不出来。我老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今天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哪个偷懒使奸的不好好练趁早滚蛋,要是大伙肯卖把子力气护住咱的地盘,我老路每天给你们宰一口肥猪犒劳……” 因为养猪要消耗大量的饲粮,历朝历代猪肉的价格都居高不下。平常人家一年到头也摸不到口肉吃,尤其是金贵的猪肉。路丙寅是老行伍出身,最懂这些家伙的心思,这么连敲带打又许诺种种好处,还真的起到作用不小。 趁着这么个热乎劲,和户村队商议了些章程规矩,无非就是老一套的那些而已:哪个练的好了赏肉赏米,反正老路和李四现在都不大缺钱。练的不好就更简单了,体罚兼挨饿,然后卷铺盖滚蛋…… 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班底,李四不大赞成粗暴的体罚。奈何这些人民族国家的观念淡薄的很,军人的荣誉和使命也不是说建立就能建立起来的,只好依了老路的意思,暂时先如此处置吧。 第11章 情窦初开,绝对是情窦初开 第11章 情窦初开,绝对是情窦初开() 毕竟路丙寅是老行伍出身,他那套简单而又粗暴的法子还真起到不小的作用,几百流民被他调教的也有了几分军人的样子。 而李四则着重的提高这些人的血性和悍勇。 为达到这个目的,李四可真是绞尽脑汁,时时刻刻对人宣讲些热血的英雄故事,却发现这些微言大义的东西远不如一个“家”字更有效果。 北边的建奴近在咫尺,皇太极又总是时不时的来剪羊毛,且每一次都能抢走许多粮米银钱,每一次都能掠走大量人口,偏偏官军又无可奈何,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发生。 “你们身后就是自己的娃娃和婆姨,就是你们的家,为了让娃娃们有书读有饭吃,就要拿出个男人的样子来……” “若是让自己婆姨被建奴掳了去,若是让自己家的娃娃做蛮族的奴隶,男人们活着还有个鸟用?都自己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朴实憨厚的人们对于国家对于朝廷这些遥不可及的东西朦胧的很,但家是实实在在的,这个道理都明白,要想身后的女人和娃娃不遭罪,只能指望自己。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家么!现如今不仅自己吃的饱穿的暖,家里的婆姨也有闲钱扯上几尺花布做几件好看的衣衫,就是娃娃们也有村子里请来的先生教些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这样的好日子哪里找去? 现如今是啥年月大家心理跟明镜似的,和外面兵荒马乱的世界比起来,小村子已经是天堂了。 “不管是哪个庙里的鬼,只要敢来祸害咱的村子,咱就和他拼命……”农人心眼儿实,也说不出激昂慷慨的豪言壮语,只能捏紧了手中的叉子打包票。 只要心里有保家的心思就好说,李四也不敢强求太多。 随着天气转冷,附近几个村子的富户都怕建奴过来抢掠,以前穷的叮当乱响的时候还好说,大不了把几瓦罐粮食藏了,然后躲进山里。现在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的大户了,也不是说跑就能跑的了的。眼看着李大财神操持的户村队渐渐有了些气候,也就把希望放在了这上边,纷纷拿出钱粮来犒劳这些保护村子的武装力量。 如今大家也不缺那几个钱粮,支援了户村队也就等于给自己的身家多了层保障,就算建奴不过来抢也能和李四这位活财神搞好关系不是。 有了钱粮物资的支持,再加上路丙寅把在辽东当兵的那一套拿出来,这支队伍竟然很有几分严整肃穆的气势。 更主要的是李四每时每刻都是刻意灌输保卫家园的思想,如此点点滴滴涓涓汇汇的教导之下,这些都有了一个最基本的理念:这么卖力的训练完全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和女人,还要保护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有了这样可惜的转变之后,李四就不动声色的把北边的建奴(其实这时候已经可以称为满清了,只是大家还是习惯建奴这个称呼)大肆抢掠的事情说出来,给众人夯实最根本的民族观念。 对于建奴,从心里就有种天然的反感,这个民族会带来什么,李四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清楚。如今的建奴最多算是喂不饱的豺狗,偶尔剪剪大明的羊毛是游刃有余。一口把大明朝吞下去这样疯狂的念头只怕皇太极本人也不敢想。 但是这只豺狗很快就要成长为一头恶狼,趁着李闯折腾的天昏地暗的机会入主中原。 在西方世界资产阶级革命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华的血性和文明却被满清阉割,步步带血的滑向落后的深渊…… 转眼已到天高气爽的时节,尤其是到了晚上,飒飒秋风竟然有了侵骨的寒气,和户村队的小伙子们一起训练了一天,李四也累的通身酸麻。因为懒得做饭,就呆坐在茅屋旁的木墩上掰馍馍吃。 天下将变,大乱在即。 北边的草原上是旷日持久的大旱,早就和建奴勾搭在一起的蒙古人日子也不好过。关外的建奴时常进来抢掠;李闯又大败官军……对于这些已经司空见惯的消息人们早就麻木了,李四却一直默默的关注着,似乎已经能够听到这些波澜下隐藏的风雷之声。 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是个叫人几乎绝望的时代,是一个没有外力可以借助的时代。踉踉跄跄的大明朝象个破败的百年老屋一样四处漏风,只要李闯踹出临门一脚立刻就会土崩瓦解。风光无限的李闯在到达巅峰的时候同样会轰然倒塌。 无论明朝还是李闯都不具备借助的价值,唯一能够趁势而起的满清……是死敌。 是自己一点一点的积累经营还是借助不可靠的外力,李四选择的是前者。 “四叔,这硬邦邦的馍有甚好吃,去到家里吃重阳糕吧,新蒸的,又糯又甜的糕饼。”声音清清脆脆,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娥子这丫头。 “知道你喜好零嘴,你回去吃吧,我就不去了。”象被火烧了一般,李四急忙甩开娥子的手掌,唯恐被人看见,慌忙拿出长辈的口吻说话。 不做做长辈的样子是不行了,这些日子娥子看李四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盈盈的微笑中有说不出的亲近,就是李四这样不拘俗礼之人看了也是脸红心跳。 这丫头分明是动了春心! 虽说李四也喜欢娥子的纯真率直,只是这丫头年岁实在太小,十四五岁的年龄在原来的那个时代还是个初中生呢。虽然这丫头的眼神越发火辣,李四还是不敢往某些方面想。 “是我爹让过去呢,说有事情找四叔商量。”娥子再次拉起李四的手,笑脸嘻嘻的凑过来。 这丫头虽然不大,却也到了懂事的年龄,按说不应该这么不管不顾的拉一个男人的手,哪怕是平日里很亲近的四叔。 “这丫头是故意的。” 偏偏还不好再一次的甩开,免得伤了她的自尊,李四故意板起脸做出一本正经的严肃嘴脸:“你爹找我有啥事情?” “你们大人的事情我怎晓得?”娥子的心思根本就在别处,忽然说道:“其实四叔的年岁比我大不了多少呢,不如叫四哥吧,叫李大哥也成……” “不行,”李四明白她动了什么样的念头。 虽然对娥子也有好感,可这份好感里头终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要是把四叔的称呼改成四哥,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想到歪处。还是拿辈分压这丫头一下吧,免得这小女子想的太多。 “四叔呐,今日里那个老穷酸又找人来提亲了……” “嫁给四十多岁的家伙确实不太合适,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就给你爹娘说道说道,趁早绝了这门亲事。”一想到娥子要嫁给个能做她父亲的老家伙,李四心里也别扭。 “好的很,还是四叔疼我,其实四叔比我大不了多少呢……” 李四就是傻子也能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暗示。 “其实吧,那个啥呀,我是说……以后你会明白的。”这丫头年岁太小,心里难免有英雄崇拜情节,很容易把这种感情和爱情混淆。偏偏自己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很象是个英雄,待过上些日子,娥子有了真正的意中人,这种心思也就淡了:“以后这样的傻话可不敢乱说,要是让别人听到,吐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了。” “嘻嘻,四叔神仙一般的人儿,胆子也这么小?”蛾子很开心的笑了:“我才没有想那么多呢,只要能经常看见四叔,就欢喜的要死了……” 情窦初开,绝对是情窦初开。 第12章 如此明目张胆 第12章 如此明目张胆() “这是地道的小梢张弓,比桦弓强的多,路老兄也是老行伍了,晓得这弓的好处。”穆大年象善于经营小贩夸奖自己的货物一样不住念叨手中长弓的优点:“你瞅瞅这弓箫和耳子,还有这弓渊,两吊钱哪里买去?” 穆大年,潮河千户所的仓大使,虽然担着个武官的名头,其实勉强算是九品的官职,其职务相当于连级仓库管理员。 卫所制本是洪武帝创出,目的就是既节省国家钱粮又可维持庞大军队数量,早已是大明朝的基本军事制度,在明初也确实显现出巨大的优势。 大明朝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卫所制度早就名存实亡。 朝廷府库里都能跑老鼠了,崇祯皇帝和周皇后都拿不出钱为儿子办婚事,就更无力扶助各个卫所了。 各卫所为了筹集钱粮,也拿出了他们看家的本事——刮地皮。 明军,尤其是北方的明军,刮地皮的本事堪称一绝:巧立名目、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 每年春秋两次“借粮”就是最常用的手段。 说是“借粮”,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丘八们还过,何况各卫所的把总千户大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还。 官军的老爷来借粮,哪个敢不借? 这几年天灾人祸,老百姓穷的都穿不起裤子,匪抢兵夺的这么一折腾,少不得要闹出许多流血的事情。 可这里算是京城的屏障,朝廷里的老爷们还指望这些丘八来抵挡鞑子的抢掠,所以对卫所强行借粮的事情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对于老百姓来说,蒙八旗的土匪和大明官军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每到秋后,老百姓都会把收获的粮食藏起来:其一是防范北边的蒙八旗来抢,其二就是防备官军来“借”。 这几年天候不好,地里也收不了几粒米,兵痞们又“不辞辛苦”的把地皮刮的天高三尺,实在没有油水可捞。可是当兵也要吃饭,于是这些国之柱石又拿出另一个看家本事:私卖军械。 这些当兵的大爷们打仗不行,卖起军械来却一个赛一个的都是好手,听说刀把村的路丙寅有钱了,就把武备库的军械倒腾出来卖。 虽然现在私下买卖军械已经是半公开,可素来谨慎的老路还是把李四叫了来:“穆大人,刀把村的乡亲们都听我这位兄弟的,五十张小梢张弓可是大事情,我做不了主……” 穆大年立刻把眼光转向李四。 九品冠上的青丝网已磨损成一绺一绺的马尾巴,用根槐木棍斜斜的穿着。绶用的花锦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抹布也没有多大区别…… 看这位活像叫花子的大明边防军头目象街头小贩一样卖力推销手中的武器,李四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可恨。 户村队手中的猎弓无论射程还是精度都糟糕的一塌糊涂,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个摆设,没有多大的实战意义,要是能换上大明制式战弓,战斗力将有很大提升。 战弓确实是自己急需的,不过还是希望能把价钱压一压:“两吊钱,委实贵了些……” 穆大年满眼都是求售神色,唯恐手中的战弓换不到铜钱,急吼吼的自己压价:“价钱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一准儿的叫大伙都欢喜……” 就是有最好的工匠和原材料,打造一张这样的战弓也要耗费不少时日,更别提弓成之后烟熏油浸等繁琐工序,却被这些人象烂砖碎瓦一样贱卖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很快商量好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约定好交易时间,只等穆大年带人偷偷鼓捣出足够数量的货物就钱货两清。 “李四兄弟是个识货的好主顾,还给的价格也公道。年前所里的弟兄们又能吃上饱饭了……”很快就要有一笔银钱进账的穆大年心情大好,仿佛看到这些没有用的武器已经换成银钱和粮米,仿佛看到一直挨饿的兄弟捧着黄澄澄的米饭大口食用,脸上病态的潮红也更加明显。 “这么点钱给你们整个卫所吃到过年?你们不是有一千多人么?” “按说是应该有一千多的,只不过现在的人少了……少了那么一点点。”说到这里,就连穆大年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屁的一千多人,潮河千户所能有三百兵就顶天了。”路丙寅忿忿说道。 按照大明的军事建制,潮河所准确的兵力应该是一千一百二十人,当然这只是纸面上的数字。军官吃一半的空额是上下都默许了的事情,就是京中的那些大佬也明白这些,没有好处谁会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 一千多人要吃一半的空额,剩下的一半当中,那些健者早被长官拉出去做“劳役”赚钱,驻守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在辽东这种情况还好些,其他地方就大哥二哥了,几十年来,一直这么延续着,谁也没有说过什么。 “我手中还有好物件儿,”刚刚敲定一笔买卖的穆大年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成交的机会:“三眼火铳你们要不要?手铳也有,价钱也不贵……” 无论李四还是路丙寅,都目瞪口呆。 火铳可是朝廷严格管制的禁物,想不到大明军把私卖军械的事情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火铳也能买卖?”李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仔细权衡,终于忍痛放弃这次机会:“火铳这东西打猎不好使唤,就先不要了,想要的时候再找穆大人吧。” 火铳太显眼了,要叫人知道乱子可就大了,聚众谋反的罪名随时都可能扣过来。大明朝还没有到分崩离析的时候,对于京师不远的刀把村还有绝对的控制能力。现在还是不要弄的太过于肆无忌惮,以后再说吧。 “也好,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大明官军穆大年大人更象个老练的商贾,不经意的说道:“我看咱们刀把村就不错,以后我若解甲归田就给二位来做佃户,如何?” 李四和路丙寅再一次目瞪口呆,都不敢开口允诺,哪怕是连一个随口的应承都没有。 大明军户“世袭”,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辈子的丘八命,只要没有死,就永远是军籍。虽然现在逃兵到处都是,这位穆大年大人该不会是有了这个念头了吧? 第13章 木之本水之源 第13章 木之本水之源() 十几年来,永福宫大多是冷冷清清,丈夫皇太极过来的是次数极少,庄妃从来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出身博尔济吉特的女人都明白,婚姻只是和爱新觉罗氏的一种政治交易。 皇太极的一后四妃都是出自博尔济吉特,除了关雎宫的海兰珠比较得宠之外,其他几个同族的女人连皇太极的面也很少见到。 庄妃从来也不嫉得宠的海兰珠,更没有想过去争宠。有什么好争的呢,几个女人一样的可怜。都是同族不说,还有浓重的血缘关系。最得宠的元妃是亲姊妹,皇后是自己的姑姑…… 自从元妃逝去之后,皇太极就很少去关雎宫了。相反来永福宫的次数愈发频繁,甚至接连几天在这里过夜。 对于这种明显的得宠迹象,庄妃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很清楚皇太极来这里的原因:因为姊妹的关系,和元妃的样貌有几分相象。 在皇太极的心中,自己不过是元妃的影子而已。皇太极算不上是个好丈夫,确是一个不错的皇帝,经常把即时的政事带回到内宫来办理。 “勇士们带回三十六万奴隶和六十万头牲畜,还有食盐生铁无数。曾突进到山东地界如入无人之地……”睿亲王多尔衮被这样巨大的战果激的很是兴奋:“北归路上明军竟不敢追,自此以后明人见我旗帜必然丧胆……” 这一次入关大掠是从初夏开始,如今已经完成,收获可谓空前。 大明朝丧失辽东之后就好像就是一头肥羊,皇太极经常派人入关剪羊毛,每次都有丰厚的收获,只不过这一次的收获大的惊人罢了。 “此次孩儿们入关,最大的收获并非是那些人口盐铁。”皇太极瘦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黄杨木高桌,意味深长的说道:“最大的收获是让咱们看到了明朝的空虚,不过明朝实在太大了,必须按照宪斗此前谋定的方略行事。” 范文程虽是汉臣,却极得皇太极器重,如今日这般以字相称也是常事。 范文程说话也很随便,连最基本的君臣礼节也免去:“明朝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只可蚕食不可鲸吞。且我八旗兵丁不及明军十中之一,明朝虽是风雨飘摇大清依然无力一举而灭之,唯有逐次壮大然后伺机而动。” 这个方略是早在四年以前就定下的,皇太极也时时事事围绕着这个方略紧锣密鼓的安排准备,只不过一直没有出现重大转机。 李自成转战河南的时候,皇太极曾严令女真各部六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男子集结待命,随时准备和闯军夹击明朝。不过派去联络的使者连闯王本人都没有见到就给打发回来,然后李自成自顾自的南下了。 在陕西老家没有安稳几天的闯王再次发动,让皇太极再一次看到了希望,又一次派使者去联络。这一回好歹是见到了李自成本人,只不过手握百万雄兵的闯王根本就看不上满洲人的那几万人马,更没有推翻大明朝的雄心,出身寒微的李自成一点也不客气的收下了皇太极的礼物,对于联合攻明的事情半点兴趣也欠奉,被建奴弄的烦心之后,把那使者暴揍一顿打发回来,连一句承诺也没有。 “李闯那贼无礼,胸无大志的还想着偏安一隅……”多尔衮恨恨的骂了一句。 “睿亲王说的不差,李自成器小易溢,确实缺少争雄之心。若是他此次出山陕东进,正是咱们的好时机。”对多尔衮,范文程执礼甚恭。 “若是李闯不东进而再次南下……” “那咱们只好再等。” 三人无语。 事实是明摆着的,即便是大明朝虚弱到了今天的地步,也不是满洲的清朝能够单独打倒的。 实力,战争最终比拼的还是实力。 “李闯么,我想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下一步应该如何迈出,就是股子流寇而已。没有稳固的后方,更没有战略支撑和足够的后备力量,别看他如今如狂风席卷一般摧枯拉朽,终究逃不过兴也勃亡也忽的运数,成不得大事。”皇太极微笑着给席卷中原的李闯下了定语之后,不想在这个很明白的问题上继续讨论,不经意间就把话题转开,脸上笑意更浓看着范文程:“为了让大清不再蜷缩在这极北苦寒之地,这几十年咱们一直在努力,征战的事情就从来没有间断过。宪斗是老臣了,其中艰辛自能领会。自太祖武皇帝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到如今领有东蒙、朝鲜和大半个辽地,无不是血战而来。每念及创业艰难,朕便如临渊履薄战战兢兢。然……明朝实在是太大了,人口幅员皆十倍百倍于我。我大清击败明朝还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经营,没有几代人的呕心沥血是不成的……” 范文程是近臣,皇太极想要说什么,他心里清楚的很。 立储。 已经五十二岁的皇太极还有八个儿子,在皇位继承问题上,长子豪格有天然的优势。 但是皇太极也本人极不看好这个骁勇的豪格,甚至几次明明白白的说过这个长子“怀有异心”,直接把豪格排除在储君候选人之外。 后宫比较尊贵的一后四妃中,皇后无子,存活下来的儿子只有两个,分别是六岁的皇九子福临和三岁的皇十一子搏穆搏果尔。 由于两位地位尊崇的皇子年纪实在太小,皇位的继承问题就显得微妙起来。 因容貌酷似元妃的而得宠的庄妃捧了朱漆托盘出来,分别给皇太极和多尔衮奉上奶子,小心翼翼的把一盏清茶放在范文程面前。 皇太极的后宫中没有那么多规矩,多尔衮是亲信兄弟,自然可随意进出,范文程是庄妃是汉学师傅,也是常来走动的。 在绣墩上坐着的多尔衮心如明镜,一口饮尽奶子,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庄妃,似乎想回避这个敏感的问题:“我先回了,先回了。” 看多尔衮起身而去的背影,皇太极只是微笑不语。 范文程是何等精细之人,自然不想以汉人的身份卷进这危险的立储争夺当中,不管皇太极如何询问,总是不肯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今永福宫中只剩下范文程和皇太极二人,这个问题是回避不了。 “宪斗不会也想打道回府吧?”皇太极似笑非笑。 似乎是在躲闪皇太极的目光,尽量把视线模糊在茶水蒸腾起的烟雾中,声如蚊语:“万岁已成竹在胸,何必再问?” “这个范文程真是个老滑头。”皇太极还是在微笑。 唯恐皇太极挑明这个话题,范文程赶紧对正要退下的庄妃说道:“汉学博大精深,非朝夕可得其中真髓,庄妃可自己学习揣摩,这几日……这几日我就不过来教授了。” 逃一样的离开永福宫,身后传来皇太极哈哈大笑之声。 范文程抹一把冷汗:“这个皇太极学习的真快,帝王心术那一套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了。皇储只能在五宫中出,为了进一步把蒙古人捆绑在战车上,有蒙古强势部族支持的皇子才有可能成为未来大清的皇帝……” 第14章 早就想赌了 第14章 早就想赌了() 路丙寅家门楣上钉的那方子红布显眼的很,谁都知道他家里有了添人进口的喜事。 几天前,路涧的婆姨诞下七斤的胖小子,终于全了路家的香火。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过来道贺,大封的宫面红皮的鸡蛋送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路涧这个憨后生欢喜的有些不知所措,木手木脚的不住傻笑。刀把村的乡亲们本就相处的很睦,各家女人都过来帮忙。新鲜的菜蔬果子、煮熟的肥肉引的各家娃娃口水直流,更有些顽劣的甚至偷起一大块肥肉就跑到无人的角落吃嘴,引得大人们好一阵子笑骂…… “老路,等你百年之后,也有儿孙给你上供,你在阴曹地府也能有冷猪肉吃。” “家有余粮,内有延嗣,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有了孙子的老路笑的见眉不见眼,对于乡亲们善意的调侃也是报以一笑:“我老路吃几碗干饭大家还不清楚?要是在以前这样的好日子是想也不敢想的。咱们大伙能有今天还不是托了李四兄弟的福?大伙说是也不是?” “是呐”人们轰然称是,把调侃的目标转向了给大家带来好光景的李四:“等李兄弟成亲之后,再好好的闹闹红火,只是不知哪家的闺女有这等好福气能做你的婆姨。” “李兄弟的婆姨自然是要千中挑万中选,必须是要找样貌如画又能生养的……” 李四只是笑笑,端着烟锅子狠命的抽。 不远处的娥子偷偷看这个不言语的四叔,一寸芳心也不晓得在想些甚么。 “咣当”一声脆响,确是马寡妇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竟然把锅盖都替翻了:“不好了,不好了,天大的祸事……” 喜气洋洋的院子顿时一窒。 马寡妇是无夫无子的人物,平日里就被人看成是不祥之人,尤其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更是不受欢迎。 也不理会众人厌恶的目光,马寡妇颠着小脚跑到李四跟前:“活财神呐,快跑吧,蒙古人杀过来了。” 蒙古人早就和建奴穿一条腿的裤子,被人们称为蒙八旗,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虽然蒙八旗每年都要过来抢掠人口牲畜,可前有密云后卫的几千大明官军扼守,后有潮河所近在咫尺,就算蒙八旗想入关大抢,也不会这么快吧。 李四噌的起身:“消息确切?” “千真万确,潮河所的败兵都退下来了,我亲眼看的真真的。” 原来马寡妇去邻近村子的女儿家走亲,不想正撞上潮河所退下来的败兵。当地百姓还没有见到前来抢掠的蒙八旗,首先遭受败兵洗劫,惊慌失措的马寡妇顾不上许多,一口气跑回来报讯。 蒙八旗的凶悍大家心中都有数,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炸了营。 再也顾不得喜庆,人们急慌倒忙的招呼家小,准备躲藏起来以避刀兵。刚才还喜气洋洋的路家立刻鸡飞狗跳狼奔豕突。 今天天气大旱(这几年一直很旱,小冰河时期嘛),长城外面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又有满清入关抢掠的辉煌战果刺激着,饿极了的东蒙古各部入关大抢早在意料之中。 别的地方的官兵如何李四不是很清楚,看潮河所那些官军的德行就能想象到密云后卫的情况,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是肯定的。 指望卫所的官兵…… 其实李四一直期望这个消息的到来,今天终于等到了,反而分外平静,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些慌乱的人们。 被恐惧和惊慌笼罩的刀把村就是经火的蜂巢,就是遇水的蚁穴…… “怕个毛,这不是还有俺四叔在的嘛。”一直沉默寡言嘿嘿傻笑的路涧扯开嗓子吼了一声。似乎还嫌嗓门不够大,抬脚站上桌子:“有四叔在,俺就不怕,蒙古鞑子来了怕个鸟。咱们也有近千人的户村队,不比潮河所的官军少……” 人们好像刚刚想到还有几乎神一般的李四,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终于使人们惊魂稍定,齐齐的把目光转向一直闷头抽烟的李四。 “好小子,总算没有叫我失望,果然还是有几分锋芒的。”对于路涧这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憨厚小子的表现,李四很满意,等的就是有人振衣而出,路涧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该来的总算要来了,也应该散发一下王霸之气了吧。”把气定神闲的架势拿了个十成十,优哉游哉把烟锅中的渣子磕掉:“召集护村队集合,涧儿去看看给京营报讯的兄弟回来没有……” 四叔啥时候派人去给京营的官军报信了?路涧这孩子心眼儿太实,正狐疑间看到李四左眼一挤,立刻恍然,说出生平第一句瞎话:“今晨就回来了的,京营的三千军马已经开拔,说话的功夫就能来援。” 孺子可教,连谎话也说的这么有水准,李四心里贼一样的笑着,面子上却做出大义凛然的英雄状:“蒙八旗入关的消息我早就晓得了,要不能这么安稳的给老路办喜事?谁要是还不放心尽可以躲藏进山,我李四绝不阻拦,只是以后赚钱的事情再也不要想了。只想和我李四一股堆儿的赚钱,有了祸事难事拔腿就跑的人我不稀罕和他打交道。有胆子和我李四并肩作战那才是我真正的兄弟,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怨不得李大财神不慌不忙,原来早就请了京营的官军。京营可是大明出了名的能战之军,火铳抬炮最多,据说战力比骁勇的辽东军还要犀利几分。 自觉腰杆硬了的村民们冷静下来,这里头的利害根本不必权衡:现在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的,跑了和尚可跑不了庙,进山躲藏最多能保性命无虞,辛苦积攒起来的财富可就不敢说了。和活财神并肩战斗为官军打打前锋,以后一准儿有大把发财的机会,天知道活财神还有多少赚钱的路数…… “哪个软蛋龟儿要跑?老子本就是想和李四兄弟打鞑子的,只是要回家去取弓箭……” “对,对,我就没有想过要跑,老子早就想和鞑子打一阵了,这不是要回去拿胡叉的么……” 有了再明白不过的利害关系,又有李四的名头在这里震着,懦弱的乡亲们反而有了最基本的血勇之气,鼓噪几句之后纷纷回家准备武器。 “兄弟,京营来援我看纯粹就是胡扯,咱也就不说了,你保准能打的过蒙八旗?”破绽百出的谎言根本就瞒不过老兵不出身的路丙寅,他考虑的还是最实在的东西:“咱们只有没有上过阵的户村队,你连蒙八旗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这仗怎么打?” “蒙八旗一日夜连破密云潮河两阵,正是骄纵之时,以为这里必如无人。一日夜经两阵,又突进一百四十多里,根本不可能有大队人马。”李四重复着曾经无数次在内心推演的局面:“蒙八旗过来还不是为了抢掠?夹杂大批人口牲畜之后,本有十分的战力也要打个对折。咱们以有心算无心,打埋伏的话有七成胜算……” “兄弟,护村队和真正的军队不一样,缺的是见血的勇气。万一败了……后果不堪设想。你这是那拿这些人在赌。”路丙寅当然明白户村队和军队不一样,根本区别兵不是装备的差距,而是心态。 “或许四叔一直在等这场大赌吧。”路涧闷声闷气的说:“我认为四叔赌的赢。” “四叔一定赌的赢,我信赖四叔。”娥子这丫头根本就不明白事态的严重,盲目的相信李四而已。 “嘿嘿,或许真的应该赌一把了,我感觉这一次咱们赌的对。”路丙寅老脸上也笑着:“我也早就想赌一次了,几十年没有赌过了……” 第15章 检验蝴蝶 第15章 检验蝴蝶() 大明的军队虽然烂的不可收拾,军械却着实不错,小梢张弓虽算不上顶级的强弓利器,和大伙手里简陋的猎弓相比也是好到天上。 燕尾镞锋锐,柏木杆坚实,再加上大明匠人精细的制作工艺,和小梢张弓桑木梢子搭配,使唤起来顺手的很。 对于射箭,李四外行的很,而且这些人多有射猎经验,训练的事情还是交给老路这个老行伍去做的,毕竟他是辽东老军的弓手。关于体能和近身拼杀才是李四的专长,所以他一直致力于加强部下的格斗技巧。 由于生存环境的恶化,当时民众体魄普遍不强,饿死人的事情都司空见惯了,膀阔腰圆的汉子也很少见。好在李四到来之后,村民生活水准大幅提高,又是刻意的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在体力方面,村民尤其是户村队的家伙们要高出当时的平均线一大截。 这些猎户出身的家伙都有蹿山越岭和野兽搏击的底子,训练起来不算很难。 通过不断的偷买军械,武器方面并不缺少,关键是装备要逊色的多了,尤其是在衣甲方面…… “蒙八旗已经来了,身后就是你们的家,家里有你们的老婆孩子,还有你们的爹娘,是夹起尾巴乱窜,还是象个爷们儿一样的拼杀,你们看着办……” 面对集结起来的这支武力,李四在做最后的动员。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狗血,尽可能煽动人们的热血:“这几个月以来,大伙屁的事情也不做,吃的是肉喝的是油,是谁象供奉祖宗一样养活着你们?是村子里的乡亲们!” 和卫所缺食少衣的窘迫相比,这支武装力量的生活水平确实太高了。 “自己伸手到裤裆里摸摸,看看是不是比蒙八旗少个卵子?”李四站立在土丘之上,不屑的说道:“少个卵子的软蛋赶紧滚蛋还来得及,待会真到了出力的时候,别怪我李四手黑……” 各村中富户在旁一再的允诺赏格,有了新衣服买的起胭脂花费的女人们象看英雄一样注视着这群手持胡叉的汉子…… 下面户村队的家伙们哪里见过如此煽情的场面,通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脑袋,齐齐呼喊:“杀,杀,杀……” 几百柄胡叉硬是摆出了笔挺如锋的硬架势,身后背着的长刀挺立如临。李四心里忽的就是一热:一点点的经营布置,终于等来了这个开始的时候。 处身与这个斑斑汗青之下的民族魂魄面临危急存亡的时代,李四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躲避。时时事事都在围绕这件事情做处心积虑的准备,真到了检验的时候反而轻松了,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 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早就在心里推演了无数次,村外六里两丘夹道,土丘上野林密布,正是设伏的绝好地点。只不过以前的假想敌是入关的建奴,现在是蒙八旗而已。 埋伏好的汉子们还是紧张的了不得,兴奋之中夹杂着一种被人视为英雄的渴望,一张张热切的年轻脸庞都红的怕人。偷眼看看李四的从容惬意,也就镇定了许多。 毕竟这位活财神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都不惧别人还怕个毛?何况京营的精锐弹指之间就可以到达,正是好汉子逞英豪的机会哇。 相对于年轻人的紧张和兴奋,老行伍出身的路丙寅看不出什么和以往不同的地方,这位弓箭教习师傅和李四肩膀挨着肩膀,甚至装好了一锅子烟:“兄弟,不是我多嘴,我怎么瞧着眼下这一仗是你早就准备好要开打的?难道你早就料到蒙八旗的狗东西们会入关?” 何止蒙八旗?用不了多久,整个满清都会打进来,到时候,满清的八旗,汉八旗啥的到处都是,而不远处的北京城就是这场风暴的核心。 “天下乱象已成,咱们不能做肥而无力的羔羊,早就应该有所准备的。”李四很有技巧的说道,看似是在回答老路,其实在把话题岔开。老路是老兵油子了,这种事情不可能蒙了他的眼珠子,最好还是模棱两可。 “兄弟,说句打嘴的话儿,不管是蒙古鞑子还是建州鞑子,都凶残的紧,在开战之前你应该把村子里的乡亲们都撤进山里的。”路丙寅端着烟锅却没有打火:“你这么干要么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要么就是在赌。你这赌注下的可有点大了,咱们身后聚集的老人娃娃可不少,万一咱们败了,将来可就……” “大明朝已经无路可退了。” 还是答非所问,还是模棱两可。路丙寅说的眼下,李四答的是时局。凭借自己手上的这点力量,硬是要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取胜那是胡扯,时间的紧迫和局势的糜烂也容不得等到那个时候。 “这里就是大明的门户,门户都破了,根本就没有防守的必要,只能让看家的恶狗上去撕咬,我们就做中华的看门狗吧。”李四咬牙切齿的说话:“我就是要让大伙破釜沉舟,就是要让所有人无路可退,咱们已经退让的太多了。这一次若是不胜,你和我,还有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无路可退。” 满清一进来,易我衣冠改我宗庙,整个民族的血气都没有了。 明月清空饮泪,长风万里当哭。 到时候,遍地腥膻,想找个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要改变这一切,至于结果就要看个人的能力了。 民族兴亡时候,忽然多出一只蝴蝶,蝴蝶翅膀下是微不足道的波澜还是怒吼的风雷,最先要过的就是眼下这一关。 如果不能掀起滔天巨浪,这只蝴蝶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来了。” 嘈杂的人语声渐渐传来,隐伏在林中的众人登时就止了声息,一个个屏气凝神的捏紧了手中刀叉,身上的腱子肉都蓄满了力道…… 扮演博望坡上诸葛亮的李四也站起身子,装出来的镇定从容也少了几分:娘的,还是没有大将风范呐…… 转过一片连绵的土丘,忽的涌出几百人。 这些人跑的气喘吁吁,不住回头观望,那情形象极了被豺狼追赶的兔子。 “是潮河所退下来的溃兵。” 第16章 跟四叔好好干 第16章 跟四叔好好干() 蒙八旗这次入关大抢确实有些意想不到,前不久才掳走了几十万人口和更多牲畜,那么多的资材应该够关外的鞑子过冬了,想不到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就又来抢掠。 几个月之前的那次抢掠是皇太极长子豪格带队,一直打到了山东境内,然后带着大批的牲畜米粮和人口绕大半个圈子,擦着京城的边儿招摇而去,硬是没有人敢于阻拦。 原指望得了甜头的鞑子能安稳一阵子的,不成想这么快就又卷土重来。 和上次一样,倚为京师门户的密云后卫象征性的抵抗之后就散了个干净。 密云后卫都不敢死磕,小小的潮河所就更没有胆量硬拼了。 本想收拾收拾做个样子抵挡一下也就罢了,不成想敌人来的极快,顾盼之间前锋已在眼前。 鞑子的凶狠大伙的心里都是有数的,又是这么的来势汹汹,干脆连象征性的抵抗的念头都要放弃。 偏偏所里驻守着个杨廷麟,这个死读书读死书的腐儒还硬着脖子说什么“主动出击,击败胡虏”的屁话。 鞑子是好打的么? 要是鞑子真的这么容易就能击退,大明朝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这个杨廷麟挂着个七品侍讲的头衔,有职无权的典型,说起来比所里的千户大人还要低一级。可是大明讲究的就是以文驭武,四品的武人不如七品的文官。何况人家是是东宫的读官,算是太子的老师,太子一登基说不准就能入阁呢。这次奉命巡检,刚好撞上蒙八旗入关。 满脑子忠君为国的杨廷麟坚决反对退避,一意督促和敌人决战。 一战之下,折损近百,从来没有见过血的杨廷麟虽是吓的面色发青,终究还有些文人的风骨,拔出装饰用的宝剑大呼酣战。所里的兵油子可不理会他这一套,发声喊就退了下来。 败兵如潮,读遍圣人文章的杨廷麟再也约束不住,被敌人咬着屁股一路狂奔败退。一路上不断有附近逃命的乡民加入,败退的队伍反而愈加壮大了。 两丘相夹,道路愈窄,宛若倒置的喇叭口形状,李四曾无数次的在这一带走动,绝对是打伏击的最好战场。几个月来一直在默默为即将到来的战乱做准备,尤其是村外的喇叭口地形,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何处逗引何处埋伏,甚至弓手在何处射箭,冲锋在哪里发起效果最大都计算的精确无比。 由于路径陡然收窄,慌乱的人群顿时挤在一处,吆喝谩骂声中争道抢路。那些个体衰力弱的跑的口鼻喷血,一个筋斗栽倒就再也没有力量站立起来,眼睁睁看着斜拖马刀的蒙古人追赶上来…… 百十名蒙古健卒被狭窄的道路拉开,整个侧面都暴露在李四面前。 梳着数条发辫的蒙古兵只有少数穿着轻便的皮甲,多是穿着皮袍,更把皮袍撸到腰上,露出健壮的上身,手中弯刀微微往后斜拖,摆出最标准的劈砍姿势急追…… “啊……”锋锐的马刀轻快的割开肌肤,殷红赤艳的血花触目惊心。无路可逃的人们惊悚的看着鲜血如污水一般流出,发青的肠子淌出体外,只能发出一声无助的惨叫。 第一声凄厉的惨叫陡然响起,盖过嘈杂的人声之后噶然而止。 急促的喊杀声响起,濒死惨叫此起彼伏,一片片血色在人群中绽放…… “鞑子追上来了……” 正慌慌拥挤的人群顿时炸营,互相推搡着,试图逃离。 “兄弟,是时候了……”究竟战阵的路丙寅知道眼下就是最后的攻击时机,只要一轮箭雨,就能让猝不及防的蒙古兵伤亡过半。 同胞的死伤极大的刺激了埋伏在上头的汉子门,小梢张弓早就拽的满满,控弦的手指引过分用力而变的青白。崇尚轻甲快捷的蒙古人不会有很厚重的装甲,所以大家都舍弃能够轻易穿透皮甲的燕尾箭和透甲锥,直接上能给敌人造成大创伤面的鱼尾箭。 一向心慈面软的李四面色如铁,死死盯住百十步之外的屠杀,看着在人群中挥舞马刀的蒙古兵,看着在绝望中四下奔逃的同胞,却迟迟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 此一战,是以多战寡,以有心算无心的伏击战,目标是全歼这股深入的骄纵蒙古兵,而不是击溃他们。 只有等敌人再突进三几十步,才能完全切断其退路,进而一网成擒以竞全功。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奔突的骑兵而言,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杀,杀死这群狗日的。”眼看着后面的骑兵突入喇叭口,李四猛然大吼。 本想王霸气十足的震天狂吼,可是声音却象是从胸腔子里硬挤出来的一样,完全走了调透着让人令人窒息的肃杀,和往日嘻嘻哈哈老好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正纵马砍杀的蒙古兵整个侧面都暴露在箭雨之下,准备充分的首轮齐射突然发难效果显著。鱼尾箭箭簇宽广如刃,破空声更锐,精通骑射经验丰富的蒙古健卒闻音而知警,急忙俯下身子。 奈何这轮箭雨毫无征兆,所有的闪避动作都嫌太迟,登时就有三几十人中箭扑倒。 “再射……”三指松处,弓渊颤动,矢已离弦。 斜下方一名裸了膀子的蒙古兵如受大力猛撞,肋间已然中箭,鲜血登时淋漓而下。方一抬头,又是一箭飞至,正中颈项下肩窝上的位置,泵出的血泉飞起老高,拉长了声调惨叫半声,后半个音符已经被涌进咽喉的血液淹没…… 三箭三中,同样经验丰富的老弓手路丙寅好似刚刚找到感觉,不紧不慢的引弓捻箭,好似是在狩猎偷瓜的小山猪一样从容不迫。 “路涧,快动手……” 闻声而起的小路一蹿而起,率叉子队顺势下冲,堵住敌人后路。 道路狭窄,动转不灵,很难集结成有利的战斗队型。整个侧翼都在箭雨覆盖之下,后路又被堵住,也意识到其中凶险。不约而同的纷纷靠拢,准备与叉子队近战。 “咱们要胜了,很简单么,嘿嘿。”老路笑呵呵的射死一敌,很轻松的对李四说话。 虽然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可是手持铁叉的己方占据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又有地形的便利,更有相当数量的远程弓箭支援,仅剩下的几十名蒙古兵还大多有伤在身,瞎子都能看出胜利仅仅的时间问题而已。 每一个手持马刀的蒙古兵都要面对一个甚至更多的三人合击战阵,除少数极其悍勇的能够挥舞马刀勉强支撑之外,大部分都被路涧率领的叉子队干净利落的解决掉。 战斗顺利的出奇,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蒙古八旗兵转眼之间已经死伤殆尽,不过片刻功夫,路涧把十几个俘虏归置妥当后过来报捷:“四叔,鞑子很容易打的么,嘿嘿。” “哼,你知道个屁,真正的建州甲兵可厉害的紧,你以为老子当年的对手就这么稀松?就你们这俩下子不是八旗甲兵的对手!”老路踹了得意洋洋的儿子一脚:“要不是你四叔准备的周全,哪里胜的这般容易。” 骂归骂,胜利却是实打实的,每个人都兴奋的孩子一样,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都是满满的骄傲。 战场建勋,保家卫国,可不就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梦想么! “这些俘虏咋办?是不是由四叔亲自押解进京?我也想跟四叔去京城呢。” 全歼来犯之敌,在什么时候都是值得骄傲的英雄事迹,把这些俘虏献给朝廷,封赏指定是少不了的,说不准还能讨个一官半职下来。路涧这样的热血少年最是眼热这种事情。 “杀了,全都杀了。”李四铁着脸,面色狰狞的可怕。 “全杀……杀俘不祥吧……四叔” 真刀真枪打杀的时候只要有一腔热血就足够了,真要屠杀这些已经放下武器的敌人时候,路涧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颤。 “还是我来吧,你小子还不明白真正的打仗是什么样子呢。”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的老路第一次没有对儿子动粗,而是语重心长的子说道:“你以为蒙古八旗过来的只有这么点人?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呢。咱们的兵力本就少的可怜,真要到了生死相博的时候,绝对不能再分出一部分照看俘虏?儿子,打仗讲究的就是你死或者我亡,想别的玩意儿屁用没有,跟着你四叔好好学吧,遇事多想多准备……” 第17章 第17章() “鞑子都死了?” 战斗进行的顺利之极,甚至让人不敢相信。跑的肺腔子都要炸开的潮河兵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由于剧烈的奔跑,千户大人(千总,以下类同)的胖脸已经成了猪肝一样的酱紫色,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火急火燎的大叫:“赵丰年钱慕贤,赶紧给我找匹马过来……杨廷麟杨大人也要马……” 赵丰年钱慕贤二人分别是所里的副千户和镇抚,随着千户大人不要命的一路逃窜,究竟退出来多少路程谁也说不清楚,跑的腿软筋麻。忽的前路被阻,登时脑袋就是嗡的一声,以为被敌人给堵截了。想不到忽的就出来股子民练,嘁哩喀喳的把追赶的蒙古兵砍杀干净,真是喜出望外。 幸亏鞑子在这里吃了亏,要不然脑袋瓜子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之间。 “大人,此地官军有五七百人,小人这里也有附近几个村镇的民练,合计千五还是有的。稍加整顿当可迎敌……” 虽然是有心算无意,又占据了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刚才胜的并不是很光彩。但是很顺利的解决了突进的百十个蒙古兵也让李四说话有了分量,同样数量的大明边防军好不是被百十个蒙古兵撵兔子一样的追着跑? “你就是这里的民练头子李四?” 关于开办民练,其实朝廷早在八年前就有明旨。明朝最根本的军事制度就是卫所制,号称拥兵百万而不耗朝廷一粮一钱。到了如今卫所制早就名存实亡,再加上崇祯朝的财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其实是早就崩溃了),根本就拿不出钱来组建新的军队,只能让百姓组团自保。 民团(民练,为了行文的方便以后称民团)很快就建立起来,不过有意思的是在战乱频发的北方基本见不到民团的影子,而在相对安定的江浙一带,民团反而得到蓬勃发展。 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急需民团的地方早就穷的掉渣,人们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而没有被战乱波及的江浙一带织造业发达,很多大丝商有能力组建民团。总之,有钱有粮才能谈得上民团。 随着局面愈发糜烂,年初的时候,朝廷再一次明令地方组建民团。只因为北方已经乱的不可收拾,所以民团比较罕见。 “是。” 其实千户大人早就猜出了李四的身份。 这些人手中的小梢张弓就是从自己手里流出去的,千户大人心中有数。如今各地卫所都在做私卖军械的勾当,不要说是小梢弓,就是手铳也流出去不少,这些都是半公开的秘密,也不怕有监军职责的杨廷麟知道。 “这位李……李四说的不错,”杨廷麟不清楚该如何称呼李四:“小小民团就能斩杀敌虏建勋与阵前,不如与他合兵一处,摧敌锋芒当如反掌之易……” 正式的边防军被追的象鸭子一样,还需要民团来解围,千户大人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脸红。要说脸红也应该密云后卫的老爷们先脸红去,整个密云卫都跑的没了影子,小小的潮河所就更不怕丢人了。 “杨大人别被这些乌七八糟的民团蒙住了,他们不过是以地形之利打伏击而已。不过小小战果就真是无敌虎贲?”潮河千户拍拍屁股:“敌人的主力如何凶残杨大人也是亲见过的,整整一个牛录的满洲甲兵,加上他们的奴兵足有千人,距此最多只有多半天的路程……” 一想起满洲甲兵的凶悍,寒气从杨廷麟脊梁升起,忍不住的打个寒栗。终究是受了几十年的圣人教诲,骨子里的气节还是有的,勉强压制心头惊慌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如此一路败退,置生民与何地?置朝廷威严与何地?难道我大明官军连地方民团也不如?当趁此新胜之威,迎头痛击来犯之敌……” 有民团这场算不得胜利的胜利的虚火支撑着,再有杨廷麟大义凛然说些精忠报国的话儿,经过一番悬红挂彩之后,潮河所的溃兵终于奋起一丝似有似无的血勇,准备稍微抵挡一下。 卖命死拼和鞑子杀个你死我活从来就不是大明官军的风格,也没有人想过真的去为大明朝尽忠。每一个败兵心头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先假模假样的摆个迎战的架势,看情形不好还是要撒腿跑路的,十几年来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大明朝就真的亡了。 从古北口入关,经过密云、怀柔、顺义一路烧杀抢掠,转道通州然后摆开攻打京师的架势。等到大明勤王的兵马一到,立刻奔平谷,带着抢掠到手的钱财人口从将军石一带退出大明的实际控制范围,这是鞑子一贯的作风,估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就是通过这样简单的把戏,满洲人伙同蒙古人已经反反复复剪了大明朝十几次羊毛,无非是损失些人口钱粮而已。就算是关外的蛮族胃口再大,也不敢存了一口吞下大明朝的心思。 每逢蛮族来抢,官军是退让,已经成为惯例。 潮河千户大人半真半假的约束部下,勉强摆开迎击来犯敌人的架势。李四也再次派出精壮打探,杨廷麟则把战局的大致情形详细解说。 这次入关大抢是以朵颜部为主力,敌军主力是朵颜左翼旗,战兵和奴兵大约有三千上下。破开密云后卫之后,蒙八旗立刻成扇面分开,四下出击抢掠。攻击潮河所的敌人大约有千二上下,战兵奴兵各半…… “蒙八旗战斗力如何?” “蒙人兵丁煞是凶狠,多为悍不畏死之徒……”对于蒙八旗,心有余悸的杨廷麟大为恐惧,只是内心深处报效朝廷的腐儒思想支撑着还不至于落荒而逃。强力掩饰心中的惧怕说道:“以我之愚见,当先避其锋芒……” “蒙人早不复其先辈的血勇,我看也就是寻常而已。”经验老道的路丙寅撇撇嘴:“只要咱们准备充分,也不惧什么蒙八旗。也只有满洲八旗的甲兵是真正的战力卓绝悍不畏死,当年老子差点被满洲甲兵砍了脑袋,要是遇到需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嘿嘿,虽没有见过蒙八旗的真正战力,想来也不会强的到哪里去,否则成吉思汗的子孙也不会堕落到成为满洲人的鹰犬。”李四咬着后槽牙,发狠一般的说道:“咱们就碰碰他们……” “四叔,这一回我打前锋,咱们这些汉子都是最能战的。”保家卫国的英雄壮举总是能让少年人的血最先烫起来,路涧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 “这一回我只要跑的最快的,最能战的留待后面……” 第18章 利益和野心的结合 第18章 利益和野心的结合() 天有些冷,还起了风,羊毛卷儿一样的云层逐渐汇集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好像要变天了。”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草原的苏纳大贝勒很不习惯关内的天气,看着身边年轻的爱新觉罗叶克舒,眼神中满是慈爱:“朵颜部的小鹰翅膀硬了,懂得自己飞出来找羊肉吃了,哈哈……” “这次入关一定要把动静闹的大些,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最能干的。”十七岁的爱新觉罗叶克舒脸上满是炽烈的狂热,好像全天下已在掌握一般的意气风发。 “小叶克舒,其实天下人是否知道你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要让你的那位皇阿玛知道你是所有皇子中最能干的……”苏纳大贝勒笑的象草原上的肥狐:“这对你、对咱们朵颜部都有好处。” 大清皇帝皇太极早已数次表达过要立储的意思,和所有的兄弟一样,身为皇四子的叶克舒对太子的位子早就眼红心热。按照满洲人的传统,皇子间的夺嫡最是血腥惨烈,胜者得到一切,败者万劫不复。 而叶克舒的父辈早就印证了这一点。 皇太极此时尚有八个儿子,最有实力也最有资格的当然是已经三十五岁的长子豪格。但是出于某种原因,皇太极很不看好这个长子,几次三番很明白的表示和长子的关系不好,甚至在暗中削弱他的实力。而次子和三子都是夭折,身为四子的叶克舒其实已经算是次子了。 皇太极看好的是皇九子福临和十子博果尔,因为这两个皇子都有科尔沁血统,在很多时候,满洲人必须取得强大的科尔沁蒙古人的支持。 从身后的实力来看,叶克舒似乎比不上福临和博果尔,但是十七岁的叶克舒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有个天然优势,那就是年龄。 父亲皇太极的身体每况愈下,或许等不到六岁的福临和三岁的博果尔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来继承皇位。 年龄的优势是极其巨大的,完全能够抵消福临的科尔沁蒙古血统。剩下的就要看自己的努力了。 叶克舒深信自己比六岁的福临更有作为。 今年豪格入关大抢,战果空前,这让叶克舒深受启发,决定效仿豪格的做派再来一次,从声望上彻底把福临和博果尔这俩小孩子压倒。 豪格有自己的旗兵,叶克舒没有。所以缠着父亲皇太极要来了一牛录的正黄旗披甲兵。 “小叶克舒,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人马,毕竟豪格是用自己的旗兵。至多再把我的仪仗借给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当皇太极语重心长的对儿子说出这话的时候,叶克舒明白自己已经取得了父亲的支持。 这三百披甲兵是整个八旗中最为精锐的部分,无论装备还是战力都无出其右者,被皇太极视为亲卫。皇太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为了避开打压长子豪格的嫌疑,不能把自己大批的旗兵给叶克舒,最多就是给他壮壮声势,给他使用正黄旗最高仪仗就等于是得到皇帝的支持,这样的话也方便叶克舒去别的地方借兵。 叶克舒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太子的位子不过是咫尺之遥。 当然只有三百人是不足以成事,所以叶克舒很自然的想到了他的外祖父。 苏纳大贝勒也很明白叶克舒的处境,知道这次关系到外孙的前途,也关系到整个朵颜部的前途。满清的最高仪仗都借给外孙使用,说明外孙已经得到满清最高层几乎的明打明的支持。只要外孙能够能为大清的皇帝,那朵颜部就能压过科尔沁蒙古,用不了二十年就能成为草原上最雄壮的部落。 所以。 一拍即合。 蒙古九部总共有兵力万七,皇太极抽走七千八并入满洲八旗,蒙八旗的真正实力只有万人(蒙古兵力很分散,能够形成规模的在皇太极时期确实是这个数字,在清朝中后期蒙八旗数量大增。战斗力却下降了),苏纳大贝勒能纠集起三千多人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可见为了支持叶克舒已经是倾巢而动。 无论是对于老奸巨猾的苏纳大贝勒还是年少心切的叶克舒的来说,入关大抢一次对双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好处!无论是满洲人还是蒙古人都是讲利益的。 打破密云后卫兵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为了把声势闹的最大,立刻四下分兵,成一个巨大的扇面把队伍铺开。 眼下,这支满蒙混编的抢劫队伍需要再一次分兵:挡住左卫和居庸关方向可能到来的明朝援军,同使尽快朝密云进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靠近大明京师,就能够收到震动天下的奇效。 无论是苏纳大贝勒还是叶克舒本人,并不大在乎究竟能够抢到多少资材,最在意的是究竟把把动静闹到最大,就算不能盖过豪格,起码也要积累起声望。 有了声望,最重要是有皇太极很明显的支持,剩下的事情已经是顺理成章了…… “明左卫和居庸关我来替外孙挡住,剩下就看你的了,朵颜的小鹰,哈哈。”苏纳很有信心迟滞明朝部署在附近的卫所兵士:“以少兵突入敌境,宜速战……” 苏纳大贝勒带走一半人马去进行有可能到来的大战。同样率领一半人马的叶克舒只需如尖刀般突刺到已经敞开的密云怀柔一线。并不需要多么惨烈的战斗,只要让明廷惊慌失措让盛京知道自己的能力不比豪格差就可以了。 自分兵以来,叶克舒不顾一切的快速突进百余里,皮袍里装满了战利品的蒙古兵士大掠村庄争抢奴隶,闹的乌烟瘴气。 和把袍子捋下打起赤膊的蒙古兵士不同,即便是在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身边三百满洲披甲兵依旧是甲胄齐齐,快速突进之余不见丝毫疲态,严整如山。 “我满洲勇士果然雄壮,怨不得先祖能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虎贲在手,叶克舒也生出气吞天下的豪迈:“但有十万披甲,当横扫宇内……” “报,前方屡遇星散明人,每一追击必丢弃大量财物逃命,疑有诱我军深入之意。” “知道了,”叶克舒很庆幸自己没有象苏纳大贝勒一样穿轻便的皮甲,即便是在还算炎热的中午,也是和身边的披甲兵一样披三重甲,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兵士的尊重。 “汉人就会玩些所谓的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算谋划都的多余。”叶克舒知道此地已无大批明军,最近的左卫明军也到不了这里。 愈发有恃无恐之下,正愁无处建勋,既然汉人诱我,就突进过去杀出满洲的威风。 沿途不断有零星骚扰,一些冷箭总是从不可想象的地方射出,虽然不能对满洲披甲兵构成足够威胁,也叫人不厌其烦。派人追击之后,那些骚扰的汉人跑的比兔子还快,丝毫也没有要战的意思。 “哼,幼稚的诱敌深入之计。”叶克舒也不急于赶杀骚扰的零星敌人,望着前面两丘夹道的树林冷笑道:“前面林中必然有汉人所谓的伏兵……” 果然。 斥候已经探明丘上林中有明军五百上下。 “可笑的计谋,无能的明军。”叶克舒冷笑着:“蒙军前探迎敌,满洲披甲兵押后……” 蒙军人数虽多,战斗力远不及这三百贴身的满洲甲兵。当打前哨的蒙古兵呐喊着冲上土丘的时候,明军的所谓伏兵就亟不可待的暴露出来。 “打起我满洲旗帜,亮出你们的赤头刀,满洲的勇士们,杀……” 第19章 战场纪律 第19章 战场纪律() 山头上的秋风打着旋儿,拨弄的草林呜咽,空中云层渐厚,生生搅出几许肃杀。 和前边朵颜部的蒙古军呐喊着前冲不同,后面的满洲披甲战兵静寂无声,只有身上的黑甲在昏暗的天色中闪着暗哑的微光。 “满洲披甲兵!”一向从容不迫面带微笑的路丙寅豁的靠近一步,整个身子微微前倾,仿佛伺机而扑的猛虎一般。咬牙切齿的拽了拽小梢张弓的弦子,须发皆竖表情狰狞如同嗜血的恶鬼一般 对几十年前的生死对手,老路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凝重和杀气,整个人就需一张拉满的弓一样蓄满了力道。 虽然距离尚远,杨廷麟也被满洲披甲兵的其实所震慑,颤抖的如同风中黄叶,嘴唇哆嗦着,声音都是嘶哑的。虽然恐惧到了极点,还是在骨子里固有的精忠报国思想支撑下没有退缩。 身后潮河所的败兵开始鼓噪起来。 满洲披甲兵中一杆明黄大旗竖起。 这面旗帜四四方方,上绘火云纹路,正中是一五爪水龙。 一般的中原龙旗上面的龙图一般都是头左尾右,龙的两个前爪在上,后爪在下。这面旗上的水龙无论头尾都是朝左,而且四爪均匀分布,象极了一条被硬安上四肢的蟒蛇,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明日月之辉,属煅炼天下的双重烈火,从努尔哈赤被火炮轰死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流传。皇太极虽然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五行之说,为了鼓舞民心士气,亲自设计出这面火云水龙旗。并且把国号由金改清,火克金而水克火,寓意不言而喻。 “是皇太极的正黄旗亲卫精锐!” 十几年来,这面旗帜对于大明边防军就是一个噩梦,每一个人都知道它所包含的意义:这是满洲皇帝才配使用的仪仗。 皇太极的战旗已经先出,那满洲雄兵还会远吗? “弟兄们跑吧。” 潮河千户怪叫一声撒腿就跑。 虽然没有对这些败兵的战斗意志抱多大的希望,可是还没有接战就被对方的一面旗帜吓的四散而逃,这样的局面让李四想也想不到。 擎起铁叉朝千户大人猛刺,锋锐的叉子登时从后背贯穿前心,李四奋力把最先要跑的千户刺个透心之后也不松手,生生把他钉在旁边的大树上。 “哪个敢跑?这就是下场。”李四震天价的疯狂咆哮着。 老路立刻搭箭在弦,闪耀寒光的箭镞指着那些败兵,呲牙咧嘴的高叫:“临阵脱逃,无论将校,一体格杀。” 被钉在树上的千户大人被铁叉刺穿了胸膛,汹涌的血液倒灌进肺里,连凄惨的喊叫也发不出,只能发出含含糊糊的粗声,好像被人捏住了嗓子一样。后背的鲜血淋漓而下,四肢却抱着大树不住痉挛,说不出的滑稽恐怖。 “可是……那是八旗最精锐的披甲兵,我们……我们打不过的,只有避其锋芒才是对的。”杨廷麟被李四血腥的战场纪律震的说话都不清楚了。 “大敌当前,无论对错,弃战者死。”李四猛然拔出贯穿千户身体的铁叉,还在滴答着温血的叉尖对准杨廷麟,随时准备再次执行战场纪律。 被李四视为战斗主力的护村队早已被调往别处,这里只有老路和十来个弓手,万一这些败兵一哄而逃甚至哗变,后果不堪设想,只有行险以雷霆手段镇住这些家伙。 一出手就格杀千户大人的举动确实很有效果,本就惊慌失措的败兵被眼前的血腥震惊,反而镇静了许多,齐齐的看着官职最高的杨廷麟。 “对……对……大伙力战,我……对朝廷保荐……保荐……”六神无主的杨廷麟也是想转身逃走的,只是内心深处的圣人教诲勉强支撑着,做不出不战而逃的举动。更主要的是面对鲜血淋漓的铁叉和李四狰狞的面容,杨廷麟毫不怀疑只要一转身铁叉立刻就会把自己也刺个对穿。双重压制下,文官杨廷麟脸色蜡黄:“潮河千户临阵退缩,已斩。如今我为千户指挥使 ……不,我委任张四……还是李四为千户指挥使……” 巨大的惊恐之下,杨廷麟早记不清楚李四姓啥了。 这些败兵勉强有了一丝士气,正是可鼓而不可泄的关键时候,李四一把摘下死鬼千户身上的绣春刀:“你们能跑的过满洲披甲兵的战马么?想活的跟我来……” “京营火器兵弹指间即可来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李四创造出来的谎言,同时以数十张小梢张弓指着,老路摆开督战的架势,又有杨廷麟一再允诺的赏格,败兵终于和蒙八旗开始试探性的接战。 蒙八旗兵丁和潮河明军之间的战斗声势闹的很大,甚至可以用杀声震天来形容。但真实的情况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激烈。 一个主要的原因的就是李四并没有利用这些人和蒙古人死拼,而是稍一接触立刻后退。朵颜部的蒙古兵大多出自寻常牧民家中,过来大抢也是抱着有便宜就上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明军拼命。 战场的局面总的来说就是进一退二,蒙古兵丁始终占据主动优势,双方死伤极微。唯一比较明显的变化的满蒙联军被逐渐的拉开。 接连几次之后,潮河败兵已经完全领会了李四的意图。 事情是明白着的,那些战斗力相当不错的民团根本就不在此地,就是傻子也知道那是埋伏下的奇兵。 明军虽一直在退却,总算井然有序没有溃败,李四和路丙寅终于松口气。 “是时候了,快退。”李四猛然大叫,率众人脱离接触侧入拐道。 这些败军征战的本领稀松平常,要说跑路个个是行家里手,撤退的速度让所有目瞪口呆。 一直和明军打打停停的蒙古人想不到纠缠不休的敌人顷刻间就撤,而去跑的如此干脆。出于本能的认为其中有诈,谨慎小心的缓缓上前拐入侧道。 侧道拐角处树桠石块堆砌,生生垒起一道宽约五三丈的简陋胸墙。层层叠叠的树杈之间悬挂着百十具尸体,在这个蚊虫孳生的季节,无数蝇虫覆盖在尸体上汹涌着,见者无不毛骨悚然。 是朵颜部的前锋! 谁也想不到百十名的蒙古健卒被人斩杀然后暴尸于此! “咻” 鱼尾箭正中一发呆的朵颜兵士颈嗓,那兵士被箭矢巨大的惯性一带,却没有栽倒,双手胡乱握住插进脖子的箭尾,似乎想要大叫,奈何鲜血汹涌倒灌,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调,喉咙里血沫子不住涌出,挣扎几下俯面而倒。 一瞬间。 由血肉和木石仓促搭建起来的矮墙后现出整列弓手,手中小梢张弓早就拽的满满…… 无数飞矢扑面,视线中到处都是迎面而来的箭雨…… “有埋伏!” 百余弓箭攒射,登时就有几十人倒地。忽遇伏兵的蒙八旗根本就来不及想什么,只是变声变调的大叫着,掉头就往回跑。 “原来伏兵在这里。”从一开始,叶克舒就知道这是明人玩弄的诱敌深入之计,所以刻意的把手中最精锐的满洲披甲兵押后,同时极力的寻找对方的伏兵。 和想象中的一样,明人的战斗力依旧的一塌糊涂,即便是用尽心机的布下埋伏,最多不过是造成几十人的伤亡而已。 可见其兵力之虚。 “可笑的计谋,不过如此。”叶克舒伸手放下面甲,一扬手中赤头刀,迎风而吼:“甲兵迂回包抄,战……” 一直在积蓄马力的满洲披甲战兵立刻风一般的斜斜泼出,马蹄急促敲打地面,如骤雨似闷雷般仰冲上土坡,然后从两侧顺地势急冲而下。 叶克舒不住的加速,两旁的景物逐渐变的模糊,飞一般的倒退。 满洲披甲战兵皆是内趁锁子甲背心,外罩铁甲,大力劈砍难伤分毫,即便是火铳也不能构成很大伤害。放眼整个满洲,也只有皇太极的这一小支亲(内)卫才有如此华丽的装备。 赤头刀重二十三斤,全力砍下如泰山压顶。 就是这样近乎无敌的甲兵,也有致命的弱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战马跑起来。 重装备的披甲战兵必须保持足够的冲击速度,否则这些重装备反而会成为累赘。 现在,披甲战兵跑起来了。 叶克舒甚至已经预见到和明人的那些伏兵相撞时候的场景,必然是一边倒的屠杀。 飞速奔驰的战马迅速迂回到侧翼,绕过矮墙,眨眼之间就形成夹击之势。 怎么明人的伏兵还不主动涌出?难道他们在等着被战马踩死? 不过是屈三个手指头的功夫,叶克舒就顺利的冲击到矮墙之后。 竟然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想象中的伏兵根本就没有出现。 远处依稀可以见到正在仓皇撤退的明军。 “他们要逃跑!”叶克舒恼怒的把手中刀呼呼虚劈几下,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些家伙并不是要和满洲勇士决一死战,如此费劲心思的玩弄种种计谋,根本就是为了逃跑。 “轰隆隆”一声闷雷滚滚而来,天色暗淡了许多,一直打着旋儿的秋风直直掠过,钢朔之气满盈。不知不觉间天边的黑云已经到了头顶,黑压压的仿佛要砸落下来。 铜钱大小的雨点子落在油光黝黑的马凯上,水银一般滚落。 “下雨了。”轻微的“劈啪”声从铁面罩上传来,隔着铁甲对雨点的溅落反而更加敏感。 叶克舒一直在避免不利的地形,也在极力的避免把最精锐的战力损耗在不必要的追赶上。可是连老天也在帮这些只会逃命的明人,因为雨天会给披重甲的满洲骑兵造成很大的麻烦。 从来就认为兄长豪格是个莽夫,从来就认为自己智计无双的叶克舒有种被人当猴耍的羞辱,唯恐被身边的披甲战兵看的轻了,恼羞成怒的大叫:“追上他们!赶在大雨落下之前杀光他们!” 不论这些懦弱卑鄙的汉人如何玩弄心智,怯战的羔羊终究跑不过奔腾的战马。 第20章 战场上的九连环 第20章 战场上的九连环() 驰骋起来的重骑快如闪电,只在顾盼之间,闷雷也似的马蹄声已经在身后响起。沉重而又散乱的声音好似直接敲打在心头,在李四极力约束下一直能够勉强保持队型的潮河军开始暴露出虚弱的本质。 出于对满洲重骑的惧怕,这些败兵的撤退不再保持足够的效率,队型完全取决于个人的体力。身强体健者奔在最前,体力稍差的则被甩在队伍最后。尤其是已经进入视野的村庄已经近在咫尺,进村之后存活的几率要大的多,队伍开始变的愈发散乱…… 火云水龙旗迫的更近,不过百十步的距离,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满洲披甲兵手中的赤头刀已经摆出微微后扬的劈砍姿势…… “回头。” 李四大吼。 这样的战术已经在心中盘算了数月之久,如何对付满洲精锐军力一直是李四最为上心的事情,也刻意的在训练体现出来。 百十名弓兵齐刷刷的站定,猛然回头张弓…… 小梢弓整整齐齐的摆开,宽广锋锐的鱼尾箭簇指着飞奔而来的满洲披甲重骑。 里外两层整齐划一的弓兵不动如山,硬生生摆出了百战虎贲的气势。 “这些没有军褂的弓兵应该就是明军中的精锐了吧?好战兵。”在马上闪电一般接近的叶克舒面对比潮河败兵精锐许多的弓手,反而生起炽热的战意。 明军中的破甲箭是唯一能够对满洲重装兵造成威胁的兵种,但是眼前的敌人显然是个军事白痴,因为那些手持刀枪的潮河败兵还在乱哄哄的溃逃,根本不能对这些战斗意志顽强的弓兵提供有效掩护,把几乎没有任何近战能力的弓兵单独列出对阵重骑完全就是找死。 何况这支披甲兵是整个满洲装备最为华丽的皇帝亲军,重铠之内还有锁子背心,专门防御弓箭这样的贯穿性伤害…… 最多是能够造成骚扰而已。 所有的满洲披甲骑兵都明白这一点,把赤头刀伸展到前方,准备在箭雨之下保护战马。在确认自身不会受到重大伤害的前提下,每一个骑士都会自发的保护自己的战马。 手中的箭矢不能有效伤害敌人的重装骑兵,当年在辽东的时候,那些身上插满了箭矢的满洲甲兵依旧生龙活虎。不要说的鱼尾箭,就是专门破甲的燕尾箭或者透甲锥也不能给这样的重装敌人以有效杀伤。摆弄了半辈子弓箭的前辽东老兵路丙寅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这点,依旧把张弓的姿势摆的十足。 因为路丙寅根本就没有打算把搭在弦上的箭射出去,而是在如雷的马蹄声中等待李四的命令。 “分” 当满洲披甲兵把赤头刀从身后摆在身前的时候,李四就知道火候已到。。 如果老路和那些弓手不能在足够短的时间内分的足够远,那他们的颈中鲜血将在满洲披甲兵的刀下飞溅。 好吃好喝的养着这些户村队员,祖宗一样的伺候着,为的就是今天,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 不论潮河明军表现的如何差劲,起码老路和这些弓兵没有让李四失望。 两排弓兵立刻齐刷刷的分成四段,毫不迟疑的往两旁让开。 “明人又在虚张声势,同样的花招玩弄两次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叶克舒总算是明白过来,远处正溃逃的明军才是主力,这些人的核心目标就是掩护其主力逃跑。 尽管弓兵避让的速度已是极快,仍有一部分在满洲骑兵的攻击范围之内,毕竟百十步的距离对于飞驰的战马而言不过是一瞬的功夫。 只要满洲重骑稍微调整前进角度,赤头刀就能够砍下大部分弓兵的脑袋。 但是任何一个满洲披甲骑兵都不准备在这些打掩护的弓兵身上浪费宝贵的马力,更不想给敌人主力腾出逃进村镇的时间。经验丰富的骑兵毫不迟疑,几乎是擦着弓兵的侧翼飞奔而过,直直插进潮河败兵群中…… “啊——”拖着长长声调的凄厉叫声还没有喊完,已经淹没在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中。被赤头刀劈砍的明军甚至来不及翻滚闪避,就被如林的铁蹄踩踏为肉泥。 沉重锋锐的赤头刀全力劈下,能把护甲如纸的明军披肩带肋的砍为两段,人血忽的大片涌出,还没有来得及浸润到土壤就被马蹄踏的再一次飞溅起来…… 满洲重骑只一个冲锋,几百溃兵组成的松散“阵型”就被轻易贯穿,死伤近三成,尸身相叠触目惊心。而那些满洲披甲重骑落马者不过区区十来个,双方的交换比在十倍以上。 那些还没有死透的满地乱爬,满面血污的试图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被李四耍了,他这是要用我们的生命来迟滞满洲甲兵的速度,好给他的那些民团争取逃跑的时间。”每一个溃兵似乎都明白过来是被人家利用了,要不是不远处那些骑马的敌人正兜马头准备冲杀回来,这些红了眼珠子的家伙立刻就要找李四拼命。 李四身边十来个心腹也看出了明军的敌意,自觉不自觉的把李四保护在当中位置。 “瞪着老子有个屁用,挺枪迎敌,”一直以来就认为对满洲战兵的战斗力有了最充分的估计,但是这些重骑的强悍依旧超级出了李四的想象。脖子上青筋暴起,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只跳,疯了一样挥舞手中的铁叉咆哮:“不想死在这里的都给我迎敌,准备冲击……” 亲眼目睹满洲重骑的无敌冲锋,几乎被敌人砍成两截的文官杨廷麟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威胁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脸色顿成死灰,上下牙床格格互击,本能的想要转身逃走。 内心深处所受的教育和忠君思想勉强支撑着,杨廷麟感觉自己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铁定是战死的结局,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内讧,血战之下或许能成为文天祥式的千古忠臣呢,朝廷再下恩旨褒奖,那自己可就真的留名千古了。 这样的思想支撑着杨廷麟拔出装饰用的宝剑,对这手下这些败兵大叫:“为国尽忠,奋勇杀敌……” 麒麟服的袍子角不小心被挂住,高喊为国尽忠的杨廷麟立刻栽倒,摔个满面血污尤在高呼:“圣人教诲……千秋忠义……杀奴……” 将潮河败兵轻易贯穿的满洲重骑速度依然,战马奔跑的惯性直到村口才被彻底止住。 “战斗很顺利,”隔着这些不堪一击的败兵,叶克舒已经看到敌人的弓兵正在重新集结,试图分割满蒙联军,面罩后年轻的脸上有了笑容:“这些软弱的明人还是知道些战术的,但是我只要再冲杀一次,最多两次,这些羔羊就会崩溃,到时候什么样的机巧计谋都没有我的重骑管用……” “杀光他们……”叶克舒兜转马头,再次面对已经散乱的潮河明军。 “杀……”马匹微微后退蓄力,三百满洲精锐齐齐呐喊,声势惊人。 似乎在回应满洲重骑的杀声,头顶天空一声炸雷滚落,雨点骤然密集。 焦雷骤雨中的明军齐齐远望,仿佛见到了甚么希望一般往李四身边靠拢。为首的杨廷麟最先反应过来,手中没有丝毫实战价值的宝剑遥指满洲重骑,从胸腔子里爆发出一声呐喊:“迎敌!” 在疾风骤雨中,在双方气势如虹的喊杀声中,满洲重骑身后的村墙后…… 跃出无数手持铁叉的健儿,正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靠近…… 第21章 诡计与实力的抗衡 第21章 诡计与实力的抗衡() 李四所预想的没有错,在肃清所有的抵抗之前,满洲人不会进村抢掠,一定会在野外寻求决战。 道理很简单,象双甲重骑这样的兵种根本就不必备普遍性,尤其是在满清兵力总基数不大的情况下,重装骑兵虽然强悍无匹,其威慑意义远大于实战意义。 在当时的条件下,即使是装备这样一支小规模的双甲重骑,也需要相当的财力支持。这样的兵种满清不可能有多少,必然视为珍宝,绝对不会冒险进村打巷战。 这样的重骑动转本就不灵,进入到多障碍的村镇打巷战,除非对方的指挥官脑子进水。 构建坚固阵地虽然能给重骑造成大麻烦,但时间已不允许,而且对方也不会傻到拿重骑去打阵地战。 在刀把村的这些日子里,李四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够在战场上打败战斗力上乘的满洲精锐战兵:冷兵器时代,战场上起决定作用还是近身肉搏,白刃战是永远也比不过的。完全依靠计谋取巧的战斗根本不存在,所有的心机智谋都是为了让己方在最有利的时机展开攻势,所有的计策都是为最后的总攻做准备。 在李四的印象中,满洲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甚是强悍,对此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对手竟然会是披甲重骑。 满蒙联军已经被分割开来,满洲披甲重骑经过一个冲锋之后,冲击的惯性已经消散,瞬间不可能把战马加速到最佳状态,已经进入护村队的攻击半径,费尽心思等待的机会终于显现。 更重要的是路涧这个毛头小伙子准确的把握住了战机,在最恰当的时候发起攻击。 所有的一切都在计算之中,骤降的暴雨也会给敌人的骑兵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进入最佳状态。 这套堪称完美的战术计划让久经沙场的老路击掌叫绝,二人都认为已经把能够利用的有利因素发挥到了极致。 几个月的辛苦布置,几个月的夜不成寐,能够达到今天这样的战术效果似乎已经不错了。 在伏击蒙古先遣的时候,杨廷麟已经说明对方有满洲精锐战兵。即便是在精心计算的情况下,老路也很担忧的表示护村队很可能不是敌军精锐的对手,尤其现在面对的是放眼整个满洲都独一无二的皇太极亲卫——披甲重骑战兵。 毕竟军人和手持武器的农民之间的差距不是几个月的训练就能够弥补的。 护村队最多算是比较不错的民兵,无论是战场承受能力还是实战技巧,和满洲精锐都差了几个档次。 李四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依然义无反顾的准备豪赌。 赌注就是所有的这些护村队员!还有自己! 经过几个月的辛苦准备和恣睢筹划,如果依旧不能够改变什么,和未来的巨大灾难相比,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如果过不了眼前这个关坎,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任何人都看不出整天笑呵呵的李四心中竟然有如斯的狠忍。 从杀死所有俘虏的那一刻起,沉默寡言的路涧就已经感觉到这个笑面佛一般的四叔有股子狠劲儿。 李四的狠不仅表现在对敌方面,就是对待自己人也是同样,无论是利用潮河败兵制造最恰到好处的战机,还是把户村队这样辛苦积累起来的力量拿出来做孤注一掷的豪赌,无不透着一种赌徒的心态。 虽然刀把村经营的蒸蒸日上,恍如世外桃源,但外面已经是刀兵血火的乱世。民族的危亡、中华文明的存续眼看就要到最紧要的关键时刻。龙卷风一般协山海之力的李闯已经展现出摧枯拉朽之势,破坏之后除了断壁残桓一地狼藉,李闯和他的百万大军什么也留不下。 蜷缩在东北的满清时刻虎视眈眈,炎黄血脉实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只不过没有人能够清楚的看到而已。 从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刻起,李四就准备改变点什么,虽然这种改变有千钧之重,甚至需要许多血的代价,依旧是九死不悔。 对还有几个月就要到来的巨大灾难,心底始终有种紧迫的危机感。时间已经不允许一步一个脚印的踏踏实实发展准备,只能象输红眼的赌徒一样孤注一掷。 现在。 所有的筹码已经推了出去,终于到了见输赢的时候。 从背后忽然出现伏兵开始,叶克舒就已经全盘明白了对方的计划,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逃跑,而是在等待最合适的攻击机会。 叶克舒感到吃惊,并不是惊讶于这些汉人连环计的诡异,而是对这些人的胆量感到诧异。 这些人才是汉人们的战斗核心,才是真正的主力! 这些连正式军装也没有的汉人胆子太大了,竟然敢于对整个满洲最精锐的重装甲兵发起挑战,他们真是疯了。就算是满洲披甲战兵不能发挥出快速冲击的压倒性优势,依然不是他们简陋的装备所能够抗衡的,沉重的赤头刀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们砍成两截,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一点吗? 这么短的距离根本就不允许重骑有飞速冲击的余地,即便是这样,叶克舒也相信自己能够轻易击溃五倍数量的大明军队,而且那些身披重甲的正黄旗精锐丝毫也不怀疑这点。 正黄旗的重装披甲骑兵自有处变不惊的镇定,更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绝对骄傲,面对忽然涌出的户村队,秩序井然的摆开迎战的架势。 叶克舒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这些满洲最骄傲勇士沉稳的呼吸,过分年轻的心头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的干干净净,手中赤头重刀微微后拖,喉咙里爆发出所有满洲人都明白的战斗口号:“促那,瓦速促那……” 杀,杀光这些敢于挑战满洲勇士骄傲的家伙。 重骑前靠,蹄声凌乱;以手持铁叉的路涧为首的户村队也在飞速前冲。两支隶属于不同民族的武力都在抢先发起攻击。 抢攻! 撞击。 第22章 实力与实力的较量 第22章 实力与实力的较量() 两队人马重重的撞在一起,双方的前锋象对冲的洪流一样迅速迅速渗透。 有些沉闷的杀声在骤雨恍如无意识的猛兽咆哮出来的重音节拍…… 和户村队这些年轻人一样,路涧也不是视死如归的英雄,最多是心底深处有几许做乱世英雄梦想而已,对于满洲重骑这样强悍到恐怖的敌人,大家都心存畏惧。 但是身后就是生身养命的村子,村子里还有刚刚落地的孩子和柔顺的婆姨,还有不怎么听话的妹子和大手大脚的母亲,他们都在看着…… 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家在身后,亲人就在身后,他们的命运就依附在自己手中的铁叉之上。 要想让亲人有存活的机会,自己就要有先死的觉悟,因为大家都已经没得退了。 面对冲击到面前的重骑,路涧拼了死命的挺起手中铁叉,一辈子也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力道…… 以步战骑的仰攻使户村队处于天然的劣势,而且身经百战的满洲重骑更能以恰到好处的速度和角度挥出重刀…… 路涧躲也不躲的完全无视对方的攻击,不管不顾的拼命前刺。 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动作融合了数月训练的精华和对战友的完全信赖,因为路涧知道身边的战友也会发自本能替他格挡这致命的一刀。 “砰” 一声闷响,凝聚巨大力量和惯性的叉子刺进重骑腰间,最先发起攻击的路涧被同样巨大的反作用力撞的仰面栽倒,叉子却留在敌人身上…… 身边那柄格挡的叉子在瞬间被断为两截,居高临下的赤头刀带着巨大惯性兜头而下,把战友的半个肩膀和整个脑袋斜斜砍掉。 断裂的脊柱露出白惨惨的骨头碴子,在殷红赤艳鲜血的映衬中更是触目惊心,心脏强大的搏动把鲜血凌空泵出,如下血雨一般。 路涧身边那个叫丁乙的小伙子同时刺出,重骑腰间又挨一处重伤。满洲重骑外面的铁铠几乎能够完全免疫劈砍之类的伤害,对贯穿性杀伤的效果就低了许多,内层的锁子甲背心刚好弥补这点不足。虽然要害部位接连受到两次刺伤,却不足构成致命性的伤害,依旧保持相当程度的战斗力。 “你们要想活命就先要不怕死,只有进攻,再进攻。至于防守,那不是你们应该想的事情。” 只一次攻击就失去武器的路涧深刻贯彻李四的攻击思想,象头凶猛的野山猪一样跃起,硬生生把重骑拉下战马。 面对只知道进攻的这些小伙子,素来以进攻为骄傲的重骑下意识的反手回击。 贴身的肉搏让沉重宽大的赤头刀完全不能发挥,刀柄部分的刃口从路涧脸上一带而过。 还不到二十岁的路涧只能感觉到脸上一热,就从侧面抱住对方的脑袋,发了狠的死命贯下。 铁盔坚韧的皮带子竟然被硬生生的拉扯断裂,路涧顺手拿过铁盔恶狠狠的往那乌青的脑门死砸,一下……两下…… 重骑的被砸的脑浆崩裂,血红雪白的沾满了脑后发辫,连续几个剧烈痉挛之后再也不动。 从左眉梢到右嘴角是一道纵贯的伤痕,半个鼻子都给削了下来,皮肉外翻着甚至能够看到白色的颧骨,整张连都被鲜血覆盖。路涧满面鲜血的如同九幽厉鬼一般,踩踏着重骑的尸体把铁叉拔出,受伤的野兽一般狂吼一声挺叉而上…… 在李四这个临时指挥使的率领下,潮河败兵终于呐喊着从背后(其实是前方)冲过来,虽然这些兵丁的战力还不能匹敌满洲精锐,起码能给对方造成骚扰,可以极大减轻户村队的压力。 双方已经陷入混战,这样纠缠一处的战斗基本不再需要指挥者的睿智,胜负完全取决与双方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 尽管选择了最合适的进攻机会,尽管不折不扣的采用了三人合击的战斗模式,户村队的伤亡依旧远在满洲精兵之上,每每格毙一个敌人就需要付出成倍的代价。 “真真的是敢死之士,敢战之军……”读一半辈子圣人文章的杨廷麟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斗,心底的悍勇之气也被激发出来,热血沸腾的挥舞着宝剑劈砍。 只一下子手中那把锦绣装饰样式华贵的宝剑就被重刀劈成两截,顺带着把他头顶的乌木黑绒发冠砍了下来。热血上脑的杨廷麟反而不那么害怕了,读书人内心固有的执着使他顺手拿过那面已经倒地的明军大旗拼命挥舞:“杀敌建攻,名留千秋……” 执掌战旗者从来就是敌人优先关照的目标,自以为威风凛凛的杨廷麟还没有喊完那些圣人的大义微言,就遇到两个精锐之敌。 一丈四尺的旗杆被砍的只剩下不足三尺,双纬绸子做的旗面也被划开一个大大的缺口,要不是杨廷麟跑的快,脑袋都要被砍下来了。 对于潮河兵而言,战旗就是灵魂。 旗帜一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败兵立刻为之一窒,士气大衰。 早有的弓兵捡起那面短短的“明”字战旗迎风挥舞大呼酣战。 只一刀,执旗弓兵断右臂,血染旗面。 这些户村队的小伙子们装备简陋,但战斗意志极其顽强,都是未来的火种,每有一人倒下李四就如揪心一般心疼。 垫步上前,伙着众人把两名重骑砍翻,李四一展旗帜疯了一般的大吼:“回头后顾者斩,杀敌一名赏钱百贯,不想死都给我杀……” 现在已经的死战的局面,这些老兵油子早就看出来了。开始还以为李四利用大家的性命拖延满洲人进攻的时间,直到户村队拼死杀出,知道这些民团是真的拼命了。这个叫李四的家伙大家都听说过,毕竟他从潮河所私买了许多武器,赏钱肯定是有的。刚才他还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杀了千户大人,现在眼珠子都红了,杀个把不肯出力死战的士卒比吃白菜还容易,哪个不惧? 万一这些民团败了,大家就是死在一起的命,谁也跑不了,还不如上去赌一把,起码死的象个男人。 尤其是在户村队敢死之士鼓舞下,明军首次爆发出军人气概,虽然还是杂乱的各自为战,起码敢于直面敌人。 几百潮河兵的加入让局面开始好转,起码伤亡比例不再那么恐怖。 “老路,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千万不能放蒙古兵过来,要不然一切都完了。” 第23章 狰容初露 第23章 狰容初露() 密密连连的风浇雨让所有的弓手无法看清远处的目标,更谈不上精准。就连路丙寅这样的老弓兵也只能在大致方向上把箭矢射出。 这样的天气对弓本身的损害极大,接连不断的射箭让老路控弦的三根手指疼的钻心,象是要被又韧又劲的弓弦勒断一般。接连不断的连续开弓,使得手臂酸麻的几乎抬不起来。但是这些都顾不得了,只能机械性的把一支又一支箭矢射出,不求给敌人造成多大杀伤,只要能个把满洲人和蒙古人隔断就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完成任务。 身后就是正在浴血厮杀的同袍,其中就有自己唯一的儿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才勉强打拼出一个平局的僵持局面,若是让这几百蒙古兵与其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风雨也给敌人造成同样的麻烦,极大迟滞了对方的冲击速度。蒙古兵丁在泥泞中呐喊着靠近几十步,老路这样精通射箭的弓手几乎能够发出三箭之多。虽然准头没有丝毫保证,但是密集连续的箭雨保证了足够的杀伤和威慑。 在蒙古人的印象中,这些弓手远不如那些手持铁叉的家伙精锐,他们甚至不敢面对满洲重骑。以为一个像样的冲锋就能把这些弓兵冲个七零八落,但是这一回对方好像真的是要拼命了,明明知道没有丝毫近战能力依旧死战不退,摆明了就是玉石俱焚的架势。 接连四次冲锋都是在半途之中被射了回来,蒙古人丢下一百多具尸体再一次退到射程之外。 强者生存是草原上最基本的规则,万一被射死在这里,部落里属于自己的帐篷牛羊和女人立刻就会成为他人的财产。蒙古人是跟随在满洲兵后面来抢掠的,犯不上拿命去拼。 “该死的天气,满洲人怎么还在纠缠?赶紧把这些明人杀光就算了……”蒙古旗总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小声抱怨着:“苏纳贝勒老爷也不在这里,咱们的英勇他是看不见的。” 恶劣的天气,坚韧不拔始终不肯让路的弓兵,对满洲重骑战斗力的迷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蒙古人不必死拼的最好理由。 “为什么还没有崩溃?”想象中的速战速决没有出现,这些明人之间的配合开始散乱,但是每一个个体反而愈发英勇。准确的是说疯狂,如野兽一般不顾生死的疯狂搏杀。 磅礴大雨阻碍了双方战斗力的完全发挥,这些明人的民团好像疯了一般在泥泞中突刺甚至撕咬,混杂着鲜血和断肢的污水一次次被溅起。 这还是人么?这还是畏惧战斗满面斯文的明朝子民么?完全就是野兽! 叶克舒第一次感觉到战斗的艰苦。 在整个冷兵器时代,鲜有在战场上互相死拼到最后关头的情况。“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仅仅是一种口号而已,当伤亡达到三成的时候队伍还没有崩溃战斗意志还没有彻底瓦解就已经算是货真价实的铁军。 真刀真枪面对面的肉搏,在断肢和碎肉间经历生死,时时刻刻都要面对血肉横飞,对神经是巨大的考验。战友一个个倒下,死亡随时都会降临,生存本能最终会克服残酷的战场纪律,崩溃也就随之发生。 面对血腥的肉搏,无论什么样的虎贲强兵都有崩溃的时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三成伤亡就是崩溃的临界点。 如今双方伤亡都已经超过三成,预想中的大崩溃虽然还没有出现,但能够坚持多久还是未知之数。 “身后是家,你们的老子,你们的亲娘还有你们的孩子就在那里!” 雨水肆意冲刷着,不断流淌的鲜血夹杂在泥泞当中不断被踩的飞起,然后迅速染满每一个人的身上。被血污和烂泥包裹的人们渐渐不能再打出最基本的战术配合,只能如野兽一般拼命撕咬对方。 这一刻,户村队已经彻底沦为手持武器的人形猛兽。 能够支撑这些人不顾生死和精锐之敌拼命的动力是什么?李四最明白。 是家,是亲人! 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丰满的男人,其中有经常打老婆的粗暴汉子,也有孝敬父母的乖巧孩子,更有努力在弟弟妹妹面前努力做出大人姿态的兄长。 无论是父兄子弟还是女婿丈夫,天生就有保护自己家庭和亲人的使命,这是融入到每一个男人骨髓深处的本能。 密密绵绵的雨帘之中,颜色诡异的闪电瞬间划破阴实沉重的天空,村口低矮的寨墙处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有老人有孩子,更有许许多多的女人。 村民们就在矮墙之后默默的注视着这些汉子们,任凭大雨磅礴,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子弟父兄在拼命。 他们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些男人们如此死拼是为了什么。 亲人之间融入血脉的那种默契让这些野兽一般的汉子们不必回头也能够感觉到,感觉到自己的家人近在咫尺的那种关注——刻骨铭心的注视。 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轰响,最先走出矮墙的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须发皆被雨水打成一缕缕紧紧帖在脸上,瘦骨嶙峋的身子似乎难当风雨,低沉的嗓音似有金铁之声:“我的儿子早就死了,只有这么一个孙子,他都上去了,我老头子也活够了,今天就让我们家都死绝吧……” 语罢,老人先出。 紧紧跟随在老人身后的是女人和孩子,或持菜刀或擎扁担。 每一个人很清楚,前面正在疯狂拼杀的男人若是败了,所有人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还不如和家里的顶梁柱死在一起,哪怕是全家死绝。 没有任何队型可言的留守村民步履坚定的靠近血肉横飞的战场,混杂在风雨之中的脚步声弱不可闻。 但每一个正在战斗的个体都能体会到亲人的靠近,他们知道亲人准备和他们死在一起。 “男人,要先死绝。”李四咆哮的强音让所有汉子们陷入狂化状态。 一刀之后,就再没有可口的饭菜和午夜的温存,只能拿起擀面杖的妻子当不起敌人的一刀,已经断臂的丈夫知道这一点;一刀之后,就再没有延续香烟血脉的可能,刚刚开始读书的孩子当不起敌人的一刀,铁叉已断的父亲同样知道这一点。 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春秋大义,对报效朝廷也兴致不大,但是他们知道这一战的可怕后果,绝对不是身死沙场这么简单。 如果不能迅速的杀光敌人,自己的家庭随时都会死绝。 这些人的祖祖辈辈都死在这片即将破碎的土地上,在外族野兽入侵的时刻,轮到他们去死了。 为了那个温馨的家,就算是死也是个轰轰烈烈的男人。 只一瞬间,疯狂的野兽狂化为嗜血的厉鬼。 这些汉子不顾一切的扑向敌人,以最原始的手段进行最惨烈最血腥的撕咬。 即使是被赤头刀重创,依旧眼中冒火的把敌人扑倒,用拳头用牙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进行攻击。 肠子流出体外,被血污和泥水染的如同肮脏的老树根,依旧死死抱住敌人,手指深深扣紧重铠缝隙,直到死亡依旧姿势不变…… 整个左臂都被砍落之后,骨碴被雨水冲刷的惨白,依旧如没有生命的木桩一样撞向敌人,只求给战友创造一次突刺的机会…… 骤然猛烈的攻势在顷刻间改写战损比例。 “这些明人根本就不是要逃跑,他们是要杀光我们。”叶克舒第一次感到恐惧,自己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第24章 我不管你的身份有多高 第24章 我不管你的身份有多高() 在绝对的嗜血攻击之下,最精锐最骄傲的满洲重骑首次有了无力之感,杀伤和死亡根本不可能瓦解对方,只能倍增其战斗意志。 环顾四周,数量本就不多的重骑已经死伤过半,这样的战斗已经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等待的只是叶克舒撤退的命令。 重骑战意的消沉叶克舒最先察觉,这是整体崩溃的前兆。 虽然还不明白精锐的满洲勇士为什么会先于对方崩溃,叶克舒也知道很危险了。 作为一个自小受军事熏陶的满洲皇族,叶克舒适时的发出脱离接触的命令。 无论这些汉人如何悍勇,终究是步兵,满洲骑兵想走,他们谁也追不上。 骑兵的优势不仅仅是在于犀利无匹的快速冲锋,战局不力时候能够快速撤退也是其巨大优势。 民团战力暴增,瞬间打破脆弱的平衡,一直兜住披甲兵屁股骚扰的潮河兵都是老兵痞,怎能看不出便宜?纷纷趁威而起,呐喊着拿出罕见的血性和悍勇。 在纠缠中掉调头让重骑承受了一定的损伤,直接面对战斗力较弱的潮河兵。 “他们要跑,杀光他们。”杀光这个残忍的字眼终于从李四口中喊出。 “满洲人怕了,杀呀。”老兵痞们最擅长的就是查看战斗风向,在不利的时候一哄而散争相逃命,若是打起顺风仗则人人争先个个奋勇。 蜂拥而上的潮河兵和凶猛的民团处于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恶劣的天候和地形让骑兵很难快速脱离战斗。 满洲重骑自觉的往叶克舒身边靠拢,意图已经十分明显:集结残存的所有力量冲击。 这种做法是满洲精锐在一次又一次战斗中形成的本能反应,也是最正确做法,但是也暴露出叶克舒的指挥身份。 “截住他。”以战旗戟尖指着叶克舒,李四迅速做出最明确的判断。 砍杀对方的最高指挥从来就是彻底结束战斗的捷径。 无论是因为局面转好而士气如虹的潮河兵,还是疯狂厮杀的户村队,听到李四的号令之后齐齐涌向被重骑团团围在核心的叶克舒。 久战之下战马体力消耗太甚,第一次冲击失败,这一切都让年轻骄傲的叶克舒感觉到空前的危险,嘶哑着嗓子不住高叫:“冲,给我冲……” 战败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只有快速离开战场才是最佳选择。 接连撞开几波明军,前导的重骑已经破开明军的纠缠,叶克舒趁机前催…… “忽”的一面大旗横扫,旗面卷住马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见,几柄铁叉刺穿马铠,战马悲鸣咆哮,瞬间倒地。 “救我!”被战马压住左腿倒在泥水中的叶克舒嘶声大叫。 身边的几个重骑立刻放弃突围,拼死砍杀,试图救下落马的叶克舒。 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顷刻间就淹没了这些奋勇救主的骑兵。 李四斜转战旗戟尖,奋力刺向叶克舒胸膛。 “不要杀我,我是满洲皇族。”真到了要死的时候,所有的骄傲都烟消云散,叶克舒大叫着祈求饶命。 “死!”一尺二寸的戟尖不做丝毫停顿,携巨大力量贯穿重甲,刺进去足有三四寸,却难见血。 内罩的通体锁子甲最能防御突刺这样的贯穿性创伤,为了万无一失叶克舒又在身体上裹满上等缎子,就算是被敌人突刺或者箭射,也难造成致命伤害。 被锁子甲和丝绸阻挡,强烈的贯穿性创伤转化为钝闷杀伤,叶克舒虽然断了两根肋骨,却没有伤及内脏。 李四也没有想到对方的防御如此强悍,居然能够直接承受当胸猛刺。 “我叫他们投降,不要杀我。”叶克舒真是怕了,不顾一切的祈求李四住手。 携沉风再次刺下的戟尖倏的停在胸前…… “都投降,我让你们投降。”叶克舒最明白这个停顿的意思,只要不能让那些还在战斗的重骑放下武器,自己立刻就被刺死。 凄厉的喊叫夹着哭腔,满洲重骑都看到了叶克舒的处境,一时不知如何选择。 惨烈的战斗中这一瞬间的停顿足以致命。 户村队的人早就杀红了眼珠子杀烫了脑浆子,哪管对方是不是要投降,趁这片刻的功夫展开最后拼刺,眨眼间就将没有突围出去的重骑斩杀。 叶克舒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用价值,死亡的威胁让这个骄傲的少年不再骄傲。 “我是正黄旗皇族,千万不要杀我,千万不要杀……”现在能够保命的也只有自己的身份了。 李四换过一柄铁叉,照准了叶克舒的颈项狠命刺下…… 叶克舒脑袋里嗡的一声,似乎看到了老家正在盛开的牛息花,还有鲜花旁美丽的少女…… 没有痛感! 脖子却被卡的难受,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那柄要命的铁叉兵没有刺穿颈项,而是牢牢的把脖子卡在地上。 没有死去的叶克舒心头狂喜,知道对方动心了,立刻抓住时间的大喊大叫:“我的身份尊贵无比,只要你们不杀我,整个满洲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作为前导的十几个重骑本已经突出去,正要驱马狂奔才发觉最紧要的叶克舒没有跟上来。 这么短的距离根本就不容骑兵加速,最恰当的选择就是不要命的一直向前,步兵根本就不可能追赶得上。 但是这十几名重骑却齐刷刷的调转马头,如疯似狂再次冲杀进来。 已经杀的天昏地暗的护村队根本就不想其他,脑子里满是对血腥和死亡的狂热,战意同样炽热的再次撞在一起。 当骑兵不能保持最基本的数量,尤其是在战局已经十分明朗的情况下,其冲击根本就是徒劳,再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转眼间,这些放弃逃命机会的骑兵就被撕成碎片,而凶兽一样的护村队付出的伤亡小的出奇,或许这些重骑本就是来送死的吧。 彻底解决了满洲重骑的汉子们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号令,本能的在暴雨中奔跑,一往无前的冲向远处的蒙八旗。 冒着大雨从村子里赶来的老弱妇孺亲眼目睹这场血战,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亲人在赤头重刀下鲜血飞溅,个个热血上涌。 这些村民在满洲重骑的尸体寻找没有死透的幸存者,用刀砍用石砸用一切能够使用的暴利手段发泄心头的愤怒…… 一个个脑门乌青的头颅被砸碎然后丢弃在血污横流的雨中…… 看着这些爆发到极点的村民,叶克舒几乎要昏死过去,神经质的重复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满洲会为我付出任何代价……” 若是这个敌人宁死不屈,李四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一叉子刺他个半死,然后丢给狂暴的村民。正是因为这个家伙对侍卫的恐惧和不肯放弃哪怕是一丝求生机会的表现,才没有杀死他。 这个家伙能够指挥正黄旗的精锐皇太极的亲卫,说不定真的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在印象中,努尔哈赤和他的继任者从来就是残暴无比,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屠杀整个城市,但是残忍嗜杀的爱新觉罗家族对自己的生命看的最重。真到了他们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什么样的屈辱都能够忍受,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付出,只要能留下一条命就好。 正是因为这种不惜一切苟全性命的做法,让最初的满洲统治者好几次脱离死亡的威胁,直到他们有机会制造更大的死亡给饶恕他们的人。 “你真的是满洲皇族?”李四用靴子挑起叶克舒的下巴。 第25章 他们说去死 第25章 他们说去死() 后续的战斗进行的没有丝毫悬念,残存的蒙八旗发觉满洲人覆灭之后,很自觉的发声喊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大雨好像小了许多,依旧是绵绵密密没有要止歇的意思。 面前的大片整齐摆开的尸体,尸体后面的密密麻匝匝的村民。 面对昨日还鲜活的亲人,整个村子被悲伤笼罩。 “面对试图奴役我们的敌人,这些男人们死了。他们是怎么死的?你们亲眼看到!他们为什么要去死?”李四的声音陡然提高,咆哮一般的对着低声哭泣的村民大吼:“他们为的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做人的机会。” “他们要的为了活命而逃跑,或许会活到八十岁,但是为了他们的儿女和老婆不做满洲人的奴隶,他们选择了去死。”已经不需要什么王霸之气,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呐喊:“他们是要用死来告诉我们的敌人,入侵者要么留下自己的尸体,要么得到我们的尸体!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去死,去死!”眼前就是轰轰烈烈战死的亲人尸体,耳边回响着李四的咆哮,村民们抛弃了悲伤,厉声呼喊。 这一刻,没一人都知道汉子们死的值得。 “嗤”的一声,李四把满洲的火云水龙战旗扯成两片,俯身拿过明字战旗,刷的展开。 破损的“明”字战旗从中央豁开一个大口子,分成“日”“月”两部,下半截还沾染了人血,新鲜的赤艳殷红触目惊心:“但愿日月常照苍天,莫忘亲人鲜血满地!” “去死,让我们去死!” …… 狂热的喊叫如浪潮般滚过,声浪直达苍穹,恍如万马千军。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杨廷麟被这几乎癫狂的阵势唬的两腿发软,胸中却有股子热血涌了上来,跟着滔天的声浪高喊:“去死,去死……” 这一战的损失让李四痛心疾首!战死者两百一十七,伤者百余,其中多半重伤,伤亡比例几乎达到总人数的一半,所有的努力几乎一次性消耗枯竭! 在村民的眼中,这些伤者如同村子的保护神一样,为了救助伤员不惜血本不计代价,昂贵的草芝粉象抹烂泥一样在伤者的创口处厚厚的敷一大层,正下蛋的老母鸡被从鸡窝里掏出,还没有上满膘的猪也宰杀了…… 现在的村民已经不在乎这些,为了让伤员尽快恢复,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 对于整天好吃好喝的象祖宗一样养着这些护村队,前些日子还有人颇有微词,现在村民们明白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 这次全村的生死存亡都系在这些汉子们身上,而且汉子们用他们的热血证明了存在的价值,用他们的生命保护了村子,光凭这一点,就是拿出再多的钱粮来也值得。 对于户村队的崇敬已经无以复加,那些有亲属在户村队的人家更是骄傲,走起路来眼珠子都是看着天的:我们家的汉子打败了满洲最精锐的重装披甲兵。 向往崇拜英雄的年轻人嗷嗷叫着要参加不能赚钱的户村队,就是一向打败仗不脸红的潮河兵也得到了村民的许多好处…… 对于这些潮河败兵来说,逃跑实在是太平常了,就因为这次象爷们一样的战斗了一次,就能换来百姓的崇敬和敬仰,也让他们体会到作为一个军人的荣耀。 潮河所的最高文职官员杨廷麟在大呼“民心可用”的同时,展开如花妙笔,忙着给朝廷报捷…… 率朝廷虎贲歼入侵之敌,百姓提浆助战,捷报上奏天听,从来就是每一个读书人最荣耀的时刻。 “全歼满洲精锐,护黎庶安平,宣我大明天威……”几十年来,在野战中全歼满洲披甲兵的事情从来也没有过,这样辉煌的战绩让杨廷麟每书写一字就要兴奋的颤抖好半晌子…… 现在的李四可没有心思去理会杨廷麟的捷报怎么写,而是在审讯自称满洲皇族的叶克舒。 “我真的是皇族,我是大清皇四子,其实和太子也差不多了……”外面就是怒吼着要冲进来把这个满洲皇族撕碎的村民,要不是李四拦着,就是一人一口也能把这个年轻的家伙咬死。 被俘之后,叶克舒知道自己的皇太子梦是做到头了,满洲皇族不能容忍一个被俘过的皇太子。 “我的父皇……不……是满酋皇太极一定会用整车黄金来赎我的……一定会,你们要多少钱都可以……”这一战死了很多人,外面就是那些死者的家属,叶克舒很清楚的知道只要一离开这间屋子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哀求:“我真的皇太子,你看,这是父皇赠给我的贴身短刃,他能证明的我身份……” 皇太子肯定是做不成了,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就已经是万幸,所以叶克舒一再强调自己的身份。 “这真的是皇太极贴身的短刀?”李四看着这柄很平常的匕首,上面还铭着满文,但是自己不明白是啥意思。 “真的是,真的是……我真的是皇太子,”叶克舒看李四似乎不大相信的神色,赶紧跪求:“苏纳大贝勒是我的姥爷,他知道我被俘的消息一定会过来的,到时候他能够证明这一切……” 为了活命不惜一切从来就是爱新觉罗的传统,当年的努尔哈赤就是先例。 询问了一些蒙八旗和苏纳的情报,李四似乎并不在乎叶克舒是不是满清的皇太子,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皇太极的儿子只有豪格和那个叫福临的好像有点印象,至于什么叶克舒不叶克舒的,在历史上根本就是个无名小卒。 “李指挥……”杨廷麟提着麒麟服的袍子角巴巴的跑过来,尽管这袍子已经破败污垢不堪,杨廷麟却舍不得换一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显现出他也曾经浴血战斗过:“生擒的那个披甲兵头目是不是满洲皇族?要真是满洲皇族的话,解押到京师之后咱们的功劳可就大了,我的捷报还专门为这事情留白了呢……” “是皇族,而且是条大鱼……” “大鱼……”杨廷麟两眼放光:“我就知道此人身份不同寻常,要不他怎么能用皇太极的亲卫,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搞清楚了没有?我好把捷报写清楚。” “他就是皇太极。” “啊?”杨廷麟的嘴巴张的能够塞进去一个拳头。 生擒皇太极是多大的功劳?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话,朝廷会有多大的赏赐已经不重要了,作为这次战斗官职最高的杨廷麟,直接就可以成为名留青史的民族英雄。 但是杨廷麟还没有蠢到相信那个俘虏就是皇太极的地步。 最为满洲皇帝(大明从来也没有承认清朝,更没有承认皇太极的皇帝身份,一直视其为反叛头目),怎么可能轻身涉险的率领几百重骑和几千八旗就傻乎乎的来抢掠? “你……李指挥你是不是搞错了?”叶克舒从来也没有摘下过头盔上的面罩,所以杨廷麟连这个俘虏长的什么样也没有见过:“我去瞅瞅,再严刑审讯一次,免得被这鞑子诓了……” “他说的是真是假先不忙搞清楚,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短刃,上面好像是什么印记,你找懂满文的识别一下。”李四探手拽住要进屋的杨廷麟:“此人绝对有非同寻常的显赫身份断不会假,蒙八旗的两千余众顾盼之间就会来救他出去,还是先想想怎么迎敌吧。” “啊!”杨廷麟再一次张大了嘴巴:“两千多?这……咱们京营的三千火器援兵……” “援兵?根本就没有援兵,那是鼓舞士气的空话而已。”李四冷冷的说道:“杨大人认为我这样的小民能够请得动京营吗?” 杨廷麟冷汗都下来了。 三百满洲重骑和几百蒙八旗已经让他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眨眼之间就又要面对两千余蒙古大兵。 “蒙古兵——土鸡瓦狗耳,”李四哈哈大笑的说道:“敌我兵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四比一罢了,怕个鸟。” 四倍的兵力足以让刚刚树立起信心的潮河兵和杨廷麟撒腿就跑,而且绝对不会回头。 偏偏李四表现的无所畏惧。 “其实吧,”李四还真怕这个书生气的大明文官带着那几百潮河兵跑路:“两千蒙古兵对着的是密云卫和四海卫的大明边防军的围堵,能到咱们这里来的最多有五百……” 仔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那些蒙八旗正对着大明两个大卫近万人的围堵(万人是书面上的兵力,至于这两个卫所的真正兵力只有天知道。),根本就不可能不顾一切的来到这个小小村镇。 想通了这一点,杨廷麟慷慨激昂的书生意气立刻满盈,自信心爆棚的大叫:“去死,去死……” 第26章 第26章() “我还没死呢,你哭丧个脸做啥?”老路从来就没有给过少言寡语的儿子好脸色过。 在战斗中脸部受伤的路涧最初还没有感觉到什么,经历了最初的热血之后才知道自己彻底被毁容了。 那道可怖的伤口贯穿整个脸颊,尤其是嘴角处的创伤使得牙齿暴在外面,活似野猪外翻的獠牙一样可怕。 虽然已经做了妥当的红伤处理,路涧还是不敢见人。 少年人么,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很在意的,不论男女。 老路最初见到儿子满脸血污的样子,唬的腿都软了,慌的什么似的。细细查看之后才知道只不过是毁容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碍,立刻就笑骂着踹了儿子一脚:“担心个屁呀,就是个皮外伤,反正你也有老婆了,又不是唱花旦的小白脸,好面皮有屁用……” 话是这么说,每逢见到旁人,路涧还是赶紧捂住脸。 那个叫丁乙的家伙不过被砍下来俩手指头,却四下张扬,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英勇负伤一样,惹得那些崇拜英雄的少女心神荡漾。 从来就和父亲没有共同语言的路涧就去找李四。 即使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四叔不说话,就那么干坐着,路涧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李四就是在村口的大石上坐着,闷声不响的狠命抽烟。 路涧老实不客气的掏出烟锅子,使劲在李四的烟囊里挖满烟叶,吧嗒吧嗒抽的起劲儿。 “四叔,你抓住的那个满洲头子到底是啥身份?怎么连我也不让去看?”路涧说话的声音总是瓮声瓮气,好像是在和谁赌气一样。 “你爹也对我说了,不就是破个脸嘛,没啥,正好在战场上吓唬敌人呢。当年的大将狄青还专门戴了青铜的鬼怪面具呢,哈哈……” 又是答非所问。 于是。 路涧啥也不问了。 二人都狠命的抽烟,呆呆的望着不远处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棺柩。 这些棺柩都是上好的杉木或者黄槐,如土五十年不腐的那种。都是附近几个村子捐献出来的,那些行将就木的老者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英勇的汉子,留着老泪把自己预备的棺材给这些死去的年轻人使用。 这些人死的壮烈,死的其所,村民们准备给壮士们择个上好的吉日风光大葬。 “听说蒙八旗的主力很快就要来了,四叔是不是在等他们过来打决战?” “嗯,我是在等着蒙八旗,你怕不怕?” “嘿嘿,满洲披甲兵都叫咱们干翻了,还怕啥蒙八旗。”路涧的神色开朗了许多:“四叔不也说了的嘛,兵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四比一而已。” 打败了满洲披甲重骑之后,路涧信心爆棚,大有天下强兵舍我其谁的架势。不要说是战斗力低许多的蒙八旗,就是玉皇大帝的天兵天将也敢捏起叉子上去捅个对穿。 “都准备好了?“ “嗯。” …… 黎明时候,阴沉的天色终于散尽,蒙八旗就是这样的还算不错的天气里来到刀把村的。 士气空前的户村队和潮河兵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队列整齐随时准备砍杀。 让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是,蒙八旗来的不是两千余,而是百十人。 百十个朵颜部的蒙古人卷着旗帜远远驻足,丝毫也不象是要打仗的意思。 “我是朵颜苏纳大贝勒,让你们的将军出来答话。”肥胖的不像话的大贝勒派个人隔空喊话. “冲上去,杀光他们。”面对数量稀少的蒙八旗,杨廷麟反而战意十足,神经质般的嘟嘟囔囔:“去死,去死。” 根本就没有人理会这个书呆子。 人家是骑兵! 就算打不过,人家要是想跑咱也追不上不是。 “大贝勒?滚回你的地盘去。”苏纳大贝勒是来做什么的,李四比谁都清楚:“想赎人,门儿都没有。” 李四知道蒙古人不会滚回去,因为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蒙古胖子苏纳贝勒就是来探听风声的,从李四故意透露的口风中知道叶克舒还没有死,心里一宽。 “我们要赎出俘虏,条件你们会满意的。”苏纳亲自提马上前,在一射之外站定:“我可以出一千只羊,两百奴隶和整车的银子,只要你们放人。” 抓住的那个肯定是条大鱼。 蒙古人还在和密云卫和四海卫的大明边防军纠缠,身份很高的苏纳大贝勒就急吼吼的赶过来赎人,条件开的如此优厚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看到了没有?”李四指着村口堆积起来的尸体大喊:“这就是入侵者的下场。” 那些战死的满蒙兵丁尸体被堆砌起来,扭曲的姿势和乌青的尸体触目惊心。 狡猾的汉人。 “如果你们不放人,”苏纳停顿一下:“就是和满蒙为敌,整个草原上的勇士和满洲人的刀会让你们后悔……” “我们一直就是敌人。” “我愿意把刚才价码再翻一倍。”苏纳大贝勒伸出两个肥胖的手指。 李四低头沉吟做思索状:“路涧,把那个家伙弄过来吧。” 捆绑双手的叶克舒被提了过来,身上的重甲让他脚步踉跄,跌跌撞撞中见到远处的蒙八旗,知道自己终于有了活命的希望。 见到叶克舒的苏纳也在琢磨:“要想让叶克舒成为满洲人的皇帝,他被俘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非杀光身边的蒙古兵丁灭口保密。为了整个朵颜部的利益,这样微不足道的牺牲绝对值得。” 李四一把提住跟头趔趄的叶克舒,冷笑着说道:“怎么?忘记了?告诉他们你是谁。” 叶克舒一直不明白这个汉人和自己在囚室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为了活命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按照李四的安排说出自己的身份。” “我是大清国大皇帝皇太极的……” 赤头刀猛然劈头砍下,在叶克舒颈项处环出个齐整的茬口,还带着头盔的头颅飞到斜前方,腔子里的热血才猛然喷起老高,溅的李四满头满脸。 谁也没有想到李四会突下杀手,当众人回过神来,叶克舒的身子已经栽倒尘埃,脖子的断茬处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李四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俘虏杀了?”杨廷麟想着。 “朵颜部完了。”苏纳想着。 李四根本就不给他们思索的机会,手中赤头刀指向前方:“给我冲。” 步兵追骑兵? 书呆子杨廷麟这么瞎指挥也就算了,怎么你李四也这么干? 但是作为代理千户,实际的最高军事长官,命令都已经下了,众人只要撒开脚丫子冲着蒙古人猛冲。 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追不上蒙古人,众人只好灰头土脸的跑回来。 这些人发现李四已经在指挥村民焚烧那些满蒙人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焦肉的恶臭,还有烧糊的碎布片不住飘落。 “四叔,刚才你杀的那个不会真的是皇太极吧?”路涧这孩子心眼实,怎么想就怎么说。 “你怀疑?” “不怀疑,四叔说是就是,我绝不怀疑。”路涧回答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一下。 “咋就这么烧了哩?我还想看看皇太极究竟长啥样呢。”丁乙也是没心没肺的夯货,在一边大呼小叫。 李四似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清,没好气的大骂:“想看就他妈的去灰堆里自己扒,看看皇太极的骨灰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 看着众人讪讪离去,李四叹息一声:“我果然不是做导演的材料,这么一场满堂喝彩的好戏居然让叶克舒这个家伙多说出了一个字,差点就演砸……” 第27章 相反的道路其实是殊途同归 第27章 相反的道路其实是殊途同归() “歼灭满洲正黄旗精锐重骑一千……杨大人,你是不是写的太少了点?我看还是写成三千吧。”潮河副千户赵丰年满脸微笑的对杨廷麟说:“兄弟们把脑袋别是裤腰带上和鞑子死拼,大人可都是看到的,咱这可不是冒功,好歹给弟兄们挣点脸面不是。” “赵大哥说的极是,说的极是,杨大人再好好想想?”镇抚钱慕贤也是一脸的媚笑。 事情是明摆着的,李四虽然被杨廷麟临时任命为千户指挥,可这个李四终究不是军籍。在野战中全歼满洲精锐可是大大给朝廷长脸的好事,千户的位子肯定还是要落在副千户赵丰年的头上,到时候镇抚钱慕贤也要升一升的,所以二人极力怂恿杨廷麟把战功再虚报的大一些。 “三千,是不是太多了?”杨廷麟虽是文官,也知道这些武人夸大战功的传统。如今的大明朝都在这么干,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是把三百满洲重骑报成三千,夸大了十倍,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多,不多。”赵丰年和钱慕贤都嘿嘿的笑着:“咱大明朝是啥样子杨大人心中还能没有底?咱们没有报歼敌五千已经很对得起朝廷了。” 如今的大明在战争中鲜有取胜的机会,就是超级大溃败也能报成惨绝人寰的激烈战斗,就是打跑几个敌人的斥候也能报成空前绝后的大胜。 如赵丰年钱慕贤二人这样只是夸大杀敌数目,实在已经是很厚道的了。 “行,三千就三千。” 于是给朝廷的捷报上,明军又取得一次歼敌三千精锐的辉煌大胜。 “可是,李四一直咬死了说他砍死的那个是皇太极,你们看这可能么?” “不可能是皇太极……也没准儿,这年头怪事忒多,”阵斩皇太极这样的战功太骇人听闻,不是没有人敢谎报,而是后果太严重了。 这边刚报上去砍了皇太极的脑袋,那边皇太极就在盛京出现,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穿。 “要真的是杀了皇太极……”赵丰年还没有傻到这样的地步,急忙给书呆子杨廷麟出谋划策:“杨大人也可在给朝廷的奏报上提一笔,但是绝对要说成是根据李四所言。这样的话……” “嘿嘿,万一死的那个倒霉鬼要真的是皇太极,咱们爷们也有好处。若此事是假……反正李四也是个平民,他的话不足为凭,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让朝廷去判断吧。” “是个老成持重的法子。”钱慕贤对未来顶头上司的方略深表赞同。 “那就这么写?” “就这么写吧。” 于是歼敌三千的捷报在杨廷麟生花妙笔之下出炉,还语焉不详的提了一句民练李四阵斩皇太极云云…… 相对于赵丰年钱慕贤这样的老兵油子,杨廷麟还是很厚道的把那柄从叶克舒身上缴获的短刃附带上,鉴别的事情就交给朝廷吧。 其实杨廷麟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李四杀的那个满洲倒霉鬼就是皇太极本人。 亲自指挥军民合力,一举格杀敌酋那是何等荣耀!相对于朝廷的封赏来说,能够名留青史对杨廷麟的诱惑更大。 但是理智告诉杨廷麟这样的事情不大可能。 “爹,四叔真的杀了满洲皇帝?”就连娥子这样的乡下丫头也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满洲皇帝皇太极那可是魔王一般的存在,不大可能会死在四叔的手下。 尽管四叔是个神仙一般的人儿,可能性也不大。 “嗯,我信,四叔这样的人,啥惊天动地的事情也做的出,种草芝也是千年八辈子没有听说过的,四叔不一样是做到了么?”路涧低着头小声嘟囔。 老路没有说话,叼着烟锅子狠抽。 那个被李四派人严密看护不许别人靠近的满洲俘虏要真的是皇太极,李四会直接把他砍死而不是押解进京?退一万步来说,皇太极怎么可能只带着几百亲卫就入关大抢? 这样的谎言根本就是一戳就破,可李四兄弟咬死了这点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路从来就相信李四的智商远在自己之上,绝对不会为了沽名钓誉而撒一个很幼稚可笑的谎言。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 李四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没事人儿一样继续忙活他自己的事情。 这一战战果辉煌,损失也同样惨重,死者需要埋葬家属需要抚恤;伤者需要慰抚照料。 从目前来看,这一次惨烈战斗最直接的积极影响就是扩大了户村队的名头,让周围村子的观望态度彻底改观。 报名参加户村队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只几天的功夫,户村队就已经在人数上超越了战前。 也仅仅是人数的超越而已,战斗力远不如以前。 因为这些新来的队员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农民,或者干脆就是走投无路的破产者,更有一大部分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 这些孩子或者挣扎在饿死的边缘,或者是因为敬仰户村队近乎传奇一般的英雄气概,带着一腔子热血来参加户村队,也准备做保卫家园的英雄。 还有干脆就是来混饭吃的。 人数在飞速上升,训练也在按照日程进行,因为财富效应而先富裕起来的几个村子完全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这支保命的武力。 但这还不算是一支军队,尤其是其组织度的松散,暴露出其民兵的本质。 好在这一切都被战斗中队员所爆发出的血勇所弥补。 李四深知自己所走的道路其实和李自成完全一致。 李自成能够纠集起百万之众,一再跌倒又一再雄起,终成席卷天下之势,其最核心的因素就是贫穷。 因为大家都穷的要死,除了造反没有其他活路可走,然后就是等待某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再然后就是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无非是滚雪球一般携裹更多人进来。 正是贫穷造就了大明朝烽烟四起的局面,成就了一个又一个李自成张献忠等的所谓“千秋功业”。 和贫穷一样,富裕也有同样的功效。 穷了几辈子的人们在很短的时间内积聚起从来也没有过的财富,过上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从骨子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他们害怕再次回到从前一无所有朝不保夕的凄惨岁月。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烽火乱世,小局部的富裕更能凸显出来,从而吸引更多人参加到其中来。 从一开始,李四也是在复制李闯滚雪球的法子,只不过着手点迥异罢了。 “我的法子更稳健。” 李四深信这一点。 要是感觉本书写的勉强能看,请赏几票,若是感觉本书很烂,请到书评区发言,谢谢。 第28章 我也想是真的 第28章 我也想是真的() 天气还没有完全放晴,薄薄的水汽笼罩京师。 北京城如蹲伏的沉默巨兽。 由于时辰还早,街上行人稀少,偶有零星路人经过,“豆腐,老豆腐”的叫卖声有气无力的喊过几声之后,再次陷入沉寂中。 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 太极殿。 大明王朝的核心中枢。 崇祯皇帝才三十多岁,穿着青缘纱的大裤,翼善官的折角处已经磨掉了一块绒。这位两天没有合眼的大明君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的多,脸色苍白的可怕。 崇祯瘦的叫人心悸,要不是腰里的大禄玉带束的紧,松松垮垮的过肩通袖龙澜袍就要挂不住了。 “啪”的一声,崇祯重重把手里的奏表甩下来,把下面的一众臣子惊的一颤。 “孙传庭当诛。”崇祯几乎是在咆哮,声音在空旷的太极殿回响。 没有人敢于分辨,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出头说些什么。 镇守西安一线的孙传庭本来打的不错,至少在几个战略要点上卡住了李闯。急于求成的崇祯皇帝极其反对这种守株待兔式的防御性打法,一再催促大军主动出击,更是要孙传庭“旦夕灭贼”。 如今的李闯还是旦夕之间就可以消灭的? 虽然也有人反对崇祯替孙传庭说话,刚愎的皇帝以强势弹压下去这种消极的论调,几乎是每天一道严旨的催促孙传庭立刻和李闯决战,甚至接连派出太监监军。 无奈的孙传庭只得放弃西安一线的战略要地,追着李自成的屁股乱跑一气。 曾经有一次甚至把李自成逼了绝地,全歼李自成都有可能。崇祯皇帝也为此欢欣鼓舞,更加坚定的认为自己的战略决策完美无匹,只不过是下面的人不好好执行罢了。 下死命令这么一催,纵横数省的李闯不也落入天罗地网了么! 孙传庭的战场开的太广,展现拉的太长,后勤补给线无可避免的存在太多漏洞。这个必然的疏忽被李闯抓住,立刻断了明军的后勤。 后勤被掐断之后立刻溃败是明军的光荣传统,孙传庭也无法避免。 其实孙传庭也是没有办法,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兵吃不上粮还怎么打仗?李闯甚至不必硬打,只要这么不死不活的拖着,明军大败已可期。 如果崇祯皇帝是带兵大将的话一定拿宝剑逼迫士兵上阵厮杀,但是他的下场一定是被哗变的士兵下了黑手,然后这些士兵就会成为转身投靠李自成。 当兵就是为的吃饭。 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千古不亘的道理。 崇祯皇帝想的不是这些。 他想的是作为大明的子民,就应该为大明朝尽忠,哪怕是死。 绝境中的孙传庭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向朝廷告急求援。 这已经是大明朝最后的主力,崇祯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拿不出援兵。 就算是有援兵朝廷也调度不灵,因为大明的财政已经烂到家了。 除了让附近州府想法子解围,崇祯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大发雷霆,然后把战局不利的原因推到臣子身上。 “自朕登基以来勤勉政事,无不临渊履薄战战兢兢,三更不眠五更披衣,偏偏就有些没有天良的臣子耽误国事……” 老实说,崇祯绝对算是个勤奋之人,整个大明朝也没有他这么兢兢业业的皇帝。和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上朝的惰政之君万历相比,崇祯可以说是勤奋万分。 可是,如今大明朝的局面和万历朝相比也要糜烂百倍。 太极殿上的君臣都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太极殿上大大小小的臣子并没有想方设法的挽救危局,而是异口同声大骂曾经为大明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孙传庭。 “嚣张跋扈”“纵容下属”“少勇无谋”这些都是轻的,甚至有人把孙大将军的家事都拿出来大骂一番。 如此作为,作为皇帝的崇祯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吃惊,甚至已经麻木了。 明朝官员,尤其那些自认清流的文官,最擅长的就是口出大言。立论唯恐不偏激,言辞唯恐不惊人。 一个个口若悬河的大骂孙传庭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落水狗,好像他比李闯更可恨。 由于当时通讯方式的落后,孙部早已被李闯击败,其本人也在乱军之中失踪。 要是这些文官们知道老孙失踪而不是战死,只怕叫骂声能再提高几度。 武人的责任就是四下救火,文官的义务就在后面指摘,已经成习惯了。 骂归骂,总是要想法子找个补救的方略出来,于是有人开始动辽东军的脑筋。 调集精悍的辽东军入陕这样脑残的想法居然也有人随声附和。 好在崇祯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可是那些吐沫星子溅起半天高的文官不依不饶:“满洲精锐已尽歼,满酋皇太极已伏诛,建州战事将毕……” 啥?皇太极伏诛了?我怎么不知道? 崇祯皇帝也纳闷呢。 不管怎样,皇太极死了对大明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皇太极一死,满洲必然陷入争夺最高领导权的内乱,更重要的是可以趁这个机会调动用银子堆起来的精锐辽东军回来救火。 内阁大学士李建泰急忙命人去翻找新近递上来的奏折。 杨廷麟的捷报确实鼓舞人心,但是阵斩皇太极这样未经证实的好消息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民杀了皇太极,这也太扯了点儿,老成的魏藻德和范景文等内阁大臣把这个奏折压了下来,无论这荒谬的事情是真是假,都要等证实以后再说。 只有资历最浅刚刚入阁的李建泰当了真,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提起。 “尽歼满洲精锐三千,阵斩敌酋皇太极……”自登基以来,崇祯皇帝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好消息,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若真是大明军民杀了皇太极……崇祯都不敢往下想了。 “潮河所兵力多少?”兴奋的崇祯皇帝虽然兴奋的脸带潮红,还是想起这个最基本的问题。 “千余。” 潮河所有一千人马只不过是字面的数字,真正情况能够有五百就不错了,除了崇祯每一个都明白啥叫吃空额。 “一个小小的潮河所就歼灭满洲三千重甲,还是骑兵,鬼也不会相信。”武官已经在偷偷的笑了,准备看笑话。 一千边防军打败三千满洲精锐,大明的军队要是有这种战斗力,还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崇祯皇帝好像被耍弄的猴子一样跳了起来:“当朕是三岁的孩子么?这种泼天大谎也能编造出来?” 皇帝习惯性的大发雷霆之后,气呼呼的宣布散朝,径直回到西暖阁批阅那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 奇怪的是崇祯似乎忘记处罚谎报军功的杨廷麟。 “你们几个进来。”西暖阁里昏暗的很,崇祯叫进几个当值的侍卫。 这些侍卫穿的都是麒麟服,这可是以前锦衣卫的服饰。 自崇祯朝以来,锦衣卫再也没有前朝那么强大的权势,大换血之后仅仅成为宫中内卫的一部分,和完全取缔也差不多了。 “你们去查查杨廷麟,看看他的到底有没有谎报军功。” 大明朝谎报军功已经是半公开的时候,崇祯不是没有察觉,早已经麻木了。之所以对杨廷麟如此在意,那是因为杨廷麟是崇祯亲自为太子朱慈烺挑选的读官。 包括杨廷麟在内所有的东宫官员,如方逢年、姚明恭等虽然官职不高,都是读书人当中的俊杰,人品绝对毋庸置疑。为了给太子挑选未来的班底,崇祯是下了大心思的,可见对太子的期望之高。 所以没有处罚明显谎报军功的杨廷麟,而是派人先去探查清楚。 总而言之,杨廷麟的个人人品应该信得过。 在内心深处,崇祯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杨廷麟的战报是真的。 第29章 我想要你的权利 第29章 我想要你的权利() 秋夜下的盛京隐隐透出渗骨的阴寒。 崇政殿。 皇太极不喜蜡烛的那股子味道,所以这个满清的中枢署地还是燃着十几盏牛油灯。 “自高(武)皇帝十三副铠甲起兵以来,已历数十岁月。我大清战兵之骁勇十倍于明军,然宁远依旧,诸位作何感想?”皇太极似乎没有什么胃口,对面前的食物提不起半点兴趣。 清朝的几位重量级将军贝勒都是戎马出身,也没有那么多是繁文缛节,商量了多半天的军国大事,干脆就在崇政殿上摆开桌子,席地大嚼。 大贝勒代善好像和面前的羊腿有仇,拼命的撕咬,弄的衣服前襟上遍是油渍。仿佛没有听到皇太极的话一样,转身把后面范文程面前的羊腿也抄了过来。 “这个老狐狸!得罪人的话总是让我来说!”范文程肚子里大声骂着狡猾的代善。 “自陛下登基以来,躬自裁断好劳勤勉,为千古罕见一代名君。”范文程推桌而起,以抑扬顿挫的腔调大赞皇太极。 也不完全算是在拍马屁,皇太极确实勤勤恳恳,尤其是在旗务方面,事无巨细每必躬亲。 “我八旗锐卒十倍战力于明军,数年来虽多有斩获,却难有大进。高皇帝折戟于宁远城下,如今宁远依旧,”范文程也算是近臣了,说话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又是受皇太极授意,更是大胆:“盖因我八旗不能合力……” 范文程已经把话题挑明,这些人都知道皇太极想要做什么了。 代善大贝勒还在装傻充愣的羊腿较劲,根本就不在乎他在说什么。 皇太极又要抓权利!大家都明白了。 自从皇太极登基以来,处心积虑的破坏八旗议政制度,终于改变了以前八旗旗主的平等地位,成为整个满洲事实上的皇帝。 努尔哈赤时代的四大贝勒中,阿敏和莽古尔泰已经被排挤出去。老奸巨猾的代善看风头不对,立刻表示对皇太极效忠。 皇太极亟不可待的分化两红旗和两蓝旗,将这四旗的一部分力量拉到自己怀中。这还不够,皇太极还要进一步集中控制军权。 很明显是要对两白旗下手了。 两白旗的旗主多尔衮和多铎就是皇太极要下手的目标。 如今的多铎正在宁远一线的左前卫打仗,多尔衮就显得势单力孤。 已经有人在偷偷的看多尔衮了。 这是权利的争夺,和血肉横飞的战场一样激烈。 崇政殿上寂静的可怕,只有代善还在旁若无人的大啃大嚼。 多尔衮被代善弄出来的声音搅的心烦意乱,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其实早就应该料到这个皇帝哥哥会对两白旗下手,或迟或早而已。 多尔衮忽然后悔了,后悔那一次又一次的浴血拼杀。 因为那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而已。 “睿亲王,你认为宪斗之言如何?”皇太极笑眯眯的问多尔衮。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点名挑战了吧? 年轻的多尔衮忽的站起身来,大踏步上前。 皇太极依旧坐着不动,满面笑容的看着他。 身边的心腹鳌拜立刻按刀而起,闷雷一般的大叫:“睿亲王,你……你要做什么?” 崇政殿的空气猛然就是一紧,连代善也放下了羊腿,直勾勾的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一把推开鳌拜,指着皇太极,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仍然笑着。 “哥哥,你得到的还不够多么?” 言罢,多尔衮拂衣而去。 众人愕然。 惨烈的政治斗争从来就是波澜不惊中进行,真要是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那说明胜负早已分出,所谓的武力解决只不过是落败者的垂死挣扎罢了。 “睿亲王还年轻,自小就是这样的爆脾气,哈哈,大家随意,随意。”皇太极打着哈哈,眯缝起眼睛看着远去多尔衮。 所有人都没有吃饭的心思,纷纷找借口离去。 “都走了,鳌拜你也累了,下去吧。” 巨熊也似的鳌拜躬身退下,崇政殿中只余皇太极范文程二人。 “陛下,睿亲王……我是说两白旗的事情,其实还不到水到渠成的时候,不妨缓缓再说。”范文程小心翼翼的说:“这么做是不是太操切了些?万一睿亲王翻脸……” “多尔衮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不会翻脸的。”皇太极很清楚多尔衮的为人。 多尔衮绝对是个胸有大局的家伙,不会真的翻脸。 “世事难料……我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范文程还是不放心。 “等不及了,叶克舒已经阵亡……”皇太极神态淡然的很,根本就不象是死了心爱的儿子该有的样子:“我会选合适的时机公布这个消息,但绝不是现在。” “啊!”范文程惊的几乎栽倒,一瞬间也明白了这个满洲主子急切和多尔衮摊牌的原因。 长子豪格肯定排在太子人选之外,最有可能进身储君位置的叶克舒有忽然死了,剩下的人选只有福临和搏穆博果尔。 这两个孩子身后都有强大的蒙古势力支持,但是他们太小了。 几岁大的孩子能够让八旗的这些旗主王爷归心?肯定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皇太极必须尽快的把八旗抓在手中,尽快的整合集权,以避免死后的大清因为内乱而分崩离析。 从皇太极的角度考虑,这么做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珍重。”在这个节骨眼上,范文程说什么也是多余。 “哈哈,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今天晚上我还要去庄妃那里看她写字呢,”皇太极笑的云淡风清,拍着范文程的肩膀说道:“庄妃能够写字作画,可都是你范宪斗的功劳。” “我……微臣告退。”范文程知道皇太极的轻松是装出来的,很识趣的退下。 大殿上只剩下皇太极一人,跳跃的灯火照耀。 皇太极如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软软瘫倒在地,手指使劲抠着身边的立柱勉强站起身子,两眼中已满是泪光,唯恐被人听到一样的低声哭泣:“叶克舒,我的儿子……”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皇太极终于回复常态,整整衣冠大声道:“来人,去永福宫。” 皇太极前脚刚走,怒气冲冲的多尔衮就去而复返:“皇帝呢?去哪里了?” 几乎是缀着皇太极的脚步,多尔衮气呼呼去冲进永福宫,一把推开面带笑容的庄妃,和皇太极大声争吵起来。 “你们下去吧。” 皇太极笑呵呵的喝退了众侍卫和丫鬟:“睿亲王的性子我知道,自小就是这霹雳火爆的脾气,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庄妃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知趣的帮二兄弟掩上房门。 一直到子时,都能听到多尔衮在大声争吵,偶尔还能听到皇太极在小声的说着什么。 无论二人说的是什么,都不是侍卫们应该知道的。 过了后半夜,争吵声才停止。 第二日清晨,庄妃疯了一样的叫喊:“皇上驾崩了……” 第30章 大智如妖 第30章 大智如妖()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四砍死皇太极的说法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只不过大家不好当面表露出怀疑的意思而已。 虽然李四整天和户村队的汉子们混在一起,这些言语也难免灌的两耳满满,都是付之一笑也不做任何解释。 直到福临登基的消息传来。 “四……四叔……”路涧兴奋的都泪流满面,黝黑的脸膛涨的通红:“我真是猪哇,居然对四叔的话也怀疑,这会我是真的信了,信的实实的。” “你信啥了?瞧你这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路涧一跳三尺高的大叫:“满洲新皇登基了,听说是个小娃娃。” “肯定的么,皇太极死了自然是要他儿子登基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是说……我是说前些日子我还怀疑四叔杀死的不是皇太极,我竟然不相信四叔,真是该死……”路涧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怀疑天人一般的四叔,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如同忏悔的信徒一般,路涧真诚的对李四说道:“四叔要是嫌我,就揍我几下解解气……” “哈哈,孩子话。其实多几个心眼儿也是好的。”李四刚把烟锅子摁的实了,路涧立刻手脚麻利的帮他点上火。舒心惬意的深吸一口,让干呛的烟气狠狠的刺激一下,李四笑呵呵的看着这个憨厚的小伙子:“现在知道四叔没有诓你也不晚。” “四叔是个心宽肚大的不和我计较,俺以后再也怀疑四叔了,打死也不。”路涧赌咒发誓一般。 随着满清的娃娃皇帝登基,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太极已死。但是这个满清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听说就是满洲人自己也说的不明不白。 尤其是那些皇太极的亲信,连看一眼尸体的机会都没有,听说那些满洲的贝勒大将们为这事情闹的几乎要火并。 皇太极之死本就离奇,满洲人确实为这事情闹的天翻地覆,直到几百年之后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皇太极的确切死因。 但是刀把村的村民知道,因为皇太极就死在李四李大财神的刀下。 皇帝都被人砍了脑袋,这种丢人丢到家的事情满洲人自然不肯承认,只能模棱两可的说是“无疾而终”。 “无疾而终个屁,骗鬼去吧。那天可是当真千百人的面,我看的真真儿的,李四一刀就砍了皇太极的脑袋。” “对,那刀有这么长……”村民还在比划着赤头重刀的尺寸,吐沫星子溅起来足足有三尺高:“就见刀光一闪,恍如闪电划过长空,皇太极惨叫一声……” 说者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听者摇头晃脑津津有味。 越说的说的热闹的家伙,越是道听途说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至于那些曾经亲眼看见李四斩杀皇太极的村民则对这种言辞不屑一顾。 阵斩皇太极算个甚么? 李大财神是生擒了那个满洲头子,然后一刀砍下了脑袋的。 古往今来,两军阵中生擒帝国皇帝者有几? 这又需要何等的勇武?在村民心中,大汉飞将军李广、寿亭侯关羽这些灿若星汉的千古名将和李四比起来完全就不值一提的嘛。 所以村民更愿意提起李四在两军交战时候的血勇,更愿意怀念外地入侵时候李四力排众议誓死不退的无畏。 心思活络热切的那些人们则更加喜欢分析李四使用连环巧记以弱胜强的风度,即便是孙武重生卧龙再世,也不见得能如李四这般把如此精妙的战计运用的这么恰到好处。 不管怎么说,李四脑袋上战神的光环是去不掉的。 就算是李四蹲在犄角旮旯里抽烟的姿势,也被村民们想象成是财神加战神应该有的形象。 前几天还对李四有所怀疑的家伙这一回是信的实实的,要是有人说皇太极不是死在李四手上,他们都敢上去和人家群殴。 乱世之中的英雄,穷人的救世主,光是这两点就足以吸引周遭人群的目光。 自李四斩杀皇太极的消息扩散之后,不光是刀把村,就是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口也呈现爆炸性的大增长。 富者纷纷加入,寻求李四的保护;贫者亦加入,为的是在乱世生存下去。 作为民办武装力量的户村队蓬勃发展,人数一度逼近两千。要不是李四怕养不起,绝对能够在兵力上超过附近的密云后卫。 人们见到李四时候的那种目光,热切的都能把人融化。 可李四还是在继续原来的生活,想方设法的帮助村民积聚财富,尽可能的训练民练,偶尔到老路家里蹭饭…… “路大哥,还有烟没有?” 李四的烟布袋瘪了之后,从来就是在路丙寅这里补充。 “早给备好了呢,就等四叔来拿哩。”不等老路说话,娥子这丫头就把烟叶子装在李四的烟布袋里,却也不肯离开,当着老路的面儿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李四:“我给四叔点烟。” “我自己点,自己点……”李四可不敢和这丫头火热的目光相对,慌里慌张的躲避着。 “女生外向哇,”老路嘿嘿的只是笑:“娥子整天念叨你这个四叔呢。” 似乎从老路的言谈中感觉到了点什么,李四急忙岔开话题:“我去看看大嫂给我预备饭了没有?肚子一直在叫唤……” “有哩,有哩,炒的干肉,还有白馍。”娥子紧紧追在李四屁股后头进了厨房。 “爹,四叔这人……”小路路涧不敢当着他爹的面儿抽烟,用鼻子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烟气:“四叔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对咱家也好,你咋还怀疑他杀的那个人不是皇太极呢……” “你四叔本事是大的很,以后你跟你四叔好好学着点,我看他是个做大事情的。”老路磕了磕烟灰:“不说这个了,走,吃饭去。” 在击败满洲精锐的过程中,这位李四兄弟确实表现出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李四杀死的不是皇太极。但是局势已经表明李四说的不差,至于事实已不重要。 不知怎的,路丙寅忽然想起一句话,用在李四身上最贴切不过:大智如妖! 第31章 神棍无牙 第31章 神棍无牙() 在村民看来,李大财神加战神立下如此盖世奇功,就算封爵封侯也不算过分,至不济也要把李四这个临时的千户扶正吧。 和民间火一般的热情不同,朝廷里应有的封赏迟迟不到,又过了一个多月,天气已经很冷,崇祯皇帝的恩旨才下来。 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崇祯皇帝亲自把李四的临时千户给撤了,然后封了个微不足道无关痛痒的太子校典。 所谓的太子校典官居正六品,几乎没有任何实权,完全就是个闲职,说白了就是太子的军训教官。 对于这样的际遇李四没有表露出丝毫怨言,更缺乏为太子师后应有的雀跃,很平和的置办一桌子酒席给宣旨天使接风 前来宣旨的大太监王承恩长就是一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为人也算平和。并没有如传说中那些大太监的飞扬跋扈,坦然的吃了几盏子酒,临行的时候又谢绝了李四封的一包银钱。 “这些钱是给公公买鞋的……” “罢了,李四你是个明白事理懂得进退的。若是别个的钱我收起来心安理得,你的银子我不能要。以后每月逢六进宫教授太子,记下这点就好。”王承恩郑重的拍拍李四肩头:“你没有嫌万岁赏的薄,我很高兴,是真的高兴。其实为了安排你的位子万岁很费了一番心思,你要是能明白万岁的心思我这一番话也没有白说……” 王承恩不止一次的表示,太子校典虽是个微不足道的职位,却是崇祯皇帝亲自指定。尤其是当今皇帝对太子寄于厚望,东宫人选都是千挑万选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些人虽然还不起眼,以后肯定是要入阁封疆的。 太子朱慈烺性格温和为人宽厚,极易于人相处,现在太子身边的人在以后就是新皇嫡系。而且这个职位只要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这三天进宫传授太子一些最基本的军事理论,不仅清闲而且前程远大,看起来确实不错。 但在这是崇祯十六年的初冬,崇祯皇帝剩下的日子都要用天来计算了,还谈什么太子? 这个时代烽烟四起伏莽处处,李自成、张献忠、崇祯、多尔衮甚至皇太极,一个又一个灿若星汉的名字轮番登场,在这片土地上演绎出一幕幕野心和贪婪交织的大戏。 至于太子朱慈烺,和这些人比起来注定是个被忽视的小角色,就算是刚才和李四一起喝酒的太监王承恩,似乎也比太子朱慈烺的名气要大许多。 虽然官职小的如同芝麻,而且没有一星半点的实权,也着实让乡亲们欢喜,毕竟是太子师嘛。 路大嫂赶紧给李四置办像样的衣衫,还专门预定了一辆双挽车,本月十六李兄弟就要进京教导太子兵法啥的了,得弄的风风光光,这也是整个刀把村的体面不是。 “嘿嘿,咱们也是李大哥教出来的,算是和太子殿下师出同门吧。”丁乙咧开大嘴嘿嘿傻笑:“等当今万岁千秋百代之后,这天下还不是太子的?到时候咱们兄弟就是太子的师兄,威风着呢……” “我看也是这么个道理,”旁边的人赶紧附和:“如今天下贼寇四起,我看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平定的。到太子执掌天下的时候,咱们兄弟就是太子嫡系了,那功夫平定天下剿灭李闯还得指望咱们这样的精锐。” 自打战败满洲披甲兵之后,这些户村队的叉子兵们自信心空前高涨,每每以大明朝能战之军自居。那股子热切真是恨天无把恨地五环,用狂妄形容也不为过。 “剿灭李闯?”有人冷笑了几声,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知道个屁,现如今谁还能剿灭李闯?外面是啥世道你们知道不?” 说话的这个家伙姓姓魏,凤阳府泗州人氏(明朝的凤阳府很大,泗州也在其辖下),长一口很夸张的大龅牙,如此样貌实在很人容易让人联想起某种最怕猫的动物,所以他也就得了个魏无牙的诨号。 这个魏无牙样貌如同老鼠一般丑陋,却也有十分辉煌的过去。据他自己说:他家和前朝的魏忠贤是远亲,当年九千岁只手遮天的时候,魏无牙也很风光。后来到了崇祯朝,九千岁魏忠贤完蛋之后,他也就风光不在,好在这老家伙心思机灵,一看风头不对,立刻散尽家财来疏通各个关节,好歹算保下一条小命。这十几年来一直依装神弄鬼来蒙骗良善,走州过县的混吃混喝。如今天下乱的好像一锅粥,老百姓自己还吃不上饭,这老骗子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偶然听说了刀把村的好光景,就想过来混点吃食。 不想刀把村的愚民氓妇根本就不信神,只是听信活财神李四的话,很难骗到些粮米银钱。不过这老小子心思最活,立刻转了风向,有事没事的围着李四打转转。 在这一带,李四就是神,尤其是在斩杀皇太极之后,谁要是有胆子否认这一点,立刻就会被众多村民揍成猪头。 虽然老魏整天念叨神神鬼鬼的东西,却是能看清楚天下大势。和整天叫嚷着要剿灭李闯扫平满洲的汉子们相比,眼界和见识无疑高出一大截。 “孙传庭玩完了不要紧,把大明朝最后的主力军也葬送的干干净净。你们到是说说,朝廷哪里还有力量剿灭李闯?”魏无牙用老鼠爪子一样的手指头遥指东北:“指望辽东的那些大爷们去和李闯硬拼?醒醒吧,辽东早就尾大不掉成了大明朝的藩镇,吴三桂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两辽节度使。无论是中原打的多么热闹,无论谁做了皇帝,也要倚仗两辽的精兵防备满清。” “这老东西说的在理。”李四暗暗赞同魏无牙的言论。 先不说辽东的明军精锐能不能打的过李闯的百万乌合,也不说后勤的供给和军队的协调这些战术层面的东西。东北那些明军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独立在明朝的军队体系之外,隐然已自成一家,和大唐时候的节度使类似了。 辽东老兵路丙寅早就说过这里面的种种关节:无论谁做了皇帝都需要他们镇守国之大门,两辽其实就是一个团体,对于其团体成员来说,团体的利益要凌家于国家利益之上。 他们会入关和李自成死磕?绝对不会。他们只会隔岸观火,无论江山易主还是改朝换代,都不可能离开辽东老窝。何况吴三桂还有足够的理由呆在原地不动——防范满清。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大明朝上下从来也没有把李闯的百万农民军看成最大威胁。李自成就是个乱民头子而已,顶天了也就是纵横数省的折腾,没有人相信李自成能够推翻大明。 而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 “李闯百万乌合之众而已,没啥了不起,要是朝廷委派李四大兄弟掌军,平定天下只在旦夕。”李四已经被神话成无所不能的神人,在户村队这些人看来,只要李四稍微用上三份心思,就能把李闯玩的找不到北。 正口若悬河的魏无牙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李四,立刻固态萌发:“李先生天庭饱满地格方圆, 命里有泼天的富贵,注定非是池中之物……” 第32章 你是来毁我的吧 第32章 你是来毁我的吧() “哈哈,我又不穿长衫子,不必以先生相称,就叫我李四吧。”这几天下来,李四也知道这老家伙是何等样人,才不会相信这老神棍的鬼话:“富贵灾祸之言我劝你还是少说,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咱刀把村可是不劳作不得食的。你若整日说些神神道道的话儿,小心饿肚皮。” 魏无牙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艰苦的训练让他实在吃不消,让他踏踏实实的劳动更难比登天。偏偏这老家伙还自以为有苏秦张仪之才,整天说些合纵连横的大话,做着出将入相的白日梦。 仔细观察了这个村子几天之后,看出这个小小山村确实不同寻常,虽一切都是草创,却也生机勃勃。晓得李四脾气不坏,硬拽着李大战神的袖子找个偏僻的所在,魏无牙壮着胆子说道:“李先生大才,能让如此穷乡僻壤焕发腾腾活力。村子山民多积粮米,速成富家,盖李先生之所赐。难道李先生志仅于此?其实不然……” 魏无牙说着说着竟然把他自己说的兴奋了,摇头晃脑的吐沫星子溅出老远,根本不理会李四的态度,声调反而高了几度:“刘邦一介村氓提三尺剑斩白蛇而歌大风,终成汉家四百年基业;本朝太祖皇帝出身微寒,起而抗暴元,大明垂垂已历三百年(概数,是从起义算起,而不是从明朝建立算起)。如今乱世再起,李先生所作所为正符合太祖皇帝纳刘基之言。广积粮是不错的,如今这小小山村已隐隐有霸王之基的气势。缓称王么……现如今还言之过早,唯独这高筑墙李先生做的还不是很好……” “你这个老神棍,说什么霸王之业,若是我把你刚才的疯言疯语告给官家,你少不得要去吃牢饭的。”李四踢这老家伙一脚笑骂道:“赶紧去干活吧,要不晚上没有你的饭吃。再有,以后不要叫我李先生,直接喊我李四比较习惯。” “四下无有旁人,李先生……李四兄弟何必讳言?若你心中没有图大事谋天下的打算,为何生生把发财的路数让给别人?如此这般处心积虑的谋划,就是瞎子也明白你所图者大……” “滚你的吧,”想不到这老神棍竟然说小山村已经具有霸王之资,真是忽悠的可以。好在李四头脑清楚的很,如今的这点力量在乱世中自保都力有不逮。至于什么“缓称王”之类的妄想实在就是有点扯了。 那魏无牙还在不住的念叨:“我早已留意了些时日,李兄弟手下虽有蚁民万数,精兵千余,在这烽火乱世终究太过渺小。若有贼来犯,辛苦展开的局面难免成为他人嫁衣。” 其实这也是李四所遇到的发展瓶颈。 现在能够影响到的村镇已经扩大的十几个,这些村子早已经事实依附在李四的个人能力上。各村效仿刀把村建立起来的户村队也有三几千人的规模,李四能够直接控制的几乎达到两千。要是不考虑这些叉子新兵低下的战斗力,也算一股力量。 但是这股力量夹在北京和满清势力中间,在不久的未来,必然经历这个时代的狂风暴雨。 在即将到来的历史巨变面前,这股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无论是李闯的百万乌合还是满清的十万八旗,都能轻易把这辛苦建立起来的基础碾碎。 就算是已经风雨飘摇的大明,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甚至不用借口直接把户村队“借”走。 魏无牙嘿嘿一笑,压低了嗓音小声道:“欲存活乱世,必需手掌兵戈之力。然多数人还看不清天下大势,沉迷于李兄弟所营造的世外桃园而不知大变在即,不用非常手段难成大事。” “非常手段?什么样的非常手段?” 李四也知道自己的发展遇到了最大的瓶颈,要是按照这个速度,壮大成为足以撬动时局的力量,起码需要五年的时光。但是时间的紧迫已经不允许从容不迫按部就班的发展,必须出奇制胜,李四也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竭尽心智的谋求更多财富,就是想支撑足够多的武力。但是这里距京师极近,真要有一股像样的力量存在,立刻就会被大明朝廷剿灭。 朝廷里的那些家伙外战个个是孬种,给自己人下套使绊子个顶个都是好手。对付李闯他们不行,剿灭或者收编京师眼皮低下的民练还是做的到的。 “陈胜吴广起事,是有野狐口吐人言,说暴秦必亡,这才有大泽乡振臂一呼从者如云。仔细想来野狐怎么会说话呢?一定是陈胜吴广自己弄的鬼腔调。本朝太祖皇帝龙兴之前,曾有“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传言,后河工果然掘出一独眼石人,这才天下皆反,才有了大明朝的百年基业。后来推敲,那石人定是红巾人预先埋好的。就是李闯这样的流匪也弄出“十八孩儿掌神器”的说辞,来蛊惑村氓愚妇。我看咱们不如效法古人…… “滚你娘的,这就是你的法子?”李四被气笑了,一脚把魏无牙踢开。 魏无牙这种人是装神弄鬼绝对是行家里手,还想着再鼓捣出个独眼石人来,或者干脆学狐狸叫唤,总之就是借助神鬼之谈蛊惑人心。这些都是前人玩剩下的,再者实力才是关键,没有实力学什么叫唤也不好使。 现在大明朝还是大义所在,弄什么蛊惑人心的勾当只能适得其反。实力,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李兄弟人中俊杰,既然不想用这些左道旁门,还有别的法子。”魏无牙摆出腹中妙计千条的架势,大作指点江山的模样:“刀把村无论如何富强,终究是个小小村寨,难撼天下。当今之计唯有借力。” “借力?” “自孙传庭大败之后,已无人能稍微阻挡闯军,甘陕尽落入其手中。坐拥西北,执戈百万,退可割据西北称孤道寡,进可横扫中原,改朝换代反掌之易……”魏无牙微笑看着李四:“李兄弟有没有想过借李闯之力?” 一抹锐芒在眼中闪现,李四霍的站起:“你是李闯的人?” 第33章 山寨版战略家 第33章 山寨版战略家() “我在河南混饭吃的时候,被刘宗敏抓住,逼不得已给闯军做了三个多月的马夫。”面对李四的厉声问询,魏无牙这老东西反而不慌不忙的从屁股后面抽出一把破烂不堪的折扇,完全不顾初冬的冷气寒风,学足了戏文里那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模样。 “所以你就替李自成来招揽我了?”李四冷冷的看着魏无牙。 李闯本就是流寇,所以一直是招揽“志同道合”者,不论是山贼还是草寇,只要稍微有一丁点实力,都想收归旗下。从高迎祥高闯王到李自成李闯王都是这么干的,完全就是黑社会大哥的作风。正是因为这点,才造成中原遍地都是李闯旗号的局面。 “你回去告诉李自成,他不过是只蝗虫,除了带来灾祸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如今的李自成正如日方中,放眼天下难有敌手,如李四这般看轻李闯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 如看怪物一般的看着李四,魏无牙忽然哈哈大笑。 本是想着模仿戏文里卧龙的那种成竹在胸的笑容,奈何这老东西长是太过猥琐,一笑起来更是不堪,分明就是大老鼠的模样,眼神中还带着几分野狐的狡猾:“好,好的很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普天之下能有此等格局气度的还真没有几个……” 不等李四说话,魏无牙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李闯刚愎多疑少谋寡断,贪小利而忘大局。其手下诸将更是贪财好色,以搜刮为能事,互相排挤各成派系,完全就是一盘散沙,终究难脱流寇本色。手下兵士并无战力,多为胁裹而来,空有百万之众,只怕也大事难成。以我来看,李闯若如以往一般一路席卷,或许可以风光几年。如今他得了西北有了根基,军士战将每思保暖,如此一来,李闯难当一败……” “刚才你还说要借力于李闯?” “试探!那是试探一下李兄弟的眼光。”魏无牙看着李四的眼睛,努力装出更加严肃的样子:“现在看来,李兄弟还真是有成大事的胸襟,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原来是来投靠我的,怎么搞的象是我要投靠你一样?还弄个狗屁的试探。做小弟就要有小弟的觉悟,从来就应该纳头便拜,哪里听说过混饭吃还要试探的? 从历史的走势来看,这老东西说的不错。 闯军并不是进北京之后才开始惊人的退化腐烂,而是从有了陕西这个稳固的根据地之后就失去了进去之心。闯军上上下下都认为到了享受的时候,所以才疯狂搜刮飞速退化,也就失去了闯军前期百折不回的气势。闯军前期之所以能够一次次被打败又迅速的发展壮大,就是有造反军不顾一切的精神支撑。若是李自成能够带领这支不想再打仗的乌合之众一直胜利下去,问题还不算太严重。可一旦战败,就再也不可能象以往那样雄起了。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依靠在北京的疯狂敲诈,闯军上下都成了暴发户。有了银子谁还会把脑袋别在裤裆里去拼命?结果在一片石战败之后,闯军就再也站不起来。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李闯潜在的致命硬伤,也算是个山寨版的战略家了。 当然这老家伙的话也不能全信。 魏无牙被胁迫着做了几个月的马夫,对闯军确实有更多了解,看出这支蝗虫大军的弱点,但这并不是舍弃李闯转投李四的全部理由。 早年间,仗着和九千岁那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魏无牙确确实实风光了几年。但是崇祯上台魏忠贤势力的土崩瓦解,以前的风光不再。魏无牙勉强保住一条小命,开始长期的叫花子兼神棍的凄惨生活。 这种生活也让魏无牙对大明底层的民众有最基本的了解,至少他知道百姓们想要什么。而老百姓想要的东西是大明朝给不了的,于是揭竿而起的反贼多如牛毛。 大多数人为了填饱肚子这个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都在忙着造反或者准备造反,魏无牙已经提前看到了天下大势之所在。 大明朝长久不了。 基于此,魏无牙主动投靠了实力最强的李闯。至于他说是被闯军胁迫,逼不得己才从贼根本就是胡扯。 他想的是借助李闯的实力恢复自己往日的荣光,至于是谁做皇帝根本就不是他所关心的。 只要自己能够回到从前那种荣光,管他江山姓朱还是姓李。 但是闯军所表现出的那种农民军的劣根性,和闯军高层缺乏最起码的雄心让魏无牙很失望,也看清楚了闯军的本质:根本就是一群土匪。 在闯军中晃悠的那些日子,魏无牙无数次试图用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影响其上层人物,内心深处还做着因一言而上位的美梦。 从骨子里是看不起牛金星等人,魏无牙认为自己比他们要高明的多,就算不能因为进言而成为整个闯军的军师,起码也要做个中层决策人物吧。 梦想着成为军师级人物的魏无牙始终是个马夫。你说你一个马夫不好好喂马,整天想掺和军国大事,自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结果就是换来一次又一次的鞭打,还有一回差点就被砍了脑袋…… 无论闯军能不能成大事,自己是成不了大事了。一次又一次的毒打让魏无牙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李自成能不能做皇帝魏无牙根本就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前途。 魏无牙这样的人物,虽然混的连肚子都填不饱,但是这并不妨碍一个朝不保夕的小人物有属于他自己的高傲。 深感不能和闯军捆绑在一起的魏无牙趁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做了逃兵,和闯军脱离了干系。 做了逃兵的魏无牙继续漂泊,虽然每每饿个半死,依旧如寻找猎物的饿狼一样寻找机会,寻找让自己发迹的机会。 流落到怀来一带的魏无牙也听说了李四斩杀皇太极的传说,起初也不过是当个笑话看。听说小娃娃福临成为满洲皇帝之后,魏无牙立刻意识到关于李四的那些传说也不全都是传说,或许就是事实。 这样的传奇故事经过发酵之后越发夸张,正面战败满洲精锐、大战三百回合战阵皇太极,逼的满洲人不得不弄一个几岁的娃娃出来做皇帝。等等说法经过众人之口早已和事实相差甚远甚至面目全非。 皇太极的死活魏无牙懒的关心,但是一支能够打败满洲精兵的队伍,一个斩杀皇太极的英雄,种种迹象表明一股崭新的势力将要喷薄而出。 这是一个机会。 一直密切关注时局的魏无牙知道自己面临一个很好的机会:新生的力量肯定是需要人才的(自己就是个人才,魏无牙从来也不怀疑这点。)以自己对时局的敏锐和对明朝上下的了解,混个军师应该不难,与其给李自成喂马还不如投靠这种新生的力量,至少往上爬的机会要大的多。 于是。 饿着肚子的魏无牙如见火的飞蛾一般满怀希望来到了刀把村。 第34章 该咋过还咋过 第34章 该咋过还咋过() 不得不承认这个老神棍的眼光确实超前,至少他看到了大明朝灭亡的必然,至少他看到了李闯的难成大事,就凭这一点,已经算是当时的战略眼光了。 作为未来人的的绝对优势就是对天下大势的绝对把握,这一点是魏无牙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所以对这个还算有眼光的老家伙,李四并没有表现出求贤若渴的热情,仅仅是让他暂时居住在村子里,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而已。 没有能够如苏秦张仪一般风光的成为这支新生力量的军师,这让魏无牙有点失望,仅仅是有一点失望而已。 但是老东西着重阐述的三点原则确实让李四心动:一曰大义,二曰鼓吹,三曰壮大。 在这个时代占据大义名分的重要性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就算已经统兵百万的李闯在人们心中始终是个流寇,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大义的名分。 鼓吹就是利用李四个人的名望,在愚昧盲从的民众心中深深植下一面旗帜,为后来的发展铺平道路。 最后的壮大就是发展的意思了,要不择手段的壮大财力和武力。 这些本就是李四的发展路线图,但是“不择手段的发展”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好像是要走旁门左道的意思。 鼓捣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李四自认不如这个老神棍,所以经过一整夜的思考之后,决定再回过头去问问魏无牙这个老家伙,到底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第二日清晨,富裕起来的村民依旧保持着勤劳的本色,早早就起来开始一天的劳作。 “四叔好。” “李兄弟起的真早哇。” 李四在村民中的威望本就高的出奇,经过一场血战之后,这种威望已经被神化。现在村子里的老老小小见到李四,那股子崇拜尊重的神情根本就掩饰不住。 这些人的眼珠子里都闪耀着小星星呢。 和勤劳的村民不同,魏无牙这个老家伙懒惰的很,日头都出来了还在呼呼大睡。 经过这么些时日的建设,投奔过来的流民大多有了临时的住所,虽然仅仅是茅草棚屋,终究算是个家,足够给一家老小遮风挡雨了。魏无牙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动手盖房,别人也不喜他那胡吹海说云山雾罩的秉性,所以魏无牙也没有个住所,只能窝在一堆干草里休息。 昨天晚上喝了好几碗热粥,肚子里有了底气,很少能够吃饱的魏无牙正惬意的躺在草堆里瞌睡。听到脚步声响,眯缝起小眼珠一看,见是李四到来,欢喜的如同捡到金宝的乞丐一般,一下子蹿起三尺多高。踢踏着破鞋紧跑过来,脑袋上顶着几根草棍儿……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的,我早就想到你会来的……”魏无牙极力做出料事如神的姿态,奈何他嘴角还挂着黄米粒子,脑袋上也顶着干草,怎么看也不象是孔明刘基那样的高人:“我已成竹在胸,定能解你心中之惑。” 对于这老神棍的言语,李四从来也不敢信实,笑骂道:“莫在我面前卖弄你装神弄鬼的伎俩,你这样的牛鬼蛇神的见的多了……” 魏无牙的脸皮是何等的厚度?被李四损了几句也不在意,很夸张的拉开个莫名其妙的架势“先主烈皇帝曾于茅庐之中三顾诸葛武侯,今日李兄弟再次来找我,也算是两顾茅庐了。”李四亲自来找,让患得患失的魏无牙深感荣幸,心中也升腾起一股希望。 “屁话留给别人再说吧,今天我想和你说说正事儿……”李四示意魏无牙抹掉嘴角的饭粒子:“说说满洲吧,你是怎么看满清的?” “满洲?”老神棍想不到李四会问起这个,不在意的说道:“蛮夷罢了,能成什么事?现在满洲小娃娃做了皇帝,肯定约束不住下面的旗主猛将,说不准哪天就会内乱起来,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包括李自成在内的人们,在这时候还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投向东北,更没有人认为满清会真的入主中原。 局限性啊,这就是古人的历史局限性,李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透露太多:“你曾说要不择手段的发展壮大,我仔细琢磨过了,这句话好像有点意思,你详详细细的给我说道说道,说的对了,我让人给你起间草棚。” 魏无牙腾的站起身子,矫健敏捷和他虚弱年迈的身子极不相符,仿佛一瞬间年轻了二十岁。 老东西的心跳加速,脸色泛着病态的潮红。 魏无牙整个人立刻亢奋起来,并非是为了那间可以躲避风寒的茅草屋。在这个群雄并起的大乱之世,属于自己的那段传奇也许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努力做出镇定从容的姿态,想从屁股后面抽出那柄根本就用不着的折扇挥舞几下,以增添几分胸有成竹的架势,或许是因为太心切的缘故,折扇都拿反了:“李兄弟,我说的不择手段其实就要这样……” …… 在老路家里蹭了饭,趁着用罢晚饭的时光,路涧凑过来从腰里摸出个大烟锅,发狠一样在李四的烟袋子里挖满烟叶,使劲的抽起来,屋子里两杆烟枪同时发威,顿时烟气缭绕呛人的很。 或许是因为李四喜好吸烟的缘故,这少年也开始尝试着接触烟草,并且抽的极凶,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这几天甚至不避讳他老子,在老路面前明目张胆的大抽特抽。 三杆烟枪把整个屋子弄的乌烟瘴气。 路大嫂和蛾子忙碌着熨烫衣物,烧红的铁烙铁蘸在潮湿的衣服上,再给屋子里添一层腾腾的水汽。 或许是因为热气的缘故,蛾子这丫头脸色通红:“这衫子可是四叔进宫要穿的,定要熨的平平整整,省得让人家笑话咱们乡下人……” “你个女娃子知道个啥?”对于女儿的无知,路丙寅感觉很无奈:“你四叔进到宫里肯定是要换上朝廷规制的衣服。你知道啥是朝廷礼仪不?什么样的官职穿什么样的衣服,一丁点也不能有差错的。你当你四叔是走亲戚?这是要给太子去做老师的,以后你四叔就是咱大明朝的国师呢……” “那……那四叔在进宫之前穿啥?难道穿现在这件子破夹袄?”蛾子涨的小脸蛋儿通红,和自己的老子顶嘴:“可不能让京城的人小瞧了四叔……” “屁话,穿好衣服就不小瞧了?人家看重的是你四叔的本事,不是看他穿啥衣裳……”老路已经懒得和没见过世面的女儿争辩,深深呼出胸中烟气,意味深长的对李四说道:“我知道兄弟你是有大本事的,可进宫也是大事。太子就是未来的万岁……反正我想说啥兄弟你也明白,我就不多废话了。” 太子?万岁? 太子朱慈烺注定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历史已经注定他没有机会执掌大明江山了。 “哈哈,不过是进宫几个时辰而已,后天我就回来了呢,”李四爽朗的大笑着:“没你们说的这么严重,日子该咋过还咋过……” 第35章 皇帝家也不富裕呀 第35章 皇帝家也不富裕呀() 来到京师的李四根本就没有时间做更加充足的准备,就被迎接的杨廷麟来去内都知监领取新的官衣。 进宫嘛,总不能穿着路大嫂做的蓝布夹袄去见太子吧。 看着都知监的小太监随手丢出的一套半新不旧的麒麟服,李四甚至怀疑这个小太监是不是搞错了。 就算是李四再不明白宫里的礼仪,也知道太子校典是武官,怎么能和身为文官的杨廷麟穿一样的衣服? “东宫的官员都是穿这个的,不分文武。”杨廷麟很是尴尬的解释着:“朝廷实在是没有钱了,凑合着穿吧。” 由不得李四不信,大明朝廷还真是穷到家了。 如李四杨廷麟这样不是朝臣的内宫官员,朝廷甚至拿不出足够的经费来置办最起码的制服,只能把以前裁撤下去的厂卫制服拿出来充门面。 锦衣卫?这都哪辈子的事情了? “朝廷不会真的这么穷吧?”李四实在不敢相信大明朝已经穷到如此可笑的地步。 “哎,咱们这还算是好的,如今的皇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原来十四岁的太子朱慈烺已经到大婚的年纪,按理说应该搬出内宫成婚的,可是他的皇帝老爹根本就没有钱,也不可能给即将结婚的儿子盖一座太子府邸,于是就动员太子他妈,也就是大明朝的皇后想办法。 太子大婚可是大事情,没有一座像样的宫殿是不成的。可是皇帝都没有银子,皇后更拿不出钱来。身为母亲的皇后只好搬出懿安宫,把自己的住所给太子结婚用。 虽说太子大婚之后要搬出内宫,可也要先把结婚的排场撑起来不是。 布置装饰懿安宫的事情是由杨廷麟来做的,可是苦等了四个多月也没有拿到一文钱的资金,所以太子大婚的事情一直在拖延着,而杨廷麟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闲官。 正因为闲的事情没有事情做,杨廷麟才被派去潮河所,于是才有了潮河兵败之后认识李四的种种桩桩…… 从规模上来看太子居住的钟粹宫不小,就是有些古旧,正殿前的廊柱上漆皮都在大块剥落,给人的最初印象就是一座曾经香火鼎盛的古庙。 进到钟粹宫正殿,就见到了崇祯一家人。 李四也没有想到崇祯夫妇都在钟粹宫。 虽然没有见过崇祯皇帝,但是光看那三十多男子身上的盘龙窄袖袍和双肩处织绣的两条金龙,就知道眼前这个身材消瘦面色晦暗的男人就是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崇祯。 崇祯身边的那个女人脸色苍白,显得更加苍老。九龙四凤冠、金云龙纹衣这样最高规格的女装说明她就是大明的皇后,太子的母亲——周皇后。 面对盛装而出的大明帝后,杨廷麟只是行了个简单的浅礼,然后示意李四赶紧见礼。 李四实在想不到崇祯夫妇会在这里迎接自己,不过是太子的军训教官罢了,值得摆出这么大的排场? 和正襟危坐的崇祯不同,周皇后则显得随和许多,虚扶了一把要下跪行大礼的李四,笑呵呵的说道:“这就是阵斩满酋皇太极的壮士李四,太子快过来见个师礼……” 一直站在崇祯身后的太子朱慈烺很顺从的过来,规规矩矩个李四行个师礼。在这个空当,崇祯夫妇也站起身子,象征性的给李四一个师礼。 想象中应该是给皇帝一家人下跪磕头的,实在没有想到事情整个反了过来,这样李四都有了匪夷所思的感觉。 在一旁的杨廷麟反而显出一副很正常的模样,偷偷给李四个眼色,示意这位受宠若惊的英雄坦然淡定即可。 所谓的三拜九叩是满清鼓捣出来的奴化礼仪,在满清以外的朝代,除非是在祭祀祈天等特别重要的场合,见到皇帝也就是行普通礼节而已。尤其是在大明后期,朝臣甚至连跪礼都免了。 于此相反的是,如李四这样的太子师,皇帝一家人在初见的时候反而要隆重的多。 这是一没有奴才也没有主子的王朝!我做你们家的家庭教师,就要享受为师者应有的尊重,皇帝家也不能例外。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崇祯终于开口:“关于酬李卿之功,朕亦思虑月余之久,仔细想来还是授以校典之职。太子乃国之未来,李卿应知朕之苦心……” 对于太子的几位老师,崇祯还真的下了大心思,都是千挑万选的一时俊杰。尤其是在个人人品方面,几位太子师几乎无可挑剔。 由此可见崇祯对太子的期望之深。 “今日首课,李卿开始吧。” 按照当时的惯例,新老师的第一堂课家长是要旁听的。一来是检验老师的能力,再就是表示对老师的尊重。 对于今天的这一堂课,李四早有准备,面对同样盛装的太子朱慈烺,李四很快就适应了为人师者的新身份。 “无论是局部的征战还是两国相争,胜负取决的先决条件为何?” 要想打胜仗,最先需要的是什么? “圣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逆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逆,顾……”太子朱慈烺规规矩矩的做出回答。 这样的回答让李四立刻抓狂,好好的一个孩子都学傻了。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戈之利”这样的圣人理论完全就是唬人的鬼扯把戏。 不利用险要的地形简直就是白痴,威慑天下不用武力难道用圣人文章? 你对李闯宣讲圣人的那一套有用?对满清讲述多助寡助的道理他就老实了? 别的不说,大明朝比满清要得道的多了吧?怎么也不见天下顺之? 岂有文章兴社稷?从来武力定乾坤,这本是李四准备好的核心思想。 只是没有想到太子被孔孟忽悠的太深,而旁边的皇帝夫妇好似也很赞同这样的观点,李四当然不会傻到把孔老二贬到一钱不值的地步,只能一步一步深入浅出的讲述战争的本质。 “战争,也就是打仗,最根本的是什么?”不容太子用他那套圣人理论回答,李四立刻就大声说道:“战争的本质就是双方综合实力的比拼,简单的来说,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李校典,你怎么不讲六韬三略孙子兵法?”这个新老师的课程太过匪夷所思,周皇后忍不住很不礼貌的打断了李四。 在很多人心中,这些东西才是兵家的根本。 “无论六韬三略还是孙子兵法都是战略性的东西,本不适合武人。应该让朝中阁臣去学习。”李四这么说可算是相当的尖酸刻薄,几乎等于指着朝中那些重臣的鼻子大骂他们屁也不懂。 明朝中晚期已经形成内阁负责制,阁臣的决策权甚至超越了皇帝。 大权在手的阁臣根本就不懂如何运用战略性手腕,更没有长远的战略眼光,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敛财,二是党争。 阁臣根本就不允许武人做战略布局和行动,而武将也只能被阁臣的指挥棒牵制鼻子走。若是能出一大批高瞻远瞩的阁臣也就罢了,偏偏那些阁臣至少有九成是在瞎指挥,或者借着这个指挥权去打击武人。 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之后,虽然被崇祯碎杀,可是袁崇焕对待武人的手段却流传下来,一度发扬光大。仿佛不把武人唬的服服帖帖就不算是个合格的阁臣一样。 作者有话说:作者本人不是袁粉,也不是袁黑,无意在本书中讨论袁崇焕的是非功过。但是,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确实有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一点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就算是毛文龙有一百个该死的理由,也应该有朝廷审理定罪之后再杀。何况毛文龙的罪行根本就不当杀。 另:懿安宫本是前朝皇后也就是崇祯他嫂子的住所。后来朝廷财政紧张,就把坤宁宫分割成好几个“小宫殿”分住,而前朝的皇后就把自己的住所让出来给现在的皇后用……史实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第36章 钱都去哪了? 第36章 钱都去哪了?() 一直在旁听的崇祯似乎从李四的话里话外听出了什么,眉梢微微一挑,终于没有说话,面色如死水一般的继续旁听。 既然战略性的东西都是阁臣制定,那么作为武人的人物就去执行这个战略,也就是说思考如何打仗。 李四尽量让自己的理论更加贴近实际,好让十几岁的太子能够明白:“作为一个放眼战场全局的指挥,首先要保证足够并且到位的粮秣银钱,也就是后勤必须要得到保障……” “说的好,”崇祯皇帝终于开口大赞一声。 对于这一点,崇祯的体会比谁都深刻。 上一次满洲人借道蒙古南下,而大明边防军根本就没有抵抗。外敌入侵官军束手,面对这样空前绝后的笑话崇祯皇帝立刻暴跳如雷,下旨严办边防领军人物。 但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敌人入侵的领军大将比崇祯皇帝还要理直气壮,连自辩都省了,直接上奏章请饷,并且索要朝廷拖欠的往年军饷。 没有军饷怎么打仗?在去年的军饷还拖欠的情况下,我能保证边防军没有一哄而散已经很对得起大明了,皇帝你还想治我的罪? 偏偏这种匪夷所思的论调还得到很多朝臣的支持,于是大家开始乱哄哄的讨论筹饷的问题,而满洲人一直打到了北京城下…… 对于后勤,李四也只是理论上的重视,而崇祯却有刻骨铭心的亲身体验。 可是哪里还有钱?哪里还有粮? “圣上,朝臣们不同意再加税,这是他们上的条陈。”老太监王承恩挑帘子进来,递给崇祯一个折子。 崇祯素来勤政,批阅奏章从来部分昼夜。只要是有重要的事情,即使是在皇后的床上也会立刻爬起来办公,反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念” “自太祖皇帝扫荡鞑元,我朝奉轻徭行薄役……今天下大灾,人竞相食……田赋再赠,与桀纣之暴何?顷加赋至一石零二厘,市井小民生之何如?此不为逼民为贼乎?……” 朝廷是不能一再加赋的,现在的赋税已经很重了,皇帝你再加赋就是逼着老百姓去造反……等等等等,反正是漂亮话都让朝臣们说尽了,而崇祯还被安上个暴君的头衔。 有明一朝,尤其是明的中晚期,清流言官屁的事情不干,就是会故作惊人之语,大骂皇帝曾经就很流行,毕竟这样可以落下清官的名声,皇帝还不能因为这个处罚你,否则皇帝就是暴君。 “够了,”崇祯很没有风度的拍案而起,厉声道:“不加赋如何有粮饷剿贼?加赋又是逼民为贼?怎么这些个臣子总是有理?怎么我就总是桀纣之君?太祖之年,八万万五千万田地就成鼎盛国力,现如今田地翻倍,田赋减少四成,怎么还是这般光景?” 朱元璋的时候,田地比现在几乎要少一半,就有进大漠追杀蒙元的实力。现在田地多了反而更加穷了,穷的皇帝连给儿子讨老婆的钱都拿不出来,穷的前线上兵丁坐等军饷…… 崇祯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这个问题。 “陛下,今年来天灾不断……”周皇后小声的提醒。分明就是在说:皇帝呀,这怪不得你,是老天降灾的缘故…… 一直以来,李四就认为是崇祯时期的横征暴敛逼反了李自成张献忠之流,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明白那完全就是满清故意的栽赃。 以刀把村这样的北方村镇来说,田赋是每顷六十一斤的基本税,加上平银徭役等各项杂税,折合成粮食之后差不多不到一石。 每顷地不到一石的税率,折合每亩八斤都不到。 还是以刀把村为例,同样是经历过严重旱灾的,粮食减产极其严重,单季亩产在一百四到一百五十斤上下。若是在风调雨顺的年份,亩产量在二百四五十斤甚至更高一点。 同样以老路家为例子,家里租种的二十多亩即使是在这样的灾年也有三千多斤的总产量。一百多斤的田赋完全缴的起,甚至完全不影响生活。可要不李四出现,老路一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勉强饿不死罢了。 往年间,老路家里能有四百斤余粮就值得放鞭炮庆贺了。 田地里收获的粮食是三千多斤,缴纳给国家的是一百多斤,而老路一家只能吃到四百多斤,剩下的那两千多斤哪里去了? 这才是所有问题的核心。 在很多人的眼中,就是这八斤粮食,逼的大明烽烟四起,逼的一个个李闯王高闯王揭竿而起,逼的大明朝拿不出钱粮防范外族,甚至逼的堂堂大明皇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就是为了这八斤粮食,让崇祯承担着横征暴敛的骂名。 八斤粮食不可能真的逼反了天下。 不要说富庶的江南根本就不在乎这么点田赋,就是在刀把村这样的北方村镇,人们也不认为朝廷的田赋很重。 钱粮朝廷没有收上去,农民也没有留下,甚至在饿死和造反的边缘挣扎。 那么多的粮食哪里去了? 十几亿亩田地,两万万农民所创造的财富哪里去了?李四心里很清楚。 “万岁,微臣所在的小村子同样也的遭受旱灾的,每亩能够产出粮米有一百四十余斤,缴给朝廷的田赋不到八斤。农人自己能够留下的口粮每亩二十几斤而已。”说到这里,李四刻意把语速放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在说:“其余的一百多斤都是佃户缴纳给地主的地租。” 明朝中后期土地兼并严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七成的地租已经是理论上的极限,有地方高达九成。更有甚者,农民把所有的物产都缴给地主之后反而会欠下地主的租子。这样的情况之下,不造反就只有饿死。 是饿死还在造反?农民自己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李四的意思就是:大明朝并不穷,穷的只是老百姓和皇帝,几乎所有的财富都攥在士绅地主和官僚的手中。 而官僚地主对下层百姓的压榨已经到了极限,朝廷再想加一丁点的税也会触动他们的利益,反对加赋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还能落下为民力谏的好名声,不争抢着反对就有鬼了。 第37章 骑兵不是那么简单的 第37章 骑兵不是那么简单的() “四叔,这回你给太子都讲了啥?” 每次李四进宫回来之后,老路家的一对二女立刻就围拢上来询问,好像这个四叔给太子讲授的一定是旷古未闻的精辟言论,而这种精辟言论老百姓一定很难听到。 娥子给李四斟上一盏子热茶水,路涧这个憨后生也机灵的给这个四叔装好了烟。 宫里头不让吸烟(民间虽然吸烟的已经很多,但是朝廷曾经的禁烟令还是没有撤销的),四叔一定早就憋坏了吧。 “也没有讲啥,归拢起来还是说的钱粮二字……”狠劲的吸一大口,淡淡的说道。 “怎么总是讲钱粮?那太子千岁听的不腻么?”和太子同龄的娥子都听腻了这两个字,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对这俩字有兴趣? “太子早就听腻了,他更喜欢听咱们斩杀皇太极的战斗。”和所有少年人一样,即便是努力装出少年老成的太子朱慈烺对李四讲授的那一套也是兴趣缺缺,能够理解的就更少了,更多的时候是央着李四讲一讲打仗的激烈和战事的热血。 “钱粮后勤就真的这么重要?”路涧闷声问:“咱们打败了满洲披甲兵,靠的是四叔指挥有方和兄弟们敢死敢拼,也没见用什么后勤给养……” “你知道个屁。”对于儿子的浅薄,老路从来就缺少足够的耐心,一般都是直接开骂:“饭都吃不饱有力量打仗?潮河所的兵也是会用刀枪的,怎么被满洲人撵鸭子一样的追着打?” 身为老兵的路丙寅最明白后勤的重要性,要是大明的边防军有足够的粮饷,满洲人不可能打进来。 “嗯,无论是咱们还是满洲人,当敌我双方都有强烈的战斗意志,尤其是在狭路相逢的时候,更多是考验单兵能力。涧儿你想想,要是没有足够的粮秣军饷支撑,训练都是很大的问题,单兵能力如何保证?”李四象个真正的老师一样循循善诱:“说起大规模的兵团式作战,对后勤的依赖就更大了。” “我当兵的时候,勉强能够做到三操三会,现在的兵就难说了。没有钱粮还训练个屁呀。”早年间的辽东军算是比较能打的,也不过保持每月训练三天,再要加大训练强度,给养就跟不上了。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训练的时候要加餐,要加平伙钱,没有钱怎么训练? “咱们护村队见天训练,见天有肉吃,要不然你们能扛住满洲披甲兵?”路丙寅说道:“之所以能够打败满洲披甲兵,最根本的原因是你四叔一直在准备……” “既然太子根本就听不进去四叔讲的这些个道理,那四叔还讲这些有啥用?”娥子一直弄不明白这个问题。 “有用的,绝对有用。”作为哥哥的路涧深信四叔不会做劳而无功的事情。 从组建户村队开始,一直到打败满蒙联军,这个四叔所做的一切都透着深沉精密的计算。关于这一点,路涧从来就很服气。 “有啥用我怎么看不出来?”娥子虽然懂的不多,却有打破砂锅的执着。 “你个乡下丫头要是能看出来就怪了,你四叔是神佛一般的人儿,他做的事情你是不明白的。”老路也看出来了,这个大智如妖一般的李四是在布局。 对,就是在布局。 李四好像早就料到村子会面临外敌入侵的时刻,所以才未雨绸缪的组建户村队,更是不惜血本的在这支武力上投入人力物力,终于在关键时候凸显起作用保住了村子。 斩杀皇太极让户村队和李四本人名对天下,但是老路现在想明白了,死在李四刀下的那个倒霉鬼绝对不是皇太极。但是让人想不到的是满洲皇帝换成了个小娃娃,而皇太极的到底是怎么死的连满洲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有相信李四真的杀死了皇太极才能给这事情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后来朝廷也证明李四缴获的那柄短刃确实是皇太极的随身之物,再加上满洲稀里糊涂就换了皇帝和满洲人语焉不详的描述皇太极的死因,才塑造了李四这样一个英雄。 身边这位低头抽烟的兄弟好像已经料到时局的发展,并且在利用这种发展谋划一个布局。 而且是一个很大的布局 至于李四布下的这个局到底有多大,就不是他路丙寅的眼光能够看清楚的了。 在路丙寅的心中,拥有这种能力的传奇人物不是没有。 未出草庐就三分天下,大智近乎妖的诸葛孔明就是其中之一,再一个就是传说中能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本朝开国功勋刘基刘伯温。 诸葛亮和刘基已经被种种传说神化,人们都认为这二人是什么仙人转世。路丙寅才懒得去信这种扯淡的转世之说,但是不能否认这两个古人确认拥有平常人不具备的超前智慧。 显然李四也拥有这种如妖一般的大智慧。 “其实吧……我是说这天下虽然都是皇帝家的,可银钱粮食都在地主和官老爷手中,怨不得皇后连是住的地方也没有。”路大嫂从来就认为皇后是全天下最富贵的女人,听李四描述了崇祯一家人的窘境之后反而十分的同情。 这样的女人见识有限,但是她每年都要缴田赋和租子,深知官僚士绅每年的收入是国家收入的十几二十倍…… “大明朝这么大,花钱的地方多了呢,这个家不好当。”路大嫂以自己的思维考虑着:“要是能把士绅官僚手里的财富拿过来,就是有十个李自成再加十个满洲,大明朝也能轻轻松松的平定他们三五个来回吧……” 士绅官僚阶层所摄取的财富远远多于大明朝廷的财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崇祯登基之初,立刻就铲除了九千岁,让颓废的大明朝民心士气为之一振,而崇祯在民间的威望因此也高的很,大家都指望这个皇帝能够中兴大明呢。 当年的魏忠贤把持朝局,操控东西厂,势力无孔不入,不也被新皇不动声色的铲除? 不得不承认当时铲除魏忠贤极其党羽,崇祯确实玩的漂亮,展现出莫大的魄力和能力。 动士绅阶层? 就算是在路大嫂心中英明神武的皇帝也不敢。 稍微撼动一下士绅官僚的利益比铲除一百个魏忠贤还要艰难。 历朝历代,士绅官僚都是整个王朝的基础核心,和他们作对从来也没有好下场。轻则被官僚联系起来更换一个比较听话的最高统治者,重则直接改朝换代。 “谁也不敢动士绅官僚的,皇帝更不敢。”李四微笑着对路大嫂说明这个核心问题。路丙寅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个问题不那么简单,很粗暴的把老婆拉到一边:“一个娘们儿瞎扯啥的国家大事?这种事情也是你能操心的?赶紧把炕烧暖了去,我还要和李四兄弟商量建设骑兵的事情呢。” 第38章 财神其实是个穷光蛋 第38章 财神其实是个穷光蛋() 说起骑兵,可让路丙寅费劲费到家了。 在上一次战斗中缴获了满洲人一百多匹战马和相当数量的铠甲,在见识了满洲披甲重骑的威力之后,很多人对建设一支骑兵抱有极大热情。 路丙寅这以辈子从来也没有骑过马,更加不用提护村队的那些毛头小伙子了。 有了骑兵的装备之后,满以为可以训练出一支风驰电掣纵横驰骋的马上劲旅。真正上手之后才知道,美好的想象和事实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 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之后,大家最多只能够保证不从奔驰的马上摔下来而已,至于保持队型做快速冲锋……想也不要想。 “骑兵……我看很难。”看着小伙子们在马背上颠着屁股的傻样子,老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没有三五年的训练,根本连最起码的骑兵样子也没有嘛,我看还是算了吧兄弟,你说呢。” 世世代代都捏锄头把子的农民和在马背上生活的游牧民族本就不同,没有超长时间的训练根本就是说笑。 并不是能够骑马就算骑兵的。 “呵呵,就这样吧,训练的大家都会骑马就算成功了。”李四根本就没有指望能够拥有一支有战斗力的骑兵。 骑兵需要巨大的财力作为支撑,养一个骑兵的钱粮起码能够养活四个步兵。更重要的是骑兵的训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旦夕之间步兵就能够转化为骑兵那是天方夜谭。 “有了这个样子也算不错。”李四似乎很满意的对身边人说道:“除满洲披甲重骑之外,还有一种骑兵……” “兄弟是说蒙古人蒙古的轻装骑兵?” “哈哈,蒙古轻骑更是需要娴熟的骑射之术,没有五六年的功夫弄不出来。”李四指着眼前正在马背上颠簸的年轻人说道:“我说的是骑马步兵。” 骑马步兵难道不是骑兵? 李四比大家更清楚骑马步兵和真正的骑兵的本质区别。 骑马步兵的本质是拥有灵活的机动能力,而不具备骑兵的高速冲击力,说白了就是原始的摩托化步兵。 随着寒冬的到来,各地明军的日子愈发难过,私卖军械更加肆无忌惮明目张胆,民练中名声最盛的刀把村无疑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和大明边防军不同,在这个比以往年份更加寒冷的冬季,李四一再督促户村队加紧训练。 由于天气寒冷,再加上训练强度的提高,小伙子们的生活质量维持在最高的一个水准。纯粮加肉的伙食绝对能让外面随时都会饿死的人们想也不敢想,在以往的岁月里,购置一套青布棉衣裤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精打细算的积攒,在护村队却是人手一套。 这样优厚的条件直接让许多走投无路的饥民不顾一切的往刀把村涌进。 尤其是第一场雪(也是这一年唯一的一场雪)降下之后,拖儿带女的饥民完全无视倒毙在途中的死亡威胁,成批成批的涌进这最后的世外桃源。 在整个异常寒冷的冬季,以刀把村为核心的十几个村子人口数量激增。 “李兄弟,你……你没有钱了,这……这怎么可能?” 在这半年里,村民们的财富急剧增长,在年前结算的时候,村中负责账目的几个老者惊讶的发现李四名下的银钱竟然出现了亏空。 草芝和许多赚钱的产业就是金矿,李大财神可是占据其中三成干股的。村民们个个赚的盆满钵满,都以为李四名下的财富必然是个天文数字,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从账目上看,李大财神不仅没有一文钱的盈余,反而欠下村子里许多亏空。 “是不是账目算错了?李兄弟怎么可能没有钱?” “定是算错了,咱们把账目再捋一遍。” “不必再算了,不会有错的。”路丙寅叼着烟锅子闷声说道:“你们也不看看现在的护村队有多少张嘴?新近来到村子的流民有多少?这些人吃的用的大多是李兄弟出的,能剩下钱才怪。” 安置前来投靠的流民,维持户村队的训练和装备,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一笔村民们想都不敢想的巨大开支。天气转凉以后,草芝产量锐减,这个最主要的财物来源的减少大半。虽说户村队的开支众村民也承担一部分,终究有限的很。 这个时候,一心一意求财致富的村民才发现李四承担了多大的财务支出。 大伙都富了,唯独致富的最大功臣,有活财神之称的李四成了穷光蛋,这让在场的诸人尴尬莫名。 现在大家都有钱了,当然不能让李四过不去年,很多人顺势提出资助些个。 能够资助李大财神也是一种荣耀,以后有了发财的路数肯定少不了自己那一份。 “开了春要起一堂瓦房,别的也没有啥大的花销,反正这么多钱也用不完,李兄弟先借……先拿去用。手里没钱不好过年,总不让里李四兄弟攥着俩空拳头过年的吧。” 坐在主位的李四忽然说道:“诸如起新房这样的事情必须停止,开春之后田里也不要侍弄了,所有在俩月之内不能见到效益的生产必须停下……” 刚分到钱的人们忽然被李四莫名其妙的话语惊的呆住。 虽然现在大家都不再指望田里的那点收成,可不种地怎么成?作为农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田地抛荒。 “还有,天气稍微转暖之后,草芝大概还能采收三到四茬。从今日往后所采收的草芝一律储存起来,再不能卖了……” 田地要抛荒,草芝也不能卖,这岂不是断了大伙赚钱的路子?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一向算无遗策的李大财神这是怎么了? 李四完全不顾众人诧异不解的目光,更不多做解释,还在一条接一条的发布命令:“有钱的人家尽可能的采购粮米骡马等物,金创草药越多越好……” 原本以为年前的这次财物结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不想李大财神忽然闹了这么一出幺蛾子。 “瞎猜疑个甚?李兄弟的眼光也是咱们能看得到的?照着做就是了。”老路的总结性发言结束了这次不太喜庆的聚会。 外面冷的出奇,踩着咯吱各种作响的积雪,路丙寅忽然问道:“要有大变了?” 对于这个大智如妖的李四,路丙寅向来信服。今天李四确实反常的言论让这个辽东老弓手有一种直觉:大变在即。 当年做弓手,要退出辽东二十四堡的时候,路丙寅就接到过类似的命令。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命令就表示将有一场惊天巨变。 李四笼着袖子低着头,没有回答老路的问题。 “过年的肥猪都已经宰了,你嫂子嚷着要买新的猪崽哩,你看啥时候买合适?” “不必买了。”李四回答的很直接。 真的是有变故了,路丙寅从李四的话中得到了答案。 第39章 大年初一头一天 第39章 大年初一头一天() 1644,甲申,大明崇祯十七年。 新春第一天。 西安。 从岁尾开始的大雪还没有止歇的意思,狂风席着雪片子落的正狂。 李自成很不开心。 自从战胜大明朝最后的主力军之后,李自成就没有顺心过。 本想着在秦地大肆抢掠一番,素来信任的军师牛金星等人极力反对如往常那般的拷掠,大力劝慰闯王行“行仁政安民心”。 “现如今大王坐拥甘陕秦川,雄兵百万,当争民心成大事……”类似的言论李闯王不知道听了多少,不得不捏着鼻子学习一下刘邦的“约法三章”。 整个西北已经尽在掌握,身边的老兄弟们要抚慰,手下百十万人要吃饭,不抢钱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 实行了一个多月“仁政”的李自成很快就发觉了财政的入不敷出,下面的大小兄弟也是同样的怨声载道。 大伙提着脑袋,冒着杀头的风险的干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成了气候,却阻了大伙发财的路子,李自成自己也感觉对不住那些老弟兄。 开国吧。 开国之后大批的官职分封下去,兴许大伙能知足。 国号大顺,年号永昌。 李自成并不在乎用个什么样的国号年号,左右是个名字而已,有个屁的相干? 最让这位造反大王不顺心的开国之后居然不能称帝。 “称帝实为不智,大王已经掌握整个西北,明朝再无可战之兵,又何必急在一时?”牛金星这个家伙是反对称帝的急先锋。 “顺王?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李自成的陕西口音极重:“行吧,顺王就顺王吧,老子本就是闯王,风里火里干了这么些年,还是个王,你们看着鼓捣吧。” 看着李自成做出让步,牛金星终于松一口气。 不能称帝本就让李自成不快,开国这一天恶劣的天气更给崭新的顺王添堵。 狂风卷着大雪呼呼的刮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在清晨风歇雪止,却起了漫天的霜雾。 “你们不是说我大顺是顺天顺民么?咋老天爷这么不给面子?该不会是你牛军师拿我当三岁的娃娃耍吧?”李自成看着下面新封的一大票老兄弟连文班武班都站错了位,故意板着连说话。 “这叫风云际会扶我主,日月无光代大明,正是顺天顺民的天意所在。”牛金星就是牛金星,颇有几分急智,回答的滴水不漏。 “哈哈,老牛就是厉害,你的嘴都能犁地了,哈哈……”李自成并不在乎什么天意不天意,开国大典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就算。 造反就要好好的造反,弄那么多玄里虚里的东西有屁用? 下面那些还弄不大明白自己究竟是啥将军的老兄弟们立刻哄堂大笑。 “开国大典都能搞成这幅德行,真他娘是一群流寇。”新附过来的明军将领也跟着傻笑,肚子里却在骂这群土包子。 “行了,行了,说正事吧,”李自成挥手止住下面的笑声:“我要说的是北伐(闯军一直把攻占北京的行动称为北伐),十天之内就要开始……” “大王,我军新定,官爵厘制尚不明晰……” “就知道老牛你要反对,先一边歇会,听听大伙的意见。”李自成大大咧咧的对众人说道:“京城的肥羊多呀……” 一些经年跟随李自成造反的老兄弟对于攻打北京的计划持谨慎的乐观态度,于此相反的是,那些新附过来的明军对于兴致极大。 “我看就这么着吧,十天之内开始北伐……” “大王,进攻京师非比寻常,至少需要百十日的准备,十天以后……是不是太仓促了?”这些天牛金星总是和顺王唱对台戏:“如今正是大王经略西北之时,待到有稳固根基兵精粮足再做打算不迟……” “百日之后?”李自成真的不高兴了:“等一百天咱们早饿死了,还打个屁?还经略西北?你忘记北边的朝廷是怎么说我们了?流寇!我认为他们没有说错。咱们就是流寇嘛。” 李自成满不在乎的说道:“咱们都流寇这么多年了,啥时候有过稳固的根据地?还不照样有了今日的局面。老牛哇,我看你是人越老胆儿越小,这一回我是不听你的了,哈哈。” 李闯流动多年,从来也没有全局性的战略思想和目标,牛金星已经多次提及这个缺陷,由于局面的限制和李闯等人的眼光等诸多问题,一直搁置下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再一次被无视了。 “打到北京去,咱们自己做皇帝。” “哈哈,”李自成爽利的摸着胡子大笑:“看看,弟兄们的心气儿有多高。那个谁,不要再看了,就是说你,你带着人先把京城那些肥羊的退路给我堵住,免得让他们跑掉。” 足以改变历史的战略计划就在这近乎儿戏中确定下来,经过十来天的准备,闯军誓师北伐。 “大王,这的满洲人送过来的信件。”闯军蝗虫一样打到哪里吃到哪里,没有任何的积累,在为大军做后勤准备的牛金星发觉大顺实在是穷,只有打仗才能带来新的财源。 进京做皇帝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在这几天里,激烈反对进攻北京的牛金星反而理解了李自成的莽撞。 “满洲人?说的是啥?老牛你给我念念?” “大清皇帝致书西据明地之诸君:朕于公等山河相隔,久闻战胜攻取之盛名,不能知其称谓,故书中有不及,勿以此为介耳。兹致此书,欲以诸君协力同心并取天下,富贵与共。不知尊意何如?期速遣书使,倾怀以告,诚之愿也……” 满洲势力忽然听说李自成开国,真是欣喜若狂,甚至来不及详细打探大顺诸人的名号,就亟不可待的派人送来“国书”。 “他娘的满洲人,老子都要把天下打下来了,却要和老子共富贵,他们的算盘打的真精呐。满洲人有个屁的本事,皇太极都死在民练的手上还有脸说和老子联手。那个满洲的娃娃皇帝会写字?” “满洲福临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而已,就算认识几个字也写不出这样的书信,这应该是范文程洪承畴之流代拟的。”牛金星道:“我估摸着满洲人的意思是要借道蒙古入晋北,想要和咱们组成联军。” “老子百万大军足以横扫天下,不稀罕满洲那点小虾米,叫他们老老实实在关外呆着。”李自成鄙夷的说道:“敢入关捣乱的话,老子打的他们滚回去。” 第40章 什么叫做强呢? 第40章 什么叫做强呢?() 李自成开国的消息大家已经知道了好一阵子,大多数人并没有十分在意。这个造反头子本已掌控整个西北,是事实上的土皇帝,开不开国对刀把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闯军闪电一般攻克晋地重镇太原,兵分两路势如破竹,大有席卷而来的气概,这才让大伙意识到刀兵之祸已在眼前。 李自成拉开这么大的架势,摆明了是冲着京师而来…… 百万闯军,能把中原折腾的天翻地覆,真要到了北直隶的地界儿,肯定是吃光抢净连个渣子也留不下。 以前的李闯不过是个流寇,最多也就是流窜数省的瞎折腾,如今开国北伐,就等于了挑明了要和明廷决战,即使是身在李四营造的这个世外桃源,人们也意识到:“世道真的乱了。” 崇祯年间,外敌曾好几次打到天子脚下,还不是一样的乖乖退回去? 大明皇帝为何在北京建都?这就是天子戎边的意思。 对于进在咫尺的战乱人们本已有些习惯,可这回不同,这可是李闯的百万大军…… 局势似乎不妙。 回想起李大财神年节时候要停止一切长期建设的言语,大伙心里还真的没底。 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坏消息一个连着一个,完全就是一日三惊。 先是太原城破,再是宁武关失守,大同陷落…… “昌平大军哗变……”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人胆战心惊。 昌平是京师门户,本来是抵御北方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朝廷也是万分重视,结果呢? 结果是李闯的北路大军还没有来,明军自己就哗变了。 哗变的原因就是:缺钱缺粮。 皇帝也不能差饿兵,不给钱不给粮老子就不打仗。 那些兵大爷们乱哄哄的闹了一天饷之后,理直气壮的哗变了! 昌平和刀把村之间只隔着怀柔和密云,这更加深了大伙的危机感。 如果李闯真的打过来,大伙只能被阻隔在长城凸起的这个狭小地带,跑都没地方跑。 看来李大财神果真是仙佛一般的神人,要不怎么早在年节的时候就提出要准备车马两米呢?肯定是要带着大伙进京师躲避刀兵祸乱。 “进京躲避?躲避啥?大伙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吧,天塌了我顶着呢,哈哈。”李四笑呵呵的从容镇定让许多人放心不少。 李兄弟料事如神,他说没事那指定就是没啥大事儿。李闯么,流寇的性子是改不了的,至多是在北直隶大抢一番然后退回他的秦地。 “你们听说没有,京城的李子书开花了,真是怪异。” 谁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附近的村子就在流传李树开花的传闻。 如今李闯声势正大,人们话里话外的总是绕不过一个“李”字。 “李树开花?是不是上天预示李闯能……” “李闯个屁,”每当人们联想到李自成的时候,魏无牙这老神棍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用他那神神叨叨的语气给人们解释:“天下姓李的多如牛毛,又不是只有李闯一个。你们好好想想,还有谁姓李?” “李树开花肯定是要有个姓李的成大事,可是姓李的大人物还有哪个?该不会说的是咱们的李兄弟吧?” “老魏,李树开花是不是说咱李兄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天机不可泄露,”魏无牙在人群中摇晃着他那硕大的脑袋说着模棱两可的鬼话:“李兄弟格杀皇太极那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如今又是太子师,前途不可限量呐……” “四叔,你的眼光准,你说李闯真的能打到京城,真的能亡……亡了大明?”路涧总趁着吃饭的光景问个这个问题。 在这个风口浪尖,就是从来也不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都在为迷雾一般的局面揪心。 李闯亡的何止是大明? 大明亡,天下亡。 这一点,李四比谁都清楚。 “好好吃你的饭吧,问那么多干啥?”李四总是在这个问题上很拙劣的岔开话题。 看着四叔闷头扒饭,路涧反而放心了:四叔从容不迫的镇定就说明天下没啥大事儿,日子还是照旧…… “他四叔,有个事儿我早就想说了。”路丙寅放下碗筷,自然而然的抄起烟锅子:“户村队现在已两千四百余数,这么多人咱是养不起的。而且这些人多是外地流民,战力远不及以前,我看户村队应该精简……” 自从和满洲披甲兵一战之后,户村队损失严重,仓促扩充进来的流民短时期内很难形成战斗力。在路丙寅这样的老兵看来,这样一大群乌合之众远没有以前户村队的精悍。 而李四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扩充户村队的数量。 外来的流民,新充的队员,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已经几个月没有财务收入的村子根本就养不起这些人。 “不成,继续扩充人员,”李四没有任何解释,似乎感觉到自己语气的生硬,缓了一下口气:“路大哥相信我,人多了没有坏处。” “可咱们需要的是能战的强兵,而不是饭桶。”老兵出身的路丙寅最明白这一点。 “哦?”李四微笑看着老路:“路大哥你说什么样的才是强兵?” “装备精良,令行禁止,士气高昂者,兵中之强。” 这样的队伍从来就是强兵,李四能不明白这点? “路大哥所言我能不知?可关键是这样的强兵……”李四抬起头看着屋顶:“这样的强兵需要多少时日才能训成?” “没有三五年的训练不行,还要见血淬火才敢说是真正的强兵。”这样的军队到了战场完全就是执行屠杀作业的流水线。 真正的强兵除了装备士气之外,还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和实战检验,甚至到军队的组织度和荣誉感,都不是能够短时间养成的。 这样的武力李四不是不想要,关键是时间已不允许。 如果以前的大明能够用年来衡量的话,现在只能掰着手指头用天来计算了。 无论刀把村如何富庶,终究不可能养活一支装备精良的武力,无论时间还是财力都不允许李四拥有这样的真正强兵。 “满洲重骑如何?” “真正的强兵,我老路生平所仅见。” “还不是被咱们打败了?” “那是因为兄弟你在事先经过周密准备和计算……” 和满洲披甲战兵的战斗,更多人愿意把功劳算在李四的头上,若不是李大财神根本就不可能胜利。 “不是,”李四摇头道:“其实还有一种武力堪称兵中至强。” “啥样子的强兵?” 李四脸上的微笑渐渐消退,竟然没有回答路丙寅。 第41章 天要塌了吗? 第41章 天要塌了吗?() 依靠精良的装备武装起来,以严肃的纪律做到绝对的令行禁止,用极高的组织度和军人的荣耀来提高士气。 这样训练出来的军队就是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轻易就能够做到所向披靡。 这样的强兵需要莫大的财力(国力)作为支撑,更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和大环境下的军队建设。 显然李四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从一开始李四就没有走这样经典的强兵路线,而是另辟蹊径走一条速成之路。 用家园的概念,用亲人的概念,组织起武装力量的核心思想,以敢死队的战斗作风和战术训练武装之,让户村队的汉子们明白他们不是在为国家战斗,而是在为自己为家庭甚至是为子孙后代在战斗。 首先让手中的力量敢于战斗敢于面对死亡,要有血性,而在和满洲重骑的战斗中户村队也充分的表现出了这一点。 当家园受到威胁的时候,在亲人即将面对屠刀的时候,男人们就应该挺起胸膛去迎接死亡。 在和满洲精锐的战斗中僵持不下的时候,在汉子们的亲人也要加入战场的时候,男人们立刻血性勃发,化身成为疯狂的野兽和嗜血的厉鬼。 虽然想起当时的血性和疯狂让许多人为之战栗,李四却知道户村队拥有了自己的灵魂。 条件已经不允许组建真正的强兵,只能退而求其次,打造一支制造死亡的武力。 李四需要的就是一支进入狂化状态的野兽军团。 在战斗是时候,这样的汉子或许不能如真正的战士那样懂得进退,只能如狂暴野兽一般疯狂进攻,不计代价无视生死的进攻。 装备和战术的不足只能依靠敢死的精神来弥补。 从严格意义上开看,这样类似于兽人军团的队伍根本就不算是军队,只能算是敢死队,但是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 在遇到如精密战争机器一般的真正强兵的时候,这样的兽人作战方式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李四很清楚这一点。 但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法子,外在条件已经不允许建立起真正的强兵武力。 在迫在眉睫的灾难面前,很多东西已经顾不上,只要有战斗力李四也不敢再奢望其他。 所以李四一直在刻意的传达一个信息:是谁在养活你们?你们又是在为谁而战? 你们的亲人就在身后,你们的亲人在养活你们,为了亲人和后代,男人就应该首先面对死亡,肩负起男人的天然使命。 若是不能保护你们身后辛勤劳作的女人和孩子,你们就要饿死在这乱世,然后是你的亲人和同胞被人屠杀和奴役。 是你一个人去死还是全家死绝,这是李四给自己的战士留下的选择题。 这支武力的战术也深谙此种思想。 相对于真正的军队,这样的武装力量很容易就能够放出去,至于放出去之后能不能掌控能不能及时收回,李四本人也很难把握。 凶猛野兽放出易,收回就有些难了。 好在现在还不必考虑控制和收回…… “今天初几?” “三月十三呐,四叔今天这是怎么了?问了好几次呢。”蛾子很关切的说道:“四叔是不是有啥要紧的事情要在这几天去做?” “我能有啥要紧的事情?” 就是在灶台边上忙碌的路大嫂也能看出李四的言不由衷:“他四叔,我看你心里肯定装着事情哩。” 已经是三月十三夜晚了,距离李闯进攻京师还有不足两天,距离崇祯皇帝殉国还有不到三十个时辰。 大明朝的气数已经进入倒计时! 在这宝贵的三十个时辰里,会有许多天大的事情发生,中华文明的存亡断续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所有的布局都是在为这个时刻而准备。 好吧,那就开始吧。 “今夜大嫂帮我准备一下行装,明天我要进京……” “他四叔,大后天才是十六,以前不都是十五凌晨起个大早才去教授太子的么?”由于交通和路程的缘故,慢悠悠的马车要走整整一个昼夜才赶得上十六进钟粹宫。所以一般都是前一天的清晨才启程。 “昌平大军哗变,乱兵遍地,为了避免多生指节,少不得要绕远路进京,提前一天启程吧。” “世道这么乱,四叔还是不要离开村子的好。“路涧小声提醒。 “不成,”李四注视着桌上的灯火,慢悠悠的说道:“闯军前锋已经到了北直隶,大明再无可战之兵,天下乱相已成。这个时候我这做太子师的怎么能置身事外?明天精选五十名健壮的汉子,一律内披锁甲全副武装,护送我进京。” “四叔不是说要绕路走的么?怎么还……”路涧已经察觉出李四话中的自相矛盾。 李四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个少年的疑问:“还有,我走之后,路大哥带着队伍到顺义的牛家铺子接应我一下,若我在十八日还没有等到我的话……就不必再等了。” 语气虽缓,却有石破天惊之效。 “四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等不到你?你这么说究竟是啥意思?” 李四长身而起:“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若到十八日还没有等到我,路大哥一定要率所有人离离开这里,抛弃一切也要去南方……” 看着李四走出院落,逐渐消失在冷清的夜色之中,路涧和娥子都惊呆了,还闷不透天神一般的四叔为什么会说出这么颓唐的话来。 “还发个屁的呆,快召集人手,”老路终于明白了李四的意思,忽的起身,一脚踹在儿子腰上:“一定要选最能打的,用最好的装备,赶紧去呀,再发呆老子踹死你。” 父亲这一脚是用上真力了,路涧揉着疼痛的腰身:“四叔这究竟是啥意思?” “你个笨儿,这是要出大事情了,天大事情,知道不知道?”路丙寅在儿子耳边大吼大叫,震的梁上灰尘簌簌而落:“李闯都进了北直隶,你用猪脑子想想吧,是啥样的事情。” 路涧虽然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憨后生,脑子可不笨,联系起四叔以前私下的言语,立刻咂摸出要出什么样的事情,再也坐不住了,抄起灶台旁的铁叉风风火火的出门:“我也要跟四叔去……” 第42章 倒计时开始 第42章 倒计时开始() 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十六。 北京城的风沙一般是在清明之后才能刮起来,今年好像来的早了,狂风席卷了沙子一直在肆虐,竟然没有止歇的意思。 就在昨天,扼守居庸关的大将把雄关要塞献给了李自成,此重要关口一失,北京城已经敞开在闯军面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京师都炸了营。 从今天早上开始,李闯大军的前锋已经陆续出现在城外…… 素来迟钝的百姓似乎变的敏感了,直觉告诉他们大祸就要临头,每个人都烦躁不安的寻找避祸方法。 有钱人家挖开地窖,把金银细软和粮食米水埋藏起来,然后关门闭户举家不出;贫寒人家则不顾一切用最后的救命钱换取酒肉,大肆享受之后走上街头,看看有没有抢劫的机会。 居住在外城的人家甚至已经偷偷写好了“大顺之民”的布幌,随时准备挂在家门口。 各种各样的谣言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宫女和太监在半公开的藏匿财物,各宫里的嫔妃都在哭哭啼啼,仿佛末日一般。 素来“果断决绝”的崇祯皇帝尽起武库中所有精良火器,交给襄城伯李国桢,让这位李大人去扫荡反叛。 “愿卿涤荡闯逆,必鼎录铭功。搬旋师奏凯歌之时,朕必亲赏,于天下共享太平……”李自成都打到北京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太平不太平的,确实有些不伦不类。 现在还指望依武力压服李自成,可能么?李四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会发生什么。 天还没有大亮,宫门已开,这说明崇祯皇帝已经开始办公。 无奈的承认这一点:无论崇祯有多少过失,绝对不是个贪图享乐的昏君,这样勤奋的皇帝在大明朝两百多年的历史中并不多见。 但是……勤奋……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足足领先了三百六十五年的思想反而让李四心里苦涩不堪:天还不亮就起来处理政事的皇帝在整个大明朝也不多见,可是无论西暖阁的崇祯如何励精图治,大明朝终究已经走到了她宿命的尽头,灭亡已近在咫尺。 知道历史的走势之后,反而愈发痛苦:这是一个沉闷而又血腥的时代,是一个叫人绝望的时代,是一个把英雄变成奴才的时代…… “李校典?”同为东宫师的侍讲杨廷麟正急匆匆的小跑着。 似乎想不到在这个时候李四还能来,想要开口夸赞几句又感觉不合时宜,索性开门见山:“李校典赶紧去太极殿禀告万岁,李国桢率京营火器兵投敌了,要陛下早做决断。” 原来如此。 崇祯皇帝勉励的话音犹在耳边回响,拿着精锐火器击贼的李国桢一出城立刻改旗易帜,投了大顺军。 投降的李国桢本想捞个首顺的大功,不想李自成大骂这老小子“不念国恩”之后,亲手抽了他几鞭子,捆起来丢到了一边,然后就忙着收编他的火器兵去了。 “我?我是太子校典,不大合适……” “都什么时候了,顾不得这么许多,宫中内卫大多上了城墙。内卫指挥使连个影子也找不到,兵部大堂空空荡荡,你赶紧去吧,事急从权呐。”杨廷麟真是急了。 作为东宫校典的李四不得不越权一次,把这个叫人绝望的消息告诉崇祯皇帝。 “李国桢降了闯贼?”崇祯皇帝嘴角微微一抽,尽管依旧保持肃穆庄严的模样,声调却带了明显的哭腔。坐立不安的在暖阁里来回走动,猛然拂袖把书案上的笔墨杂物扫落在地,绕着屋子来回奔走,不住尖着嗓子大叫:“内外诸臣误朕如此,当斩!朕要杀了他们……” “自朕登基以来勤勉政事,无不临渊履薄战战兢兢,三更不眠五更不睡,你们说说我不算是惰政之君的吧?” 没有人敢于说话。 已经有些癫狂的皇帝或许是喊的累了,皇帝竟然如孩子一般呜呜的低声哭泣起来。 当值的太监互相对视几眼,真真假假的也跟着哭泣。 改朝换代寻常事,江山易主不稀奇。 李自成的军队已经出现在北京城外,大明朝还有的救? “李国桢也投了闯逆!枉不顾朕对他天高地厚,难道他就没有半点尽忠报国之心?朕要诛他九族……李国桢误我……”崇祯的语调逐渐低沉,到后来竟几不可闻。忽然抬头看着李四:“李国桢这样的奸贼降了就降了吧,这消息应该是司务厅(属兵部,俗称司务司)送过来……”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事情,李四怀疑崇祯皇帝是不是精神有些错乱了:“兵部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哦,那京卫指挥使司呢?也没有人了?” 京卫指挥使司不是刚刚出城投降了吗?难道崇祯真的疯了? “内卫司的指挥使呢?” “陛下,内卫指挥使已找不见踪迹。”到了这个时候,崇祯皇帝的侍卫队长都跑的没了影子。 “内臣误我,外臣误我!”崇祯大叫一声,疯狂的仰天大笑。 笑声震动屋瓦,说不出的凄凉苦楚。 “你还没有跑,好是很呐,朕即刻颁诏……也不必颁诏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朕的内卫指挥使,负责内城防卫事宜……” 忽然之间官职就连升数级,李四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昔日的内卫已经跑了一大半,就算是升任指挥使,手下也没有几个兵了。 暖阁中所有人都在或真或假的为大明王朝抹泪,崇祯帝额头青筋暴起,面色赤红如火,神经质的尖着嗓子忽然大叫起来;“调集京中内臣家奴,朕要御驾亲征,荡平闯寇扫清宇内,朕要杀……” “闯贼逆天而动,虽挟贼百万逞一时豪强,我大明自有上天眷顾,万岁也不必太过心焦。”说话的是崇祯近侍秉笔掌印太监曹化淳:“调平西伯吴三桂的诏令已发出十日,想来宁远精锐健卒朝夕之间即刻进京勤王……” 宁远军乃百战之师,这也是崇祯最后的救命稻草。无奈派出去和总兵吴三桂联络的侦骑皆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吴三桂距离京城还有多远。 大明官军百战百败,唯有这支宁远军还算是精兵强将。不死心的崇祯皇帝把吴三桂当成了最后的一丝希望,尖着嗓子高叫:“全城死守,以待吴卿。” 第43章 最后的君王 第43章 最后的君王() 死守待援的决策很快订下来,如今的朝廷已经拿不出足够的兵力来做一个全盘的防御计划,勉强拼凑出的几个皇亲也不足以防守若大的北京城。这些昔日尽享荣华富贵者根本就不敢面对李自成的百万大军。 这个皇帝真的病急乱投医,现在城中少的可怜的那点兵力连维持治安都力不从心,还谈什么死守待援? 城外的火炮声已清晰可闻,宫外杂乱的哭喊早就传了进来。 两千多侍卫跑了大半,经过多半天的召集只有不到四百,可见真是“人心散了”。 对于李四的飞速升迁,同为侍卫的几个伙伴根本就毫不在意。大明朝的存亡已在朝夕之间,就算是封王封爵也没有什么用了。一个个小声的议论着:“你们听说了没有?我听人说城南的李树竟然提早开花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现如今,人们的话题始终绕不过一个“李”字。 “李树开花这么早,未必就是好事,”李七斤恨恨的说道:“开的早凋谢的也快,一场倒春寒就全完蛋了。” “这世事可真乱呐,花花江山只有一座,皇帝却有四个……” 满洲顺治和在西暖阁的崇祯帝,再加上反贼李自成和四川的张献忠,大明朝的版图上已经四个“万岁”了。(张李还没有称帝,但已经是事实上的土皇帝了) 光是听侍卫们的这些言论,就知道他们没有拼死守卫的心思,更不愿意为了大明朝流尽最后一滴血。 风沙愈发的大了,狂风携裹着大粒的沙子“呜呜”作响,抽打在脸上生疼。整个天色都是灰蒙蒙的,半边天空都被浓云笼罩,恍如摧城。 “快看,血经贯日。” 日头在风沙中失去了往日不可逼视的气焰,红中带黄的悬挂着,软弱无力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尤其是那日头正中隐隐有两条红线…… 血经贯日,主大凶。 果然是大凶之兆,因为在这个时候消息传来:彰义门监军太监曹化淳开门投降,引大军入城,正往内城而来。 这些侍卫之所以还在,是因为他们心里还期望着京城能够坚守到平西伯吴三桂带精兵到来的那一刻。惊闻城门都破了,坚守待援已成泡影。 “完了,大家散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发声喊,惶恐的侍卫们立刻散逃大半。 作为临时任命的长官,以强力手段镇压,强拉这批三心二意的家伙在身边绝对是昏招,说不定会被哪个下了黑手。 所以李四任凭众人逃散,如隐在黑暗中的猛兽一般静静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只有几十个侍卫还在怔怔的看着李四,只要这个新任的指挥表现出丝毫的怯懦,立刻就会有样学杨的一哄而散。 “好,好的很,没有跑的都是朝廷栋梁,大家随我到太极殿护驾。” 几十名宿卫跟在李四身后急匆匆的直奔太极殿。 “让朕投降叛贼?无耻!”崇祯皇帝高声尖叫,急促的喊声在空荡荡的太极殿回响,下面仅剩的几个朝臣却一句话也不说。 面对下面这些臣子,崇祯皇帝第一次感觉到绝望,甚至怀疑这些人会不会把自己绑了然后去投降李自成。 直到李四率众持刀站立在身侧,崇祯皇帝才有了一丝底气,目光如刃的从这些大臣脸上扫过,久久没有言语。 “贼军正齐攻内城,身为大明重臣当不受辱,诸位卿家可去奉先殿做最后料理,朕随后就来。” 最后料理就是要这些大臣自尽,免得丢了大明朝最后的脸面。 可是这些国之重臣还是装聋作哑沉默不语,一个挪动脚步的也没有。 崇祯皇帝真的是绝望了,几次欲下令让李四挥刀斩杀他们,几番犹豫终于说道:“大势去矣,诸卿自重吧。” 一语既出,几个仅有的朝臣如蒙大赦,乱哄哄的走个干净。 崇祯皇帝忽然大笑起来:“好的很呐,大明养士三百年,竟然连个殉社稷的臣子也没有,亡的好,哈哈……” 看着这个皇帝疯狂大笑不止,李四心中也不是滋味。 就连城外的李闯都说“君非甚暗”,可见崇祯确实不是糟糕透顶的皇帝,可是局面已经如此,说没有他的责任也不可能。 “陛下,闯军从西南两门入,北门尚有逃生之机……” “罢了,国君当死社稷,朕晓得该如何作为。”崇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大明煌煌垂三百年,竟然没有出一个文天祥,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再也不能出一个逃君了……” “万岁,万岁……”跌跌撞撞跑进来的老太监李四也认识,正是王承恩。 王承恩跑的发冠都掉落,披头散发的跪在崇祯脚下痛哭:“贼军已破内城,正齐攻皇城正门,陛下早做决断呐!” 多疑了一辈子也寡断了一辈子的崇祯终于拿出一代帝王的气概,挺直了胸膛大声道:“传旨,遣散所有宫人,允其自寻生路。” “再传旨,大明取消一切赋税。” “再传旨,大赦天下。” ““摆驾坤宁宫。” …… 崇祯走的很快,步子也大的出奇,众侍卫跟在身后直奔坤宁宫。 有没有必要护送这个皇帝离开?是不是要对这个王朝做最后的努力?李四心中无数个念头涌上来,最终都压制下去。 大明朝走到今天,任何修补或者改良都于事无补,只有经历狂风暴雨一般的彻底变革。在这场变革当中,崇祯必须去死,这也是作为大明朝皇帝应该付出的代价。 而崇祯也拿出了大国天朝国君的气魄,准备与江山社稷共存共亡。 在这最后关头率全副武装的侍卫到坤宁宫,意义已经十分明显:大明王朝后宫的女人不能苟且偷生忍受可能降临的侮辱,皇家名节不容玷污…… 第44章 托孤之重 第44章 托孤之重() 和崇祯的匆忙急切相比,周皇后反而显得从容许多,礼数周全的迎过崇祯,布下一桌酒菜,并袁妃作陪。 对饮三盏之后,崇祯长长呼出一口气:“大势糜烂如斯,贼军入寇只在弹指之间,皇家名节仅在尔等一念之间。” 端坐的周皇后平静如常,意气亦如常:“妾身事陛下凡一十八载,今同死于社稷,无憾无恨。” “好,”崇祯拍案大赞。 侧席的袁妃一直在哆嗦,大叫着“我不想死”,疯狂摇头。 崇祯正襟危坐命左右宫人斟酒,亲自递到袁妃手上:“大明三百年国体不可废,袁妃饮罢了杯中酒就上路吧。” 袁妃脸色青白,忽然大叫一声极是敏捷的跳了起来,掩面痛哭着就往外面跑。 崇祯把袁妃的酒一饮而尽,大喝一声:“左右,斩之!” 李四一个健步赶上,抽出绣春刀。只一刀,就捅进袁妃的后心。 那些伺候的宫人早吓的魂不附体,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周皇后看也不看倒在血泊中还在不住抽搐的袁妃,淡淡说道:“妾身但求一全尸。” 崇祯咬着要说道:“准。” 这个素食布衣的大明皇后,更象是个有担当的农家妇人,李四忽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路大嫂的影子。还滴答着鲜血的绣春刀来不及归鞘,就拦在这个女人面前:“皇后,事或尚有可为……” “陛下决意身殉社稷,身为国母,当殉陛下。”周皇后说的决绝果断,忽然语气一转,轻声嘱咐李四:“李校典,太子尚且年幼,若侥幸得脱,当谨记今日之家仇国恨,若有复国机会,莫忘今日。” 这个不让须眉的女人已经有了必死之心。 周皇后微微蹲身给李四行个半礼:“太子的将来就交托给李校典了。” 说罢,返身而去。 片刻功夫,王承恩等宫人抱着周皇后的尸体大哭回报:“皇后已投缳殉国。” 周围的宫人已哭成一片。 见到皇帝尸首之后,崇祯劈手把手中酒盏摔个粉粉碎碎:““召太子并诸皇子。” 很快,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照已经长平公主和昭仁公主齐至。 最年长者为长平公主,十五岁,最幼者为永王,六岁。 宫城外面号角呜鸣贼军甚众,这些身份尊崇的孩子也知道国破在即,早就惶恐不宁。忽然之间见到鲜血满地的惨状,还有皇后的尸体,登时唬的面色青白,年纪小一点的昭仁公主和永王立刻哇哇大哭不止。 崇祯看着两个年幼的公主,眼神中满是慈爱,缓缓说道:“身为天家妻女,当有莫大担当。此国破家亡之际,皇家女子不便苟活,汝等知否?” 十五岁的长平公主能够体会父亲的意思,这是要自杀殉国!十岁的昭仁还不能明白,只是爬在地上不住大哭。 极度的惊吓和恐慌让长平公主早就方寸大乱,心知在这个危急关头难免一死,但对生的眷恋使她没有勇气自杀…… 外面炮声隆隆,显然闯军正在大攻皇城,不远处不时有惊慌的宫人在狼狈逃窜。 崇祯看看身边的这些侍卫,侍卫一个个都别过头去不忍下手。 “哈哈……”崇祯大笑,转而大哭,说不出的凄惨无助。良久之后对着周皇帝的尸体悠悠说道:“皇后早走片刻,原是不想亲眼目睹骨肉相残的人间惨寰。皇后在天之灵可知朕五内如焚否?” “李校典,刀来。” “陛下……”一直冷静等待机会的李四也不忍心看下去,这种冷静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 冷静归冷静,人性归人性。 宫城之外黑烟如柱,喊杀之声震天,显然闯军已经攻破皇城。 崇祯疯了一样的夺过李四手中绣春刀,刀尖之上鲜血尤在。 两个公主面对滴答着人血的刀子,连躲闪的念头也没有,只是傻傻的看着崇祯。 崇祯素来疼爱这两个公主,可时局已经把他逼到了杀妻杀女的地步,不得不咬牙切齿的一闭眼,手中刀忽的砍下。 “陛下不可……”李四猛拉崇祯。 长刀走偏。 锋锐的刀锋砍在长平公主左肩,伤口深及如骨,拖开一条长长的创面,登时血染宫衣。 长平公主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叫喊,咬牙看着崇祯。 崇祯把刀子再次扬起…… “陛下,臣等愿带几位殿下突围,若突围不利……必不辱大明威严。”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看着断臂的长平和已经吓傻了的昭仁,崇祯再也下不去手,长叹一声抛刀跌坐:“在我大明最后关头,无一重勋阁臣在身侧,内外诸臣误国如斯。唯有李校典与诸勇士相伴,朕也该知足了。就依李校典……” “你们……”崇祯一指几个皇子,强装出来的冰冷语气再也维持不下去,展露出作为父亲的真情:“这都了到了什么时候?怎还能身穿宫中衣饰?快快更衣。” 老太监王承恩急急忙忙的找来几件旧衣服给几个王子换上,崇祯泪流满面的亲自帮他们把衣带系好:“尔等今日为王子,明日就是小民,切记谨慎小心。逢做官者呼其为老爷,遇同年者尊为兄长……若万一能得保全,必报今日之血仇……” “朕为内外诸臣所误,尔等当引以为戒。”崇祯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似乎要把这些人铭记在心:“身旁诸君虽职位卑微,实乃我大明最后铁骨铮臣,忠贞无比。无论内事外事我儿等听之从之,若能复我大明社稷江山,朕无憾矣……” 这也算是托孤托国之重,一席话说的众侍卫热血陡沸,大生效死之心。 “父皇,随我等突围……”太子终于恢复了一些神色。 “你们各自逃生去吧,莫再眷我,大明无死社稷之臣,当有死社稷之君,朕决心已下,你们去吧。” 王承恩搀扶着崇祯皇帝,漫无目的的往前直走,还不时的小声说着什么。 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必要再知道,他们将走向宿命的尽头——煤山! 大明王朝到了谢幕的时候,该我登场了。 李四扬刀大吼“带上诸位殿下,咱们突围!” 第45章 我们是来发财的你们逃命去吧 第45章 我们是来发财的你们逃命去吧() 太子为一国之储,尤其是在崇祯皇帝死后,已经是国家的象征。保住太子的意思就在于占据大义的名分,在于给未来的反抗力量竖起一面醒目的旗帜。 京师就象一个环环相套的大箱子,从内到外依次为宫、皇、内、外四城。闯军先头部队已经攻破内城,皇城也有几处失守,更大一部分是在激战当中。 作为整个京师的核心,内城中已乱如沸锅。暮色笼罩之下烽火处处浓烟滚滚,一道道火蛇朝着帝国核心蔓延…… 大内的太监们尖着嗓子哭喊奔走,俨然就是被大火燎去巢穴的蜜蜂一样四下乱撞。 李四劈手丢弃刀鞘,扬起绣春刀大喊:“无论是谁,阻挡前路者一体格杀。” 年幼的永王和昭仁公主被侍卫抗在肩头,众人护住太子等人火急火燎的涌出坤宁宫。 混乱之中的太监出于求生的本能,纷纷往这支队伍处靠拢。有几个挡在前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还没有等他们开口就被一脚踹开。 在李四的带领下,众人不顾一切的朝着内城之外皇城之内的钟粹宫方向狂奔。 “李……校典……”刚一出内城,就遇见正疯跑着要进去杨廷麟、林曾志等一帮子东宫学官。 杨廷麟等人曾数次建议要太子南下,引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忽然听说太子等诸王子被召到坤宁宫,唯恐这些皇室少年和崇祯一道殉国,立刻召集众位太子的老师急匆匆赶来。 “那个……”看到太子还在,杨廷麟放心不少:“万岁……” “万岁……决意以身殉社稷,要我等保护太子突围。” 这一帮子文官诗词文章那是不必说,肯定是整个大明朝的顶尖人物,要说道杀伐决断就差的远了。 如今乱兵出城,早就慌了手脚,遇到李四的这一批人,感觉有了一点安全感。 “突围?南下么?南门为贼军重兵所在,怕是突不出去!且内城外城俱是贼兵,不如先召集更多血勇忠义……” “南下是不成的,咱们从北门突围,先到刀把村暂避。”这个时候南下就是自寻死路,去刀把村是李四早就准备好的策略:“来不及召集更多人手了,咱们也不必召集更多人,喜联升客栈有我的人,只要能到那里咱们就有足够的力量突围。” 喜联升客栈就在皇城之外,本是外官进京时候官眷仆从的落脚点。李四就把路涧等人就近安排,为的就是在这一刻能够尽快用上。 刀把村的民练曾经血战满洲精锐,;李四曾经无数次给太子说起过,再经过杨廷麟等人的一再渲染,隐然就是百战百胜的天兵。此强援近在咫尺,让众人喜出望外。 “杀出皇城,与李校典的精兵汇合。” 乱纷纷宫人都在极力往内城深处逃窜,期盼能够苟延残喘。人潮当中,一百多人的队伍逆流而上。 刚出地安门,就遇见蓝衣青帽的闯军先锋。 这些闯军根本就没有任何队型,杂乱的在皇城中胡走乱蹿,点起一处处大火,砸碎一切可以砸碎的器物,疯狂争抢一切能够带走的财物,甚而至于荷花缸上包的铜箍也要撬下来…… 这些人之所以走上造反的道路,其根本原因就是穷的活不下去。而闯军本就是依靠流寇作风起家,抢掠实在平常不过,跟着这样的队伍,大家图的就是个金银财帛而已。百战之后终于打进了京师,闯王肯定是要做皇帝的,那些个闯将也能得到高官厚禄,至于下面的小兵就只能各自寻找发财的路子了。 还有什么地方比皇宫更加富贵的?这个时候不抢才是真正的呆脑壳。 正红着眼珠子四下大抢的闯军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人冲出来,而李四等人更是无心恋战,于是,在帝国的核心,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夜色中大战的敌对双方竟然互相穿插而过,双方的兵刃连碰也没有碰一下。 “好像有人跑了?”直到李四等人影影绰绰的消失在地安门外,有些闯军才回过神来。 “跑不跑和我有个鸟的相干?老子进京是来发财的,愿意拼命的自己去追。”闯军兵士大骂:“你个傻娃子死命的抠那缸箍做甚?他娘的那是铜的……” “铜的?老子以为是真金呢。”劈手把荷花缸砸个稀烂。 错过发财的机会去拼命,不是傻儿是什么? 在纷乱的人流之中奔跑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遇到的闯军也有两拨,双方很奇怪的没有发生任何战斗,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一头扎进皇城的闯军人马似乎根本就没有战斗的意思,而是一门心思的寻找值钱的物件儿或者怪叫着追赶女人。而李四等人更是无心久留,风一般穿插而过。 很快出了皇城,街道上的闯军明显增多,夹杂许多胡乱奔逃的宫人和百姓。 远处的火炮还在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偶尔有一两个骑马的闯军将官吆喝着约束部下前进,却哪里还指挥的动? 这些或许一辈子也没有进过京师的闯军大多数在疯狂的抢掠,看到豪门大户立刻一哄而入,见到店铺就砸门而进…… 这根本就不是在战斗,更象是一场大规模的洗劫。 整个帝国的核心中枢就陷入这样的混乱之中。 李四劈手砍倒一名闯军,温热的人血飞溅到脸上,颇有洗脸的爽意。 “他娘的还动了刀子……”以为是同伴在争抢财物的闯军举起火把,才发现对方是明军服饰,回头就跑:“快过来几个人,遇到手硬了的……” 侍卫早就齐上,乱刀之下,十几个正抢的顺风顺水的闯军被斩为碎肉。 “长平公主不行了,李校典……” 被崇祯皇帝斩下多半个手臂的长平公主已血染衣衫,半变身子都被鲜血浸润,由于失血过多已经选入半昏迷状态。 “还能走吗?要是不行就留把刀给她。”李四头也不回的大声吆喝,现在可没有心思照顾这个伤残的公主。 “我能走,我能……”长平公主的半边身子都搭在侍卫肩膀上,死命的咬住嘴唇。 众人在混乱中跟随李四又前行约莫一射之地,喜联升客栈的轮廓已在眼中。 这个在京师颇有名气的大客栈已经起了好几处火头,门口不住有仓皇的人们进出。 “路涧,”李四站在阶下大叫:“快……” 第46章 小小逆流 第46章 小小逆流 从村子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路涧等人就已经深切感受到时局的动荡。 零星的大明逃兵,惶恐的逃难百姓,还有一直被风传却从来没有见过的百万闯军。 被四叔安排在这个客栈的时候,李四就下了死命令:不论如何都要在这里死等,若是在十八日凌晨还没有等到我回来,就各自想办法回村子,千万不能在城里耽搁。” 在这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李闯百万大军破城而入,垂三百年的大明王朝走到了土崩瓦解的时刻。 天翻地覆的大变让路涧等人有些不知所措,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不断传来,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窝在这小小的客栈死等。 直到今天傍晚,店家都跑的没了影子,喊杀之声已清晰可闻,众人能不心急如焚? 四叔怎么样了?怎么还不过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四叔是何等样人?你们都给我坐稳了吧,就是天塌下来也要等到天亮。”对李四绝对信赖的路涧嘴里虽是这么说,也是急的捏着铁叉来回踱步。 仙佛神人一样的四叔还在宫中,在这个风高浪急的关口,皇宫就是动乱的核心,四叔还能安然出来吗? 焦急惶恐之中还有一丝期待。 没有人知道李四在皇宫中在做什么,但是这个四叔所做的事情一定是天大的事业。 时逢乱世,英雄当出。 混乱时刻,客栈门口起了大火,店中人已经逃的干干净净,只有这五十条汉子还在死死等待。为防止贼军闯入,众人已经关死了大门,正寻重物抵在门口。 忽闻李四呼唤,无异于久旱之时闻得一声焦雷:四叔终于还是到了。 路涧捏紧了手中铁叉,忽的蹿将出来:“四叔,俺在。” 火光映照,路涧脸上硕大的疤痕愈发狰狞恐怖,活生生就是一尊门神。 五十名叉子兵呼啦啦跳了出来。 “大明皇帝将以身殉国,这就是太子,外面就是李闯的百万乌合,如今整个大明朝的希望就在你们手中。”李四的嗓门陡然提高:“告诉我该怎么做?” 自然不可能出现以五十人敌百万之众的情形,但是确保整个帝国的延续着实让人血热。杀死皇太极虽然是李四个人的英雄壮举,却是整个叉子队的荣耀。如今要保护大明未来的皇帝突围,胸中何等澎湃! 血脉贲张的众人大声吼出战斗口号:“去死!” “给我开路,挡路者无论神鬼,杀!“绣春刀扬起北指:“我们要回家。” 动荡的时代,混乱的局面,神圣的任务,其中种种交织在一起,这样的英雄壮举一辈子能遇到一回已是此生无憾。 “去死!” 几十个人生生荡起半天杀气,一个个闹海的夜叉一般。 “诸位殿下上车。”只三五脚,就把双挽车上的芦棚踹下,几个皇子手忙脚乱的爬上车。 “李校典,长平殿下不行拉。” 断去大半条臂膀的长平公主只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因失血太多,已不能走动。迷迷糊糊中还在喃喃的念叨:“不要丢下我,我不想死……” “都上车,”李四象丢麻袋一样把年龄最长的公主扔到车上,双腿岔开站在车头,单手挽住缰绳,右手绣春刀指着杨廷麟等文官:“你们跑快些,就算走丢了我也绝对不会回头。” “我等理会得。” 叉子队如锋锐的箭头一般在最前面奋步疾行,众文官紧紧跟随在李四的马车周围,一百多名侍卫把马车团团围住,整个队伍恰似离弦之箭朝永定门狂奔。 因为西南两个方向是闯军的主要突破点,东北两面的战斗要少的多,城中居民都在自发的往一带逃亡。 无数的当地居民正从各处汇集而来,潮水一般涌进一条条街道,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有多少。 追赶着百姓过来的闯军大声怪叫着,不顾脑袋屁股的见人就捅,然后在尸体上寻觅任何值钱的物件。更多闯军正疯狂是砍砸沿街店铺,不时从里面传出瘆人的惨叫。 整个队伍在叉子队的引导下不断前进。 黑暗中,谁也分不清楚哪个是慌乱逃生的百姓,哪个是疯狂抢掠的闯军。以路涧为首的汉子们忠实的执行李四的命令。 不论阻挡在前的是什么,立刻就出手捅开。 整个帝国的核心已经乱成一锅粥,不可计数的平民和贼军如海水倒灌一般涌来。两百人的小小队伍如风暴巨浪当中的一叶孤帆,几次要被淹没,又几次倔强的奋勇前行。 赶过来的闯军明显在增多,其战斗力也愈发的强悍,路涧等开路先锋明显感觉到前进的阻力在快速增加。 李四象钉子一样钉在马车上,毫不吝惜马力的一次次拼命抖缰,看也不看身下瑟瑟发抖的王子公主,手中刀始终指向前方,吼的嗓子生疼:“咱们要回家,敢挡路者,杀……” “去死!”要么杀死别人,要么死的就是自己。在叉子队的训练中,永远只有攻击,永远只有前进。 这些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都是曾经参加过歼灭满洲重骑的精锐猛卒,都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沥血之兵。 在黑暗中,一次次的刺杀,一次次的捅翻眼前晃动的人影,温热的人血飞溅到身上脸上,早已经麻木了。 机械的刺出手中武器,然后踏着还在抽搐的尸体,前进。他们只要前进就够了,不需要考虑其他。 在整个破城的过程中,一路怪叫一路大抢的闯军乌合还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完全是仪仗人数的众多在虚张声势。忽然被遇到嗜血的叉子队,根本就没有要死拼的念头,发声喊就往两旁退让。 以少量精锐硬冲数量上铺天盖地的闯军,至少这种敢战敢死的战斗意志是明军做不到的。在这些文官的印象中,农民军和明军交战几十年,都是在比赛谁更胆小谁更虚弱,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哪方出现过真正的强兵,忍不住唏嘘:“真真是雄壮敢死之士也!” 逐渐变得厚重的人潮被生生劈开一条罅隙,退往两旁的贼军人潮如水一般拍打队伍的两侧。 在两侧护卫马车的侍卫登时就紧张起来。 第47章 其实激烈的战斗并不存在 第47章 其实激烈的战斗并不存在 被叉子队犁开的闯军倒卷过来,顺势和马车周遭的侍卫文官搅在一起。 纷乱当中不时有人被砍伤,这些从来也没有见过血的老书生们立刻鬼哭狼嚎,乱纷纷往马车靠拢。 带刀侍卫和闯军接触之后,才发现这些手持长矛的“乱民”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由于经济的原因,闯军多持枪矛少用刀剑,隔着三步远就是一通乱刺,让这些手持短兵的侍卫吃亏不小。 接连十数人被捅的倒地不起,旋即陷如闯军人潮中,几声凄厉的濒死惨叫之后再无声息。 和其他文官的慌乱畏惧相比,曾经历过血战的杨廷麟要显得镇定许多。 这些贼军不过是倚仗人多罢了,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战力,和骁勇剽悍的满洲重骑比起来有云泥高下之别。 “尽忠报国扶危定难只在今朝……”也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柄长枪,杨廷麟大义凛然的持枪高呼:“建勋于社稷之际,诸位俱为我大明忠勇血诚之士……” 一百多侍卫虽是尽力砍杀,终究抵不住闯军铺天盖地般潮涌而至,逐渐被挤压到马车四周。 “这些侍卫乃是千挑万选的好手,为何还不如叉子队的那些民练战力卓然。”杨廷麟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想明白个中原因,热血齐齐涌上了脑袋,奋身和众侍卫并肩而战。 杨廷麟的作为也激发起其他文官的血气,纷纷捡起刀枪护卫马车。 奈何闯军实在是太多了。 黑暗中,不时有刀枪捅刺过来,车上的王子和公主唬的不住大哭,除了抱着脑袋趴伏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闪烁的火光中,枪矛斜斜刺到,正中李四小腿。 绣春刀猛然劈出! 终究不是沉重的赤头刀,又是单手,根本就斩不断枪矛。 顺势下荡,仅仅斩断敌人握枪之手而已。 挥手单刀戳中马屁股,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猛然前冲,撞翻几名阻路的敌人狂奔起来。 “跟上马车!”麒麟服的前襟已经敞开,杨廷麟满脸是血的大叫着:“不要掉队。” 掉队立刻就会被斩成肉泥,那些文官和侍卫不敢稍离。 被闯军追赶砍杀的京城平民正凄凄惶惶如末日来临,见到杀出的这支人马悍勇无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根本就不考虑什么方向,茫然的跟在马车之后前进。 汇集过来的人流越来越多,因为跟在马车后面可以躲避乱军的追杀。 层层叠叠的人潮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叉子队很多弟兄已是伤痕累累,仍然机械的一次次死命的捅出手中铁叉。 人太多了,哪怕是闭着眼也能叉到敌人。 这些闯军的战斗力和满洲披甲兵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他们根本就不会使用有效的群体作战技能,也打不出什么配合战术。最多是挨一叉子之后哀嚎着跑开,或者干脆在一边儿大声怪叫。 但是人太多了。 路涧感觉自己进了无边无际的大草荒,手中的叉子就是镰刀,却怎么也割不完眼前的荒草。 锋锐犀利的叉尖刺透人体的沉闷声响听起来竟然有些悦耳,仿佛这就是在割草一样。 只要死死盯着眼前晃动的人影,死命的捅出手中武器,就可以前进几步。 当路涧一马当先穿透厚实的人群,眼前忽然就是一空,才意识到已经突出了密密麻麻的闯军阻隔。 眼看着叉子队在人潮中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胡同,李四又在马臀上豁了一刀,马车猛然蹿了出来:“不要停,转头向东!” 一直在不住的重复刺杀动作的汉子们杀的麻木了,唯一的方向感就是前后,早就不辨东西南北,一时还真找不到东边在哪里。 从西边掩杀过来的闯军越聚越多,大声呼喊着往北面包抄过来。叉子队虽然勇悍,终究是有体力的极限,不可能突破铺天盖地的闯军。 顺来时路一直向北已不可能实现,李四当机立断命令队伍转头向东往广渠门方向出城。 马车顺着叉子队杀出的血路突了出来,马车后面是紧紧跟随的大队人群。 整个队伍做直角大转弯,疾风一样朝东飞奔。 这个方向的闯军开始明显减少,而且分散的很。整个队伍在到处是血到处是火的帝国核心显得异常渺小,却势不可挡的冲杀了出来。 从永定门一路杀出来,大家都跑的满身是汗,大部分都带了伤。尤其是那些文官,很多人已经跑的肺叶子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要不是紧紧抓住车尾的栏板,根本就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和气喘吁吁的皇宫内卫相比,叉子队的体力未必就强了许多,但他们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端,默默的拼命喘息,默默的在奔跑中稍微恢复体力。遇到敢于挡路的人影,毫不犹豫的立刻出手。 漫天阴云,冷风骤起,竟有彻骨之寒。 骚乱已经蔓延大半个京城,皇城处似乎起了大火,蒸天般红的触目惊心。 随着队伍的快速东移,能够遇到的闯军越来越少,跟随在队伍后面的百姓愈发增多,已汇集成滚滚人流,约有千百之众。 闯军在攻城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发生激烈战斗(甚至可以理解成李闯没有攻城就占领了京城),城门就莫名其妙的开了,然后乱糟糟的涌进来。 破城如此之顺利大大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以至于来不及制订周密的策略,号称百万实则十四万的闯军就蜂拥而进。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城破的太过突然,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已经是满大街的贼兵,只能本能的朝着东北两个方向乱跑。而一路所向披靡的这支队伍就成了众人观瞻所系,在求生欲念的支撑下,盲目的跟随而来。 广渠门,京师九门中最小的一门,兵力也最薄弱。 在大半个京城都落入闯军手中的时候,广渠门依然在大明宦官督军的掌握之中。 “是……什么人?”低矮的箭垛上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 第48章 咱们要回家 第48章 咱们要回家 东方的天空隐隐现出一抹蒙蒙的青色,身后的北京城只剩下一个轮廓,在这将明未明的时刻,竟然有些模糊了。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大明朝将带着她所有的功过是非成为过去。 崭新的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 终于从鼎沸的城中突围出来,让所有人都长舒口气。在厮杀和混乱中狂奔大半个夜晚,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大家再也支撑不住,不管不顾的就地而坐,先把胸中这口气喘匀实了再说。 始终作为开路先锋的叉子队头上蒸腾着热气,满身血污仿佛从九幽黄泉破土而出的索命厉鬼。 尽管已经累的脱了形骸,很多人都在打晃,依旧握紧手中武器保持警戒姿态,仿佛饿了整整一个冬季随时准备扑出的猛兽一般。 “真真的是铁军虎贲呐。”东宫詹事姚明恭看看胡乱躺倒的皇宫内卫,再看看身披锁子加手持铁叉的这群汉子,不禁动容赞叹:“百万军中破贼而出,此等战力非李闯贼军可阻其万一……” “李闯贼军算个甚?和满洲披甲骑兵那次大战比这惨烈百倍。满洲重骑的战力你们是没有见到哇,真真的是刀枪不入战力惊人……”能够参加那次战斗是杨廷麟永远的骄傲,一想起来就让这个老学究通身血沸:“硬生生被李校典的这支民练全数歼灭,就连满洲奴酋皇太极都陨命在李校典手上……” “太子殿下……你没有受伤吧?”专门负责给太子选书编书的刘理顺挣扎着爬起来,摸到马车旁焦急的询问。 “我……唬煞我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的太子早就吓的半死,一路都爬在李四的脚下连脑袋也不敢抬起。 李四也不看还在瑟瑟发抖的太子,一瘸一拐的奔到队伍最前头:“此地不宜久留,赶快清点人数,就地休息……” 清点人数之后,才知道叉子队有十七人失踪,剩余的个个带伤。这失踪的十七条汉子落入闯军浪潮之中,生还几率基本为零。 这些可都是朝夕相处寝食与共的兄弟,是并肩御敌的同袍。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家中妻儿正倚门翘首,盼望着他们能够回去过平凡的日子。 这些都是未来的火种,是能够掀起滔天巨浪的那个小水滴。 自己给了他们短暂的不能再短暂的富足生活,却要他们付出了最宝贵的生命。 如今把他们永远的留在了北京,连遗体也带不回来,他们的死让李四心中一痛。也许这就是在民族存亡断续时候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们死的其所。 默默抬头望天,仿佛那些雄魂壮魄就萦绕在这青蒙蒙的夜色之中。 或许是为了激励士气,或许是李四心有所感,回头朝着北京方向跪倒:“弟兄们好走,剩下的路我们会坚持走完。终有一天,终于会有那么一天,你们会知道我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路涧丁乙等人也默默的跪倒在地,朝着西北拜了几拜。 “这些民练为太子而死,是不是应该让太子下车祭一祭?”杨廷麟小声的对姚明恭说道。 “太子去祭他们?恐他们受不起的吧?与礼制也不合的么”姚明恭看了看半躺在车上的太子等人,微微摇头小声说道:“待到太子收复河山之后,赏他们一个忠烈之名赐他们一个子荫妻封也就是了,毕竟也是为国捐躯的,这样也不算薄了他们,太子也不会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声……” 李四起身探手入胸,掏出那面已经破败的明军战旗,陡然迎风展开,沉声喊道:“但愿日月常照苍天,莫忘同胞鲜血满地,兄弟们就附在这战旗之上,随我回家。” “回家!”齐刷刷的一声大吼,让歪歪斜斜躺了满地的众人一惊。抬眼处,李四和叉子队的汉子们已经迈步前行。 “李校典,大家都走不动了,乏的很,不如歇到天明再赶路不迟。” “你我尚在险地,李闯若是知道了太子在此,派兵来追的话,弹指之间你我就有灭顶之灾。”李四指了指太子和那些跟随撤出的百姓,沉声道:“赶紧北撤,片刻不能耽搁。” “实在是走不动了。” 走不动拉倒,这些人要是真的不走,李四毫不怀疑自己会抛弃他们,带着太子继续北上赶去和老路汇合。 好歹杨廷麟也勉强算是带过兵的,晓得现在的局面,勉力起身招呼众人:“大伙赶紧起来赶路,李校典说的不错,现如今还不是歇息的时候。等到了刀把村,有了李校典的虎贲主力,咱们就无虑了……” 执掌大明朝的崇祯皇帝肯定是不在了,如今的太子已经是事实上帝王,欠缺的只是一个登基程序而已。等找到一个安稳的所在,以太子的名义振臂一呼,天下的勤王之师何止百万?到时候大伙都是擎天保驾的大功臣呢。 “这个李四,功劳是有的,却也忒跋扈了些。”姚明恭嘟囔着:“武夫么,终究是犬马而已,等太子登了大位,主持朝局国政的还得是我们这些文臣。” 从通州西北绕过,过榆河,顺手毁了河上的锁浮木桥,断去追兵之路,李四才稍微安心一些。就算是李自成察觉到太子的行踪,一时半会也追不过来了。 这么一路紧行慢赶,大家已经奔波了差不多一个昼夜,所有人都是滴水未进粒米无沾,两条腿都走的失去直觉。就连坐在车上的太子等人也难以忍受,要不是李四一再催促,这些人真是一步也不想走了。 走在最前的路涧也是疲惫到了极点,脑门上的虚汗一阵接着一阵,视线也开始模糊。虽然走的摇摇晃晃,依旧挑起日月血旗,努力挺起胸膛。因为他明白四叔要做的是何等的大事业。 亡国之际,独立拯救国储于为难之中,定天下气数于掌中,这是何等的英雄伟业。 把大明官军打的鼻青脸肿的闯军,被自己割草一样的放到,然后在潮涌一般的乱军中突围,这样的战果听也没有听说过。光凭这一点,足以让手持叉子的汉子们骄傲无比。 按照大明军队的惯例,所谓的急行军也不过一日三十里(读者没有看错,明军一天走三十里就算是火速急行军了,当年辽西骑兵在一个吴姓太监督军的催促下,曾经创下九天走一百里的“急行军”记录),而自己和战友们经过大半夜的厮杀,又走了一百里的路程。 这样的雄壮之举一定要告诉家里还在吃奶的儿子,让儿子知道他的父亲是何等的英雄。 一想到自己也算是英雄了,路涧走路也轻了几分,把日月血旗挑的更高。 一直走到戌时光景,天色阴沉的愈发浓重,夜色中目不能视物。走在最前头的路涧忽然感觉前面有许多人,这是一种近乎于野兽本能一般的直觉,立刻平端起叉子大叫:“四叔,遇敌……” 听到路涧的大喊,对面的人也大叫起来:“是涧儿,我的老天爷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差点把我急的上吊……” 是路丙寅! “老路,不是叫你在牛家铺等候的么?” “都等了两天一夜了,听说李闯……实在急的没了法子,我才带人出来迎迎。”好像是分别了半辈子一样,老路唏嘘了半天。 “爹,你可算来了,我累的很,先歇一歇……” “你四叔都不说累,你累个屁。”老路对儿子从来就没有丝毫的耐心,一脚踹在路涧大腿上:“还遇敌,你爹是敌?再不看清楚就瞎咋呼老子踹死你……” 挨了老子一脚的路涧忽然蹲下身子,好像没了骨头一样软软栽倒,可把老路吓坏了,立刻抱住儿子,说话都带着哭腔:“我的儿,你这是咋了?是不是我踹的不对付?” “涧儿没事,恐怕是累坏了。”李四爱怜的看着已经倒地不起的路涧:“估计是脱了力,要好好养几天才成。” 一听说儿子没事儿,老路立刻大骂起来:“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回家再教训你。他四叔,咱们回家吧。” 第49章 皇帝死了?真是大喜呀 第49章 皇帝死了?真是大喜呀 “皇帝死了?哦,驾崩了?”这可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路丙寅惊的大叫起来:“李兄弟你可是亲眼看到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死的好!”魏无牙喜的拍案而起,因为过度兴奋,嘴角处的几缕鼠须都在颤动。 自从李四进京之后,这条老神棍就本能的感觉到天翻地覆的变化已近在眼前,坐立不安的他有事没事总是往老路家里跑,想着打探出一点消息来。 李四和路家父子都还没有回来,魏无牙几次来到路家屁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反而挨了路大嫂几扫帚。 因为这老东西手贼的很,每次过来都会顺手摸走点吃食。在他准备偷走房檐下悬挂的腊肉的时候,被“嫉恶如仇”的路大嫂发现,拿着扫帚追了他足足有两条街。 虽然路大嫂和娥子母女极度厌恶魏无牙,老东西还是腆着脸过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俺是李四的军师谋主,你四叔还等着俺给他拿主意呢。” 这个自封军师的老家伙,其实还是有些个眼光的,李四也愿意参考一下他的想法。 “不用李兄弟亲眼见到,皇帝肯定死了。”魏无牙兴奋的手舞足蹈,吐沫星子飞溅出去三尺远:“贼军进京,帝都陷落,这么大的黑锅谁也背不起来,皇帝不死也得死。” 李闯进京一事太过重大,要说没有崇祯的责任,也实在说不过去。要说全部都是皇帝的责任,也太过牵强。王朝灭亡帝都陷落的责任肯定是要有人来承担的,当然那些权高九重的阁臣是不会站出来的,天大的一个黑锅只能交给崇祯皇帝一个人去背吧。 谁叫他是皇帝呢。 对于崇祯的死,路丙寅黑着个脸沉默不语,路大嫂则在一旁抹眼泪。毕竟是皇帝么,虽然没有给百姓留下什么好处,心底的那层念想还是有的。 而魏无牙则毫不掩饰他的欣喜。 崇祯就是魏无牙的灾星,要不是当年他扳倒了九千岁,魏无牙还过着出则车食则鱼的风光日子呢,哪里会象现在这样恓惶? 崇祯的死除了让这个老神棍感觉到一丝报仇之后的快感,更有一种要成为英雄的莫名兴奋。 这十几年来,老东西走南闯北的晃悠,对大明朝下层民众的疾苦看的一清二楚。 土地的疯狂兼并造就成两个相对的阶层:极度贫困的百姓挣扎在饿死和造反的边缘,极端贪婪的士绅官僚疯狂压榨,地主所收的地租已经几十倍于国家田赋。这直接造成了国库的空虚和此起彼伏的农民暴动,而贫穷的官军根本无力面对混乱的局面。 这种烽烟四起伏莽处处的局面对于魏无牙这种人来说,是一个充满了机遇的时代。 凭着对大明朝透彻的了解,魏无牙清楚的知道就算没有李自成,肯定也有张自成王自成,大明朝的丧钟早已敲响。 如何利用这动荡的局面来成就自己是魏无牙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 主动投靠李闯之后很快做了逃兵,其一是因为老神棍发现闯军难成大器的本性,更主要的闯军没有给他晋身上层的机会。 老神棍始终坚信自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之才,如苏秦张仪般经纬天下,似孔明刘基般辅佐新君,都不过是寻常事尔,只不过缺少一个施展的机会而已。 崇祯一死,乱世到来,魏无牙这个老神棍本能的感觉出自己的机会要来了。可眼下的情形是闯军已遍布周围数省,太子等人就是肋生双翼也飞不出去,至于登基光复大明朝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也许,咱们可以去联络平西伯,山海卫(实辖山海关和广左右两屯,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包括宁远在内的一种统称,为了便于理解,直接忽略宁远用山海卫的这个称呼,其实在李闯进京之前,吴三桂的主力是在宁远的)有宁远精锐,距此不过八九百里的路程。咱们少派些精干人手经密云后卫出长城,在蒙古人的地界上绕道而行,十日左右就能联络上吴三桂……”路丙寅的想法很明显,就是要和东边的吴三桂取得联系,以他的精兵创抗闯军。就算打不过李自成,还可以掩护太子南下。 “吴三桂?”魏无牙犹豫半晌,终于否定了老路的说法:“吴三桂已成事实上的藩镇,莫说他的那点精锐不够李自成塞牙缝,就是他有足够的兵力也不会为了个太子就和李自成死拼。” 事实上的吴三桂早就已经成为一个半独立的体系,如今天下易手,他那点兵力就成了更加宝贵的筹码。这天下不管是姓朱还是姓李,只要手上有兵,都要拉拢他吴三桂的。本月初三崇祯就飞檄调吴三桂率兵勤王,一直到北京城彻底落入李自成手中,也没有见到吴三桂的一兵一卒到达京师,可见吴三桂的全部心思还是放在如何保存实力上。 吴三桂只会为自己打算,大明朝是不是灭亡反在其次。李四的优势就是比当时的任何一个战略家更明白这一点,当然话是不能说的这么直白,要不就真的被人当成妖怪了。 “绕道去联络吴三桂?吴三桂已经是唯一有力的武力了,离了他吴三桂大明朝看似真的没有了任何希望。”李四磕了磕烟锅子,眯缝起眼睛说道:“你们想过没有?吴三桂会不会出兵迎请太子姑且不论,从咱们的村寨出发,到山海卫起码需要十日,就算吴三桂星夜来此,算上整顿兵马准备粮草的功夫,再算上抽调宁远以及广左广右两屯人马的时间,一个月之后能杀到这里已经算是神速。一个月么,时局还说不准会有甚的变化呢。” 江山已经易主,朝代已经改换,这种变化已经是天翻地覆,这样的剧变还算小?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变化? “中原如此剧变,满洲人会坐视不动?” “不会,趁火打劫是满洲人的秉性,八辈子也改不了。”老兵路丙寅太熟悉满洲人的秉性了,立刻理会了李四的意思:“兄弟你是说满洲人会趁机入关?” “依我看,满洲人也不会安生,定然会有所动作,这样的话吴三桂更不敢轻举妄动。”魏无牙早就想透了这一点。只不过受他本人思想的局限,他还想不到吴三桂以后的举动。 “满洲人入关已是必然,其兵道无非有两条,其一是猛攻辽东,其二么……” 老路忽然起身:“看来咱们又要准备大战了。” 借道蒙古,从长城隘口密云方向入关是满洲人的老路数了。 第50章 跑出来就开始瞎琢磨了 第50章 跑出来就开始瞎琢磨了 从进入刀把村开始,太子等人和一众的东宫文官就没有消停过。 一些脑袋里灌满水的家伙刚刚没有了性命之虞,立刻摆出大明忠贞之臣的架势,嗷嗷叫着让李四集合民练反攻北京。 许下的好处自然是不少,还搬出许多大义微言的圣人教诲,多是“社稷危亡,匹夫效死”云云,总之就是一句话:你李四反攻北京就是大大忠臣,否则,嘿嘿…… 反攻北京?收复帝都?拿叉子队这么点人和李自成打?这不是扯淡是什么?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狗屁说辞,李四就当没有听见。 好在大部分人的脑子还算清醒,没有附和这种滑稽的言论。当然叫嚷最厉害的那些家伙也不会当真,只是借机表一表他们对大明朝的深厚“感情”而已。 闯军在京中大肆铐掠的消息早就风传开来 由于李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京城,这块蜷缩在长城拐角处的三角地带暂时还算平静。但是这种平静注定保持不了几天,对于新顺王朝来说,前明太子等人就在眼皮子低下这种事情不可能隐藏太久,于是南下就成了杨廷麟等理智派的主题。 虽然整个西北和华北大部都已落入李自成手中,可大明这家近三百年的老店依然占据江南半壁和大半个西南,光是江南就有百万控弦之士,再加上西南沐家的精兵,完全可以抗衡甚至打败李闯。 只要太子南下统领群臣,励精图治收复失地的可能极大,至不济也能和李闯划江对峙,所以这些文官南下的心气很高。 希望是美好的,但是现实永远比希望更加残酷。 可是南下的路途早被李闯堵了个严严实实,无论是北直隶还是河南,都是闯军的重灾区,唯一可行的路径就是泛舟浮海而下。 经由海路南下最近也最现实的方法就是和平西伯吴三桂取得联络,由山海卫出海。 “李校典护送太子东行,乃扶危定鼎之功,实乃千秋忠义之举……”杨廷麟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这一次更是把太子等人都拉了出来说好话,架子放的极低。 经过最初的惊魂稍定之后,这些前明遗孤就开始撺掇着李四护送太子去山海卫找吴三桂。其实李四本人去不去倒无所谓,主要是要他手中的那两千多可战之士护送。 从此到吴三桂的地盘还有大几百里的路程,凭着仅有的百十名侍卫根本就是出去送死,必须取得李四的支持。 可是李四的态度极其捉摸不定,甚至几次隐晦的拒绝了此事,一直把这些人晾在这小小山村。这让许多人心生狐疑:这个李四会不会是想把太子做为筹码,准备对李闯邀功的吧? 这样的事情可不稀奇,这些天来,每日都能听说以前的朝中勋贵转投李闯的消息,这些以前对大明“忠贞不二”的家伙,风头转的极快,为了能够得到新顺王朝的青眼,什么事情都做的出。 若真是如此,大伙脑袋上吃饭的家伙可就危险了,已经有几个胆大的文官商量着把李四单独诓出来,然后弄一出“摔杯为号”的把戏来“诛杀次獠”。 “李校典断断不是此等样人,”虽然现在这样把太子等人窝在村子里确实让本就没有几分安全感的大明遗孤更加狐疑,杨廷麟还是比较信赖李四的人品。若是李四真是心向顺朝,早在京师的时候就把太子作为见面礼投靠李自成了,根本就用不着后面的厮杀。退一万步讲,即使是李四真的有这个心思,就算是大伙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把李四杀了,就能保证大家的安全?户村队的那些人可都是李四的死士,若真的杀了李四,两千多柄铁叉就能把大家捅成筛子。 别说大明朝已经是昨日黄花,就算是大明朝安在,也没有人敢在刀把村动李四一根汗毛。这里的人可不大理会什么太子不太子,他们只知道李四,杨廷麟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一点。 “李校典拼却性命不顾的于百万闯军中带太子而出,此等血诚世间罕有。万岁曾对李校典有托孤托国之重,我大明之存亡断续只在掌故旦夕,君臣之间万不可存疑。”杨廷麟果断承认了李四的忠诚,很直白的告诉众人要以大局为重。 如今四面是敌,唯一可以作为倚仗的就是李四手中的两千叉子兵,要是在这个时候再和李四闹出什么生分,无疑是要断绝大明最后的希望。 “我这就去找李校典商谈南下的事情,恳请殿下同行以示诚意。”大家都窝在李四的屋檐之下,不得不放下身段儿。带上太子和李四去谈,显得要隆重许多。 “好,那我也去吧。”太子朱慈烺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更没有特别的缺点,即便是在皇宫的时候也很少有太子的架子,随和的更象是个普通人。 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老师,太子总是表现出足够的敬重,言必听之计必从之,和他刚愎的老爹完全相反 “太子多走转走转也是好的,起码要让这里的黎庶晓得大明血脉安在。”说话的就是几乎断去臂膀的长平公主。 和唯唯诺诺的太子相比,年纪大一些的长平公主要稳重成熟的。 在大家刚刚撤退到刀把村的时候,村民那种热情简直叫人无法接受。整篮的鸡卵、大块的风肉,这些朴实的村民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落难的王子和公主,就是那些不懂事的娃娃也隔着老远观望皇家人物的风采。这样的情形让众人生出大明民心依旧的感慨,甚至大部分人都认为只要把大明太子的旗号打出去,天下百姓必然景从如云,恢复大明河山如反掌之易。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对皇家的热情在迅速消褪,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来送东西了。以前还有许多对皇家好奇的娃娃要侍卫驱赶,现如今根本就看不到这些孩子。 东宫学官和太子每日聚在一起商议所谓的复国大计,很难感受到这些变化。但是长平公主很敏感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每天过来帮忙换药的那些妇人都缺乏应有的热情,中规中矩的给落难公主见礼之后,再也不如往日一般问这问那,而是例行公事的换完药就走。每当长平公主出来散步的时候,村民甚至很难多看她几眼。 “大家是不是在逐渐的忘记大明朝?”这个问题让长平公主不敢去想,只能尽力的做出种种亲民举动,刻意摆出平易近人的架势…… 但人们谈论最多的依旧是李四如何如何…… 第51章 人心呀,看清楚了再说 第51章 人心呀,看清楚了再说 “诸位殿下安好,还住的习惯吧?衣食周全否?”李四简单的行个半礼。 “和宫里差不多,饭里还有肉,李校典费心了。”太子朱慈烺也知道些民间的艰难,在皇宫里的衣食也寻常的很,对于生活条件并不挑剔。 “长平殿下面色好了许多,要不要再派几个婆子过去?” 长平公主虽然还是有些虚弱,气色却好了许多,起码已经能够下床走动,这在当时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劳李校典处良多,不必再添置人手。”长平公主看着远处正离去的那群蓝衫青裤的人们,语气淡然的问道:“那不是本村村民的吧。” “嗯,是闯军。” “闯军?”杨廷麟立刻警觉,心中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青蓝色是闯军的标志,杨廷麟早就察觉出来,一时拿不准李四是不是在和李闯做什么交易,强作镇定的问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李自成忙的很,没有功夫注意咱们这个小村子。”李四笑道:“这些人自称大顺王师,来征集钱粮而已。” 蓝衫青裤的装扮给长平公主留下的印象绝对是刻骨铭心,一看见这些人立刻就明白他们的闯军身份,之所以没有点破是想看看李四的反应。若是这位李校典支吾遮掩,太子等人的处境就危险了,李四很直白的承认反而让她放心不少:“征集钱粮?哼!反贼流寇而已,窃取国之重器也难掩其本色,只不过是把抢掠换成征集,好听一些罢了。他们要银钱粮米几何?” “钱一万贯,精粟三千石,随军夫子三百人。” 以当时的生产能力来说,一个小小村落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赋税,就算刀把村是出了名的富庶,也不能承受这么高的赋税。 “吓,”杨廷麟大叫起来:“这是征集?分明是抢。李校典如何应对?” 长平公主微微一笑:“我想李校典已经允了他们的吧。” “允了,我只说银钱粮米数目巨大,一时难以齐备,要他们宽限半月十日的功夫。”李四做个无奈的表情:“人家可是有百万大军撑腰的。若是不允就带兵来取,不允又能如何?” 明明知道闯军上上下下都是土匪流寇的性子,完全是不计后果的大肆抢掠,但是又有谁敢反抗?看看京师那些被大板子打的哭爹喊娘的富户就知道是什么后果了。 第一个被闯军铐掠而死的竟然是李国帧,这位率京营火器兵投降李自成的大明襄城伯,倾家荡产的交出所有金银,奈何闯军认为数目还是不足,被刘宗敏的新式刑具夹的脑浆迸裂,眼珠子都飞了出来。早知道是这么个结局,这位襄城伯绝对不会投降,也不知道他临死时候是不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李国帧当有此下场。”前些日子,就在杨廷麟等人还在为这个叛徒之死击掌而赞的时候,众人已经意识到李闯的拷掠绝不会仅仅局限于京城之内。 果然,现在轮到了刀把村的头上。 闯军拷掠的手段众人早就听说了,皮鞭木棒根本就不消说,夹棍钉锤也是寻常,更有甚者,剥皮点天灯这样的手段都用过,可谓惨绝人寰。京中多少权贵勋臣都被拷掠的家破人亡,更加不用提及刀把村这些升斗小民了。 “李校典真的要处粮米银钱和民夫给李闯?这……这不是……”杨廷麟几乎要张口说处“资敌”的话来。 “这么多资材我可出不起,先拖一拖,到时候再说吧,天无绝人之路的么。”李四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当回子事情。 “闯贼很快就会注意到这个村子,可拖不得,万一太子被发现……”杨廷麟原以为李四已经成竹在胸,有了对付闯贼的方略,想不到他仅仅是在拖延而已。 闯贼所要的钱财米粮可以拖,但是太子是国之储君,干系到大明三百年江山的绵延断续,天大的事情,怎么能拖? 一想到这里,杨廷麟就心急如焚,拽住李四大声道:“李校典,太子乃大明之未来,亿兆子民希望所系,万万拖不起的呀。不若趁李闯贼军未曾留意的机会,护送太子东行……” “派几个精干人手联络平西伯亦可,”李四整天和叉子队混在一起,费尽心思的武装训练,可见其队叉子队的重视程度。若是让叉子队护送太子千里东行本,必然损耗严重,有多少人存活谁也不敢保证。这样大的损耗李四必然无法接受,所以长平公主赶紧接过话茬儿。 “四叔早就说过的,吴三桂不可靠。”路涧站出来瓮声瓮气的大叫。 这个憨后生脸上一道贯通的硕大伤痕,黑褐的疤痂下是粉嫩的新生肌肤,眼角被伤痕扯的更长,嘴角处暴露在外的牙床显得愈发狰狞,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某种野兽。 “这是人是鬼?怎生的如此……?”长平公主终究是花季少女,乍一看路涧是如此的形容丑陋样貌凶顽,立刻惊的后退几步,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路涧同样是少年人,正是青春年少,哪能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样貌?平日里和汉子们在一起训练还不觉得如何,近日被长平当众这么一说,也是被揭了短处,再也挂不住,大踏步上前叫道:“老子这是被满洲披甲兵砍得,四叔都说这伤疤是男人的荣耀,哪里轮的到你来胡说……” 看路涧满面怒容的靠近,长平公主更惧,勉强抑制心中的恐慌没有后退,声音却是颤抖:“你……你要做甚?我乃堂堂大明公主,你如此逼近,要……做什么?” 杨廷麟则挺身站在公主前面,厉生喝斥路涧:“你如此盛怒上前?可是要忤逆犯上?还有君臣之仪么?” “你们这些人总是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说什么要护送你们东行。你们有没有想过要穿过闯军占领地带会有多少兄弟再也回不来?你们想过没有?”这些宫里来的家伙什么也不做,还要好吃好喝的供奉着,他们还不知足,居然想要大家和闯军拼命,好让他们去找吴三桂:“在我们村子就是不劳作不得食,你们做个甚?大明朝……大明朝早就亡了……” “身为大明子民,这话是你当说的么?”身为大明遗臣,杨廷麟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个,脸膛涨的通红:“如此诛心之言,形同叛逆……” “我是叛逆?要不是我……” “涧儿,退下。”看路涧还在大声争辩,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四感觉火候已差不多,大声喝退路涧。 怒气冲天的路涧不敢违逆李四之意,心有不甘的退开。 老神棍魏无牙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象在瞧好戏一般饶有兴致的观看。 第52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 第52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 “既然殿下等执意去山海卫处,我等唯有从命,必舍命护送。”李四道:“且容诸位兄弟准备准备,多则十日,少则三五日,必然护送殿下启程。” “十日?哪里等的这么许久?此地就在李闯眼皮之下,愈快离开愈好。”杨廷麟伸出三根手指:“至多能等三天,三日之后就要启程。” “哧,”后面的魏无牙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声响,心中暗道:“这些人真是迂腐的可以,李四也就是拿你们摆个台面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之躯了。李四就是想拖半年,你们能有屁的法子?” “三日?”李四环视四周,声调陡然提高:“看看这些誓死护卫诸君的勇士吧,他们都是有妻儿家小的。山海卫距此近千里之遥,途中多少反军?此一去,不知有几人能够生还,难道就不能让他们和家人多聚几日?难道就不能让他们从容安排好家中诸般事宜?” 大家都知道护送太子是多么危险,真要是到山海卫走一遭,生还机会寥寥。这些上位者又是如此不近人情的急催,叉子队的汉子们自然心有怒气。甚至已经有人明确提出不想去了。 “好,还是李校典思虑的周全,那就等大家准备妥当再启程不迟。”可不敢惹恼了这些人,长平公主急忙圆场。 “还有,”李四队长平公主躬身行礼,指着身后的路涧说道:“此子并非生就的形容丑陋,脸上伤痕实是于满洲精锐血战所留,乃勇士之荣耀。李闯破京之时,此子披坚执锐为诸位开路,披创七处尤效死命,殿下勿以其容貌轻之,望公主殿下以血诚忠勇之礼相待。” 路涧脸上的伤疤是一个男人的荣耀而不是耻辱,北京城一战,要不是他舍命开路,大家能不能跑处来还在两可之间,希望你以礼相待,李四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一晚上的血战大家是有目共睹,叉子队的悍勇和忠诚大家都知道,杨廷麟急忙道:“此子血勇无双,确是我大明忠贞勇士,长平殿下久在深宫乍见之下,难免有些……有些,我代殿下给勇士陪礼……” 杨廷麟这个人颇有先贤遗风,对路涧这样的勇士很是钦佩,如此做派也并非全是为势所迫,就算没有眼前必须要用叉子队的形势,也会对路涧这样的战士高看一眼。虽然早就是感觉出长平公主“你是人是鬼”的说辞不妥,毕竟公主站在“君位”,就算是说错了也不可能给这个小兵道歉。所以才主动站出来,替长平公主道歉。 “是我错了,实无轻慢讥讽之心。”断臂的长平公主站出,蹲身给路涧行一礼,言辞恳切的说道:“当日若非勇士血战,我等俱为闯贼阶下之囚矣。今特给勇士赔礼,一敬勇士救命之恩,再敬勇士为国杀敌之义,如此忠义之士足当我长平之礼……” 李四看看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太子,再看看大作礼贤下士姿态的长平公主,没有说话。 一直在后面咧开嘴露出大暴牙看好戏的魏无牙也眯缝起小眼睛:这个公主不简单,放下皇家身段儿这么一弄,分明就是要生买人心,不知道这些没见过啥世面的叉子队会不会因此而买她的帐? 长平公主这样的皇家人物也算是半个“君”了,如此做派之下,身为小民的路涧就应该感激涕零受宠若惊,然后誓言为殿下效死才对。 “哼!”路涧冷冷哼了一声,竟不理会蹲身行礼的长平公主,捏着叉子扬长而去。 “大赞。”魏无牙心中暗笑:“看来村民更愿意效忠李四呀,叉子队果然是他真正的贴身死士。” “殿下不必如此,那傻小子受不起的,”李四打着哈哈儿:“大家都知道太子与殿下视我等以重,必效死命。” 哼,哼哼,断臂的小丫头想和我玩刘备摔孩子那一套,你还嫩了点。 “那……那就如此说定了,十日之内咱们就启程去山海卫。”看着身为自己半个主子的公主尴尬的在那里戳着,杨廷麟急忙岔开话题。 “好,就这么着吧。”李四说的云淡风清。 “李兄弟,你把话说的忒死了,难不成咱们真的要在十日后护送他们去山海卫?”从一开始,魏无牙就不信李四真的要带领这些去山海卫,那样的话,整个叉子队的损失将大的无法接受。到时候李四肯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继续拖延着,在北方已经彻底糜烂的局面之下,李四既定的方针大略就是寻找机会南下。几个月来,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这个方针展开。 魏无牙的顾虑就是李四今天把话的太死,到时候不好再找别的借口,反正这些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大明遗臣也就只剩下个名分而已。 “十日之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变化呢,” “哈哈,既然李兄弟已成竹在胸,我就不担心了。今天的这一出大戏演的不错……” 大明的这群遗孤遗臣进入刀把村以来,就是人们瞩目的焦点。这可是皇家人物,寻常时候是见不到的,如今竟然和大伙生活在一个村子里,想想就叫人兴奋。 开始时候,人们对这群人给予极高的热情和关注,但是这种热情很快就开始消褪。 即便是太子,在生活方面也并不是如何的奢华,一来是因为大明王朝最后的太子等人有简朴的生活习惯,再就是李四的供给也很有限,至多也就是保持一个比平常村民稍高的水平而已。 看到皇家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人们的好奇心也就淡了许多。而这些学官骨子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做派也让人很难接近,深受尊卑有序思想影响的这些老儒生们刻意的保持和村民之间的距离,时刻不忘自己高人一等而又想表现处亲民爱民的大老爷做派,更使他们孤立起来。 魏无牙这个老神棍是一些很“适时”的宣扬又对这种现象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村民意识到一个很基本的东西:不管是天家还是太子,都不过是虚幻的荣耀,并不能对自己的生活起到什么明显的改变。只有老老实实走李大财神的路,才能让家里的钱粮更丰盈,让日子更好过。 在村民看来,朝廷远不如自家的仓房更重要。 “什么大戏?就你想的多,”李四笑骂着踹老神棍一脚:“老子整天忙的要死,哪里有闲工夫和他们唱戏,走,去看看咱们的新家伙鼓捣的怎么样了。” 第53章 黄瓜如铁 第53章 黄瓜如铁 李四所说的新家伙就是手榴弹,准确的说是一种类似于手榴弹的新火器。 在这个冷热兵器并存的时代,刀枪剑戟与火铳火炮同时在战场出现,新式的火器已经进入蓬勃发展的时代。但是受技术和工艺的局限,火铳的实战效果并不是很高。 火药的普及使得这种具有化时代意义的东西已经进入寻常百姓之家,但是老百姓手中的火铳实战不值一提。 作为猎枪使用的火铳不仅笨重而且击发速度慢的令人发指,而且射程极近,猎户们宁可使用方便快捷的弓箭,也不愿意携带沉重笨拙的火铳。 曾几何时,李四甚至想通过种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弄些明军的制式火铳,但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老兵油子路丙寅给否了。 天下火器之最并不是京营的火器兵,真正大规模装备火器的军队还是辽东辽西的边防军,火器装备量一度达到三成,但是装备和使用是完全不同的量个概念。 刚投军的时候,路丙寅就是火器兵,后来才转做的弓兵。 明朝的制式火器确实比老百姓手中狩猎的火铳要精巧许多,射程也更让人满意一些,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当时明军所使用的制式火铳威力确实不凡,但是损耗率却高的吓人。 在前二十此击发的过程中,火铳确实能够表现出比弓箭强大的多的威力,但击发次数一超过二十,尤其是在三十几次射击之后,枪管的开裂率几乎要达到两成。 枪管都裂了,整个火铳自然就报废。也就是说,无论多么精良的火铳,在经过几次战斗之后,也就全部报废了。 大明的匠户们依靠其庞大的数量可以弥补火铳制造的种种先天性不足,但是原材料的缺陷不是人数和精巧可以弥补的。火铳最重要的部件——枪管的质量完全取决于冶炼技术的高下,再高明的匠户也无法弥补这一点。 所以在做了几个月的火铳兵之后,老路和他的许多战友抛弃火铳重新抄起了弓箭。 路丙寅说的现象使李四明白其中的真理:真正的火器需要先进的科技为先导,以雄厚的工业体系为支撑,才能形成战斗力。 在真正的工业体系形成之前,火铳这样的武器不可能在战场上具有主导地位。 火炮也只是在守城战中才能发挥巨大威力,在野战中,大刀长矛等冷兵器还是这个时代具有普遍意义的武器。 在所有人的意识中,火铳加火炮就是所有的火器。当然李四不会这么认为,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鼓捣真正的一次性火器更有实战价值。 所以从年后开始,就已经开始着手生产并且试用李四所说的“掌心雷”。 这种被命名为“掌心雷”的原始手榴弹的制造并不顺利。 在李四印象中,原始的手榴弹应该很容易制造的,但事实远比想象能艰难。 拉弦就炸的木柄手榴弹也弄出来过,可引爆的时间极难把握,有许多甚至根本就不能引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引爆系统太过粗糙,稍微撞击就会脱落。 索性放弃这种高难度高风险度的木柄手榴弹,直接制造点燃引线式的麻瓜雷。 圆鼓鼓的麻瓜雷制造简单,铸个有较深纹路的圆壳子装药后就能用,问题是这种东西很难精确把握爆炸点,尤其是在有坡度的地方,说不准会滚到哪里去。 几经试验之后,李四梦想中的手榴弹终于制造完成。 只不过这种手榴弹和后世常见的形状完全不同,有一把粗细,足足有一尺三寸长短,,颈部留出长长的火绒引线,更象是条系了绳子的粗壮黄瓜。 “这是啥物件儿?铁黄瓜么?” 当众人见到“铁黄瓜”爆炸之后的威力之后,立刻目瞪口呆。 围拢在爆炸点外围的木板被黄瓜内部预装的铁珠子打出无数细小的空洞,星星点点煞是触目惊心:“我的天爷,这要是打在人身上岂不成了筛子?” 因为铸造技术的缘故,不能指望弹片的杀伤力,所以在中空的“铁黄瓜”内部填充细小的铁柱子,以形成范围杀伤。 那个叫丁乙的家伙仔细观看密布空洞的木板之后:“李兄弟,这铁黄瓜当真厉害的紧,可是你看,还有许多铁珠根本就没有穿透木板,若是用在战场上,穿透敌人的重甲之后恐怕就不剩多少力道,至多是创伤敌人,直接炸死的可能不大。” “炸片的炸伤敌人远比直接杀死更加有效,每有一名敌人受伤,起码需要两个敌人才能把伤者撤离战场。即使是在脱离战斗之后,伤者还能给敌人的后勤造成重大压力。”李四晃悠着手中的铁黄瓜:“试想一个满身小孔的伤兵是如何惨叫的?耳闻目睹其惨状之后,敌人还能有多少战斗意志?” 死去的战友或许可以击发士兵的血气,但是伤兵却能极大打击对付士气,尤其是那种惨不忍睹彻夜惨叫的伤兵,简直就是所有士兵的噩梦。 满身都是细小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在涔涔的往外渗血,直到所有的鲜血都流干,才慢慢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脑海中勾勒出的恐怖场景让这些硬汉们忍不住的汗毛倒立,如见恶魔一般躲开拿着铁黄瓜晃悠的李四。 “怕个毛,这东西不见火是炸不开的。”劈手把“铁黄瓜”丢下,李四问丁乙:“我刚才看了,火药备的很足,铁珠准备的如何?” “嘿嘿,铁珠比火药还要简单。” 只要在地上铺满阳面朝上的青瓦片儿,以水淋之,再把废铁器烧融直接倒在瓦片上,遇冷的铁水就会顺着瓦片的阳面滚成一个个的小铁珠子。 “每日能产四百多斤铁珠,婆姨和娃娃就能制出的。”丁乙心有余悸的比划着:“我的乖乖,四百多斤珠子能造出八百多铁黄瓜,这还了得……” “四叔快看,我爹他们回来了。”路涧大叫。 十几匹快马蹄声如雷似鼓,风一般擦着村边飞奔而来,引得村边玩耍的娃娃们不住发出羡慕的尖叫声。 骑士弓着身子隐在马头之后,来在近前之后炫耀一般提住缰绳,神骏战马微微一顿人立而起,马上的路丙寅哈哈大笑:“老路我这么一把年纪,还能有如此精湛的骑术,我自己都佩服自己了。” “光会骑马有个毛用?你会骑马冲锋还是会马上驰射?”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大部分人都会骑马,已经有人开始嘲笑老路的自夸了。 无论是驰射还是骑兵冲锋,老路都不会,他的极限也就在飞奔的战马上不掉下来而已。骑马步兵又不是骑兵,不必学那些骑兵的玩意儿。 故作潇洒的飘身下马,老路兴奋的说道:“真叫兄弟你说着了,李闯确是在运甚的东西,我看的真真儿的……” 第54章 抢劫之王被抢劫 第54章 抢劫之王被抢劫 去年的荒草丛中孕育着今春的新苗,枯黄嫩绿两色杂陈,草莽间萤虫蠢动,颇有几分写意。 虽然天候已经开始转暖,一早一晚还是凉风侵骨,让人忍不住的想添衣裳。尤其是在这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隐隐的冷风让人尿意频频。 路丙寅伏在道下的灌木丛后不住琢磨:李四是怎么知道李闯在往西运送资材的?而且把路线估算的如此准确? 前些日子,李四李大财神就一直在断言这是李闯运送资材之路,甚至派出老路等精干骑马步兵过来侦查。 此地位于昌平顺义之间,远不是刀把村的势力范围,李四因何有如此断言?难道仅仅是依靠他如妖一般的智慧? 路丙寅并十几骑在这里侦查了半个后晌,还真见到了打着闯军旗号的车队。 排成长龙的骡马打车和夫子们几乎占据了整条道路,更有位数不少的闯军护送,明摆着就是李闯在往西边的老巢运送什么重要的资材。 “真是神了,李大财神果然不是随便叫的,隔着这么老远就能猜到李闯的动作。” “屁话,李四兄弟那可不是瞎猜的,这叫神机妙算。古往今来有这等大本事的也没有几个,诸葛亮算一个吧。” “啥神机妙算呀,你们都不知道,李四兄弟是夜观天象之后忽然心血来潮,这才掐指一算……” 对于如此这般玄玄乎乎的说法,老路自然不会认同。李四整天和自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是不是神仙还能不知道? 料敌先机的本事老路不是没有见过,但如李四这般不需要事先准备就凭空断言还是闻所未闻。这可不是大智如妖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个先知先觉的妖怪嘛。 夜色愈发的朦胧,近些日子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的闯军车队再次出现,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火把长龙,就连闯军喝骂夫子的叫喊都能隐约听到。 “他四叔,你是怎么知道闯军的车队会走这条道路的?” “瞎猜的……”李四淡然的说道。 瞎猜都能猜中?路丙寅看出李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遂转了话题,贴着李四的耳根问道:“前几天侦查的时候,我看了车辙,车中所载不象是粮米被服等军用之物。兄弟你再猜上一猜,车里装的是什么物件儿?” “李自成等人在京城大肆拷掠,你说车里装的是什么?” “是钱?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多银钱?”路丙寅张大了嘴巴,呼吸为之一窒。这半月以来,闯军的车队每日从此路过,要真装的是钱的话,那得有多少? 虽然无法想象李闯银钱的数目,但是老路还不会怀疑李四的判断。 自见到这位李兄弟的那天开始,在大事的判断上,无论如何匪夷所思,李四所做出的结论就从来没有错过。 当然是钱。 大明朝的老百姓穷的快要饿死,国库里也空的能跑老鼠,那整个帝国几万万人口所创造的财富哪里去了? 这么大一笔财富不可能凭空消失,很明显是在权贵和官僚的手中。 崇祯皇帝在位的最后几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哭哭啼啼的求着那些权贵捐款捐。大明皇帝哀求了两次,终于求来了百万两银钱。 李自成和他的“兄弟”们可没有崇祯那么有耐心,更不会央求这些前朝“余孽”。大棒夹棍等一切能够想象到的暴力手段都用上,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的拷掠,短短一月的功夫,就把北京城刮的天高三尺,硬生生敲诈出七千万两。 七千万两这样的巨额财富没有人敢于去想,也不会有人想到这样庞大的数字。要是早几年大明朝能有这笔财富,轻易就能把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剿灭几个来回,还有余力顺手把满洲人赶到极北苦寒之地。 那些不择手段搜刮的权贵官僚们宁可亡国也不肯那银钱拿出来,结果被李闯以血腥手段敲诈了个干干净净。 深知其中关节的李四很自然的想打打李自成的秋风。 李自成是整个帝国最大的抢劫者,李四却想抢劫李自成。 李闯兵力鼎盛,稳重的老路很不赞同李四这么冒险的做法。 “李闯号称百万雄师,京师能够十几万战兵已是顶破了天。如今闯军主力悉数调往山海关去盯着吴三桂,根本就不剩多少人马。再说咱们又不是和李自成拼命,抢他点东西就跑还是没有问题的。” 叉子队从一开始就是视李四为神明,甚至已经到了盲从的地步,尽管路丙寅等人反对,李四还是强力执行了抢劫李自成的计划。 这次打伏击的都是叉子队中精干之卒,共有九个小队九百人的兵力,还有同样数目的叉子兵在牛栏山一带接应。李四几乎拿出他所有的兵力,可见对这一次行动的重视。 根据前几天的侦查,闯军护送的兵力在两千上下,刨去只能管理夫子却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丁头,能战之兵应该在千三左右。 不足一千五的闯军分布在狭长的道路上,就算没有装备铁黄瓜,路丙寅也有九成的把握伏击成功。 但是。 成功抢劫闯军不难,可是抢劫之后呢?就算抢劫之后能够顺利撤回刀把村,可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的过闯军,只要闯军稍微留意,就能顺着蛛丝马迹摸到刀把村。 若是闯军大举来犯,叉子队的那点战斗力对于闯军而言根本就是微不足道,整个村子会被闯军连根拔起…… 李四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 看李四从容自若的布置安排,路丙寅就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后路。 能有怎样的后路?路丙寅想的脑浆直翻腾也想不出来,索性不再去想,反正李四那如妖的智慧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理解的。 “上去之后先甩铁黄瓜,把闯军炸懵了最好。能打就打能杀就杀,然后做做追赶的样子即可,千万不要穷追不舍。”李四太熟悉叉子队了,这些家伙见血之后就是猛兽,撒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一旦开战就变的不易驾驭。这一战的目标是击溃而不是全歼,战略目标是抢劫而不是战斗本身,所以才一再的嘱咐。 “晓得了,晓得了。” “赶跑他们就算,李兄弟是这个意思吧?” 看众人完全领会作战意图,李四才稍稍放心:“就这样吧,上……” 第55章 这回可是真的发了 第55章 这回可是真的发了 一百九十万两足色银。 这让所有人的呼吸都沉重起来。 “李闯真有钱呐!咱们抢了他的钱袋子,李自成还不和咱们拼命?”路丙寅声音很小。 “对于李闯来说,九牛之一毛罢了。”一百九十万对于这个屋子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对于暴发户李自成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路大哥,你把这次伏击做个总结吧……” “总结个屁,没啥好说的,咱们的叉子队能正面对撼一万闯军。” 老路说的没有错,这次伏击闯军确实打的没有丝毫亮点可言。 叉子队一冲,铁黄瓜手榴弹一甩,闯军立刻炸营。汤浇蚁穴般满山遍野的放了鸭子,然后叉子队就吼叫着乱追,不等战斗完全展开就已经结束。彻彻底底的击溃战,甚至可以说没有遭受重击闯军就已经溃败了。 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收缴战利品而已。 就算这不是闯军的主力精锐,也未免弱的不像话,这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号称百万之众的闯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就算李自成和他的乌合之众再弱三倍,也足以把小小的刀把村碾为齑粉。抢劫了大明朝最大的抢劫犯之后有个问题必须要考虑,那就是如何应对李闯的报复。 丢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动静又闹的这么大,不可能把整个行动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稍微用一点心,用不几天,李闯和他那帮久贫乍富的农民军兄弟就能找上门来。 “无妨,李闯风光不了几天了,三五天内他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功夫找咱们的麻烦。” 从时间上推算,现在的闯军应该是在一片石和吴三桂激战,或者已经走在败退途中。十数万闯军经历一片石和山海关两次激战,惨败之后仓皇撤退,途中不断遭到地方势力的袭扰,顺利回到京城的不过几千人而已,李四根本就不怕丢了钱的李自成顺藤摸瓜的打过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出自个人的记忆,而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在这个通讯及其落后的时代,还不可能得到千里之外的同步消息。 李四敢于肆无忌惮的抢劫李自成这个大贼头,而且不怕李闯事后报复,光凭这一点老神棍魏无牙已经推算出李四的逻辑:“李闯必败在吴三桂手下?而且败的很惨?” “吴三桂还能翻盘?”宁远一线有满洲精兵,山海关内有李闯大军,吴三桂的那点精锐已经成为无本之木,李自成就是干耗也能把吴三桂拖个半死,那点兵力怎么看也没有战胜的可能。 “吴三桂兵力毕竟有限,”在说道吴三桂这名字的时候,语速明显迟滞了一下:“他要是不顾一切起来,李自成就危险了。” “朝廷都亡了,他不顾一切又能如何?”老路的脑子憨一些,无法领会李四话中应有之意。 “你……李兄弟是说吴三桂要联合满洲人?”老神棍脑袋转的快,立刻目标李四语中所指。 “吴三桂和满洲人打了十几年,怎么会和满洲联合?” “我的天爷,”魏无牙猛然一拍大腿站立起来,把小案几都带翻了,不顾撒在衣衫上淋漓的汁水大声叫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吴三桂一定是投了满洲,一定的。” 李闯进京这样的好机会满洲没有放过的道理,借道蒙古从长城关口入关是满洲人南下的两条道路之一,怎么看都象是要打大仗的样子。前些天过来私贩军械的密云后卫官兵也证实了这一点,确实有大批满洲兵假蒙古之道往长城关口方向进发。叫人不能理解的是,这么大一股满洲军队眼看着要靠近长城的时候忽然折了回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不打仗就是上天照应。密云卫的边防军才没有闲心理会敌人到底去了哪里。 “肯定是去了山海卫!”魏无牙终于明白过来,兵分两路的满洲大军又合兵一处,整个西路军完完全全的调去了东线:“满洲倾尽举族之力集结于雄关要塞之前,多尔衮敢如此孤注一掷,一定是和吴三桂勾搭好了的。我敢拿口袋里仅有的四大枚铜钱打赌,吴三桂和多尔衮有勾结……” 老神棍就是个人精,脑袋瓜子还不是一般的灵光。 “朝廷养了辽东军几十年,不会就这么投靠满洲人的吧?”路丙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和满洲人血里火里的干仗多少年了,怎么拉的下这个脸?” “吴三桂早已是事实上的藩镇,他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 “他四叔说的也有道理,或者真是这么回子事情也说不定。”长久以来对李四的信赖让老路选择了怀疑自己而去相信李四,毕竟他有如妖般的大智慧。 若吴三桂真和满洲人勾结起来,局面可就复杂纷乱的所了。作为资深辽兵,路丙寅最明白蜷缩在极北苦寒之地的满洲人对于中原的渴望,也最清楚满洲人的奴役政策。 当年努尔哈赤那个来奴酋的时候,两辽的汉人被屠戮者何止百万?即便是生者也是世代为奴…… 国门一破,满洲人蜂拥而入,整个中原再也阻挡,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家一姓的兴衰荣辱,不再是改朝换代江山易主那么简单。而是关系到两个民族的存亡断续,关系到子孙后代是做满洲人的奴隶还是做这片徒弟的主人…… “天下要亡了么?”李四当时曾说过李闯进京不算什么天大的事情,老路终于明白他话李的含义。 亡大明不算什么,关键是要亡天下了。 “亡天下?不会。”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李四本人也感觉到一股王霸之气勃然而发:“还有我们,天下就不应该亡……” “四叔,你说该怎么做吧,我听你的。”少年人就是血热,路涧第一个挺身而出。 “哈哈,好像要做多大事情似的,天还没塌下来呢,有什么大事也要等以后再说,先把这座银山分了吧。” “分银子?怎么分?”屋中人问的异口同声。 “当然是人人有份的均分,叉子队的家伙多分一点。” “不能分。”反对分银子的声音同样是整齐划一。 “乱世已至,你我根基浅薄。”无形之中,老神棍已经开始融入这个团体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李兄弟格杀皇太极,至少在京北一带,你的声望无人能及,如今太子已在掌控之中,正是登高振臂成大事业之良久。此等银山正好资军,为千秋霸业起始之本……” 老神棍魏无牙说的也是屋子里所有人所想的,只不过大家对大明朝还有一丝眷恋,不象他这么无所顾忌的说处来而已。 现在李四的名望是有了,又有太子这个招牌戳着,在乱世之中这就是最大的本钱。再加上叉子队的武力,只要打出恢复大明的旗号,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力量。如今如有神助的得到这么大一笔银钱,正好登高一呼号召四方,成就一番事业,怎能如没见过世面的小地主一样把整座银山分散开来? “嘿嘿,分吧,我有我的道理。” 第56章 他不是大善人 第56章 他不是大善人 将近两百万两银子,这本身就是一股力量。牢牢掌握叉子队这支武力,利用大明储君的名义号召四方,不难成就一番惊天伟业,这也正是魏无牙最大梦想。 可是这么大的一笔钱就被李四零零碎碎的分开了。 看着村民欢天喜地的把成堆的银子捧回家,老神棍魏无牙心如刀绞,好像大家是在分他魏无牙身上的肉一样。这笔巨大的财富完全可以转化成为更多的兵士,完全可以转化成为精良的武器,甚至有可能缔造一个英雄的伟业。 就这么被这些懵懵懂懂的村民零敲碎打的瓜分了,魏无牙真是肉痛的紧呢。斜着眼珠子不住瞪着李四,这个家伙不会真的是财神转世吧?把一座银山分给别人还能做到面带笑容。 以往战死者家属和伤兵的体恤钱都在五百两以上,在这个年头,五百两对于寻常的家庭来说,是绝对的天文数字。然后就是刀把村的村民,按照人头计算,不论是娃娃还是婆姨,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先送五十两。至于那些偏远的村子,则按照出力出工的多寡依次递减。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虽然物价腾贵,可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能买三个样貌还能交代的过去的丫头,或者娶个良家媳妇顺便办一场还算风光的婚礼。 尤其是外围的那些村民,撅着屁股耕一辈子田,也不见得能够攒下两吊钱。忽然之间就天降横财,就是吃奶的娃娃能够分到整锭的元宝,着实让老实巴交而又不知所措的村民感动不已,已经有许多人欢喜的大哭起来。 “分钱了呀,分了这么多钱呐,老爹你在天有灵,看看吧,这可是真正的元宝哩……”从来也没有见过大元宝的村民跪在地上,捧着银子喃喃祷告。前几辈子都在为了钱苦苦挣命,家里的婆姨心疼娃娃拿一文钱买半包牛皮糖,都要被男人们狠揍半个晚上,如今不必费力就有了元宝:“感谢李大财神呐,回去我就砸了神龛换上李大财神的长生牌位……” “那么激动干啥?这都是你们应得的报酬,也就是你们的工钱……”李四满面春风是宣扬这是村民应得之财:“叉子队收获来的,都有你们的一份儿,你们也是为叉子队出过力的嘛。” 工钱? 确实为叉子队出过工出工力,可也不过是几天的劳作而已,怎么能分这么许多? 就是全家老幼做工八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呐,分明就是李大财神看乡亲们受穷心有不忍,这才大做散财的善举。 “你个傻儿呆脑,还愣着干啥?快给财神磕头……”在一些老者虔诚的叫喊声中,许多人真把李四当成了赵公明元帅,纷纷磕头。 “乡亲们,不必如此,真的不必如此,这就是你们应得的钱财。”李四尽量使话语更加直白浅显:“这么说吧,这些钱就是红利,咱们的队伍打了胜仗得了好处,你们就应该分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战争红利……” “啧啧,还是李兄弟眼光长远呐,组建叉子队的好处不光是保护家园,原来叉子队还能赚钱,真是没有想到。”作为叉子队最初的组建者和兵源地,刀把村的人们最先明白了什么叫做战争红利。 “我是真服气了,原本以为种芝就是全天下最赚钱的营生,如今看来,打仗比种芝要厉害的多。” “要是叉子队再出去打几场胜仗……”有脑子灵光的已经在憧憬美好的未来:“不行,我得把库房再扩一扩,要不都没有地方装银子了呢……” “嗯,叉子队还是人太少了,还要再扩建。本钱么我是要多出一些的……”这是那些有商业头脑的家伙的想法,叉子队人多了器械精良了,训练跟得上了,才能打更多更大的胜仗,才能分更多的红利。 “去岁的账目上李四兄弟可是亏空着咱们的钱哩,把那些账目抵了就算我入的股吧,哎呦……” 还不等这个家伙说完,立刻招来他父亲的暴打:“真是喝完水就往井里撒尿的货,你买马车的钱哪里来的?娶媳妇的钱是哪里来的?不都是李兄弟给的?你还有点良心没有?老子揍死你个夯货……” 李四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以前的他那点亏空谁还好意思提起?李大财神能亏空你的钱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道外面村子里有多人削尖了脑袋想送钱给李四空亏呢。 老子打儿子本就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再加上这小子犯了众怒,也没有人上去劝阻,反而一哇声的起哄叫好。 “愚妇村氓,”老神棍魏无牙给这些欢天喜地抱着银子大笑的村民下了定义:“今日打了胜仗分红利,明天要是打败了,你们就要亏血本了哩。看见银子就没有脑子的小民,分了李四的红利会越陷越深,直到彻底和李四捆绑在一起……” 分银子这件事情,完全就是李四以个人威望强行施展,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赞同,虽然他们也不需要得到别人的同样。 至少老路和老神棍就腹诽的很,拉拢这些村民的举动已经做了不少,没有必要再把这么大一笔财富分的零零散散。 路丙寅和魏无牙都不是贪这些银子,而是想把这些银钱作为成就一番事业的资本。他们二人无法理解的是,李四黑不听白不听的就这么分了,难道他不晓得乱世中壮大武力才是生存之根本? “我想着吧,四叔天神一般的人物,肯定是有他的安排。爹爹你也说过,四叔要布的局很大,你我是想象不出的。”路涧对于李四的崇拜已经从盲从发展到了迷信的地步,无论四叔做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路涧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都会表示支持,哪怕他根本就不晓得李四是在做什么。 就算李四说太阳是方的,路涧也会相信日头有四个角儿。 “四叔是大英雄呢,”一直在旁边看着李四身影的娥子眼睛里都带着小星星呢,看四叔被这么多人崇拜敬仰,她心里也乐开了花:“这叫啥来着?对了,这是仗义疏财的壮举……” 娥子没有读过书,一来是老路没有让女儿读书的觉悟,再者就是这丫头也认为女儿家家的读书没有啥用处。很难得她能知道仗义疏财这个词儿,而且自我感觉把这个词汇用在李四身上最贴切。 “屁的仗义疏财,”在很大程度上,老神棍认为李四和自己是一种人,就是属于那种爱占便宜不吃亏的主儿。李闯把大明朝折腾倒台了,李四趁机把太子鼓捣出来,以后旗号一竖起来,这就是大义。李闯率主力和吴三桂对掐的时候,李四又趁机把李自成装钱的荷包豁开个口子。 想方设法占便宜的李四会是仗义疏财的大善人? 第57章 胜利大分配 第57章 胜利大分配 这么大一笔银子不是说句话就能分干净的,整整折腾了一天半。 外围的几个村落的有些乡亲开始还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儿,看着邻居把元宝都捧到了家中,才知道遇到了千年不遇的横财,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赶过来…… 在这一天多的时间,村子里比过年还热闹。大伙一哇声的称颂李四的好处,对李大财神的崇敬简直都没边儿了。乡亲们都是实在人,说不出许多顺听顺耳的好话儿,不过眼神儿里的热切都能把人融化。 确认所有人都成为大大小小的财主之后,李四惊讶的发现银子居然还剩下许多,月约莫有三五十万的样子。 “咋还剩下银子了?乡亲们都过来,咱们接着分,啥时候分光分净才算个完。” 众人无不轰然。 大伙已经都把好处捞的足足,剩下这三几十万就算李四明打明的揣进自己腰包,也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他的态度,怎么也想不到李大财神居然有如此魄力。 大伙都知道李四的账面上还拉着亏空,再要把这些剩余的银子分了,李四可就一点也捞不到了。真要让这位大财神一个钱也没有的光着俩巴掌,大伙还真不好意思。 原来往自己荷包里揣钱也能揣到不好意思的程度! 这样的好光景以前想也不敢想,就是现在把这样的情形给外面的人说了,估计也没有人相信。 “咋?你们和银子有仇?”李四看着这些满面红光的村民,笑的很和蔼:“你们不都说我是财神的嘛,我这样的财神还能缺了钱?来,来,咱们再分一轮儿,啥时候分干净了才算个完。” 李大财神说的在理,只要他稍微动动小手指,金山银海就都来了嘛。 再者说了,李四兄弟也不是外人嘛,都是自己人还客气甚么? 再分钱! 于是乎。 又一轮分钱大剧上演。 分钱运动搅的村子如鼎沸热锅,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太子等大明遗臣。 乡亲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往来奔走,本就很少和村民接触刻意保持皇家威严的太子等人一时间还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道是村子里耍社火?还是庆庙会? 分银子? 这年月想银子的人都想疯了,怎么可能有人往外分钱财? 当杨廷麟姚明恭等人亲眼看到男女老幼往家里搬银子的时候,眼珠子都是直的,村前村后的急忙打听,才知道真的是在分钱。 忙不迭失的唤上太子公主等人去瞧分明。 太子公主这些人虽久在深宫,也知道民间实在穷的厉害,要不然也不会遍地烽火的处处造反。无论出现多么贫穷的场面他们也不会感到意外,可这样众多人手聚集在一起,闹闹腾腾大秤分银子的场面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怎有这么许多金银?” “打胜仗的分红呗,”早有得意洋洋的村民回答了杨廷麟。因为大明遗孤和东宫学官这些人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和大伙格格不入。所以他们这伙人和村民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所以村民也不介意在这时候有意无意的小小讽刺他们一下:“打李闯得的。” 那意思已经明显的很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都打不过李自成,还把大明朝给弄的熄火倒架。俺们打败了李闯,看你们以后还有什么理由再瞧不起我们…… “好多钱呐,这些小民比咱们要宽裕的多了……”给太子讲学,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钱。人家村子里一个吃奶娃娃的分红都要超过这些大明名士三年的俸禄,能不眼红心热? 这些人不吃皇家俸禄不纳天家丝缕,就算是皇帝也管不着。尤其又是分的李闯之财,还真分的很是理直气壮,杨廷麟只能用圣人的微言大义安慰自己:“君子不言利。” “对,圣人有云,曰君子不言利。哼,小人乍富腆胸叠肚,暴发户罢了。”这些东宫的学官官场经验十足,从开始教导太子那一天起,就认定了自己将是大明朝未来的阁臣,就认定了是未来新君心腹嫡系。个顶个都是胸怀大志,整天说些经纬天下展布世间的豪迈言辞,也逐渐形成一股还没有什么实权的团体势力。 要不李闯把大明朝搅和的塌架熄火,这些人都是前途无量,骨子里的那种高傲让他们还真的看不起这些山民。就算山民杀敌有功,也不过算是半个武人而已,最多是以后的阁臣的工具罢了,治理天下终究还是要靠文人的嘛。 老远就瞅见这些人,李四笑呵呵的过来给太子公主等人行了浅礼:“今日大伙分获颇丰,商量着在晚上热闹热闹呢,诸位殿下有无兴致与民同乐?” 还不等太子有所表示,姚明恭就已经越俎代庖:“李校典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太子国之储君,身份何等尊贵?怎能与市井小民杂厕相处?” “既如此,晚间我让人送酒食过来……” “久在深宫不知民间风物,欲与山民齐享淳风之趣,李校典以为何如?”长平公主同样面带微笑的看着李四。 “欢迎,欢迎呐,欢迎长平殿下,我这就叫人备妥上好的酒菜。” “既与民同乐,当与民同食。”长平公主拒绝了李四给自己搞特殊的好意:“本宫这遍回去准备,晚间与民同欢,李校典万勿爽约。” “不敢。”李四很潇洒的离去。 “媺姊……”尽管那些老学究文官们还嘟嘟囔囔的说什么体制不合,反对长平公主和这些山民接触。生性醇厚的太子却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就是和老百姓在一起说说笑笑嘛,没有必要说什么体制礼制,毕竟这里是山村不是皇宫。 “媺姊,你说李校典为甚不那么许多的银钱做招兵买马之资?这样的话,于我大明于李校典本人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其中关窍我都看的明明白白,难道李校典会不知道?”就是年幼的太子都想到了这一点,李四不会想不到吧? “这个李校典……不好说,我也说不准。”长平公主望着逐渐笼罩在昏沉夜色中的点点灯火:“李四本事是有的,只是此人……我也说不好,若是他一心恢复大明,则我朝存续有望。若是他另有他图……” “呵呵,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媺姊是不是这个意思?”太子朱慈烺笑呵呵说道:“这不是说汉贼曹操的么?我看李校典是个好人……” “你还小,懂得什么好人坏人?好人和坏人不是光用眼就能看出来。”现在的局面和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有异曲同工之秒,仅仅比太子大一岁的长平公主要显得成熟许多:“若这个李校典真心为我大明着想,还记的当日父皇托孤托国之重,那是最好不过。然他为何迟迟不愿护送你我离开这险地?他今日分银钱与众人,所图所谋者……大!” “咱们也不能总在他的卵翼之下,太子你安睡吧,”长平公主象个大人一样思索着什么。 第58章 乱象纷呈 第58章 乱象纷呈 篝火熊熊烈烈,飞起来的火星子腾起半天高,欢喜的男人们围绕一堆一堆的篝火大声谈笑,牛皮吹的一个比一个大;女人们则忙碌着准备酒浆和吃食,娃娃们不时抄起一块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烤肉乱跑,以躲避母亲的追打……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红火热闹的场面了……”各个村子里的老人们唏嘘着。今天远近十几个村子的人们聚在一起,竞相耍红火赛热闹,场面让人心沸。 在以往的年月中,也只有庆丰年的时候才能与此相提并论。丰收……多少年以前的老皇历了。 这些年来,村子里就从来没有丰收过,饿死人的事情反而时常听说。天可怜见的降下李大财神给大家,大伙的日子这才有了盼头。 现如今外面是什么样的世代?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数,兵荒马乱刀兵血火、饿殍遍野易子相食……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这些村子就是实实在在的天堂。 虽然置身于李四营造的这小桃源中,也能切身感受到时局的剧烈动荡。就在前不久,这座姓朱姓了快三百年的花花江山,忽然姓了李,大明改了大顺。这还不算完,据刚刚传过来的小道消息,李闯又在山海关吃了败仗,勉强逃回来一条小命。说不准就在明天,这如画山河又要改名换姓。 不过这一切都不打紧,只要有李大财神照应着,大家一有好日子过,至于北京城龙椅上坐着的是姓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和老百姓有一文钱的关系? 就算天塌下来,也大不了收拾东西走人,跟着李四李大财神南方去。 说来也怪,李大财神好似早就预料到局面会发展到今天的这步田地,还没有开春就让大家有所准备。素来眷乡恋土的人们自然不愿离开祖祖辈辈耕耘的家园,但局势明显是在恶化,而且李四一直在有意无意的透露南下的信息,潜移默化之下,人们反而更加容易接受。 至于肯动作,再加上李大财神的神力,到哪里也能吃饭过日子。 似乎是有意的安排,长平公主来的稍晚了些,在四个宫廷侍卫的跟随下加入村民的“篝火晚会”。 “国破家亡的女娃娃罢了,还摆什么公主的架子?”老神棍魏无牙也曾经风光过,知道官场中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在各色聚会中,只有上位者才有权利迟到。当然并不是不能准时,而是要刻意的要众人等候,好彰显自己的身份。 对于长平公主的迟到,魏无牙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点,心里很不痛快:“要不是我们把你从京城救出,你早成了孤魂野鬼呢……” 魏无牙不爽公主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老神棍厚着脸皮往李四身边蹭,虽然这样主动倒贴有损颜面,终究算是混成了李四身边的“重要人物”,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叉子队的“决策层”。可长平公主一个女娃娃一上来就坐在主位,让老神棍心底很难平衡。 相对于魏无牙的冷眼,李四表现的要热情许多,又是行礼又是恭让的折腾了好半晌子。 “李校典不必忙碌了,”看着李四还在张罗着要搬几把椅子过来,长平公主笑着坐在木头墩子上:“与民同乐的么,李校典弄的桌椅堂皇也不好,反而失了乡野自然之趣,大伙都凑过来,一起说话吧。” 长平公主尽量表现出足够的亲民,可效果……没有一点效果。 一见到公主过来,原本围坐在李四身边的村民立刻作鸟兽散,分成若干个人堆继续说他们的荤段子。 主要是因为千百年来官民之间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让村民很自觉的远离这些所谓的权贵。再就是公主身边那四个按着绣春刀的侍卫让人看了难免有些不爽,毕竟谁也不愿意在喝酒吃肉的时候被这么几个带刀的家伙盯着。 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原因就是,男人们喝酒的时候最大众化的话题就是女人,总不好当真长平公主的面儿说荤段子吧。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大群,立刻就只剩下李四和长平公主,还有身后的魏无牙在偷偷挪动脚步往前凑。 虽然这个自封的军师得不到大部分人的认同,老魏依然执着的认为自己必然成为叉子队的谋主和智囊。 这个公主过来肯定是要说什么大事情的,尽管这个叉子队的军师是老神棍自封的,魏无牙也认为自己不能错过今晚的这处好戏。李四这家伙是有心机,可他在很多地方还是欠缺些火候的,所以魏无牙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帮帮忙”。 其实李四也清楚,长平公主过来可不是只与民同乐那么简单。 可有些话总不能直眉白脸的说开,所以李四和长平公主就那么不尴不尬的干坐着。 虽然大明朝已经亡了,可长平终究还担着公主的名头,而这个身份李四也要认同。如此这般单独和公主相处实在不像话,毕竟是一男一女嘛,总不能让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伺候公主吧?传出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李四甚至有些咋咋呼呼的大喊:“那个谁,来个女的,伺候公主殿下,娥子,说的就是你,过来过来……” 其实娥子这丫头早就看见公主等人,特意躲的远远。对于这个女孩子来说,公主绝对高不可攀,皇族和平民之间的身份差距让娥子感觉到畏惧。 听到四叔点名,娥子两条腿立刻哆嗦起来,战战兢兢的小跑着过来,也不懂什么礼仪,“噗通”跪倒在地就给长平公主磕头。 “公主娘娘,俺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李四愕然,哭笑不得。 在这个百姓还没有被奴化的时候,在这样非正式的的场合,完全没有必要给一个公主磕头。而小丫头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索性把“公主”和“娘娘”都喊了出来。 长平公主扑哧一笑,起身扶娥子站起:“小丫头多大了?我很老嘛?” “俺十五了,公主娘娘……不算太老。”娥子这丫头脾气直,不懂那么许多的弯弯绕绕,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十五了,和我一样。守在我身边儿坐下吧。”长平公主笑呵呵的说道:“不必如此拘谨,就当是在家一样……” 都是十五岁呀,长平公主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透着成熟稳重,娥子就要显得清涩许多。 成长在皇宫之中,行走坐立都要讲究规程则法,即便是长平公主这样的少女,也懂得恭让进退。而大字不识一个的娥子根本就没有听说过那么多的规矩,也不象长平公主那样失去了少女应有的天真烂漫。 第59章 大火无湿柴 第59章 大火无湿柴 弦月斜挂,冷冷清清的月光如水如银,天候虽然开始转暖,夜晚还是凉意侵骨。 面前篝火熊熊,炙烤的前胸颇有几分温暖。 前胸暖而后背凉是长平公主最切身的体会。 篝火上架烤的烤肉正是火候,肥油滋滋外溢,滴落在火炭上勾引的大伙猛然一涨…… 娥子很熟练的把野葱的干沫子和细盐撒在烤肉上,细细的切下一块,小心的递给长平公主:“这獾猪肉最是肥嫩,油水也足,我最爱吃的呢,公主娘娘也尝尝吧。” 獾猪肉肥的流油,是山民的最爱。奈何公主不大喜欢这肥腻的物件儿:“我还是吃这个吧,看起来不那么油腻。” 在这个时候,越是肥腻越是好肉,放弃肥肉选择干瘦的野羊是山民绝对不做的蠢事。或许皇家人物不知道獾猪肉的价值吧。 娥子赶紧切下野羊肉给她:“这野羊肉是我亲手洗的,肯定把毒性都消干净了。” “这……这羊肉有毒?”长平公主对这个“毒”字有异乎寻常的敏感,拿着筷子不敢下手。 野羊这畜生灵敏的很,最是难以捕猎。村民往往在箭镞上涂抹一种叫做“毒鱼胶“的慢性毒药,只要射中野羊就可以慢慢跟随这受伤的畜生,等它毒发无力奔跑之后再慢慢收拾。至于有毒的羊肉只要用盐水清洗,把残存的羊血弄干净之后依旧可以食用。 “原来如此,”听罢李四的解释之后,长平公主吃了一小口。似乎不愿意在这些家长里短的话题上浪费时间,终于打破沉闷开门见山的问道:“李校典曾允。”老神棍魏无牙跳出来,无论春秋冬夏的摇着那柄破折扇,努力想在长平公主面前给自己增添几分运筹帷幄的风范。 “这位是……”忽然跳出个獐头鼠目的家伙,这家伙是谁呀?魏无牙的突然出现让长平公主摸不着头脑。刚刚放松戒备的侍卫也把手放在刀柄上,大作忠诚护卫之姿。 “你们这是做什么?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老神棍指着那四个侍卫很嚣张的大叫,根本就不等李四介绍,急吼吼的表明自己的身份:“我乃是李校典的军师谋主,叉子队的首席智囊,乡亲们都称我为赛诸葛……” 村民称魏无牙为赛诸葛的说法纯粹的子虚乌有,大家也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什么智囊,甚至有好几回把这个经常偷东西吃的“军师”揍的满头是包。 对于这个面皮堪比城墙,硬往自己脸上贴金自称军师的老神棍,李四还真是哭笑不得。不过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确实要方便一些。 “据传闻,平西伯吴三桂已经剃发,投靠了满洲人,”李四尽量把语速放的低缓:“所以说,东行之举尚要从长计议。” “平西伯世受皇恩,先皇待其甚厚,当不会做出投敌之事。”李闯兵败一片石的消息长平公主等人也曾耳闻,也隐隐约约听说了吴三桂投靠满清的风传。只是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这些大明遗孤不愿意放弃心目中最后的希望。 若吴三桂真的投靠满洲,大明最后一丝希望也就彻底葬送,这是太子党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看到的。 “世受皇恩投靠反叛的重臣还少么?也不缺他吴三桂一个吧。”见李四没有当面否认自己的“军师”身份,魏无牙欢喜的很,说话更是肆无忌惮,话里讽刺的味道愈发浓烈。 闯军破京之后,争先恐后投靠的阁臣勋贵数不胜数,哪一个不是世受皇恩? 大明养士垂三百年,连一个文天祥也没有,确实让公主脸上无光。虽然这个样貌猥琐的老家伙是在冷嘲热讽,却也不算说的错了。 现在大明太子唯一能够调动的武力就是那百十名侍卫而已,就是这些少的可怜的武装力量也是李四等人拼死从乱军中带出来的。何况作为公主的长平远不如那些东宫学官更有话语权。 其实长平公主早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局面已经比想象中更加恶化,各种迹象表明引以为希望的吴三桂很不可靠,只是人们不愿意放弃这个唯一的最后的希望罢了。 背后冷风依旧,面前篝火熊熊。 “娥子,添些柴火。” 娥子晓得四叔在说很大很大的大事,乖巧顺从的应了一声,却发现剩余的木柴多是潮湿:“四叔,柴火湿了……” “大火无湿柴,添吧。” 良久不语的长平公主终于开口:“若是传闻为伪……” “李四将誓死护送诸位殿下去任何想去之地。”李四忽的站起身来,郑重的不能再郑重的给长平公主行个君臣大礼。 “若是传为是真……”长平公主依旧端坐不动。 “李四亦将誓死护送诸位殿下去任何想去之地。”还是这句话,果断决绝隐有金石之声。 “李校典舍得这辛苦开创的大好局面?李校典辛苦收拢的这些百姓如何处置?”长平公主依旧面无表情的端坐,,一句一个李校典的说着。 “大火无湿柴。”熊熊篝火之中,那些潮湿的柴火正烈烈烧的旺盛。 一直端坐安然受李四大礼的长平公主款款起身,规规矩矩的对李四行个大礼:“李校典果然不负先皇托孤托国之重,请李校典受长平一拜。待我说服太子之后,李校典再受太子封拜之礼。” “臣愿粉身以报,誓死护卫太子重掌天下,复我大明河山。” 为啥四叔和这个公主互相行此大礼?懵懵懂懂的娥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看到长平公主对李四行大礼的时候,老神棍魏无牙也是血气一热满面赤红。他可比娥子这丫头有见识的多了。 就这二人互相行礼,已经算是完成封拜之礼,那可是登坛拜帅时候才用的隆重礼节。经这一拜,叉子队的名分就已经确定。只要等到太子再来拜一拜,叉子队就是正正经经的大明复国军了。 直到长平离去的时候娥子才发现,一直面无表情的公主,双眸之中隐有水光。 “嘿嘿,李校典,国之重臣呐,托国之重呐,啧啧,戏演的不错,”魏无牙在一边怪声怪气的调笑。 “滚一边去,”李四笑骂:“句句肺腑,怎么你这老东西就定要说我是在演戏?” “哈哈,是不是演戏你我心知肚明。”魏无牙笑的止歇之后说道:“依我来看,闯军和满洲人正纠结不清,正是咱们动手的大好时机,何必等这些什么公主太子?满洲人的战力你最清楚,若是等到遍地都是满洲兵的时候,咱们的机会可就……” 就算是需要大义的名分,大可以胁裹了太子去做想做的大事嘛。 “我也不完全是在等他们,眼下还不是最合适的发动时机,我们还要等。”李四看着夜空,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不过也快了,你的鼓吹事宜还要加强,反正就是宣扬必须要南下了,咱们一定会再回来的。” “鼓吹的事情我最拿手,而且做的顺风顺水,你说的时机是啥?我怎不能领会?”老神棍再一次感觉自己的思维跟不上李四了。 “你要是知道就真成神仙了,哈哈”李四笑骂他一句:“我才是真正的神仙,你不过是条神棍而已。” 第60章 大忠臣呀我是 第60章 大忠臣呀我是 经过了大秤分银的狂欢之后,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可谓一日三惊。 李闯兵败一片石的消息很快得到证实,紧接着就是吴三桂带领满洲兵进了京城,还不等人们有所反应,易服令,剃发令就哄传开来。(关于剃发令的内容,想必读者已经看过不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或许有的读者会说满清入主中原之初执行的是温和政策,这是一个误区。多尔衮前脚进北京,后脚就下了剃发令,只因为反对浪潮太大,立足未稳的满清心存恐惧,这才暂时撤销,也仅仅是撤销了几个月而已,后面就是血淋淋的留头不留发了。) 人们刚刚明白剃发令是怎么回事,圈地令又来了。 京城五百里方圆以内的土地悉归旗人所有,几日之内旗人就要引马携绳,准备跑马圈地了。 逃人法,授充令在几天的功夫里接踵而至。 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几百年,忽然之间所有的田地都成了旗人的;身体发肤是亲爹亲娘给的,怎么能剃去? 别的地方先不说,刀把村范围之内立刻就有如鼎油之沸。 魏无牙早就在鼓吹南下的思想,先前还有些抵触者,毕竟热土难离嘛,辛辛苦苦开创的大好局面怎么舍得离开? 满清各项政令在几天内雪片一般飞来,反而让这些不愿意离开故土的百姓转变了念头。 因为刀把村距离长城隘口不远,对于满洲人的这些政策早就有所耳闻,尤其是关外汉人的凄惨处境使得大伙都明白一个道理:满洲人摆明了是要把汉人当奴隶的。 对于满洲人搞出来的这些律法规程,所有人多在一跳三尺高的大声叫骂。唯独有一个人击掌叫好,欢天喜地的好像捡到金宝的叫花子。 这个为满洲人的奴役政策大声叫好的家伙当然是魏无牙这条老神棍。 “真是天助我也,满洲这些蛮子帮了我大忙了,哈哈,如此这般民怨沸腾,大事可成。”一直在鼓吹南下寻找世外桃源的工作进展还算顺利,毕竟有李大财神的名头在那里摆着,很多人愿意跟随其后。可也有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素有威德的老人家,似乎不大愿意离开这片世代生息繁衍的热土。满洲人这么一鼓捣,再没有人愿意留下,跟随李大财神南下的工作立刻全面展开。 无论是大明灭亡还是李闯兵败,魏无牙都不大关心,反正朝廷也没有给过他什么,灭亡不灭亡的和他无关。甚至满洲人入关,老神棍也缺乏足够的关切,最多又是一个胡族乱华而已,天下百姓的甘苦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他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自己的前途和利益。 魏无牙只为自己打算。 号称百万山呼海啸一般席卷中原的李闯就象一股龙卷风,来的迅猛去的快捷。看似坚不可摧强大无匹,说败就败了。真应了那句话:兴也勃焉,败也忽焉。 对于李自成的惨败,老神棍连一丁点的惋惜也欠奉,甚至懒得分析李闯这么快就惨败的原因。 “老子早就说过李闯是成不了大事的,哼哼,老子是啥眼光?老子的眼珠子是要注视全天下的呢。”当初抛弃(其实是做了逃兵)强大的闯军是魏无牙这辈子最为正确的决定之一。 李闯在中原的实力眼看着就要土崩瓦解,满洲人虽然进了北京,估计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放眼整个中原,也只有李四的这股力量具有潜在的成长可能。 手握能战敢死之武力,钱财粮秣充盈,又挟持了太子,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霸王之资。 不论李四把戏演的如何精彩,不论李四怎么扮演大明的精忠之臣,魏无牙从来就认为李四是挟持了太子而不是拯救。 “只要不犯大的错误,前途不可限量呀。当初叉子队还很弱小的时候老子就看出李四是个能成大事的,哈哈,老子的眼光就是准呀,当年诸葛孔明未出隆中先分天下的气概也不过如此了吧?看来我就是天生要做一代军师的材料……”魏无牙洋洋得意起来,要是在他身后安一条尾巴的话,肯定早就翘起半天高了。 “满洲人肯定把所有的注意力到放在李闯处,以咱们叉子队的战力,以咱们充足的银钱粮秣,带着太子南下不是问题。到时候太子登基……”魏无牙很意淫的想着:太子登基之后,李四就是实打实的实权重臣,把持军务朝政那是肯定的。甚至可以把太子废了,让李四自己当皇帝。那时候,我从龙最早的老魏起码能捞个国公吧…… “太子登基?”李四已经很少在魏无牙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难说呀,崇祯航地殉国都一个多月了,南方诸王会没有动静?” 按照熟知的历史,那个狗屁不是的福王差不多就要是弘光帝了吧。 “南方诸王?你是说……”魏无牙的脑瓜子灵活的很,立刻就明白李四话中之意:“可是太子在咱们手中,他们称帝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太子是在咱们手……咱们这里,可是谁知道呢?南方的那些个王爷知道吗?” 皇帝殉国,太子和整个东宫离奇失踪,南方诸王没有道理不称帝,这是很简单也很自然的道理。 魏无牙忽然发觉自己还是不如李四,起码没有李四那种胸怀天下的眼光,自己只是在关注中原这片是非之地而已,怎么就没有想到江南? “那……那咱们应该怎么做?”要是南方诸王称帝的话,而且可以肯定人家正在准备或者干脆就已经称帝了,这队魏无牙打击不小。 “什么怎么办?该做什么继续做就是了。”明显李四要淡然的多,似乎根本就不太在意谁会当皇帝。 “还有什么该做的?好像都做完了吧?” “老子整天忙的脚后跟打屁股,你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李四笑骂:“军师军师,有事先知,事到临头你还不知,你算个屁的军师。” “我……我真想不到该做什么了。”魏无牙很罕见的老脸一红。 “你尽快帮我拟个条陈,给太子那些人送过去。” “条陈?甚的条陈?写些什么?” “笨蛋,建军呐,明白了没有?” 无论是组织度还是各级置制,叉子队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军事组织,缺少的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叉子队是李四一手打造出来,没有吃过大明朝一星半点的军饷。在许多人看来,叉子队和太子等人没有半点相干。 魏无牙恍然大悟,立刻明白李四要做什么:“我这就去拟定条陈。” 第61章 救命稻草 第61章 救命稻草 一路席卷横扫中原的陕西大汉李自成打进北京,破碎了姚明恭等东宫学官的阁臣美梦。好歹算是有个李四知道些忠义的道理,硬生生把这些人从乱军之中救了出来,这让东宫的学官们又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本以为李闯兵败一片石是天大的喜讯,不成想吴三桂把满洲人引进京师,这个被证实是千真万确的消息让这些来儒生们没了脊梁骨。 太子还在,可大明朝已经彻彻底底的完了。 大悲大喜之下,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学究们才发现一个实实在在的道理:原来圣人先贤的大义微言在乱世之中一丁点的作用也没有。 如今得势的是流寇和胡虏,他们可不需要什么圣人文章。 梦想没有了,前途也没有了…… 大明朝亡了,天下亡了。 生性随和坦然的太子朱慈烺多少还好一点,这些老儒生们却一个个丢了魂儿一样,一整天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 有些人开始后悔,后悔不该一时鬼迷心窍的跟着太子跑打破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山村。听说那些留在京城的读书人都受到了满洲人的礼遇…… 产生这个很荒诞的想法就连自己也感到脸红,好歹是受圣人教诲的,怎么能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投靠外族?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就跟随崇祯先皇以身殉国,好歹还能留下个文天祥式的身后之名。 如今窝在这个小村子,进不得退不能,路路断绝让人看不到一点点的希望,只能眼睁睁的等待着厄运降临。 长平公主殿下一直在鼓舞着大家,说李四愿意在局势明朗的时候帮助大家。 李四是什么人?倚仗手中武力就飞扬跋扈的兵痞罢了,他的话也就糊弄糊弄长平公主这样的女娃娃而已。 试想乱世之中,谁肯把最宝贵的武力交出去?谁还肯为一个已经灭亡的王朝效忠? “李四浑不念先皇托孤之重,这佞臣若还念着半点先皇的恩遇,也不会成今天的局面……” “时局明朗?李四的托词罢了。现如今时局足够明朗了吧?李四那厮一定是想投靠满洲人,说不准正打算把咱们作为见面礼送给多尔衮,以谋取利禄功名……” 若不是顾忌有伤先皇识人之明,这些老书生们早把李四骂的更加不堪。 “我看李校典是有忠心的,要不然也不会甘冒奇险把咱们从京中带出……”在众多学官“义愤填膺”的大骂声中,太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根本就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那份由魏无牙代笔的条陈递交上来。 魏无牙画镇鬼符最拿手,写字就要差了许多,所撰的条陈文字水平极差,最多也就是能够让人看明白而已。至于文采至于选词用句……还是不要提了,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写文的行家,从读书人堆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东宫学官,论起文章水平比魏无牙要高出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就是这篇措辞拙劣语句不通、勉强能够称为条陈的东西,让所有都兴奋起来,因为他们读懂了“恳请允组成军”的意思。 无论置制还是组织,叉子队本就已经算是军队,李四忽然递上这么个条陈,意思十分明显:这支武力是将继续效忠于大明王朝。 大明王朝早就陷落,能够代表大明的也就只有太子了。 成军,一定要成军,只要给叉子队一个名分,太子就是这支武力的最高领导者,哪怕是名义上的也好。 唾手而得一支强军,那是允的不能再允了。 “李校典血诚之心可鉴日月,我大明危急存亡之秋有此肝胆忠义之臣,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我大明治下垂三百载,教化四方垂三百载,至此断续关头,我思虑着也应该出铮臣忠民了。可不这就见到了么?疾风知劲草板荡识重臣呐。有此臣民,也是上天眷顾历代先皇教化有方,我大明中兴有望呐。” “先皇以无声处出霹雳手段,震慑魏阉,勤勉垂世十七春秋,自然是慧眼如炬的。先皇于危难间特例简拔李校典,负以托孤托国之重,先皇识人之明非我等所能企及之万一。” 就在刚才,这些学官还把李四骂的狗血淋头,忽然之间立刻船头倒转,又把这个李校典说成千古难遇的忠臣…… 心性淳朴的少年太子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这么巨大的转变,找不出合适的措辞来。这些东宫学官兴奋的难以自制,乱哄哄的劝告太子赶紧允了李四成军的条陈。 “李校典忠勇无双,太子宜速允之,以免拂了校典美意,寒了将士忠心呐。” 姚明恭赶紧说道:“如今局势危急,可免去诸般琐碎章程,立刻成军,事急从权的嘛,太子速早决断。” 按照大明惯例,成军一事需要层层审批重重简拔,还要等兵部行文发下之后,才算正式成军。可眼下只有一个太子和几个学官,兵部……早就没有了,所有繁琐的手续和章程也就用不上。 更何况这些人唯恐成军太慢,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事情办完。 在众人七嘴八舌催促的空当,太子终于有机会把那个条陈看完:“赴死军?这个名字不太……不吉呀。” 天下各军,多以飞熊、虎卫等勇猛之名冠之,哪有用“赴死军”这样名号的? 军人,尤其是战争年代的军人,多喜欢讨个口彩,最忌讳“死”“亡”“灭”“消”等不吉利的字眼。 偏偏“赴死”二字怎么看也象是要人去送死的。 “一名号尔,太子何须拂了李校典的意思?”只要这支即将组成的军队真心效忠,在这个紧要的时候,谁还关心他叫什么名字。 太子素来随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那最高指挥使的人选……” “这个,指挥使么……臣以为李校典最佳,既然是他手创此军,军中威信必高,由他指挥必然如臂使指调度从容;再者李校典颇通战法……” 其实大家都明白,军队最高指挥肯定是李四本人,换成任何人都指挥不动叉子队那帮汉子。再一点就是成军之后肯定会有无数血战,这里的人都是文臣,要说诗词文章,放眼整个大明也是行家里手;要是说起行军打仗,就都是门外汉了。 大明惯例就是以文驭武,没有人愿意自贬身价,这也是更深的一层含义。 “那就按照条陈所言办理吧,李校典还奏请监军一名,何人适合?” 大明的军队都是监军的,以示带天子督军的意思。 大伙齐齐把目光转向杨廷麟。 你杨廷麟和李四的交情深一些,又是和李校典并肩作战过,这个时候你不站出来主动请缨做监军还等什么? 天下局势糜烂,条条道路断绝,大明已是难以回天。大家都知道凭借叉子队这点微末武力,光复大明的说法和镜花水月无异。可这已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溺于狂潮之下的时候也只能把这束稻草紧紧抓住,舍此无他。 “好,我便来做这赴死军的监军。”杨廷麟振衣而出。 第62章 日月长照鲜血满地 第62章 日月长照鲜血满地 刀把村外。 战旗猎猎,演兵场内,健卒如墙似壁,铁叉如林寒光耀眼。 每百人为一小队,执旗一,二十七个不大的方阵荡起漫天肃杀之气。 两千七百名手持锐叉的汉子第一次穿上制式军装,肃然而立。所谓的制式军装就是土黄色的半褂,这种在农村很寻常的衣物是附近村子里的女人们辛苦赶制。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土黄的半褂子上镶了一道通体的红边,从左肩一直贯穿到右肋。 殷红赤艳,宛如一道血线。 位列两翼的是两百余骑马步兵,人雄马壮,说不出的威风煞气。作为单列出来的马步营指挥路丙寅,也是个老行伍了,都被这肃杀的金朔之气感染,胸中自豪难以言表:果然是强兵呐,当年两辽精锐也算是大明至强之兵,也不曾见过如此的煞气。 成军组伍,乃世间至阳至刚的大事。按照规矩,四尺高的土台上只有李四一人挺胸而立,就算是身份尊崇的太子也要站在下面观看,非有令不得上台。 直到李四示意,太子才登台。 行罢了君臣之礼,然后太子带崇祯先皇授予军旗、置制等。紧接着太子公主等并一众文官拜帅拜旗。 礼毕之后,大明太子才算是这支武力名义上的最高领袖,而叉子队也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大明赴死军。 四尺高的土台上只余下李四和杨廷麟二人,按例李四还要微微靠后半个身子,以示对这个已经不存在的朝廷的敬重。 杨廷麟,半生都是埋首于书卷之中,何曾见过如此场面?精通圣人教诲满怀报效朝廷之心的杨廷麟也曾做过潮河监军,可眼前所见到的悍勇健卒又怎么是潮河那些窝囊废所能比之万一? 断续存亡之际,能有如此精诚虎贲,大明或许真的还有一线之机吧。 “我大明河山倾覆半数,先皇以身殉国,万民慌慌……” “闯贼入寇,满鞑略京,我大明神器遍染腥膻……”在几句话交代完当前形势之后,杨廷麟已是泪流满面:“自三代有礼以来,礼之大者,莫要于冠服,三千年未闻有剃发改服之辱。而今闯贼并满鞑祸乱社稷,致使河山蒙羞太子蒙尘……而今,”杨廷麟语气忽然一顿,强行压制下澎湃的心绪,再也没有读书人的斯文,带着脸上的泪水尖声大叫:“大明最后一线希望就附在诸君钢叉之上,我华夏荣辱就附在诸君钢叉之上……” 说着说着,杨廷麟已是泣不成声,对这台下的汉子们行个大礼:“我代天下百姓,代先皇代太子拜军了。” 大明素来就有太监监军的惯例,而这些没了根子的太监总是作威作福的克扣军饷恶待士卒,所以监军一职很不讨人喜欢。杨廷麟也知道这一点,拍着胸脯子指天盟誓:“若我杨廷麟贪墨一丝一线,诸军可随意斩我,任人不得加罪;若我杨廷麟恶待一兵一卒,亦可就地斩我,有功无罪……” “杨廷麟果然是先皇精选,如此监军……不易了,希望他的良苦用心能收拢一些士气民心吧,”台下默不作声的长平公主暗赞杨廷麟一声:“要不然整个赴死军都是李四一手打造,这个所谓的监军完全就是象征性质,哎,太子能够使用的手段也只有这些了。” 对于赴死军来说,李四拥有绝对的掌控力,这一点任何人无法改变。 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希望这些敢死之士有感于朝廷的恩惠,大起报效之心,能够更多的往“朝廷”这边靠拢。 现在的大明朝也就剩下崇祯的几个遗孤和百十侍卫,要钱无钱要势无势,唯一能够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一些虚高的功名和精忠勤王的口号。 要想拉拢将士,光靠那几张连印玺也没有的告身和几句口号肯定是不够的,剩下的就看杨廷麟这个监军的个人能力了。否则的话,赴死军依旧是李四的私人武装,太子依旧是被完全架空。 李四身系所有人的希望,是整个队伍的核心灵魂,小小的校典之职肯定不够。而太子等人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赏赐,只能把职衔尽可能的往高处加。 李四李校典受先皇托孤托国之重,又在乱军之中救大明血脉而出,如今又要率军民拱卫太子南下,一个“忠”肯定是跑不了的。 授爵三等忠诚伯,实领兵部做侍郎衔就是李四新鲜出炉的官位和封号。当然这些高的离谱的官职都是虚的,还要等太子登基之后实授才能生效。 赴死军指挥司指挥使算是比较实惠的官职了,可整个赴死军原本就是李四的,这个看起来最实惠的名衔有没有其实一个样。 总的来说,除了虚高的爵位和官职,太子党众什么也没有给李四。 因为他们自己的衣食都要李四来解决,实在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曾经的李四李校典,现在的忠诚伯,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踏前一步,注视着自己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这些汉子。尽管极力保持镇定,依旧难掩心头汹涌澎湃的悸动。 每一个人都是父兄子弟,每一汉子的背后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而自己却用种种手段把他们调教成了崇尚攻击的猛兽,成了嗜血的凶神。 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民族中兴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心中梦想若是实现,必须要踏上一条血火征程,这些人不知道还能有几个存活下来。 这些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的汉子们或许还不会明白,他们将要付出多么巨大的牺牲。这种牺牲绝对不是对于李四本人的回报,因为这于感恩无关,也不是为了那个已经灭亡的大明朝,更于杨廷麟所言的忠义无关。 因为他们是属于这个民族的武力,在国门已破天下将亡的时候,在民族和文明即将灭顶之际,需要有一个人、一群人、甚至是一代人付出他们能够付出的一切。 或许这些汉子们还不明白他们将要创造怎样的英雄伟业,但是他们的子孙后代会明白这一切,这已经足够。 台下近三千虎贲手持铁叉,恍如一座座沉稳的山岳,每一个都秉住了呼吸。 因为他们知道心目中的英雄,近乎传奇一样的人物——李四,将要对他们说些什么。 “满洲鞑子打进来了。”好像是在呼出胸中最沉闷的一口浊气,李四所说的每一个都沉重缓慢:“你们该怎么做?” “去死!”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滚过,震慑的太子等人呼吸为之一窒。 “你们的妻子即将成为鞑子的奴隶,你们的儿女即将成为满洲人的包衣,你们的土地,你们的家园,一切的一切,都将落入蛮族手中,你们好能做什么?”李四的每一句话都不再经过慎重的考虑,而是脱口而出的越说越快。 “去死!” “去死!” 去死的含义只有两个,让敌人去死亦或是让自己去死。 随着李四的呐喊,汉子们胸中如有烈火炙烤,一个个脸面涨的通红,伴随着铁叉敲打地面的节奏,“去死”的呼唤之声越来越高,逐渐连成一片,仿佛怒海狂涛般席卷而来。 “如此兵威,如此士气,我大明垂三百年而仅见,光复我朝有望了。”一向把赴死军视为救命稻草的东宫学官们也被这场景刺激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原来这束稻草是如此的强大,说不准就真的能够挽狂澜于即倒,支大厦之将倾。这些须发花白的老儒生也忍不住的跟着高喊:“去死,让我们去死。” 心中充满算计的魏无牙第一次有了血热的感觉,如那些少年人一样振臂高呼:“去死,去死……” 气势已达巅峰,闷雷一样的呐喊惊的附近山禽走兽畏不敢近,台上的李四猛然展开赴死军的战旗——日月血旗,吼出积蓄在心头的那句呐喊:“但愿日月长照苍天,莫忘同胞鲜血满地!” 日月血旗陡然展开。 新绣的日月熠熠生辉,赤艳艳的血红之色触目惊心。 所有人血气已沸,恍如癫狂…… 第63章 桃源末日 第63章 桃源末日 “老黄在咱们家九年了吧?” “十年了,我记的清清楚楚,整整十年。”王老汉捻着稀稀落落的胡须,左手惬意的抚摸着卧在身边是那条黄毛土狗。 村子里的人家嘛,半猎半农,谁家也少不了这样的一条狗。寻常的时候可以看门守户,到了冬春季节还能跟着主人满山的寻兔子猎獾猪,是山民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老黄可不是寻常的畜生,通着灵性哩。”王老汉感慨的说道:“当年山中遇到三匹青毛狼,要不是老黄,我这条老命早变成了狼粪……” 当年那场人狼之战让王老汉至今都是记忆犹新,要不是这条叫老黄的土狗忠诚卫主,玩命的撕咬,王老汉早已葬身狼腹。就在那场大战中,老黄被咬断了后腿,至今还是三条腿走路。 从那儿以后,王老汉就把老黄看成是家庭中的一员,在那些随时都可能饿死人的年头,始终舍不得把这条土狗宰杀掉。 老黄似乎也懂得知恩图报,别看只有三条腿,还时不时的叼回些油老鼠或者秃尾巴山鸡等野味儿,使得挣扎在饿死边缘的王老汉夫妇不至于真的被饿死,要不怎么就说这狗通着灵性呢? “老黄呐老黄,哎……”王老汉爱怜的抚摸着老黄的脊背,右手拿起大棒子,在土狗脑袋上比划着。 土狗老黄似乎也知道大难将至,却不躲闪,依旧卧在王老汉脚边,还不时发出呜呜的悲鸣之声。 “我下不去这毒手哇,老婆子,你来吧,下手要狠,一棒子把老黄的脑壳敲碎,这样它不遭罪就死了。”王老汉终于不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爱犬,把大木棒交到老伴儿手中。 “我更下不去手,”看着这条相依为命已十载的土狗,老婆子眼中都有了水光。谨慎的看看四周,小声说道:“四下无人,咱们就把老黄放了吧。只要它进了山,就算是咱们把老黄托付给老天爷了,是生是死就看它的造化了。” “李四兄弟可是说过的,说猪狗牛羊一律屠宰……” “李大财神也是菩萨心肠,必然晓得咱们的心思……”老婆子一面说着,一面把土狗老黄往外推:“老黄,你快跑吧,最好躲进山里不要出来,这世道要乱了……” 王老汉也默认了老婆子的做法,叹息一声说道:“满洲鞑子活人都要吃掉,别说你是条狗了,快跑吧,要是你能捱过这几年,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土狗老黄似乎真的通灵,回头看了王老汉夫妇一眼,一瘸一拐的往山上跑,渐渐消失于薄薄的暮色之中…… “老母鸡杀了没?” “不是你下刀宰的么?老糊涂了?”老婆子说道。 “田里……” “地里都撒上石灰和碱土了。” 王老汉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完,看着家里的东西已经装载上车,坐在门口的木墩子上好半晌子,摸着这座已经四十多年的老屋的门楣:“这槐木门框还是当年和我爹从山里伐回来的木头,我爹为做这个门框还摔断了腿……” “你都六十一岁了,你爹也死了三十九年,还叨叨这些做啥?”老婆子催促着:“赶紧动手吧,给你火把。” “为甚要我动手?你来。”王老汉把熊熊的火把塞进老婆子手中。 “当年我嫁给你图的就是你们家这三间房子,我不忍心烧掉”牙齿都快要掉光的老婆子似乎回忆起当年嫁到这个院子时候的风光。 “哎!”王老汉又是一声叹息,把这座居住了几十年记载着这个家庭所有欢笑和泪水的老屋亲手点燃。 “走吧。”王老汉夫妇并力推起车子,车上是这个家所有能够带走的家什。 老屋最怕失火,刚刚走出院落,王家老屋就已经烈烈熊熊,火光映红了沉沉暮色。 老婆子心软,终于忍不住回头观看,这个曾经温暖的家已经陷入大火之中。 心思铮硬的王老汉始终没有回头,拉了自己的糟糠之妻一把:“看什么看?烧了也就烧了,李四兄弟说咱们还会打回来的,到时候再起一堂青砖红瓦的大屋……” 和王老汉家一样,以刀把村为中心的大大小小的十几村落都在做同样的事情。 宰杀除牛马驴骡以外的所有牲畜,封死所有水井,在所有的田地中洒下石灰和碱土,举火焚烧自己的房子之后,带上一切方便带走的米粮银钱药品等规定的物件儿集合。 这是李四下的死命令。 这些山村因在长城附近,对于长城外蛮族人的作风最是清楚不过。不光是所有汉人都要成为奴隶,就是子孙后代也要做奴隶,还要易服剃发等等等等,所以对于满洲人,这些山民有天然的敌视。 自己祖祖辈辈辛苦经营出来的村庄,断然不能留给满洲人。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只要能烧就全都化为灰烬,能砸的全都砸个粉粉碎碎。至于田地水源这些既不能烧又不能砸的资源,就全部毁掉。总之,就是一片整瓦也不能留下。 而魏无牙在这几个月刻意的宣扬这些,也让李四的整体南下策略得以更加顺畅的进行。虽然说是热土难离,终究没有遇到很大的阻力。 因为叉子队,现在叫赴死军,因为赴死军的待遇很高,又能得到村民的尊敬,所以几乎每个大一点的家庭都有人参军。作为军属,更能贯彻李四的战略,在这些人的带动之下,李四的焦土战略得到还算顺利的进行。 鞑子都进京城了,过不了多少十日就要过来跑马圈地,不想做奴隶的人们自然是跟随李四的队伍南下。 至于到底要南下到什么地方,谁也弄不清楚。 不过有李大财神的威望和能力在那儿摆着,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再建一个家园,等把鞑子打跑再回来就是了。 “焦土”二字说来简单,真到了毁坏亲手营造的家园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痛哭失声…… 无数熊熊的火头烧的噼里啪啦,蒸天一般映赤了夜色,半空中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充分燃耗的灰烬不住簌簌落下。 一群又一群扶老携幼大包小裹的人们眼中饱含泪光的集合过来。 “报指挥使,刀把村集合完成。” “凤凰台村全部到齐。” “七里庄到齐。” …… 左右的村落都已经到齐,男男女女老老幼幼聚在这里,不时从人群中听到呜咽抽泣之声。 就要离开时代生息繁衍的家园了,每一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大火映照之下,李四眼中闪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长路漫漫,乡亲们,回头再看你们的家园最后一眼,咱们要走了。我李四对天发誓,总有一天,咱们会风风光光的打回来……” 第64章 怎么狠怎么来 第64章 怎么狠怎么来 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堂堂皇皇的大明王朝就土崩瓦解,快的让人不敢相信。 春风得意的李闯来的快,去的更快。屁股底下的龙椅还没有捂热乎,就仓皇逃离京师,逃跑的速度一点也不比破京时候慢。 大顺新朝号称的百万大军说没就没了,闯王皇帝根本就没有守京的念头,带着他那帮兄弟拍拍屁股就往老家的方向飞奔。 满洲人的效率明显要高的多,清朝的旗号一竖,发布了几道法令之后,立刻纠集军马,踩着李闯的脚印狂追。 素来被李闯瞧不起的满洲兵竟然追的大顺人马不敢喘息,这让包括李自成在内的许多人为之目瞪口呆。 城头王旗变换的速度让人膛目结舌,老百姓也分不清楚究竟谁才是货真价实的真龙天子,也没有兴趣去考虑这些。就认准了一个道理:天下乱了,兵连祸结的时候到了。趁着多尔衮无暇顾及,赶紧跑到南方避祸,免得到时候成为满清的奴隶。 划定区域内的汉人自动转为旗丁的奴隶,若是逃跑罪责当杀,这就是逃人法最基本的核心内容。 顾名而思义,逃人法本就圈定汉人防止逃跑的,但是如此残暴的律法反而让大部分人选择逃命。 到处都是躲避战乱的人流,似乎整个北直隶都在逃难。 逃难的人潮以家庭为最基本单位,或是同宗或是同乡,聚集成几百之数整体南下,这种现象极为普遍。还有一些比较成规模的则是整个村落集体迁徙,往往能够达到上千甚至数千的规模。 亘古以来,逃难和逃荒就远不是拖家带口的迁徙那么单纯。在充满苦难的大迁徙过程中,无数势力淡薄的个体被强大的个体或者团体侵吞,上演出一幕幕血泪悲剧。 为了防止被路途中同样是在逃难的人们瓜分或者“吃”掉,人们总是以同宗或者同乡的形势聚集起来。 数量上的众多就是最简单最直观的强大,倚仗强大获得安全感之后,会很自然是去瓜分那些弱小个人或者团体的财产,在这个瓜分的过程中,流血事件屡见不鲜。 在迁徙的过程中,饥饿疾病等自然因素造成的死亡并不是减员的主要因素,大部分人是死在其他迁徙群体的暴力之下,然后他们所携带的财产就会成为战胜者的战利品,支持战胜者继续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迁徙。 十几个村子集体迁徙,三万多人的超大规模让所有意图不轨的难民和地方会党侧目,就是那些被打散的闯军山贼之流,在赴死军的震慑之下也收起杀肥羊的心思。 这些人随身携带的银钱米粮多的叫人不敢想象,再看看护卫在人流左右的叉子海洋,无论是山贼还是草寇,亦或是起了歹心的流民,脖子后头都有股子寒意升起。 光看赴死军那整齐雄壮的架势,只有活腻了的家伙才敢上前抢劫。 自从一把大火焚烧自己的家园之后,已经出来数日,路途之中见到许许多多对这支队伍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是这些跟着李大财神离开家园的百姓们半点恐惧也没有,反而以同情的眼神看着那些同样在逃亡的人们。那些人群却时时刻刻都在准备抢劫或者防止被别人抢劫,而自己根本就不必顾忌那么多,整个赴死军都是自己的子弟父兄,那一柄柄的铁叉就是最好的安全保证。 在赴死军还十分弱小的时候,就曾经歼灭满洲重骑这样天下有名的强兵,如今的赴死军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比以前更上层楼,面对的却是比满洲战兵虚弱几个档次的流民和草寇,大伙心里踏实着呢。 曾经在京师附近跃马扬刀的闯军跑的没了影子,至多是遇到些散兵游勇,这些掉队的小股闯军根本就不敢和赴死军打个照面。 听说也有些带着包衣出来圈奴的旗丁,听说这些满洲人胆子大的出奇,百十个人的队伍就敢圈住八九百流民。也仅仅是听说罢了,大伙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因为路丙寅带着两百骑马步兵昼夜不停的轮番出动,前后左右一百里开外有什么风吹草动,李大财神就能知道。 听说昨天就有些旗丁哇呀哇呀的要过来圈奴,隔着几十里的路程就让赴死军的俩小队给灭了,还专门把那些旗丁的脑袋带回来给大伙儿传看。 “看见没有?这就叫金钱鼠尾,”上了年纪的老者指着那些脑后拖着小辫子的脑壳儿给孩子讲解。 “真难看,象猪尾巴。”几个胆大的孩子哄笑着把旗丁的脑袋提起来,轮圆之后远远掷出,引起同伴们的哄堂大笑。 “他四叔,后头跟上来敌人有一千五六,打头的是正白旗旗丁,没有战兵。估计能在今天傍晚赶上来。”路丙寅越来越喜欢呆在马上,即使是在给李四汇报敌情的时候也不下马,或许这正是半辈子没有骑过马的老步兵的最新嗜好吧。 老路这样的老兵油子作为斥候使用再合适不过了,而且总是言简意赅的把敌情说的一清二楚,这让李四十分的满意。 一千五六百敌人咬着尾巴跟上来,这点路丙寅说的很清楚。可是没有战兵是什么意思?没有战兵的话那鞑子追上来干什么?送死? “确实些满洲的旗丁,其中更多是包衣,根本就没有成建置的战兵。我看这些满洲奴才是过来圈奴而不是打仗的。”路丙寅说的自信满满:“一千五六百人中,有武器的到不了一半,再给我俩小队,我就能杀散了这帮认贼作父的龟孙子。骑马步兵分的太散,跟我去的只有几十匹,把那帮龟孙子杀了几个,就赶紧回来了。” 自从老路成为骑马步兵的头头儿以后,就用“匹”来形容手下的数量了。 李四抬头望天。 路丙寅知道这位兄弟要下决定了。 现在的满洲倾尽全力,尽起举国之兵才胜了李闯。吴三桂的汉军在前八旗在后,跟着李自成的脚印往西急追,少量的兵力匆忙南下配合。现在自己身边这几万人军民混杂的人流其实就在满洲人身后,当然行进速度远远不及满清,所以会被满清的战兵越拉越远,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发生。 对于兵力有限的满清来说,每一个牛录都是很宝贵的,自然不大可能把成建置的士兵用在追击难民身上。 据说整个满洲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史实)的男子都要参军,为了追击李闯,多尔衮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但是规定是一回事,事实执行又是一回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现在从京城四下出击,红着眼珠子到处圈奴的满人大多是些勋贵子弟。这些年轻的家伙胆子大的出奇,有三五个人就敢追着整个村子的汉人乱跑,而且经常发生几个人俘虏几百人的奇事。 越是如此,那些八旗子弟就愈发嚣张的肆无忌惮,对他们来说,纠集起一千多人来追击三万多流民,已经是大锤砸蚊大材小用了。 难道几百汉人就真的打不过几个鞑子?是鞑子太多强悍还在汉人实在懦弱? 每念及此,李四都揪心的疼,所以很快就否定了老路打散敌人的想法。 “今天不过河了,咱们就在河边等,我要让咱们的同胞看看,是鞑子的脖子硬还是咱们的刀子更锋利。老路,你再跑一趟,把那些鞑子和他们的奴才引过来,明白没有?” “示弱引敌呗。”路丙寅这样的老兵很快就领会这道命令里的含义:“行,要是咱们不过河的话,估摸着天黑以前就能和鞑子碰上。“ 摆明了是准备打歼灭战的。 有鉴于敌人的弱小,谁对这样的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 “好,我这就安排乡亲们提早做饭,将士们吃饱了好去杀敌。”老神棍魏无牙表现的很勤奋,总是很勤快的主动做事情,以表示他是正经的赴死军军师,而不是野路子跑来投靠的。 李四也明白这老东西想要一张正式任命的告身,虽然那告身还需要太子登基之后才有效,可这老东西就是想要,以证明他是赴死军内部的人物。 偏偏李四就一直没有给他。 “杀几个狗奴才而已,用不着把晚饭提前。”李四很恶毒的说道:“让乡亲先升火熬胶,把毒鱼胶准备好,所有的武器全都喂毒……” 第65章 杀奴 第65章 杀奴 瓜尔佳是满洲大姓,尤其是在镶黄旗,更是根深蒂固深不可撼,从先祖费英东开始就深得努尔哈赤信赖。后族中勇士多立战功,子侄辈身份更加显赫。 在瓜尔佳氏的猛虎鳌拜改镶黄旗籍为正黄以后,瓜尔佳一族的势力开素渗透入镶黄旗,成为两黄旗中少有的名门大户。 在年轻一辈的满洲人中,瓜尔佳多里吉名声赫赫,谁不知道多里吉是鳌拜的爱子?谁不知道瓜尔佳一族庞大势力? 因为多里吉是鳌拜和嫂子所生,所以,即便是那些和瓜尔佳族过不去的家伙们最多是骂句“野种”,而不能给多里吉任何实质的伤害。 因为有名声显赫战功卓著的父亲,背后更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多里吉嚣张的很,偏偏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这种好日子却被那个有满洲猛虎之称的父亲给断送了。 在年前,也不知道鳌拜脑子里哪根筋不对路,硬生生把儿子多里吉从正黄旗踢了出来,安排到正白旗。 在正白旗可不比在两黄旗那么逍遥,瓜尔佳族在正白旗的势力并不强大。就为了这个,年轻的多里吉沮丧了好几个月。 直到前些日子,多里吉终于体会到了父亲的苦心,这是在为整个家族打算的深谋远虑呀。 眼看着多尔衮的势力一天天膨胀,就连娃娃皇帝和那个孝庄皇太后(严格的说,当时正式的称呼不是孝庄皇太后,这么写是为了读者阅读方便而已,考据党打酱油就可以了——作者按)也要对多尔衮这个辅政王言听计从。 多尔衮已经是事实上的太上皇,又掌管吏部,当然支持他的两白旗要得到许多好处,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两白旗子弟大部分都得到了提升。虽然正白旗没有正蓝旗的上三旗的名分,可有眼珠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正白旗取代正蓝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眼下整个满洲最火烧眉毛的当务之急的就是追剿李闯,不能给闯军任何一个喘息之机,所以八旗倾尽全力的去打仗。但是作为上三旗中的实力派,多里吉总是有足够的机会和借口避开战争。 打仗?交给别人去做吧,最要紧的就是搜刮财富和抓捕奴隶。 汉人的财富多的叫人心悸,偏偏这些汉人软弱的让人不敢相信,只要把刀子抽出来随便砍翻几个,汉人们就吓的屁滚尿流,争先恐后的把金银细软贡献出来。 汉人的女子同样美的让人心疼,肌肤细嫩眉目如画,恭顺如水的温柔样子是每一个满洲勇士都无法抗拒的绝大诱惑。 就在前几天,多里吉把一个敢于反抗的汉人女奴剥光之后钉在门板上奸污了,这一招真管用,不仅能体会到血淋淋的快感,更让别的女奴再也不敢反抗,只能在自己胯下瑟瑟发抖。 在进入汉人都城以后,多里吉就忙着圈奴。忽然听说一大股汉人从擦着京城南下,人数有几万之多,携带的金银财帛不可计数,多里吉兴奋的几乎要晕厥。立刻约了瓜尔佳的其他子弟,尽点手中的包衣,一路追赶下来。 要是把这几万汉人的财产都敲诈出来,天知道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听说还有许多貌美如花的女子,这要都弄过来做女奴,轮流淫虐的话,一辈子也用不完呐…… 一定要把这些汉人弄过来,不顺眼的就地杀死,顺眼的就留下做奴隶。过不了几年,光是他们下的小崽子就有许多,这些可都是家生的好奴才料子…… 从京城出来以后,多里吉的这帮子人甚至懒得抓捕那些小股流民,顺着蛛丝马迹直扑过来。 半途中折损了几个同族的宗亲和几十包衣,据那些逃回来的包衣说,是一票骑着马的步兵干的。多里吉当时就抽了那些包衣每人三十鞭子:这他娘的不是胡扯是什么?真要是有李闯的骑兵余孽,他们逃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和你们这些奴才为难、。再者说哪有骑兵下马和你们厮杀的道理? 肯定是遇到山贼土匪了。 一千多人的捕奴队甚什样的土匪也得让路,被财富和女奴烧热了脑袋的多里吉甚至懒得多想,疯了一样催促队伍急进,终于在日头西斜的时候赶上了那支三万多逃奴组成的队伍。 “好肥的奴隶!”多里吉抓奴经验丰富,是肥奴还是瘦奴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些逃奴被胡良河阻挡,正在生火,看样子是准备吃饭之后渡河的。还有饭吃的奴隶绝对是最肥的,他们身上携带的金银细软也最多。 由于旷日持久的战乱,这样的肥奴已经很少见了,何况数量如此众多。最主要的是他们都被河流阻挡,想跑也没有地方逃。 要是早知道这些奴隶跑不了,就不带这么多人来了。这么多肥奴还要分给他们一些,真是晦气。多里吉后悔带这么多人了。 根据经验,一个带刀的满洲人连绳子也不用带,就能圈三几百的奴隶,然后让他们解下裤腰带把自己绑起来,顺顺当当的就可以带回去了。 “我的佛爷,”多里吉喉咙里发出怪声,就象猪拱槽的声音:“抓奴哇——” 面对乱糟糟冲过来的旗丁和包衣,李四并没有临战时应有的兴奋和紧张,心头反而悲愤莫名。 这些敌人当众旗丁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还是旗丁圈养的包衣。这些包衣连武器也不带,就是身背荆筐手持绳子的跟在旗丁身后,同样是在兴奋的怪叫着。 这些曾经是汉人的家伙做了别人的奴隶,不仅没有反抗的心思,反而背起荆筐替主子收获人头,拿着绳索帮旗丁圈奴…… 旗丁如此嚣张,甚至敢于以千人的非战斗队伍面对面的冲击几万人汉人,这种几乎疯狂的自大不正是这些包衣助长的么? 必须见血,汉人身上的耻辱只有鲜血才能洗刷,要让身边的同胞们看到敌人的颈中鲜血,要让他们知道背叛民族的汉奸是怎样的下场。 李四已经没有替这些奴才悲哀的念头,心头滔天的阴狠熊熊烈烈:“路大哥,你的骑马步兵必须截断他们的后路,一个也不能放走。” “狗娘养的,一千多人就敢圈咱们,真当老子是泥做的呀。老子二百人不兜死这帮天杀的,老子是你们做出来的……”老路直接把旗丁的狂妄理解成为侮辱性的挑衅:“涧儿,给你老子长长脸,多杀几个。” 身边就是正在生火做饭的乡亲,杀气腾腾的路涧脸上那道巨大疤痕愈发显得狰狞,素来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一字未说,只是捏紧了手中叉子忽的前跨一步。 面对哇呀呀怪叫着冲过来的旗丁,身后万万千千的乡亲们毫不慌乱,依旧是有条不紊的生火提水,准备做饭,最多是以嘲弄的眼神看看这些脑后拖猪尾巴的鞑子一眼而已。 “杀吧。”李四的命令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一个也别放走。” 素来张扬的大汉丁乙扬起叉子大叫:“狗日的,去死。” 路涧依旧是默不作声,噌的蹿了出去…… 第66章 血对血,牙对牙 第66章 血对血,牙对牙 多里吉兴冲冲的跑了过来,估摸着距离差不多的时候,摆个自认为很威风的架势,把手中长刀高高扬起,用生硬怪异的腔调大叫:“蛮子,来,蛮子,献宝。” 根据以往的经验,每当这个时候,这些懦弱的汉人就争先恐后的把金银堆砌在多里吉面前,然后叩头如捣蒜的祈求饶命。至于能不能饶了他们的性命,就要看满洲主子的心情了。 多里吉身后的包衣也赶紧解下荆筐,准备装载财物。 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些汉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依旧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多里吉刚要再喊一声,对面忽然就蹿出几百条手持铁叉的雄壮汉子。 “好汉儿,上好的奴隶……”贪念上脑的多里吉正大赞着,猛然觉察事态不对。 有的旗丁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挺起刀枪,准备给这些汉人见见血。这些汉人胆小的很,一见到血就比老绵羊还要温顺。 那些汉人忽的丢过来许多粗粗长长的物件儿,那物件儿上还有正在燃烧的引药索。 铁黄瓜远比后世的手榴弹粗糙沉重,一百多个这样的玩意儿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情形可想而知。 有些上过战阵的旗丁虽然没有见过这古怪的铁黄瓜,也算有点见识,从滋滋冒烟的引线上就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是火雷……” “轰”“轰”爆炸声早已此起彼伏,腾起半天烟尘,飞溅的细小弹丸激射进没有重甲防护的旗丁体内。 铁黄瓜的杀伤力和杀伤范围远不是当时常见的火雷能够比拟,尤其是爆裂之后四下飞溅的弹丸,简直就是最残酷的噩梦。 由于火药生产工艺落后,除非是被弹丸击中要害,否则不大会产生致命效果。但是对于没有重甲防护的旗丁,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还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一轮投掷,数量本就不多的旗丁立刻放翻大半。 无数细小的孔洞如镶似嵌,每一个孔洞都才涔涔的往外渗血,被炸伤的旗丁血葫芦一样在地上翻滚哀嚎,却不得死,除非他们的血流干…… 这样的规模型杀伤武器在当时就算是死神级别,残存的一些旗丁立刻就头脑发懵,看手持铁叉的汉子们围拢过来,才明白自己已经是这些人的猎物。 惊恐在一瞬间爆发,旗丁想也不想掉头就跑,整个圈奴队伍立刻散乱。 与旗丁的恐惧和散乱相比,那些包衣奴才反而显得要镇定一些,一涌而上的拖住各自受伤的主子就往后退,还有些胆大的甚至捡起旗丁丢弃的武器准备和赴死军对战。 “去死。” 铁叉的牙突一刺从来就是最纯粹的进攻,不留丝毫余地给自己和敌人。除非是对方有重甲仿佛,否则必然有一方丧命,或者是敌人,或者是自己。 嗜血的敢死式进攻永远是赴死军训练的精髓,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本能。 面对这种疯狂攻击,就是最精锐的八旗披甲兵也要为之色变。没有盔甲防护更缺少武器的包衣奴才们,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只一下就贯穿了面前的包衣,凶猛的丁乙震天价的一声虎吼,把穿在叉子上的包衣整个甩了出去…… 和丁乙的凶猛相比,沉默不语的路涧要显得机械许多。毫不走样的按照训练流程突刺、再突刺,连前进的步伐都显得那么教条化,就象是一场突刺训练一样。 这样的动作虽然显得麻木机械,缺少了震天动地的气势,但效果明显要强不少…… “好,好奴才,”多里吉腰上被嵌了好几颗弹丸,或者是因为伤势,或者是纯粹的因为恐惧,连站立的力气都全部丧失,只能被包衣倒拖着后退,说话都带着哭腔:“回去我赏……赏你……不要抛下我……” 眼看着那些奋勇的包衣在眨眼间就被手持叉子的汉子们放倒,多里吉的恐惧更甚,不住大哭:“不要放下我,……我抬你的籍……” 或许是多里吉的赏赐真的起了作用,三个包衣拖着多里吉退出五十几步,刚要转身。 “咻” 刚才还奋勇护主的包衣奴才立刻身子一顿。 多吉利抬头,但见一支刃口宽广的鱼尾箭从后脑入,自口中出,已经射穿了包衣的脑壳儿。大半截箭杆子都从嘴里突出来,温温热热的鲜血就滴滴答答的落在多里吉脸上。 “我的佛爷呀……”多里吉经常虐杀汉人,经常以令人发指的变态手段淫虐残害汉家女子。真要到了生死关头,反而是胆小如鼠。仿佛那一箭就是射在他自己的脑壳上,是从他自己的嘴里贯穿而过一般,死命的抠住嘴巴,屎尿齐出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声弓弦响动。 鱼尾箭直接从后背穿透包衣的前胸,巨大的惯性未消,带着还在惨叫的包衣和多里吉往前一顿。 多里吉真的害怕极了,象抱住亲爹一样抱住仅剩的那个包衣,离水的鱼儿一样张大了嘴巴狂喘:“不要……抛下……” 身边仅剩的那个包衣再也没有什么忠诚之心,一脚踹开多里吉,调头就跑。 哪里还跑的出去? 面前是整整两百张小梢张弓,都开满了弦的引弓而待,就等有漏网之鱼前来送死。 半趴在地上的多里吉象条狗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疯狂呼喊:“我投降,我投降了,不要杀我……爷爷们千万不要杀我……” “打的还行吧,这样的仗没啥看头。”老神棍魏无牙摇晃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破折扇,努力做出料事如神的样子。 旗丁没有队型没有武备,所有的武器加起来也不够武装一半人,因为包衣是不拥有武器的。这样连军队也算不上的敌人,最后结局是个人都能料到。 赴死军是何等的战力,这样的对手根本就不算一碟菜。 所以乡亲们才能从容的提水升火,好让厮杀之后的子弟兵能够及时吃饭。 眼看着赴死军正收拢俘虏检查战场,马上要结束战斗,在一旁观礼(战)的太子都有忍不住赞叹:“果然神兵也。” 和太子一同观礼的长平公主微微一笑:“如此将士用命奋勇搏杀,我大明光复指日可待。到时李校典必留名凌烟,功垂千秋。” 如此干净利落甚至不耽搁吃饭时辰的战斗,确实让这些原本有些紧张的东宫学官大开眼界,称颂赞美之声是少不了,无非是“将士忠勇”之类的陈词滥调。 作为监军的杨廷麟知道这样的战斗根本就不能反映赴死军的真正战力,血战满洲重骑他也参加了的。不过有做这样一支军队的监军确实让人脸上有光:“赴死军乃李校典一手调教,战力之卓然非仅于此,如今兵力装备更上层楼,实为强兵之首……” 李四可没有闲功夫和这些人打哈哈儿,战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先考虑的当然是处置战俘。 对于这些旗丁和包衣,还有什么好说的? “杀了,一个不留。” “李校典,不可。”太子等众人异口同声。 第67章 该杀就杀 第67章 该杀就杀 从战场上的抵抗来看,那些本是汉人的包衣奴才比旗丁骁勇一些,包衣的死伤率比旗丁要高不少。 不论如何,面对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是旗丁还是包衣,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战死,要么投降。 因为李四本就想杀尽这些人,所以根本就没有仔细清点到底有多少俘虏,从规模来看,就算没有一千也不会差的太远。 至于那些受了重伤暂时还没有死透的,大伙儿宁愿让他们哀嚎着把血流干,也没有愿意再去补那致命的一家伙。 无论是旗丁还是包衣,再也不见来圈奴时候的嚣张气焰,被武器逼着跪成老大一圈,一个个蔫头耷脑,还有人在小声哭泣。 这些人全须全尾的极少,大多有伤在身,尤其是几个被铁黄瓜波及到的,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细小孔洞,都成了血葫芦,偏偏就是不死,那情形让人毛骨为之悚然。 “一个不留。”李四的一句话让这些家伙魂飞魄散,当赴死军兵士举起铁叉的时候,好几十个当场晕厥。 正是太子等人的一句“不可”让这些人看到了某种希望,刚才晕厥过去那些也清醒过来,朝着太子的方向不住磕头。 可都是实打实的以头抢地,脑门子都能磕出血来。 不杀?留着有什么用?浪费粮食?对于太子等人的意思李四无法理解。 “杀俘不祥。”熟读圣人文章的姚明恭很快找到了论据:“昔白起坑赵卒,史留“人屠”恶名,后世言及秦国,必冠之曰暴。后项藉坑秦,失仁义而伤天和,终为汉高所取……” 跪在圈子里的俘虏也听明白了姚明恭的意思,一个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赶紧哭喊:“饶命啊,我家里还有八十岁……” “出声者,杀!” 对于李四的命令,赴死军执行起来从不打折扣,铁叉齐下,顷刻间就桶穿了好几十个,任由还在痉挛的尸体流淌鲜血。 刚才还乱糟糟喊饶命的旗丁们立刻闭嘴,再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声响。 “你……你,李四你这是违抗圣命。”明明太子都说不要杀俘了,你李四这么明目张胆的抗命简直就是不把太子当太子嘛。姚明恭急吼吼的大叫着。 “若是不杀,太子以为该当如何?”李四问太子。 你说不杀,那你说怎么办吧?总不可能放回去吧。 身为监军的杨廷麟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要是把这么多俘虏全都杀了,确实不大好。自然也不可能放回去的,带着俘虏走?更不现实,粮食够不够自己人用还不知道呢,怎么可能把宝贵的资材用在旗丁身上? “我看……就让他们发下毒誓,再放人,李校典以为如何?满人也是人,终究不是禽兽,还是有些良知的吧。”太子说的犹犹豫豫,不住拿眼神看李四。 太子这么一说,杨廷麟就知道要糟。 指望敌人的誓言,太子实在是太幼稚了。 “贼亦赤子,江山亡于何人之手?”李四沉着嗓子问太子。 “李四,你大胆,放肆。”几个东宫学官也急了眼。 这话是有典故的。 当年大明官军数次把李闯逼入绝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李自成就搞假投降的把戏。当时的武人是坚决反对接受李自成的投降,定要斩草除根。 正是崇祯皇帝这句“贼亦赤子”让李自成大难不死还得到给养补充,也正是这句话断送了大明江山。 崇祯的这句话一直为人所弊病,但是李四这么直眉白眼的揭先皇的短处,确实让这些大明的臣子无法接受。 “鞑子视我为牛羊,肆意驱之役之虏之虐之杀之,屠我同胞如斩丝麻。今华夏危急,四海动荡,天下已为鞑虏之屠场。”李四面色赤红如火,越说越快:“我兄弟手足成孤魂者万千,为野鬼者万千,两辽大地骨累遮道之景可曾眼见?我姊妹同胞为奴者十万计,满鞑旦夕淫虐,难求一白壁之身,含泪呼号之声可曾耳闻?” “关外之地,草木染血,山河渲腥,鞑子屠我同胞殆尽矣。”李四猛然一指不远处那些跪着的俘虏:“诸位乡亲父老,你们说,他们该如何处置?” “去死,去死。”鞑子的恶行早已天下皆知,百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愤怒的喊声如浪潮一般。 太子和东宫学官一时沉默不语。 事到如今,杀不杀这些俘虏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四是不是能充分尊重太子的意思,也就是说李四是不是还把太子当成太子。 一直以来,李四就掌控所有大权,太子根本就是个摆设。若是李四依然把自己当成大明臣子,就应该充分考虑太子的意思,这里头牵涉的东西可就复杂的多了。 杨廷麟是真的后悔了,后悔不该在这个问题纠缠。不就是俘虏么,杀也就杀了,弄成现在这般君臣相疑的局面,可怎么收场? 李四所言是事实,这些俘虏确实该杀,让李四改变立场显然不大可能。而太子终究是大明正统的象征,若是李四不能充分尊重太子…… “按李校典所言,这些人该杀。太子所言也符合圣人之仁道,都没有错。”长平公主笑呵呵的站出来:“我看不如仔细审问,以其罪定其惩,当杀者杀,当留者留……” 长平公主看也不看太子等人,只是盯着李四,轻声说道:“李校典以为如何?” “好的很,好,”杨廷麟最先表示赞同。 不论这个法子是不是有效,最起码能解开当前君臣之间的僵持局面,各退一步嘛。 “殿下所言极是,就依我大明律法审问其罪。”李四对着太子躬身行礼:“太子以为如何?” “嗯,好,好啊,就这么办吧。”太子生性随和,也意识到刚才的紧张气氛,正想办法化解的时候,身为姐姐的长平公主就给了台阶,急急忙忙的顺着台阶下来。 审问俘虏的法子再简单不过,让这些人互相揭发,直到赴死军认为他们没有隐瞒为止。 以赴死军那些汉子的手段,审问这些俘虏就是小菜一蝶,铁黄瓜一塞进旗丁的嘴巴,想要什么样的口供就有什么样的口供。 破人家,夺其财,淫人妻女,灭人满门等等等等都算是轻的,很多罪行让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那些负责记录的东宫学官都是熟知大明律法的,这样的罪行杀多少次也够了。 “该杀,都该杀。”不等审讯结束,杨廷麟就主动说话。 在东宫人等看来,这时候杨廷麟发言是最合适的,难道让太子自己打自己脸不成? 李四环视众人,踏步上前行礼:“诸人罪行已实,赴死军上下伏请君令!” 第68章 多情环哇多情环 第68章 多情环哇多情环 也不知道魏无牙从哪家乡亲处弄了件葛色长袍,人模狗样的穿戴起来。摇着那柄快要散架的折扇,愣是要装出文雅风流的样子。只不过这老小子天生一幅萎缩样貌,象小丑比象军师更多些,尤其是在他贼笑的时候:“戏演的不错,我就怕你演的过火,还伏请君令,好像真的一样呢。” “有多远滚多远,老子什么时候演戏了?老子是正经的忠臣,哪象你这老神棍满脑子弯弯绕。”对于这个山寨版的军师,就不能客气,你要不骂他几句他就浑身不舒服,笑骂几句他才感觉通体舒泰。 魏无牙笑的更贼:“是不是演戏我心里还不清楚?不过这样也好,让东宫那帮家伙明白谁才有真正的发言权,免得老是苍蝇一般瞎叫唤,听着就让人心烦。” 在魏无牙看来,什么忠君爱国之类的鬼话完全就是胡扯,所有的一切都是冠冕堂皇掩盖之下的利益交换。这个冰冷世界只有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和隐藏在背后的算计谋划,别的说的再好听也假的。 “很多事情并非全都是出于算计谋划和利害抉择。” 天色快要全黑,天际残云遮月地上星火点点,空气中弥漫着黄米饭特有香气。 “要开饭了!”魏无牙变戏法儿一样从好不容易弄来的长袍里头摸出个木碗,兴冲冲跑开。 对于吃饭,这老东西总是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只要开饭,无论手头在做什么事情也要立刻放下,抄起木碗直奔大锅。 或许这些年真的把饿怕了吧。 夜凉如水,暮色昏沉,河边的水汽好像升腾起来,更显得晦暗难明。 李四坐在河边的泅石上,看赴死军处置战俘。 这些投降的战俘被捆成长串儿押到河边,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最后的命运了。 有些旗丁撕心裂肺的喊着饶命的话儿,立刻就被捅个对穿,唬的余者再不敢出声,默默的缓慢前行。 面对举起的屠刀,这些旗丁已经没有了丝毫要反抗的意思,蔫头耷脑的引颈待戮。 曾几何时,他们也手持屠刀,肆意嘲笑那些宁可被砍死也没有奋身反抗的羔羊。今日,试图奴役别人的人遇到同样的场面,不仅仅是一个轮回这么简单。 屠杀在有条不紊中进行,一个又一个连饶命也无力呼喊的旗丁被叉成不住剧烈抖动的肉串儿,然后丢进滚滚河水…… 相对于旗丁的甘心受死,包衣们反而有些零星抵抗,垂死挣扎着试图挽回一丝机会。 很快就被赴死军以更血腥的手段处死,然后把尸体拖到旗丁面前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人在濒死时候所发出的惨叫最是震撼人心,偏偏这种叫声此起彼伏。 屠杀战俘的命令是李四下达,也算是心坚如铁了,面对这种屠杀反而感觉到一种震撼。 当然不会是怜悯那些曾经以更残虐手段屠杀同胞的旗丁,更不是怜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包衣,无论是野蛮的入侵者还是那些自甘为奴的帮凶,他们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这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震撼来自于赴死军士卒,来自于他们执行屠杀命令时候的态度。 每有一个战俘被拉出来,立刻有几个甚至十几个赴死军争抢着下手,数把铁叉争先恐后的齐齐而下…… 尤其是赴死军的新兵,他们以前的身份大多是各地来的流民,或许是见过了死亡,更大可能是对旗丁的泼天仇恨。他们对待敌人的手段更加残酷……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亲手执行杀俘命令,李四最多是杀死他们而已,绝不会也嗜血的野兽一般以折磨战俘为乐。 在两军交战的战场杀敌和屠杀俘虏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李四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其中的不同。 赴死军的嗜血嗜杀大大震惊了他们的缔造者。 “是我把懦弱的百姓变成了野兽……”李四喃喃的念叨着,却一点也不后悔。 这正是组建赴死军的初衷。 无论手中的这支军队是嗜血的猛兽还是嗜杀的厉鬼,至少他们是属于民族的武力,至少他们敢于面对死亡,更有能力给敌人制造死亡。 胡不杀则汉危急,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在民族危亡、文明断续的时刻,在惶惶华夏被所谓的仁义阉割千年的时候,中华需要的不是彬彬有礼的所谓王师,而是这样的猛兽军团。 “军爷,军爷……”胡良河左近的百姓们大声叫喊,却怯生生的不敢靠近李四。 这些人是旗丁们在途中“顺手”圈来的“肥奴”,多是青壮年女。 旗丁虽然覆灭了,这些人却不愿意离去,期盼着能够看到旗丁和包衣的最后下场。 在这个时代,粮食无疑是最宝贵的财富,地域观念浓厚的乡亲们自然不会好心到招呼这些人同餐。 所以这三四百人只好蜷缩在胡良河边,看赴死军处置战俘。 “什么事情?过来说。” 看这位赴死军的长官面色和善,这些人的胆子才大了些,推推搡搡好半晌子,终于推举出一个穿长衫的青年。 这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的长衫早就撕扯的没了样子,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面上沾满沙尘,口鼻之中还有血痕,显然被旗丁暴打过。 但是狼狈终究难掩其身上的书卷之气,就连说话也是斯文的很:“这位军爷活命之恩,小生粉身难报其万一,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军爷允之。” “你们要吃饭?”也不知道这些人饿了几天,不远处的乡亲们正要开饭,米香味都飘荡过来。 “非也,”说话的书生回顾那些跪在河滩上的旗丁:“鞑虏与我等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难同日月,小生并诸父老乡梓恳请军爷,让我等处置这些衣冠禽兽……” 逃难的人群多是扶老携幼男女相执,而这些人当中,只有青壮男人和貌美的女子,显然是旗丁以血腥手段挑选奴隶之后的结果。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家属亲人早就被杀了。 只要和旗丁接触过,哪个不是身负血海深仇? “好,你们……” 还不等李四把话说完,一大群人就扑到河滩之上…… 这些人连根木头棍子也没有,扑在跪成一片的俘虏群中拳打脚踢,爆揍旗丁包衣泄愤。 很快,就是那些围拢在外围的赴死军士卒也瞧出不对劲了。 根本就不是在痛打,而是在撕咬。这群人疯子一样的手抓牙咬,硬生生的从俘虏身上扯下一块块皮肉。那个满面斯文的长衫青年骑在一个旗丁身上,如饿死鬼撕扯老肥肉一样疯狂。直到把那个俘虏的脑袋撕咬的露出白惨惨的颅骨,还是舍不得罢手。 整个河滩都被凄厉的惨叫笼罩,俘虏们大叫着“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这是为了我的父亲。”顺手摸起鹅卵石,把旗丁的颅骨砸碎,碎肉和鲜血飞溅。 “为了我的亲娘。”少女抠出旗丁的挖出眼珠,狠命捏爆。 “我的孩子,娘给你报仇了,你看着吧。”满脸是血的母亲恶狼一般,嘴里还有一片头皮 …… 素来以嗜杀敢战为自豪的赴死军都目瞪口呆。 如此血腥的场面让李四都震惊了,这还是温文儒雅的同胞吗?这得需要怎样滔天的仇恨? 仇恨的力量太恐怖了。 在赴死军士卒和李四的惊骇当中,河滩上的惨叫渐渐止歇,俘虏被屠杀的干干净净,似乎有些不解气的人们还在以敌人的尸体泄愤。 月白色的中衣沾满了碎肉和污血,脸上如同血洗,对着夜空放声痛哭,活生生就是夜半嚎月的恶狼一般:“爹,云娘,小妹,咱家的血海深仇已报万一,你们英灵不散,看我杀尽鞑子……” 众皆痛哭失声望空而拜,以身上的鲜血祭奠惨死的亲朋。 “军爷全我雪恨之心,周文远铭记五内,愿秉生追随力效犬马,以报国仇家恨,以洗雪奇耻大辱 “原来你叫周文远,很好,很好。”面对这个时而斯文时而兽化的周文远,一时李四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请军爷分些粥食于我等,实在是饿的狠了。”如此近乎乞讨的要饭吃,让周文远这个读书人也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你们还能吃的下饭?好吧,那个谁,丁乙,你去弄点粥来,分他们每人一碗。” 这些家伙满身是血和碎肉,李四见了之后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们居然还有食欲…… 第69章 打跑了劫匪我就是抢劫的 第69章 打跑了劫匪我就是抢劫的 在渡过胡良河之后,赴死军在涿州以西行进,途中袭击了原礼部右侍郎东阁大学生冯铨的庄子。 赴死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散了冯铨的两百多庄丁,然后把庄子里的存粮金银等一并财物席卷一空。 这个冯铨是依靠讨好九千岁魏忠贤而发迹,崇祯初年魏忠贤完蛋之后,他也被罢官。在崇祯朝十几年的时间里,曾无数此给京中重臣送礼行贿,想着恢复职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如愿。 虽然大家对这个冯铨都没有好印象,可冯铨终究是京南一带有名的士绅大户,李四这么雷厉风行的抄了他的庄子,让东宫学官们颇有微词。 李四的理由很简单,这个冯铨名下的田产有一千六百余顷,绝对是以巧取豪夺的手段兼并民间田产。而且在李闯的蝗虫大军过后,此人并没有什么损失的情况来看,这老东西肯定和李闯有勾结。 这样的理由未免有些牵强,因为在李闯横扫大半个中原的时候,那些士绅大户为了生存必然是要和闯军私下沟通,甚至资贼也说不定。闯军掠拷的手段大家都知道,迫不得已之下和闯军有勾通是种很普遍的现象。 兼并民间土地,在非常时期勾通闯贼,真要拿这两顶大帽子出来,恐怕中原的所有士绅大户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仅仅因为和闯军有沟通嫌疑就下手抄家杀人,只怕会失去天底下士绅豪门的支持。 自秦汉以降,门阀豪强,士绅大户就是天下的根本,尤其是两宋以后,士绅阶层已经成为历朝历代的基础,轻易是碰不得的。 直到赴死军从冯铨的庄子里抄出多尔衮的密信,众人才开始闭嘴,但也一再的奉劝李四在证据确凿之前,千万不好和地方上的士绅豪门为难。 李四当面答应的很痛快,可事实上完全没有把这些学官的意见放在心上。 从进入保定府地界以后,满清的军事力量明显开始薄弱。这主要是因为满洲人把主要的兵力放在西线追击李闯,南线虽然也有少量兵力,却推进的太过迅速,把赴死军远远的“甩”在后面。 因为大明官军早已不复存在,而曾经占据这一带的闯军也分崩离析,席卷而下的满洲兵急着南下,这一带的广大区域已经暂时成为军事真空。小股的土匪山贼空前活跃,甚至由难民组成的人潮也四下出击,趁机抢掠四方。 曾经亲口答应不再和士绅为难的李四更加变本加厉,频频指示赴死军抢劫地方上的士绅大户。 无论是抢劫的力度还是效率,赴死军都远胜于那些土匪。那些地方豪强根本就不是赴死军的对手,往往只需要半个晚上的时间,搜刮几十年的财富就被抢劫一空。 光是在保定、真定、顺德三府,李四就抄灭大户四十四家,处死乡绅名士三十九人。一时间,群情涌动,谈“李”色变。 “李四太……太过跋扈了。”东宫修撰刘理顺的胡子都在颤抖:“士绅为我朝根本,天下官吏者多出其间。自我朝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历代先帝无不礼敬之厚待之。李四如此作为,较之李闯更甚!长此以往,我朝必失天下之心呐!” “李校典纵兵抢掠,与山贼草寇何异?赴死军乃我大明恢复之根本,望殿下悉心规劝李校典,千万莫要入了歧途。”这些学官都是士绅出身,自然对李四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 姚明恭大作痛心疾首之状,几乎要声泪俱下的说道:“李……李校典征集军粮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煽动百姓纵火焚烧田庄?为何还要毁坏地产?此实为撼我大明根基呀。” 这李四做的也太过火了,不仅把士绅的粮食财物抢掠一空,还煽动百姓举火焚烧那些庄园,更有甚者,许多士绅都被赴死军一绳子吊死。 这让同是士绅出身的学官们大生兔死狐悲的感慨,偏偏拿李四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太子面前哭诉一番。 随着不断的南移,迁徙队伍逐渐扩大,人数众多并且体力参差,每日只能行进五六十里的路程。若是遇到风云天气,连二三十里也走不了。这还是在敌人相对零星的地域,随着队伍的逐渐南移,为保持体力和最基本的战斗力,速度还要降低。 李四根本无意催促队伍急行,再加快的速度的话队伍就会被拉长,赴死军更要往来奔走,图然消耗体力。更主要的是距离河南越来越近,满清还有一股力量在河南清剿闯军残部,现在还不太适合与满清正面硬拼。 因为急于剿杀闯军,满清来不及做好地方上的政权交接,尤其是在轮番混战的北直隶南部和河南。从大局来看,早就进入河南的满洲军队和赴死军一样,都是远离基地的孤军。 这些都是来自于记忆中的资料,然而河南的八旗兵有多少,战斗力如何等等这些详细情报,李四也和很多人一样,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唯一的优势就在于知道赴死军很快就要面临前所未有的大战了,并且一直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准备。 沿途收容流民,选其健者充入赴死军;尽可能的打击地主士绅势力,从地主大户手中抢掠物资;给士卒新兵灌输赴死军的核心思想,并且在行军间隙进行最基本的战术训练…… 所有的这一切都要李四亲自去做,忙的脚底板都能打到屁股上。 每天都要到夜色降临,才有机会装一锅烟,美美的抽上几口解解乏。 因为太忙,晚饭都是由路大嫂或者娥子端过来。 “四叔,吃饭吧,粥里藏着两片儿肉干,是我偷偷放进去的,谁也没有看见。”端来碗饭的娥子得意的笑着:“我娘还让我看看四叔有啥衣裳要换洗,我娘还说四叔是做大事情的,不能让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分了心……” “你娘还说啥了?”每当娥子一口一个“我娘说”的时候,李四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孩子气,总是忍不住逗她两句。 “我娘还说……没有了,我娘就说了这些。” 笑。 娥子也笑,其实她知道是四叔逗着玩呢。 娥子就喜欢和四叔说话,就喜欢看四叔笑。 喝完一大碗黄米粥,吃了俩杂合面的馍馍,反而愈发的懒了,一动也不想动:“天这么黑,娥子你回去吧。” “对哩,我想起来了,我娘还说要四叔多洗脚,最好是用热水,能解乏哩。”路大嫂其实没有说这话,是娥子赖着不想离去而已。 “哪有那么多的热水,有凉水就不错了。” “我去打水给四叔洗脚吧。”根本就不给李四拒绝的机会,娥子飞跑着出去,片刻功夫就弄来一盆清水放在李四脚下:“我给四叔洗洗脚吧。” “别,别,”看娥子眼里都带着笑呢,李四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从来就把这丫头当成孩子,强迫自己不要往歪的地方去想:“我的脚丫子臭着呢,还是我自己洗吧。” 挽起裤管,洗脚。 娥子脸上满是笑容,就那么看着。 “李校典腿上这伤,想来是当日京城突围时所创的吧,每每念起那日的凶险,我总是对太子说起李校典的救命之情。”不知什么时候,长平公主已站在帐篷外面:“李校典腿上之伤就是忠于我大明的铁证,先皇识人,授予托孤托国之重。李校典的这份忠心我是晓得的,容不得别人胡言乱语……” 第70章 最后的絮叨 第70章 最后的絮叨 长平公主身后是定王、永王和昭仁公主,除太子外,崇祯皇帝的几个遗孤都在。 李四急忙收拾收拾,让娥子赶紧给这些王子公主搬坐器。 见罢了礼节,年纪最大长平公主安坐,却让定永二王和昭仁小公主站立在身后。 李四自然也不能大剌剌的坐下,只好和娥子同站在这些小王子小公主的右首。 长平公主翻来覆去只是不停的说李四的忠贞,无非就是“先皇识人,托孤之重”这些听着让人血热的话语。再就是以私人身份对李四的救命之情表示感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这大半夜的,身为公主的长平跑过来不可能只说这些废话吧? 偏偏长平公主没有要开门见山的意思,东拉西扯的不住说着,就连在一旁的娥子也听得不住打呵欠。 “娥子瞌睡了,你先回去睡觉。” “嗯,四叔那我先走了哩。”头脑简单的娥子抬脚就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给诸位王子公主见礼。 和娥子同样年岁的长平公主微微一笑,摆手示意娥子不必多礼。 “殿下可是为了赴死军抢掠士绅之事?”李四可不象娥子那丫头一样心思单纯,知道长平公主不可能是过来聊天的,索性单刀直入的开门见山。 “那些士绅么,多有劣迹在先,又私通反贼外寇,就是咱们赴死军不抢,也会留给满洲人。”长平公主对着李四点点头:“士绅搜刮民财兼并田产,早已是民怨沸腾。李校典为取之,每壮大赴死军一分,我大明恢复之机就多了一分。自京北出来时候,民仅有三万,军不过三千,经李校典一路捶打,而今追随之民已有五万六千余众,赴死军兵力扩至五千。若不是李校典行雷霆手段,焉有今日?太子与诸位学官以为,李校典所作所为于国于民都是有功无过。” 李四对沿途的士绅大户可算是一场噩梦,除了抢走粮米银钱,还纵火焚烧大肆破坏,那士绅势力连根铲除。这让李四的名声直追前不久才退去的闯军,在很多读书人眼中,就是李自成第二。 地主士绅阶层是封建王朝安身立命的根本,再强势的帝国再英明的君主也不敢和这个阶层过不去。 可全天下的财富都集中在地主士绅手中,也造成贫富悬殊加大,直接反应就是烽火处处的造反大军,然后就是王朝更替了。 江山易手也罢,王朝更替也罢,地主士绅阶层从来就是巍然不动。要想发展壮大,只有打他们的主意,难道还把他们巧取豪夺来的财富留给满清? 李四早已料到那些东宫学官必然激烈反对,但是他们也仅仅是能在言论上反对而已,并不能阻止或者改变什么。 让李四没有想到的是,长平公主居然这么说,而且是代表太子和那帮子学官。 要是东宫的那些人激烈反对,李四反而会应对自如,毕竟早就有所准备的嘛。想不到东宫人等忽然大力赞同,并且为抢掠士绅找出许多理论依据来…… “长平公主不是为了士绅而来,肯定是有更大的事情要说。”李四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索性默不作声等长平公主把话题挑明。 夜色愈浓,孤灯昏黄。 李四和公主都没有说话,在昏黄的灯光下远眺外面漆黑的夜色。 此时的长平公主反而没有刚才的轻松从容,根本就不看李四,只是遥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良久方才说道:“先帝托孤之时,称李校典为我大明最后的铁骨诤臣,曾有言必听之计必从之的遗训。当时我与太子尚不能完全领会其中之意,今日方知先皇目光之深远……” 夜风拂过,涤荡起丝丝缕缕的潮气,浸的是人脸上冰凉。长平面色凝重的说道:“当日李闯破京,情形万分危急,我也是重伤在身。弥留之际,李校典曾有意抛弃我于乱军之中,是也不是?” “当时情形实在危急,已顾不得许多,若殿下支撑不住,只好如此。”当时李四确实有“留一把刀于公主”的说辞,这是很多人都亲眼目睹的。 当时那混乱危险的情况之下,谁还有心思带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公主? “李校典的心思我也明白,换做是我,也是如此的做法,这须怨不得你。”长平公主说的平静之极,淡然的就象是在说明天的天气一样。 这位颇有心思的公主深夜造访,不可能是来说这些的,李四还在等她的下文。 “当时重伤的若是太子,李校典会不会抛下太子不管?”说的还是那么云淡风清。 “断不会抛下太子。” “为何?” “太子为国之储君,大明正统,天下存亡断续之所在,就算是舍去性命也要护了太子突围的。” “好,”长平公主极力扮出从容平淡的样子,但是难以掩饰一丝丝的颤音:“放眼天下也只有忠诚伯记得太子是我大明正统……” 连称谓都从李校典换成了忠诚伯。 忽然明白了这位公主想要说什么。 李四面色顿时阴沉的厉害起来,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敢问公主殿下,是不是派人去了应天府?(南京)” “忠诚伯都知道了?”长平公主诧异的问道。 在涿州的时候,曾派出四十名侍卫去应天,想着联络南直隶的各部官员等,好让他们准备派出兵力迎请太子。 毕竟这个李四显得不是那么听话,还是两手准备的好。 “赴死军以治军之法治民,有人擅自脱离大队,焉能不知?若不是看在这些人等出自东宫,已派马队追赶以逃兵论处。” 整个迁徙队伍都是实行军事化管理,好几十个人离开不可能瞒得过李四的耳目。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要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这些人早被执行军法了。 对于开小差的逃兵,从来就是不论对错不问缘由的行军法,然后传首诸营以儆效尤。 赴死军大战数场千里迢迢护送太子,更有万千百姓相从,目的地就是应天。为的就是让太子到达陪都之后登基为帝,好收拾大明山河。结果呢?结果是太子等人并不信任赴死军,或者可以说是不信任李四。在私下里偷偷摸摸派人去了陪都应天,偏偏这种见不得人勾当还被李四发现…… 从坤宁宫开始,就是李四带着这些少年公主王子们,于乱军之中拼死杀出,可谓是恩同再造。直到如今抛弃辛苦经营的村庄故土,率赴死军并万千百姓大迁徙,如此血诚忠贞还被怀疑的话,怎么说也是寒心之举。 身为公主的长平羞愧的满面赤红,本已经准备好的诸般说辞竟然无法出口。 李四已经躬着身子:“想必应天诸部诸王已整军北上,旦夕之间即可迎请太子及诸位殿下。江南为我大明龙兴之地,自多忠诚之士,又有六部勋王坐镇,太子归应天之后,收拾河山昭雪先帝之耻指日可待。如此也好,臣这肩上的担子终于能够放下,终于没有辜负先帝托孤之重,就是当即身死,也有脸面见先帝于九泉之下了……” 好吧,既然你们已经私下里偷偷联系了应天的大明各部各军,那我这身上的担子也可以卸下来了。崇祯皇帝的托孤之重我也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就看你们的吧。 李四还是躬身而不起:“臣也晓得东宫诸公每多猜忌,可非常时期需有非常手段,既已联络应天,江南尚有我大明百万雄兵万万子民,可为收拾社稷之资。赴死军上下本是乡民村夫,为护卫太子而仓促成军,无论战力还是军纪都难比江南大军之万一。且赴死军早已厌战,待到时机成熟,恳请太子允我赴死军上下解甲归田……” 对于李四的猜忌,那是由来已久,要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的派人联络应天。这下李四算是撇清了自身,既然你们信不过赴死军和我李四,那好办,等应天方面的百万大军过来,我就解散赴死军,省的咱们君臣相疑。 李四的忠诚可不是在太子身边鼓鼓噪噪说出来的,是实打实的血战而来。又有崇祯皇帝托孤的嘱托,怎么说也不应该怀疑。 一席话说的长平公主脸上青红不定,羞愧的不敢看李四,却不得不面对。 “我……我也晓得寒了忠诚伯的心,”长平公主双手虚扶,示意李四起身,奈何李四就是不动,还是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太子年幼,诸位学官都是文臣,哪能如忠诚伯这般深知乱世之艰辛?若前番种种有寒忠诚伯之处,万勿为念。” 说着,长平公主微微蹲下身子。 如此作为,长平公主已经算是把身段儿放到最低了。 李四也不好要这个公主真的给自己赔礼,急忙起身闪在一旁:“殿下言重了,臣不敢受。只待能够平安到达应天……” “不去应天了。”长平公主看着李四,微微俯下身子轻声说道:“福王已登监国之位,改元弘光……” 南明小朝廷应该已经建立了,所谓的监国只是一个噱头,说不准现在的福王正准备称帝呢。李四早就料到这一点,只不过因为信息的闭塞还没有听说而已。太子等派遣侍卫去应天,肯定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这样的话,太子再也没有退路,赴死军就成为太子可以倚重的唯一力量。 因为早就料到这点,李四才敢说什么到了应天就解散赴死军的大话,因为李四根本就没有想过去应天和南明小朝廷扯上关系。 瞧瞧历史的南明小朝廷吧,简直就是窝囊废中的极品。所以带太子去应天之是一个托词,真正需要的还是发展自己的势力。 太子等人迟早会知道福王称帝的时候,到时候赴死军就是太子唯一可以借重的力量。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知道的这么早而已,或许这也是好事情,可以尽可能的把太子的名分和赴死军的实力捏合在一起。在这个时代,大义的名分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用强势手段把太子拉住,远不如让局势把他们逼迫到赴死军的战车上更加有效和稳定。 所以李四说的什么“护送太子去到应天之后就解散赴死军”云云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话,直到现在李四依旧做出震惊的架势说着谎话: “福王?称帝?太子才是大明正统,才是天下共主。福王称帝就是反叛……” “我……我愿代太子出征,剿灭福王叛逆,树我大明正统。” 有明一朝,正统二字就是天下的焦点,尤其是崇祯以后,南明的几个藩王为了争夺所谓的正统,完全无视满清迫在眉睫的威胁,自己是大打出手。 李四咋咋呼呼的叫喊着,长平公主反而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反而劝告李四:“江南诸将已尽归福王,前去联络的侍卫根本就没能过江,就被马士英拦截下来。还说太子已葬身乱军之中,伪冒太子者斩。去的四十个侍卫只七人生还……” “我赴死军虽是精锐敢战,终究不是百万江南士卒的敌手。为今之计,唯有潜心壮大赴死军,待到时机成熟,再树起我大明正统旗号……”长平公主心有所感:“我原本以为天下朱氏是一家,只要太子一到,江南诸王必然景从如云。却原来皇位足以抹杀这所有的一切。原本在江南的那些官员早忘记太子才是大明正统,只要福王给他们高官厚禄,谁还记的九死余生的先帝骨血?普天之下,唯有忠诚伯可以依赖。先帝临行之时,曾言“李校典是大明最后的铁骨铮臣”,今日我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的含义,原来先帝早就看到了今日之局面……” “殿下言之甚善,只要咱们广积钱粮厉兵秣马,不难收复大明故土,到时候天下人自然分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大明正统。”李四先是指名未来的大好形势,勾画出一幅大好蓝图,然后就开始诉苦:“只是东宫诸公对赴死军收集钱粮之举多有微词,长此以往,难免生出许多罅隙……” “只要能光我大明故土,复先帝血脉,甚么样的手段也用得。”说话间,长平公主从衣内取出一封书柬:“这是太子给忠诚伯的谏令。” 太子的谏令写的花团锦簇言辞华丽,无非是些“泰山如砾黄河如带,永不相疑”之类的话语,基本上算是指天盟誓永不怀疑李四的意思。 很明显,这份谏令是东宫学官们集体商议的结果,只不过他们受身份的限制不好亲自和李四谈这些。只好利用长平公主这个既非官方又能代笔太子的人,至于这份谏令,当然是在李四大表忠心之后才能拿出来。 李四立刻大作慷慨激昂状,连长平公主也感动莫名,温言几句之后这才放心的离去。 “嘿嘿,老朱家总是喜欢拿这些东西出来,朱元璋当年前脚颁发给臣子免死牌,后脚就大加杀戮,这份谏令好似还不如免死牌的吧。”李四把太子的谏令放在灯火上点燃:“不论如何,如今的大义名分终于和赴死军捆绑在一起,是时候大展拳脚了。” 第71章 灾难贫穷的地带 第71章 灾难贫穷的地带 河南,自古为中原腹地。 奔腾咆哮的黄河水,在这里逐渐变得舒缓平和,滋润着这片宽广的土地。自五代以降,河南就是北中国最大的粮仓。 如今的河南,经历了李闯几次三番的大战,又有满洲人侵略如火,早已不复往昔的富饶,成为彻底的混乱之地。 满洲派过来的那支军队对于偌大的河南来说,就象是在黄河里撒了二两胡椒面一样。由于急于扫荡李闯在河南的残存势力,早日和西进的满洲大军形成配合优势,这支由镶白旗和两蓝旗混编的八旗兵根本就来不及建立有效的地方政权,只是追着李闯残部的尾巴疯狂前进。 兵力严重不足,战场太过广阔,战线拉的太长,等等许多原因让中原腹地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纵观整个河南,除了新近才来的满洲八旗兵之外,大大小小的武装力量达到七百余支,其中有李闯的余部,也有大明残军,更多的则是地主士绅阶层武装起来的庄丁。 表面上看来,仅仅是满洲八旗、李闯余部、大明残军和地主武装这四股力量,其实每股势力内部又细分许多派系,各相同派系之间都互相攻打,更加不用说不在一个体系之内的武装了 譬如河南的大明残存部队,主要分豫北的周王系和豫西的老福王系两个部分,而周王系又细分沿水和开封两个小派系……至于李闯余部则更加复杂,因为闯军有收编地方势力的传统,简直可以用派系如林来形容,只能笼统的分为老陕西部和本土部,至于详细划分……谁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最让人脑袋发麻的则是多如牛毛的地方武装,这些由士绅地主武装起来的队伍或者三五个村子联合起来,或者干脆就由一个寨垒就成为一个派别,中原大地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势力谁也没有办法搞清楚。 偏偏如此的胡乱局面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最让人无法琢磨的是这些武装三天两头的改换门庭。昨天还吆喝着均田免粮的闯军,今天就可能打起平乱剿贼的旗号,一夜之间就完成了由闯贼到大明官军的转变。今天正大喊着报国守土的官军,说不准明天就会剃个金钱鼠尾的发式,摇身一变就成了八旗的附庸。谁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姓李还是姓朱,亦或是姓爱新觉罗,反正是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至于明天会挂出什么样的旗号,根本就没有人去想这些。 如此乱世,能活一天算一天吧,谁还有心思去想明天的事情。 至于地方政权,现在谁还鸟地方官呀。地方官就是大雪之后的兔子,无论这些父母官为哪一方效力,只要有二两油水,立刻就招来成群的饿狼。 地方官能跑的早跑的没了影子,实在跑不掉的干脆就把大明、李闯、满洲的旗号各制一幅,随时准备按照需要挂出…… 在这里,造反远比当官更有前途也更加的理直气壮。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哪怕是个三尺高的土坡子,只要能站住人,上面肯定有位山大王…… 无数的“大王”“大将军”们轮番登场,只要你有三斤米,就能拉起一支队伍。 有些看清了大势的官老爷也纷纷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干起白天是青天大老爷晚上是土匪的勾当, 现在早就分不出哪个是官哪个是匪,在这狗日的世道里,不吃人就要被别人吃掉。什么道德尊严,什么国家民族,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好使,大家都在为了同一目标而挣命——生存。 极度的贫穷让刚刚进入河南的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路旁不时能看见还带着血丝的人体骨架,曾有好几次见到聚集在一起的当地人架起大锅,以抽签的方式决定这一次被丢进锅里的应该是谁…… 人竞相食! 让所有跟随赴死军的人们头皮发麻夜夜噩梦。 过了黄河之后,架锅烹人的场景已经很少见到,因为这里的贫穷更甚。 道路上时常见到晃晃悠悠的身影,这些随时都会死去的人们早饿的脱了形骸,干瘪的肌肤紧紧贴在骨架上,活生生就是一具能够行走的骷髅。 这些“骷髅”根本就不再怕生人,也不惧被别人投进大锅吃掉,因为如果他们找不到食物的话,也活了多少时辰了。 “骷髅”的体力已经不能对别人造成任何伤害,他们最多能够漫无目的的缓慢移动,试图找到掩埋在尘土之下的骨骸。 夕阳西斜,好几个这样的“骷髅”就在赴死军目力所及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偶尔有个找到一块骨骸,立刻如获至宝的抱住啃咬吮吸。那些一无所获者已经没有了争抢的力气,只能颓然的看着幸运的同伴,胸膛喘的好像风箱…… 看着这些十有八九见不到明天太阳的“活骷髅”,一路跟随赴死军的乡亲们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若不是跟随赴死军,若不是跟随神通广大的李大财神,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成为下一下“活骷髅”? 在进入河南以前,李四还利用天灾人祸所造成的贫穷大肆招兵马麦。 在极度贫穷和混乱的大背景下,有钱有粮就是最大本钱,才敢扩充队伍。 就在李四这种近乎牵强的理论支撑下,赴死军在迁徙过程中滚雪球一般不断壮大,和当年李自成的发家史如出一辙。 只不过李自成利用的是贫穷——跟着我一起干吧,有饭吃。而李四利用的是富足——这里有饭吃,跟着我一起干吧。 进入河南以后,尽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惊人的贫穷还是让李四无法想象,赶紧停止了赴死军的快速扩充。 因为这里太穷了,只要撒出一碗米,就有铺天盖地即将饿死的人前来投靠。 赴死军养不起这么多的生命,只能先确保自己的生存条件。 基于这样的思想,整个迁徙队伍停止了任何形式的扩充,而是一门心思的南下,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另外一个桃源。 现在太子和那些学官们配合的很,虽然他们不可能帮上什么大忙,起码不会再搞什么小动作,甚至还帮着打理些琐碎的小事。 赴死军似乎走上正规了,这让李四欣慰不少。 这一带已经不大可能存在什么威胁,似乎可以放心前进。 但是就在这看似没有任何危险的地带,就在这个夜晚,赴死军第一次遇袭。 第72章 胆子大的都能包天了 第72章 胆子大的都能包天了 由于跟随赴死军迁徙的百姓太多,不可能做到绝对的秩序井然。尤其是在晚饭的时候,大伙儿都在忙着招呼家人或者干脆蹲在角落里吃饭,难免给人可趁之机。 就在这个当口,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小群半大孩子,疯了一样冲向装满滚烫米粥的大锅。 这些孩子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接连越过数名赴死军的围堵,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旋风一般撞开正在按照秩序排队领取饭食的人群,冲到大锅旁边,伸手就往锅里捞米粥吃。 米粥虽然已经熄火,依旧滚烫的冒泡,这些半大孩子根本就不惧那骇人的温度,探手就往锅里抓…… 早有赴死军的当值过来,只三两脚就把这些小饿死鬼一个一个全都踹倒…… 暂时的混乱引起李四的注意,过来一看才知道是这些小饿死鬼来抢饭吃。 “胆儿不小哇,都能包住天了。”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骨瘦如柴,胳膊腿儿纤细的好像叉子柄,裸露出来的胸膛就象在肋骨上糊了一层纸,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瘦弱的身子纤细的四肢,使得脑袋显得更加巨大…… 典型的营养不良。 即使是被赴死军士卒圈住,这些孩子仍然试图再次跑到大锅处抢吃食,接连被踹了几个筋斗之后,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这才多少老实一些。 一共十三个孩子。 被打到在地的孩子们连呻吟呼痛的意思都没有,只顾着吮吸沾满饭米粒的手指。 “十三个人就敢来我这里抢饭吃,”听着孩子们“吧嗒吧嗒”吮吸手指的声音,看着孩子们满身是污垢的瘦小身子,李四冷言说道:“分明就是找死。” 在这个乱世,在这个中原,粮食就是最最高贵的财富,一碗米饭足以让许多人变成野兽。 李四一到场,众人尽皆礼让,明显是这群人当众的头头儿,乱世之中杀死几个抢粮的孩子和捻死几只蚂蚁差不多。孩子们也知道现在的世道,抢粮食就是最重的罪过,既然这群人的头目都说话了,性命估计是保不住的。 奇怪的是,这群孩子没有一个出声讨饶的,就连那么一丁点的意思也没有,完全无视李四的阴沉话语,自顾自的把满是污垢的手指吮的干干净净。 看着这群孩子干净的不像话的手指和污垢的同样不像话的身子,这种反差触目惊心。 “杀了俺们?中,”孩子一说话就带这浓重的河南口音:“临死之前,大老爷能不能赏一碗粥吃?俺就是下到阴曹地府也感念大老爷的恩德……” 如此乱世,也不知道孩子们在鬼门关前打过几个来回,随时随地降临的死亡让他们把死亡看的很淡。对于他们来说,死亡远没有饿肚皮更可怕。 人命如芥的时代。 “盛粥,给他们。” 十三碗稀粥端上来,这些小饿死鬼狼一样的扑过来,以惊人的速度把粥碗凑到嘴边。 “呼噜”两声,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滚烫的米粥就进了肚子。这根本不是在喝粥,完全就在灌…… 为首的那个孩子则小心翼翼的把饭碗端起,象捧着十世未曾相逢的珍宝一般,细细的嗅着米香味,感受着米粥本身所散发出来的生命气息。然后迎着就要落下地平线的夕阳,把手指伸到碗里,再慢慢提起,让滚烫的米粥沿着自己的手指落下…… 直到把饭碗都舔的干净光洁,孩子们才摸着依旧干瘪的肚皮,脸上露出最满足的纯真:“过瘾呀,吃饭就是过瘾,有了米吃也不白在这世上走一遭,你们杀俺吧。” 李四自认不是多愁善感之辈,在这样的场景面前也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震撼。 是什么让这些半大孩子如此冷漠?冷漠的完全无视自己的生命。是极端的贫穷,是这天杀的世道,还是其他的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李四问。 “镇南。” “你?” “七斤,我叫七斤。” “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死狗。” …… 李四上前几步,俯下身子,轻声说道:“每天两碗粥,四个馍,跟着我吧。” 十三个孩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稍微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以不可想象的速度爬跪在李四的脚下,声音都是呜咽难闻的叫喊:“大老爷是俺的亲爹亲爷,以后俺们就是大老爷的了,让俺干啥就干啥……” 一溜十三个孩子又是爬又是跪的喜极而泣,仿佛遇到生平最大的贵人一般。 “这是什么世道你们也清楚,我这里不养闲人。你们都会做些什么?”此情此景,李四心潮起伏,却不得不做出一幅铁面冷心的模样。 在这个狗日的世道里,无谓的怜悯和同情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俺们会干仗,俺们会杀人。只要是人做的事情俺们都会做,不是人做的事情俺们也会做。”孩子们争抢着站起身子,伸展开细小的可怜的四肢,努力显示自己的强壮,唯恐失去这个能够吃上饭的机会:“吃了大老爷的饭,俺们就是大老爷的狗,让俺咬谁就咬谁……” “好,以后你们个跟着我,记住,我叫李四。”李四如刃的目光在这十三个孩子身上扫过。 孩子们努力把李四这两字铭刻在脑海,仔细的把李四的面容印在心头。 “俺记下了,就是再死一百回一千回也不会忘记。”那个叫做镇南的孩子忽然又一次跪倒在李四的脚下:“俺娘临死的时候曾经说过,在这是世界,无论是谁,只要给俺饭吃就是俺的亲爹亲娘……” 在这个狗日的时代,这样的孤儿何止万千?李四甚至没有兴趣问问镇南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哪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孩子身后不是一把心酸血泪? “俺……俺还有个宝贝,带在身上两年多了,这就献给亲爹。”镇南摸索着从破烂的衣衫里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双手捧到李四面前。 此物黑糊糊的约有寸半见方,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物件儿,仔细观瞧才知道不过是一块已经纤维化的肉块儿。 “两年来,俺一直贴身珍藏着这块肉,即使是在要饿死的时候俺也舍不得吃,现在就送给亲爹大老爷了。” 这样一块已经没有食用价值并且污垢不堪的肉块,就是这个孩子最为宝贵的财富,也只有纯真的孩子才会把这么宝贵的东西送给别人。 这不仅是一块肉,还是孩子们的一片忠心。也只有在这人命不如草的时代,这么美好的纯真才会如此廉价。 镇南接下来的话让李四心头剧震,几乎当场就要泪流满面。 “两年前,俺抽到了短签儿,大伙儿要烹俺吃的时候,俺娘替俺进了大锅。”镇南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已经模糊了许多:“这肉就是俺娘身上的……” 第73章 从抢劫犯到绑匪 第73章 从抢劫犯到绑匪 人,和荒郊的野草也差不多,无论经历多少风霜野火,只要一场春雨,就又满是生机。 李四收在身边的这十三个半大孩子,比野草的命还硬,这才几天功夫,就焕发出勃勃活力。 虽然还是一幅大脑袋小身子的营养不良状,吃了几天粮食,那精气神儿可就上来了,又是诚心报效的心思,一个个机灵着呢。 李四把这十三个孩子当亲兵使用,也是穿通体红线的大褂子。为了和赴死军的战士区别,左肩上又镶了块巴掌大小的红布。这些孩子也不拿叉子,每人一柄尺八的短刃,腰里再塞上三个铁黄瓜,俨然就是一幅童子军的模样。 孩子们还真把李四当成了亲老子亲娘,报效的心思很热,一个个眼珠子瞪的比牛眼还大,随时警惕着也许并不存在的敌人。 有一回东宫的学官刘理顺有事,没有报门就了李四的帐篷,还不等李四发话,这些孩子手里的短刃可就递出去了。 这些孩儿兵和普通的侍卫不同,掏出刀子不是为了阻止对付,那可是二话不说就朝肚子上直接捅。 要不是及时发声阻止,对大明朝赤胆忠心的学官刘理顺肚子上立刻就要多出好几个血窟窿。 直到现在,刘理顺见到这些小阎王们腿肚子都转筋。 这也让李四看到了童子军的好处,加意的收拢些孩子们。 在这个到处是灾难到处是死亡的地方,身处深沉苦难中的孩子们也不知道有多少。李四的这个口子一开,孩儿兵的数量每天都在增长。 刚过黄河没几天,孩儿兵的数量就达到一百四十多,到达通许的时候,这个数字就激增到四百余。 这些孩儿兵混编成一个营,由李四直辖,在行进之余进行简单的基本训练。 天气渐渐炎热,每天都在烈日下艰难行进,条件的艰苦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减员。 在这条迁徙的道路上,每天都有人倒下,每天都有生命永远的留在异乡的土地上,这本就是一条死亡和生机并存的迁徙之路。 然而没有人叫哭=苦,大家都亲眼目睹了混乱时局下深沉的苦难,和本地的人们相比,每天两顿饭食,又有大队人马可以提供保护,这已经是天堂了。 到了这个时候,才显出李四的准备的多么充分,而这种准备又是多么重要。 从年前开始,在李四起家的刀把村附近,十几个村子都在几乎疯狂的储备粮米药材等物资。完全不顾腾高的物价,手中的银子流水一般花销出去,换回现在能够保命的粮食等资材。 而这些资材成为赴死军能够到达目的地的最基本保证。 到了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李四的远见卓识。 也只有带领乡亲们整体迁徙,才能保证赴死军的战斗力,才能保证赴死军的后勤给养。 有了数以万计经过充分准备的百姓,赴死军完全不必考虑后勤这个最基本也最致命的后顾之忧,可以心无旁骛的作战。 百姓是赴死军的本源,而赴死军又是百姓们的开路者和保护者。 李四费尽心思制造出来的财富效应曾经使百姓们在短时间内富裕起来,现在,这些财富正源源不绝的回流给赴死军。 现在养着赴死军的可不是李大财神,而是紧紧跟随的百姓。 已经到了中原腹地,回头是想也不要想了,不管百姓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倾尽囊中所有,维持赴死军的战斗力,也是在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要是赴死军垮了,谁也别想走出这片满是苦难的大地。 这个浅显的道理,大家都算的明明白白。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很多从来没有走出个自己村子的百姓,用他们的脚板走出两千多里的路程(现在的直线距离在700到800公里之间),并且扩大了队伍…… 在这个人命最不值钱的时代,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到了这个时候,才显出李四抢劫士绅的举动是何等的英明,要不是事先在北方大肆抢掠地主豪强,大伙的存粮已然告竭。 自从过了黄河以后,赴死军打击地主士绅,抢掠豪强大户的政策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并且手段更加雷霆化。这让地方势力对赴死军恨之入骨又畏之如虎,却没有力量阻挡这支洪流。 虽然如此,战果远没有在黄河以北那么辉煌,能够抢到手的粮食资材越来越少。这主要是河南已经历经数次战乱,光是李闯就光顾了好几次。而豪强士绅们应对抢掠的经验明显要丰富的多,不仅把重要的资材分开储藏,而且保管的更加隐秘,仓促之间很难拿到手。 越是这样,赴死军取得的粮食就越少,也让李四采用更加激进的手段获得迁徙必须的物资。 赴死军很快改变以往大肆抢掠的手法,而是采用奇兵突袭,目标也不是对方的粮米银钱,而是直接把人抓走。 在限定的时日以内,要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来赎人,简单的说就是绑票。 超过预定时限,撕起肉票来可是毫不留情。 要钱还是要命是李四给这些地方势力留下的选择题。 人都死了,留着那么多财产只能成为他人囊中之物豪强地主们精明着呢。 对付已经狡猾许多的地主阶层,绑架明显比明抢更有效果。 四下出击的赴死军最辉煌的时候,曾经创下一天连绑三票的记录。只隔了一天,就有车队拉着粮食来赎人。 赴死军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只要足够的粮食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立刻放人,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总之,李四已经从抢劫犯变成了绑匪。 要是太平岁月,清高的学官们就是宁可饿死也不吃这些“来路不正”的粮食,可如今……如今这世道还谈个屁的太平。又有恢复大明的高帽子压着,就是这些受圣人教诲的学官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小节”。 在恢复大明正统这样的大义面前,些须小节也就顾不上了。 “哼,为了打鞑子,赴死军的汉子们宁可化身为残暴的野兽。为了民族,老子连做鬼都不怕了,还在乎绑匪不绑匪的?”新任绑匪头子李四很是理直气壮。 “兄弟,临颍方向有大股敌军,是正蓝旗的战兵和汉军旗,总数约莫四千多人,到底有多少八旗兵有多少汉军还要明天才知道,已经打了十四天了。” 老路的这个情报很……很诡异,临颍在东南方向。当时无论是闯军和八旗都在正西或者西南方向上死掐,而所有的战场都因为闯军的退却而整体西移,也就是说只要往正南偏东方向上行进,基本没有遇到大股敌人的可能。 由于满洲受兵力的限制,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押在西线,作为南线的河南投入的兵力少的可怜,再分散开来,就更加稀少。 四千人,对于整个河南来说也算是相当大的一股兵力了。能和四千多清军大战十四天的军队再怎么说也不会太弱,这引起李四很大的兴致。 “再探,”李四是打定了做收渔翁之利的主意,最好清兵和闯军把脑仁儿都打出来,然后就可以轻松惬意的收拾残局。 “不是闯军,不是闯军的旗号,这个我探的很清楚。” “不是闯军?那是谁?”这太意外了,除了闯军残部,难道河南还有这么能打的部队?至于大明官军……河南的官军一年前就已经算没有了,就别提现在了。 “不知道是谁和清兵死磕……”确实如此,老路和他的骑马步兵费了很大的劲,愣是没有打探出和清军死战的是谁。 “不论是谁,都是抗清兵杀鞑子的同道,”沉吟片刻,李四做出决定:“咱们靠过去看看。” 要是把赴死军单列出来,到临颍也就是两天多一点的路程。在眼下敌强我弱的大环境下,有必要上去帮帮同道的腔,要是等清兵把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同道消灭了,赴死军的处境也就窘迫了。 就是下了决定之后,李四也一直在纳闷:“和鞑子死磕十四天,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了,到底是谁呢?” 第74章 该胆大的时候没有胆大 第74章 该胆大的时候没有胆大 从第二天开始,双方的斥候就开始互相截杀,这表明还没有开始接触的双方都已经进入对方的视野,不存在突袭的可能。 由于双方都提高了警惕,李四也了解的情报也很有限,仅仅知道对方是正蓝旗和汉军的混编部队,大概有四千人上下。 中原的千里沃野让赴死军不可能再有地利的优势,习惯于伏击战和奇袭战的赴死军必须面对一场真正的野战。 即将到来的战斗将检验赴死军的真正战力。 所以李四尽可能的把赴死军的兵力抽调过来,光是手头上可以立刻投入的小队就有四十个至多,四千挂零的兵力怎么也可以利于不败之地,何况身后不到百里还有十几个作为预备队的小队。 等双方开始接战之后,只要能够支撑一天,就能够把所有力量集中起来。 最主要的是八旗兵已经打了半月,就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只剩下半口气了,赴死军没有道理吃不下去。 由于是第一次指挥这样的大战,而且可算是倾尽全力的孤注一掷,李四已经是做的足够保守。 并没有急切的催促赴死军快速前进。 第二天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李四就命令扎营。 大战再即,士兵需要足够充沛的体力。再者就是既然对付已经赴死军的存在,肯定也在调兵遣将,这样做既可以减轻那个不知名同道的压力,也可以不远不近的威胁着正蓝旗。 这一夜,李四几乎彻夜不眠的反复琢磨明天的战斗。为了防止敌人突袭,夜哨加倍。 但是。 这一夜很安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好兆头,”自认为是赴死军智囊的魏无牙刚灌下去两碗米粥,又吞了俩馍,打着饱嗝分析起来:“正蓝旗的鞑子要真是站了很大的上风,早分兵出来敲咱们的脑袋了。没有动静就说明他们也不敢贸然发动,说明他们没有吃下咱们的把握……” “你个老东西,这还用你说?老子早想到了。”李四也轻松起来:“全军前进,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即报我。” 知道推进到临颍城东四十多里,才遇到正蓝旗过来拦截的队伍。 目测也就是七八百人的样子,正是满洲正蓝旗的旗号。 八旗兵丁兵没有如他们的传统那样一照面儿就哇呀呀的猛冲,而是保持密集队型缓缓靠近。 “他姥姥的,鞑子也忒托大了,这么点人就敢单挑赴死军?揍他们。”尽管有这样的想法,李四还是保持足够的谨慎。 由于双方同样的谨小慎微,开始的战斗没有任何亮点可言。 如军事教典一般先是密集攒射压制对方的冲力,漫天的羽箭在空中来来回回。 赴死军的远程弓箭不多,好在对付的兵力基数很小,对射中谁也没有占到很大的便宜。不过赴死军还是吃了点小亏,因为他们没有最基本的盔甲防护。 八旗兵多有甲胄,最次也是身穿黑乎乎的皮甲,就这也比赴死军要强的太多。 当李四想依靠兵力优势调度侧翼前突的时候,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赴死军的意图,率先发起冲击。 光是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满洲八旗比明军和闯军的战斗力要高的多,无论是明军还是闯军,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鲜有主动进攻的。 戴着高缨铁盔的佐领扬刀前指,高喊着“促那”的战斗口号,率八旗兵齐齐前压。 抢攻和白刃战从来就是赴死军的强项,只不过这一次被鞑子抢了先。 “去死!”李四同样也是抽刀前指。 “去死。”山呼海啸一般滚过赴死军的战斗口号。 去死这两个字的含义简单之极,要么你死要么我死,没有别的选择,至于究竟是哪个能够存活下来,就要靠手中的武器来说话了。 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两军就要撞击在一起,二排的赴死军适时的撩起腰间的草绳火头,把铁黄瓜口口上的火绒点着…… “轰”“轰” 由于火药的纯度不够,爆炸声显得有些闷,但这并不妨碍铁黄瓜的基本杀伤。 成片的八旗兵在飞溅的弹丸下倒地,满身是血的挣扎,不住的嚎叫…… 这些都是正蓝旗的老兵,在辽东辽西也见过类似的火雷,听到过差不多的爆炸声。这种爆炸声并不能让他们产生哪怕是片刻的迟疑。只不过今天遇到的火雷好像威力要大了许多…… 因为冶金和铸造技术的缘故,纯弹片杀伤的火雷完全可以理解成只能弄出巨大声响的玩具,杀伤力有限的很,根本就不能和弹丸杀伤的铁黄瓜相提并论。 但是八旗兵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只是怪叫着和赴死军撞击一起。 如两股强劲的水流互相撞击一样,先头的水滴已经身不由己,快速渗入对方队型…… 满洲人的刀子要长许多,刀头还带一个很小的弧度,挥动起来杀伤范围更加广阔。 路涧从来也不用考虑用防守,只是死命的刺出铁叉,后面的左手微微下压…… “当” 路涧很熟悉这种声响,这是长刀砍在战友铁叉上的声音。 当铁叉被对面这个脸上带着巨大疤痕的少年无视的时候,这个叫达鲁的老兵就知道要糟,因为递出去刀子被少年身边的人给拦下了。 本能的想要跳开闪避,身子却已腾空,这才诧异的发现少年手中的铁叉已经刺进胸膛。 叉尾下压,叉尖微微上扬,正好从正前方胸腹之间刺入。很熟练的左手猛然下压右手上挑,就把喷着血的鞑子甩了出去。 干净利落,只此一击即可建功。 见血之后的赴死军士气飙升,丁乙这个大块头还是保持他惯有的作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死战斗,巨熊一般撞进鞑子队中…… 赴死军的战斗力并不比正蓝旗低下,又有铁黄瓜的前期杀伤优势,战局很快明朗起来。 满洲佐领挥舞着长刀大声吆喝着什么,挥手砍翻几个想要回头的士卒……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这七八百八旗兵就损伤近半,尽管佐领还在执行残酷血腥的战场纪律,却再也收拢不住四下奔逃的败兵。 “你们,上去割脑袋。” 李四一声令下,几百孩儿兵欢天喜地的撒起欢儿来,欢笑着冲上前去,掏出短刃割下敌人的头颅,同时兴致勃勃的砍杀那些伤兵。 “咱们赢了,”魏无牙孩子一样欢喜的大叫,摸索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忘记带随身的折扇。 要是能在这个时候挥舞几下扇子,那才真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岂不羡煞周郎? 李四恨不得踹这老东西两脚,不过魏无牙也不光是耍宝,提出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六个佐领,我看到了最少有六个佐领,这里头有猫腻。” 一个佐领可以指挥一牛录的八旗战兵,加上奴兵的话,一个佐领手下起码也有四五百人。 按满洲军制,一牛录有战兵三百(因为皇太极热衷集权,造成有些旗的牛录被抽调的只剩下200),可是对面这七八百人却有六个佐领。 “鞑子是残兵,为何不见他们的援兵过来,难道是看着他们送死?” “娘的,”李四狠狠的骂了一句之后:“咱们是吃了胆小的亏,鞑子已经没有力气了。全军压上,前冲。” 这七八百正蓝旗战兵仅仅是战斗的前奏,目的是迟滞赴死军的进展速度。 李四大吼一声,身后作为临时预备队使用的小队立刻跟着冲了上去。 第75章 添油是不好的 第75章 添油是不好的 窝火。 从一开始,孔有德就很窝火。 投靠满洲人也这么些年了,在皇太极时代还好一些,起码还有最起码的礼遇。可皇太极一死,境遇就大不如前了。 且不说多尔衮不大信任自己这些“早顺”的汉将,就是那些满洲参领甚至佐领,也敢给自己脸色看。 虽然说起来也是王爷,可是“恭顺王”怎么听怎么刺耳,光是这些也就罢了,手上的权利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同样是投靠满洲人,吴三桂就是个“平西王”,听着也比“恭顺王”要光彩的多,难道自己跨海投奔就比吴三桂献山海关的功劳小? 当年皇太极在的时候也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现在…… 年景不一样了。 所谓的恭顺王就是给满洲主子擦屁股的奴才。 跟着豫亲王多铎进入河南以后,一路斩关下城,追的闯军四下乱窜,鲜有抵抗,局面顺利的叫人不敢相信。 豫亲王的两万大军前脚刚刚离开临颍西进,后脚就出了乱子。 在这一带十分活跃的民间宗社纠集起一票人马,跑到临颍来劝赈,当地大户豪强顶不住压力,只好追赶多铎求援。 于是乎恭顺王就被派来平乱。 一想到这里,孔有德就想骂:“多铎真是个十足的笨蛋呐,地方上的宗社会党什么时候成过势?理会他们做什么?赶紧西进陕西才是正理,要不然大功大劳都被吴三桂抢去了。” 虽然恭顺王和豫亲王都是王爷,可实权和待遇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豫亲王甩给恭顺王一千两百汉军之后,继续往西。 孔有德也是个知兵用兵的行家,立刻带着一千两百手下飞军回头,把闹着劝赈的三千多乱民赶到了颍河和清流水的交汇点,让他们无路可退插翅难飞。 可问题是这些闹劝赈的乱民不是只有这点,附近的乱民知道消息以后纷纷来援,硬是把擅长打仗的孔有德拖在这个三河交汇的岔子口。 打吧,自己兵力太少而乱民太多,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打吧,灰溜溜的撤回去太没有面子,更让满洲主子看不起。 无奈之下的孔有德选择了和乱民一样的老办法:求援。 于是,多铎又给他一千二百汉军。 而乱民又在增加,打了一整天还是不胜不败的局面。乱民想跑也跑不掉,汉军也无力消灭对方。 这回孔有德学了乖,一看局面僵持而且乱民还在继续增多,立刻就再次求援。 或许是多铎真的火大了,这回一下子就给孔有德派来两千五百满洲战兵,另外还给他派了个“太上皇”参领。 按说有了这两千五百八旗兵,孔有德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可是孔有德还是想骂猪一样的多铎,因为这时候已经打了十好几天,周围府县的宗社会党打着“白莲圣母”“赤脚大仙”的旗号纷纷来援,人数已经超过两万,说什么也没有办法一下吃掉。 “天杀的猪哇,多铎就是个猪,”四下无人的时候孔有德就一跳三尺高的大骂:“还是不信任老子呀,要是早给我这么多兵,怎么还会打成这样的添油战?现在可好,我添一两油,白莲教的那些家伙就增半斤……” 孔有德早就看出来了,这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比赛谁人多。 要说战斗力,那些只会高喊“白莲圣母刀枪不入”的会党乱民根本就不是汉军的对手,可是问题的根子也在这里。 乱民不仅人多而且不怕死呀,他们坚信有白莲圣母的保佑,就是死了也能再活过来。 孔有德兵力有限,实在是拿这些乱民没了法子,只有下水墨的细功夫,准备一点一点的把乱民吃下去。 被砍死的乱民当然不可能活过来,孔有德坚信这一点。 有满洲八旗的战斗力在这里震着,这几天的局面正在逐渐好转,只要再有三五天的功夫,就能把这帮子不怕死的乱民扫干净。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斥候侦骑探到北方有大股敌人快速接近。 八旗兵和汉军总共五千来人,已经打了十几天,折损了一千多才勉强打成略占上风的僵持局面,再有敌人加入,局面肯定是要糟。 孔有德这人最有自知之明,打的胜的仗从来不肯放过,打不胜的仗根本就不打。 恭顺王很自然是想要收拢起摆开合围架势的军兵,准备撤退避让。 但是他说了不算,最高决策权在那位“太上皇”参领手中。 参领也不过是指挥一千五百战兵的武官而已,论爵位和孔有德差远了。可人家是满洲人,有是多铎专门派来的,明显是起到“监军”的作用。 作为一个汉人,即使是已经投降这么多年的汉人将领,率领这么大的兵力,又是单独行动,满洲主子自然放心不过。 你本来就是反叛大明的,万一你再反叛大清怎么办?孔有德知道多铎是这个意思。 关键还是满洲人不信任汉军呐。 这个满洲太上皇参领坚决反对撤退,这样的话以前的努力就彻底作废,一千多人的牺牲就没有任何意义。 参领是正蓝旗出来的老兵,可以算是身经百战。这个固执的满洲人始终认为汉人是懦弱的羔羊。一个满洲勇士可以抵挡起码五个汉人士兵,一个满洲战兵可以象赶羊一样赶着整个村子的汉人跑到吐血。 不论孔有德怎么说,满洲参领始终认为只要派出几百人,就能把来犯的几千汉人吓跑。 孔有德能够理解正蓝旗参领这种变态的骄傲,这几年正蓝旗消亡的厉害,急需战功来充门面。 在努尔哈赤时代,正蓝旗是和两黄旗是并列的上三旗。自从莽古尔泰,被皇太极拿下之后,正蓝旗就一天不如一天。先是老莽古尔泰系被一连串所谓的谋反案给废掉,然后皇太极从正蓝旗抽调大量精锐并入豪格镶黄旗。后来皇太极死掉,多尔衮为打击豪格派势力,又把正蓝旗的一部分并如正白旗…… 现在的正蓝旗也就能在汉军旗面前耍耍威风,虽然还带着上三旗的大帽子,可谁还拿他们当回事儿?被挤下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满洲参领执意不退的要求下,孔有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百正蓝旗兵丁去送死,因为实在抽调不出更多的兵力去支援。 肯定是去送死,正蓝旗的精锐早被抽调一空,剩下的都是努尔哈赤时代的老兵,再有就是各旗塞进来的兵痞无赖…… 几千人的队伍能够突然出现,并且敢于主动来战,这本身就已经说明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不弱。 以目前正蓝旗和汉军旗的疲惫之兵,对付乱民也焦头烂额,哪里还有余力去应对这么大一支生力军? 在太上皇参领的固执之下,孔有德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攻势,力图尽快瓦解这些乱民的抵抗,好有机会转身。 只是没有想到正蓝旗连一天也没有坚持住,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被人家给打的惨败…… 第76章 不,没有花瓶,绝对没有 第76章 不,没有花瓶,绝对没有 后悔。 烈日当空,腾腾的热气让眼前不住往来奔走的人群都有些扭曲。 自从被孔有德的汉军和八旗兵围困在这个小小的河岔开始,红娘子就被浓浓的悔意折磨着。 在这个狭小区域,几乎集中了能够调动的所有力量,却被压在这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姐妹们逐渐被蚕食剿杀。 半月以来,身边的弟兄就没有停止过厮杀,局面却是愈发的不堪。 从前天开始,就已经断粮,这些奋勇拼杀的兄弟只能用河水灌肚子,然后高喊着“圣母庇佑”去和敌人拼命。 突围?已经试了试几次,根本就突不出去。 “要不……我想这去孔有德那里请降,鞑子杀了我,或许会放兄弟姊妹一条生路。”从来就不相信鞑子的红娘子第一次把希望系于敌人的仁慈。 “怎?你要是去孔有德那里送死,还不如让哥哥我一刀把你砍了,死的也干净。”浓重的陕北口音。 说话的陕北大汉浑名唤做震天虎,满面虬髯,魁梧的身材恍如半截铁塔,虽是形销骨瘦,也难掩其勇武剽悍之气。 震天虎原本是罗汝才罗曹操手下的悍将,在十三家中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李自成变着法儿的把罗汝才干掉之后,几乎把他的家眷和亲信一股脑屠干净。因为李岩李公子力保,好歹算是救下震天虎的小命,并且让他和手下人留守在河南,免得和李自成系的人马产生摩擦。 在李岩死后,震天虎有感于公子的恩义,跟着回到河南的红娘子闯天下。 当年造反的那些人,大多有个很威风的浑名。震天虎的名号虽然凶恶,却是个面红心热的直爽汉子:“妹子,咱们这么些个兄弟姐妹,拼着性命不要的赶过来支援,图的是个啥?还不是为了报答公子当年的恩义?咱们杀鞑子就算是死绝了,也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公子……” “公子?”说道李岩,红娘子微微低下了头:“我悔呀,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就是叫我害的家破人亡……” “生死本是寻常事,妹子你这是怎了?拿出你当年跃马扬刀的气概来。” “当年?”红娘子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抬头时双眼之中已有泪光。 从十几岁开始,红娘子就在晋豫两省行走江湖,也着实做下几件惩贪官除恶霸的大事,提起红娘子的名号,黄河两岸的江湖中人哪个个不翘大拇指?哪个不赞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年轻的红娘子以行走江湖卖艺为幌子,四下串联各地豪杰,声势愈发壮大。 结识李岩之后,听说这位李公子因为赈济灾民的事情被狗官锁拿,立刻带着一帮子兄弟砸了牢狱,救出李公子。 年轻气盛的红娘子不顾李岩的阻拦,带着好汉们硬冲杞县县衙,痛痛快快的把狗官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一时间名声大振。 李岩之意原本是劝说豪富,以情理动之,让他们赈济百姓。红娘子风风火火的杀官放粮,和明打明的扯旗造反也没什么区别。 事已至此,李岩只好树起义旗聚众而反。 那时候的红娘子心思热切着呢,又适逢李闯势起,立刻怂恿李岩投靠闯王。 “均贫富,等贵贱”的闯王屡败明军,摆开车马的是要给天下的穷人争一条活路,这样的大英雄不去投靠还等什么? 李岩很快成为闯王麾下重要的谋断人物,这让红娘子欣喜万分。而身在京城的李岩父母妻子为表示对朝廷的忠心,也齐齐自尽。 公子善谋,但很不赞同闯军拷掠天下的方略,每每意见相左,直到李自成败出京城而李岩饮下鸩酒…… 按照李岩生前的嘱咐,红娘子立刻逃回河南,抛弃李闯的旗号重整义军,再次打起白莲教(当时还不叫白莲教,为了阅读和行文的方便,将使用白莲教这个称谓——作者按)的大旗联络四方。 至于闯王,红娘子再不把李自成当成什么大英雄,而是恨之入骨。也改变以往的暴力手段,改以温和的劝赈…… “若是死了,我也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公子……”红娘子声音很低,仰望天际,已是泪流满面。 “怎就没脸?杀鞑子也公子的意思嘛,咱们就算是被砍了脑袋,也是抵御外辱而死,风光着呢。”震天虎把手中长刀一摆:“我说妹子,公子去了也就去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拿出你的精气神了,咱们兄妹再联手大干一回,不能让孔有德这个没有骨头的小瞧了咱不是?” 大仙会的弟兄们抵挡不住汉军旗的猛烈攻势,纷纷败退下来。 “孔有德是想收网了,”红娘子长身而起,将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红色五线软鞭盘在腰间,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这么些年来,我做的悔事已经太多,今日就做一回绝对不会后悔的……” 匕首被体温熨的烫了,和血一样的温度。 “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妹子,孔有德想吞了咱们,老子撑破他的肚皮,今天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鱼死还是网破……”震天虎大叫道:“孩儿们,跟老爷杀出去……” 陕北大汉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状若疯虎,长刀大开大合,几无一合之敌。 他的身后就是红色布巾包头红娘子,一身烈火一般的红衣殷红赤艳分外醒目。 不愧是纵横江湖的奇女子,闪转腾挪的功夫发挥到极致,十几年的功底展露无余…… 江湖上的功夫在万马千军之中所占的便宜终究有限,两军对垒讲究的是双方的整体实力,这些由宗社会党组成的乱民队伍战斗力终究敌不过孔有德的汉军正黄旗。 乱民虽颇有气势,战斗力远不如敌人,如此困兽之搏也只有一冲之力而已。 面对汉军有组织有秩序的屠杀,很快,红娘子身边的队伍愈发单薄…… 能死在这片土地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红娘子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仿佛已经感受到公子的召唤。 越来越大的压力忽然减轻了许多,甚至能够感觉到汉军成建制的往后移动。 隐约已经能够听到汉军后方的喊杀之声。 对战场感觉灵敏的震天虎很快就有所察觉,顺手砍翻一名汉军,震天价的大叫:“咱们的援兵到了……” 又突进几十步,一直占据上风的汉军竟然开始慌慌后撤,已经能够清晰的听到敌人身后杀声震天。 “援兵来了,杀呀。” 突如其来的援兵让乱民队伍士气空前,一直被敌人压着打的局面陡然改变,开始追着汉军厮杀。 约莫顿饭的功夫,就已经看到高高挑起的日月血旗。 “娘的,鱼没有死,网破了,哈哈,”震天虎大笑着率领队伍往血旗方向靠拢。 内外夹击之下,汉军再没有抵抗之力,两军快速汇合。 “挑红旗儿的兄弟,是哪条道上朋友?”震天虎提着大刀奔了过去 第77章 真是久仰了 第77章 真是久仰了 削弱对方最有效的办法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尽可能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从肉体上消灭对方从来就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 所以李四对消灭敌人的士兵有近乎执着的热情,何况是已经溃败的敌人。 宜将剩勇追穷寇。 战斗远比李四想象中顺利,敌人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腹背受敌的敌人很有些仓皇逃窜的味道,散乱的建制再不能队赴死军造成有效的抵抗。尤其是正蓝旗战兵和汉军正黄旗混编的情况,更加剧了这种溃败之下的混乱。 正蓝旗的战兵接连砍翻几十名汉军,依旧无法遏制如潮的败兵。赴死军的神速推进,让八旗战兵只能选择战斗。 几百正蓝旗战兵,尤其是这种经年的老兵,战斗力和战场组织度远比汉军精锐,眼看败兵已经收拢不住,索性哇哇怪叫着迎面前冲。 几十上百个铁黄瓜同时爆裂的声势确实惊人,但是远不能直接形成重大战果。 因为技术落后的原因,铁黄瓜很少能直接杀死敌人,但是能给敌人造成很多伤兵,这已经足够了。 还没有短兵相接就有大量人员受伤,尤其是那些冲在最前的所谓满洲勇士,刀子还没有抡起来就满身的血窟窿,地上翻滚哀嚎的情形对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赴死军端着铁叉冲上来的时候,面对的是士气已失的敌人,自然轻松顺利了许多。 伴随着赴死军的快速推进,不完全算是战斗部分的孩儿兵呼啦抄就跟了过来。 这些个头不大力气也小的半大孩子尾巴一样跟在赴死军的身侧,沿着赴死军的脚步,人手一把短刃收拾鞑子的伤兵。 打仗这些孩子或许还不那么够分量,但他们割脑袋的效率却高的出奇。 不管是已经死透的还是在哀嚎惨叫的,只要是敌人,立刻就下刀抹脖子割脑袋,然后把割下的脑袋放在无头尸体上,以便于统计战功。 偶尔发现一个躺在尸体堆中装死的,立刻就能引起孩子们的欢呼,争抢着收割人头算作自己的战功,抢不到脑袋的只好把尸体分成几段向同伴们炫耀。 这些孩子已经见过太多的血腥,经历过太多的死亡,哪个不是在鬼门关前转悠过好几回的? 对他们来说,杀人的次数远远多于吃饭的次数,世间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挨饿。 在赴死军顺风顺水的解决正蓝旗战兵的时候,汉军们根本就没有要上来增援的意思,反而调转小半个身子奋力猛冲侧前的乱民队伍。 正蓝旗的那些战兵主动迎战赴死军,也不算什么大的错误,但是舍着命和人家死拼就不对了。 当正蓝旗和来路不明的敌人纠缠在一起死掐的时候,孔有德就知道这战事有点玄乎,立刻压上所有战力猛攻内围的白莲乱民。 只不过正蓝旗败的太快,汉军没有来得及完成抢攻的战术构想,就已经被内外夹攻。 孔有德也是带惯了兵的,晓得这个时候应该收缩兵力在敌人的某个薄弱环节突破。可是正蓝旗的那些旗人老爷们还认为有一搏之力,坚持要痛击当面之敌,并且要汉军立刻调头。 孔有德把胸脯子拍的山响,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做到。 做到?永远也做不到了。 孔有德根本就没有想过跟着这些旗人一起疯,明摆着已不可为,还冲上去送命,那不什么英雄壮举,而是脑子不开窍。 就算是给满洲人卖命,也要留着性命才有机会去卖嘛,小命都没了还卖什么卖? 当正蓝旗狂吼着前冲的时候,本来应该打掩护的孔有德立刻的调转了方向,利用正蓝旗吸引开敌人的兵力,从侧后攻击战斗力更差的乱民队伍。 也许是汉军知道突围失败的严重后果,这一会还真是卖了把子死力气,在抛下大部分辎重粮草之后,顺手又抛下断后的弟兄,好歹是冲破了乱民了队伍。 孔有德带着不足千人汉军在河滩上往东北急蹿。 至于正蓝旗,还是先逃命再说吧,这时候谁还管什么正蓝旗歪红旗的…… 本来能够打一场漂漂亮亮的歼灭战,可还是放跑了一部分敌人,除了两军配合不契之外,白莲教乱民的战斗力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看看那些杂七杂八的旗号,李四就知道这些数倍于八旗兵的乱民被堵住的原因。 没有协调的指挥,没有统一的建制,再加上单兵战斗力低下,说穿了不过是聚集在一起的农民而已。 “哈哈,打的痛快,俺叫震天虎,以前在罗帅手底下吃饭,现如今算是白莲社的档头。”震天虎哈哈大笑着领几个亲信过来:“不知道这位兄弟是啥字号?” “赴死军李四。” “赴死军……这名号……李四?击杀皇太极的李四?”看李四点头,震天虎一翘大拇指:“李兄弟好大名头,俺在山西的时候就听说兄弟砍了皇太极的脑袋,早就想见识见识李兄弟这样的英雄人物。妹子,公子在的时候也提起过李四兄弟的大名……” “红娘子多谢李四兄弟仗义援手。”红娘子上前对着李四抱拳一礼。 对于那个陕北口音浓重的大汉震天虎,李四并不在意。时下很多人都有诸如震天虎、杀破天这样很拉风的诨号。而事实是往往越威风的名号,其战斗力反而愈发的不堪。至于红娘子,可是大大的有名,让李四对这个女子高看一眼。 印象中的红娘子绝对应该是个性张扬嫉恶如仇、英姿飒飒的巾帼英雄,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普通的很。 红巾裹头红衫罩体,腰里盘着鞭子手中捏把匕首,虽然比寻常的女子要显得英武许多,却也谈不上如何的英气逼人。 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眼角已是鱼尾隐现,眉眼间更多一丝毫疲惫。 后世关于红娘子的传说不少,往往是在她和李岩的关系上纠葛不休,却忽略了这个女子带领民众纵横数省的抗清壮举。 对于红娘子的最后结局,后世颇多传闻,是真是假已不可考。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乾隆年间,依旧有人打着红娘子的旗号在河南山东高树义旗,仅凭这一点,足以说明这个奇女子是坚决的抗清派。 在这个时代,比红娘子更加声名赫赫的英雄多不可计,但是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坚持抵抗几十年的壮举仅此一个。 在满清已经稳固北方的情况下,依旧高树反清大旗,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红娘子,久仰了。”李四抱拳道。 第78章 七杀令出风云变 第78章 七杀令出风云变 红娘子和一些个宗社会党纠集起来的乱民人数不少,真正有点战斗力的也就震天虎手下那点罗汝才旧部而已。其他多是本乡本土的小民,为保性命而聚集在名目繁多的会党旗下,其中声势最大的就是白莲教。 对于这些烧香拜神的会党乱民,李四很不看好,要是他们真的有战斗力的话,也不会弄出两万之众反而人数少的八旗汉军压着打。 不过这些乱民乡土观念很重,对于入寇的满洲人有一种很直接的愤恨,和赴死军有天然的共同点。 基于这点,李四才有了拉拢红娘子和这些乱民的念头。 两军汇合之后,赴死军分出些粮米,让这些饿肚子许久的乱民终于吃饱了一次。 经过一天多的等候之后,被赴死军落下的那些迁徙的乡亲们才赶上来。 “李兄弟你的这个……叫啥来着?哦,对了,赴死军。你的这个赴死军好生雄壮,竟然有五七万的弟兄。”当震天虎看到赴死军后面赶上来的这些“大队人马”之后,很为如此的规模感到震惊。 跟随迁徙的这些乡亲们当然不能算在赴死军的人数当中,他们只是赴死军的家属同乡等,可以理解成赴死军移动的后勤基地,但绝对不是战斗部。 在震天虎这些人看来,和赴死军在一起的都是赴死军,根本就没有军民之分。有饭大家一起吃,有仗大家一起打。 很淳朴也很原始的观念,这也正是这些会党人战斗力底下的根本原因。别看他们有一万多人,真正的战斗部并不多。那些老人妇女孩子也许会在战斗的时候一拥而上,但是能不能起到效果就不敢说了。 “贵部下一步意欲何往?”虽然会移动的后勤基地已经跟上来,但是这一个多月以来,赴死军还没有取得过向样的补给,尤其是粮草方面,存货已经不多,再加上新添的这一万多会党乱民,每天都要消耗天文数字的粮食。李四这么问的意思很直白,就是下一步该去哪里找点粮食。 现如今是什么世道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李四能够拿出点粮食管一天的饱饭已经算是仗义的很了。所以在分配满洲人留下的那点战利品的时候,白莲教的人也很自觉,有意让赴死军占了点便宜。 可是正蓝旗留下的那点辎重少的可怜,根本就不够这么多人嚼裹几天的,当务之急还是粮草问题。 “李家大兄弟拿主意吧,我心思有点乱。“自从李岩李公子死后,红娘子的心思就很难集中起来。 “这还用说么,哪里有粮咱们就去哪里,这叫以兵就食。”震天虎大咧咧的说出白莲乱民的指导思想。 对于这些乱民来说,从来就缺乏一个稳固的基地,至于后勤补给线就更加的不用提起,通常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秉承的还是流动作风。 “郾城怎么样?”李四适时做出引导。 “郾城?我看行,”震天虎转头为红娘子:“妹子,你的意思呢?” “哥哥和李家大兄弟拿主意吧,”红娘子从贴身的小衫子里头掏出一片白绢,绢上密密麻麻的写满工整小楷,正是当年李岩所作的《劝赈歌》。 “那就这么定了。” “李指挥,你……你怎和闯贼余孽搅合在一起?”使用李指挥这个称谓的也只有赴死军二号人物监军杨廷麟,把李四拉到僻静处,小声责备道:“我大明天下覆于何人之手?难道李指挥已然忘记闯贼破京之时的国仇?” 大明朝被李自成折腾了个天翻地覆,京城沦陷崇祯殉国,乃是这些大明遗臣心目中最大耻辱,闯军也就成了这些人心中的生死大敌,个中仇恨不共戴天难同日月。 惊闻赴死军和李闯余孽合流,东宫学官立刻沸腾不说,就是太子本人也忿忿难平,本要亲自来讯问李四这个托孤托国的重臣,还是杨廷麟晓得其中利害,以私人身份在私下里指出李四这么做的害处。 前些日子,听说福王早已称帝改元弘光之后,立刻就有学官跳出来叫嚣,要太子立刻登基称帝,以示天下人大明正统之所在。 杨廷麟的书生意气少的多,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不要说是登基称帝,哪怕的打出大明太子的旗号,也会招来敌人的疯狂剿杀。到时候,大明正统的最后一线希望也会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正是因为杨廷麟陈述其中利害,还有长平公主在一旁帮腔,才把这事情压了下去。 平心而论,杨廷麟这样人的做监军可以极大的平衡赴死军和东宫之间的关系,而杨廷麟本人也是个稳重持国的人物,虽然是迂腐了些,还是尽量的照顾到赴死军的利益。 普天之下,也只有赴死军才奉太子为正统,为了抓住这最后的一束救命稻草,杨廷麟说什么也不同意东宫和赴死军有任何不睦,一力主张所有的分歧在波澜不惊中解决。 可李闯灭亡了大明,逼死了先皇,现在竟然要和闯贼余孽合流,这道心理上的关坎他们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杨督军,” 听到李四以官职相称,杨廷麟也知道李四要说很重大的事情,神色一肃。 “此事我正要上奏太子,刚好你提起,就由我来口述你来执笔,上个条陈,把这事情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免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是非。” “李指挥果然心思缜密,原来早就想到了此点,甚善。”杨廷麟本就是学官,文字功夫自然是十分了得:“李指挥说吧,我给你润一润……” 铺开纸笔,只等李四开口。 深深的吸口气,猛然呼出,李四说出沉酝在胸中甚久的话: “自天地开辟,华夏立为万里神州之中央,威加四海,德被八荒。环顾四方蛮夷者,无不视我壮美河山为肥膏,侵占华土屠戮汉民,神州赤县多染腥膻……” “昔有五胡乱华之祸,前有蒙元灭宋之灾。同胞子弟几遭屠戮,国有倒悬之危民有泣血之急……” “自万历年始,建奴枉顾我国朝之哺育,以怨毒报国朝之仁心,以恨念回我国朝之恩德。强占我两辽之地,肆意扰乱中原。我子弟父兄为奴者万千,终成关外白骨之丘,我姊妹同胞日遭奸淫泣血哭号者千万。忍辱含垢残喘于世者无不南顾王师……” “甲申之变,建奴入寇,窃我神器伪为中原之主,天下汉子俱为奴矣,天地色变风云含悲,华夏神圣之地竟成鞑虏跑马之所。天下危急,大汉危急,神州诚已到存亡断续紧要关头。当此国家民族将倾之际,天下同胞当奋起抗争,以颈中鲜血挽神州气运,用项上头颅扶大汉千秋……” “李四不才,与赴死之壮士同盟血誓,凡剃发事鞑数典忘祖之宵小,为难戴一天之死敌,必诛之;凡有与鞑虏言和者,为我辈之死敌,必诛之……” “狂澜即倒大厦将倾,李四一介草民,与万千赴死之军同誓:天下间诛鞑者,无论贼寇淫囚,皆为我之兄弟;不论身在何处,俱为志同道合之友,皆受赴死之军保护。诚期天下共屠鞑豺,盼共赴义举……” “为虎作伥者,杀!” “擅妄言和者,杀!” “屠我同胞者,杀!” “淫我姊妹者,杀!” “易我衣冠者,杀!” “毁我宗庙者,杀!” “占我山河者,杀!” 一口气吐出七个杀字,腾腾杀气惊的杨廷麟手腕一抖,偌大的墨滴染上纸面。 “青天在上厚土在下,共鉴此誓言:未扫尽天下腥膻,未匡扶汉家基业,赴死军宁赴死而绝不封刀,” “吧嗒”一声轻响,杨廷麟手中墨笔已掉落在地,李四还在大声说着: “恳请太子,为大明计,为炎黄后裔计,摒弃前嫌,顺应天道。臣,大明忠诚伯,赴死军指挥使,太子校典李四惶恐……” 纸面上好几处墨点,杨廷麟捧着这片小小的纸页冷汗淋漓。良久方才说道:“此……此甚于冉闵之屠胡令……” 第79章 求人赈济有用吗? 第79章 求人赈济有用吗? 郾城。 比不上开封洛阳这些大邑,却也比临颍要大的多。 前番李闯三次围攻开封,屡屡受挫,而郾城则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 在这座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的城池之下,曾有总数破百万计的人马争相竞逐,旷日持久的大战让郾城数次淹没在血火之中。 就是在郾城,先不说闯军和明军的累累死伤,仅在此一地,闯军就战死头目二十余,而大明王朝则有一个亲王一个总兵官外加两个总督饮恨于此。 小小郾城,活生生就是闯军和明军的绞肉之场。 直到如今,郾城周遭来不及掩埋的尸骨依旧遮野蔽道。每到傍晚,荧荧磷火盛如漫天星斗坠落。 郾城历经战火,好几拨人马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往来厮杀,光是城墙就被闯军不歇气的扒过两回,最后一次还是明军自己扒的。 原因很简单,真正的战略要地是开封,郾城只能算是侧翼,无论是谁想要染指开封,必然要对郾城下手。旷日持久的轮番大战让双方都对坚城要塞心生恐惧,撤离之前都会做出扒低城墙的举动。 久而久之,郾城的百姓和地方官也就习惯了,养成一种笑看城头王旗变换的玩世不恭心态。以至于到了后来,李自成大军一来,这边闯军旗号就挂起来,闯军一走,就又是大明的属地…… 这种心态看起来荒唐之极,却很有效的避免了郾城重蹈开封的覆辙,使得小城百姓免受屠戮之苦。 当赴死军和白莲乱民开赴城下的时候,郾城立刻四门紧闭,做出坚守不出的姿态。 待到联军摆开阵势环逼,士卒伐木垒土准备攻城的时候,紧闭的城门忽然洞开。 郾城的几个地方官主动出来谈判,无非是“与民无争则开城假道”“行屠城之举必玉石俱焚”云云。 李四自然是满口答应,一再保证只是想进城修整,绝无他想。 形势是明摆着的,就算郾城决死抵抗,以赴死军和白莲乱民的实力也能用人数上的优势破开城池,何况郾城早已不是什么金堂要塞,被拆的乱七八糟的城墙根本就不可能有效保护城池。 地方官这么做看似是软弱可欺,也是迫于无奈之下的上上之举,就算是死守也不能挡住敌人的情况下,能够得到敌人的保证也是唯一的办法,最起码保证了城中百姓的人身安全,尽管这种保证只是口头上的,也比没有要强的太多。 何况类似的事情郾城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是赴死军还是白莲众,都很满意。 而开进城中之后,这些外来者的表现还算让当地百姓放心,最起码没有拖着刀子满大街杀人,更没有挨门挨户的“借粮”“拉丁”,这已经比几次进出郾城的李自成和左良玉部要文明的多了。 唯一让人有点小小不满的就是那些个白莲乱民。 白莲众进城之后,立刻分散开来,或十几人一伙,或几十人一队,沿着郾城的大小街道,挨门挨户的大唱《劝赈歌》。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 “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 “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 “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助贫救乏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 凄苦的歌声此起彼伏,郾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唱着劝赈歌的白莲众。 开始的时候,人们惧于白莲众的声势,还不得不拿出些米粮。后来看这些人也不过是唱唱歌谣,并不会真的动刀动枪的明抢,反而不肯出米了。 反正你们最多也就是堵住我家门口唱歌,格老子就是不出钱米,难道你唱歌还能唱的我掉一根汗毛? 和白莲众满世界唱劝赈歌相比,李四和赴死军上下则要显得更加斯文。 客客气气的找到衙门上,索要当地地籍户册府库案档等一应官样文书。 “这便是郾城所有在册案档,”对于赴死军的这一手,张祈丰早有预料,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张祈丰张大人,严格的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人,只不过是本地的一个举人,曾为衙门襄办而已,不入流的小官,基本等同于现在的县级政府的三等秘书。 当年李闯大兵铺天盖地而来,知州等几位大人倒是个个热血,一再豪言要和李闯决一死战,甚至带着几十个家丁领头守城。 结果……结果自然是被李闯不费吹灰之力的砍了脑袋。 还是张祈丰主动输粮给闯军,这才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 后来平贼大将军左良玉的大军又是铺天盖地,这一会张祈丰有了经验,不等明军开口,再次主动输骡马若干,再一次的使郾城免受兵祸。 后来闯军和明军展开拉锯大战,轮番的占领郾城,张祈丰也积累了丰富经验,反正就是谁来伺候谁而已嘛。 几次三番的这么一折腾,地方官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反而把权利完全下放,只剩下个举人张祈丰主持郾城局面。事情是明摆着的,无论是谁当了地方官,都要重蹈张祈丰的老路,将来无论是哪方势力取胜,这样做都等于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由着张祈丰去做吧,做好了地方官员的功劳,做不好是他自己个顶黑锅…… 无论是名声不怎么好的闯军,还是名声更糟糕的左部,都没有给郾城造成特别大的伤害,至多是在撤兵的时候把城墙扒了而已。 现在郾城的城墙和没有也差不多,不过郾城百姓的安全感却很高,有张祈丰这么个能人,比有坚城要塞管用多了。 试看那些壁垒雄伟城门巍巍的大城,哪个不是遭受血光刀兵之灾? 当李四索要郾城府库土地人口等案档的时候,经验丰富的张祈丰立刻就毫无保留的拿了出来。 郾城的府库早就空空荡荡能饿死老鼠,张祈丰也不怕赴死军抢掠。 然而这位赴死军的指挥使好似对府库的兴趣缺缺,而是把所有案档交给一个面貌萎缩形容如鼠的家伙。 “老东西你尽快把百顷以上的大户统计出来,”李四笑着对魏无牙说道:“然后按照每亩一百三十斤计算田赋,我只征收这一年的,以前的既往不论。” 每亩一百三十斤,相当于六成的产量,几乎把佃户上缴的地租统统拿走。 张祈丰这才知道这位赴死军的指挥使大人的目标不是府库,而是那些大户的粮仓。 “大人,不行啊,一百三十斤,这太多了,”张祈丰又拿出他对付李闯部和左部的老办法:“不如由备置筹集些粮米骡马,容我三几日的功夫……” “一百三十斤还多?” “实实的是太多了,按照这个数量征收,郾城饿死者众。”张祈丰脑门子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饿死者众?哼……”李四哼了一声,不客气的说道:“这些地方士绅大户的地租最少也要在一百六十斤每亩,他们怎么就没有想想天下无地的佃户会不会饿死?我只拿一百三十斤还给他们留了口粮呢。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留粮食还是留性命。” 腾腾的杀气让素来圆滑的张祈丰打了个突,想分辨几句却终于没有胆子开口。 第80章 道不同 第80章 道不同 按照赴死军以往的作风,对这些骨子里都肥的冒油的地主士绅就没有客气过,从来都是抢干拿净,一枚铁钉也不会留下。 可这回和以往不同,还真是给这些地方上的老爷们留了面子,仅仅是按照田籍索要粮食而已,并没有以往那种蝗虫一般的作风。 对于这些士绅地主来说,赴死军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江山易主的事情多了,可士绅地主从来就是风雨不倒,永远是地方上最大的实力派。无论是谁做了朝廷,都要拉拢一下的。 一百三十斤的田赋,抵上朝廷十几年的税赋了。 可是……朝廷,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朝廷? “别给脸不要脸,你们每年征收的田租都不止这么点,真要是逼急了我们,啥事情也做的出来。” 少不得要发生些流血的事情,见血之后,地主们反而安分了许多。 一百三十斤确实是太多了,可没有多到让大伙冒着生命危险的地步,仅仅是一年田租的大部分而已,还是买个平安吧。 和白莲乱民大唱劝赈歌相比,赴死军的强力手段无疑更有实效。三天都不到的时间里,囤积在大户士绅仓房里的粮食就大部分归了赴死军。 和以往的惯例一样,赴死军取得这些资材之后,并不是占为己有使其成为军粮,而是尽数交给他们身后的百姓。 如果把整个迁徙队伍比作一个人的话,李四就是大脑,所做的事情就是协调和指挥这个整体。而赴死军则是人体上的双手,可以取得必要的资材,可以攥紧成拳头打击敌人,为身体开辟前进的道路。 而那些数以万计的百姓则是血肉躯体,才是这个整体最为重要的部分, 这些乡亲大多拥有军属的身份,子弟父兄多是赴死军成员。赴死军所取得的一切战果都要缴过来给他们,再经这些乡民之手按照一定规则统一分配下去。 在没有系统的政治纲领之前,这种近乎于原始的方法保证了物资能够得到最有效的利用,更保证了赴死军不会蜕化成闯军第二。 因为赴死军的使命是保卫和战斗,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不必去做。 血缘和乡土这两条纽带,把整个迁徙队伍捏合成一个整体,朝着共同的目标不断前进。虽然在数万人的队伍中,只有赴死军才是真正的战斗部,但所有人都是在为这个整体服务的。 除李四等少数几个人之外,谁也没有看出这其实就是一个全民皆民的大军,只不过大军中的大部分人是不执行战斗任务的螺丝钉而已。 用未来的美好生活画一张大饼,用血缘和乡土关系捏合所有人,再加上李四的个人威望,这一切构成这个迁徙队伍的驱动力。 看似原始而又简单的结构是李四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在识字率只有千分之几的大背景下,在仓促的时间中,以明确的政治纲领和高度的组织度建立一个类似政权的组织,纯粹是天方夜谭。 这样的结构或须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可眼下能做的李四已经都做了。 “李家大兄弟,你这么抢掠民财与李闯何异?” 这是红娘子找上门的第一句话。 “你这么做只能使天下更乱。”红娘子脸色潮红,很激动的说道:“助贫救危唯有劝人向善,李闯前车之鉴不远,李家兄弟好生思量。” 红娘子也曾亲生经历过李闯的抢掠,并且也曾认为这种抢掠很有必要,可是在李岩死后,她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放弃使用暴力手段以劝赈为主。 “你们劝赈的效果如何?”对于红娘子,李四还是很尊重的:“我想你也看到了,赴死军一个时辰到手的粮食就比你们唱几天劝赈歌更有用……” “那是别人畏惧你赴死军的武力。”红娘子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本质。 “我承认李家兄弟这么做是为了壮大赴死军而不是出于中饱私囊之心,”红娘子说的语重心长:“可你想过没有,天下人都如你这般明抢,岂不是越发的乱了?若要天下太平,当以情理动之……”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天下了。”李四说的同样语重心长:“外虏入寇,大变之在旦夕之间,为求壮大为求生存,没有什么手段不可以使用……” 红娘子看着李四的眼睛,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我劝李家兄弟放弃以武力迫人的手段……” “不行。” 当然是不行的,象白莲教那样在大户的门口唱劝赈歌?李四绝对不会的。 红娘子好似十分失望。 “赴死军敢战敢死的名头我也听说了,有此强兵在手,李家兄弟必然能成就一番伟业宏图。”红娘子悠悠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如今看来,李家兄弟你至多也就是第二个李闯罢了。” “我的赴死军和李闯确实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但根子里是不一样的。” “你有太子在手,有大义的名分,是吧?”红娘子面色苦楚的说道:“这和李闯也没有多大的分别。我晓得不能劝动李兄弟,自此仅劝李家兄弟一句,听与不听我也是要说的。” “请明言。” “天下之乱始自李闯,还望李兄弟以苍生万民为重,莫走李闯的老路。如若不然,纵是李家兄弟你纵横天下,也难免落个千载的骂名。” 嘿嘿,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个中华,我李四已经做了太多厚皮黑心之事,只要能挽此狂澜,我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代价,还在乎什么身后之名。 虽然红娘子和白莲乱民的手法大多是无用功,可他们和赴死军都是抗清的队伍,这也终究算是有个共同的目标。“我与李闯有何不同也不是三五句就能说的清楚,但请拭目以待,不出两年,就能看出。” “但愿李家兄弟能够记的今日之言,”红娘子和李四一样的心如明镜,知道赴死军和白莲教不是志同道合,很快就要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李家兄弟于我白莲教也有恩惠,红娘子说不出一个谢字,只要是杀鞑子救万民的事情,兄弟通檄一下,红娘子必报以涌泉。” “这是李岩李公子的《劝赈歌》,我已贴身珍藏经年,兄弟有了闲暇可以看看。”自从李四说出“不行”二字的那一刻起,双方就已经注定走不到一条路上。 又是一个黎明,白莲乱民最先撤出郾城,向东而去。 浩浩荡荡的队尾,是一通体红衣的女子。 “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助贫救乏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那红衣女子高声吟唱着《劝赈歌》渐渐淡出李四的视野。 “虽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再有些日子,咱们完全能把这些乱民消化进来的。”魏无牙看着远去的人流,颇有些惋惜:“难道就让他们这么去了?咱们的那几顿饭可是全打了水漂呢……” “嘿嘿,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咱们也该走了。” “四叔,咱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很少说话的路涧再不是当初的毛头小伙,眼光也开阔了许多,早就看出天下虽大,要觅一落脚之地是千难万难。从来也没有问过神人一般的四叔到底要带着大伙走向何处,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就要到了。”李四目视前方。 “到了?哪里?” “我晓得了。”老神棍魏无牙恍然大悟,兴奋的一拍大腿:“再有十天半月的功夫咱们就可以落脚,哈哈,老魏我走了几千里的路程,终于要歇歇脚了,哈哈。” 李四径自带领迁徙的大队南行,路涧还是摸不到头脑,问身边的魏无牙:“老魏,四叔是啥意思?这是要带大伙去哪里?” “笨呐,再有十天半月的路程,你说能到哪里?这还用问嘛。” “在跟四叔之前,我连刀把村都很少走出,我哪里知道要到哪里。” “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咱们就要进大别山了。” “大别山?” “嗯,大别山!” 本卷结束 第81章 怪叔叔和小萝莉的幕后故事 第81章 怪叔叔和小萝莉的幕后故事 大别山,衔鄂、豫、皖交界,南下可接长江而逼宁汉,北上可进豫皖俯中原。 时令已过了最热的时候,天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炎热难耐。 葱莽的山峦交错,无数细小溪流潺潺而过,只要出了大别山,这些涓涓细水都是奔腾咆哮的大河。 在大别山中麓偏东有一片类似于小盆地的区域,从北方迁徙过来的人们正在狂热的进行最基本的建设。 伐木垒土,开山劈石,只十几天功夫,一片片低矮的茅棚已隐具雏形。 在经历了千里大迁徙之后,乡亲们对于建设崭新家园的那种热情高的吓人。 在这个血火刀兵的乱世,饥饿和死亡是最寻常的事情,在迁徙的过程中,大家已经见过太多的苦难。好在有神人一般的李大财神带领大伙找到这片人迹罕至的世外之地,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祖祖辈辈的面朝黄体的人们不怕艰难,也不怕劳苦,只要给他们一个希望,就能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就是女人和娃娃,也参加到建设当中,在男人人开辟出的一片片土地上撒下种子。 因为错过了下籽的季节,只能种荞麦和青豆这些生长周期最短的作物。 在这片群莽环绕的山峦之中,数以万计的人们正用双手进行着热火朝天的建设。 因天气炎热昼长夜短,传统的一日两餐已经改为三餐。虽然中午的这顿饭还让很多人不习惯,却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反对这样的习惯,大部分人巴不得经常可以多吃到一顿中午加餐呢。 “杨督军,”脸色白皙的周文远还是一股子书卷气,说话也还是那么斯文:“若以一日三餐计,存粮至多能够支撑六十余日,是否要改回两餐?” 自从周文远跟了赴死军之后,因为识文断字,很快就人就其才物尽其用的帮助赴死军做些钱粮统筹的工作。虽然一直没有正式的任命,也算是半个钱粮会计。 粮食问题始终是困扰赴死军的最大瓶颈,尤其是在一日三餐的情况下,粮食的消耗激增。而作为钱粮会计的周文远的本职只是统筹计算,并没有决策使用的权利,所以很多细致工作还要报请李四裁定才可以生效。 而李四这个赴死军的主心骨不在的时候,很自然就要请示二号人物杨廷麟。 “要不就先改回两餐吧,等忠诚伯买粮回来再改为三餐。路指挥以为如何?”代表太子的杨廷麟尽量使自己照顾到赴死军的利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充分尊重李四的意思,如今李大财神外出买粮,自然而然的要征求骑马步兵指挥使路丙寅。 这么做一来可以表示多赴死军的尊重,再就是杨廷麟本人虽然拥有一定的决策权,但真正执行起来还是要依靠路丙寅等这些赴死军元老的。 “改来改去忒也麻烦,还容易引起人心浮动,”老路不改大大咧咧的作风,叼着个烟锅子说话都有些模糊不清:“我李四兄弟是啥样的人物?他办事你们还不放心?他说能弄回粮食那铁定能弄回来,大伙儿都放心好了。一日三餐的制度是李兄弟亲自制定,那肯定是早有准备,咱们给他改来改去指不定会改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模样,依我看,就照这李兄弟的方略就是。” 在老路看来,大智如妖的李四制定下的规则根本就没有改动的必要,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就咱们这几个臭皮匠,就是能到了天上,还盖得过李四兄弟?” “嗯,路指挥说的是,忠诚伯定下的章程肯定是有道理的,咱们只要萧规曹随就是。”杨廷麟本就不大担心李四买粮的问题,索性顺水推舟的把人情留给老路。 赴死军扩张的速度太快,直接造成新兵的战斗力跟不上,在建设的同时,军事训练必须尽早完成。 对于新兵,还是用的老法子,大强度的训练是根本,孬了熊了的家伙就用体罚和挨饿来整治,在这个时代,这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方法。 当年没有少挨揍的路涧继承了他爹的家长作风,对待新兵严酷的不行,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这是为你们好,现在不流汗,就等着在战场上流血吧。眼下踹你们几脚,你们心里肯定把我八辈祖宗都骂翻了。等上了战场,你们会想起我的好处……” 白天拳打脚踢的调教新兵,到了晚上就是开忆苦思甜大会。大家都是受过苦的,想想外面世界的凄惨,在这里能有饭吃有衣穿,家人也能够保全,就算挨了长官的打,也算是天堂了。再把改头换面的《白毛女》故事一讲,士气哇哇的就上来了。 这些都是四叔传授的法子,效果可是不小。 路涧对四叔的崇拜简直就如滔滔江水了,甚至经常的想:《白毛女》这个故事是不是四叔亲身经历过的?要不然怎说的这么贴近现实哩?和真事儿一样呢…… “他爹,”路大嫂在茅棚外边拣豆子,小声对正在抽烟的路丙寅说道:“如今终于算是安稳了,娥子这么大的闺女,终不能老在家里,我看也该寻思着找个人家了,要不你找四兄弟商量一下……” 以娥子的年龄,早就到了婚配的时候,很她差不多的女孩子,有很多都已经抱上孩子了。可娥子这丫头连了合适的人家还没有找到,在当时也算是“大龄青年”了。 可这丫头对她四叔的念想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又经常有事没有事的黏李四,偏偏李四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事可就难办了。 路丙寅夫妇并不十分反对娥子经常进出李四的屋子,一来是相信李四兄弟的人品,在这终究有辈分摆在那里,还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会出什么事情。 路大嫂说是给娥子找个合适的人家,可话里话外满是撮合女儿和李四的意思。 “四兄弟忙成啥样了你不知道?脚底板都要打到屁股上了。出去买粮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老路总感觉自己去说女儿的事情让人脸红,找着这样那样的理由:“你个娘儿们家家的,去和四兄弟说说才合适一些……” “我?我怎说?四兄弟也不是外人,这话怎叫我张的开口?” 要是李四和娥子真的能成了夫妻,那可真是天大的美事儿,也遂了那丫头的心思。可李四好似自家人一般,熟的不能再熟了,又是丫头的四叔,这话还真的不好说。 “他四叔的人品本事那是没的说,可着全天下也没有几个比的上的,可终究是娥子的四叔呢,这事难办的很……”老路真的为女儿的事情头疼,虽然心底也愿意让女儿跟了李四,可有四叔的名分在那里罩着,怎么也张不开嘴不是:“要不这样吧,等四兄弟回来了,你去找找他就说要给娥子找个人家,先探探他的口风…… 夫妇二人的对话都被茅棚里的娥子听的清清楚楚,这丫头知道在说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通通直跳。 四叔肯定是知道自己心里的念想的,就差有人挑明而已。只希望父母能够出面全了这事儿,不想老爹老妈拐弯抹角的绕了几个圆圈,都是费力不讨好的笨法子。 四叔那人也是个脸薄的,若是他顺口说句“娥子也该找个好人家了”,那岂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要落空? “爹,娘,我的事情你们莫管了。”娥子脸上热的很,看父母这么絮絮叨叨,终于忍不住出来。 “不管?不管咋成?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死丫头?” “等四叔买粮回来,我自己去给四叔说道,看四叔娶俺不……” 路大嫂嘴巴立刻张的大大,被女儿惊世骇俗的话惊的有些发懵:“这……哪有自己给自己提亲的……” “我看成。”老路一转身回屋。 第82章 小号大号 第82章 小号大号 霍山,昌吉隆分号。 在庐、凤两府,甚至是整个江淮地区,没有人不知道昌吉隆胡家。 在十户九商的庐州,昌吉隆可谓源远流长财雄势大,是徽商中最具实力和代表意义的一支。 徽商,崭露头角于东晋末年,到南宋时候成为一股庞大的民间资本力量,尤其是在本朝初年,浙商势力消褪以后,徽商大举扩张,成为大明朝商业中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和通过与满蒙贸易而飞速崛起的晋商相比,徽商集团拥有更深厚的积累和沉淀,也拥有更好的口碑。在明初洪武皇帝屡次打击浙商势力之后,浙商显得更加保守,终于成就了徽商在商业上的霸主地位。 在庐州凤阳两地,最具实力的就是胡、介两家。 从北宋宣和年间开始,胡家的祖先就依靠一条扁担两个网兜,在江淮一带贩卖纸张笔墨,历经数百年的时光,以几十代人汗水,终于成就今日昌吉隆在徽商当中的霸主地位。 如今的昌吉隆早已不是当年仅仅从事贩运的小商小贩,而是集工、商、佣、典于一身的百年老号,各分号联号开遍江淮一带,就是远在广南也有昌吉隆的买卖。 在店伙有些谦卑的引导下,李四进入了昌吉隆霍山分号的内院。 和当时所有的店铺一样,霍山分号也是前厅后院式结构,前面是交易柜铺,车马繁杂;后头则是店伙东家的住所,也有囤积货物的仓房,后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商谈比较大宗的生意。 当李四掏出一万两的典票,霍山分号的掌柜就知道这么一笔巨大的生意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立刻让店伙奉上茶水点心,赶紧去请这个东家出来。 掌柜虽然权限很大,终究算是一个职业经理人的角色,真正遇到李四这样的超级大主顾的时候,还是要请真正的东家来做主的。 李四翘着二郎腿,“滋儿滋儿”的品着茶水,仔细打量着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昌吉隆分号。 这间客厅布置的勉强还算雅致,一张长条案下朱漆的黄木长桌,坐器分在两旁,角落里有杆绿竹的盆栽。 条案上香火缭绕,供奉的却不是财神,而是一条铜铸的扁担,扁担下系着俩小小的网兜,这就是徽商创始人所使用的物件儿了吧。 跟随李四同来的是路涧和十几个孩儿兵,镇南和七斤等童子站立在门外,只有路涧负手立在李四身后。 “尊客久候,失礼的很,”一个约莫四十大几岁的微胖男子挑帘子进来,身后就是刚才那位掌柜。 “好说,好说。” “这是敝号的少东家,”掌柜知道李四是个大主顾,赶紧着介绍。 “胡朝宗。” “李四,”来的时候早就打听清楚,这个胡朝宗虽然其貌不扬,而且一身的短打扮,看起来象个乡农,其实就是昌吉隆胡家的二号人物,除了他老爹胡康南胡老爷子,就是这位胡朝宗了。在庐州和凤阳一带,他才是昌吉隆的真正掌柜先生。 在徽商圈子里,胡朝宗也是鼎鼎有名的一个字号,尤其是在这几年和浙商潘家的商战中,屡屡占据上风,按照后世的说法,绝对是个商界奇才。 “我这里有一笔不算很小的生意,想和胡掌柜谈谈。”来就是买东西的,过多的寒暄客套也没有用。 “万两白银为定,怎么说也不是小买卖,李先生找我昌吉隆算是对了。”李四拍出来的那张典票就是出自昌吉隆的分号,而且说明算是定金。按照当时百货定三的规矩,拿一万两做定金,表明这将是一笔不少于三十万两成交量的超级大买单。 这样的大客户就是找老当家胡康南亲自接待也是应该,身为东家的胡朝宗自然赶紧出来。从一开始,胡朝宗就怀疑这个李四是个化名,要不是天大的人物,怎么可能做这么大的生意? 在乱世之中,大买家不愿表明身份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对方的真实身份如何,胡朝宗根本就没有关注的必要,只要把这笔大单敲定,对于自己在昌吉隆中的地位来说将更加巩固…… 昌吉隆除了在各地大肆开展工、商贸易和抽佣买卖之外,更是广开典行,加速资金流动,用别人的钱来生钱。 这个典行更大的作用是存银,就是票号银庄的前身。李四拿出的那张典票就等于是银票,而且是昌吉隆自己开出的银票。这么大宗的买卖胡朝宗自然是慎之又慎,仔细核对了典票之后,还派人去典行查了。确认对方真的是在本号存入万辆白银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笔生平未见的大生意。 “这是我所需要的货品清单、价目,胡掌柜过目。” 李四从怀里取出厚厚一大叠清单,递给胡朝宗。 这是怎样的一个清单呐! 大到车马棚帐,小到钢针铁钉,铁锅木盆粮米油盐等居家之物自然是在胡朝宗意料之中,毕竟现在的流民太多谁也离不开这些生活起居的物件儿。让胡朝宗想象不到的是清单里赫然还有生铁、煤、硝等物,而且数量奇大。 这些东西本身不值几个钱,一两银子能买一大堆,可这数量这么大,尤其是生铁就要二十万斤,这本身就说明了某种问题。 铁这东西价格很是低廉,一直是受官府限制买卖的东西。这年头虽然谁也不大把官府放在眼里,可这么大数量的生铁不是大葱也不是白菜,还是要仔细权衡的。 李四面带微笑的看着胡朝宗和那个掌柜小声的商议。 “李先生,按说我不该多嘴,不过这二十万斤生铁……我想知道您拿这么多铁做什么?” 这么多的生铁流出去,只要对方有实力,就可以武装一支规模不算很小的军队。 “打造农具。” 二十万斤铁得打造多少农具?这样的谎话就是李四本人也不会相信,何况是胡朝宗这样的商场老狐狸。 摆明了就是人家不想说实话而已。 “怎么样?贵号能不能凑齐货品单上所列之物?” “能,”胡朝宗很肯定昌吉隆的实力,毫不犹豫的肯定之后说道:“只是这生铁属官家禁物,途中恐多有周折……” “老狐狸!”李四心中暗骂一番,依旧是面带微笑的说道:“我只需贵号那货物送到上土集即可,这也是在庐州地面上,昌吉隆不会连这么点能力也没有吧?胡掌柜难道嫌价格过低?” 如昌吉隆这样的大字号,在地方上肯定有盘根错节的势力,要说没有和官府有这样那样的关系,那才真是见鬼了呢。 不要说是生铁,哪怕就是红衣大炮,这些徽商也能送到任何地方,前提是价格合适。李四坚信这一点。 “李先生给出的价格不低,小号甚是满意。”胡朝宗终于放下人畜无害的笑容,胖乎乎黑黝黝的脸上现出商家特有的那种表情:“小号也有能力把尊客所需的一应货物送到上土集,只不过要百货加三。” 就是再把价格提高百分之三。 追逐利润始终是商业的本质呐! “嘿嘿,好说,加三就加三,”李四笑呵呵的看着胡朝宗:“只不过我要贵号在月内把所有货品送达,否则每迟到一日我就百货扣三……” 一个月之内你不能把我所要的东西送到指定地点,每天我就扣你百分之三。 “这不可能,”胡朝宗很郑重的摇头:“李先生所需物资庞大且繁杂,要一月运送完毕肯定不能……” 胡朝宗伸出两个胖胖的手指:“两月,两月如何?” “就一月,只能是一月。” “那恕小号无能为力了。”胡朝宗把无奈的表情写在脸上:“时日仓促,小号实在做不到。李先生收好典票,您这样的定金我们不敢接。” 李四取回典票:“既然你们胡家做不到,看来我们只要去找介家了,涧儿,咱们走。” “我们胡家做不到的事情,介家同样做不到,尊客不如多宽限些时日……” “你们做不到不代表所有人做不到,就算介家不行,还是浙江潘家,潘家的福瑞隆也是大字号。” 胡朝宗笑道:“潘家本是浙商,还有沈万三的帽子压着他们,在本地的实力远不如我昌吉隆,我们胡、介两家做不到的事情潘家更是无能为力。” “嘿嘿,潘家确实不如你们胡、介两家,不过他们浙商在本地被你们打压的抬不起头来,比你们更需要我这样的买家。”李四象个攥住狐狸尾巴的猎手一样看着这位徽商大鳄:“若是我把这货单拿给潘家,他们就是拼了命也会按我所说的完成。只要我把同样的买卖和潘家做这么三回五次,潘家没准儿就真能咸鱼翻身,胡掌柜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商场的激烈争斗从来就不比真正的战场逊色,胡、介两家联手这才把潘家的商业势力一再打压,眼看着就能把竞争对手挤出这片地盘。 潘家本是明初大贾沈万三的后人,在经过二百多年的韬光养晦之后,近二三十年才新近侵入徽商的地盘。 虽然潘家秉承了浙商小心谨慎的传统,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胆壮一回。李四的买单太大,真的要和浙商势力成功交易几次,本地的商业版图不是没有重新洗牌的可能。 “尊客不必去找潘家,这笔生意我们昌吉隆做下了。” “好,”李四大赞一声:“这才是徽商当有的魄力,来,咱们立字为凭。” “李先生忒也小看我们徽商了,我胡家说好的买卖,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反悔……” 第83章 十分肥厚的诱饵 第83章 十分肥厚的诱饵 在这个商业资本还没有占据主流的时代,昌吉隆所展现出来的运筹调度能力着实让人吃惊。 在最大限度利用本身各分号的同时,联合其他徽商共同完成这笔订单。昌吉隆胡家并没有借机在价格中上下其手,只是在其中抽取少量佣金。 虽然以昌吉隆的实力完全能够完成这一笔商业运作,但是胡朝宗根本就没有动员整个昌吉隆,而是借这个机会联合本地的其他徽商来完成,一来是扩大霍山分号和本人在整个昌吉隆中的影响,更主要的一点还是想趁这个机会确立昌吉隆在徽商中的地位,同时把霍山一带的浙商势力边缘化。 只要完成几次这样的商业运作,昌吉隆就能够主导价格和垄断上游的利润,这样的买卖就算一个铜钱也赚不到,以徽商的眼光也会趋之若鹜。 仅仅几天的时间,胡朝宗就利用这笔庞大而且繁杂的订单大打价格战,联合其他徽商以优厚的价格截断供货渠道。 “徽商果然名不虚传,眼光真是毒哇。” 也只有李四能够看出这种行为背后的商业利益,这完全就是后世卡特尔式的垄断雏形,只要这种资本运作方式确立下来,昌吉隆的商业地位将无法撼动。新近崛起的浙商势力仍然在沈万三事件的阴影中采取太过保守和谨慎的步伐,用不了几年的功夫,浙商将被彻底扫地出门。 到第十一天的时候,昌吉隆胡家的第三批货物已经起运,赴死军方面已经收到第一批物资。 这样的运送速度在当时来说完全是无法想象般的神速,照这个速度,胡朝宗应该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很顺利的完成这次交易。 对于这次商业行动,胡朝宗自认是一次漂亮的胜仗,能赚多少钱并不是太重要,关键是可以确立昌吉隆霍山分号在这一带的霸主地位,并且把已经处于下风的浙商打的抬不起头来。这样的话,拿到李四手上剩余的几笔订货单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次就是几十万两的交易量,这在当时绝对是了不起的成绩。 但是那位昌吉隆的超级大客户李四还是一直在抱怨胡家的进展缓慢,直到浙商福瑞隆的潘家找上门来,这场商业大战才真正的拉开序幕。 浙商和徽商本就是竞争了几百年的两个团体,他们互相渗透互相竞争的格局由来已久,只不过在明初浙商受到朱元璋的打压,这才变得保守谨慎。尤其是沈万三的后裔改名换姓,摇身一变改沈家为潘家之后,经历了近两百年的韬光养晦,直到近几十年才开始扩张的脚步,往徽商固有的地盘进行渗透,浙江潘家的名号才再一次进入人们的视野。 浙商潘家的福瑞隆也是联号的商业大鳄,只不过因为自身的保守和地缘原因,在本地一直是处于劣势。 尤其是这几天以胡家为首的徽商因为得到一笔巨大订单的缘故,几乎明抢一样把潘家原来的供货渠道打散,浙商江河日下的苗头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是被徽商挤出去黯然收场还是孤注一掷的奋起一搏,这就是摆在浙商面前的选择题。 这一次,以福瑞隆潘家为首的浙商没有任何的保守,而且主动找到李四的住所,几乎是恳求一般要求得到一笔订单。 掌握在李四手中的订单不仅仅是一笔银子那么简单,而是关系到两股商业势力的消长,尤其对于浙商来说,李四手里的银子就代表着保住以前的供货渠道和价格系统,保住浙商在本地几十年的心血。 这一笔生意就是不赚钱也得做! 这是庐州浙商们的共同心声。因为要是不做的话就只有收拾铺盖准备回老家。 眼看着竞争对手门庭若市车马如龙,那种带着骄傲的忙碌是每一个商人都期望的,而自己这边都可以张网捉家雀了,急的浙商们撞墙的心思都有。 而在这个时候,作为浙商龙头的潘家第一个站出来采取应对措施。 以几乎是自杀的价格继续收购供货商的货物,目的是为了保住这个商业渠道,同时做出石破天惊的准备。 当瑞福隆的潘家找到李四想要敲定一笔订单的时候,其实浙商已经无路可退,因为他们都在拼命囤积不可能赚钱的货物,只有把李四手中的订单拿到手,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可以立即发货。” 这是浙商们在压低价格之后抛出的最有诱惑力的筹码。 这是一个几乎等同于自杀的筹码。 如果不能和李四做成这笔交易,那些货物将成为压垮浙商的那根稻草;若是谈的成功,无疑将转换成为浙商手中的有力筹码。 李四所表现出来的慷慨几乎让浙商集体落泪——一笔十四万两的订货清单很轻易的交到浙商手上。 这笔交易的数量并不算如何庞大,但是对于浙商来说意义重大。有了这个订单,浙商就有了一个机会,一个避免卷铺盖回家的机会。 交易量虽然不大,却让看到希望的浙商拼了老命,因为现在唯一能够抗衡本地徽商的手段就是取决于送货的速度。 对于李四和浙商之间达成的交易,徽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的在货物本身和服务质量上下功夫,以求能够拿到李四手中后续的订单。 而为求生存空间的浙商也是下足了功夫,卯着劲要大干一场。 李四的这两笔订单直接成为浙商和徽商之间残酷竞争的导火索,两股商业势力开始你死我活的比赛…… 当浙商和徽商之间的争斗日趋激烈的时候,李四又开始火上浇油——直接悬出一笔整整一百万两的货品清单。 几十万两已经让两个商业势力的竞争白热化,这一百万两的货品清单足以决定当地商业势力的版图。 无论是占据主动的本地徽商,还是被动应战的外来户浙商,立刻被李四引起的大火烧红了眼珠子。立刻就疯狂起来,就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要是做成这笔生意,后续的订单肯定能够顺利拿到手,到时候可不光是能赚多少钱这么简单。更关系到上下游渠道的归属。 可是,一百万太大了,砸到庐州这个以小农经济为主的狭小地域,无论是谁也吃不下去,就算是勉强吃下去也会被活活撑死。 “立刻联络凤阳总号,让老掌柜亲自出马,要快!”胡朝宗知道仅凭借霍山分号的力量是不行了,立刻派人飞马联络昌吉隆总号。 “立即去到杭州……不行,杭州太远,立刻联络南京十三家的同行。那里的老掌柜会明白这事情的紧急,让他们立刻准备,万万耽搁不得呀,咱们浙商和徽商决战的时候到了。”外来户浙商更不可能吃下这样的大宗交易,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留着泪嘱咐最精干的伙计,赶紧联合南京的那些浙商势力。 时间就是金钱在这一刻得到最淋漓的演绎。 相对于徽商浙商之间你死我活的竞争,掀起莫大波澜的李四反而气定神闲:“涧儿,你知道不知道四叔为何要给浙商一个机会?” “不晓得。”路涧是个老实孩子,他的心思还想不到许多深远的道理:“四叔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我知道这点就可以了。” “哈哈,商业……我都是一知半解,你不晓得也很正常,四叔这么干究竟有啥道理以后你就知道了。”李四饮尽残茶,眼神却是分外幽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遥不可及的未来:“该做的都做了,咱们回家。” 第84章 这里的人们很好战 第84章 这里的人们很好战 搅的徽商和浙商都拼老命的折腾起来以后,李四反而成了没事人,优哉游哉的回到了“大山的怀抱”。 深山之中的数万人手,在得到必要的物资之后所展现出来的建设热情,让李四都目瞪口呆。 新开出来的田里,荞麦苗已经望垄,紫茎绿叶让人心疼。虽然这种生产周期极其短暂的作物产量很低,人们还是小心翼翼的侍弄着,因为错过了播种季节,也只能播下荞麦的种子,至于能有多少收成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刚刚修建起来的茅棚远远谈不上错落有致,这些依山势就地修建的小房屋都是以土坯为主,覆以木梁芦葆。坚固美观的效果完全达不到,遮风蔽雨也就是了。 徽商和浙商还在把各种物资源源不绝的运送过来,每天都有大批资材中转到大别山深处,通过一双双勤劳之手,正建设成为一个崭新的家园。 “你果真有神仙的手段,比我强那么一点点,眼光也比我看的远一点点。”面对迅速打开的局面和蒸蒸日上的新基地,魏无牙第一次承认李四眼光之长远,也第一次承认自己这样的神棍和李四这样的神仙之间存在差距。 按照魏无牙的想法,当初得到近两百万两白银的时候,绝对是要用来扩充军备全部投到赴死军身上。当初李四用大秤分银的方式把天文数字的财富散到家家户户,让受够了贫寒折磨的乡亲们一夜暴富,怎么看也是一记昏招。 乱世之中,只有发展武力才是最有效的生存之道,把钱分给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农民,这不是昏招是什么? 一直到现在,魏无牙才能真切体会到李四的良苦用心。 李四就是让乡亲们知道赴死军不仅仅可以保护大家,还是大家生财的工具,只要赴死军打了胜仗,所有人都能够分享到巨大的战争红利。 时间的短促和耕织模式的生活,再加上农民天生的储蓄观念,让这些钱不可能流散出去。 真到了需要花钱的时候,分流到一家一户的银钱立刻就可以再次聚集起来,再次汇集成可以办大事的天文数字。 大伙儿之所以心甘情愿的把手上的银钱拿出来,一方面是出于生存之计,建设新家园肯定是要花钱的。更主要的还是愿意武装赴死军这支贴心贴身的子弟兵,何况这支子弟兵不光可以提供保护,还是很犀利的生财工具。 通过战争得到的红利远比任何劳作更加快捷,数量也更加庞大。 得到甜头的乡亲们甚至还愿意让赴死军去打仗,很愿意让子弟父兄去打仗。 外面世界对战争的恐惧,在这里,已经转变成为对战争的向往。 总之就是一句话:这里的人们好战! 拿出去的银钱就等于入了赴死军的股份,大家都等待着分红哩。 无论是能力还是个人威望,也只有李大财神才能够掌握这笔巨大的财富,也只有把钱放到李四的手中大家才更放心。 打劫李闯的近两百万两,再加上赴死军一路拷掠沿途的士绅地主,使得李四能够迅速使用的银钱有近四百万之巨。 同样是在这一年里,已经死去的崇祯皇帝在生前能够使用的军费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字了。 巨额财富金山一样的砸下来,虽然从长远来看未必是什么好事,但短期之内所展现出来的爆发性增长还是可以看到的。 伴随着白银灾难性的从大别山深处的基地流出,浙商和徽商疯狂的调集之下,所需的物资正源源不断的陆续送达,尤其是浙商从“遥远”的长江沿岸调集过来的粮食,多的令人炫目结舌。 经过李四的“调教”,乡亲们也不是只进不出,很多机巧的物件也开始制造出来,同时草芝这种发家的紧俏物品也开始交易,让很多人开始有了乐观的预期。 在这个时代,人们普遍把白银这种硬的不能再硬的通货看做是保值的根本。对于李大财神鼓捣出来的那些机巧之物和草芝,人们宁可用通通套现银,也不愿意用以货易货的方式和商人交易。 这个时候,李四再一次动用强力手段和他几乎神话一般的个人威望,严禁乡民套取现银,而是刻意的任手中的白银水一般的流通出去。 在当前的大环境下,物资永远比真金白银更加宝贵,这是李四的价值理念。 伴随着白银在短时间内爆发性的大量外流,在一定区域内必然引起物价虚高。只是这种这种有可能引起灾难的举动一时还显现不出,因为商人们一直在通过他们庞大的分号联号在调集分散在各地的物资,起到了一个淡化和缓冲的作用。 如果不是通过当时已经形成规模的商业系统,而是由赴死军直接采购物资的话,效率问题暂且不顾,肯定会在这个狭小区域内引起灾难性的后果。 人们手中的真金白银越来越少,但是建设速度却是空前,而且赴死军一直在保持飞速扩充,这让很多人的乐观态度一直保持着。 只要赴死军准备打仗,肯定就能够收回所有的投资,甚至可以得到巨额的战争红利。 打仗是肯定的,大家又不是瞎子,谁都注意到了赴死军近乎疯狂一般快速扩充。 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赴死军已经达到八千人的规模,也就是说,每七八个乡民就养活着一个战士。这样高的军队比例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灾难性的穷兵黩武。 新兵多是从河南流民之中的健者,这些人都是苦大仇深的流民,阶级成分单一。最主要的是这批人历经旷日持久的战乱,是在血火刀兵之中九死余生,为了保住好日子为了家小的生存,作战意志不必怀疑。 跟着李大财神的那些老资格乡民都是吃米饭干馍的,而这些新加入的流民仅仅是有一碗粥喝,生活上的差距使得这些人和他们的家属极端的渴望能够得到战争红利,分配到比较好的福利待遇。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打仗。 什么精忠保国什么朝廷恩义,所有的这一切遥远的东西都和流民无关。 他们简单的头脑只有一个很直接的念头:别人家里都是馍馍米饭,甚至还有肉吃,为啥自己一家老小就只能喝粥? 为了让老婆孩子能象别人一样有馍馍吃,必须要打仗。 李四不光是散财的财神,还有个战神的光环呢。 当年血战满洲披甲已经传的神话一般,再有赴死军不败的金身撑着,作为战士的人们只需要去打一场,然后就可以坐等分红了。 当然是这样的,当年的赴死军不过几百人,还没有齐全的装备,都能百战百胜。现在的赴死军有八千战斗部,除了配备铁黄瓜这样的新式火雷,还有很大一部分装备了皮甲。就是闭着一只眼睛也是要打胜仗的。 无论民心还是士气,打仗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你想说和平,肯定被等着战争红利的乡亲们揍成猪头。 对于战争的渴望已经成为一中近乎病态的狂热,而这种风潮偏偏的自下而上的,就是赴死军高层想要韬光养晦闷头发展,也必须先考虑一下底层民众的需求。 底层的人们才是赴死军真正的根本。 “不打仗?潜心壮大实力?”李四保持着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已经成为一种个人招牌:“先看看汹涌的民情民心吧,得民心者得天下呀,太子殿下。” 第85章 通道一定要打开 第85章 通道一定要打开 对于混乱的外界大环境来说,赴死军能够得到这么一个相对安宁而且势头良好的发展机会,是应该倍加珍惜的。 除李四以外的所有高层人物都有一个相同的目标:先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发展几年再说别的,最好是等外面的各种势力都打成了猪头才好,到时候赴死军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出来收拾残局。 下层民众渴望战争,这可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观。 偏偏这种奇观是真实存在,而且就存在于身边。 前番李四的那篇七杀文已经直眉白眼的指出赴死军和满清之间的关系——要么赴死军死绝,要么满清全灭,两者是不死不休的天然死敌。这让太子和一众学官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完全接受,毕竟当时的主流尤其是弘光那个小朝廷,和满清之间的关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江南小朝廷还指望满清这个“鞑虏”和李自成这个“贼寇”互相削弱呢。 而七杀文中另外一个主题,就是联合所有抵抗力量。 天下间所有抵抗满清的团体和个人都是赴死军最天然的盟友和伙伴,赴死军会承担起作为一个盟友的义务,包括保护抵抗者和为其提供必要的支援。甚至明明白白的指出,任何抵抗力量遭到满清的打击,等同于对赴死军的直接打击,李四和赴死军将使用任何可以使用的手段进行报复。 而且李四所提到的所谓“盟友”的范围极其广阔,不管对方以前是什么身份,只要抵抗外敌的入侵,赴死军就会单方面承认对方的盟友地位。 不管你是山贼还是草寇,不论以前有什么样的罪行,哪怕你不承认赴死军的盟友地位,只要你对鞑子下手了,就会得到赴死军的承认。 这个调门起的有点高,说起来动听的很,真要实施起来难度肯定大的出奇。尤其让以大名正统自居的太子难以接受的一点就在这里了。 现在的李闯也在和满洲建奴打的难分难解,难道他们也是赴死军的盟友? “不论李闯贼军犯下如何滔天的罪孽,他们也是大明的贼寇,只要他们能够归服王化抵御外辱,就是赴死军的同道。” 为了把李四的这个意思贯彻下去,杨廷麟杨大人跑细了两条腿,终于换来东宫众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好歹保持了太子和赴死军之间的和睦。 就是李四本人也不得不承认,杨廷麟是个很好的监军,是个很辛苦的监军。 随着建设的深入,大山深处的基地刚刚有了点样子,李四又以民心士气为由要打仗,而且是要打大仗。 这才消停了几天呀! 听完了李四要打仗的理由之后,杨廷麟的满腹怨气顿时烟消云散,这才兴冲冲的伙了李四来找太子。 “又要打仗?”太子这么说并不完全因为惧怕战争,更多是认为大家都刚刚站住脚跟,有了一喘气的机会,好歹也要发展一段时间,壮大一下赴死军的实力吧。 “民心如此。”李四已经学会使用民心来掩饰自己的意图。 乡民之中汹涌澎湃的好战风潮太子等人早就觉察,只是没有想到李四会如此的“顺应民意”,以目前的情形来说,怎么看也不是发起战争的最好时机。 “若是再不动手,恐失了民心士气。”李四再次拿出民意做挡箭牌。 顺应民心是历朝历代检验一下君王昏庸与否的试金石,无论是谁也不敢小看了这“民心”这两个字。 民心这种东西其实很有意思,可以左右很多重大的局面,看起来是因为时局的发展而酝酿出来,其实也是可以操纵的。 “真的要打?”,这个事情别人都没有发言权,所以太子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杨廷麟。 杨廷麟既是太子的代言人,又是赴死军的监军,他的意见极其重要,起码对东宫众人而言是很重要。 “要打,这次一定要打。” 素来平和的太子甚至没有太多的意见,这个脾气温和的少年和他父亲完全不同,几乎没有主见,立刻同意了杨廷麟的意见:“那就打吧,要打哪里?河南还是湖北?” 河南还是一片混乱,暂时没有任何一支强有力的势力,尤其是在接近赴死军的广大区域,完全就是个软柿子。 而西南的湖北是李自成的地盘,虽然有左良玉的几十万大军,可是个人就知道左良玉怕李自成就好像老鼠怕猫…… “攻打舒城,忠诚伯和我的意思是打开一条连接江淮的通道!” “舒城?攻打?”无论是刘理顺还是姚明恭,都认为杨廷麟是说错了。 舒城可是靖南侯黄得功的地盘,先不说黄得功手上近十万人马不是赴死军可以击败的,那完全就是大明自己的地盘,自己人派兵攻打自己的地盘,岂不是可笑? 黄得功诨号叫做黄闯子,是大明朝赫赫有名的猛将,早年间在辽东杀鞑子的壮举世人皆知,后来屡屡击败张献忠,也算是当世少有的良将了。 “黄部拥兵近十万不假,然其主力多移至滁州一线,庐南兵没有多少人马。而舒城扼我进出之路,万万不能掌握在他人手中……”李四很详细的给太子和那些老学究们讲解详细的作战部署。 大明朝的赴死军挑起战端主动攻打大明朝的靖南侯,不论战术布置的如何巧妙,这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太子乃我大名正朔,福王妄自称帝已违祖制,”每当说起这些,杨廷麟就热血满腔:“福王称帝实属大逆不道,只因时局艰难,太子这才忍让至今……” “忠诚伯的意思就要高树我大明正统之帜,让天下有义之士知道先皇骨血依旧,让世间百姓知道我大明正统在此……” 一说起这个,这帮子学官的血笔比都热,李四唯恐他们热血太过沸腾:“我和杨监军的意思呢,其实就是打出大明正统的旗号而已,并非真的要夺取黄得功的地盘。靖南侯也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又是太子少保,只因错信了一些流言,这才……总之就是要太子殿下移驾舒城,若黄得功有些许天良,自然是要率大军迎请太子,到时候咱们再护送太子上南京,福王和太子本是至亲,到时候自然会禅位……” “指望福王禅位?忠诚伯只见太过浅薄。”姚明恭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太子殿下也应该打出大明正统的旗帜了。” 谁不想坐皇帝呀,终大明一朝,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谁真的禅位过呢,当年的靖难之役就是叔侄之间争夺帝位,流的血还少了?现在的局面和建文时期何其相似? “是极,是极,还是姚修撰想的深远。”李四心中暗道:“这帮子学官也不大好忽悠呢,不论如何,去往东方的通道一定要打开!” 第86章 预备,放 第86章 预备,放 费了老大的力气、担着泼天的风险,太子好不容易才从京城的乱军之中保存下来,本想南下之后可以继承大统再造河山,不想太子的堂伯父——福王已经称帝,改朝弘光。 这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思考判断,大伙儿都知道这已经是即成的事实,就算无法接受也要接受。 接受弘光朝,那置太子正统于何地? 大伙的前途和希望都系在太子身上,和南京的弘光朝可没有半点相干。 于公于私,大伙都希望太子能够继承大统正位。 然而局面已经成了今日这般模样,调门儿唱的再高,也需要实力来说话。 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众学官一直在琢磨如何摆正太子的位置这个问题。和弘光小朝廷公然撕破脸皮显然是不智之举,比较稳妥的做法还是树立大明储君的旗号,在大义上争取各方势力的支持。 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需要足够的实力作为后盾。 黄得功本就是太子少保,六年前和太子见过面的,最主要的是这位黄少保和福王系人马不大和睦,或许可以真的试着接触一下。 黄部近十万人马确实不是赴死军可以与之匹敌的,但赴死军真正面对的黄部军马根本就没有多少,绝大部分都在滁州一带准备内讧呢。 南明小朝廷建立之初,分封四镇,可四位统兵的大将都想占据肥美膏地,问题也就来了。 徐州的高杰想要得到扬州这块肥肉,根本就不理会小朝廷直接带兵攻打扬州。 诸位看官莫要惊奇,第一次扬州大战并不是和满清,而是南明小朝廷自己人打自己人,如果这还不算滑稽的话,那后来事态的进展能笑破人的肚皮。 高杰的徐州军团七八万大军,硬攻扬州文官手下的几千人马,打了十几天楞是没有打下来。扬州督师史可法名义上可以节制徐州军,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庐州的黄得功说话了:高杰你小子不仗义,这是造反叛逆。于是带着大兵准备北上。 黄得功的口号喊的震天响,现在想起来他未尝没有占据扬州的意思。 还没有等黄得功动手,徐州军先下手了。 双方的损伤虽然不大,可局面却紧张的不行。黄德国的庐州军和高杰的徐州军是四镇中最强大的,其他两镇都是隔岸观火的准备看好戏。 总之就是一句话:满清的人马还远在山陕,小朝廷自己就准备火并了。 好在史可法周旋期间,终于没有爆发军团规模的内讧,但是四镇之间已是水火不容。 这样的小朝廷,不灭亡都没有天理了。 以赴死军现在的实力,硬攻一个小小的县城,胜算极大,关键是能不能在舒城站稳脚跟。 打下来容易,要是黄得功急了眼,带着大队人马过来,大伙也只要灰溜溜的跑会深山之中。 “占据舒城与否并不重要,此一战的意义就在于让江南知道大明正统依然。” 在东宫众人看来,这一仗很有打的必要,最好是大打特打,当然他们看重的是政治意义。 李四看重的则是战略意义,无论如何都要为赴死军打开一条出山的道路。只要赴死军有了舒城这个桥头堡,进可以直逼长江水系,退可以从容入山。 更重要的一点是时间的紧迫,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再过几个月的功夫,扬州将有一场让所有汉人痛彻心扉的大灾大难…… 扬州,是李四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噩梦,必须亲手把这个噩梦终结,绝对不能让满洲人打断抵抗力量的脊梁骨。 只要能够打通庐州这条通道,扬州将置于赴死军的作战半径之内。 而舒城就是这条通道的第一站。 “眼下弘光朝据力雄厚,太子不宜于其撕破脸面。时下福王系消极抵抗,打的是驱虎吞狼的算盘。太子可高树抵抗外辱的大旗,与福王形成鲜明对比……” “哦,忠诚伯和你都商议妥了?有什么章程就拿出来,我照这去做就是了。”和学官们的热切相比,太子要淡薄的多,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 “以忠诚伯的七杀状传檄天下,让天下人知道殿下的决心和气魄,占据大义的名分。”杨廷麟侃侃而谈:“然后太子亲征舒城,黄得功纵有千军万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前来攻打。” “我带兵?我……” “殿下亲征只是个幌子,其实忠诚伯和臣等都在的。” “好,就这么办吧。”太子甚至没有仔细思量就同意了这个方略,就同意了。 局势是明白着的,太子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一听说又要打仗,乡亲们的心思比战士们还要热切。一些和李四熟络的老乡甚至找上门来,询问打仗的各种细节。 “李兄弟,要打哪里了?需要小车子不?俺家那辆小车还可以用哩。” “打肥仗还是瘦仗?” “啥时候动身呐?” 素质呀素质,还好李四和这些熟的不能再熟,否则真能把他们当成敌方的细作抓起来。 面对这些什么也不懂的乡亲们,李四也只能把胸脯子拍的山响:“这一仗肯定是肥,肥的流油,大伙多出力,分红指定是少不了的……” 在一边的老路真的哭笑不得,李兄弟好歹也统领着近万大军,现在哪里有半分大军将帅的架势,分明就是坐地分赃的土匪头子呀。 或者说还不如土匪头子,就是土匪们还知道弄个军帐啥的,可李四这座茅棚就象个客栈一样。外面的乡亲们想来的时候推门就进,想走的时候拍拍屁股就跑个精光…… 茅棚小屋被这些身上是土脚上是泥的乡民挤的海海满满,几个赴死军的总旗长都无处下脚。 “呵呵,有空常来坐坐,走好,走好……”笑面佛一般的李四满面红光,好不容易把这些乡民打法走,深吸一口气: “四日之内,大军必须做好所有战斗准备,七日内各部必须达到战斗位置。”再没有刚才的和善,语气之中满是是金铁之声。再回头,李四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的笑模样? “八日之后,我要站住舒城的城头!”李四环视众军官:“若是拖延了时日,无论是旗官还是队官,一概军法论处!” “是!”众人齐齐挺胸敬礼。 刚才还闹闹哄哄的打仗立刻严整的叫人心悸,肃杀之气恍如有形。 面对乡民时候的笑面佛爷,如今的冷酷统帅?哪一个才是李四的真正面目? 和李四相处的愈久,老路反而愈发的看不清楚这个兄弟了。 第87章 小萝莉的婚嫁事 第87章 小萝莉的婚嫁事 夜色昏沉,一灯如豆。 李四不是关老爷,没有挑灯看春秋的气度胸襟,更没有红炉煮酒的闲情雅致,晚上唯一的节目就是睡觉。 在乡民面前扮演老好人笑面佛,在赴死军将士身边还要弄出一幅如钢似铁的冷酷军人模样,说不累那是假的。 等到更晚一点还要巡一回营,然后才可以睡觉,这一天下来,累的象头磨了三斗麦子的老驴。 案上是一份粗糙的地图,仅仅标示出大的江河流向和山川走势,再就是几个城镇的大概位置。 “扬州……扬州……”李四的有意无意的指着地图上代表扬州的那个黑点,朱笔忍不住在这个位置画了一个圈子…… “四叔……” 娥子这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却不肯进来。 弱弱的呼唤让正走神的李四一惊,朱红的墨点子刚好落在代表着扬州的那个黑点上,殷艳艳的颜色看的人触目惊心。 “娥子?这么晚你咋过来了?”李四把地图折起,头也不抬的问她:“外面的童子军没有吓着你吧?” 在李四屋外执勤的就是童子军,尤其那个叫镇南的半大孩子,忠诚是不必说的,只是有些心狠手黑。只要有陌生人靠近这里,悄没声儿的上去就捅,活似幽灵一般神出鬼没,委实让人心生恐惧。尤其是在晚上,害的很多人都绕开李四的住所,唯恐被那些眼里只有李四的小鬼误伤。 “四叔是说镇南和七斤他们吧?和我熟的很了早就,我才不怕他们。”娥子笑嘻嘻的迈步进来:“我每天都过来给四叔送饭、收拾换洗的衣裳啥的,他们不会鬼一样的跳出来吓唬我的。” “四叔你忙着哩呗?我……有个事情想给四叔说道说道呢。” “不忙,啥事儿你说吧。” “那个啥,我都想好了,”娥子稍微停顿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四叔,你娶了我吧……” “哦……什么?” 石破天惊! 李四猛然抬头,看小丫头眼睛里都带着水光呢,知道娥子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 老实说,对这丫头不是没有好感,也能理解一点丫头心里的想法。 只是娥子终究才十五岁,又整天四叔四叔的叫着,怎么也想不到这方面去。 娥子不敢和李四的目光对视,赶紧低下头去,却慌的手脚都无处安放。 最尴尬的还是李四,他比娥子还要紧张,一时间僵在那里,脸上挂着僵直的笑容生硬的说道:“你……你这孩子,说的这都是什么疯话?你爹要是知道了还不打你个半死……” “我爹知道的呢,”娥子抬起头,目光如火,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这个四叔,脸上烧的通红,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虽然羞的满面红霞,却始终不肯低头,鼓足勇气看着李四:“俺是真心的想嫁给四叔,俺晓得四叔心里装着的东西多,四叔你就直说能不能看上俺吧!”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对娥子有好感那是千真万确,还真没有往男女之情这方面想过,好歹这小丫头也算是个侄女吧,虽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从来是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的。 其实也知道娥子的那点少女怀春的心思,本想着是小孩子家家的青涩,过一阵子有了中意的少年郎也会淡忘,实在想不到这丫头闹了这么一出。 要是再摆出“四叔”的长辈姿态,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肯定能把孩子伤的很重。 娥子今天说出的这句话肯定酝酿了许多时日,肯定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这些话放在几百年后根本就不算什么,在这个时代却是有破釜沉舟的效果。 心里放开了,也就自然了许多。 搬个木凳过来,示意娥子坐下。 “你这丫头有勇气,这一点值得褒奖。”李四笑呵呵的做在娥子对面,抄壶给娥子倒上热水:“娥子今天能把喜欢四叔的话儿说出来,四叔我这心里头也美滋滋的呢。” 被别人喜爱的感觉总是不错的。 娥子的小心肝砰砰乱跳,眼珠儿眨巴了几下,嘴巴微微颤动几下,却没有说话,仰着下巴听李四说。 “不过呢,你的年岁还小……” “不小了,我嫂子和我一样的年岁,娃娃都有了呢。”娥子急忙分辩,为了证明这一点,还站起身子:“四叔你看看,我比我嫂子还高呢。” “哦,这个我知道。我是说……你现在喜欢四叔,说不准以后就不喜欢了。过几年以后,你一定会认为今天的想法很幼稚可笑。” “没有的事儿,四叔你莫欺负我没有读过书,拿这些没有影子的道理诓哄我,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怎会改变?”娥子大字不识一个,说不出海枯石烂此情不渝这么华丽的言辞,只是很单纯的认为这么美好的感情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世事难料,很多事情都会变的,变成你想也想不到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李四最明白这个道理。 “四叔怕俺变心?那俺这就发个毒誓……” 看娥子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要赌咒发誓,李四大笑着阻止:“行了,行了,说的好好的,发的哪门子毒誓。你喜欢四叔没有错,四叔看娥子也是个好丫头,只是……毕竟我是你四叔的嘛,隔着辈分呢。” “啥四叔哇,你我哥也大不了几岁呢。”四叔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黑着脸教训人,反而说出“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这样的话来,娥子也放松了许多,笑嘻嘻的说道:“要不叫四哥吧?” “得了吧,得了吧,”李四笑着说道:“只要是你自己愿意,喜欢甚么样的人也没有错。” 在这个满是深沉灾难的时代,被一个小丫头真心实意的喜爱,其实也是很甜蜜的。 “四叔就是比俺爹强,俺爹就说不这样的话来。” 李四大囧,还是孩子气呀。 “那四叔什么时候娶俺?”娥子想的就是赶紧趁热打铁,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娶你?这都没影的事呢。”李四尽量让语气更轻松一些:“在四叔看来,你年岁还是太小,等再过几年吧,三五年之后,你若是还有这样的心思,再说婚嫁不迟。” 娥子正是少女怀春的年岁,再过三五年的时光,就会经历很多的人和事,到时候再回首想起今天,或许会改变许多,起码不再这么孩子气了。 “行,那就三年,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成不?”娥子很认真很严肃的说道。 “三年就三年,时候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四叔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他说的话比板上钉钉还准,娥子忽然感觉今天晚上这一遭来着了。 娥子从来没有这么欢喜过,一时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老老实实跟在李四身后。 看着四叔的背影,终于忍耐不住,从后面抱住李四,喃喃的说道:“四叔,让我抱抱你吧。” 李四没有动,任凭小丫头把自己抱的死死,隔这衣衫就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哎,娥子终究是太小了。” “四叔莫急,娥子也不急,三年很快的,”娥子把脸庞贴在李四的背后,轻轻的摩挲,极是享受的低语着。 三年! 这小丫头永远也想不到三年会有多大的变化,到时候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敢说。 这样天杀的世道,活生生能把人变成野兽,能把英雄变成奴才,只希望在三年之后,自己依然是娥子心中唯一的大英雄。 在这个被冰冷和绝望包围的时代,这样的温存已经是很奢侈了。 第88章 补铁锅 第88章 补铁锅 霍山县,原属六安州辖下,后划归到庐州。 虽然这个小县城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的改变,可名义上算是高了一个级别,从县城升级为市级县(是按照现在的理解方式说的,那时候铁定没有市级县这个说法,哈哈)。 终大明一朝,庐州就属中央直辖,尤其是在靖难之后,距离最近的陪都南京根本就管不到眼皮子底下的庐州。无论是官吏置制还是税负银钱,庐州都是直接和京师对口的。 按现在的说法,庐州就是大明朝的直辖市,舒城作为直辖市下辖的县城,自觉比普通的小县小城要高贵那么一点。 军事上归属中都留守司,可大名鼎鼎的中都留守司主要的势力范围是在大明的龙兴之地凤阳,在庐州的势力仅仅是一卫一所而已。 庐州的大明官军应该有五千人马左右,当然这是纸面上的数字,至于现如今还有几个能战之兵谁也说不清楚。(整个中都留守司的总兵力应该有四万五,但是应该有是一码事,实际上有没有又是一码事——作者按) 前些年纷扰大半个天下的农民军把老朱家的祖坟都刨了,也没有见几个能打能杀的大明官军。到了今天,中都留守司算是彻彻底底的完蛋了。取代中都留守司的就是黄得功的人马。 自从福王称帝以来,马士英督凤阳庐州,算是黄得功黄部的顶头上司。 可黄得功和南京新立的小朝廷不和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市井传言黄大将军经常破口大骂马士英马大督师,就是弘光帝的诏书也敢当着宣旨宫人的面撕扯的粉碎。 黄得功和弘光朝有什么恩怨,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利益纠葛,平头百姓也说不大清楚,就明白一个道理:现如今这世道,弘光朝的政令也就在南京城之内还算好使,真要想把统兵的大将怎么怎么样,是门儿都没有。 别说黄得功,江北四镇又有哪一个是把南京朝廷放在眼里的? 江南有大明官军百万,可谁都知道这一百多万是怎么回事儿。 江北四镇就不必说了,他们根本就不大理会小朝廷。现在的黄得功正和徐州的高杰闹意见,双方兵马调动频繁,要不是史可法史阁部往来奔走,早就火并了。 虽然现在高黄两部还没有内讧,看那架势也差不多了。 湖北的左良玉左部手上有八十万大军,算是绝对的实力派吧。可是左良玉几次表示小朝廷不是大明正统,看那意思说不准哪天就领着他那八十万大兵过来攻打。 有人说左良玉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夺权,还有人说是左良玉害怕闯军想要离开湖北,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说法多了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百姓也无从得知。 大伙都明白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大明朝的这半壁江山呐,肯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就算闯贼和建州奴不过来,他们自己个儿都能打起来。 还有桂王、鲁王,潞王……这些个龙子凤孙都眼馋福王,都想做皇帝,都等着看热闹呢,说不准这热闹里头就有他们的一份儿。 住在城里头的老孙头原本是凤阳人,后来凤阳闹闯贼,这才领着老婆孩子到了舒城。因为是外来户没有地产,只能做些零散的小生意养家糊口。 在舒城的这些日子里,老孙头钉过马蹄掌,熬过驴皮胶,前些日子有操弄了一套家什,走街串巷的补铁锅。 “补锅——补铁——锅——”伴随着招财板儿的节奏,老孙头吆喝着走过一条条小巷。 日头都已经有两竹竿子高了,一个拎着破锅出来的人也没有见到。 说来也怪了,串游了十好几条巷子,基本就没有瞅见几个人,偶尔有个人影也是行色匆匆。 “鬼世道,他们的锅都该坏掉。”老孙头嘟囔着走上官街,准备找个便宜的摊子吃俩饼子,却发现官街上人潮汹涌,从一条条小巷中汇集出来的人流正朝南门疾奔。 这么壮观的场面让老孙头连吃饭的心思都淡下去许多,赶紧拽住一个询问:“大伙儿这是要干啥去?南门有啥好看的热闹?” “太子,是去看太子。” “什么太子?” “崇祯爷的太子呗,太子驾临舒城,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事儿……” 自闯贼破京师崇祯皇帝煤山殉国以后,关于太子的流言是一个接着一个,有人说太子被李闯软禁起来之后又落入满洲人手中,还有人说太子已经葬身乱军之中,更有些无聊的家伙说太子已经看破红尘出家为僧。 种种传言不一而足,可无论是哪种流言飞语,都是言之凿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说太子葬身乱军者甚至能够描绘出太子临死时被射中了多少飞矢;而持出家论调的家伙则更离谱,甚至说在某某山的某某庙亲眼见过已经剃度的太子…… 崇祯皇帝在位的这些年,除了以雷霆手段铲除魏忠贤之外,还真没有多少值得老百姓们称道的,大火儿在私下里也没少说这个皇帝的不是之处。真到了崇祯殉国之后,大伙儿才念起这位倒霉万岁的好处来。 要是崇祯爷在位,哪怕是太子还在,哪里还轮得上福王做皇帝?福王根本就是个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屁事不干的家伙 管不住手下的武将,任由那些文官扯皮捣蛋,这些都是朝廷里的大事,老百姓们最多是在嘴上骂几句解解气,这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肥的象猪一样的弘光帝穷奢极欲,根本就没有打算理会老百姓的死活。 弘光帝爱吃鲈鱼,而且是爱吃三两以下的小鲈鱼,最重要还必须是鲜鱼……可他娘的鲈鱼是要到十一月才有的,逼着老百姓下河去淘鱼都逼出好几条人命来了。 弘光帝爱住豪华宫殿,也不管不顾的就要人们贡献奇石巨木…… 弘光帝爱美色,这才坐上龙椅几天就已经下了两道广征民间秀女的旨意,下到地方上的天使们只要见到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立刻在姑娘脑门上贴个黄花,这就算是弘光帝的女人了。 为了避免家里的女儿被选进宫中,有女儿的人家都在急急忙忙的嫁姑娘。可是弘光陛下偏偏爱好广泛,不光好女色更有娈童之癖,这一下家里有俊俏儿子的人家可就遭罪了…… 一到这个时候,人们就想起崇祯爷的好处来。就算这位已经吊死在煤山上的万岁有再多的不是之处,总比弘光帝要好的多吧,起码崇祯爷不会挨门挨户的硬抢老百姓的儿女。 崇祯爷的死是不能挽回了,可只要有太子在,也轮不到福王这么瞎折腾呐。 大明朝仅剩下的这半壁江山,指定被南京这小朝廷玩的一点也剩不下。 人们已经对大明朝失望了。 偏偏这个时候久未露面、传说中已经死于乱军或者出家为僧的太子出现了。 这让很多人在漆黑的现实之中看到一丝光亮。 “崇祯万岁的太子?太子驾临舒城了?我就说嘛,崇祯爷不该是断子绝孙的下场。苍天有眼呐,我也得去看看。”听说崇祯爷的太子来了,肩膀上的家什仿佛也轻了许多,老孙头挑着担子跑的飞快,抢着去南门看大明太子。 南门处,拥挤着的百姓堵的如墙似壁。 一面上绣日月图案的血红旗帜正猎猎招展,旗下是一队队杀气腾腾的虎贲强兵…… 第89章 这才是扭转乾坤的力量 第89章 这才是扭转乾坤的力量 舒城县尊姓金名求德,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出身,曾在礼部述职。后在天启年间仕途不顺,屡遭谪罢,直到崇祯十三年才被启用,于舒城任上至今。 这几年来,舒城虽然小惊小险不断,始终没有太大的波澜,算是比较安稳了。 直到今天凌晨,随着一个老熟人的到来,这种安稳忽然之间就被打破。 老舒城找金求德金县尊的正是东宫修撰姚明恭。 姚明恭和金求德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又是一榜录取,是正的不能再正的同年关系。因为二人在早年间都在礼部,这就又加上了一曾同僚的关系,绝对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人。 “太子率军驾临舒城。” 姚明恭的这个消息让金求德好半晌子才反映过来。 市井间关于太子的各种传闻五花八门,金求德满满的灌了一耳朵。 毕竟是大明的老臣,说不为失踪的太子忧心那是假的。 “要是太子在就好了,起码能够拥江南半壁,起码大明朝的半壁河山不会如今日这般乌烟瘴气……”金县尊也时不时的念叨这些。 可这都过去半年了,太子还是没有一丝半点的消息,这让金县尊开始相信传言:太子极有可能是葬身于乱军之中。 老熟人姚明恭忽然来到舒城,有很突然的说太子随后就到,还让金老县尊赶紧迎接,这让金求德有点反应不过来。 老熟人姚明恭是东宫学官,他的话可信度极高。可是现在已经弘光帝临朝,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大明太子来,确实让人难办。 为了稳妥起见,金县尊偷偷派人给南京和黄侯送信。 太子忽然出现,这太意外了,金求德不过是一小小县令,肩膀单薄的不行,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还是等主事的人来了再说吧。 所以金老县尊采用了自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先把姚明恭安顿下来,拖时间吧。 没想到姚明恭早就料到了这点,直眉白眼的告诉金老县尊:“太子驾临舒城并非避祸,而是率虎贲强兵。卯时三刻城门不开,大军立即击鼓攻城……” 话说的是很好听,其实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你要是开门迎接太子,那以后就是首拥之功,要是有别的心思,就是反贼了。 这种事情,金求德万万不敢马虎,立刻登城观看形势。 这一看可不要紧,金老县尊几乎晕厥过去。 城南海海满满都是军队,刀枪朔烁寒气森森,荡起半天的杀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城外竟然铺天盖地的都是军队。只因为天色还没有大明大亮,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其实金求德还是想再看看风头,顺便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太子,可人家大军都压上来了,攻城的架势都已经摆开,再说这些就不是迂腐冥顽,而是真真正正的傻子了。 凭着舒城里那五十杆火铳和二十多条铁尺,武装县衙里的那些捕快衙役是足够,想要守城……纯粹是白日做梦。 再也顾不得等候南京马士英的指示,再也顾不得等候黄得功黄侯在凤阳和滁州交界处发出来的军令,金求德立刻下了决心:不管太子是真是假,先开了城门再说,万一真要是打起来,舒城连半柱香的功夫都守不住,等各方面的指令达到之后,只怕自己的头七都过了。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准备,在日头爬到房檐子的时候,终于开门放炮,迎太子驾进城。 一面日月血旗高高飘扬,执旗的汉子极是雄壮,胸脯子挺的有半天高,看也不看在道旁躬身的金老县尊,威风凛凛的昂首而入。、 引旗入城之后才是太子仪仗。 仓促弄出来的几面标旗和驾仪怎么看也是简陋粗糙,可这功夫谁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大伙儿都等着看太子本人呢。 太子朱慈烺面色肃穆,行到金求德等舒城官员身边,只是稍微顿了一顿,立刻提缰而过。 自闯贼破京以来,山河破碎身如浮萍,如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座城池,怎能不叫这位身为大明正统的太子百感交集? 聚集在这里的人们怕有万千之众,见到太子驾临立刻乱哄哄的跪拜,还有许多人声音都是呜咽的。 “民心可用呐,我大明子民盼太子之如久旱苗禾之盼甘霖。我大明光复有望呐。” “先皇治世垂十七年,兢兢业业临渊而履薄,气运延续自在民心长存。” 这些东宫的学官们见到如此“万民景从”的胜景,一个个老眼含泪。仿佛只要太子振臂一呼就能重建大明河山一般。 这些熟读孔孟文章精研圣人教诲的老学究们就爱认这个死理儿:无论是李闯的百万贼军,还是满洲人的雄兵壮卒,哪怕就是身边李四的赴死军,都不过是一时逞快而已。真正要执掌天下恢复大明朝往日的荣光,还是要靠民心。 “得道多助”的圣人教诲,就是万古不易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李四反而要低调的多,夹杂在赴死军之中几乎不为人所视。 民心,这个东西就和军队的士气一样,从来就不是天然生成。在这个弱肉强食力强者胜的丛林世界,顺应民心永远会处于被动。真正看清天下大势者会主动制造出民心,甚至操纵民心。 民心其实就和赴死军一样,都不过是李四改变这个时代的工具而已。 补破锅的老孙头来的晚,只能看到一大片的后脑勺,还有几杆大旗正鱼贯而过。为了不错过这千载难逢看太子的机会,索性拿修补铁锅的家什垫脚,垫起脚尖往人群里观看。 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就是太子了吧,怎生的如此单薄?作为上天之子的大明皇储不是应该龙骧虎步的嘛? 老孙头怎么也看不出太子和普通少年有什么不同。 太子这样的少年人真的能够挽起大明气运?把大明朝的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人身上,是不是太没谱儿了些? 再看太子身后那些手持铁叉的汉子,一个个精神饱满雄壮威武,衣服上的那道通体红线恍如刚刚沥血一般。荡起的杀气如同有形,让人不敢近视。 也只有见过血的百战雄兵才有如此的气势! 看见这样的一支虎贲之师,老孙头心里有底了:这才是真正扭转乾坤的力量。 第90章 似是而非的道理忽悠人 第90章 似是而非的道理忽悠人 天子坐明堂。 如今的太子也离开了山窝窝,终于进了“明堂”。 虽然给太子等人安排了还算不错的住所,可金求德还不敢表现的太过殷勤,毕竟现在的局面还没有完全明朗。 南京城里有个弘光帝,这边的小县城里忽然就冒出了个大明正统,任谁的心里也清楚的很:风云将至。 弘光帝禅位于太子,脑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没有这个可能。 既然弘光帝不可能承认太子的正统地位,那局面就很难说了。 会不会派兵来攻打?谁也说不准。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号令黄得功黄部,解拿这个大明正统进南京,然后抛出许多“此太子为伪冒”的言论,好平息此事。 可黄得功原本就和弘光朝有这样那样的纠葛,会不会拥立这个太子依旧是个未知之数。 当年拥立弘光完全是借助军方的力量,黄得功也算是有功的,可这位靖南侯黄侯爷和弘光朝越来越远也是大伙都知道的事情。 局面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只有天知道了。 刚入驻舒城的太子立刻修书两封,让金求德派人送给南京弘光帝和在庐州滁州交界的黄得功。 金求德捧着这两封书信,就好像是抱着扇磨盘般似有千钧之重。 虽然不知道书信的内容,但是金求德知道这书信肯定是关于正统继顺的大事,闹不好整个江南就会因为这书信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是小小的舒城县尊能够惹得起的,只能老老实实做事夹起尾巴做官…… “这世道,又要乱呐!”金老县尊提着袍子角出来,看看阴沉的天色,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按说如今不应该是暴风雨的季节吧?” 且说李四进城之后,并没有参与太子众的这些事情,而是闷着头清理本县的地籍户档,列出大户士绅的名单,甚至派人统计各大户名下的田地产业…… 金老县尊不大熟悉李四惯用的手段,认为这些不过的寻常之事,也并没有在意。 不过东宫的那些人对李四的这种做法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这分明就是以强力手段打击地主士绅的前兆。 打击或许不能准确的形容李四的所作所为,也许该用清洗才更加贴切。 如劫匪一般把那些地主大户的积蓄家产抢光拿净,稍有不从立刻就用武力弹压。甚至在很多时候根本就是直接使用武力,比李闯当年的手段更加彻底。 从京师到庐州,李四和他的赴死军就一直是这么干的。 虽然东宫这边的人都反对李四劫匪加绑匪的强盗行径,可当时是在迁徙途中,为了保证整个迁徙队伍的利益,为了保证赴死军的战斗力和太子等人的安全,这么做勉强还能说的过去。 用李四自己的话说,就是:这些大户的银钱粮米不能留给闯贼或者鞑子,咱们不抢迟早要落入敌人手中…… 可现如今是在舒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再这么干肯定是闹的离心离德民怨沸腾。 历朝历代,士绅阶层都是最重要的实力派,就算是强硬如太祖洪武皇帝者,也不敢触动士绅利益的分毫。 当众人听说李四又要搞这一套的时候,即便是杨廷麟这个比较亲近赴死军的监军,也吓的汗毛倒立,赶紧找李四。 “李指挥,我听说你又在整理地籍户档,这是要……” 李四叼着个烟锅子,“吧嗒吧嗒”抽的正在兴头上,青白色烟雾缭绕开来,呛人的烟味能顶人个筋斗。 在李四身后埋首于各种文案堆中的书生正是周文远,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股烟草的味道,仅仅是抬头看了杨廷麟一眼,立刻再次低头工作。 这个周文远能写会算,在李四手里算是个宝贝。赴死军中多是能杀敢死的雄壮汉子,这样的宝贝可不多见,好几万人里头也挑不出十几二十个来。 正是这二十来个能写会算的人才在做整理地籍户档的事情,而周文远已经被李四任命总文案。 虽然周文远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总文案这样的职务,更不清楚这样在大明朝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官职到底是几品,还是很乐意接受。 自从加入李四的这个整体之后,不劳作不得食就是最基本的规则,以前还要和乡民一起辛苦劳动,现在有了这个文案的营生做着,清闲了许多先不去说,更重要的这才是读书人应做之事嘛。 “杨大人不是一直在太子那里忙活的么?我才开始动手你就听说了,好快的消息。”李四根本就没有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打什么掩护,直接就承认了。 “太子那边这事情都嚷嚷遍了,我这耳朵里早灌的满满,想不听说都不行。”杨廷麟尽量让语气更轻松,故作随意的拉把坐器坐的安稳了,这才说道:“要是说在以往,咱们赴死军如此明目张胆的抢掠民财还算是有情可原,可如今正是太子争取民心的关键当口,李指挥再这么做……就不怕闹的民怨沸腾?” “沸腾?我看谁敢给我沸腾。”李四似乎也意识到话语之中的杀气太过明显,有些生硬把的腔调转了回来:“以前骂咱们的士绅地主还少?大不了一绳子吊起来而已。” “如今年在舒城立足未稳,就大肆得罪士绅,就算是有赴死军的强力弹压,终究是不妥。想必李指挥也知道,千百年来这天下就是士绅的天下。没有了士绅地主,光凭哪些穷苦百姓如何能成大事?” 这也算是很掏心窝子的话了。 受大环境的限制,当时的贫苦阶层还远未到达觉醒的程度,在很大程度还是依附着士绅阶层,这就是近代以前的社会现实。 “光是凭借穷苦百姓肯定是不行。“李四首次承认士绅阶层的统治地位:“自然还是要借士绅地主的力道。” 看来李四也不光是能打能杀的莽夫,起码能够看到士绅的重要。杨廷麟终于舒一口气:“如此甚好,李指挥既知其中利害,当小心维护士绅利益,这天下不能没有士绅的呐……” “嗯,你说的对,”李四点点头说道:“所以这回赴死军下手一定要重,要狠,要彻底把赴死军地盘上的士绅打扫干净,让他们永远没有没有翻身的机会。” 杨廷麟惊的嘴巴都合不拢,想不到李四会有这大的转变。 刚才还承认士绅地主阶层的重要性,忽然之间就要对其下重手,始终让杨廷麟无所适从。 李四再装上一锅烟,却不燃火,只是把烟锅在手中把玩,好像那是一个很精巧的玩意儿:“天下士绅的势力已经太大,他们已然会自己寻找更好的出路。天下士绅为了保全自身的既得利益,闯来投闯满来降满。不论是谁只要能够继续维护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不管是贼寇还是鞑子,立刻就会投靠过去……” 第91章 不大破咋大立? 第91章 不大破咋大立? 士绅阶层这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巨兽已经有了思维,将自身的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之上。只要不触动他们的既得利益,根本就不管天下谁属。 正是这种凌驾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的观念,让整个士绅阶层几乎毫无保留的倒向满清怀抱,因为大明朝已经再也给不了他们什么了。 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有奶就是娘。 大明朝这个亲娘已经没有奶了,这些龟孙子们立刻就翻脸抄家伙捅了亲娘的后心。 “如今咱们自保尚且不足,如何能够照顾到士绅的利益?没有利益他们会跟我等志同道合?”李四看着面色青红不定的杨廷麟,知道这个老学究内心在经历天翻地覆的思想斗争,根本就不给他理解的机会:“为了壮大自身,就要夺取一切有可能为外敌所用的资材,这是国战,容不得半点温情。” “可是……可是……”杨廷麟也知道眼下事态的严重,理解了李四话中之意,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好像李四说的那些道理完全就是似是而非,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可是这天下是离不开士绅的……” “哈哈,确实很难离得开士绅,就是因为这一点,近三十年来,他们不怕逼的天下皆反,他们不怕外贼入寇,他们更不怕江山易主,因为谁也不能离开他们,因为无论是谁坐了江山,他们都是最有用的。”李四拿出佛家当头棒喝的架势来:“我们已经拿不出什么东西给士绅了,还能指望他们效忠么?只有大破才能大立,我们可以砸烂固有的士绅体系,再建立一个崭新的、效忠于我们的士绅体系。” 建立一个完全依附于赴死军,并且可以支撑赴死军走的更远的士绅阶层。 新士绅阶层将捆绑在赴死军的战车上,如果赴死军的势力消褪,他们就会打回原形,由士绅再次转变成贫苦之民。 若是一直贫苦下去,或许还可以忍受。一旦晋身士绅,又有那个贫民肯回到从前?世间人多是如此,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也就罢了。一旦曾经到手过,就再也不想放弃,并且会竭尽全力的想要保住。 天下财富十有八九聚集在士绅手中,赴死军要发展必然是要触动他们的利益,双方是一种天然的敌对关系,不存在任何回旋余地。 在这个时代,士绅的作用确实很大。但李四已经拿不出什么具有诱惑力的东西来喂饱士绅阶层让他们效忠,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肥的流油的士绅阶层连根拔起,然后再造一个崭新的士绅体系。 新士绅们很自然的要从赴死军家属当中选出,然后才是各种亲近赴死军的人等。 他们作为崭新的一个阶层,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必然竭尽所能的维护赴死军的利益。 因为赴死军就是他们利益的保证,一旦赴死军战败,他们就会回到“解放前”。 打造一个全新的、利益于赴死军捆绑的士绅体系,李四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实在打实的说干就干,根本就没有理会太子是不是同意。 这一回不再是抢劫和绑架,而是更直接的以武力破除一个个士绅大户。 真是应了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士绅屁股底下没有一个是干净的,真要想寻他们的不是,罪名不用搜罗就有很多,“夺取民田”“兼并田产”甚至连“与民争利”这样荒唐可笑的罪名都罗织出来。 士绅地主要是不“与民争利”,他们还怎么活?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什么罪名,甚至是有没有罪名已经不那么重要,问题的核心就是李四要把士绅这棵千年巨树放倒。 本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那些大户全都被控制起来,一个挨一个的过堂审讯。 对那些嚣张跋扈又自认有些势力的大户,赴死军更缺乏足够的耐心,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拿绳子解决问题。 只几天的功夫,就有四十多个被吊在城头。 往日里这些风光体会的大老爷们,被绳子套住颈项的时候也会吓的尿裤子,一脚踹下去,也挣扎不了几下就死的不能再死。 即便是那些给吓的服服帖帖的地主大户,经过几天的审讯,人不人鬼不鬼的回到家之后,悬梁投缳者也不在少数。 因为赴死军已经查没了他们的家产,抄走了他们的田产地契,几代人留下的产业被赴死军拿的干干净净。 这根本就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嘛。 很多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走上自尽的道路。偶尔出个悍勇之辈,提了刀子去找赴死军拼命,结果城头上就又多一具悬尸。 生存下来的都是没有胆子自尽,更没有胆量找赴死军拼命的怯弱之辈。这些人没有人势力背景,最多也就是个土地主而已,对于赴死军明火执仗的抢掠,只能默默忍受。 这批人反而得到比较好的待遇,事后还能分到四十亩好田,依然算是最小的那种地主。(当时地主和自耕农的分界线是20亩) 如此血腥的雷霆手段,眨眼功夫就把舒城的士绅大户清扫干净,快的让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只不过二十多天的功夫,李四就把士绅势力一扫而光,接手的资材田产无数。除少部分用来安抚亲近赴死军的本地势力之外,一个铜板也不留立刻的分了下去。 这些堆积如山的资材银钱,虽然已经分到了乡亲们的手中,可大伙都知道这是赴死军作战所必须的物资,只要赴死军打仗,肯定还是要拿出来的。 可分到的田地无论如何也是实实在在,这些田产是谁也拿不走的死物。 舒城一战,准备的说是没有发生任何战斗,赴死军就下了舒城。大伙儿只不过是在战前鼓噪一阵子而已,并没有出多少力气,忽然之间就摇身一变从泥腿子成为拥有田产的地主,这样天大的好处让许多人还不敢相信。 可手里的地契是千真万确真的不能再真,这些从北方迁徙过来的乡亲们世世代代都是贫农佃户,有一块可耕只田是几辈子人的梦想。忽然之间,这个梦想就实现了。 美好突然将领的时候,很多人还在掐大腿,掐的越疼心里愈是欢喜,这他娘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赴死军分配土地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慷慨,有战功的都是以六顷肥田为基础,按照军功的多少往上递增。每多斩首三个,就多六顷良田…… 原来鞑子的脑袋这么金贵呀!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对于几乎所有的人来说,土地远比金银细软更加珍贵,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赴死军中的老兵,大多有辉煌的战功,这就直接导致了良田肥膏之地多集中在赴死军老兵身上。 最早参加赴死军的那批人,尤其是那些军属,一夜之间就成了地主,这让他们对李四的报效之心空前高涨: “我的儿,咱家里有十好几顷肥田了,从你太爷爷的太爷爷那一辈起,咱家就是佃户,如今咱是地主喽。我今天特意给祖宗报了喜讯……” “孩儿他爹,咱家里的事儿你就莫担心了。只要好好的打仗就行,隔壁老三家比咱家的地还多,争取来年超过老三家……” “舒城的地可是咱家几辈子才有的,舒城要是保不住咱家的地就保不住。列祖列宗给我托梦了,说要你打仗的时候卖把子死力气,要是把地丢了不让你进祖坟。” 乡民对于田地的那种近乎宗教狂热般的渴望,让赴死军士气爆棚。 毕竟赴死军是外来户,要想在舒城站稳脚跟,要是保住分到手里的田地,就要和一切敢于来犯的敌人战斗。 从赴死军老兵的士气来说,不管是黄得功还是绿得功,要是敢过来拿走这些刚刚到手的土地,比刨了祖坟还要不可饶恕,绝对是拼着老命去战斗的。 那些没有分到田地的,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家里的婆娘唠叨个不休,赶着男人去打仗。 可现在根本就无仗可打,让这些心里窝火的汉子们恨不得现在随便抓住谁去打一仗,好建立战功分取田地。 士气空前。 好战之心展露无余。 第92章 把脑袋埋进沙子的肥猪 第92章 把脑袋埋进沙子的肥猪 南京。 奉先殿。 丝竹叮咚悦耳,恍若天籁。 三十六名身姿妙曼的女子俱是正芳年华,轻展罗袖慢移莲步,伴着软糜的乐曲翩翩起舞,正是宫舞《歌太平》。 上百盏晶体大蜡燃的正旺,虽然罩着绯红的纱罩,蜡油燃烧后特有的味道还是弥漫开来。夹杂在酒肉的食香之中,自成一股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的古怪味道。 铺绫罗展锦绣的软塌上斜卧着一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大胖子衣衫尽解露出硕大白嫩的肚皮。 这位世间罕有的大胖子就是崇祯的堂兄,以前的福王现在的弘光皇帝。 因为过度的肥胖,连站立都成问题,所以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弘光帝都是躺着或者半躺着,没有绝对的必要,基本不会站立起来。 舒适惬意的弘光帝微微张口,立刻有伶俐的宫人把洗剥干净的新鲜吃食送到口中。 弘光帝一边欣赏妙绝的歌舞,同时把右手伸到旁边那妙龄宫女的胸衣之内,肆意揉捏新剥鸡头,那宫女虽是吃痛却不敢声张,强颜欢笑的做出婉转模样…… 直到《歌太平》舞罢,弘光帝才意犹未尽的在那宫女胸内狠命一捏,大笑数声。 下面诸臣赶紧跟着挤出笑容。 在合适的时候要笑,哪怕是家里死了亲娘也要跟着弘光帝笑,这是做官的基本诀窍。 “阮卿,这舞做的不错,曲子谱的也好,赏。” 兵部尚书阮大铖别的本事稀松的很,要说填词谱曲编戏导舞,简直就是一绝。 《春灯谜》、《燕子笺》等流传后世的经典大戏就是出自这位兵部尚书之手。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不仅在戏曲歌舞上是一把好手,更是位文采卓然的大才子,诗词歌赋笔墨丹青更是行家里手,鲜有出其右者。 唯一不太在行的就是调兵遣将战略谋划,当然他也指挥不动那些统兵的大将。 所以阮大铖认为这不是什么缺点,兵部尚书么,会编排好的戏曲就足够胜任了。 “陛下金口一赞,臣如饮甘霖,新做一曲《桃花笑》隔日就可以献于陛下。” 不得不佩服这位兵部尚书大人的多才多艺,他新作的《桃花笑》也是流传后世的名段。 对于只会演戏的兵部尚书,很多人是看不起的。礼部尚书钱谦益就是其中之一。 钱谦益身负天下清流之望,乃东林领袖人物,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小丑一般的弄臣。终于逮住了话隙,赶紧做出忧国忧民之状上前禀奏:“外虏已破潼关,闯贼灭亡只在旦夕之间。多尔衮已遣建州豫亲王多铎南下,似有染指江南之意。我大明雄兵无有甚于左部者,不如调平贼军过来,以示我朝雄壮之意。” 左良玉是出了名的袒护东林党人,钱谦益这个最会喊口号的东林领袖想要调左良玉进京,用意自然不是护卫朝廷,而是为东林人谋取权势做准备。 关于这一点,东阁大学士兼督察员右都御史,南明王朝的实权人物马士英看的最为清楚。左良玉手下八十万大军被闯贼打的龟缩而不敢出,正想调离闯军的重灾区湖北。左部的那八十万大军到了南京谁还能制的住?绝对不能这么干,让袒护东林的左良玉和闯贼死掐去吧,最好是掐到死才好。 所以马士英在第一时间否决了东林领袖钱谦益的意见,而且说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丝毫也不露出为己谋私的意思:“借建虏之力击闯贼乃我朝既定之根本大策,若左部轻动,则闯贼必南窜至江南……” 弘光帝最怕的是闯贼下到江南,听到马士英危言耸听的话语,脸上白嫩如妇人一般的肌肤顿时就是一抽,赶紧问计于马士英这位拥立首勋:“那该当如何?” “南京之地,虎踞龙蟠,千年形胜,当年太祖皇帝进取天下之地,谅贼虏不敢近……” “万一……万一闯贼或者建虏欲下至江南……” “没有万一。”马士英极有自信的说道:“如今贼虏互搏,正中我朝驱虎吞狼之计,待到贼虏虚弱之时,陛下可做收渔翁之利。即便是贼虏意欲下至江南,前有淮河诸将,中有江北四镇雄兵三十万,后有长江天险。无论贼虏,纵是肋生双翼也难过江……” 经过马士英这么一分析,无论是闯贼还是建虏,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没有可能打过来。弘光帝顿时放心许多:只要能保住这江南半壁,就算是最好的局面,至于收复北地……最多是喊喊口号罢了,真要收复还是留给子孙后代吧。 反正坐拥江南半壁,手掌天下财赋之地,收复北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大可以先享受几十年,把光复河山的荣光留给后代子孙吧。 崇祯皇帝的简朴勤勉,弘光的奢侈懒惰,简直是一个绝大的反差。 如若九泉之下的崇祯皇帝知道自己的继任者是这样的一个货色,一定会气的从棺材里跳起来三尺高。 马士英,作为拥立弘光帝的最大功臣,他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专权。 虽然连近在咫尺的江北四镇都不鸟他,可在南京城,他的话还是管用的,起码能够让弘光帝这头肥猪很听话。 东林党人本就无心拥立名声差到极点的福王,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福王才转正成了弘光帝(朱家的王爷很多,崇祯一死都想继位,福王称帝的过程确实存在很多巧合和侥幸,因为这不是本书的侧重点,所以不做详细描述)。这让一直以来以深明大义自居的东林党人耿耿于怀,却又无可奈何。 “陛下,近来市井之间多有传闻,都在风传大行皇帝之太子已到舒城,不日即将率军前来南京……”东林领袖钱谦益很愿意在这个时候给弘光帝找麻烦,故意把话说了一半,斜着眼睛看马士英的反应。 “大行皇帝之太子一说并非全是风传之谣言,太子率军占据舒城,并于大行皇帝任命之东宫学官联名上书陛下……”前吏部尚书姜曰广赶紧拿出太子的书信。 “大行皇帝?太子?”弘光帝洁白细嫩的肌肤波浪一般好一阵子颤动,终于想明白了这些人说的太子是谁:“太子来了?这……将如何容朕?” 太子是正式的大明储君,崇祯一死,无论是法统还是血缘,太子都是第一皇位继承人。 当初福王称帝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过太子生死不明,宜详细察访。马士英和福王也做了些表明上的工作,然后就说太子死于乱军之中,福王才有机会转正为弘光帝。 如今太子来了,弘光帝怎么办?难道退位继续去做他以前做过的福王? “太子是真是伪尚且不知,如何称之为太子?”弘光帝是自己一手拥立起来的,自然不能受到太子的威胁。弘光帝若真的退位,损失最大的就是他马士英了。 太子的书信马士英一直扣着不发,不想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太子又把信送到了东林党人手中。眼看着舒城的事情已经是包在纸里的大火,马大学士立刻站出来,就差直接指责太子是假冒的了。 “太子书信在此,又有东宫学官联名,不大象是假冒。” “书信有什么大不了的?笔迹极易模仿,没有印玺自然是假。”马士英抓住太子没有印玺的事情大做文章。 “是真是假极易分辨,稍候些时日太子到了城中,一看便知……”钱谦益眼珠子都能斜到耳根子后面去了,使劲的瞪着马士英。 弘光帝再也没有心思亵玩身边的俊俏宫女,同样斜眼看着马士英,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论太子是真是假,你赶紧把这件事情给我摆平,我还想继续做皇帝呢……” 马士英看看阮大铖,这个兵部尚书大人立刻心领神会:“陛下放心,太子一事兹事体大,臣等必尽心竭力……” “好,你们办事我放心。”终于宽心的弘光帝看着阶下的那些舞姬,眼神之中除了欲火还是欲火:“这几个舞姬蹈的不错,就留在朕这里吧,晚上朕还要看看她们……” 第93章 冬瓜蘸黑酱,杀器呀 第93章 冬瓜蘸黑酱,杀器呀 东林人“邀请”太子赴南京的书信已经收到。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总不能说一句自己是大明正统,人家就争先恐后的承认吧,总是要验看一下货色的真伪的。 要说去南京,太子还真没有这个胆量。 就算是太子年少血热,仗着大明嫡君的身份敢去南京,那帮子学官也不敢让太子去冒这个风险。 去到南京之后,弘光帝肯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证明这个太子是西贝货,有可能以“伪冒储君”的罪名把太子的脑袋砍下来,然后继续做他的安乐皇帝。 可不去南京肯定不行,要想证明自己的正统地位,要想接收弘光帝手下的江南半壁,南京之行不可避免,而且是越快越好。 但是在南京如何保证太子的人身安全?总不能带着赴死军近万士卒开进南京城去吧。就算是太子有这个幼稚的可笑的想法,南京方面也不会答应。 就算了弘光帝脑袋真的进了水,也绝对不会允许近万大军进南京的。 一方面是迫切的想进南京向全天下宣示“大明正统”的身份,一方面的顾虑良多不敢去。太子等人还在等,等黄得功表明立场。 黄闯子手掌大军近十万(实际是三万,古代都有号称多少多少人马的嗜好),大家所在的舒城实际上就是他的地盘,本想用大义的名分取得黄部支持好去南京,无奈众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黄得功有所表示。 黄得功现在和弘光系闹的不太和睦,这是事实,按理说在太子力陈的这个关键时刻,黄得功应该给太子以支持的。在这个时候拉太子一把,他日太子登基开辟新朝,首拥之功是跑不了的。 奈何黄得功就是迟迟不见动静,既没有派人前来辨认太子的真伪,更没有派兵过来收复舒城,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这帮子迂腐的家伙,”李四很为东宫诸人的过分谨慎感到好笑,黄得功那么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就算是太子因为阅历的关系看不到这一点,那些学官不可能不明白这个吧。 虽然黄得功和弘光朝不大对眼,终究是不好明目张胆的表态支持太子,这已经是等于默认了太子的行径。 那些学官,包括杨廷麟在内,其实早就看清楚这点的。只是在他们心中,太子始终是忒重要了,,没有万全的把握还真舍不得把太子送进南京这个“险地”。 太子去了南京,弘光就敢不问青红皂白下黑手?就算是弘光帝是混蛋,他手下的那些家伙可没有这么混蛋,这么明显的事情还是不敢做的。 不过李四也没有劝太子更积极一点的意思,随着时局的发展,他们会采取行动的,现在还不到紧急的时候呢。 何况李四已经忙的脚底板打屁股蛋子,也没有那个心情和闲功夫去理会东宫诸人的事情。 而整个东宫势力也忙自己的事情,也没有闲工夫理会李四的种种作为。 严厉打击士绅强行分割田地,这一切都是太子等人极力反对的事情。可如今太子要做的是天大的事情,腾不出时间和人手来理会这些。 和入驻南京统领江南半壁比起来,小小县城所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的地步。 太子要做的是如何才能取代弘光,如何统领江南百万雄兵收复河山,哪里有那闲工夫在这种小事情上纠缠。 种种原因纠集之下,李四的战略布置畅通无阻。 现在赴死军的士气简直要爆棚,即便是最为保守的那些人也整天吼叫着要打仗。 不打仗怎么可以?不打仗就分不到田地,不打仗自己的婆姨娃娃就没有别人吃的好。做了几辈子佃户的人们要是不打仗就成不了地主,就是死后也没有脸面去见地下的祖宗。 打仗,一定要打仗! 至于打败……门儿都没有哇。 当年的赴死军衣甲皆无,仅仅几百人就全歼了天下最为精锐的满洲披甲。经过这一年的发展,赴死军已经壮大到万人规模,大部分都装备了皮甲,又有各种新式武器层出不穷,俨然就是天下第一强兵。 从户村队时代一直到现在的敢战强军,赴死军就是不败金身。 这样的士气这样的装备,又有李大战神如妖般的智慧,就是想败也败不了哇。 因为赴死军一直注重新式武器的研发,而这种研发又统计进军功之中,最直观的效果就是现在的赴死军拥有最庞大的新式武器系统。 尤其是占据舒城以后,具备了以前不具备的条件,“科研”成果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在五花八门的发明中,大部分不具备实际意义,但是也有不少具有积极效果。 譬如地雷。 地雷这个东西在大明朝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当年戚继光就曾用这东西成批量的配备军队,而且是极其先进的踏压式地雷。 经过人们悉心改进之后,小柳筐那么大的戚家地雷浓缩为冬瓜大小,也更加的灵敏。填装细小的铁丸之后,杀伤范围大大增加。 经过试验,这种新式地雷虽然还不能直接杀死重装敌人,起码能够造成巨大伤害,给敌人制造数量恐怖的伤兵。 战死的敌人或许会激发敌人的士气,但哀嚎翻滚的伤员绝对能极大打击士气,给敌人后勤造成巨大压力。 在战场上,死一个敌人只能使对方减少一个作战单位。而制造一个伤兵却能让敌人腾出起码两个战斗单位。 太划算了。 何况地雷最根本的作用并非直接杀伤,而是起到迟滞、恐吓的作用。 在合适的地点制造雷区,即使是不能给敌人造成任何伤害,也能让整队的敌人进展缓慢。 当这种改进型的地雷批量生产的时候,李四亲自命名为“轰天火雷”。 很拉风的名字。 但是赴死军的这些士卒大多不识字,也体会不到这个名字当中所蕴含的那种威风霸气。以他们农民的眼光来看,这物件儿就应该叫“铁冬瓜”。 很快,“铁冬瓜“这个土的掉渣的名字就取代了李四辛苦想出来的“轰天火雷”。 还有比较使用的一点就是对于毒药的改进。 在这个时代,在武器上蘸毒很为人所不齿,简直就是下三滥的行为。 可李四没有那么多讲究,更不想留下什么“仁义之师“的美名。战争,根本的根本还是如何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 简单来说就是:杀人。 所以李四很鼓励在武器上蘸毒这种不光明更不正大的“小人行径”。 赴死军不是什么堂堂王师,这时候谁还讲究这些就是彻彻底底的傻子。 人才在民间呐。 广大的人民群众中蕴含着无穷的智慧。 有个很猥琐的老头子,大大改进了毒药的毒性。以前是从动物体内提取胶状毒素,这个老家伙把砒霜和胶状毒素混合,经过蒸炼之后得到一种类似于蛇毒的毒药。 这种毒药毒性并不是十分强烈,远远达不到传说中见血封喉的效果。 但是这种毒药有个出乎所有意料的效果:中毒者伤口很难愈合。 远在千年之前,尤其是在城市的功防战中,人们就开始使用金汁来达到同样效果,这种毒药和金汁是一个效果。 伤口在短时期几乎不可能,也就是说:伤兵注定就是伤兵,重返战场的可能极小。 这种东西直观效果很差劲,但是长远来看…… 李四立刻赏了那个发明者六顷良田。 这玩意不象金汁那样恶臭难闻,而且是一种黑乎乎的半流动体,赴死军的士卒很形象的称之为:黑酱。 第一次亲密接触 第94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自打赴死军进舒城之后,霍山已经是在李四能够直接接触到的范围之内,之所以没有分兵去占领,主要是不想过早刺激黄得功。 随着时日的流逝,黄部的装聋作哑明显好是往太子这边靠拢,李四才开始回头往霍山一带渗透。 因为李四的出现,盘踞于霍山的徽商和浙商势力经历了一次空前激烈的商业大战,并且这种商战还在继续。 直到这个时候,两股商业势力才彻底弄明白了李四这个超级大客户的真实身份。 怨不得能一下子拍出百万大单,原来这是太子的人。 如今的局面的明摆着的,太子要想恢复点什么,必然需要的更多,无论是徽商还是浙商,都很清醒的意识到:无论隶属于太子的这股势力是要谋求在江南的正统地位,还是恢复北地,都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这个机会大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绝对不仅仅是百万千万级别的交易规模,更不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而是一个机会。 一个属于整个商人行业的机会。 因为和满蒙暗通款曲,晋商飞速崛起,随着满洲人在北方地位的巩固,晋商已经成为整个北中国最大的商业团体,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在满蒙各地,都取得了其他商业团体所没有的各种特权和优惠。 当时的商人,尤其是这些已经成一定气候的大行商业团体,起目光之深远远不是现代的小商小贩所能够比肩。 依靠给满蒙势力输送资材而崛起的晋商团体虽然取得重大的商业利益,随之而来的还有褒贬不一的声名。 满蒙和大明王朝互相敌对早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这帮子晋商的所作所为说白了就是资敌,和当年袁崇焕与皇太极之间的互市完全相同。 尤其是在满清进攻山西李闯势力的这些日子,晋商团体甚至直接充当了满洲后勤的角色,源源不断的物资经过晋商之手送到吴三桂的手中。 趁中华虚危之时,蛮族强力入寇的事情历史上不是没有过,无论是强大的匈奴还是后来的五胡,又有那个能够长久?即便是把骑射之功发挥到极限的蒙古人,算是武力强盛了吧,还不是被赶回长城之外? 满洲人逞一时杀戮抢掠之快,必不能久,只要中华血脉一缕尚存,就能将满洲人打回极北苦寒之地。到时候,那帮子目光短浅的晋商的老账新帐可就要一起算算了。 泱泱神州赤县,亿兆子民,满清肯定长久不了,无论是徽商还是浙商都深信这一点。 如何在这场争斗中获得属于自己的利益,才是这些巨商大贾们要考虑的问题。 和太子系人马保持友好的商业关系,能博个大义之名是那是肯定的。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口碑比他们的命都重要。 何况还有巨大的商业利润。 万一太子能够取得他应得的地位,那可见不仅仅是利润这么简单了,而是一个利益问题。 利润很有可能转变成利益。 就算太子失败,可他身上大明正统的名义是永远也不会失去的…… 这些商人看的到底有多远,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徽商和浙商都是想方设法的加强和赴死军之间的关系。 这一次。 最先动下手的是一贯保守谨慎的浙商。 这回登门的是浙商龙头,福瑞隆总号的大东家,潘家的掌门人,潘慎行。 头戴万字巾,身穿低开衩的深青窄袍,露出里头的白护领,腰间的丝带有些陈旧,系了个宽宽大大的扇袋子。 光看外表,这个五十多岁的潘慎行完完全全就是个饱学之士,很难和浙商龙头这样的身份联系起来。 偏偏这个貌似老学究的文雅老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而且是巨商。 在浙西苏南一带,潘家的名号响亮的很,不仅是因为福瑞隆的分号联号遍地开花,更主要是因为以潘家为龙头的浙商在深刻的影响人们的生活。 和徽商不同的是,浙商的侧重点不是商业,他们大多已不再注重低买高卖的商业模式,而是大肆开展工业源头。 当时的商业模式主要有商、佣、典、工四种,商就是低买高卖的传统生意模式,以赚取货品的价差为主,佣则是中介的意思抽取佣金。典,从表面上是看是典当行业,其实已经转变成存银放贷的金融模式,完全就是后来票号钱庄的前身。至于这个工,就是开办工厂作坊,雇佣人工,生产之后直接销售。 在大明王朝,尤其是在万历以后的这几十年里,在两浙两江一带,兴办产业雇佣专职工人的生产方式极为普遍。 无论是规模还是技术,这种模式和后世的大工业化生产还有天壤之别,但是已经具备工业化的几个基本要素。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纯粹的资本产业了。 在资本产业兴起的初期,需要大量的投资和积累,短时间内很难和传统的低买高卖商业比肩,但是经过几十年的时间之后,这种沉厚积淀的优势就会显现出来。 到了这个年头,浙商已经积累巨大的资本(资本不同于普通商业的财富),拥有固定的产业工人,完全具备资本产业的基本特征。 很多人把明末资本主义的萌芽看成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其实这种必然之中也隐藏了许多偶然,而洪武皇帝朱元璋整治沈万三就是这许多偶然之中的一个。 当年朱元璋几番打击浙商巨头沈万三,知道把沈万三从肉体上灭亡之后,和沈家有牵连的诸多产业销声匿迹,再不敢浮出水面。 后来沈家后人改为潘姓,依旧不敢在传统商业上和同行们竞争,不得不转向这种投资巨大回报缓慢的资本运作模式。 经过两百年的深厚积累之后,终于成就了今天的局面。这究竟是偶然引起的必然,还是必然中隐含的偶然?恐怕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 朱元璋和沈万三若是看到今日的局面,不知会作何感想? 资本产业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和官府以及各种势力之间必然存在各种各样的关联。 两百多年前的沈万三吃了大亏,而他的后世子孙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浙商貌似保守,其实精明的很,采取比较隐晦的方式影响大环境,他们已经懂得使大环境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无论是浙东的鲁王朱以海还是潞王朱常淓,都和浙商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位浙商领袖人物虽然是以私人身份接触李四,但他还有一层潞王特使的身份没有表明。 第95章 你心知来我肚明 第95章 你心知来我肚明 一袭青色衣袍的潘慎行面色有些消瘦,胡须花白梳理的一丝毫不乱,坐定之后很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架势。 从扇袋中取出一包明前的雀舌龙井,用小拇指的指甲挑起少许,倾进随身携带的宜兴小砂中。却不拿水泡茶,而是把没有水的精巧茶壶凑到鼻端,嗅干茶叶的味道。 李四可没有潘慎行这样的闲情雅致,更不知这东西的价格。刚才这位潘老先生就亲手泡了盏子热茶给他,李四鲸吞豪饮牛嚼牡丹般一饮而尽,根本就品尝不出好在哪里。 “这物件不便宜吧,潘老先生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我始终品不出什么味道。”李四抄起烟锅子一顿狠抽,凶猛的烟味刺激的心神一奋,这才拿起桌上的那块青玉。 青玉约莫有巴掌大小,温润柔和,似乎价值不菲。 关键是玉上铭刻的那几个字。 “正朔嫡脉” 这可是潞王朱常淓亲自刻上去的,青玉的下角还有朱常淓的私人印记。 “潞王真是好手艺,刻的真不赖呀。”就是李四这个不懂风雅的门外汉,也看出这雕刻的功夫确实精湛,没有几十年基本功的积淀,断断没有如此流畅的刀工。 大明朝真是人才辈出,前面出了个天启帝,木匠手艺出神入化,据说不逊于祖师鲁班。如今这个潞王也是个大大的人才,水墨丹青很有些深厚功底,尤其是潞王的雕刻工艺,据说有鬼斧神工之称。雕刻这一项,潞王要是认了第二,大明朝还没有人敢认第一。 潘慎行还带来潞王的一封家书。 书中无非是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而已,只是略略提及几句太子这个大明正统须以大局为重,有什么事情和弘光帝协商解决。 这话说的是客套的不能再客套了,其实还是拐着弯儿的大骂弘光的帝位来路不正,分明就是力挺太子的意思。 潞王是眼下朱氏众王中最德高望重者,按照辈分,还是弘光帝的堂叔,足足比太子高了两辈。 不论潞王是不是有治理天下的本事,最起码这位擅长雕刻的王爷没有弘光帝那么烂的名声。崇祯殉国之后,太子下落不明,有士林阶层支持的潞王曾是帝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不想阴差阳错之下,依靠武将的支持,猪一样的福王反而晋身成为弘光帝。 要说潞王心里没有怨气,鬼都不信。 在李四的那个平行时空,南明诸王之间内讧不断,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跳着脚大骂的情况时有发生,连开兵见仗的情况都不稀奇,就别提什么使绊子敲闷棍的手段了。 无论是名声还是辈分, 潘慎行带来的这些东西分量不轻,潞王比福王都更有优势,偏偏让福王摘了桃子,心里能好受的了? 如今太子横空出世,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明正统,招牌硬的不能再硬了。潞王挺太子,一来可以把占据大义的名分,再者还能给弘光添添堵。 反正弘光是不可能给潞王这个老对手任何好处了,还不如支持太子。万一太子能成大事,肯定忘不了潞王这个老前辈的提携之恩。就算是太子一事无成,潞王也损失不了什么。 百利而无一害,顺便还能南京的那头肥猪找找麻烦,潞王没有道理不这么做。 弘光说起来的统领大明的九五之尊,可天下人谁都知道他这个皇帝里头究竟有多少水分。 朱氏诸王能够勉强保持不撕破脸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指望调动他们?门儿都没有哇,至于说派大兵收服各地王爷,就是猪一样的弘光帝也不敢动这样的年头。 因为弘光帝的真正实力是诸王中最弱的,人家不来打他就给足了面子。弘光要是效仿当年的洪武皇帝,想主动出兵统一江南,肯定被别人给统一了。 弘光本就依靠武将册立起来的一个傀儡,他的号令出了南京城就什么也不是,就是江北四镇都敢把他的圣旨当厕纸用,就不必说别的地方实力派了。 好在弘光帝还有自知之明,只要让他吃喝玩乐,管他外面是不是洪水滔天。 正是因为弘光帝的相对弱小,才暂时保持住江南的相安无事。 但是现在忽然多出来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变数可就大了。 李四甚至敢断言,仅仅凭借赴死军的这点实力,只要不动江北四镇的实际利益,就能让太子在南京登基。 这时候的天下人,大多是心向太子的,肯站出来为弘光帝卖命的实力人物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史可法就不必说了,这位史阁部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伺候着弘光帝,就剩下一个凤庐督师马士英而已。 可凤阳庐州的兵力都在黄得功手上,这位黄闯子大将本就和弘光不大对付,太子真的要对南京使用武力的话,黄部作壁上观的肯能极其大,说不准还会助一臂之力呢。 就算是黄得功脑袋进了水,也不敢真的和赴死军较劲,并非是因为黄部打不过赴死军,而是黄得功的背后还有虎视眈眈的高杰呢。 黄得功前脚想要过来和赴死军为难,高杰的徐州军后脚就会开进凤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乱世之中,武力就是保命的根本,谁也不会拿宝贵的武力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小朝廷貌似强大,其实能够调动的武力极其有限。尽管如此,李四还是不准备在南京的事情使用赴死军。 弘光帝这头肥猪也逍遥不了几天,过早的卷入南京这个是非漩涡对赴死军没有好处。 何况太子系占据大义的名分,完全可以用政治的方式解决当前问题。 赴死军可都是希望的种子,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也就是三几个月之后,赴死军还有大用。 现在对赴死军的任何摧折都不被李四允许。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朱氏诸王中比较有号召力的潞王表示了对太子的支持,尽管这种支持仅仅停留在口头上,对于李四来说,已经足够了。 到底是潞王通过浙商这个非正式的渠道表达意愿,还是浙商的势力已经深刻影响浙江政局,李四无意去关心。 诸王大多心存保存势力隔岸观火的心思,能有个口头的表示已算不错,难道还指望他们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不成? 当然浙商不是白求恩,更不是雷锋,无论潞王指使他们还是他们在影响潞王,潘慎行必然需要谋取属于自己的利益。 这位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很文雅的老人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李四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浙商龙头老当家会白白的为自己做这些事情。 潘慎行把这些东西交给自己,而不是直接交给太子等人,就说明他很明白赴死军和太子之间孰轻孰重,这般精明的老人之所以没有提什么条件,最大的可能是认为现在不是提条件的时候。 虽然李四和他的赴死军已经表现出许多不同寻常之处,还没有大到天下景从的地步。现在对李四做一些惠而不费的投资远比以后临时抱佛脚要划算的多。 潘慎行是个商人,他是要谋取利益的,之所以还在观望,是在等候李四有更大的实力和表现。 对于这些精明的商人团体,只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剩下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了。 李四不急。 浙商领袖潘慎行似乎也不急,又在腰间的扇袋子里摸索。 他那个大的出奇的扇袋子也不知道装了多少玩意儿,里面的东西好似永远也掏不完。 拿出来的却是一份房契。 “忠诚伯为国操劳,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这是城东一处宅子,还算清幽雅致,赠于将军驻足。也算是小号的一点小小心意。”潘慎行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丫鬟仆役也还留着,虽不堪用,也足可洒扫……” 李四看也不看那房契就拢了过来,哈哈大笑道:“潘老先生的大礼,却之不恭呐……” 二人对视。 皆笑。 第96章 我容易嘛我 第96章 我容易嘛我 三进的院落在这个小小县城也不算小了,虽远谈不上奢华,却也有别样清幽。 中院当间是一水池,池中假山嶙峋,极具奇趣之美,残荷早就开的败了,只余几顶破败的枯叶。两旁的抄手游廊侧栽的翠竹还有几分绿色,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显得分外抢眼。 一溜青砖红瓦的墙壁上爬满了已经枯萎的藤萝植物,雪白的照壁显然是新近才粉刷的,虎皮石旁的大花盆看样子也是新置之物。 俩大脚婆子,六个模样还算伶俐的丫鬟,一个厨子一个杂役,还有个老迈的账房,都恭恭敬敬的站在檐下,候着李四这个新老爷训话。 早就听说这位新来的老爷是个大人物。 老账房努力把身子站的更直,好使自己显得不那么老迈,丫鬟们不仅在头发上用了水,还抹了点腮红,看起来也俊俏许多;大脚婆子换上收身子的小夹袄,也显得精神利落。 大人物么,家里的规矩肯定要严一些的,现如今这时代,找个糊口的营生不容易,谁也不想给新老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面对这些规规矩矩甚至是拘谨的下人,李四也不会说什么“天赋人权”“自由平等”之类的屁话,很随和的说道:“以前你们怎么样如今还怎么样,各自忙各自的吧。” 赶紧行礼告退,同时心中暗自庆幸:看来这个新老爷不是很难伺候,所有的下人都暗自松一口气。 几个孩儿兵跟着进到后厅,李四很舒服和惬意坐定。 “亲爹,要不要派几个小子盯着这些人?”七斤是和镇南、死狗他们一起投靠的李四,算是资格最老的那一批孩儿兵。这些孩子出于本能而怀疑一切赴死军以外的人等,任何靠近李四的人都被他们盯的死死。 只有经年累月的生活在危险之中的人才有这种本能——怀疑一切陌生人。 “没有那个必要,至少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虽然李四不敢肯定这些丫鬟仆役之中有没有潘家的眼线,不过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 正说着话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捧着个挑盘进来,挑盘上是几碟精致的点心,无非是豌豆黄、千层糕之类。最让李四惊奇的是居然还有装好的烟锅和燃着的纸香。 “你们知道我抽烟?” “老爷临来的时候,就有人交代过的。”小丫鬟不敢和李四对视,低着头小声说道:“这是潘掌柜专门弄的福建潮烟,听说是用油蒸糖炒过。潘掌柜说老爷是大行家,一尝就知道了。” “这个潘慎行,还真是个细心的。” 深吸一口,让烟雾在口鼻中打个来回,才咽到胸肺之中,李四不由得大赞:“果然是好东西,有云烟的味道。” 这种经过精处理的烟叶子不仅添了香料,还加红糖炒过,那种香味愈发绵软柔和,和老路那种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土烟相比,简直好到了天上去。 要是存货多的话,就给老路送二斤过去,让路丙寅也过过瘾。 “那个谁……这烟多不多?我想送人呢?”李四问那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老爷的话,奴婢叫春兰。”小丫鬟依旧低着头:“烟很多呢,老爷要是想送人的话奴婢这就是包。” 这些丫鬟肯定是穷苦出身,女儿家还能有什么名字,做了下人混个温饱,所取的名字无非也就是春兰、梅香之类:“嗯,你下去包吧。” 春兰躬着身子退下,很规矩的样子。 李四很不雅观的斜倚在软椅上,吞云吐雾的连抽两大锅子,过足了烟瘾这才美美的眯缝着眼睛假寐。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处在紧张和焦虑之中,无时无刻不在默默的准备和谋划,可谓机关算尽。竭心尽智几乎把脑子里的那点货色都掏光,才把刀把村附近的村民收拢在掌心之中,然后就是李闯破京拯救太子,一直到满洲人进京率领万千之众做千里大迁徙,连一个囫囵觉也没有睡过,说不辛苦那纯粹是自己骗自己。 不这么卖命的折腾也没有别的法子呐。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依靠,只能凭自己的双手一点儿一点的打拼,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这点实力,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有时候李四都想找个人诉诉苦:“我容易吗我,别人都说我是财神加战神,哪里知道这光环背后的辛苦……” 可是,在这个世界,连个可以诉苦的人也没有,只能板着面孔挺着胸膛做英雄。 大炼钢铁、开发新式火器、提前几百年实现工业化,振臂一呼,天下英雄莫不景从,李四还没有幼稚到去做这种美梦地步,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壮大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推动局面展开。(这一段生硬的文字也算是作者在诉苦吧) 可是时间依旧紧迫,现在都进入甲申年的冬季了,满清早就破了李自成称之为金汤要塞的潼关,多铎的大军已经南下…… 做了三百六十五年的扬州血梦一直是在心头挥之不去,如山一般沉重压的李四喘不过气来,就是睡觉也能梦到那无边的血色…… “亲爹,魏无牙回来了。”在李四神游天外的时候,童子军的头目,那个大脑袋小身子的镇南已经跑了进来:“还带来不少人呢,要不要让那老东西来这里见亲爹?” “这老东西跑趟凤阳都这么久,有这时日北京都能走到了,”李四笑着骂了几句。 一提到魏无牙总是忍不住的笑骂,虽然知道这老神棍去凤阳是办正经事情,还是忍不住拿他说笑。 “不必让他过来,我去看看他,看他把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李四起身跟着镇南出来,回头对七斤等几个孩儿兵说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以后我若是过来,你们负责我的安全。” “是。”孩子们极力的把瘦小的胸膛挺的更高,抬左臂行个军礼,鲜红如血的臂章更加触目惊心。 “嗯,那些点心归你们了。”李四头也不回的和镇南出来。 七斤等孩儿兵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站的笔直,直到李四的身影拐出后院,这才爆发出一声欢呼,见肉的恶豺一般扑向那些精细的点心。 这些孩子早就闻到了点心的香味,却目不斜视的看也不敢看一眼。 李四的规矩极大,谁也不敢表露出贪吃的嘴脸,直到亲爹发了话,这才展露出贪嘴的孩儿本色。 刚走到抄手游廊处,就见小丫鬟春兰捧着个大纸包:“这是老爷要的潮烟……” “嗯。” “老爷……今晚是不是回来用饭?我好叫厨子早做准备……” 李四抬头望天,想了想才道:“好,今天我过来吃饭。” 第97章 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第97章 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三几十名精壮的汉子或坐或站,长衫短褂的都有,年岁也是有老有幼。虽然他们已经把兵器放在了外面,可身上的镖囊和挂刀扣无不显示这是习武的江湖中人。 老神棍魏无牙似乎和这些人很是熟络,大声的打着哈哈儿,看李四过来急忙引荐:“李……兄弟,这位就是唐王千岁。” “唐……唐……唐王?”李四听到唐王这个名字本是要准备行礼的,可一看这位唐王的模样,礼没有行下去,反而呆住了。 唐王,和福王、桂王、鲁王一样高的爵位,怎么说也是正根子皇室血脉,可眼前的这位……这是唐王还是唐大侠? 被魏无牙称为唐王的这个汉子人高马大,比李四还要略略的高出两寸。穿件子密排扣的土黄褂子,勉强还算干净,腰里束着巴掌宽的牛皮带,下身是黑色的滚裆裤。看这打扮分明就是准备出去的卖艺的练家子,哪有一点象唐王的样子? 这是唐王吗? 魏无牙老家就是凤阳,而唐王在凤阳也十几二十年多了。要是连唐王都能弄错的话,老神棍绝对会自己找块石头撞死在上面。 李四并不怀疑老神棍的办事能力,只是想不到唐王会是这个样子。 唐王朱聿键一点也不拿大,反而冲着李四一抱拳:“这位就是格杀皇太极的大英雄李四吧,久仰,久仰了。” “赴死军指挥……忠诚……在下给唐王见礼。”唐王用的是江湖礼节,李四也不能动官衔儿,只能含含糊糊的自称在下,干脆也免了正式的礼节,冲着唐王一抱拳。 “这位是三香会的项当家,这位是猛虎帮的刘帮主……”唐王给李四一一引荐身边的汉子们,都是有名有姓的江湖大豪,引荐完毕之后说道:“这些都是我的结义兄弟,刎脖子的交情,今天过来是帮衬着太子做大事的。” 李四是汗流浃背呀。 这哪是什么唐王呐,分明就是江湖一大哥呀。 虽说唐王在历史是上是出了名的好任侠,李四心理上多少有了些准备,可还是没有想到在整个后崇祯时代,最铁血最仗义的唐王竟然是这个样子。 当年李自成在河南闹的天昏地暗的时候,手中无一兵一卒的唐王曾组织武力抗击闯军。就在誓师大会上和一众的江湖好汉义结金兰,烧黄纸斩鸡头的拜了把子。 一个堂堂王爷怎么可能这么做?原以为这不过是后世人的艺术加工,今天才知道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道理。 从历史上来看,在整个后崇祯时代的几十年里,朱氏一脉可谓衰微到就极点。太子踪迹扑朔迷离生死难知,福王就更不必说,这头只会祸害老百姓的肥猪可以直接忽略。年龄和辈分最高的潞王朱常淓刻意装出来的那几分“贤者之相”在满洲人的刀子面前丢的干干净净,剩下的鲁王、桂王等皇家子弟眼珠子都死死的盯着皇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情就让他们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办正事儿? 也只有这个唐王朱聿键算是个真正的人物,准确的来说,是老朱家唯一一条有血性的汉子。 李闯在河南折腾正欢的那时候,天下诸王哪个不是跑的远远?唯有这个唐王敢领着些江湖汉子誓师讨伐李闯,并且和闯军真刀真枪的干了一仗。 闯军再不堪,终究是军队;唐王手下的弟兄们武艺再高,终究是乌合之众,和李闯打的那一仗,唐王毫无悬念被打的惨败。 可这等血气确实让天下颓废之情为之一振。 可惜呀可惜,这个唐王和别的王爷不同,他既没有封地也没有实力,完全就是依靠个人威望聚集起来一些江湖人物而已。 为什么唐王没有封地呢?就算他没有封地在地方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吧? 都没有。 因为这个唐王本身就是大明朝的一个高等囚犯。 朱聿键是大明朝唯一一个有骨气的王爷,同时也是大明朝第一倒霉蛋儿。 从十二岁开始,就因为莫名其妙的家族之争被圈禁起来,一下就被囚禁了十余年。后来因为老唐王死去,才终于重见天日。 要不怎么说朱聿键是个倒霉孩子呢,才出来没多少日子的朱聿键就又二进宫了。原因很简单,老唐王的弟弟也就是朱聿键的嫡亲叔叔眼热这个王爷的位子,自然要想方设法的把朱聿键再折腾进去。 这一进去有囚禁了七年。 真算是倒霉到家了。 崇祯十二年,朱聿键再次被释放。 获得自由的朱聿键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王位,经过三年多的奔走,对大明的司法体系彻底失望之后。二话不说,亲自拿把刀子把他的叔叔捅成了血葫芦。 闹市之中捅死王爷,当年的这场风波闹的极大,这位饱受苦难的凤子龙孙纠集起一帮江湖兄弟,就去打闯贼,结果吃了败仗。 崇祯也知道朱聿键的苦楚,可实在是无法容忍这样的异类,趁这个机会把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按说崇祯做的还算比较地道,你确实是正根子的唐王嫡脉,那就由你做唐王好了,不过你这个唐王也忒无法无天了点,就让你戴着唐王的帽子进监牢吧。 唐王朱聿键这样罪犯因为身份实在特殊,自然不能真正的关进监狱,而是按照祖制圈禁起来。说是圈禁,其实就是发配到凤阳守祖宗陵墓,人身自由上受到一定限制而已。朱聿键这一辈子有一大半的时光是在凤阳度过,又整天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再加上这么些年的经历,尤其是他本人的豪爽作风,使得各地草莽竞相来会,隐然就是大明朝的江湖总扛把子。 要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唐王朱聿键这一辈子也就在凤阳和那些江湖豪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顺便做些行侠仗义的举动而已。 偏偏就出了意外:崇祯皇帝殉国,大明朝江山倒了半壁。 以朱聿键的身份和实力自然不可能和诸王争夺剩下的这江南半壁,所以也没有哪股势力搭理这个没有政治前途的唐王。 直到弘光称帝之后,才想起凤阳还有这么一位爷,于是下旨放他出来。 唐王是恢复了自由之身,可封邑地盘儿一类的东西是不可能有了,好在他也不在乎这些,愈发明目张胆的在凤阳做起了大侠。 凤阳是老神棍魏无牙的老家,当然知道朱聿键这个大明朝中的异类,和李四一商量,认为这位朱大侠是能够撬动局面的重要人物,这才赶去凤阳把这位大侠请过来。 第98章 忽悠,接着忽悠 第98章 忽悠,接着忽悠 唐王耷拉着两条大长腿,一点尊严仪表也没有,更像是个走州过县的江湖镖师。说话也是堂音十足,隔着八丈远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论年龄,唐王比已经大行的崇祯皇帝还要大几岁,可这一幅健硕的身材和强壮的体格,远不是面色青白身子瘦弱的崇祯皇帝所能比的。 唐王,李四心里认为唐大侠这个称谓更合适一些。 唐大侠脾气直爽,开门见山的说道:“方才和我诸家弟兄已经见过太子了,不知道你李老弟是怎么个意思?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能帮太子做点什么?” 虽说崇祯关了唐大侠几年,可唐大侠是个公私分明的真汉子,晓得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小节。大行皇帝去了之后,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君主。以前不知道太子在什么地方,你福王做了弘光帝也就做了吧,可现如今太子都找上门来,你福王还赖在皇帝的位子上,这算怎么个意思? 唐大侠的观点很明确:没有太子之前,谁爱做皇帝谁做,抢不不了龙椅那怨你没本事。有了太子在,谁再抢这把龙椅就是不上道了,说难听一点就是谋逆。 和唐大侠这种人打交道,就得直来直去。 “大伙儿也都看见了,我们赴死军是拥护太子的。闯贼破京之时,大行皇帝曾嘱于托孤之重,要在下想方设法护送太子南来。为的就重整河山再振大明,我等历经艰难到了这里……”李四双手摊开:“福王已经成了弘光帝,这把太子置于何地?” “哼,福王也不是个晓事的,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更没有一个好货色。”敢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直眉白眼大骂南京那些君君臣臣的也没有几个,唐大侠绝对是其中之一:“祖宗的江山落在他们手里,迟早都要败光。” 这个话茬儿李四当然不能接,只能大诉苦水:“如今建奴进逼,时局更是艰难,本指望太子整合江南,可谁想到……我们这些先皇的臣子纵是有些血诚之心也无处报效。” “是这么个道理,你说你的打算吧。” “我想的是,南京方面终究是天家的事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好做。纵是拼着性命护送太子去了南京,肯定有许多人要为难我等。我们受些苦罪不算个甚么,万一太子要是有个闪失,我李四可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了,就是身死也无颜去见先皇。”李四说的好像自己是天大的忠臣一般:“唐王同是太祖嫡血,南京那些宵小自不敢为难,若是唐王能护送太子去到南京和福王摆摆道理……” 谁做皇帝是你们老朱家的家务事,我们这些外姓人不好插手,还是你唐大侠做一会真正的侠客吧。 “唐王护着太子在内,赴死军呼应在外,正统恢复或许可期。”李四摆开一幅宏伟蓝图:“为国为民方为侠之大者,无论正统嫡位之事成于不成,百年之后,世人定然会提起大明“侠王”的英名……” 侠之大者!一句话让唐王的脑子都是热的。 “说的好,今天你要不说,我还真回不过这个味道了。”唐大侠使劲一拍大腿:“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侠?为国位民才是侠之大者。我算是明白了,以前我做的那些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情,能做一回侠王,也不枉我这一百多斤……” 唐王唐大侠也是豪气蓬勃,意气风发的站起身来说道:“铲除恶霸惩戒贪官不过是小侠,这回我要做一回真正的大侠,哥儿几个,愿意在史书上留一笔的跟我去南京,和那群乌龟王八闹一回?把咱们大明正统树起来,让江湖朋友也让后世子孙知道真正的大侠该做些什么……” 这些游走在社会边缘的江湖大豪,哪个不是一腔热血?哪个不是以行侠仗义位己任?一直以为打打闯贼就是最盛声威的壮举,李四这么一说,才知道什么才是侠之大者。 要是能把正统的位子给太子搏回来,这些汉子们还真不怎么稀罕高官厚禄的封赏,这个“侠之大者”可是比封赏更让人血热的。 一哇声的叫好:“就这么干了,保着太子去南京,咱们猛虎帮弟兄要做留名青史的大侠。” “南京城里漕帮和盐帮的弟兄和咱们都拜过门贴,一会我就去联络他们……” …… 这些单纯粗犷的汉子们很快就被李四煽动起来,又有大义的名分摆在那里,嗷嗷叫着这就行动起来。 “侠之大者……侠之大者……”在一旁的老神棍魏无牙仔细琢磨着李四的这句名言,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这句都是精辟深奥,忍不住伸出拇指赞叹:“好,说的真好,比我老魏诓人的功夫还要高明,我是真的服气了。” 要说忽悠人,魏无牙自认是个中奇才,被他哄骗过的愚夫没有一千,最少也有八百。 在大局观方面,老神棍自认不如李四,可要是说起忽悠人这种旁门左道,魏无牙自认比李四要略胜个一筹两筹的。 不想李四一句“侠之大者”就鼓噪的唐王等人血热心沸,远比自己摇唇鼓舌的念叨半天要高明的多。 “我这是诓人?我这是给他们指明方向,弄好了还能这些江湖好汉留名青史哩!”李四笑骂道:“你那些哄骗欺瞒的手段才是诓人,我这是正途大道,所以说你不过就是个神棍而已……” “神棍就神棍吧,当年的大汉高祖也不过是个村氓,还不是做下斩白蛇歌大风的壮举?所以说嘛,英雄不怕出身低……”老神棍摇头晃脑的架势十分好笑。 “就你这样的还想做英雄?”李四看着玩笑,忽然神色一肃:“老魏,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正经的名分么?” 老神棍最期待的就是能够得到李四的承认,做赴死军的正式军师,只不过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得到满足而已。 “怎?忠诚伯想礼聘我老魏做谋主幕僚了?也行,咱们可先说好了,幕资多寡我不计较,但是这个正式的军师身份是跑不了的……”魏无牙吐沫星子能飞出去五尺远,得意洋洋的和李四讲起了条件。 “军师?你想的真美,有这样的好事也不会落在你的头上。”李四大笑着打断了魏无牙的军师美梦:“赴死军宣慰使,这个名头不错吧?” “几品?” “没品,就是咱们自己鼓捣出来的职衔而已,你想要有品的官职,去找太子,不要来找我。” 太子?魏无牙比谁都清楚赴死军和太子之间哪个才是真正的主宰:“行,没品就没品吧。” 虽然没有品级,终究算是得到赴死军的正式承认,以后就是赴死军的正式人员了,老神棍心里也欢喜着呢。 只要先随便挂着个职衔,那军师的位子就是手拿把掐,肯定跑不了。 “对了,这个宣慰使是干什么的?” “嘿嘿,这回要辛苦你了……” 第99章 裙带关系不好使 第99章 裙带关系不好使 或许是感觉有了唐王和潞王的支持,太子和学官们自认也有了几分声势,但一到要去人家的地盘儿,心里终究是底气不足。 好在李四把胸脯子拍的山响,信誓旦旦的保证要是弘光君臣敢轻举妄动,赴死军立刻就会发动。 李四终究是先皇托孤的重臣,一路带着先皇骨血辗转至今,在太子心目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有了李四这位大明三等忠诚伯的保票,太子就好象吃了定心丸,终于决定去南京和和弘光当面锣对面鼓的讨论一下大明正统的问题。 可姚明恭刘理顺这些学官要慎重的多,说什么也要赴死军提供贴身的武装保护。 无奈之下,只要拨了二十几个孩儿兵给他们。 “我等是要做定鼎之事,忠诚伯只派这些孩儿兵,未免儿戏了吧?” 虽说这些孩儿兵是出了名的心狠手黑,可终究是些孩子,个头都没有长起来,怎么看也不如那些剽悍勇武的赴死军战士有安全感。 “正因为此次南京之行事关重大,我才把这些童子军给你们。”好歹南京是弘光君臣的地盘儿,真要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带再多的保镖也是白搭。李四下巴微扬:“死狗,你们解开衣襟儿给姚大人看看。” 这个叫死狗的孩子是李四在河南收拢的首批童子军,别看年纪小,经历过的生死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和镇南七斤等孩子一样,对李四的忠诚度绝对高的没边儿。 这孩子穿的是赴死军制式夹袄,除了胳膊上那红的触目惊心的臂章,和普通赴死军军装没有任何不同。 这些半大孩子穿着大人的夹袄,和半截身子的棉袍差不多,看着十分可笑。 死狗对着亲爹李四敬个军礼,率先扯开夹袄纽襻儿,露出瘦骨嶙峋的小小胸膛。 一个个孩子裸露着身子,在阴冷的寒风中把胸脯子挺的高高。 所有人的胸腹之间都系着三枚联在一起的铁黄瓜,引线经过袖子连到手腕处…… 铁黄瓜的威力大家都清楚的很,这些整日和圣人文章打交道的学官一看这物件儿,登时唬的脸色灰白,赶紧后退数步。 “死狗,若是有人威胁到太子和这些大人,你们应该怎么做?” “扯线。”二十几个略带稚嫩的声音一起回答,同时把右手搭在左手手腕的引线上。这些孩儿兵的动作整齐划一,绝对是训练了不少的时日。 当孩儿兵做出扯线动作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虽然心里明白这些孩子并不会真的发动铁黄瓜,依旧是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很好,”李四转身对姚明恭说道:“此线一担扯下,方圆三丈之内非死即伤。有这样的威慑力量,姚大人可以安心一些了吧?” “死士,真死士也。”姚明恭说话都带着颤音,花白的胡须抖个不停,脑门子伤的冷汗都下来了:“自春秋以降,此等忠诚死卫闻所未闻,我……我放心的很……” 南京这样的形胜繁华之地,带着一个这样的孩儿死士,比带着是个彪形大汉还要有安全感。 太子朱慈烺实在无法理解这些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孩子为何如此这般悍不畏死,只能从心底佩服李四的治军手段:“忠诚伯就不随我去南京了?” “殿下,南京之事我去实在于体制不合,有唐王并诸位大人足矣。且赴死军需要搭理,诸般事宜繁杂琐碎,实在离不开。”李四说的好象完全是事实一样:“有我在外面呼应着,太子在城里才能更加的随心……” “说的也是,”内外呼应的好处不必明说,太子很诚恳的说道:“忠诚伯是先帝托孤托国的重臣,南京一事干系到我大明正统,兹事体大。忠诚伯还有何要叮嘱的?” 大行崇祯皇帝殉国之前,曾有“言必听之计必从之”的遗命,眼看着要做大事情了,太子朱慈烺很真诚的征求李四的意见。 “福王在南京奢靡声色,早为天下有识之士恶之。如今建奴大有挥师东南之意。依臣愚见,殿下当高树抵御外辱言论,自可收天下臣民之心。”让太子广发主战的论调是李四和学官们早就商议好的,临行之时再次提及,可见其重。 太子依言遵之。 李四等人送太子出舒城,终于了了这件事情。 “四叔,你应该和太子一起去南京的。”路涧心眼实,怎么想就怎么说。 “为何?” “大明正统之事无论成败,四叔都不应该让太子脱离掌控。”路涧早就是四叔的心腹,什么正统什么大明早就不在乎了,他只在意四叔。 四叔辛辛苦苦才把太子掌握在手中,利用太子大义的名分可以做很多事情。若是太子去南京之后脱离了四叔的控制,那大义的名分岂不是丢了? “嘿嘿,脱离掌控又如何?”李四道:“一旦局势有变,太子可以依赖的只有咱们。就算太子不想再收咱们控制,局势也会逼着他回来的。涧儿还信不过四叔的么?” “四叔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那我就不说了。” 路涧最佩服的就是四叔对于大局的洞察和掌控,哪一次大变四叔不是利用的淋漓尽致?四叔能有今天就是得益于一次又一次的剧变。 对于四叔对大事的掌控能力,路涧永不怀疑。 “四叔,娥子……”一提到妹子,路涧也变的扭捏起来,可四叔也不是外人,还是很直接的表达了出来:“娥子的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娥子没有说?” “死丫头啥也没说。” “那你是怎么看的?” “我?四叔的本事天下人都知道,娥子是怎么样的丫头四叔也清楚。”路涧人实在,话也实在:“我爹说四叔和娥子差着辈分,可我看也没啥。这事情要是搁在一年前,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如果四叔能成了妹夫,自然是好事。 “一年前就是好事?现在呢?”路涧明显是话里有话。 “我是这么想的,四叔现在是三等忠诚伯,赴死军指挥使。无论是官职还在爵位,四叔肯定还是要再升的。娥子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这身份上……” “身份悬殊是不是?”李四哈哈大笑:“你怎不说你和你爹也是赴死军的指挥呢?只要你们爷儿俩多立战功,你们的官职肯定也是越来越高,娥子的身份不也就上来了么?” “我不是说这个,四叔,你是做大事情的,我们家不能在大事上帮四叔什么忙,娥子要是嫁给四叔,恐怕会耽误了四叔的大事……” 李四终于明白了路涧的意思。 在路涧的心中,大人物的婚姻都有政治背景,都是为了取得利益而进行的政治联姻。四叔是要做天大的事情,最好还是找个有势力有背景的岳父,好歹还可以借力不是? “胡扯!”李四大骂着踹了路涧一脚,语气森然的说道:“莫说娥子是个好丫头,就算没有娥子,我也不靠什么狗屁的裙带关系。你给我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借力都不好使,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挨了一脚的路涧看着李四,忽然憨憨的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什么都明白了,四叔肯定是允了娥子吧,哈哈……” 你明白个屁,你不懂的事情多着呢……”李四也不好意思起来,笑骂道:“今晚我不回去了,你记的替我巡营。” 第100章 我真的没有办法 第100章 我真的没有办法 “老爷回来了,赶紧的,手脚利索着点。” 李四还没有进院子,一直在门口巴望的杂役就扯开大嗓门吆喝。 一时间丫鬟婆子齐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李四进到房中。 温热的净面水,绵软的手巾早就准备妥当,一个模样还算俊俏的小丫鬟捧着宽边铜盆软声道:“老爷是先洗脸还是先用饭?” 李四本不是个贪图享乐的,可如此细致入微的服侍也确实受用,当下抹了把脸:“开饭吧。” “老爷用饭喽。” 门口的婆子喊了声长调,早有准备好的丫鬟捧着各色盘子碗子进来,十好几道菜式海海满满的摆开。 桌旁还有个红泥的小炉,炉上热水中烫着锡壶和酒插,隐有酒香弥漫出来。 以前在老路家的时候,能有荤菜的机会不多,虽然后来日子好了许多,可路大嫂也做不出这么多精致的美味。至于酒,庄户人家就更不讲究,最多也就是弄一壶芦花酿,除非是年节喜庆,才有机会喝到高粱烧。 虽说李四对吃喝享乐不是很在意,可有机会腐败一下还是很乐意的。 庐州熏鸭、徽州丸子都是地地道道的地方菜式,讲究的就是一个油大味重,这让吃惯了杂合面馍馍和米粥的忠诚伯胃口大开。尤其是那熏鸭,皮脂厚润,肉质鲜嫩,吃的顺嘴流油,大呼过瘾。 “这是蜜汁红薯,最能解腥,老爷多用些。”乖巧伶俐的春兰看老爷吃的痛快,心里着实欢喜,夹了块红薯过来。 自万历年间,大明朝就广为栽种这种外来的作物,红薯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了。尤其是江淮一带,种植面积甚广。 这东西产量很高,价格低廉,尤其在灾荒的年头,可以期待代替粮食的作用,是穷人家解饥的重要食粮。 “红薯是好东西呐。”李四已经决定让赴死军大量采购红薯干,准备在必要的时候代替粮食。 红薯虽是粗粮,可府里的厨子发挥粗粮细作的本事,用冰糖、蜂蜜熬油炸过的红薯,吃起来自然糯软甘甜,美味的紧。 “亲爹,那个长平公主来了,让她进来不?” 门外瘦小的身影隐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如同鬼魅一般,正是孩儿兵李七斤。 这些孩子都随了李四的姓氏,眼里也就只有李四一人,管他什么公主还是太子,就是玉皇大帝也不拿眼皮瞧一下。 “长平公主?” 崇祯的几个遗孤之中,这个公主年龄最长,也最为稳重,对于势力之间的纠葛也看的最清楚。李四曾极力撺掇她与太子同行,可这个心思极是缜密的长平公主宁可让什么事情也不懂的永王定王和太子一起去南京,也要留下来。 李四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她的用心:若是太子的南京之行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赴死军很可能会改换门庭或者干脆自立,为了拢住唯一效忠太子的武力,她只有留下来代替杨廷麟。若是南京方面有什么风吹草动,还可以借用赴死军的力量。 “请公主到书房,我随后就到。” 李四整整衣冠,大踏步去了书房。 书房外是长平公主的四个带刀护卫,在身形魁梧的护卫对面,是四个努力挺起胸膛的孩儿兵。 仿佛是在示威一般,孩儿兵死死的盯着这些护卫,仿佛这些带刀的大个子是敌人一般。书房里已燃起灯烛,镂窗上映着长平公主的身影。 那身影凝立不动,仿佛石雕木塑一般的僵直,怎么也无法把这样的身影和一个千娇百媚的公主联系起来。 挑门帘子进来,见罢了礼,李四刚要寒暄客套,长平公主却站到门口对那四个侍卫说道:“我与忠诚伯有要事象商,尔等退后三丈,未经传唤不得靠近。” 侍卫依言而退。 童子军的那几个孩儿兵可不理会什么公主不公主,依旧如小兽一般矗立在门外。 “忠诚伯的孩儿兵真是钢铁死士,忠心可嘉呀!”长平公主笑盈盈的夸赞着。 很明显是要李四屏退这些孩子的意思嘛。 “七斤,你们几个,都他娘给我离远点,我和殿下有话要说。” 一语既出,孩儿兵也不行礼,如幽灵一般隐入夜色之中,漆黑的眸子依旧牢牢的盯住侍卫们。 “好死士,好忠心。”长平公主称赞一声。 “这些小崽子屁事不懂,殿下不必见责。” 这个颇有心机的公主深更半夜的过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看看李四的这些孩儿兵。 果然。 “太子此去南都,事关重大,正统之位天下观瞻所系。以忠诚伯之敏锐,当知其中胜算几何?” 太子去南京了,能够得到正统大为的概率是多少? 从一开始,对这事情就不抱很乐观的期望。虽然太是正根子的大明储君,可弘光朝已成,如何能够轻易禅位于太子? 长平公主过来也是想问问李四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续的布置,可以帮助太子顺利接掌大明这剩余的半壁河山。 “太子的胜算么……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李四低头沉吟半晌,忽然扑哧一笑:“太子实在是一丁点儿的胜算也没有。” 为了争夺皇位,多少父子相残多少兄弟反目。夺嫡之争历来惨烈无比,又无所不用其极。 皇位的争夺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厚黑史。 福王好不容易才登上皇位,怎么可能禅让?莫说是大明太子,就算天皇老子降临也不好使。 带着几个满口圣人教诲的学官,凭一个“正统”的身份就想唾手而得半壁河山,天下哪里这么便宜的事情? 太子想要依靠储君的身份从福王手中接管江南半壁,门儿都没有哇。 先不提福王肯不肯让位于太子,就是福王这头肥猪忠义之心勃发,哭着喊着要把奉先殿的龙椅让给太子坐,马士英等实权派也不会答应。 辛辛苦苦把猪一样的福王拥立起来,图的就是只手遮天的权势,怎么可能让新来的太子继承大统? 没有实力派的支持,太子就算当了皇帝也不会长久,没准儿还会遭了别人的暗算。 主要是太子不可能成为南明的皇帝,一丁点的可能也不存在。 “那你……忠诚伯为何还一力促成太子南京之行?” 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学官还是这些崇祯遗孤,心思都热切着呢,一心的想要去南京收拾河山。头脑一热想的就少,再加上几个不管什么用的王爷支持,难免有许多天真的想法。 仔细想想,成功的可能根本就没有。 经李四当头棒喝,长平公主顿时明白过来,本是开口责备,忽然想起忠诚伯颇有些手段,顿时又把希望全都放在李四身上:“无论是先帝还是太子,以及我本人,对忠诚伯的血诚之心从未怀疑过。忠诚伯明明知道太子大事难成,还要撺掇太子进南京于福王争夺大位,想来定有什么厉害的后续杀招吧。” 明知太子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还这么做,以李四平时的表现,肯定还埋伏了什么后手,足以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忠诚伯的手段我很有信心,定可以使得星辰落地日月升腾。正统大位之事干系到天下亿兆子民,想来忠诚伯早已安排下回天之计。”长平公主真的开始位太子兄弟担忧了,努力掩饰自己心底的忧虑:“左右再无旁人,忠诚伯不如把所有筹划布局和盘托出,免得让我为了太子而日夜忧心。” “什么扭转乾坤的妙计?殿下忒也高看我了。老实说,我什么妙计也没有,能不能争到正统大位,就看太子的了。”李四做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第101章 你怎么在这里? 第101章 你怎么在这里? 赴死军已经是太子唯一的泰山之靠,李四要是撒手不管,身在南京的太子连人身安全都成问题。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要说是逐客令,就是拿大棒子撵,长平公主也不会走的。 一听李四这么说,长平公主朱媺娖强装出来的镇定从容再也维持不下去,全然不顾身份的拉住李四衣袖,尖着嗓子嘶叫:“我大明治世垂三百载,存亡断续系于太子一身。忠诚伯受大行皇帝托孤托国之重,如何能坐视太子身处危情险地?恳请尽起赴死之军,强攻南京……” “殿下何事?”长平公主尖叫的声音甚大,远处的侍卫闻听,立刻按刀过来…… 或隐在花木影中,或藏身于廊下的孩儿兵如夜半恶狼一般也蹿了出来,掏出从不离身的短刃抵住这些侍卫。 谁也想到这些半大孩子动作竟然如此敏捷,呼啦抄如同鬼魅一般就跳出来十好几个。数量占优的孩儿兵挺着短刃毫不避让,死死抵在侍卫面前。 在七斤等孩儿兵的眼中,侍卫门带刀靠近亲爹的住所,就是最大威胁。只要书房里的亲爹大叫一声,立刻就拿短刃和四个侍卫的长刀对捅。 看着长平公主失态之后的表情,李四心里一声叹息:终究是还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呀,面子上装的再坚强,到了这个时候也会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殿下过虑了,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焉能让太子去到南京于福王争锋?”李四先做出胸有成竹的姿态,好像真的智珠在握一般。 拱手向天道:“臣受先皇托孤之重,必尽心竭力粉身以报先皇知遇之恩……” 听李四这么一说,长平公主朱媺娖近乎绝望的心里陡然升腾起莫大希望,还是抓着李四的手腕,面上还是泪光点点:“忠诚伯……就晓得你是有安排的,我就晓得……” 灯火映照之下,少女公主哭中带笑,虽说不上是风华绝代,却也有芍药笼烟梨花带雨的秀丽,看的李四也是心神一荡,赶紧抽回手来:“殿下放心,太子似危实安,断不会有什么闪失。” “你……你……忠诚伯此话当真?有几成把握?” “十成。” 有唐王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有唐王联络的那些个江湖豪客,再加上死狗等孩儿兵的决死护卫,太子的人身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南京小朝廷的君君臣臣让位于太子肯定是不可能,但是他们还不敢公然逆天下而动的把太子杀死。有东宫学官和唐王等人的证明,他们甚至不能使用“太子为伪”这样的陈词滥调,至多是想方设法的把这事情无限期拖延而已。 以南明小朝廷的能力,最大的可能也是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在承认太子身份同时,把太子养起来,把大明正统的话题无限期拖延下去。 但是时局根本就不允许他们拖延。 大局观是这些人不具备也无法预知的。 也只有李四才知道在短短的几个月后,满清会用武力彻底把南明小朝廷粉碎。若是太子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大肆宣扬主战论调,自然会收集到南京方面的民心士气,以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李四的那个平行时空,一个假冒的崇祯太子就搅闹的小朝廷鸡犬不宁,而小朝廷根本就不敢真的对假太子动手。以至于满洲大军压境的时候,弘光帝出逃之后,南京百姓居然拥立假太子为大明皇帝。偏偏这个假太子还有模有样的整合组织了抵抗。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加荒诞。 一个狗屁不是假冒太子都能做到的事情,内有各方舆论支持,外有赴死军为依靠的太子可是货真价实,绝对应该大有作为才是。 “忠诚伯没有诓我的吧?”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长平公主才更象一个青春少女。 “臣不敢。” 长平公主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李四,面色之中还是难掩的扭捏:“忠诚伯到底有何等安排布置?说出来也让我安心……” “这个……殿下不必多问,宽心就是。” 李四哪里还有什么安排,只不过是最大限度的利用大势而已。 “殿下还是尽早回去……” “也好,既然忠诚伯已有万全之策,我也就放心了。”长平公主尽量做出轻松淡然的神色,转身出来。 一看到外面的侍卫和孩儿兵正持刀对峙,双方互挺兵器随时准备厮杀,紧张的局面让双方眼中都要爆出火星。长平公主大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在忠诚伯这里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赶紧收了刀子,收了。” 李四也装腔作势的大叫:“小王八蛋们,胡闹些什么,刀子是好拿出来的么?” 在长平公主和李四有些咋咋呼呼的叫喊声中,侍卫和孩儿兵都收起兵器,退了开来。长平公主似乎做出一个微笑,出门而去。 夜色昏沉,灯火摇曳,也看的不大清楚,似乎是一个微笑吧。 “这个朱媺娖呀,虽然故作老道,终究是太稚嫩了。” “亲爹,还有什么事不?” “还有屁事,我要去睡觉,你们给我好好盯着点。”李四哈哈一笑:“今天晚上的表现不错,亲爹没有白疼你们,一会我让人给你们核桃饼吃。” 齐齐的爆发出一声欢呼。 卧房中燃着一盏子粉色纱灯,还弥漫着熏香的味道,让这略显陈旧的房间显得温馨许多。尤其是房角还安放了炭盆,火炭熊熊烧的正炽。 虽然已不是十分寒冷的时候,李四也自认不是受不了风寒的娇贵身子,可有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不享用呢? 在火盆上烤烤手,用力的搓搓脸,疲倦反而更甚:这么些时日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英雄果然不是那么好做的…… 隔着纱帐就见到床上被褥已经铺好,李四开始喜欢上这种有人伺候的惬意和舒适。 随手脱下夹袄和老棉裤,刚一伸腿就感觉到被中一具火热的胴体蜷缩着,把李四唬的赶紧起身。 撩开被子一看,却是小丫鬟春兰。 小丫鬟仅穿件子水绿的抹胸,露出白花花的大半个胸脯和大腿,正如猫一般蜷缩在床脚。 “你怎么在这儿?” 见李四面色不善,春兰赶紧爬下床去,光着身子规规矩矩的站立着,面色赤红如火,声音小的如同蚊鸣:“天寒时候,给老爷暖脚……” 当时的贴身丫鬟其实就是侍妾,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暖脚丫头。 这小丫鬟虽然年纪稚嫩,身材却也玲珑有致,面色更是俊俏秀美,光着身子畏畏缩缩的站着,我见犹怜。 李四沉吟不语,小丫鬟也不敢说话,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好半晌子,李四才撩开被子:“外边冷,进来吧。” “谢老爷。” 春兰感激的爬上床,羞涩万分的褪去抹胸亵裤,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一双哆嗦的小手有些慌乱的替李四解衣去裤,然后有些畏惧的贴了上来。 翻身压上粉雕玉琢的嫩肉,小丫鬟似不堪其重,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红着脸在李四耳边呢喃:“奴婢未经风雨难受挞伐,老爷怜惜……” 第102章 底层力量真的有用? 第102章 底层力量真的有用? 自入冬以来,一直到年关,罕见的一场雨雪也没有见过。向来阴冷的南京一直维持着又干又冻的天气,百木萧瑟枯枝零败,凛冽寒风过处,恍惚就如北地一般。 天寒地冻冷的不像话,这座千年形胜虎踞龙盘的金粉之城一如既往的繁华似锦。 酒家林立,市井如波。名门望族显官达贵聚集于此,形成乱世之中一处几乎病态的繁盛景象。 乌衣巷,桃花渡俱是六朝金粉风流之地,文人墨客扎堆,巨商大贾云集,浑然不知外面的刀兵乱世。 尤其是从胭脂河到方山埭这一带,号称十里秦淮,更是风花无限雪月无边。 每到暮色降临,秦淮河上画舫凌波,浆声灯影映衬两旁金粉楼台,恍惚间就是天堂一般。 万千歌女妓家寄身其中,或轻歌曼舞,或丝竹飘渺,逗引的那些文人才子流连而忘返,留下几许才子佳人的美谈。 杨廷麟等东宫学官也是熟读圣人文章的,一直就搞不明白这些为天下经营的读书人为何贪恋这风月红尘,难道他们不知道外面的血火世界么? 看到如此末世之中病态的繁盛,总是忍不住想起赴死军将士的蓬勃生机。 和赴死军那些能吃苦敢作战的扎实务实的作风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消磨斗志的英雄冢。 指望这些人恢复大明河山,可能么? 除了发出几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感慨,大伙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讪讪的回到兴善寺睡大觉。 自从来到大明南都之后,太子等人就急不可待的要弘光君臣接触。 可南京方面一直采用拖延的手段,不表面任何态度,也不见太子等人。 别说见到已经是弘光帝的福王,就是几次要见马士英都吃了闭门羹。剩余的那些各部阁僚根本就避而不见,借口也是千篇一律:年关将近,已经封玺,有什么事情来年再说吧。 这种借口让一众学官等人抓狂,大行皇帝在位的时候,腊月二十五以后才封存印玺,过了小年立刻就开玺办公。 弘光小朝廷进了腊月就封玺,难道整个朝廷要集体放假一个多月?这要是在崇祯朝,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偏偏就是这样,弘光小朝廷还真的一个多月没有办公。 这种不作为的行径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乖乖的等弘光君臣开玺办公。 在等待的这些日子里,姚明恭、刘理顺等人多是指责弘光君臣拿国事做儿戏的荒唐举动,而身为赴死军监军的杨廷麟比他们更加担忧。 杨廷麟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满洲兵强悍战力的文官,也是唯一一个对大明官军有深刻认识的文官,对于满洲人的侵略总是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 尤其是满洲人打开潼关之后,狂风席卷一般扫荡李闯老巢,眼看着李自成就要如海市蜃楼一般渺然无迹。而满洲人已经分兵南下,文武不和内讧不断的弘光朝是什么德行,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且江宁之地纸醉金迷日久,浑不知当务之急是要整军备武。 若这种局面再不能得到改善,恐怕就真如李四所说,不仅是大明亡,而是要天下亡了。 这种紧迫感让杨廷麟坐立不宁寝食难安,心头仿佛压了千钧巨石一般。 和文官们的束手无策不同,唐王反而大有作为。 自从太子进城开始,每日来拜会唐王的人等就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既有长衫棉袍的江南豪客,也有挂黑趁子穿皮袄的北地大佬,更有甚者,扛着扁担踩着抓山靴子的苦力也能和唐王套上交情。 最让这些迂腐学官目瞪口呆的还不止这些,唐王居然和秦淮灯船会来往密切。 十里秦淮,灯船最盛。 所谓的灯船就是秦淮河上的花船,那些灯船会的头目们一个个俱是浓妆艳抹半老徐娘的妇人,说的好听一点是风花雪月的风尘女子领袖,说的难听一点则是拉皮条抽茶水的婊子头儿。 唐王一直不能走出凤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结识这些人的。 可能是市井小民有感于先皇恩德,更大的可能则是唐王手面够面子足,不管怎么说,南京的下层市井势力都知道了太子这个正统。无论是扛埠帮的苦哈哈们,还是灯船会的风尘女子,都通过各种渠道散步“大明正统”这个他们很陌生的词汇。 盐帮漕帮的大佬们则运用他们的影响,在以朱雀桥等商业核心的地带传播“先皇骨血”的论调。 很难想象一身铜臭追财逐利的商贾会这么热衷于“正统”之争。 对于这些遍布市井民众而又无孔不入的底层势力,学官们真看不出有什么用,唯一让他们看到一点希望的还是来自江南贡院和各大书社的儒林士子。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江南儒林仿佛同时知道了太子的消息,这些读书种子奔走往来弹冠相庆,纷纷来拜会太子。一个个热血沸腾声泪俱下,当着太子的面儿指摘朝局风评人物,把本就不堪的弘光朝说的更加不堪,仿佛想用吐沫星子把福王人马淹死。看这些读书人滔滔不绝的架势,大有三寸不烂之舌胜过百万雄师的慷慨,仿佛只要他们一嘴皮子一动,大明就能恢复正统一般。 读书种子,千年教诲,果然是有忠义血诚之心,这些文人对太子的热切态度让大部分学官心头升腾起莫大希望:我大明养士垂三百载,在江南这文人墨客聚齐的诗词风流之地,忠义的读书学生还是大有人在的。 唯有杨廷麟没有把这些来拜会太子的读书人当成可以燎原的火种,而是很谨慎的提出自己的疑问:“我等来此时日已是不少,为何初时不见这些文人的响应?忽然一夜之间这些人就听说了消息?这些人虽是拥戴太子,却没有拿出什么有力的表现,多尚空谈大有东林之风。我怀疑有东林势力暗中操控……” 东林党人,是一个很复杂的团体,要是强把他们说的一无是处未免有些牵强。真要是说东林人对国家有什么大的贡献,那更是胡扯。 东林人最擅长的就是空谈,唱高调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当年或许可以作为平衡阉党的一股力量,可九千岁魏忠贤完蛋之后,东林党人更是把党争的闹剧唱遍了大明朝。 几乎整个崇祯朝的党争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完全就是位了党争而党争,可以简单的理解成逮谁咬谁,不咬死绝不松口那种。 要说玩党争的把戏,东林人可是玩的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直到把大明朝玩玩的烽烟四起。依旧是不管外面滔天的洪水,继续争来争去。一直到崇祯末年,东林人内部个派系之间都争的你死我活,谁还有心思去管大明的江山子民? 一直到了崇祯殉国之后,东林人立刻急赤白脸的准备拥立新皇,结果却是阴差阳错的被武人得了先手,这才有弘光朝的今天。 马士英原本也算是半个东林人,这时候也激烈反对东林,把中枢的东林党势力打压的抬不起头,六部之中只有礼部还把持在东林手中。 虽然东林在两浙和福建地区拥有庞大的势力,可在南京这个中枢却败给了马士英和各军镇。 南京系东林势力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左良玉。 在弘光登基的过程中,各军镇势力取得优势,把拥兵最多也最有实力的左良玉挤了出去。左良玉自然是心有不忿,这才有了左打将军和东林之间的联合。 东林人需要左良玉那八十万大军的声势,左良玉同样需要有人为自己张目,两股势力一拍即合…… 可左良玉终究是在湖北而不是江南,远水解不了近渴。 东林人本是不喜素有“昏庸无能”之名的福王,在弘光建立之后又没有如愿的分到一杯羹,太子的出现让这些人看到了某种希望。 第103章 尧舜还是靖难?难说的很 第103章 尧舜还是靖难?难说的很 民间,尤其是石头城的下层民众当中,一直在风传太子的事情,很多都在猜测着这位太子能不能顺利继承大统。 正统这个字眼在当时的威力简直大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纵是每日为衣食温饱奔波劳碌的升斗小民也把目光转向兴善寺的太子。 能否卒践帝祚是天下间最重要的大事,能不引人关注? 和民间的热切相比,弘光朝的君君臣臣一直的装聋作哑,好象根本就不知道南京城中还有这么一个大明正统的存在。 一直过了初六,弘光帝正式开了印玺,这才派了两名太监过来一验太子的真伪。 弘光朝这么长的时间才做出反应,可见其内部对太子的事情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章程,派人来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这俩太监都是北京宫城的老人,一看见太子立刻跪拜恸哭:“太子安在,大行皇帝在天有灵,列祖列宗福泽保佑……” “什么?你们竟然敢说太子是真?”听到这俩老太监的回禀,弘光帝嫩白如少女的脸色立刻变得蜡黄:“这等国家大事焉能容这些阉人胡言乱语,来人,拖下去,杖毙……” 华宫丽殿之外立刻响起俩太监凄厉的惨叫之声,片刻功夫就寂籁无声。 打死了两个说真话的太监之后,弘光帝余怒未消:“我看哪个还敢说太子是真?再有妄言者一律杖毙……” “真是蠢笨如猪。”马士英在心里把弘光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是做出肃穆庄严的模样:“以臣愚见,太子多半……多半是真的……” “你……你也说太子是真?那……置朕于何地?”弘光想不到心腹大臣马士英也承认了太子的身份,颤抖着肥胖白皙的手指如女人一般尖叫:“你们想我让位吗?不,皇位我是不会让的,谁来了也不让……” “陛下,陛下勿躁,臣不是这个意思。”马士英的荣华富贵和弘光帝是捆绑在一起的,最不希望弘光退位的就是马士英这个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了:“舒城的赴死军跟随太子一路而来,据说是受大行皇帝托孤之重,江南之地妇孺皆知。且有东宫众学跟随太子过来,强要说太子为伪,只怕会适得其反呐。” 赴死军的动静闹的那么大,太子身边又有唐王和一众的东宫学官,更有永王定王和昭仁小公主,这一切都能证明太子是货真价实的大明储君。何况那些在争夺帝位中败北的各地藩王也在密切关注此事,都从不同程度表示太子是真。 这个时候非要把太子说成假冒的西贝货色,摆明了就是要和天下人过不去。 “那你说怎么办?想要我退位就不要想了。” “陛下自然是不会退位的。”马士英笑道:“各藩王也仅仅是承认太子的身份而已,并没有哪个提到禅位的事情。这里头自然是有把太子这个大麻烦丢给我们的意思,他们不提禅位之事,何尝没有称帝之心?陛下不妨承认太子的身份,然后优而待之,太子还是太子,陛下还是陛下……” “怎么个优而待之?” “自然是要派重兵‘保护’太子,一来可以说是严防对太子不轨者借机生事,再者断绝太子和诸臣的联系……“ “好,这个法子好。”既然太子是真的,那就承认好了,而且要用重兵严密“保护”起来。这样的话,不管再过多少年,太子还是个太子,永远也成了不皇帝。 弘光朝君臣做事一向推三阻四,尤其是在对待太子这件事情上,更是装聋作哑,可“保护”太子的举动却做的雷厉风行,有效率的很。 同时马士英以弘光帝的口吻昭告天下,无非是说些“太子真伪尚待鉴别,有司为安定计……”等等之类的言语。 太子一事,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是真,要么是假,可弘光朝既不承认是真也不明说是假的做法明显就是在拖,又派兵马司的兵丁围了太子的住所,让民情为之哗然。 事情就是这样,弘光朝越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下层民众就越认为太子是真。再加上唐王和东林搅动起来的各方势力,南京城已经民情如沸。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都是关注着这件事情。 “三哥,你见多识广,你说说弘光陛下会不会效仿尧舜禅位于太子?” “门儿都没有哇,谁不想做皇帝?做了皇帝还有让给别人的?效仿尧舜?我看是要效仿成祖……” “那太子……” “说句不敢见日头的话儿,太子肯定是要成为第二个建文帝了。你瞅瞅如今的这局面和当年的靖难是何其相似?” “福王敢把太子……”说者横掌在颈间虚划,做一个砍头的姿势:“敢把太子咔嚓了?” “有什么不敢?不说了,不说了,叫人听去就是灭族的罪过……这狗日的世道……” 叔侄相争,靖难再现。 无论是商贾还是士林,都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弘光君臣的用心,就是秦淮河上的姑娘们也知道弘光帝要对太子下手了。 自从弘光派兵“保护”太子开始,南京城中就开始风传类似的言论,大伙儿都在暗地里为太子捏了一把汗。 第104章 最后一块筹码 第104章 最后一块筹码 自从满洲人攻进陕西之后,大顺新朝最后的屏障已失,李自成的败亡已经注定。 在以吴三桂的铁骑位先导的满洲力量打击之下,闯军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败退,而多铎部则调头直扑东南。 已经被战火摧残过数次的河南再一次被蹂躏。 从李闯破京崇祯殉国算起,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满洲兵使出吃奶的力量和李闯死掐,现在终于分出了胜负。 就是在这大半年的时光里,南明小朝廷除了自己内讧了几次之外,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笑呵呵的看着“贼虏互击”,据说这就是“驱虎吞狼”之计。 当来自白山黑水间的恶狼调过头来,面对江南露出森森白牙的时候,弘光帝正忙着广征民间秀女美童…… 赴死军在李四的指导下疯狂扩充,根本就不考虑已经渐渐露出疲态的后勤能不能支撑这样庞大数量的军队。为了弥补后勤方面的展露出来的不足,李四更是电闪雷鸣一般拷掠地方上的士绅豪强。 这种不计后果的做法暂时维持了赴死军的需要。但是抢掠完豪强之后呢?李四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些,只是不顾一切的把资材和精力往军事方面倾斜。 一切的一切都必须首先为军事服务。 “他四叔,看这架势是要大干一场了吧?”自从天气寒冷之后,李四就一再加大赴死军的训练强度,大肆囤积各种战备物资,几乎把赴死军控制地盘上的工匠抽调一空…… 偏偏李四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注重粮秣被服等民生物资的筹集,而是把目光转移到铁器、火药、马匹等直接作战物资方面。 赴死军战士一般都是随身配备三个铁黄瓜,加上后备的数量,打一次有准备的战斗大概需要每人准备五个铁黄瓜就已经够了。 但是现在,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尤其又是农闲时节,李四几乎把三成的劳动力抽调出来,专门为赴死军制造战备物资,光是铁黄瓜的储备数量就达到近九万个,比以前多了一倍甚至两倍。 说到别的物资,老路可能还不大摸门,可赴死军现在掌握的胶漆翎羽数量极大,而且还在通过各种途径继续储存。 执掌骑马步兵的路丙寅是正根子的老牌弓箭手,当然知道这些东西除了制造弓箭之外,别的没有多大用途。 即使是在辽东时代,每一个弓箭手可以分配到三十支箭矢已经算是准备充足了。 而大山深处那些简陋的仓库里,储备下的箭支足够让赴死军的每一个弓兵分到一百四十支以上。 而李四这个赴死军的当家人还嫌不够,一而再再而三要提高这些武器的储备数量,并且一直强调赴死军必须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虽然现在的赴死军数量上没有什么大的增长,但是武备方面却愈发的精良,皮甲已经全面装备,镶着皮棉的铁盔也很快就能分配下去…… 不顾长远的生存需要,而一味的扩充军备,怎么看也不象是长久之计。 但是路丙寅深信李四的能力,他不可能盲目的去做这些事情。 赴死军之所以无往而不利,保持着百战百胜的金身,除了战士悍勇嗜血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李四这个赴死军的灵魂人物总是能够提前做好准备。 也只有路丙寅这样的老行伍,才知道战前的准备是多么重要。 李四这么干,明显是在为一场空前的大战做准备,而且这场大战绝对不会遥远,很可能已经迫在眉睫。 赴死军并不是仅仅专指手持武器的战士,那些从事生产的乡亲们其实也是赴死军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他们和战士们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不直接参战而已。 随着战备物资的急剧增长,带来的最直接负面影响就是民生方面的不足。 虽然乡亲门也曾开辟田地,种植的荞麦等低产速成的作物也颗粒归仓,可那点少的可怜的产量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通过徽商和浙商购买,终究不是稳妥的法子。随着赴死军这个大集体展开大规模的建设和备战,购买的缺陷愈发明显。 首当其冲的就是银钱的入不敷出。 以前还可以依靠李四琢磨出来的种种发财手段聚拢银钱,可这种超大规模的发展需要海量物资,那种依靠小聪明发展起来的奇巧之计开始显现出小格局小手腕的弊端。 除了银钱迟早会消耗干净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种商业购买方式很不稳定,若是有了大的战事,商业途径很有可能被掐断。 虽然商人的逐利本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冲淡这个缺陷,终究是不够稳妥。赴死军不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这上面。 最大的物资来源还是来自于李四对地方士绅地主的打击。 通过几乎是明抢一样的手段,赴死军在短时期内聚集起大量的后勤补给能力。但是这种补给能力不具备可持续性,也就是只能用一次而已。 一次性抢光拿净地主阶层的财富,下次可就没的抢了。在赴死军控制的区域之内,新生的地主阶层确实是赴死军的嫡系,但这个阶层不可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创造出什么财富。真要等到赴死军扶植起来的这些新地主势力产生效益,最快也要到明年的七八月份。 李四疯狂扩充军备,让每一个人都认识到赴死军很可能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为了准备这场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发生的大战,赴死军的大半财富都消耗枯竭。在种种生产渠道还不能产生财富的时候,人们反而十分欢喜和期待。 确实是欢喜,也值得期待。 因为每一个人都清楚,李四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重施故技。 赴死军是靠什么才发展起来的?大伙又是靠什么才完成千里大迁徙的壮举? 答案就是: 抢。 如李闯一般拷掠四方,甚至比李闯做的更加彻底。 对于这样的土匪行径,大伙都是趋之若鹜,根本就不会产生什么心理障碍。 在这个人命贱如芥的混账世道里,每一个人都是土匪。是做强势的土匪还是成为其他土匪的口中食?这个选择题大伙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每一次大抢都让人们发一笔财,虽然这些财富大部分还会转移到赴死军身上。可赴死军是自己个的子弟兵,是为自己打仗的。赴死军强盛了以后才能保证大伙儿的安全,才能创造更多的财富。 这个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无论是李四还是路丙寅等人,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盯上了赴死军的周边。 大伙儿甚至已经开诚布公的讨论这回李大财神会对谁下手。 “进湖北,抢左良玉。” 当李四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左良玉手下八十万重兵,可不是说抢就能抢的。 左良玉和闯贼交战无数,可以算是百战老将了。虽然左良玉这个平贼大将军从来都是被李闯打的稀里哗啦,而且是打一次败一次,可人家总是能够重新站起来,估计不大好下手吧。 “左良玉,嘿嘿,八十万大军,在我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李四的大话一放出来,大伙儿的热情和士气立刻爆棚。 左良玉要是真的能打,也不会百战百败,被李自成打的不敢露面。李大战神所遇到的对手哪个不比左良玉要强悍的多,不也是全都胜利了么? 一战,最多接战两次,就能打垮左良玉的脊梁骨,这已经算是最悲观的论调了。 在乐观派的眼中,只要天下第一强兵的赴死军一开出去,左良玉就只有夹着尾巴逃跑的份儿,毕竟左良玉的逃命功夫是天下第一。 毕竟现在的赴死军是近万规模。 但是李四这个赴死军的灵魂人物比所有人都乐观,说大话已经到了吹牛皮的地步:“赴死军倾巢而出?没有那个必要,这一回咱就用三十个小队,三千人足够了。而且还要用新兵,就当是练兵了呢……” 赴死军百胜金身,李四战神的光环,没有人会认为李四是在吹牛。 第105章 左跑跑的凌波微步 第105章 左跑跑的凌波微步 其实李四还真是小看了左良玉的。 这位平贼大将军也算是身经百战,和农民军开兵见阵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阵仗绝对有一百次往上。 要说左良玉左部百战百败确实不太贴切,准确来说,左良玉还打败过张献忠一回,仅仅一回罢了。 等到平贼打将军和李自成这个贼头子交手的时候,才真正成就了他百败大将军的威名。 远的不说,前几年在河南鏖战,双方投入总兵力动辄上百万,战场纵横近千里,每天都有不同规模的战斗发生,偏偏这位平贼大将军就一次胜仗也没有打过,实在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闯军是什么德行全天下人心里都清楚的很,没有人会认为闯军是什么强兵。 不过是吃不饱饭的乌合之众罢了,说穿了就是一帮子饿肚皮的农民。 可就这些乌合之众,每一次都能把左良玉打的抱头鼠窜,甚至有两次还把左部的正规军包了饺子,左良玉只能狼狈的单身逃命。 纵观整个明末,尤其是在崇祯十二年之后,除了用银子堆积起来的关宁军还算有战斗力,其他的大明官军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可言。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但是官军没有战斗力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在官军和农民军旷日持久的大战中,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值得称道的经典战役,更没有出现哪怕一两个名将强军。 官军和各路农民军的较量根本就是在比赛谁更虚弱。 左良玉虽然屡战屡败,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平贼大将军最为世人称道的就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能力了。 左部曾经无数次被李自成打的溃不成军,甚至两次包围,但每一次左良玉都能成功逃脱。最叫人称奇的就是每一次惨败之后,左良玉总是能够迅速的重整旗鼓,很快壮大起来。 要说起逃命的本事,平贼打将军左良玉要是认了第二,大明朝没人敢认第一。 还有一点,就是左良玉抢掠民间比李闯更甚,不仅强抢前两胁裹百姓,其滥杀无辜和淫污狠毒令人发指。民间对左部的恐惧更甚于对闯贼的惧怕。 这个时代,官贼本就已经分不清楚。 贼来,百姓苦。 官来,百姓更苦。 只有造反。 因为对于李闯的惧怕,左良玉总是想方设法的躲着闯军,这就形成一种“闯进左退”的局面。 河南战败之后,左良玉跑到湖北。 闯军到了湖北之后,左部就大肆洗劫地方,然后收缩兵力龟缩在武昌不出。 因为左良玉的大军堪比蝗虫,滥杀淫污之举惹的民怨滔天,但凡是在左部势力能够达到之处,必然是盗贼蜂起伏莽处处。 自从赴死军进入大别山之后,一直致力于打开一条连接江淮的通道,对于西麓山阴一带缺少足够的注意力。直到左部出动兵马清缴地方上的山贼土匪,尤其是濒临赴死军势力范围的黄州一带。 黄州曾是闯军的活动范围,后来因左部坐镇武昌,就成了山贼草寇和闯军杂陈的局面。 黄州府治下地域不算宽广,仅有麻城,罗田等几个小县城。因临长江,又盛产竹器、桐油、漆器等物,也是鄂地少有的繁华之所。 赴死军的目标就是这里,重点是黄州的沿江地带。 “四叔,为甚不让我去?”路涧是个实在的后生,对于李四这次没有点他的将,很有些不能理解。 无论是作战经验还是临阵血勇,路涧都自认不会输给别人,可无论他怎样请战都被李四驳了回来。 “不光是不让你去,丁乙他们不都没有去的嘛。”这一次对黄州方向的作战,赴死军只出动少部分人马,大部分老兵都留在基地,派遣出去的多是新兵。 “新兵太多,四叔放心?要是打不下黄州咋办?” “新兵是不少,总要给他们历练的机会嘛。有咱们的老兵为旗官队官,就当是练兵了。且有你爹这个老行伍统领指挥,我放心的很。”李四摸出腰里的烟锅,摁实了潮烟叶子,路涧也趁机在四叔的烟布袋里狠狠的挖了几下,和李四一起吞云吐雾。 “这一回是里应外合,那边有老神棍做的接应,你爹那样的把式再打不赢,羞也能羞死他。”烟气入肺,舒适惬意。 潮烟就是潮烟,比路丙寅弄的土烟要强百倍。 “再者说,咱们又不是去攻打黄州那样的坚城要塞,最多是去转个圈子而已。” “啥?不打黄州?”路涧的眼珠子瞪的塞过牛眼:“为什么?” 在所有人的意识里,赴死军的这一次行动目标肯定是要攻打黄州城。 作为黄州府的府治所在,黄州城肯定是整个黄州府最有战略价值的目标。 “涧儿,很多东西你还不知道,很多道理你还不懂,不过在不久之后你会明白的。” 一直以来,赴死军的战略进展方向就是东方,打开一条连接江淮的通道是李四一直在强调并且也一直在做的事情。 这个很容易理解,江南富庶尤其是南京这个中枢位置都在东边,无论李四想做什么,他的目光必然会在南京附近。 可这一回李四却大反常态,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挥师西顾,去扫荡西边的黄州,让很多人不明所以。 赴死军即将面临一场大战,这是很多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从近期李四不断扩充军备的情形分析,这将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战斗。 或许四叔进攻黄州一带是为了将来即将展开的大战扫清后顾之忧吧,路涧也只能想到这个层面了。 扫清后顾之忧? 李四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要想彻底没有后顾之忧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四面前最打敌人永远是外族,而身后的敌人也不会少。 苟安昏庸的小朝廷,一己之私的各系军阀,还有胡乱奔走的农民军,哪一个是可以轻易扫除干净的? 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把手中所有力量集中起来,一次又一次的豪赌。 这一次,李四是利用赴死军收集尽可能多的筹码,然后孤注一掷的全部押到扬州这个大赌局上…… 扬州,惊天豪赌。 赢了,就是一场满堂喝彩的绝世好戏。 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的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迫在眉睫的这场豪赌,李四正在收集黄州这最后一块筹码…… 第106章 有唱高调的就有下黑手的 第106章 有唱高调的就有下黑手的 无论弘光朝君臣如何刻意消弭太子的影响,太子被软禁起来的消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江南北。 天下哗然。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自然是作为太子嫡系的赴死军,对于南京方面的这种变局,李四早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赴死军几乎没有任何耽搁,遣三千马步出舒城往东奔赴巢湖方向,摆开随时准备渡江的姿态,架子拉的极大,好象真的要上阙叩问一般。 “大明东宫校典携北地忠诚血勇之士,授命于大行皇帝托孤之重,护储君卫义民,辗转千里之遥……南都群臣竞疑正统,此千古嫡传恐成不忍言之乱事……,召天下忠义以问之……正朔安在乎?先皇嫡血受困于宵小,臣等也不才,唯有提兵渡江……臣等也不敏,甘当天下之唾,亦无悔……” 这调门起的可真是高,摆明了是准备渡江攻打南京的。 刚刚升任靖国公的黄闯子黄得功更是不甘人后,星夜上疏:“东宫之事,本镇自知之,今枢位为群小所踞,竟欲行不轨之谋,本镇思之,心痛之首疾之,为恐窃据枢位群小蒙蔽圣听,行亲痛仇快之举。克日起,本镇将提兵就阙,尽诛疑太子之国贼……陛下慎之慎之。” 就连四镇之一的刘良佐也跟着唱起了高调:“自闯贼寇京大行皇帝殉国始,南都群小上敏,妄不顾家国事,行私欲欺君上……凡此种种,笔墨难书。今竟蔽上耳目,将使皇上行人伦绝灭之悖……刘不忍见,当以兵清君之侧……” 从各方面义正严词的檄文当中不难看出,只有赴死军真正承认太子的储君身份,并且不惜为了这个身份和南京方面以刀兵相见。 而黄得功和刘良佐则把矛头对准了弘光朝的实力派群臣,打出的是清君侧的旗号。 这点细微的差别足以说明问题的根源。 弘光帝是借助四镇的武力拥立起来的,而新朝成立之后,种种大权和利益却被马士英等文官窃取。手上有兵有将的藩镇势力兵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实惠,这也是弘光朝和藩镇之间不和睦的根源。 武人们当然愿意借太子的事情做点什么,其本意并非是为了什么正统不正统的,而是想要打击朝中的文官系统,从文官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利益。 四镇当中,徐州方面的高杰因为去了归德而只剩下三镇,三镇中就有两个明确表示反对弘光朝对太子的态度,并且准备用武力“清君侧”,这让弘光朝君臣一时陷入尴尬境地。 就在这个时候,归德方面的许定国诱杀了徐州方面的军镇高杰,然后旗帜鲜明的投靠了多铎,给太子事件燃起的大火再添了一桶热油。 作为小朝廷最重要武装力量的江北各镇,现在都没有想去讨伐投敌叛国的许定国,而是不约而同的琢磨起徐州这块地盘来。 高杰死了,那徐州一带肯定是要易手。 四战之地的徐州究竟能落到谁的手中?肯定是谁闹腾的欢就是谁的,谁的兵力更加强盛就是谁的。 于是。 仅余的江北三镇都折腾起来,一个个调兵遣将,嘴上喊着大义凛然的口号,通红的眼珠子盯着眼前肥美的地盘,都在给南京方面施加压力。 而两浙、福建、甚至远在广南的各藩王也开始异口同声起来,隔空大骂弘光行“逆悖之事”。 要说骂人的功夫,谁也没有江南士林的学子们更高,在东林人在暗中撺掇下,这些读书种子的吐沫星子能把南京淹没。 大家都在唱高调,而且调门一个比一个高,骂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瞎子也能看出来弘光朝是犯了众怒,越是这样太子反而越安全。无论是对于弘光帝还是对于马士英,太子成了一个真正的麻烦。 太子只要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不是弘光君臣下的手,后果肯定是要南京方面来承担的。 至于南京的君君臣臣如何焦头烂额的四下救火,李四根本就不关心。 在这次风潮中,赴死军不仅亮出了自己正统的金字招牌,更把实际控制范围往东拓展了一百几十里。一旦江南有任何变动,朝夕之间就可以能直抵长江。 对于李四这种明目张胆的行径,大伙都选择性的装聋作哑。现在太子的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谁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指责作为太子最铁靠的赴死军,唯恐稍有不慎就成为众人的标靶或者干脆成了替罪羊。 大义的作用在这个时候展露出来。 作为赴死军的领袖,李四已经很少过问下面的一些细节,刻意的扶植一批军中的少壮派,这样的结果就是李四本人不必再如以前那样事必躬亲,可以腾出很多时间和精力处理一些政务和财务等非军事事宜。 新近扶植起来的少壮派绝对的李四最铁杆的下属,直接对忠诚伯本人负责,至于其他人的命令……没有人去理会其他人。 现在的忠诚伯李四,不仅牢牢掌控赴死军的军权,而且直接控制着地方上的人事、财政、后勤等一切大权。 在赴死军控制的区域之内,没有经过这位忠诚伯的允许,什么事情也别想办成。 对于李四如此的独断专权,人们反而接受的很自然。 在这个混乱的灾难年代,所有都希望有一个强势的英雄来领导他们。而李四的个人威望和对大局的准确判断,成为这个庞大团体最天然的领袖人物。 现在的李四虽然只拥有一片狭长的地盘,其实和小朝廷的四镇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个团体更加自由而已,没有江北各镇那么多的顾忌。 “镇南呐,准备的怎么样了?” 孩儿兵头目镇南扬起硕大的头颅,尽可能的把小胸脯挺的更高:“亲爹,这是我挑选的人手,绝对可靠。” 现在的孩儿兵已经演化成为三股大小不等的分支,死狗那一部分已经跟随太子去了南京,七斤成了李四的个人侍卫,剩余的镇南统领着童子军中绝大部分孩儿兵。 孩儿兵的忠诚是最绝对也是最纯粹的,这些半大孩子还不大懂许多国家民族的大道理,就认一个死理儿:李四就是亲爹亲娘,亲爹交代的事情就是上刀山也要办到。 自从昨天晚上把镇南叫到私人府邸之后,小小镇南就知道亲爹要自己做很重要的事情,按照李四的命令连夜挑选童子军中的悍者回来复命。 面前是一桌丰盛的酒宴,酒还是热水中温着。 李四也不起身,就那么半躺在椅子上,锋锐的目光扫过镇南和这七个孩儿兵。 烛火映照之下,孩儿兵臂膀上的袖标殷红如血。 “我对你们怎么样?”李四缓缓吐出青白色的烟雾,似乎要把自己的脸色掩藏到烟雾之后,一字一顿的问道。 镇南噗通跪倒:“亲爹有什么事情尽可吩咐,哪个敢后退半步我这就捅了他。” 几个孩儿兵齐齐跪倒,孩子们说不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豪迈言语,只是不住的往上磕头,顿地有声。 “好,亲爹没白疼你们。”李四狠狠吸一口烟,慢悠悠的吐出,整个人都笼罩在烟雾之后:“你们去给我杀个人。” “是!”孩子们齐刷刷的大叫,根本就没有问亲爹要杀的那个人是谁。 那人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从亲爹下达命令的那一刻起,那人就注定要死。 “要是你们完不成这个任务,就不必回来了。”李四一指面前酒菜俱全的盛宴:“若是你们有命活着回来,我赏你们酒喝。” “是。” 杀人和被杀,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从来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远没有亲爹赏赐的一桌子酒席更有诱惑力。 孩子们贪婪的看一眼目前的盛宴,咽了咽口水。 无论亲爹想杀的天皇老子还是神仙佛爷,他死定了。 第107章 最血腥的一天(1) 第107章 最血腥的一天(1) 说起对天下大势的洞察力,李四自然是有先天的绝对优势,但还有一个人足以媲美大明忠诚伯李四。 这个能对天下各方势力消长洞若观火的人物就是大明睢州总兵官许定国。 李闯大军席卷河南之时,众多文臣武将人心惶惶朝不保夕,竞相溃逃。 许定国还真有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眼光,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出大明朝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当时各地方势力乱成一锅粥,互相攻打的事情时有发生,就算是一些村镇也解寨自保。素有雄心大志的许定国看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乱世已经来临,潜心壮大自己的实力,甚至散尽家财的招兵买马,终于在短时间内壮大成为归德府少有的大队伍。 李闯犯京之前,许定国也曾接到过崇祯皇帝号令天下兵马勤王的诏书,受了崇祯皇帝爵加一等的封赏之后依旧按兵不动,一门心思的发展壮大。 后崇祯殉国,曾风光无限的李自成被满洲人追着屁股的攻打。福王称帝之后小朝廷的种种作为很让许定国看不上眼,他心里只想着成为乱世中枭雄,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真正的忠于谁。 可是归德濒临南明势力边缘,弘光朝又继承了明朝大义的名分,许定国只好暂时委身于小朝廷的屋檐之下。 随着满洲人调头东南,许定国就已经看出南明必为满清取代是大势所趋。 这个时候的许定国已经开始和满清接触,为自己安排下两条退路,这在当时的武将当中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保存自己的实力,是乱世中自保的唯一方略。 进入河南之后的多铎或许会经过江淮进南下,或许直接南下湖广…… 偏偏在这个时候,红娘子率领着白莲乱民猛攻河南的清军,攻陷孟州、济源等地之后还在往东南发展。 红娘子取得的巨大战果直接引来了多铎的大军,清军在接连两次打败红娘子之后,其主力已经靠近江淮一带。 这个时候的许定国已经下定决心投靠满清。 至于诱杀南明大将高杰,其中有许多偶然的成分在内,在各种必然和偶然因素的促使下,红娘子的抗清成为许定国降清的导火索,而高杰的脑袋就是许定国降清的投名状。 正是因为许定国的投靠,让多铎轻而易举的打开江淮防线的第一道锁。 祖宗、名节、国家、民族等等这一切在许定国眼中根本就是骗人的玩意儿,这些东西和实力比起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大明睢州总兵官,摇身一变,成为汉军镶白旗的将佐。身份是变了,可实力还在。至于身后的主子……许定国这样的人物从不认为自己的多铎的奴才,只要有了足够的实力,许定国不介意再次叛清。 正月二十九。 送子娘娘临凡的日子。 乱世之中,浮生如芥,人也野狗也差不了多少,谁也不敢保证能活到下一个黎明。 越是在这种乱世,鬼神的香火越是旺盛。 朝廷靠不住,军队靠不住,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 按说送子娘娘这样的神仙只管子嗣香烟之类的生育之事,可老百姓不大理会这些,反正送子娘娘也是神,是神就要保佑凡人的吧。 无后者求子,要拜送子娘娘;体弱病衰者求康泰健壮,也来拜送子娘子;商者求财学者求仕,只要是有所求者,都不吝来拜一拜送子娘娘,还有许多人是纯粹就是期盼能够在乱世之中求个平安,也抱着大把的香烛过来。 身在乱世,又干的是临阵厮杀这种刀头舔血的营生,难免还是心中虚空。许定国虽不信什么鬼神之力,还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烧香拜神。 府中本也有佛堂,家里的妻儿也经常烧香拜佛,祈求合家平安。可今天是送子娘娘临凡的大日子,总是那些吃不饱犯的小民也知道凑些香烛表表诚心,许定国的夫人更是执意要来庙里拜一拜,顺便捐些香火钱。 许定国的两个儿子已经送到清军手中为质,拜一拜神佛也好,就当是为俩儿子求个平安吧。 夫妇二人和年仅九岁的幼女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之下前来拜神。 这些亲兵俱为许定国的心腹,多是悍勇的亡命之辈。 或许是认为自己做的亏心事太多,自认是乱世枭雄的许定国十分在意自身的安全保卫,每有外出走动,都要带着几十个心腹亲兵。 这次前来上香也不例外。 官牌开道,亲兵正把送子庙外的百姓往两旁驱赶,腾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许定国骑马,妇人和小姐同乘一轿,在亲兵的簇拥之下不疾不徐的开过来。 蜂拥的人群被亲兵强行驱开,愈发的纷乱嘈杂,乱哄哄的挤成个人疙瘩。 “蚁民。” 许定国心里这样想着。 乱世之中不能手掌兵戈,就永远是刀俎之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在纷杂的蚁民当中,一个半大的孩子游鱼一般挤了出来,从亲兵的腋下灵巧的钻了过来。 这孩子约莫十二三的年纪,头大身小,典型的流民模样。提个破败的柳篮子,穿件子宽大的过分的棉袄,臂膀处嵌着块子如火似血的红标。 在整个河南,这样的小叫花子至少也有百万,就是在睢州小城,每天都会冻死饿死好几十个这样的小乞丐。 “小蚁民……”许定国也是久经变故的人物,猛然惊醒:“左右,拦住那小乞丐。” 寻常的小叫花子哪里有如此大胆?竟敢接连越过三个亲兵。寻常的小叫花子哪里能够穿的上如此整齐的棉袄? 尤其是臂膀上那块红布,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味道。 虽然心腹亲兵并不明白位什么要拦截这个小叫花子,依旧忠实的执行许定国的命令,刚一侧过身子,那个如泥鳅般油滑的小叫花子已经突进三五步,陡然从柳篮子中掏出一截黑乎乎的物件儿,劈手就丢了过来。 “轰”的一声巨大声响,整个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颤动,一股黑色烟雾腾空而起。 由于距离太近,几个心腹亲兵被震的暂时性失去听觉。 因为变故太过突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久经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的回头去看许定国。 许定国在马上大声呼喊着什么,却听不到声音,只看到身后的几个亲兵已经倒地,正在血泊之中翻滚…… 上香的人群被这巨大的爆裂震慑的目瞪口呆,脑海中都是空白,连逃跑的念头都来不及生起。 “有刺客。”听觉终于恢复过来的亲兵们终于听到了许定国变声变调的大叫。 第108章 血腥的一天(2) 第108章 血腥的一天(2) 围观的人们似乎刚刚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再也顾不得什么送子娘娘,哭喊着拥挤开来,只眨眼功夫,就把被铁黄瓜波及的数名伤者踩踏为肉泥。 人群相挤,堵的如墙似壁,就是想跑也跑不出去。 眼看着那个小叫花子又掷出一枚爆裂之物,许定国还算是临危不乱,侧身闪在马后…… 起身时,又有几名亲兵被四下飞溅的弹丸所伤,身上密密麻麻都的细小的血窟窿,却不得死,凄厉的哀嚎着翻滚不休。 “抓住他。” 那些亲兵也看出这小叫花子的巨大威胁,几个箭步赶上那小叫花子,一脚就把身子瘦弱的孩子踹翻在地…… 早有机灵的亲兵把那柳篮子踢开,从篮中现出几个同样黑乎乎状若黄瓜的东西。 那小叫花子被踹的直不起腰来,面对亲兵高高举起的刀子竟不惧怕,脸上忽然现出极其诡异的笑容…… 亲兵根本就无暇理会这个半大孩子笑容中的含义,死命把长刀劈肩带肋的砍下。 锋锐沉重的长刀从肩膀进,自侧腰出,生生把孩子半个身子砍了下来。 “轰”的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刀锋从小叫花子身上劈砍而过的同时,也牵动了捆绑在他身上的引线,触发了三个联在一起的铁黄瓜。 飞溅而出的弹丸把周遭十几个人炸的面目全非,如厉鬼一般全身都在咕咕的往外冒血,小叫花子和劈砍他的亲兵都被炸成了碎肉,溅到了旁人的身上、脸上…… 面对如此惨烈的自杀式攻击,素来镇定从容的许定国心胆俱颤,勉强站起身子想要去看看自己的妻子女儿,忽然发现身后又有一个半大孩子出现。 同样是宽大的不像话的棉袄,臂膀上同样是嵌着一块触目惊心的红布,脸上挂着同样诡异的微笑…… 一直以乱世枭雄自居的许定国吓的两股战战,一股热流顺着裤腿儿淋漓而下,沙哑着嗓子尖叫:“快……快……这里还有刺客……” “嗖”又是一枚铁黄瓜。 仅剩的几个亲兵见到这种状若黄瓜的爆裂之物,如见厉鬼一般转身就逃。 步子虽然迈开,身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威力的爆炸,铁黄瓜的杀伤范围立刻就让这几个亲兵丧失行动能力,除了在血泊中翻滚哀嚎之外,他们想跑也跑不了。 由于人群太过密集,慌乱中谁也不可能在眨眼的功夫离开,被误伤者也不在少数。 以许定国位中心,成一个被鲜血浸然的巨大圆圈,圈中密密麻麻都是重伤却不得死的人体,一个个如野兽一般发出濒死时候特有的凄惨哀嚎。 许定国身上也带了几处伤,武人的悍勇让他抽刀而出,想要和这个诡异如死神一般的小叫花子做贴身肉搏。 终究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是倚仗火器犀利而已,若是正面近战,许定国有十成把握将其格杀…… 腰刀刚刚抽出一半,后腰就是一凉,钻心的剧痛传来,下半身立刻不能再动…… 回头。 看到第三个同样装扮的小叫花子已经用一把短刃捅进自己后腰,似乎还嫌力道不够,正死命的往里捅…… 已经知道今日就是大限的许定国如笼中猛兽一般,大力掐住身后这个孩子的颈项,身上的力气却快速流失…… 孩子使劲的往许定国腰里捅刀子,许定国拼命掐住孩子的脖子。 两人谁也不肯松手,就这么僵持着…… 孩子双手一搅,猛然拔出短刃,许定国再也没有力气,软软的瘫倒在地…… 紧接着,第四个小叫花子出现,第五个,第六个…… 许定国无助的看着这些孩子,看着孩子们用短刃一个接一个的割开那些亲兵的喉咙。 一个同样装束的孩子快步走进妻子和女儿的小轿…… 许定国躺在自己的鲜血中,喉咙里“咕噜”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以微弱的声音哀求:“莫伤……我的孩子……” 一柄还带着体温的锋锐短刃划开许定国的喉咙,鲜血泵出老高,然后倒灌进肺部,再也发不出哪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 带着鲜血的刀尖挑开轿帘,许夫人正抖的如同风中黄叶,死命把九岁的幼女搂在怀中。 眼中带着泪水,这个夫人哀求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孩儿兵:“求求你,饶了我的孩子……” 短刃在她颈中之一划,温热的鲜血溅到九岁幼女的脸上。 许夫人似心有不甘,双手仍然拽着女儿的衣襟,虽然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依然看着这个杀死自己的孩儿兵。 那幼女面色青白,早唬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大声痛哭:“大哥哥,我不想死,莫杀我,莫杀我哇,我要妈妈……” 这幼稚的哭喊声似乎牵动了孩儿兵心底某个最柔软之处,已经伸出的短刃终于收了回来…… “软蛋,亲爹的话都忘了么?投敌卖国者全家死绝。”看到同伴的软弱,镇南气的大叫,同时把自己的短刃抵在心软同伴的后心,面目狰狞如同凶兽一般:“你要背叛亲爹么?你不杀她我就捅死你!” 刀子前递,轻易划破九岁幼女的喉管,稚嫩的哭喊声噶然而止。 一个孩子杀死了另一孩子。 镇南很满意,拍拍同伴的肩膀,轻松的说道:“咱们去西门,有亲爹的人接应。” 看着同伴们有秩序的潜入混乱的人群当中,镇南探手入怀,抛洒出一大沓子满是文字的纸页,一转身,如游鱼入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纷纷扬扬的纸片子飘飘洒洒的落下,人们看着这群索命小阎罗离去,这才稍微心安,有些识字的捡起了那些纸片…… “为虎作伥者,杀!” “擅妄言和者,杀!” “屠我同胞者,杀!” “淫我姊妹者,杀!” “易我衣冠者,杀!” “毁我宗庙者,杀!” “占我山河者,杀!” “许定国投敌叛国、为虎作伥,今诛之以儆效尤……” 即日。 赴死军李四宣布对这场血腥刺杀行动负全责,并且声称:天下如许定国之辈者,纵是追至天涯海角,赴死军誓斩其身、屠其家、不死不休…… 第109章 恐怖之烈 第109章 恐怖之烈 在仅仅半月不到的时间里,在归德府就接连发生两起自杀式的行刺事件。 两次下手的目标都是投靠多铎的原明朝官员,而执行刺杀任务都是赴死军中的孩儿兵。每一次动手都选择在人烟稠密的闹市之中,都是无一例外的以疯狂手段格杀投敌者全家。其手段之血腥,场面之惨烈,无不骇人听闻。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这种行刺手段很为一些“正人君子”所不齿,但是李四这种高调的做法又是地地道道的为国锄奸,占据在大义的制高点上谁也说不出一个否字。 虽然认为赴死军这种不太光明的手段有点上不了台面,可一想到李四手下那些孩儿兵的悍勇,无不冷汗淋漓。 那些孩儿兵都是身携爆裂之物,一旦行刺受阻立刻玉石俱焚,此等悍不畏死的作风让许多人不寒而栗。 死士,绝对是死士。 由于李四刻意把动手的地点选择的人群密集处,也曾殃及大量无辜,但是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谁还会在乎几个无辜百姓的死活? 正是因为这种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恐怖手段,让孩儿兵“锄奸团”的大名以爆炸速度传播开来。 只要一看到半大的孩子,谁不胆战心惊的退避三舍? 那些投敌的原大明朝高官们日子更加恓惶,几乎不敢露面,行事也愈发的小心谨慎。江淮一带许多脚踩两只船的家伙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首先要仔细思虑的就是在改换满清的门庭之后能不能逃过赴死军锄奸团的追杀。 “斩其身、屠其家、不死不休”的誓言可不光是说说那么简单。 接连两次血腥刺杀,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民间开始风传那些孩子刺客种种传奇。 经过口口相传,这些孩子们已经被神化成无孔不入无所不能的索命厉鬼,就算是你逃到碧落之上黄泉之下,也能揪出来格杀之。 就是身在南京的弘光帝,听到这些孩子的事迹之后,睡觉都不得安稳:“幸亏当初没有对太子下手哇,要不然太子的赴死军用这些刺客来对付我,还真是麻烦的很……” 时时刻刻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刺客,谁敢说不怕? 外界早已把这些孩儿兵妖魔化成索命厉鬼,而李四则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烈士。” 李四把那些在行动中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孩子们追认为烈士,并且把他们的名字公布出来。 烈士这个词在当时是极高的褒奖,也只有在史书中才会偶尔出现,被这个荣誉冠之的人物多是历史上享有盛名的千秋豪杰。 而李四则给这些在生前连野狗也不如的孩子们树碑立传,看那架势是准备享受后世香火的千秋雄鬼。 古往今来招募死士的做法也不算少,无非是声色犬马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而已,但是李四根本就没有那么做,直接祭出烈士的名号向全天下招募为国锄奸的英雄。 “不论你身在何地,不论你是何等样人,只要为国锄奸,就是赴死军的烈士。赴死军将使用一切手段保证你和家人的安全……为国捐躯之烈士,其父为万千赴死战卒之共父,其母为我天下忠义之共母……烈士亲眷若有长短,赴死之军将不计损失不计代价,必十倍百倍讨还之……” 李四打起忠义大旗,正式招募天下亡命之辈,只不过在赴死军眼中这些人就是烈士。 到底能招到多少如孩儿兵一般的烈士,李四并不做很大幻想,之所以树起这面旗号,其根本用心就是用恐怖手段警告震慑敌人。 在李四用暴力手段拉开“恐怖锄奸”大幕同时,赴死军西征部分终于取得战果。 作为赴死军宣慰使的魏无牙终于取得他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成果——收拢到了黄州的罗长腿。 罗长腿,排帮廿一家的龙头老大,在鄂北尤其是沿江一带声名赫赫。 长江出武昌以后,拐个大弯顺地势直奔东南,多激流险滩,危峡遍布暗礁丛生。很多船只尤其是运送大宗货物的大型船只会尽量避免在这一带的江面上航行,因此诞生了放排这个行当。 所谓的放排就是以竹木扎成简单的垡子顺水漂流,是当时危险水域运送大宗货物的主要手段。 排帮不同于运河上的漕帮,排帮势力主要是以放排的苦力为主。这些苦力生存条件极其险恶,能够赚取到的银钱也不多,所以排工们不能如漕运工那样形成一个和官府有密切关联的组织,而是自发的组织到一起,以其悍勇和血性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为了糊口,为了妻儿老小的温饱,不得不放排江上,难免和各种势力争争斗斗,流血的事情也就时发生。 正是因为这种险恶的生存环境,也就孕育出了许多诸如罗长腿这样敢砍敢杀的人物。 同样是因为悍勇的排工有了罗长腿这样的领军人物,和左良玉手下的军队也就有了更多摩擦。 几次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之后,左部也是恼羞成怒,派出大军扫到沿江的排帮村寨。 仅仅半月多一点的功夫,从阳罗渡到三江口,就有七家排工聚集的村寨被杀的鸡犬不留,声势浩大的排帮已三去其一。 左部打李闯虽然没有胜过,可终究是正规军,打打排帮这些松散的民间组织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随着李闯西北老巢的丢失,不得不在阿济格的追赶下南蹿到湖北。 手握八十万雄兵的左良玉最怕的就是李自成,被李自成打败过无数次的左部早就有了“恐闯”心理,听说李自成过来,再也不敢在武昌逗留,摩拳擦掌准备顺江向东。 当然左良玉不会说是自己害怕李自成,而是借着南京的太子事件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 左良玉自称手中有先帝太子的密谕,命令全军前往南京救护。 李四当然知道所谓的“感念先帝旧德,维护大明正统”是左良玉的借口,可是在这个时代,实力决定一切,左良玉就是说出“想去秦淮河上游玩”这样不着调的借口,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南京太子事件会成为左良玉避战的借口而已。 左部发扬其一贯的优良传统,在大军开拔之前,大肆屠戮抢掠武昌百姓。 而在黄州一带的排帮则慌了神儿。 排帮和左部的恩怨由来已久,在这之前还可以倚仗地头蛇的优势和前来围剿的左部军兵周旋一二,眼看着左良玉大军要顺江而下,罗长腿很清楚继续对抗的后果就是被左良玉的大军碾位齑粉。 形式的逼迫再加上魏无牙代表赴死军开出的优厚条件,罗长腿当即拍板儿,排帮倒向赴死军的怀抱。 第110章 拼图完成 第110章 拼图完成 排帮廿一家的龙头当家人罗长腿随着魏无牙一起拜会了李四,暂时只有四百余人过来,后续的人员还在路丙寅大军的护卫之下,要过三两天才能到达,笼统的估算应该有两千多三千不到的样子。 排帮本就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又经过左部的清剿,所谓的廿一家也只剩下十四家,究竟还存留多少兄弟,就是罗长腿这个当家的也没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数字。 对于诸如排帮这样能够在水面上行进的群体,本身就有一定的排外性,而李四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把这些人混编进赴死军的战斗部,何况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所以还是按照允诺罗长腿的那样,排帮众人依旧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仅仅算是和赴死军比较亲密的盟友而已。 从接任赴死军宣慰使开始,老神棍魏无牙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联络鄂北的排帮,现在终于顺利缴令,让老神棍多少有一点洋洋得意的意思。 “排帮……我看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咱们算无遗策的忠诚伯大人是不是打错算盘了?”魏无牙有点阴阳怪气的说道。 从绝定拉拢排帮开始,魏无牙就知道李四的本意。 赴死军需要一支水上力量。 魏无牙一直把这个举动看成是李四准备染指江南的前兆。无论是南下江南,还是直取南京,都少不了水军。 江南一带,湖泊沟渠密布、,水网纵横,实在不能缺少一支水上力量。但是排帮这样的松散组织根本就不具备什么战斗力,尤其是他们缺少水军最基本的东西——战船。 虽说排帮是在水上讨生活,可他们根本就没有哪怕一条稍微像样的船只。 就算是李四有通天的手段和财力,能够造出战船来,可排帮终究是不是水军。试想一帮子和渔民差不多的船夫,要训练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成为一支水军? “水军?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水军。咱们没有船,也造不起船,就算有了战船排帮的人最多算是水面上的老百姓,他们永远也成不了能实战的水军。” “不要水军?”老神棍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脑袋瓜子跟不上李四的思维了:“不要水军你下这么打的苦心把排帮弄过来做甚?我俺这些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 “这个我都知道,以后你就明白他们的作用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没有船只,要这些只会驾船却没有战斗力的船夫有什么用? “你要是能想明白你就不是神棍了,”李四罕见的没有用轻松的口吻取笑老神棍:“我才是真正的神仙,我要做的是扭转乾坤……” 无论李四想要做什么,肯定是很现在越来越恶化的局面有观。 阿济格部缀着李闯的尾巴进到湖北,可以预见双方几十万人马都不会安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拥兵自重的左良玉出于保存实力的心思才顺江而下。 什么“清君侧”,什么“感念先帝旧德护卫太子”,连三岁的娃娃也骗不了,左良玉全部的心思就是保存实力和争夺权势,这一点谁都心知肚明。 不过西方的局面对赴死军影响不大,因为隔着大别山麓,谁也不可能直接展开太大规模的军师行动。尤其是满清和李闯还要死掐一段时日,在这些时间里,赴死军可以做很多事情。 相对于湖北的山雨欲来,江淮反而更让人揪心。 史可法辛苦经营的江淮防线,因为许定国等人的叛降直接对多铎敞开第一道关口。不久之后,多铎遣大军全面占领归德府,直面江淮。 北边是满清虎视眈眈,身后又有左良玉叫嚣着要清君侧,中枢之地还有个太子的打麻烦没有解决,外面的几个实力藩王都等着看笑话,弘光帝急的连他最宠爱的几个美童都没有心思去临幸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弘光帝整天念叨的就是这句。 马士英比弘光还要着急。 清军那边好说,不还有江北各镇的么,不还有长江天险的么。退一万步来讲,就是清兵真的打过来,还可以继续南退。可左良玉就不一样了,这个平贼大将军摆明了就是来夺权的。 左良玉一来,还有我马士英什么事儿?左良玉了来,东林的那帮小丑立刻就会起势…… 拥立福王的初衷就是位了权势,宁可失去疆土也不能失去权势,就算失去权势也不能便宜了东林党。 “陛下可调史可法督淮师,以抵左良玉。” 史可法督淮、泗系,马士英督凤、庐各系,当面临兵马调动的时候,马士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调动江淮防线上的人马。 至于调动史可法的那点人马是不是舍近求远,马士英等人并不是很关心。 东林领袖钱谦益立刻就洞察了马士英心中的这点小算盘,也期望着和东林人一个鼻孔出气的左良玉过来,所来立刻义正词严的上奏:“左良玉终为我朝臣,无论如何犹可稍缓之。以臣愚见,北敌最急。淮、扬之军不可动,尤要加强,可调庐州黄得功部协防……” “嗯,我看也是这么个道理。”糊涂了半辈子的弘光帝终于明白了一回,以询问的口气问马士英:“朕以为左良玉不是真的要造反,至多是要些权势而已,不如加强淮、扬……” 朝廷想给左良玉好处以安抚之,那些好处从哪里来?当然是从马士英手中分权。 马士英绝对不干。 黄得功好歹也算是马士英系的人马,这不是摆明了要削弱自己的嘛。东林党耍的这点小聪明根本就瞒不过马士英,立刻跳着脚的大骂,如泼妇一般完全不顾君前之仪:“若是清兵杀至,我等君臣犹义和,再徐图之。若左良玉贼兵至京,我等君臣死无葬身之地矣。甲申之祸尤在眼前,陛下欲效大行皇帝乎?” 左良玉的军纪比闯军还要差劲,素有贼兵恶名,当年李闯也是贼军,马士英拿崇祯举例子还真把弘光帝给唬住了。 无论功过如何,崇祯至少还有殉国的勇气,弘光可没有那点骨气,立刻闭嘴不再说话。 “淮扬危急,亟待防守,睁目而无视外敌者,国贼也。”东林人骂人的本事不小。 “此位左良玉死党之谬论,妄不顾国家倾覆之危,而寻一党一人之私利,小人也。”马士英一挑三尺高的大骂,就差指名道姓的骂祖宗了。 两派大臣在朝堂上骂的那叫一个热闹,就连弘光帝也插上言,只能在龙床上热闹。 直到双方骂的头昏眼花口吐白沫,马士英终于祭起大杀器:“左右上前,再有议守淮河=者,拖出去,斩之。” 殿前侍卫多是马士英的人,这么一声断喝,还真没有人敢说话了。 调江北史可法系南下的决定就是这么定下来的。 第111章 露出来了 第111章 露出来了 清兵占领亳县之后,顺江淮而下的姿态已经完全摆开。弘光朝君臣当中不是没有看到这种威胁,只不过是为了各自派系的利益依旧执迷不悟,反而摆出和左良玉死掐的阵势,让许多有识之士为之扼腕长叹。 也许的东林人的影响足够强大,更或许是马士英和东林党之间取得了某种妥协,反而把庐州凤阳一带的黄得功尽数撤往江右。 如此一来,整个江左成为军事真空,小朝廷放弃周边死守南京的策略得以全面实施,许多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对弘光朝的军事谋略彻底绝望。 史可法史督辛苦经营的江淮防线被多铎轻易打开第一环之后,又被小朝廷一纸调令全盘抹杀。就是史可法本人也要调离扬州南下,还谈什么江淮防线。 市井间不是没有看清局势的明眼之人,面对如此昏庸的朝廷除了保持悲观的大骂几句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值得挨骂的人太多了。 左良玉该骂,马士英该骂,东林人也该骂,弘光帝更该骂,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似乎每一个可以指望的人都指望不上了。 值此国祚存亡气运延续之际,每一个都在揪心的看着,希望能够有一个真正的英横空出世。 煌煌华夏历三千年,堂堂大明垂三百载,不应该尽是些争权夺势的跳梁之丑类,总会有个力挽狂澜的人物来延续千秋运数吧? 值此危急关头,神州气数已到丝缕断续紧要时刻,终于有一支赴死铁军挺身而出,高树“兴汉灭虏”旗号,出现在人们视野当中。 赴死军打出“兴汉灭虏”的旗帜,就已经表明他们不是为了哪一方势力,而是为了这个即将陷入最深沉苦难的民族。 作为太子长城泰山之靠的赴死军第一次抛弃太子的名号,祭起“兴汉灭虏”的大旗,已经表明这些与那些党争之徒是多么的不同。 “今华朝危急而四海动荡,当道诸公每多退让,致使胡辈傲嚣天道将倾。华夏圣地神州乐土,唯我汉家之疆。 今之满洲者,狼子野心,窃据神器,窥我河山。易我衣冠,改我宗庙,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李四虽不才,一介村氓者耳,北望汉地尽入虏掌,南顾王师徒自心伤。当此炎黄危急华朝动荡之秋,击金鼓执战旗,以抗暴敌。 父兄相协,子弟为助,赴死之军万千同袍愿为星火之先。 诚期战捷频传,同胞竞起,天下燎原。 不论南北东西,中华大地俱为屠胡之战场。 诚此愿偿,九死不悔。李四不才,先行一步,天下诸君仆继相随,更待何时? 今以此为檄,传遍九州,唯勉之、励之…… 前有七杀雄文的腾腾杀气,中有锄奸死士玉石俱焚的慷慨,最后这篇号召天下尽起抵抗外敌的文字让江南北地万千百姓看到了一丝毫希望。 通篇檄文未有只言片字提及正统党系之事,只有胡汉之争的昭昭血诚。 在这个处处绝望的大环境下,终于有一个英雄以抗击外敌急先锋的面貌出现在天下人面前。 最先为李四这个檄文击掌叫好的反而是身负天下清流之望的东林党人。 在李四整军备战的时候,檄文已传遍天下,无论两浙福建还是南京的清流们,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先帝识人,赴死忠诚。” “雄文一起,星火燎原。” “赴死军雄壮之士为先,我等圣人门徒唯有鼓动唇舌,为忠诚伯摇旗呐喊之。” 东林党人的热烈欢迎,其中自然有许多借此讽刺马士英系人马的意思,但是李四可没有闲心思去理会这些。 就连一向自认聪明绝顶的老神棍魏无牙也不得不承认:“此文一出,搅动天下风潮,胜似雄兵百万,占据大义之先。若说观大局之能,我……还真的不如忠诚伯呢……” “说这些不着调的屁话有什么用?赶紧去做你的事情吧。” 宣慰使魏无牙魏大人多多少少也算有了一点可怜的班底,在李四的命令下,这些人早就撒了出去,尽其所能的联络各地抵抗力量。 现在的赴死军指挥使大明三等忠诚伯真是忙的不行,根本就无暇理会其他,一门心思的抽调手上力量,为即将展开的江淮大战做最后动员。 由于小朝廷死保南京的战略,现在整个江左地区已经是事实上的军事空白地带,赴死军再无任何牵绊,直接把前锋开到庐州——含山一线,摆开随时准备北上的架势。 根据最新战报,看清楚南明君臣战略部署的多铎已经兵分两路,准备急进徐、泗、彻底撕开江淮防线。 面对清军咄咄逼人的进攻姿态,李四也忙着调兵遣将,整合手头上的所有力量,准备一次性推出所有筹码做一场惊天豪赌。 包括庐州——含山一线的先遣在内,赴死军作战部分勉强可以凑够万人的规模,这已经是收缩集合所有兵力之后的结果。 在跟随赴死军一路同行的乡亲们征召一万四千多名民夫,随军同行,这几乎把基地中所有青壮男子抽调干净。 “我带领青壮离开之后,女人和娃娃们必须接手以前的劳作,”李四面色如铁:“所有人必须动员起来,这一战干系到赴死军的生死存亡,每一个都要使用在刀刃上。我相信老魏你能打理好这一切。” 让老弱妇孺接手以前男人们的劳作,这本身就有一定的难度。但李四能把全部基地交到自己手中,也让老神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信赖和重用:“行,我就是榨干了脑浆子,也要把这个家给你打理的妥妥帖贴。” 赴死军从来没有如此倾巢而出的行动过,一直以来,李四就在为这场大战做着准备。如今,大家终于知道未来的战场就在江淮。 这一战,将是赴死军成军以来最大规模的行动,老神棍甚至已经感觉到这将是撬动天下的一场大战,直接关系到每一个的命运。 “还有,你必须保证所有军资的及时补给,若是出了差错,第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你魏无牙,不要说我没有警告过你。”和老神棍魏无牙说话,从来就是嘻嘻哈哈的笑骂,李四破天荒的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语气和老魏交谈。 “那不可能,我老魏力气小肩膀薄,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魏无牙知道自己的能力,要想保障整个赴死军的军资补给和转运,不是凭借他手上的这点力量可以做到的:“武备军资什么的还好说,大不了日夜赶工的生产就是,反正咱们囤积的资材足够。可军粮的问题如何解决?粮食总不能让我给你变出来吧,这管家的活计我不做了,我还要留着脑袋瓜子吃饭哩。” “老魏,”李四拍拍魏无牙的肩膀:“我知道你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可我没有别人了。以你的脑袋瓜子,应该可以看出这一战是何其重要……” “我也不瞒你,此战若是功成,赴死军将成天下第一武力,你我这样的都将成为彪炳青史的人物。” 魏无牙是什么人?是忽悠人的专家,屁股后头安条尾巴就是千年的老狐狸精。李四凭空划出这张宏伟蓝图自然忽悠不了这个人精:“拉倒吧你,我老魏才不稀罕做什么留名青史的伟人,再说我也成了。能吃几碗干饭我自己能不清楚?你就是把我抬到圣人的位子上,我也不能保证赴死军的军粮供应。” “看来不拿出点实惠的玩意儿不行,你这老东西贼滑的很。” “嘿嘿,老魏最懂什么时候可以讨价还价,你也应该给我点实惠的了吧?”老神棍眯缝着小眼儿笑的时候,使李四想起某种以狡猾著称的犬科动物。 “此战若成,你就是赴死军的军师……” “就这些?你啥时候把我当军师看了?一个军师的位置摆明了就是个虚衔,再把价钱提一提吧。” “哈哈,老东西对咱们赴死军还是很有信心的嘛,”李四忽然大笑起来。 不得不说老神棍的眼光之深远。 “开国之后,宰辅中枢之位给你留着一个。” 对于魏无牙这样的老狐狸,用不着隐瞒什么,他要不是图的这个,当初也不会投靠籍籍无名的护村队。 既然他对赴死军这么有信心,李四也不吝拿出点像样的利益来。 “成交。”魏无牙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说李四是大明朝的忠臣,就是把魏无牙打死二十回他也不会相信。 老东西眼光毒着呢,早就看出李四胸中布局之大,不在这个关键时候给自己争取点什么,他也就不是老神棍了。 “不过你得给我留下十个小队的精兵。” “十队?是不是太多了?”老神棍一开口,李四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在军粮物资的补给无法得到保证的时候,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走李四走过的老路——明抢。 现在的庐——凤一带,军事力量极其薄弱,老神棍只能动手抢掠四方,以保证赴死军的后勤补给。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 “你他娘一开口就要走老子十个小队,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马?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行情。周遭几百里哪里还有什么可战之兵?不行,最多给你五个。” “五个不够哇,”魏无牙哭丧个脸,象个最善于做买卖的小贩一样诉苦:“庐州、六安可都不是小城小县,就算没有重兵把手,也不是那么好容易下手的……” “那就八个,不能再多了。”李四都不得不佩服老神棍的深谋远虑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呀,就想到去抢掠大城市了。 “成交,我老魏也豪赌一回,”魏无牙忽然满面潮红,佝偻着的腰身如年轻人一样挺的笔直:“若是赌的输了,大不了是掉脑袋,只能怨我老魏眼光不行。若是手气上来,说不准就真博个公侯万代。李大兄弟,你可千万不要赌输了哇,这一回咱们可输不起。要是输了,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若是输了,就没有以后。” 第112章 从这一刻起,我们要去死 第112章 从这一刻起,我们要去死 紧锣密鼓的安排布置,尤其是前一时期李四大行先军政策,让赴死军控制范围之内的人力物力快速集结。 民生方面必须给军队建设让路,李四完全就不顾整个局面的严重失衡,穷兵黩武都不足以形容现在的赴死军。 大战,早就已经深入人心,大伙儿都知道子弟兵赴死军要进行一次规模空前的大战,对于李四的战争总动员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是动员的规模还是超过了大部分人的想象。 战争不再是专属于男人们的事情,留守在大别山基地的妇女和娃娃们虽然不直接参加作战,也接过了男人的担子,成为赴死军战车上的一钉一峁,用自己的双手为即将到来的大战作着贡献。 开垦出来的田里已经播撒了种子,勤快些的也浇灌了一回,但是汉子们已经没有机会亲眼见到禾苗破土了。 因为他们即将出征。 一丈六尺高的日月血旗呼啦啦迎风而动,下面是各营各队的认旗,整个山谷都是一片旗帜的汪洋,山风凛凛而过,旗帜如海涛一般汹涌。 如海一般的是血旗之下是一张张朴实而又热切的脸庞,铁盔、皮甲、钢叉雪亮,腰间皮束子里的铁黄瓜露出小半截,闪耀着暗哑的金属光泽。 正前面是刚刚成立不久的炮营,一百一十门四百斤小炮摆的整整齐齐。 无论射程还是威力,这种小铁炮都无法和当时声名赫赫的红衣(夷)大炮相提并论,甚至连大明工部自己铸造的铜炮也远远不如。小铁炮最主要的优势就在于制造工艺简单,可以量产。这种小型号的铁炮灵活机动,一匹挽马就可以自由拖拽,随时可以转移。和笨重的超级大炮比起来,更适合在野战当中使用。 李四刻意的把所有小炮拉出来单独成为一个建制,而不是混编给各营各队,就是因为这种小型野战的火力不足,无法于当时的主流大炮媲美,只能集中起来使用。 面前的这支虎贲强兵是自己一点一滴亲手打造而出,身后的万千乡民一路随行辗转千里,终于才有了几天安稳的日子。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无论军民,对自己的期望到底有高李四心里很清楚,正是他们才成就了今天手中的这点实力,而自己却把他们当成了赌注要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赴死军的战斗力和火力,甚至他们身后的后勤补给能力,都不是明军或者闯军可以比拟的,这才是这片土地的第一强兵。 为了避免赴死军受到不必要的摧折,李四甚至舍不得用他们来开拓地盘和黄得功争锋,甚至舍不得用他们来展现自己的势力以威慑小朝廷。 可是。 如今。 却要过早的把这支属于民族的武力推到最残酷的战场上去,赴死军还不成熟,经历如此一场大战之后,这些被自己已种种手段聚拢起来的汉子们还有几个能够生还? 面对即将出征的虎贲强兵,李四并没有如何的心潮澎湃,而是一种临战之前的冷静,近乎疯狂的冷静。 给这些人财富,给他们生活下去的希望,给他们荣耀,给他们战斗的勇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四处心积虑谋划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做过多少厚黑之事李四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唤醒原本就属于这个民族的血性和勇气。 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李四心底最柔软处总是有一丝内疚。一想到民族,这仅存的一丝个人情感立刻就荡然无存。 李四大踏步上前,目光如炬缓缓扫过面前万万千千的子弟父兄。 土台下的赴死军士卒仿佛在接受李四的检阅一般,把胸膛挺的更高。 微风拂过,卷起旌旗猎猎。 万众屏住呼吸,目光齐视李四。 “这片河山,这片土地……”环视四周,李四高举左手:“祖祖辈辈都是我们的,豺狼来了,男人们就应该去死……” “去死!” “去死!” 万众齐呼,恍如平地霹雳一般乍起,浪潮翻腾咆哮,群山激荡,回音不绝。 “这些女人,这些孩子……”左手回环,圈了身后的乡亲们:“每一个都是我们的亲人,为了她们,男人们就应该去死……” “去死!” …… 更大规模的声浪如狂涛般汹涌而过,山间野禽惊飞而起,久久不敢回落栖指。 “山河土地丢了,朝廷可以装瞎子扮聋子,我们……”高举的左手猛然落下:“我们不能……” “朝廷做了什么?有眼珠子的都在看着,这样的朝廷指望不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我们手中的武器……” “建虏入寇,淮、扬危急,今天我们不出兵,明天我们就是外族的奴隶,我们的儿女我们的子孙就是外族的包衣。问问你们的良心,问问你们的祖宗,再问问你们的后代子孙,我们,应该怎么做?” “去死!” 万众一心,慷慨豪迈。 赴死军士卒面赤如火,浑身的战意似要喷薄而出。腾腾杀气荡起半天高,飞鸟走兽莫近。 “此一战势在必行,绝不可免。子孙后代的自由,华夏气数的存续就依附在诸位弟兄的钢叉之上。” 如此强盛军威,如此万众一心,如此激昂慷慨,让台上侧后的长平公主朱媺娖容为之动,虽是生在深宫的一介女流也是同样的热血沸腾:“赴死军强盛如斯,假以时日必横扫天下,收拾大明河山,洗雪家仇国恨指日可待。说什么李闯百万乌合,谈什么满洲十万铁骑,能当赴死军雷霆一击么?” “为我祖宗计,为我子孙计,为我社稷计,”李四豁然抽出腰刀,虚空一斩,横在胸前双手前递:“李四拜军了。” “去死!”台下千万士卒狂呼,以手中武器顿地,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呐喊之声,观者无不心神激荡不能自持。 “如此重要场合?忠诚伯怎只字不提我大明?” 就在长平公主朱媺娖微疑之时,李四腰刀猛然抽回:“这一战,没有金银没有财帛,我能给你们的只有子孙后代五百年的自在安康和这——万里河山……” 激奋群情已癫狂,士气高涨已癫狂,朝阳中一个个汉子们面色潮红,身上那一道通体的红线如血一般艳丽。 长刀高举,李四用尽全身气力高喊:“全军——出发!” 第113章 桃花笑江水流 第113章 桃花笑江水流 南京北郊。 观音门外,直渎山上。 面前水波浩渺一江如链,身后观音古阁钟鼓声声。 燕子矶三面悬空一面视江,恍若飞燕展翅一般,故而得名。 水波洞天,白帆点点,正是文人墨客临江抒怀的绝妙所在。几个读书模样的文士携了俊俏如花美妓,带着美酒佳肴,正指点江山大作豪迈之态。 一男子凭江而立,良久不言不笑。 此人黑髯黑面,消瘦矮小,身穿暗绿的云纹官袍,胸前是双孔雀的文官补子。 “史督,陛下不见您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再要是耽搁下去……”文官身后的武将小声说道:“说不定马、阮之流又要弄出什么是非来。” “不行,时局糜烂如斯,清兵克徐州,淮、扬防务空虚,我怎能抽身南下?”文官心有不甘而又果断决绝的说道:“本官一定要面见升上,陈述利害……” 此文官正是淮扬督师史可法,他身后的则是副将史德威。 为东阁大学士的史可法本是一品大员,却挂着兵部、礼部尚书的三品(虚)衔,同时南京城中还有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各一,世道就是这么荒诞。 为了抵御顺江内犯的左良玉,为了死守南京,小朝廷也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癔症,居然把淮、扬防线的军马南调,同时让史可法这个淮、扬督师南下。 朝廷调动军马是最纯粹的军令,谁也不敢谁也不能耽误,一时间淮扬一线诸军齐齐南下。 眼看着清兵已经到了眼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蹬鼻子上脸,却把防御力量调走,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史可法虽然无法理解却不得不执行。 谁叫他是大明朝的臣子呢。 史可法当然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虽是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面见弘光帝,晓以其中厉害,希望朝廷能够有所补救。 可是。 也不知道是弘光帝还是马、阮等人的缘故,朝廷居然下了明旨,催促史可法尽快南下,不许进城。 这么一搞,连面见皇帝的陈述危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史德威原在援剿都司,这几年一直在史可法身边做副将,虽没有大的功勋,却胜在稳重扎实,一步一个脚印积功至今,最能明白史阁部的心思:“大人再这么等下去还能等出什么结果来?我想着联络一下附近的旧友至交,凑些银钱财帛出来,把上下关节疏通了,总有机会见到圣上的吧?” 史可法这样的大臣想要面见皇帝陈述军情,居然还要贿赂各方,就是史德威自己也认为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谬之事。 可世道如此,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一派胡言。”史可法当即就怒了,厉声道:“我等忠心为国,日月可鉴。如何能做贿赂小人的勾当?我史可法宁死也不于马、阮等幸进之徒行贿赂之举,哼……其中忠奸如黑白分明,百年之后,后世子孙自然分的清楚孰忠孰奸……” “大人教训的是。” 史德威躬身退开,无言的看着史可法的背影。 这位史阁部对朝廷真是没话说,忠心是足的不能再足了,只是有些迂腐不知变通,一味执着于忠义纯臣之名,在很多事情上未免力不从心。 江风水汽陡然重了,拂起史可法宽大的衣衫,瘦弱矮小的史阁部似难当江风之劲,却固执的矗立着不肯回头暂避。 不远处,五人文人还是诗酒往还。有几个显然是喝的十分醉饱,趴在江石上一阵呕吐之后,抽出镶金嵌玉的宝剑,和着美妓的琵琶节奏弹剑而歌: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射天狼啊射天狼……”击剑而歌的文士抱着美妓哈哈大笑…… “这些书呆子,还有心思唱歌,真要是有本事的怎不去投军抗敌?”史德威厌恶的想着:“光在这里和女人唱歌,唱的再慷慨有个屁用?就能把清兵唱的退了?” 城内。 元晖殿。 大殿之内,丝竹悦耳笙箫阵阵,一众乐工吹拉弹唱。 “迷醉守望潮红里,凭栏笑看桃花绽……” 大殿正中,十几名芳年少女或歌或舞,正在演绎兵部第一才子阮大铖阮大人的得意之作《桃花笑》。 阮大人兵事不行,可谱曲编舞的功夫确实一流,找的少女都是江南佳丽,扮相行头这么一弄,还真是如九天仙子一般。 霓裳圆转,罗衫翩翩,肌肤如玉、面似桃花,弘光帝根本就没有听清楚演的是什么,眼珠子一直在那些少女的身上打转转儿。 “好,好哇,这才算是歌舞升平盛世景象,哈哈。”弘光帝摸着近身小宫女的白玉一般的脸庞哈哈大笑。 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潮热,按说弘光帝这样的大胖子应该怕热才对。偏偏还在元晖殿安放了好几个暖炉,让阮大铖和马士英等忠臣很不适应。虽然已是汗流浃背,也只能把最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陛下洪福齐天,四海生平……” 现如今的局面还说什么太平盛世的陈词滥调,其实也没有人会相信,就是弘光帝本人也不相信这些阿谀奉承,不过皇帝么,不说这个还说什么?难道要说“刀兵四起”?难道要说“社稷将倾”?那岂不是更煞风景。 眼前美人醇酒,岂不就是最后的风景? 弘光帝低声对身边的近身宫人说了些什么,那宫人立刻取出一金锦小匣,从匣子里取出鸽卵大小的一枚药丸。 弘光吞了一丸之后,似乎嫌药效不够,又取出一枚吞服。然后斜斜歪倒在卧榻之上。 由于过分的沉迷酒色,肥胖的弘光皇帝身子早就是被酒色掏空,不得不借助虎狼之药行男女之事。 作为“重臣”的马士英和阮大铖都知道这些,可身为臣子的怎么好说皇帝这方面的事情?只好视而不见的当作没有看到。 不得不说这药物的效果确实不错,功夫不大,弘光帝就已经双目如火面色赤红,就连那白嫩如妇人的大肚子都变成粉红颜色。 药效行开的弘光皇帝根本就是不顾一切,低低的牟叫一声扑倒一个盯看了好久的佳丽,就往屏风后头拖拽。 歌舞的佳丽们立刻大乱,尖叫着瑟瑟发抖。 阮大铖阴沉着个脸,低吼道:“歌舞乐曲继续,违命者以谋逆论处……” 歌声、乐声再次响起,元晖殿又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只不过这音乐之声中好似多了一丝颤音。 很快。 屏风之后就响起裂锦声和少女的尖叫声…… 一声惊呼,刚刚被弘光拖进去的少女跑了出来,身上的装扮依旧,只不过裤子已经被扯了下来。露出白闪闪的两条细腿,两腿中间一片血污…… “美人儿,回来,回来……”弘光帝还是屏风之后气喘吁吁的大叫。 “给我回去。”阮大铖一脚把跑出来的少女踹到,拖着她的头发再次把她拽进屏风之后。指着乐工和少女们说道:“看什么看?歌舞继续,不要停,违令者齐斩全家!” 屏风之后还是不时传来器物碰撞和少女尖叫的声响,终于淹没在丝竹声中。 马士英冷着个脸说道:“陛下身子虚了,以后那虎狼之药少给他些,拥立这么一个皇帝是很不容易的……” 第114章 车轮比天高 第114章 车轮比天高 在这个时代,因为通讯和侦查手段的落后,让大几千的主力军在敌方地图上凭空消失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何况赴死军和清军都还没有进入对方的视野。 赴死军主动出击和朝廷没有一星半点的干系,外界知道的消息很少,尤其是作为先遣的开头部队,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其确切位置。 因为赴死军没有什么顶头上司,更加不必理会什么朝廷、各部各衙,也就用不着飞马传递军情闹的世人皆知。 尤其是现在的江左几乎是一个空白地带,来去纵横自如的很。 为尽可能的掩饰作战意图,沿途遇到的百姓流民等闲杂人等,一律扣留随军同行。 暂且作为斥候使用的马步营经过这一年的扩充发展,已经拥有骑马步兵七百余人,堪用的马匹九百余(不全是战马)。 如此大规模的斥候力量已经全都撒了出去,尽可扩大侦查范围,以赴死军主力为核心,骑马步兵已经形成一个半径近两百里的侦测范围。 骏马飞奔,淮扬一带的战报流水一般汇总上来。 “清兵的动作可真不慢呐。“ 在占领徐州之后,仅仅四天的时间里,就已经攻克泗州,主力正在渡过淮河,其前锋直逼扬州。 气势汹汹准备清君侧的左良玉忽然莫名其妙的病死,这让弘光君臣欢欣鼓舞的同时,史可法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回到了扬州。 作为淮扬督师的史可法,既没有利用这点宝贵的时间加强防线,更没有在南下的过程中和左部有过哪怕一次战斗,虽然也有身不由己的原因,可宝贵的时间和战机就在他这么辗转之中白白溜走。 这些宏观方面的消息很容易就能得到,关键是清军的详细兵力部署、后勤保障、军队制置、各部统属等详细情报。 已经渡河和正在的渡河的是清军主力,也是多铎手中最为精锐的部分,其中满蒙各有两旗(固山,现在读者习惯称为旗,真正的满洲兵在入关时候大概有十个固山——作者按),汉军一旗,共计五旗兵力。 在江北各镇南调的时候,刘良佐给弘光帝的报告是:“虏众约七千余,或不过八千,余者多为沿途新附……” 至于史可法,由于采取过分保守的防御战略,对于清兵的总兵力也只能有个大概的估算。史可法给朝廷的奏报是“建虏如火,兵甲廿万”。 多铎的兵力到底是七八千人还是铺天盖地的二十万大军,南京方面并不是很清楚。 满洲兵的建制李四比较摸底,每固山(旗,以后为了行文的方面将弃固山这个很正统的称呼,使用旗这个通俗说法)战兵数量在七千五到八千之间,这个数字只包括真正的战兵,根本就没有把奴兵计算在内。 显然说多铎只有七八千嫡系人马的说法完全就是在胡扯。 多铎手中主力就是这五旗人马,纯粹的战斗部应该在三万五以上四万以下,再加上相当数量的奴兵,总数应该在六七万之间。再加上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所部以及河南的降兵随从,算上在归德收拢的三万新附,杂七杂八算起来也就在十万到十三万之间。 随着清军的快速突破,尤其是从亳州到淮安这么漫长的距离,清军就是神仙也很难集中兵力。 尤其是那些新附军,本就是大明官军和地方武装,编制混乱战斗力低下,分布在漫长的战线上,也就是摇旗呐喊的份儿,最多做些护送军资维持给养的边角活计,真要打起来,李四还真没有太在意这些乌合之众。 李闯都能吓的他们龟缩不出,就更不是赴死军的对手了。 赴死军需要认真对待的其实就是多铎手中那五个旗的精锐而已。 满洲战兵的战斗力绝对需要重视,尤其是在野战的情况下,满洲兵至今尚保持着不败的金身;那两个旗的蒙古兵是在皇太极早年间就正式编入八旗,无论组织度还是战斗力都不低估,和分散在草原上的蒙古本部人马有本质的区别。 即便是看起来最为弱小的一环——汉军旗,也是十几年前就在皇太极手下纵横的老底子,比关内新建的汉军要强的太多。 “唯有五旗人马还算是个像样的对手,尽管满洲人多,也没有多到天上去,微不足道的三比一而已,”说起这个,李四总是能把战略上蔑视敌人的真理发挥的淋漓尽致:“就是他们再厉害,还能强得过当年皇太极的披甲重骑?” 当年的辉煌战迹,总是能够让赴死军的士卒们士气陡涨。 士气是一回事,真正的兵力对比又是一回事。赴死军的战斗部只有万把人,算上后续的丁壮民夫,也不过两万三四。这样的情况下,急吼吼的全军压上和优势敌人硬拼那不是英武,而是缺心眼儿。 何况李四从来就没有打算和多铎硬拼兵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展开人海大战是最不智之举。 所以并没有不奥名的催促队伍死赶慢赶的加速行军,而是可以的保持将士体力,同时注意和身后后勤部分的距离。 大明朝的龙兴之地,洪武太祖的老家——凤阳一带,早已是十室九空。自从手握重兵的黄得功借着“平左”的由头下了江南,早已名存实亡的中都留守司算是彻底烟消云散。至于什么飞熊卫、英武卫这些在大明朝早年间赫赫有名的军屯重地,也是人去楼空,仅余一片狼藉。 自从兵灾祸起,能跑的都跑了,仅有几个大点的城镇勉强算是人烟稠密,临近滁州一带,几乎是“百里无鸡鸣”的末日景象,难得碰到大股避乱的灾民。 一来是人都跑了,来不及逃走的早被清兵杀的干干净净,经历兵乱之后的村庄大多已是一片焦土。 如今日驻扎的这个小小村落,三几百户的规模,就被路过的清兵屠了个干干净净。 光是赴死军士卒从废墟中收敛起来的焦尸就有一千挂零,断壁残桓随处可见大片已化为黑褐色的血迹,残肢碎肉四散,稍不留神就能踩到半截尸体。 对于清兵的残酷杀戮,已经不必再有任何煽动,赴死军上上下下默默的替同胞收尸的时候,恨的后槽牙都痒痒:“真他娘连畜生都不如,连老百姓都杀。” “骂有一个屁用?能骂下鞑子一根毛来?真要想解气,还得靠咱们手里的叉子。” “血债呀,不连本带利的讨回来,能把爷们儿活活憋屈死。” 每当这个时候,人们总是有意无意的联想起自己的家人,然后就不由自主的捏紧手中铁叉…… “这儿……这有人。”在士卒的惊呼声中,在一个被烧掉半截的谷仓里,发现一大群蜷缩在柴草中的孩子。 这些孩子比赴死军的孩儿兵更小,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 孩子们蜷缩着,麻木的看着这些前来解救他们的士兵。在这些孩子身旁,是许许多多不过三几岁的幼儿,开裆裤都没有换下来呢。 这些幼小的孩子绝大部分已经成为僵硬的尸体。 当李四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眼泪几乎要当场掉落。 一具具长不过三尺的幼儿就那么冰冷僵硬的蜷缩着,如一片写满屈辱的碑林。 观者心头何其悲愤! “忠诚伯,下命令吧,咱们爷们要和鞑子决战。” “老子就是把这一百多斤扔在战场上,也不能让鞑子祸害咱的娃娃……” “李兄弟,开战吧。”有的人已经哭出声来:“鞑子都杀到家门口了哇……” 李四沉默不语,毫不掩饰眼眶中的水光,真不敢想象这些孩子伴着同伴的尸体,是怎么熬过这十几天的。 拉起一个最大的孩子:“你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吃什么?喝什么?” “吃谷壳,小一点的孩子都吃死了,可我们还是要吃。” “为什么?” “我爹我娘都被脑袋上有辫子的恶鬼杀了,我要活下去报仇。谷壳吃完了就吃屎,就喝尿,反正是要活下去。” 清脆脆的童音中蕴含着何等滔天的仇恨…… “你们是怎么逃过鞑子刀子的?” “我们没有逃,是那些脑袋上有辫子的鬼不杀我们。” 难道鞑子还知道怜惜幼童老弱?人们明显就是一怔,士气在以能够感觉的到的速度在下沉中…… “因为我们没有车轮高,脑袋上有辫子的恶鬼把高过车轮的都杀光了,只留下我们。我哥哥和姐姐比车轮高,被恶鬼栓在马上拖死了,拖的只剩下半片身子。我也想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去死,可我踮着脚也没有车轮高。” “王八操的。” “杂种……” 在暴怒的谩骂声中,李四分明感受到这些孩子内心疯狂的隐忍和滔天的仇恨,眼中泪水倏得落下:“你们以后……跟着我吧,咱们报仇。” 第115章 骡子不瞎 第115章 骡子不瞎 是蒙古人。 高过车轮者杀,是蒙古人的习俗,绵延已几百年。 当年的成吉思汗年幼时候,就因为个子矮小没有高过车轮才躲过一死,如今黄金家族的子孙已经沦为满清的走狗,成为多铎的帮凶。 八旗中的蒙古士兵由来已久,虽依附于满洲人却有自成体系,算是清军中战斗力相当不错的部分。 以多铎侵略如火的席卷之势,最有利的方法应该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击破扬州,蒙古士兵之所以没有随主力东进,原因只有一个。 满洲人不信任新附汉军,或者是对汉军战斗力持怀疑态度,所以把后勤线交给了蒙古人。 “路大哥,晌午的这顿饭你们马步营要吃的快点。”李四用草棍而是干土地上划拉,简单的勾绘出当前大致的形势:“这一带,尤其是都南山以南,石梁河以北这一片儿,肯定有鞑子的后勤补给线……” “你怎么知……”骑马步兵最大的侦查范围也就到石梁河附近,李四竟然知道了更远地带的敌情,路丙寅本来要问个为什么,可一到这个兄弟对大局如神一般的掌控能力和如妖般智慧,老路反而不问了。 “而且我还知道给多铎运送粮秣军资的一定是蒙古人,你们马步营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侦测到对方的兵力和大致的行进路线。”李四看着这个最为亲近的路大哥:“我不会在这里坐等你的情报,而是要带兵急进,所以在明天中午之前,你一定要把敌人的大致情况摸清。” “蒙古人?明天中午之前?”路丙寅摸了摸腰里的烟袋锅子,拿出来又装了回去:“我们马步营是没有什么问题。大军这么着急的前进,一个日夜赶一百多里的路程,弟兄的体力肯定跟不上,就是勉强能够到达,战斗力也要大打折扣……” 老路这一批护村队时代的赴死军元老,对蒙古人的痛恨比对满洲兵还要多几分。 长城隘口的边民哪一年不遭受蒙八旗的抢掠?受过的欺负还少了?但这并不能使路丙寅这样的老行伍脑子发热的不顾一切去和蒙古人拼命。 “这个我知道,现在时局紧急,也顾不了许多了。” “大主意你拿,我只是拾个漏补个缺啥的,既然兄弟你已经有了成算,我就啥也不说了。”老路站起身就走:“人吃不吃的没啥,马可不能饿着,我这就叫人去给马匹添料……” 以清军火速的进展来看,现在多铎的前锋快要到扬州了吧。李四甚至有过挥师东进直接增援扬州的念头…… 一想起扬州泼天的血光,李四就有些方寸大乱,几次三番的要做出头脑发热的冲动之举,每一次都是强行压制这种冲动,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去扬州是肯定的,只不过不是去和史可法一同困在孤城当中…… 日头刚刚歪过去一点点,在大部分士卒刚刚端起饭碗的时候,马步营就呼啦啦的撒了出去。半天沙土当中绝尘而去的身影引得许多人齐声喝彩。 按说经历过的大小战事已不算少,早就应该有了从容不迫的心态,偏偏这个时候的李四说什么也静不下心来,索性很随意的在营地中游走。 一百多门生铁小炮一字摆开,拖炮的挽马也都上了料,整整齐齐的小炮怎么看怎么小气,根本就显不出火器之王应有的威风。 即便是在这个年代,这种自重四百斤的生铁小炮也算是很不起眼儿的玩意儿,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无法与当时的主流大炮媲美。可是李四却执意要铸造这种早就过时的铁炮,让许多人都想不通。 铸炮不光是把铁水倒进模子那么简单,还牵扯到许许多多相关联的部门,光是冶铁的精纯度就很难掌握。赴死军没有大明工部那么庞大的工匠队伍,更没有已经成熟的铸造工艺体系,不肯可能在短时期内铸造当时流行的巨炮。 至于动辄几千斤甚至上万斤的红衣大炮,赴死军还真的难弄到手。就算是弄到手也无法发挥它应有的威力。 那些大炮多是为城池攻守之用,在野战中反而显出其笨拙缓慢的缺陷。赴死军又没有打的城市可供坚守,主要是打野战,讲究的是在运动中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小铁炮机动灵活的特性反而更加合适。 武器的实用性是李四优先考虑的问题,至于前瞻性现在没有心思理会。 炮群后面的组建才四个多越的炮营,也是赴死军中人数最少的一个营。 炮营全员仅仅四百多人,营官是个叫符二瞎子的破落户。 这个符二瞎子贼眉鼠眼,样貌极是猥琐,又有贪花好色的毛病,很为一些妇人所恶。符二瞎子原本是开封周王府中的杂役,因为和府中丫鬟行苟且之事被赶出王府。 后李自成三战开封,这个色鬼居然响应周王的号召,三次助军守城。正因为这个符二眼小如豆,才得了个瞎子的诨号。别看这个不成器的家伙眼睛小,操炮轰击可是一把好手,当年开封城头九门大炮都归他管。 后来李自成水淹开封,周王都没能跑出来,这个猥琐家伙却毫发无伤的逃出升天,成为河南万千灾民的一份子。 投靠赴死军之后,因其在火炮操作方面的天赋,经李四特例简拔,成为炮营营官。 现在的符二瞎子单手掰着海碗,指手画脚的把牛皮吹的震天响:“舒城那个寡妇你们知道吧,请了多少个能和说道的媒婆,倒贴银子要嫁给我老符……” “你就胡扯吧,我怎么听说是你贴着自己的饷给人家,登门还被人家撵了出来?是不是?” “嘿嘿,我和那俏寡妇老早就是相好了呢,谁给谁银子还不都是一样?”符二瞎子红着个脸掩饰自己的“英雄事迹”。 “你们睡了没有?”炮营的士卒们开始起哄。 “睡了,老早就睡了。俏寡妇那身白肉哇,想想都馋死个人儿……” “我听说那个寡妇还有个十岁的儿子,有没有叫你爹?” “那小王八蛋从来就不拿正眼瞧……快叫了,很快就要叫了。”一说起这个,符二瞎子的精气神都上来了,把碗在腿弯里一放,大生意气风发的豪迈,仿佛自己就是天地间最最伟岸的英雄:“忠诚伯赏我的田产我准备给了那寡妇,到时候那小王八蛋还不上赶着认我做他的亲爹?那小……小……李指挥来了啊,我在给弟兄们说咱们的小铁炮呢,哈哈,弟兄们说是不是?你们快说呀,咱们是不是在说小铁炮?” 牛皮正吹到极限之处,忽然发现李四就在身后笑呵呵的看着,符二瞎子赶紧急赤白脸给众人使眼色,炮营众卒强忍着笑,齐声附和:“是,是,怎能不是哩……哈哈……” “咱们的小炮怎么了?” “就是有点小,不……不怎么……嘿嘿,真的不怎么。”符二瞎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要干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 “群狼驱虎,万蚁嗜象,咱们的小炮多了也厉害着呢,”李四笑了笑,说道:“铁炮是小,可有马匹拖拽,也灵活机动不是。” “哎,别提什么马匹了,前不几天,路丙寅用挽马从我这里换走了十几匹好马,我想着挽马有长力耐使唤,换了也就换了吧。”符二瞎子跳着脚的大骂路丙寅:“谁知道路丙寅这个臭不要脸的在挽马里头夹杂了好几头骡子,我去找他对质,他还说骡子也能拉车,我用着正好。真他娘的拉车和挽炮能一样吗?” 下面的炮营士卒大笑,有人小声嘀咕:“你就是头骡子,用着正合适……” 第116章 匹夫得逯 第116章 匹夫得逯 扬州。 大禹治水之时,分天下为九州,设九鼎,扬州为其中之一。 后汉家分河山为十三州,扬州又是荣膺其中。 濒淮临江,苏中第一门户。 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动工何止百万,一时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终于掀开群雄逐鹿的序幕。数不清的英雄俊杰在这片土地上驰骋纵横,留下一段又一段传奇故事和万千白骨。随着一个个灿若星汉的名字逐渐远去,江山已数次易手朝代已几度更替。 唐宋鼎盛之后,蒙元入主中原,亿兆炎黄贵胄沦为四等奴隶。后太祖皇帝龙兴凤阳建立大明。 太祖的荣光距今已两百多年,煌煌大明已传十六帝,直到今日的弘光帝手中,大明虽是风雨飘摇,终究还勉强占拥着江南半壁。 扬州城的繁荣从来就和大运河休戚相干,这几年中原战乱,粮米盐铁的调集更加频繁。大运河上千帆竞过,无数升斗小民依靠这条运河为生,和外面的刀兵战火相比,扬州恍如世外桃源。 直到清兵以席卷之势克淮安、破泗州,扬州百姓们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战争的临近。 “鞑子凶残的紧,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片瓦无存。”清埠夫赵得逯压低了嗓门对同伴说:“我听说鞑子兵把淮西一带都屠光了,连个娃娃也没有留下……” “淮西?咱们这是扬州,城高池深的金汤要塞,也不是鞑子想攻就能攻下来的。至不济让鞑子破了城池,还可以顺着运河过江的么。咱们都是老字号的清埠夫了,到了水里鞑子还能追的上?” 在扬州,和运河有关的衙门多如牛毛,和税金、漕运这样的大衙门相比,清埠司应该算是最不起眼一个。 清埠司的职责就是清淤排塞,保持各码埠头的顺畅。至于清埠夫,虽说端着官府的饭碗,却远谈不上风光,说白了就是清理河道杂物的河工而已。 “没见识的夯货。”做了几十年清埠夫的赵得逯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声响:“你我是能跑的脱,难道你的老婆娃娃,还有你六七十岁的老爹亲娘也能顺着运河跑掉?” 同伴也感觉到了时局的紧迫,刚才的从容也被惶恐所取代:“扬州这么大的城池不会真的陷落吧?我可听说了,史督师已经飞檄急调各镇军马入援,江北四镇三十万人马呢……” “还说什么狗屁的江北四镇,你看的是哪年的黄历?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江北镇军?就算是有,那三十万人马也是吹牛皮吹出来的。刘良佐也算强镇了吧,说是九万镇兵,其实连三万都不到,他娘的能吃一大半的空额。我小舅子就在那里当差呢,低下的情形清楚的很。”赵得逯恨恨的说道:“这狗日的世道,文官争权武将贪钱。入援?各镇好不容易借着平左的由头跑去江南,肯回来死守扬州就真的见鬼了。我看呐,这扬州城有点玄乎。” 早就听说清兵有二十万之众,铺天盖地的掩杀过来,仅仅凭借扬州城内万把官兵死守,怎么看怎么玄…… “赵老哥,你是说咱扬州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赵得逯索性放下手中的大号铁铲,跌坐在掏泥船中:“史督师要是心思活泛的,赶紧调集一切力量往南疏散百姓,或许还有咱们小人物的一条活路。死守这么一座孤城……死守死守,只能是越守越死……” 底层小人物最关心的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更无心理会什么寸土之疆,所求者不过一衣一食合家平安罢了。仔细想想赵得逯的言语,也确实不无道理:“要是史督师不肯撤离,硬要替朝廷死守扬州,那咱咋办?” “能咋办?”赵得逯浑不在意的说道:“你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只能听天由命而已。若是真守的住,那是合天之大幸。若是守不住了,老子第一个带着家人往南跑,真到了节骨眼上,拼着这条性命也要把我儿子送过江去,我家三代单传呐,不能让我老赵家的烟火断在我的手里……” “漫天神佛,保佑史督师赶紧的组织撤退吧,再不撤退就真的来不及了……” “撤退?”象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红嘟嘟的上了脸面,史可法举手向天:“此尺地寸疆,俱为大明王土,可法带大明天子狩牧淮民,安能行弃城背逃之举?大明半壁河山尽沦敌手,鲜有闻誓死抵抗者。大城小邑者何止百数,敌锋一至不战而降者何止百数?若你我之辈退却,淮扬沦陷……斑斑青史,弃城者哪个不是落下千古骂名?” “可是……可鞑子兵势甚大,我城防军力薄弱,恐……恐有不忍言之痛……” “哼,至多是个死罢了。”书生意气一上来,史可法还真是不怕死:“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正是我辈心往之壮举。史某不才,若是能侥天大之幸守住这淮扬中枢,则朝廷可遣大军过江,终于算是留住了收复北地的希望。若是城破,亦无有什么可怕之处,最多是这项上头颅落地胸中热血泼洒而已。也好让天下人看看我汉家儿郎的气概,纵是百年之后,如铁史笔,亦要将你我今日之壮留待后世子孙评论。可法可法,就是要以千秋忠义展现给后来子孙,可成永世效法……” 史可法数次急檄征调人马,可前一阵子还闹闹腾腾的各镇大军都不见回讯,仿佛根本就没有接到史可法的紧急求援一般。 清军前锋约三万人马已在距扬州二十里处安营,后续大军正陆续开至,清军沿城池四周布局,摆明了就是四面合围的架势。城中只有万把守军,正按照史可法的命令堵死各城门关口。 城内人心惶惶,就是那些守军也本能的感觉出其中凶险。身为副将的史德伟早就看出不妙。奈何史可法已经铁了心的要死守扬州,只要伴着他了。 史德伟可没有史可法要做千秋雄壮的心思,更不想为南边那个怎么看怎么混蛋的朝廷效死,只不过是敬仰史可法的个人气节而已,既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就算是内有决死之士,可外无援兵救急,终究还是……死守待援的局面。 可小朝廷那边的援兵根本就指望不上。 或许史督师已经看透这一点了吧。 现在想这么多其实已经太晚,史德威也只能于史可法这个忠义督师共存亡了。 也不知道扬州城内的升斗百姓愿不愿意为小朝廷效忠…… 第117章 我就知道你是硬骨头 第117章 我就知道你是硬骨头 清军大营。 豫亲王多铎可谓踌躇满志,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中,身后是两名满洲巴图鲁,面前跪着一大片新附过来的前大明将官。 自从分兵之后,徐州总兵官李成栋跑的比兔子还快,清军轻易占领四战之地的重镇徐州,虎视史可法辛苦经营的淮扬防线核心。 占据徐州淮安的一带的清军本已可长驱直入的逼近扬州,但如此顺利,连多铎都不敢相信,深恐把战线拉的太长,中了史可法逐个击破的战计,还是决定小心谨慎的扫清扬州左右外围。 清军开赴盱眙,还没有等到把进攻的架势完全摆开,盱眙守将就打起了白旗。 然后转而进攻泗州。 泗州是扬州左翼最重要的一个要点,包括多铎在内的清军都认为在这里会有一场空前激烈的大战,甚至还很谨慎的保持收缩姿态,等待后续的汉军旗赶过来。 史可法部也知道泗州的决定作用,也真的派出大举兵力来增援泗州。 双方都在调集所有力量,准备争夺这个军事要地。 让所有人拍案称奇的是,在双方的后续主力还没有到达之前,泗州守将竟然开诚迎敌,投降了。 当时的多铎甚至认为这个消息不可靠,居然不敢让主力进城。 直到泗州守将到了清军大营跪拜在多铎脚下的时候,多铎还在怀疑这是不是明军的诈降之计。 知道自己兵不血刃就得到了泗州之后,多铎欣喜若狂。 而马上就要赶来的史可法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莫名,只能垂头丧气的赶回扬州。 得到泗州的意义极其重大,不仅仅在于剪除扬州侧翼,更重要的是在于泗州囤积大量军资,光是让满洲兵闻风丧胆的红衣大炮就有十九门,更有火药兵械无数。 战果如此辉煌,甚至连多铎都在问泗州守将:“你们有如此犀利的火炮,有如此丰盈的军资,为何不战而降?” 泗州守将答:“畏王爷虎威,不敢战。” 一句话让多铎看到了南明朝廷的怯懦和虚弱,再不做丝毫停留,甩下一旗蒙军和部分新附汉军转运泗州的物资,立刻尽起大军直扑扬州。(扬州大战前其实还有很多细节,无非就是望风而降的调子,和主要情节无关的就不在这里阐述了) 这时候的多铎吃惯了甜食,还想着能够重演以前的辉煌,做着兵不血刃就占领扬州的美梦。 南明军队畏清军如畏猛虎,自转战陕西以后,望风而降者不计其数。从潼关出来时候多铎只有不到四万的满蒙联军(一说是两万——作者按),等到了扬州城下,麾下已有十三万之众,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 自山陕而至淮扬,清军从来就没有打过哪怕一场真正的硬仗,这让清军绝大部分都看不起明军,很多人都保持一种近乎疯狂的乐观态度。认为清军的战旗只要出现在扬州城下,纯粹依靠威慑手段,旦夕之间就可以吓住扬州守军,然后就可以等着授降了。 结果呢? 结果是扬州新旧两城的城门全都封死,官兵都上了城墙,远远就能望见城墙上已经摆开的火炮,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种守城器械,更有夫子往来运送,加高城墙…… 这是打算死守待援哇。 打了一路的顺风仗,多铎还真没有打过真正的攻坚战,尤其是长野战而短攻城的满蒙联军,面对扬州这种城高池深的坚城,虽然兵力占据压倒性优势,还是生出野猪啃刺猬的感觉。 不好下手。 要是小朝廷打算支援扬州,根本就不会把扬州左近的各镇都撤到江右,放弃扬州全力回防南京的战略有眼珠子的人都能看懂。 史可法有援兵的可能微乎其微。 即便是面对扬州这种孤城,一向勇猛如虎的多铎反而分外谨慎,小心翼翼的布置陆续道理的队伍把扬州团团围住,掐断一切水陆通道。 一来是怕史可法真的安排下什么诱敌深入的毒计,更主要的还是对清军的攻坚能力有所怀疑,准备调集后面的新附军炮灰上来之后再做强攻。 满蒙俱是精锐兵力,是大清的根本,最好还是不要消耗在这种用血肉填充的攻城战中。 摆开这么大的阵势,未尝没有吓唬扬州军民的意思,要是能把扬州的胆子吓破进而轻易占领之,才是上上之策。 所以。 多铎不厌其烦的让人写招降书。 新附军中有文采的官员多被召集到豫亲王帐中,狗一样或趴或跪的伏在地上,每人一份纸笔…… “都给我用心写,你们不都是熟读经史的才子么?不都是能做锦绣文章的斑斑大才么?也只有你们这些汉人才最清楚汉人的想法,好好写,哪个写的招降书能把史可法给我招降过来,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奴才所书,历数伪明恶行,桩桩种种尽在此文中,保管那史可法看后,定会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投我大清……” “你念念,我听听。” 那官员也不敢爬起来,就那么跪着,微微直了直腰身,品着抑扬顿挫的声调摇头晃脑的念起来,无非是说“大军军威无匹,扬州弹丸绝难当此雷霆一击”“以金全计,以玉完计,扬州史者宜速速来投”“若稍有迟疑,天军过处,悔之晚矣”之类的陈词滥调。 “狗屎,这就是你的锦绣文字?我看你读的这几十年书都读都狗身上了。”多铎不等他念完就一脚踹了过去,皮靴刚好踹在那文官的脸上:“你写的真是狗屁不如,我要是史可法也不会投降的……” “是,是,豫亲王教训的是,奴才等再写过。” 对于这些汉人,尤其是文官,多铎真是看不上眼,真想上出抽他们几十鞭子:“史可法本来就是一品大学士,许诺什么高官厚禄有个屁用?难道我大清还能封他亲王军机不成?你们应该这么写……” 多铎摸着下巴踱步,那些文官秉着纸笔等着记录,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们就写,若是史可法献扬州,大军所过秋毫无犯,若有奸淫掠取之事,我必军法从事。大军南渡之后,淮扬依旧为他所镇,我不留一兵一卒掣肘……就这么写吧。” 一众走狗赶紧摇动手中笔墨,拿出当年参加京考的本事,在多铎意思之上多加润色,不大功夫就写出几十分篇文采卓然的劝降书。 “滚吧,”多铎大笑着赶走众文官,回收叫来帐前亲兵:“把这些劝降书想法子给我射到扬州城中,每天都射几封进去,用完了再叫那些汉人书写。” 隶属正蓝旗的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小声说道:“王爷真起了爱才之心?看这样子史可法是不大可能会投靠我大清的……” “我知道史可法不会投降,这么不间断的劝降是在麻痹扬州军民。扬州城防坚固,轻易难下,”多铎阴笑道:“要是你手下的拜音图今天能把大炮从泗州运过来,我立刻就下令攻城。” “拜音图是我蒙古人当中少有的好汉,可他也没有翅膀,今天不可能把火炮和攻城军械运到,王爷还需再等三两天……” “那咱们就再劝降三两天,一直等到拜音图把红衣大炮运过来为止。” 多铎之所以劝降而不攻城,是因为手中缺少火炮和各种攻城器械。 “哼哼,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扬州的城防坚固,还是我的红衣大炮犀利。” 第118章 必先夺其器 第118章 必先夺其器 拜音图,图噶蒙古的猛虎。刚刚实授的梅勒章京(可以笼统的理解成副将的意思),马喇希老爷手下最勇猛的战将。 和一般善驰射挥马刀的蒙古大将不同,拜音图手掌一柄丈二的大铁枪,威猛绝伦。在太原一战中,曾阵贯闯军三十,战功赫赫。 这次被多铎留在后面转运一应军资,除了归德新附的部分明军之外,还掌握着五千蒙古精骑,马喇希把本部人马的三分之二都留给了拜音图。 这头图噶蒙古的猛虎深知任务之重,很是小心谨慎的督促大军押运军资粮秣。 泗州到扬州的距离很近,若是完全放开骑兵,也不过昼夜就可以到达。但是运送物资和骑兵飞奔完全不同,根本就快不起来。 尤其是那些大型攻城器械,如笨重的冲车、攻城锤、高大的寮搭楼、平塔等,运送起来缓慢的很,每一具大型攻城器械都需要上百人马轮番推动。 至于那十九门红衣大炮,反而要显得灵动许多,只要勤更换几回挽马,勉强能够跟上大军的速度,只是遇到个沟沟坎坎的有些麻烦。 汉人们胆怯,不敢和满蒙勇士面对面的厮杀。最喜欢筑造坚城龟缩不出,而这些攻城器械对攻坚有很大的帮助。尤其是红衣大炮,清军有一种近乎迷信的感情…… 从前天开始,就有几股来路不明的骑兵轮番骚扰。这些骑兵数量并不算多,每次都是骚扰鼓噪几下就远远遁去,除了迟滞大军的速度之外,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拜音图当然不会置主要任务于不顾的和这些游骑兵纠缠,派遣蒙古精骑驱散了事。。 一直到了昨天,这些骑兵骚扰的频率更加频繁,严重拖延了大军的速度。如此无功的骚扰让拜音图心生警惕,让斥候加大搜索范围,严密关注周遭动向,这才注意到南方有大股敌军正疾奔而来。 拜音图当然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军资送往扬州,但是受到队伍行进速度的限制,战斗已不可避免。作战经验丰富的拜音图一面遣人飞奔扬州给马喇希老爷报讯,一面加紧催动队伍前进。 并不是想要把敌人甩掉,因为自己的速度不可能比敌人更快,拜音图只是想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地点作战。 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晨觅到这个视野广阔的一马平川,立刻把蒙古精兵前催,以逸待劳的等着敌人送人门来。 这样平坦的地域,正是蒙古精锐骑兵最适合的战场。 图噶部的这旗蒙古兵,骑兵数量几乎占到总兵力的一半。两千多擅驰射的蒙古骑兵。再加上同样数量的蒙古本部步军,足以匹敌三倍数量的明军。至于那些新附汉军,拜音图从来就是把他们当成苦役使唤,根本没指望他们能有什么战斗力。 日头大概有两竹竿子那么高的时候,一路飞奔而来的赴死军终于和以逸待劳的蒙古旗兵终于互相进入对方视野。 面对数量明显占优的赴死军,拜音图竟然很是开怀。 在适合骑兵作战的战场,以疲惫之步兵对抗,这些汉人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很不错的战场,适合蒙古人,更适合我们,前队上前三十步,二队上前二十步。” 李四从容的在蒙古兵正前方摆开松散的战线,把叉子兵摆成狭长而又薄弱的战斗姿态。数量稀少的骑马步兵干脆下了战马,被更分散的布置在两翼,抽出弓箭引弓而待。 作为核心的李四则干脆坐镇中央,万分镇定的在一丈九尺高的日月血旗之下从容布置。 “比豚鼠更蠢的汉儿。”这是拜音图给李四最贴切的评语。 “不给汉儿喘息的机会,腾格里长生天勇士们……”拜音图手中大铁枪斜斜前指,如咆哮的狮虎一般大喊:“击溃他们!” 顷刻之间。 万马齐奔,荡起的烟尘如黄龙一般席卷过来。 面对来去飞风驰射无双的蒙古精锐骑兵,最有效也最经典的战法就用同样数量的骑兵对冲。当然缺少骑兵的汉人把步兵摆成六到十层的深厚密集方阵,用拒马枪战术和士卒的血肉缓冲骑兵的快速冲击。然后在方阵内布置大量弓箭手或者火铳兵,以弓箭火铳这样的远程杀伤武器扰乱迟滞骑兵的冲击力,这才是以步对骑的经典战法,舍此无他。 而对方甚至狂妄到摆出最简单的攻击队型,难道这些汉人认为他们只装备了皮甲的步军能够当的起骑兵的如电冲击? 对方仅有的那点少的可怜的骑兵甚至很干脆的下了战马…… 这让拜音图怀疑对方是不是过来送死的,或者他们真的有什么杀手锏。 早就蓄足了马力的骑兵只要奔跑起来,什么样的顾虑也就烟消云散。 如雷的马蹄声剧烈敲打地面,仿佛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面对此等威势。尤其是身处平坦空地的敌人,都要承受莫大的精神压力。 马上骑兵已经拽下身后的短弓,抽出皮壶中的箭矢,只要再前进四百余步,就可以让狂妄愚蠢的汉人领教蒙古人当世无双的驰射之术。 就是依靠马上驰射,当年的黄金家族曾纵横天下拓疆万里,每一个腾格里长生天庇护的勇士对此都有无比的自豪和自信。 “嗷——”蒙古骑兵发出怪叫,飞驰如电的速度似乎把呐喊都拉成了震撼人心的长调。 在奔驰中以密集箭雨覆盖,然后依靠马力冲击,如此反复,最后步兵押上彻底解决战斗,这是每一个图噶部的男人从小就必须学习的战斗技能。 “蛮夷就是蛮夷,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世道,几百年前的战术还拿出来显摆。”敌人的整体战术和预想当中分毫不差,蒙古人还在沿袭成吉思汗时代的战法,真不知是固执还是落后。 拒马枪、密集厚实的方阵,等等等等一切看起来已经成为经典教程的步兵战法,在李四看来和蒙古人的亡命冲击一样落伍。让赴死军这样肩负天下希望的种子用血肉和骑兵对抗,李四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 防守做什么?赴死军需要的是纯粹的进攻,当然进攻的前期攻势绝对不可能是由叉子兵来完成。 在这种在心里推演的都已经厌烦的战斗中,叉子兵其实就是打扫战场的作用。 面对飞速靠近的精锐骑兵,李四的轻松姿态能够起到极大的稳定军心作用,大伙儿等在等着看蒙古精锐骑兵的笑话,或者干脆前跨半步,准备打落水狗。 “符二,你说蒙古人是不是落伍了?” 李四可以轻轻松松的调笑,作为炮营营官的符二可是紧张的不行,哪里还有心思回应李四? 倾听骑兵如雷一般的蹄声,以最大的精力密切关注双方距离,心中盘算着提前量和再次击发等各种数据…… 炮营营官符二瞎子的眼睛本就小的可怜,现在极力的眯缝起眼睛。真的好象没有眼睛一样。符二瞎子果然是人如其名。 相对于炮营营官的紧张,李四是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有什么好着急的,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开炮。” 一直在密切关注骑兵动静一直在精密计算各种数据的符二瞎子猛然大吼,连脖子里的青筋都根根暴起,细如缝小如豆的眼睛陡然睁开,大的如同牛眼,手中红色号旗猛然挥落…… 司炮手死命的一拉炮绳…… 四百斤的铁炮其实很小,小的没有人会去注意它。李四特意把这些威力不大射程不远的小东西放在叉子兵后面,成纵深方阵摆开。放弃当时很流行的分段开炮方法,直接让炮营一次性的全部开火。 万炮齐鸣不过是说书先生的口头禅,谁也不可能真有那么多大炮,当年大炮数量最多用银子堆砌起来的宁远也不过几十门而已。要是抛弃威力和射程单以火炮数量计算的话,李四拿一百多门铁炮同时开火绝对算是当时最密集的火力了。 百炮齐发的声势端得可用地动山摇来描述,就感觉脚下微微一软,仿佛整个地面都在颤动一般。旋即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天雷勾动地火一般的在身边响起。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赴死军的将士们还是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势所震慑…… 飞驰起来的骑兵绝对是快如狂风,伴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身旁的景物在飞速后退。 经验丰富的骑兵已经准备开弓射出箭雨,很多人甚至开始挺起伏在马头后面的身子,拉开了射箭的架势。 再用不了屈十个手指的功夫,战马就前进这两三百步的距离,使得面前的敌人进入弓箭射程之内…… 但是。 赴死军的小铁炮虽然比不了大明朝自造的神火铜炮,也比不了西番的红衣大炮,可比蒙古人的弓箭射程要远的多,威力也大的多。 在骑兵突进到弓箭射程内之前,他们早已进入小铁炮的射程。 赴死军炮营战士操作铁炮的经验和能力,远谈不上精准,更没有如符二瞎子本人吹嘘的那样“指哪儿打哪儿”,但是野战小铁炮的数量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这种用炮火大范围覆盖密集敌群的手段可以造成巨大杀伤,同时凸显炮群在野战中的恐怖作用。 哇哇大叫着准备射出箭雨的骑兵们,正玩了命儿的前冲呢,也不知道怎么回子事情,忽然之间就觉得火光一闪,地面一软…… 前边正风驰电掣的战友好像顿了一顿,然后就连人带马翻滚着扑倒…… 最后才听到如焦雷一般的炮声。 快速的集团冲锋当中,身前的战友忽然成排成片的倒下。立刻就成了后来者最大的障碍。 如此快速冲击,任何的闪避动作都来不及,都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只能在强大惯性的带动下踩踏下去。 别说是炮击落马,就是稍不留神横半个身子,也会立刻被身后的骑兵撞飞,然后踩踏成血水碎肉。 对于骑兵来说,在冲击过程中的任何减速都很致命。至于被大覆盖的炮火击散,则是灾难性的。 蒙古精骑不是没有见过大炮。甚至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但是以往的那种炮击多是发生在争夺城池的攻坚战中,而且炮火密度极为有限,造成的杀伤也不大。即便是偶有出现在野战中的炮火,因为当时的大炮极其笨重显眼,而且数量稀少,骑兵们总是能先做些准备…… 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对面挑着日月血旗的敌人配备了如此密集的炮群…… 一个没有注意,引起了灾难性的后果。 因为骑兵的高速特性,就算是明明知道了对方配备强大火力,也没有回头或者停滞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 炮火装填繁琐,动转不灵,再次击发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以骑兵的速度,完全可以在对方装填的时间间隙里掩杀过去。 “加速,靠拢……” 拜音图也有足够的临战经验,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打击,立刻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大吼大叫着收拢前锋已经混乱的骑兵。 其实不必拜音图命令,这些同样经验丰富的骑兵就已经在高速冲击的情况自发靠拢集结,试图把冲击力量强化。 散乱的骑兵根本就没有可持续的冲击力,硬撞上去只会把自己撞成粉碎,就算勉强撕开豁口也会因为后续力量没有即使跟上而功亏一篑。 赴死军炮营的士卒根本就没有闲工夫观察战果,只是安装训练教条那样机械的抽出铁炮后腹的销子,折叠的炮架立刻撑起。炮身调高炮口调低…… 刷膛、装药、填充、夯实…… 每门小铁炮配备的四名战士按部就班的做完这一套动作…… “开炮!” 红旗再次落下。 这一次开火远没有第一次那样整齐,炮声开始呈现此起彼伏的状态。 调低炮口直接缩短了射程,很自然的把直线冲锋的骑兵笼罩起来。 随着一声声连绵不绝的爆裂,炮营士卒终于有机会亲眼目睹自己所造成的巨大战果。 仅仅是眼角余光一撇,就能看到骑兵集群中腾起的团团烟尘,或三或二的骑兵连人带马被直接炸起,落地之后成为后面骑兵的障碍…… “退。” 骑兵的冲击速度比李四想象中要快了不少,原打算或许能够炮击三次的,看了十几情况之后知道已不可能,李四当即传令。 布置在最前面的叉子兵不仅没有集结成密集阵型阻挡已经散乱的骑兵,反而转身快速后退…… 就是刚才还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炮营士卒也急忙后退,连那些创造辉煌战果的铁炮也不要了。 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赴死军遗留在前面的那些小铁炮,拜音图心里清楚的很,敌人不是要遗弃这些火器,而是把这些铁炮当成了分散骑兵的障碍物。 笼统的目测之后,得知自己已经直接损失了六百左右的骑士。 这样的战损拜音图还勉强可以接受,毕竟相对于两千多骑兵来说主力还在。最让拜音图担忧的是整个冲锋队型已经分散混乱,而且很多人还是带着伤的。 人带伤不大要紧,关键是马受伤…… 这一次冲锋之后,只怕再没有机会发动第二次了。 奔跑起来的骑兵说什么也没有用,就是天塌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现在想重整队伍立刻就会被敌人再次炮击。 好在敌人已经进入射程,希望长生天保佑蒙古人吧。 因为骑兵的分散,射出的箭矢远远不能达到如雨的覆盖效果。至于准确度……在飞奔的战马上射箭还要谈什么百步穿杨么? 和骑兵稀稀拉拉的飞箭相比,赴死军的弓箭同样稀稀拉拉。 路丙寅手下的骑马步兵几乎集合了赴死军的所有弓手,但是数量实在不多。步射的准头当然要比骑射要好的多,也有效的多,但是赴死军弓箭手稀少,同样不可能取得多大的战果。 双方的几轮远射也就是大哥二哥,谁也别笑话谁。 拜音图也没有指望依靠驰射取得多大战果。 骑兵的精髓就在于快速接近,以强大到恐怖的冲击迅速撕开对方防线,然后贯穿,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 居高临下,以骑战步,又有高速的冲击力,只要能够靠近敌人,拜音图还是很有把握把对方贯穿的。 这个时候,身后的蒙古步军应该开始冲杀了吧,只要贯穿敌人军镇,就算没有能力再次发动大规模冲击,还能依靠蒙古步军展开战斗。 至于数量不在少数的新附汉军,拜音图甚至很肯定的认为,新附军要是有了这样大的伤亡比例,早就崩溃逃命了。 打仗,不能指望外人。 “来个顶花带刺儿的。”营官丁乙人高马大,力气也不亏,第一个投掷出铁黄瓜。 因为引线不能实现标准化,铁黄瓜的起爆延时普遍比较长。 丁乙投掷出去的铁黄瓜迎面砸在骑兵的面甲上,落地之后又被战马踩踏一下,这才轰的一生爆裂开来…… 迎着稀稀拉拉的箭雨,叉子兵挺身而前,拽出腰里皮束子上的铁黄瓜开始招呼敌人。 人力投掷的距离不过几十步,前排呼啸而来的骑兵眨眼而至,可苦了后面跟随的蒙古勇士们。 按照以往的经典战例,后面的骑兵已经拖出马刀,微微俯身把马刀后扬,随时准备劈划而过…… 可是赴死军的黄瓜雨远比他们的箭雨更加密集,杀伤力更不可同日而语。 连成一片的爆裂声此起彼伏,刚刚拉开架势的骑兵受到最沉重的打击…… 无数铁黄瓜如从天而降的巨大冰雹一般落在地上,近在咫尺的爆炸声和飞溅起来的细小弹丸让战马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马上的骑兵多少还算好些,纵是受了些伤也还能挺住,主要是宽大的战马吃不住这么密集的杀伤。 马腹、后腰等主要的柔软部位直接被弹丸击成筛漏,马腿和马头也嵌进去不少。受伤的骑兵可以依靠顽强的意志支撑住,受伤的马儿可不管什么意志不意志,在轮番而起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的爆裂声中纷纷扑倒…… 机灵点的骑兵还能连滚带爬的趁机挑开,尤其是有伤在身的,只能被自己心爱的战马压住,想动弹一下都难,只能疯狂哀嚎惨叫。 谁也想不到赴死军还有这等恐怖的投掷武器,骑兵的伤亡数量倍增。 “完了。”冲在最前面的拜音图不用看也知道蒙古勇士们死伤惨重,虽然还有一部分保持着足够的速度和冲力,可已经不能再对敌人仅有三层的步兵阵型造成有力威胁:“难道腾格里长生天要抛弃他的勇士……” 心里存留着无数个念头的拜音图虽然已经知道胜负之局,依旧履行他副将的职责,一马当先冲向赴死军的叉子兵阵线。 硕大的铁枪轻易挑开赴死军第一层防线,拜音图身后的骑兵紧紧跟随奋力劈砍。 带着战马的巨大冲击和惯性,连续砍翻十几个叉子兵,仅仅有四名骑士被捅下战马。 拜音图根本就没有心思回顾,双腿夹紧马腹,想要依靠速度和冲力带领部下贯穿敌人薄薄的阵线。 面前手持叉子的敌兵年轻的很,嘴角处刚刚长出一抹绒毛,约摸十几岁的年纪。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小卒,迎着自己冲击的惯性当胸挺起手中铁叉。 “好兵。”拜音图从心底赞叹了一声。 敢于直面奔腾的骑兵,光是这份胆气已经证明他是真正的强兵。 一长多长的大铁枪以直线刺出,根本就不必拜音图挥舞,战马的惯性会贯穿这个血性小卒的胸膛。 小兵巍然,连最起码闪避的动作都没有,拜音图甚至感觉这个小卒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难道他想同归于尽? 难道他不知道硕大的铁枪会把他挑飞? 连一眨眼的功夫也用不完,伸展到小兵前胸不足三步的铁枪忽然被从侧而出的另外一柄铁叉格挡,走偏的铁枪擦着无名小兵的衣衫刺空。 那小兵面色红的可怕,抿着嘴不发一言,仿佛使出全身的力道往上直刺。 就在铁枪被格挡的同时,拜音图就知道危险,生死一发之间本能的矮下身子藏在马头之后。 同样锋锐的两个叉子尖尖,一刺入战马颈项,一刺入拜音图左肩。 而那无名小兵也被撞的飞了出去,叉子柄撞断肋骨之后深入腹部尺余…… 除为数不多的骑兵凭借长生天的眷顾能够全身之外,大部分蒙古勇士无法逃脱密集铁黄瓜的面状杀伤,尤其是对战马的伤害让这些勇士们直接成了倒地葫芦,连冲击赴死军阵线的机会都没有。 火力猛烈的战斗看着动人心魄,其实远远算不上什么大战。 无论蒙古轻骑如何快捷如风,他们还能快的过铁炮?无论轻骑驰射如何精湛,在猛烈的火力面前,连个渣也不如。 整个过程自始至终都在李四计算之中,战斗进行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后面已经压上来的蒙古步兵行进到铁炮射程左近的时候,犹豫着不敢再近。 步兵不是骑兵。 骑兵还可以依靠速度优势快速通过赴死军的火力区域,步兵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完全依靠俩脚板子想要通过炮群的覆盖区域,蒙古步兵终究不是腾格里长生天本人,还没有神勇到这个地步。 符二瞎子趁机收拢炮营,闹着玩儿一样发了几炮,那些步兵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形式,大踏步的后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骑兵被剿杀。 但凡有一点成规模的骑兵,立刻就招致密集铁黄瓜的轰炸,到处都是人马的鲜血和残缺不全的实体。 零散的骑兵根本就成不了气候,只能被一个个清理干净。 冲锋时候列在两翼的蒙古骑兵算是最幸运的,有机会撒开战马从赴死军两侧远远的跑开。李四也没有心思去追这些趁机远遁的骑兵,追也追不上嘛。 “该你们上了。”李四挥手招呼身边的童子军。 孩儿兵们欢呼着蹦蹿起来,提前开始打扫战场。 对于这些孩儿兵,李四放心的很。 孩儿兵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完成自己的工作,把敌人的脑袋割下来之后摆放的整整齐齐,便于统计军工。至多是有些装死的敌人被他们发现,然后让他们一拥而上的捡到个大便宜。 仅此而已。 这些孩子们也曾闹闹哄哄的叫嚷着要上阵厮杀,都被李四连打带骂的堵了回去。 这些孩儿兵战斗力远不如赴死军战士,但是他们的作用更大。 以恐怖袭击的手段震慑敌人才是他们最主要的人物,他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各处的零星战斗逐渐平息,唯有丁字营处还在纠缠。 “怎么这么拖拉?”经历整场战斗对都正襟危坐的忠诚伯大人第一次站起身子,走有乖巧的孩儿兵牵来战马。 丁字营的战士们围拢成一个硕大的圈子,一律挺叉向内,看样子是把敌人包围了。 “都包围了还这么久拖不下,丁乙你是干什么吃的?”李四很不快的拨开人群。 “忠诚伯,这个鞑子败的不服,要和我单对单的决斗呢。”丁乙已经扯下身上的皮束子和皮甲内趁,打着赤膊露出精壮的上身,正要和已经被团团围住的蒙古兵决斗。 受伤的拜音图和十几个同样有伤的落马骑兵被围的死死,正狂叫着发出挑战,要和赴死军战士以决斗定生死。 如此豪迈胜景丁乙这样的汉子自然不肯放过,满口答应下来。 “你们骑着马老子都不惧,落了马还咋呼个毛,来,过来,老子和你单对单……” 拜音图伤的不轻,整个左肩已是血肉模糊,单手持枪勉强战力着,还在咆哮着要和雄壮的丁乙单挑。 “叫丁乙过来。”李四还看重这个敢打敢拼的猛将,看到这样的情形几乎气的吐血。 “忠诚伯放心,这样的鞑子我一个能打仨……” “啪”的声,李四狠狠抽了丁乙一个耳光,丁乙也懵了:“忠诚伯,还担心我打不过他?我……” 拜音图在圈子里叫喊之声更大:“是汉子的过来迎战,是英雄的和我打过……” 李四也不打理蒙头蒙脑的丁乙,挥手叫来弓兵,大声道:“全都射死,一个不留。” 拜音图其实也知道今天没有生理,听到李四的命令也不害怕,扯开身上满是血污的衫子疯狂大叫:“是英雄就来真刀真枪的,要不然老子死了也不服你们……” 路丙寅这样的经年老兵可没有英雄情节,挥挥手就是箭雨齐射,把拜音图等蒙古伤兵射成刺猬模样。 身上已经插满箭矢的拜音图还在喃喃的念叨着什么,只不过已经没有人能够听清楚了,或许他是在怀念草原上的马奶子和成群的牛羊吧。 “我是要你们来打仗的,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再有此等事情,一律射杀。谁再给我闹出单挑的闹剧,军法从事。”李四看也不看满脸委屈的丁乙,开始发布一道道命令。 各营官各队官点起队伍,整整齐齐的压向远处正在溃逃的蒙古步军。至于清扫战场清点战利品这样的琐碎事情,已经不值得赴死军再做耽搁,自然有人去完成。 “什么蒙古精兵,过时的老古董而已。”对于以微小代价战胜声名赫赫的蒙古精锐,李四不认为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毁坏敌军从泗州到扬州的补给线。 仅仅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赴死军的前锋就已经追赶上残存的蒙古步军和新附汉军。 由于副将拜音图战死,失去最高统帅的敌军已经很难组织起像样的战斗。 在蒙古步军督战队的威胁下,新附汉军勉强收拾起些人心士气,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反攻。 “他娘的,真以为老子是吃素的。”炮营营官符二瞎子又秀了一把他的火力覆盖,现在这位营官已经明白了小铁炮的好处了。 机动灵活可以在野战中随心所欲的发挥火力优势,那些超级重炮,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优势。在攻坚或者守城战中,大型炮火的威力或许更强,但是在野战的机动情况下,小型铁炮拥有大炮无可比拟的优势。 不过这些小炮也存在明显的缺陷,不具备连续击发性就是致命缺陷之一。 因为是生铁铸造而成,散热效果远不如朝廷的神火铜炮。打过三炮之后,炮身就已不能经手,这种东西又不能用水冷水降温,否则有炸裂的危险。除了拿布刷子反复涂油之外,就只能等着这铁东西自然降温了。 “这玩意要是能够连续打五次还没有炸膛的话,我就抠出眼珠子。”符二瞎子经常这样和别人打赌。 现在看来,这种顾虑有点多余,因为在那些没有见过什么市面的敌人面前,每门铁炮击发三次已经足以奠定胜局了。 就如同眼前的战斗这样,只展示了一次地动山摇的炮群齐射,就让残存的蒙古步兵心惊胆颤,和新附汉军一样的遍地放了鸭子。 后来零星的炮击其实已经不能再制造什么战果,纯粹是炮营的家伙们想过过瘾而已。 “这会我可算是立功不小,能不能加官进爵的无所谓,回去之后的奖赏肯定少不了吧?赏银钱赐田地都行,舒城的那俏寡妇还不满心欢喜的等老子去摸门才怪……” 在符二瞎子想起很多乱七八糟龌龊念头的时候,赴死军的叉子兵已经开始和敌人肉搏。 公允的来说,这些新附汉军战斗力兵不算很弱,偶尔还能见到一些很有几分战力的,他们缺少的是一种敢于见血敢于直面死亡的战斗意志和顽强精神。 往往是战斗刚一开始,新附汉军就成建制的举手投降,就算是有几个敢打敢战者也成了孤家寡人,几个回合下来之后也只能选择投降。 大伙儿都降了,你还逞什么英雄?难道还想给满洲人效命不成? 大家拿的饷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多多少,没有必要为满洲人卖命。 这边蒙古步兵还在心惊胆颤的战斗,那边成片的新附汉军就已经反正,心甘情愿的做了俘虏…… 这样的战斗没什么意思。 这样的战斗顺利的叫人不敢相信。 大明朝有这样的军队,打不过李闯的农民军也就不奇怪了。 逃走的就让他逃走,李四也没有想过去追赶,而是一门心思的清缴战利品。 新附军运送的粮草不算很多,主要是军资军械,尤其是有许多大型的攻城器械。 最让李四喜出望外的是,得到了那十九门红衣大炮和九百多杆火铳,还有包装都很整齐的药包和炮子铳子。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有了这些东西,赴死军的攻坚能力大增。 另一方面,多铎失去了这些东西,扬州方面也就减轻了很多压力,起码还可以依托坚固城池多守些时日吧。 “毁坏攻城器具,带走火炮火铳。” 符二瞎子终于有了心仪已久的重炮,而且一下子就是十九门,立刻欢天喜地的安排人手马力接收。 那些已经反正过来的新附军则在赴死军战士的监督下,去毁坏那些他们辛辛苦苦才运送过来的大型攻城器械。 能带走的都带走,能烧的全都烧了,能砸的也全部砸烂。 然后在重要路口埋设地雷。 估计有了这些铁冬瓜的威慑,清军已经不大敢冒冒失失的调集物资和后续队伍了。 “四叔,那些蒙古俘虏怎么办?”这种事情路涧做不了主,很小心的请示四叔的意思。 “涧儿,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在这种愚蠢的问题上纠缠?”李四根本就不看路涧,大声道:“还跑过来问我怎么办,你说应该怎么办?” “四叔,我知道了。” 路涧已经知道答案。 “下手的时候利索着点,我还急着赶路,耽误不起这个闲工夫。” 第119章 密云将雨卷扬州 第119章 密云将雨卷扬州 “拜音图无能。”多铎咆哮着。一脚踢翻行军案,抽出腰刀在书案上胡乱劈砍。 精壮的多铎如一头暴怒的猎豹,面上短髯根根暴起,砍完书案之后似乎还不解气,长刀呼呼虚劈,唬的手下将官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自我大清入关以来,战必胜攻必克,旌旗所指无不披靡,敌为之落胆。今拜音图折我精锐丧我士气,幸亏他是战死,这样无能的奴才若是有脸活着回来,我要亲手把他系于马后拖死……”多铎恨恨的大骂。 不管是因为清军骁勇善战也好,还是因为闯军明军不堪一击也罢。自从入关以来,清军可谓百战百胜,罕逢败绩,往往是追着数倍的敌人满世界放鸭子。尤其是转战河南淮扬以来,通常都是以少量兵力迫降优势明军。 军心士气大涨,也助长了清军的骄横,自认可以横扫天下,民间更是盛传有“清兵(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 正是借着这股士气。多铎才以寡兵据中原,现如今已经把扬州围的铁桶一般,打开长江门户之后就是剿灭敌国的不世功勋,满洲人可以统治这片广大到无法想象的土地,可以拥有亿兆奴隶…… 就在这个前景一片大好的时候,因为拜音图的无能,清军遭遇入关以来前所未有的重创。 多铎的征南大军号称二十万,其实不过十三万左右,真正主力也就是两个满洲旗两个蒙古旗和一个老汉军旗,这四万不到的人马才是多铎的战斗核心。 正面战场还没有正式开打,就丢了多半个蒙古旗的人马。这点损失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好算是可以接受,但是对于真正的战斗主力而言,已经损失了一成多的人马,这对清军的整体士气是个不小的打击,起码百战不败的神话已经被彻底击破。 这边大军围城,架势早就拉开十分,忽然之间拜音图就把攻城器械和火炮丢了个干干净净,多铎气的都要吐血。 军资军械,尤其是那种大型的攻城器械和重炮等物,最是检验一个团体的生产能力。 譬如冲车、寮搭楼等重型器械,需要许多特种木材、皮革、铁器等原材料,更需要众多工匠的精心制造打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拿出来的。 以多铎手下十万大军的能力不是不可制造出来,但仓促之间临时构建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经受住战场种种不可预知因素的考验?能不能经的起炮火的蹂躏? 何况那些重型器械高达数丈,需要许多大型木料,就算是手头上有这些原料,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制造出一批全新的来。 包括清军在内,军队要想临时制造攻城器械,往往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足够漫长的时间。要是想急切之间就有所成,最多是制造一些大型抛石机这种简陋的玩意儿而已。 尤其是失去那十九门重炮,让多铎撞墙的心思都有。 没有重炮的压制,就只能让手下兵丁直面扬州城头的炮火;没有重炮轰塌扬州城墙,除了蚁附攻城没有别的办法。 或许是因为努尔哈赤死在红衣大炮之下的缘故,清兵过分迷信重炮的威力。如今失去重炮和大型攻城器械的多铎深知大军的攻坚能力已经下去一半,强攻扬州必然是一场漫长而又血腥的较量。 好在手下有足够多的炮灰,多铎不介意把新附汉军送上扬州这个血肉石磨。 即便如此,短时之内攻克扬州南下渡江的算盘可能也要落空。 “姜之升。” “奴才候命。” 多铎摔在地上一枚火头军令:“我命你督造攻城器械,五日之内回来缴令,若有延误……斩。” 五天造成足够数量的攻城器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如今的豫亲王正在气头上,要敢不接这到命令,立刻就会被拖出去砍了脑袋瓜子,多铎可不会怜惜这些新附军。 姜之升没有想到这种倒霉催命的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又不敢不接,只有硬着头皮领命。 多铎是准备强攻扬州了,而且攻势很快就会展开。 十数万大军,人吃马嚼,哪一天不消耗巨大数量的银钱粮秣?现在已经是四月,再拖延下去,南下渡江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尤其是江南的梅雨季节,对于清军来说,是很不利的。 促使多铎下定决心尽快展开攻势还有一层更深的宏观原因。 满清本身兵力有限,除存留一部分要剿灭北方的抵抗力量之外,更是分兵两路,分别是在湖北追赶李自成的阿济格部和多铎部。 若是多铎不能尽快的扫平江南,满清另外一股力量就有可能介入。 豪格,皇太极长子,在争夺满洲帝位败北之后依旧保有相当实力,而且和多尔衮系人马多有摩擦。摄政的多尔衮原本是想把豪格系人马调往四川平定张献忠,但是豪格系人马始终是阳奉阴违,磨磨蹭蹭,至今还在原地兜圈子。 事情是明摆着的,多尔衮是想借张献忠之手消耗豪格系人马的实力,然后就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吞并。 豪格系人马当然不愿意急奔千里去和以逸待劳的张献忠硬碰硬,就在多铎在淮、泗一带席卷的时候,山东的一些豪格旧部已经开始在宫里活动,不住的对福临小皇帝说些“豫王部师劳兵疲,宜善加修整”之类的谗言。 虽然京里有多尔衮撑着,暂时还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可要真是在扬州耽误了时间,就是送到豪格面前的机会。 拜音图之败看似无关大局,但多铎却知道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铁了心的准备强攻扬州。 作为拜音图的顶头上司,蒙古旗固山额真马喇希比多铎还心痛。 损失的那五千人马可都是他的嫡系,虽然图噶蒙古已经成了满洲人的走狗,可尖牙锐爪的走狗也就成了癞皮狗,没有哪个主子会认真对待癞皮狗的。 虽然马喇希已经脱离了蒙古本部,可脑袋上还有蒙古王爷的帽子,还要考虑草原上自己那个部族的利益。 草原上可不打讲究什么仁义为先,从来就是奉行力强者胜。胜者通吃的丛林法则。若在满洲人这里失宠,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别的部落吞并。 所有马喇希希望自己还有个机会,主动挺身:“豫亲王,本部愿为攻城先锋……” 多铎扫了马喇希一眼,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不轻不重的说道:“满蒙一体,你们图噶蒙古是我大清不可或缺的助力。强攻扬州定会有所死伤,不如等到大势底定,再由你们出马……” 转身从皮椅后取出一幅亮闪闪的马具:“破闯之后,摄政王亲赏我银鞍两幅。今转赐一幅于你,以彰图噶蒙古之功……” 整个马鞍都包了银皮,更镶金嵌玉点宝缀珠,雕刻精美细腻花纹,一望而知必是极具奢华之物。 马喇希低头接过银鞍,心中却是好一阵子悲沉:“图噶部,完了。” 相对于城外清兵的积极备战,扬州城内也是同样。 前番史可法飞檄如雪,急调各镇入援扬州,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 各镇实力本就比史可法这个督师更加强大,又都是事实上的藩镇,加上史可法被马士英系阁臣排挤,淮、扬一带的局面就是典型的弱干强枝。 要在平时,只要不触及实际利益,各镇的那些事实军阀们还能对史可法保持最基本的礼敬。一旦真有什么事情,谁还记的史可法是督淮扬的督师? 这一回避开气焰正炽的多铎,大伙儿都有能够拿的上台面的正当理由,就更不用理会什么史督师不史督师了。 担着天大的风险去救援扬州,各镇的军阀们还没有精忠到这个地步。 前有虎狼之敌,后无可援之师,扬州已是困守死战之地。 真到了这个时候,史可法反而放弃了一切幻想,沉下心思调集手中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 因为以前对弘光帝君臣和各军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今天,史可法才第一次做出战争总动员。 万余扬州军被分置到各城防要地,武库尽开,清点存着的刀枪箭矢和火铳,然后委派人手分发下去。悬出重赏募集新兵。然后以扬州府衙的衙役和班捕为骨干,辅以城驿少的可怜的那点驿兵,快速搭建起一支看起来有那么点模样的新兵队伍。 同时征集民夫、抽出丁壮维持城中治安秩序,强令城内各户人家准备食物和水等必须之物,做出久守城池的打算。 要说打仗守城,史可法这样的文官也没有出色之处,最多就是循规蹈矩的安排布置而已。虽然所做的一切都平淡无奇,却也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不管怎么样,扬州城终于拉开了守卫城池的架势。 置身城头。放眼望去,但见清军营帐相联号旗密布,传令骑兵往来奔驰,更有无数成队成队的蚁兵出出入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清兵也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之众。 “老哥,你说城外的鞑子兵到底有没有二十万?看这架势二十万也不止呢……” 清埠夫赵得逯已经成为加入扬州守军,因为他那清埠夫的身份好歹也算是个“公务员”,也不管知兵不知兵,一上来就是个小旗长,下面有十二个和他一样新的新兵。 赵得逯这种人,本就多多少少的有点血勇忠义之心,再加上是强征硬拉的摊派,他要是不来当兵守城就得他儿子来,赵得逯还是选择了让自己做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其实很多如赵得逯这样的人心里都清楚的跟明镜儿一样,要不是大伙都装松包扮孬的不愿意来拼命守城,到时候大伙儿肯定是一块儿完蛋。 城防一破,谁也别想落了什么好,女人们就不必说了,铁定受辱。儿孙辈的也要做外族人的奴隶,以后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是奴隶,就是死了也要带着包衣的屈辱进坟墓。 这个很浅显的道理大伙儿都懂,可真到了用命的时候,敢于主动走上城头。敢于和凶残暴戾的鞑子拼命的勇士少之又少…… “抵御外辱,不做亡国之奴”,这样的口号喊喊还可以,又有几人肯抛头颅撒碧血的投身其中? 就是因为家里有个儿子,就是因为不想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赵得逯才顶替儿子上了城头,拿起了武器。 要是有机会在家里猫着,谁愿意上来拿命来搏?虽然大家都知道与城池共存亡的道理,谁不不想多活一会儿呢? “二十万?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不过只要是鞑子说的,咱们就都信不得。既然鞑子说是有二十万,那就绝对到不了这个数目。”从来都是在运河上挖泥清污一辈子也没有上过战场的赵得逯,仿佛是个经年的老兵一样,摆出经验十分丰富的样子,对手下的年轻新兵解释:“我看鞑子也就是虚张声势,能有个十万八万的人马就顶破天了。” “在理,说的在理,要不说怎么就让老哥你做小旗长呢。”手下的新兵不轻不重的奉承了赵得逯几句,忽然问道:“老哥你瞅瞅远处,鞑子是在干啥?” 远处的清军正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伐木者有之,搭台建造者有之,只不过因为隔的太远,看不出鞑子是在鼓捣什么玩意儿。 “云梯,肯定是云梯,攻城的时候要用。”赵得逯好象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一样:“真要是打起来,云梯这东西就是祸害,只要鞑子的梯子一搭过来,咱们爷们立刻就推出去……” 以赵得逯的军事素养,也就知道个云梯而已。挖了大半辈子河泥的赵得逯还简单幼稚的把云梯理解成大号的梯子,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荡开。 就这样的水平,在临时招募的新兵当中也算中等偏上了。 “那你说鞑子能攻进来不?” “攻个屁,鞑子要是真有把握攻进来,早就击鼓攻城了,还用等到今天?鞑子越是磨磨蹭蹭,就越说明没有打进来的把握,攻城不是人多就能成事情的。” 赵得逯这种似是而非的解释更多是在安慰自己,但不能否认的是也起到了很大的稳定军心的作用。尤其是身边这些头一回见这种阵仗的新兵,还真的相信这个赵得逯这种“专家”。 “来了,鞑子来了。” 昨天还是升斗小民今天刚刚成为守城士卒的新兵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身为最低级军官的赵得逯心里猛的一激灵,顺手就抄起身边的大钩枪…… “穷嚷嚷什么?唬的老子不能安生。”城外如常,远处的清军依旧,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 “你看。” 顺着新兵所指,果然见到一骑从清营中出,飞速靠近城池。 靠的近了,才见到来者穿的不是甲胄武铠,而是一身文装,嘴里还在高喊着什么。 “怎么就过来一个?这是什么个意思?” “来劝降的。”从来就没有说对过的赵得逯难得说对了一回。 来者还真的是来劝降的,当然不是来劝降赵得逯这样的无名小卒,而是过来劝淮扬督师史可法投降的。 这些日子,鞑子每天都以强攻硬弩往城头上射劝降书,最多的时候曾达一天五封。史可法看也不看,就当众焚毁,以坚众人守城之心,以明自己于城共存亡之志。 至于遣使过来劝降,这还是头一回。 来的是原大明孟津州治孟效生。 孟效生者,当年手中一杆妙笔如刀似剑,激烈抨击魏忠贤等阉党人物,虽数度沉浮起落,却享有大名。在崇祯四年再度启用,代朝廷牧孟津。 当年的史可法颇为敬重孟效生这样的意气人物,怎么也想不到劝降的会是他。 须发已半白的孟效生脑门已剃的乌青,脑后拖着一条细细的鼠尾发辫,要不是史可法对他还有些印象,几乎要怀疑这是个冒名顶替之辈。 可以看出这个投降了满洲人的原大明铮骨人物内心里的紧张,走过赵得逯身边的时候几乎被绊倒,不过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史公别来无恙……” “你若是来为多铎做说客的,就赶紧滚回去,我敬你当年的风骨,也不会为难于你。” 孟效生似乎已经料到史可法这样的态度,依旧礼数周全的躬身见礼:“史公忠义也不消我这个贰臣来说三道四,天下人有眼珠的都看的清清楚楚。以孤军守必死之城,光是这份魄力与胆气足以称的上当世俊杰。” “史公经营弱干以督强枝,收拢各镇豪阀组成淮扬防线,已算是全了前明君臣之义……”孟效生好像早就打好了腹稿,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然当今朝廷如何?想来史公比我更加清楚,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天下英雄者为之效死否?” 这句话确实有足够的杀伤力,小朝廷那边确实也太不争气了,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朝廷如何那是朝廷的事情,做臣子当思以死报效。” 史可法的回答也在孟效生意料之中,根本就不理这个话茬儿:“以史公忠义自然不稀罕豫亲王允公诺侯裂土封疆的封赏,说那些酬功的话未免污了史公的青名。我大清雄兵战力如何想必史公心中已有定数……” “满洲兵确是不凡,若妄想以兵力逼我扬州就范,无异白日做梦。”史可法手指四周:“我扬州合城军民已抱定必死之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史公差亦,”孟效生仿佛回到了当年力斗阉党的年轻时代,很有几分气势的说道:“临行之时,豫亲王一再郑重嘱托,要我言明于史公知晓。我大清王师无意攻占扬州,只求借道通过,大军过处,必不动扬州一草一木,必不取扬州一针一线;若有乱卒伤扬州子民毫发者,当交由史公任意处置。大军渡江之后,扬州之地仍为史公所镇,我大清不委一兵一卒……” “哈哈,”史可法仰天大笑,瘦小的身子都在微微颤动:“说的好,说的好哇,你们这确实不是叫我卖扬州,而是让我卖整个江南呐,哈哈哈。孟效生,若不是念你当年还有些须微攻于社稷,必斩汝首悬于城门。今日你我已是仇敌,赶紧滚了回去让多铎带兵来攻,若想自我扬州渡江南下,已是痴人说梦……” “赶紧滚蛋,赶紧着的。”新兵旗长赵得逯一把就将孟效生揪了过来:“再啰嗦丢你下去……” “史公真以为扬州可当我大清雷霆一击?”孟效生扭着身子高叫:“只恐大兵一到,扬州将鸡犬不留片瓦无存呐,史公你考虑清楚了……”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和惑乱军心了。 史可法大喊道:“丢下去。” 早有几个新兵过来,揪住孟效生衣袖,劈手就丢出城外。 好象是丢弃一个破麻袋一样,在孟效生凄厉的叫喊声中坠落下扬州高耸的城墙,一声好像是摔崩了米袋子的沉闷声响,惨叫声噶然而止…… “社稷危亡,山河沥血,当此危难之际,唯有死战。”史可法语气森森的下了命令:“一切非战言论者,斩,一切求和言降者,孟效生就是下场。” 把前来劝降的旧人摔成了烂布袋,等于是断绝了一切和谈的可能,众人都明白和清军之间只有拼死一战了。 就在扬州军民集体认识到死战已是唯一出路的时候,南京方面也在纠结当中。 当然,弘光君臣不是为了扬州局面而纠结。 弘光帝本人纠结的是女色,至于下面的群臣,无非是为权势钱财而纠结而已。 因为只是陪都,南京的宫苑等级和规模肯定难以衬托弘光这个大明九五之尊的身份,所以从登基伊始,就开始大兴土木,建造新的皇宫帝苑。 仅仅几个月的功夫,撒出去两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弘光帝的豪奢宫殿终于初具规模,最先完工的兴宁宫已经可以让老太后搬进去居住了。 在登基之前,老爹都闯军煮着吃了的弘光帝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凄凉生活,在四下漂泊中乞怜于宗藩官员,怎一个惨字了得。 如今是大明的万乘至尊,说什么也要把以前虚度的日子找补回来,以前没有享受到的现在都要享受享受,要不然这大明皇帝岂不是白当了? 弘光帝也不效仿酒池肉林那种亡国做派,只准备向大明历朝皇帝看齐就行了。 先朝皇帝有过的他都要有,先朝皇帝没有过的也不强求,弘光帝认为自己这样的要求不算高。 宫殿,自然是要有的,身为皇帝连个像样的住所也没有,那成个什么样子?皇家威仪还要不要? 三宫六院先不着急,可以慢慢的选嘛。江南佳丽如云,要是选不出几个绝色美人来,岂不是天大的憾事? 当然后宫不能无主,一国之母的皇后还是要最先立起来的。 本着对朝廷和国家负责的态度,弘光帝早就在准备娶个皇后,经过六个多月的反复筛选,终于最终确定。 弘光帝准备在新建成的宫殿之内迎娶皇后。 日期都已经定下之后,弘光帝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钱。 “银子呢?”弘光帝问群臣。 “陛下兴造宫殿,筹备大婚,又为恭皇帝修建陵墓,早已花费干净。” 天下人都知道弘光帝的老爹,也就是老福王,早就进了闯军的肚子成为农田肥料了。可弘光帝执意追认这个老爹为皇帝,光是准备的庙号就有十几个之多。按照弘光帝的意思,自己的老爹怎么着也要弄个“烈”皇帝的庙号吧,可群臣就是不同意,说老福王既不是开国之君又非武拓之帝,用不得这个烈字。争执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给老福王上了个恭皇帝的庙号。 已经死去的老皇帝陵墓要修,还在位上的弘光帝要盖宫殿,还有老太后和未来的皇后,哪个不是花钱的路数? 要是光这些也就罢了,可这么大的口子一开,白花花的银子如河水一般往外流淌,内外臣工各部官员还能不趁机上下其手? 就趁着这个机会,官员们各展神通的卖弄手段,或作假帐、或虚报开销、或压榨民间、或冒领库银……反正就是花样翻新的捞银子呗,好像是在比赛一样,还有谁不会么? 有财大家发,要不然辛辛苦苦把弘光帝拥立起来做什么?还不就是图的今天能够和他共富贵嘛。如今的局势真是一天不如一天,趁着这个机会多捞点银子也好为自己准备条后路不是? 只要自己个儿捞的囊囊丰盈盆满钵满,谁还理会其他?就眼下这局势,大伙看的清楚着呢,就是太祖重生也没有办法扭转过来了…… “没有钱了?那就从军费里头先调拨一些,毕竟国事为重。”弘光帝还是琢磨从正在征战的军队里头抽钱了。 “军费……”一说到这个马士英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各镇南下朝廷至今还欠着军队的银子呢,根本就没有军费那一说。 没有军费的军队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江南乃天下财富之地,难道还找不出银子来? 各镇军兵疯狂鱼肉地方,敲骨吸髓一般榨取小民,有钱的出钱,没有钱的就直接抓人。马士英对这种情况太清楚了,因为前些日子马府的管事下到军中和军队沟通,就被军中士卒抢掠洗劫然后投入苦役营,要不是马士英追查的即使,那个管事就要活活累死了。 “陛下不必心焦,既然府库空虚,可开源创收。” “怎么个开源法儿?”一听有捞钱的法子,弘光帝立刻就来了兴趣,侧身问兵部实权人物阮大铖。 这个阮大铖虽是身在兵部,可既不知兵也不懂战,最擅长就是歌舞戏曲,而且眼毒手长,早惦记着别的部门呢。 “可以增铸弘光通宝。”阮大铖的法子就是发行新钱。 没有钱了就铸新钱,很简单的法子。 “监币司不是没有铜了么?”弘光帝早就想到过铸造新通宝的法子,只是贵重金属早已流失出去,根本就拿不出许多来。 “没有铜,陛下可以铸铁钱呐,而且要铸以一当十的什铁钱,这样就可以回收流通出去的铜钱和金银。” “这是个不错的方略,准。”用黑铁换金银,这可是好法子,弘光帝立刻欢喜。 “此为杀鸡取卵呐,陛下。”东林悍将姚思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此铸铁钱应急之事,将使得天下大坏,民怨沸腾,敲刻江南实为自毁根基……” “胡言乱语,真是一派胡言。”阮大铖第一个跳出来反驳:“圣上为恭皇帝修建陵墓,乃首善至孝之举,万民教化之下,天下风气为之清,何来民怨沸腾之说?” 身为东林代言人,礼部的钱谦益自然要蹿出来帮腔,指着兵部阮大铖的鼻子大骂:“尔等为一己之私,蛊惑君上、贪黔而自谋,欺上瞒下、卖官鬻爵的勾当早已是天下皆知,能不闹的民心鼎沸?” “尔等东林诸社人等鼓噪唇舌指摘朝局,又做过什么好事情?要不是你们东林社党人从中捣乱,太子一事怎会如今日这般不可收拾?”眼看着对方的大人物出了头,马士英也不能让自己的小卒子顶在前头,跳出来和钱谦益对骂:“尔等小人,贪图蝇头之益勾结两浙势力,妄图做下甚么勾当真以为陛下不知?为一己私名而肆意栽赃诽谤朝中重臣,安的是什么心思?” “陛下,户部存银在年前盘账时候,还有三百二十万有奇,今春只存千两白银,往陛下乾纲独断,从户部查起……” 东林党人抓住对方贪墨的把柄就往死里咬,希望能够借此贪污大案把马士英系人马掀翻在地。 马士英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大行皇帝殉国之后,东林跳粱群丑大肆鼓噪,置千里辗转的陛下于不顾,昧心昧德的要拥立潞王。潞王岂是能执掌我大明河山的?若是当初立了潞王,置当今万岁于何地?”当年东林人极力主张拥立“素有贤名”的潞王,甚至史可法也有这样的主张。就是马士英本人当年也是同意册立潞王为帝的,只不过由于种种机缘,成全了福王也就现在的弘光帝。这可是马士英是一手必杀绝技,往往能对东林人造成极大杀伤:“即使万岁登基之后,尤有心存不甘之徒游走于两浙之间,和潞王几众复社党人勾勾搭搭,至于你们做的是什么勾当,陛下早就慧眼如炬看的清清楚楚,只是想给你们一个自新之机……” “血口喷人。”姚思孝和钱谦益极力否认,大声和马士英等人对骂起来。 马系人马也不甘示弱,腕袖子就和东林人士展开贴身肉搏。 两派的大臣们你踹我,我揍你的就在弘光面前大打出手。 这样的情形也不是出现一回两会,往往总是有人被打的鼻青脸肿才肯罢休,已经有些麻木的弘光帝看了一会,实在瞧不出有什么新鲜之处,遂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大殿之上,也不怕失仪,成个什么样子?再纠缠打闹一律轰了出去。” 大伙立刻停手,俱是满面惊讶之色的看着弘光帝。 这个只知道享乐的皇帝什么时候也有了王霸之气了? “扬州那边我怎么觉着有点不贴靠?众卿先说说军国大事吧。”作为皇帝,不可能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扬州方面的情况虽然知道的模模糊糊,可也明白那里已经是一座孤城,想要守住只怕是很难了:“关于扬州,诸卿可有什么好的战策呀?” 弘光帝很少有关心正经事情的时候,这么一问还真把马党众人给问了个张口结舌。 东林人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禀万岁,扬州为江防第一要地,如今清军围困,当遣师增援破围。” “不错,那就遣师增援吧,你说派谁去增援?”弘光很难得这么正经的讨论政事,仿佛已经把刚才两派大臣互相拆台的事情忘记的干干净净。 这些大臣的屁股低下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弘光很清楚这一点,真要是按照律法追究起来,自己手下就剩不下人了,而且很有可能连自己的皇位也保不住。 弘光很明智的难得糊涂了。 敌人包围了扬州,要派人过去增援,这样很浅显的道理就是三岁孩子也明白。真要是说到遣哪一支部队过去,需要多少人马多少银钱粮秣,何时渡江等等这些细节问题,就不是东林这些儒生们知道的了。 看东林人回答不出,阮大铖立刻上前:“扬州已是死地,已无增援之必要。不如趁此时机加强南京城防……” “误国之言,光是加强南京城防有何作用?若是清军渡江……” 长江,不仅是地理上的一个标志,也是弘光君臣心中的一个倚仗。自古长江天堑,从来就是江南势力自保最关键的一环。 “若是清军渡江,那我朝岂不是无有还手之力?”弘光帝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马士英装模做样的哈哈大笑:“想长江天险风浪滔天,清军乃是北兵,本不善水战,又缺少渡船橹舵,如何能够渡江?难道要清军一个个脱光了衣衫凫水过来不成?” “长江之险胜过世间任何雄关要塞,又非强兵重炮可以攻破。想当年,汉贼曹操气焰何等嚣张?八十万大军云集江畔,风帆遮天旌旗蔽日,还不是被孙刘一把大火烧红在了赤壁?前秦苻坚雄兵百万,号称投鞭断流,又是何等的张狂?还不是被江东八千子弟打的草木皆兵……” 这么一说,本就对长江有莫大心理以来的弘光帝还真的放心不少,浑不知弘光朝没有吴蜀的同仇敌忾,更没有东晋的将相同心,大笑着挥手示意退朝。 看着马士英等你离去,弘光帝叫住钱谦益:“我怎么总是觉的长江还是守一守的好?你们去布置一下长江防务吧,也不能什么事情都听马士英他们的,这江山可是我朱家的……” 出来的马士英对阮大铖道:“东林党人愈发嚣张,应该敲打敲打他们了。” “可是,马相,东林人多在两浙福建,又和潞王勾勾搭搭,咱们鞭长莫及呀。” “蠢,难道就不能敲打咱们身边的东林复社党人?”马士英也知道弘光朝的政令出了南京就什么也不是,所以决心打击城内的反对势力,马士英狠狠的说道:“能杀的杀一批,能抓的抓一批,再不动手就要骑到咱们脖子上了。” 借口随便找一个就是,从当天晚上开始,就大肆搜捕东林党的基层人物。 被投入监牢的众多书生当中,有一士人,姓黄名宗羲。 第120章 逆风扛大旗 第120章 逆风扛大旗 从崇祯爷继位开始。干旱就一直困扰着这个王朝,让贫穷的人们更加贫穷,让荒芜的土地更加荒芜,天灾引起更大的人祸,直到今日大明王朝仅剩下的半壁江山也是摇摇欲坠。 仿佛是老天爷开了眼一般,新年前后就下了两场雪,惊蛰以后又落了一整天绵绵密密的小雨,还不到立夏,第二场雨水就又来了。 这让淮扬一带的乡亲们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难道这充满灾难的日子要过去了? 但这场不算很大却连绵不绝的雨水却让赴死军吃够了苦头。 细细的雨水丝毫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天地间一片亮闪闪的水汽。路面虽然依旧坚实却滑腻不堪,极大阻碍了赴死军的行军速度。 尤其是已经渐渐落在后面的炮营,不仅要拖拽成百的小铁炮,更要拉着十九门红衣大炮前进。路面已经被前面的战友踩的稀烂,愈发的滑溜,马蹄子不住打滑。沉重的负荷让挽马不堪重负,往往把鞭子抽折了也难以跃出一个小小泥坑。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炮营官兵们手脚并用的生拉硬拽。 身为营官的符二瞎子已脱下身上的皮甲和内衫,只穿个牛鼻大裤头子,在泥地里滚的跟个泥猴差不多,正死命的推动陷在泥泞中的红衣大炮。 这玩意儿好是好。可就是他娘的太过沉重,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总是能让人想起四百斤小铁炮的好处来。 符二瞎子各炮营士卒把吃奶的力量头掏了出来,双脚蹬地奋力前撑,身子已经和地面平行,密密连连的小雨落在光脊梁上好一股子凉爽。 老牛哞鸣般一声号子,炮营的弟兄们齐齐发力,终于把重炮推了过去。 “真他娘的,这玩意还没有效过力,反而让咱爷们儿先伺候了它一回。”符二瞎子摸过擦拭炮膛的麻布,胡乱在身上抹了几把,这才从炮膛里取出衣甲穿戴整齐:“路丙寅这个挨千刀的又从老子手里抽调马匹……” “你们炮营的人是不是没有吃饱?”也不知什么时候,李四出现在道左,雨水顺着不带任何装饰的圆顶铁盔滴落,下面是一张冷的不能再冷的面孔:“连炮也拖不动,还怎么打仗?要不要委派几个夫子过来帮忙?” “不用不用,”符二瞎子虽是嬉皮笑脸,也知道这是忠诚伯在给自己难看呢。 夫子们虽然运送辎重,可也比拖拽大炮要轻松的多,何况随军的夫子多是配备了骡马大车的。因为路滑炮重,又急着往前赶,已经有十几匹挽马折了蹄腕子。可炮营终究是军人,不能和老百姓们相提并论。即便是真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符二瞎子也不好意思提出来。 好歹也是赴死军的战士,一个“士”字就注定了要比老百姓更强更爷们儿。 “不论如何,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仪真,这是命令。”忠诚伯李四好象根本就没有看到炮营兄弟泥猴一样的狼狈样子:“酉时总攻开始,我不希望弟兄们爬墙攻城。” “忠诚伯放心,炮火绝对会准时发起,我敢拿我的脑袋担保。”符二瞎子啪的一个军礼,把胸脯子挺起半天高。 李四面色依旧如铁,浅言道:“辛苦诸位了。” 打马而前。 符二瞎子和一众炮营战士心中蓦然就是一热,仿佛全身都开始烫了起来。 “咱弟兄们的辛苦忠诚伯心眼子里记挂着呢,拿出爷们儿的气概来,不就是这么点炮么,算个毛。就是泰山黄河,咱爷们儿也能搬到仪真去。” “搬泰山!” “挪黄河!” 在这种天气里,在已经疾奔好几天的情况下,还要带着重炮辎重,多半天的功夫还要前进四十多里,真他娘的较劲呐。 在响亮的号子声中,几百条汉子手托肩扛的帮助挽马,整个炮营以不可想象的热情和速度渐渐跟了上来。 自从撤出扬、泗一线,整个赴死军就在不停的运动当中,几天来就没有得到过很好的休整,很多人都已经累的难以支持。因为连日的急行军,不少牲畜受伤或者倒毙,直接被丢弃在路侧留给后面的丁壮民夫处理。 说不累那是胡扯,大骡子大马的都累倒了,都是爹娘生的血肉之躯,背负着相当数量的军资和武器不间断的行军还有不累的道理? 可是。作为主力之中的主力,精锐里头的精锐,那些跟随李四从长城隘口一路杀过来的老兵们,都是挺着胸脯子一言不发的赶路,别人还能说什么? 尽管靴子里已经浸了水,每踏出一步都能有噗嗤噗嗤的声响,尽管已经淋湿的衣服又被体温暖热,大伙儿还是跟在路涧等叉子老兵的后面,一步也没有落下。 要说赴死军的辉煌,首先要提起就是在护村队时代血战满洲披甲重骑的荣光,生擒满洲皇帝皇太极,这是何等的荣耀!足够让天下英雄仰视三天三夜的。 这些荣光很多赴死军新兵并没有经历过,只能从老兵脸上的骄傲神色回味当时护村队战士们的风采。 可如今新兵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骄傲。 天下间谁不知道蒙古轻骑来去如风驰射无敌?又有哪支军队敢在野战中和蒙古骑兵面对面的硬碰硬? 赴死军不仅做到了,而且轻而易举痛痛快快的把敌人给收拾下来,光是凭着这个,就足以让后世子孙赞叹不已。 和拜音图五千蒙古精兵的这一战,最大的战果并非是在运动中歼灭了敌人多少有生力量,也不是夺取火炮毁坏攻城器械进而延缓了多铎进攻扬州的速度和烈度,而是让赴死军上上下下认识到了自己的强大。 五千蒙古精锐,说拿下就拿下了,而且是野战当中,放眼整个大明朝也没有过如此辉煌的战迹。听说真正的满洲甲兵要更强一些,起码不比蒙古骑兵弱。就算是他再强,还能强到了天上去?整个满洲最精锐的披甲重骑老早的时候就全歼过,清军还能更强?鞑子的皇帝都生擒过,多铎也就是个咋咋呼呼的夯货,他是运气好没有碰上赴死军,要是真狭路相逢了,能打的多铎跪在地上喊亲爹。 满洲人能够占据半壁河山,不是因为他们太强,而是因为他们的对手太孬。无论是李闯还是明军。要是能有赴死军一半的战斗力,满洲就不敢入关,恐怕还在关外喝风呢。 所谓的清军百战百胜的神话根本就是因为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强兵。 现在的多铎也不过是倚仗着人多而已。 可李四李兄弟是干什么吃的?就是琢磨着给清军下绊子敲闷棍的,今天吃掉五千,明天干掉三千,看看是你清军的脖子肥厚还是赴死军的叉子锋锐? 李四这么着急的紧赶慢赶,有眼珠子的都能得出来,这是准备用叉子去戳多铎的屁股呢。 主战场还是在扬州。 无论是汉人的贼寇还是汉人的官军,都被满洲兵打的不敢回顾,就是民间的老百姓们,一提起清兵也怕的要死。赴死军就是要打掉满洲人的嚣张气焰,让天下人看看真正的强兵。 炎黄贵胄怎么说也不能让鞑子比下去吧,这可是给祖宗长脸的事情,就是再过五百年,后世子孙提起来也要敬仰这一辈人的英勇。 这是两个民族之间的较量,大伙都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家国朝廷这些大道理,汉子们不如读书人弄的明白。可不让女人受鞑子的欺负,不让子孙做鞑子的奴隶这么简单的道理每一个人都清楚着呢。 心里有这么一股子火苗烧着,身体上的劳累疲倦反而被忽视了,连绵的细雨,泥泞的道路,四十里的路程都不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把他个老娘的,这么容易就到了。”在符二瞎子心里,赶到仪真肯定要跑下去半条小命,想不到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达。 由于拼着老命的赶路,整个炮营已经累的上气难喘下气不续,符二瞎子抹一把脸上淋漓的泥水,狠狠吐了口吐沫,嘶哑着嗓子大叫:“摆炮,给老子摆炮,弟兄们都在看着咱爷们儿呢……” 顾不上等候李四进一步的命令,炮营就急不可待的摆开阵势,准备架炮攻城。 红衣大炮这玩意儿比不得小铁炮的机动灵活,也没有赴死军自造小炮的那种机巧设施,还要仔细校对调整…… 炮营上下还没有摸过这种大家伙,唯一的熟手就是符二瞎子本人。 密集的细雨当中,传令骑飞奔而至:“忠诚伯军令。炮营的大炮就是总攻号令,全军持戈正待……” “我就知道全军都等着咱们爷们儿开炮哩……”符二瞎子第一次有了万众瞩目的那种期待和荣耀,仔细巡视十九门大炮。 仪真方面显然正在做守城的准备,城头上正有成队成队的军兵鱼贯而上。 “屁股大点的小城,能有老子这多大炮的照应,也算是给了鞑子很大的面子。”再次确认罩门和角度,符二瞎子反手摸出别在后腰上的红旗,声音还是那么嘶哑:“准备——” 炮营战士手拽炮绳,屏息而待。 “开炮……” 炮口的火光腾出二十几步。仿佛怒龙吐火一般耀眼夺目。 “嗡”的一声,大地似乎颤抖了一下,巨大的轰鸣让炮营士卒立刻暂时性失去听觉。 “我把他个老娘的,多少年了,老子又摸上大炮了,老子又听到这动静了,我把他个老娘的……”也不知道符二瞎子是在哭还是在笑,脸上淋漓而下的不晓得是泪水还是雨水。只见他抱住大炮疯傻痴迷一样的高喊:“前头的是鞑子,是鞑子,给我轰吧,你们都是我亲爹……” 这个营官时有种种不可思议的举动,炮营士卒早就见怪不怪了,也没有人去欣赏他半疯半魔的样子,而是按部就班的取出油纸药包再次装填。 仪真虽小,却是战略的一极。 东连扬州,西靠皖地,濒临长江,可以随时扼住水陆咽喉,更于扬、镇二州成铁三角的架势互相支撑,战略意义那就不必多说了。 江淮之间,首重之地自然是扬州,而扬州首重的则是仪真。 身后炮声轰鸣,眼前密雨绵绵。霍然抽出腰刀高高擎起:“攻城……” 早已按刃多时跃跃欲试的虎贲强兵蜂拥而起,似要撕破这天地间的昏沉。 不顾一切的飞师疾奔,骤然猛攻仪真,图的就是一个打击的突然性和不可预料性。从一开始就用赴死军的全部火力压上,攻克仪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李四终于露出一丝疲态,身后的孩儿兵乖巧的很,立刻在雨地里铺开一领油布:“亲爹倦了,坐下休息……” “休息个屁,我要尽快攻破此城。”刚刚展露出来的疲倦立刻一扫而空,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镇南。” “孩儿在。”从来就不显眼的童子军头目镇南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李四面前,小胸脯子挺的老高。 “带上几个人,去领几个铁冬瓜,你应该知道那玩意儿怎么用吧?” “孩儿知道。”执行起李四的命令,镇南等孩儿兵从来不打折扣,也不问太多,立刻就抽身而去。 “回来。” “亲爹还有甚的吩咐?” “记得要活着回来,”李四很罕见的伸手挨个抚摸孩儿兵显得硕大的脑袋:“要是人回不来,你们的鬼魂也要回来。” 镇南呲牙一笑:“孩儿们就是做了鬼,也要回到亲爹身边。” “好!”刚刚显现出一丝温情的李四旋即面色如铁:“好孩儿,好孩儿,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们。” 十几个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绵绵密密的细雨当中。 每一次战斗,都有勇壮之士化为英魂雄鬼,再难回热土故乡。这些牺牲不过是一切的开始,在可以预见到的将来,还会有更多热血男儿抛头颅撒碧血,为的就是这片宽广神圣的土地和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 肯定还要拿出更多的牺牲,肯定还要把更多热血勇士送上时代的祭坛,所有这一切,一向精于计算的李四甚至不敢去细想。 有一点是李四一直在坚持的,那就是在这个山河破碎万众绝望的时代,逆风而起一杆大旗,让同胞看到希望,让星火可以燎原。 “仪真不过是扬州首战,老路你那里才是真正的主战场啊。” 这一场雨来的很不是时候。 天地间一片茫茫,洗刷的山川如黛,草木翠绿的如同新苗,已经开败的桃花在风雨中片片凋落,山间野榴刚刚冒出花蕾,却也显出点点艳丽。 似乎能够听到奔流了千万年的长江水在汹涌澎湃,沿江所特有的水汽在雨中愈发浓重,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自秦汉以来,这一带就是长江水运的黄金地带,千帆竞过万户摇橹。江右的木材、竹器、漆器,江左的丝麻、绸缎等在此汇集,然后分散到神州各处。尤其是隋唐以后大运河的开通,更加剧了这种繁荣。无论是江南的粮米还是江北的瓷器,都要在这一带互通。 而今。 乱世之中刀兵并起,尤其是前些日子清兵的到来,有些家业的大户大多渡江去了江南,就是些小门小户只要有机会逃离也早已南下,剩余者多是无力渡江的贫困人家。 天色还没有全黑,由于天气的缘故,那种乌蒙蒙昏沉沉的水汽已经笼罩下来。若是在以往年月,这个时候正是合家团聚的好机会,在江上操舵的男人会回到各自温馨的家中,和妻子儿女分享一日劳作之后的欢愉,而老人们则在新茶陈酒间讲述丰收的农田、肥美的鱼塘等等一切美好的事物。 现在已经没有这些了。 沿途不少村落已是人迹稀少十室九空,就算是有些走不了的人家也早早的熄了灯火,在稀稀拉拉的雨声中战战兢兢的祈祷鞑子千万不要过来。 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细雨之中,一队人马奔腾而过,冲散了团团水汽,踏破了这雨夜的宁静之后又迅速远去,快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在李四开始攻击仪真之前,路丙寅率七小队骑马步兵已经过了旧江口,离开赴死军主力已经一百多里。 潮湿的水汽和连绵的细雨,还有滑腻的道路都不能阻止这支规模不算很大的队伍。在越来越凉的空前中,每一个战士头上都是腾腾的热气。 飞马疾奔百余里,战马已经吃架不住,马腹和马肩上热气不断,鞭子还在不住落下。 “止,换马。” 现在的骑马步兵已非当日吴下阿蒙,经过一年的训练早已马技娴熟,随着路丙寅一声令下,众骑兵齐齐勒住坐骑换马。 “抛掉马铠。”这东西虽然不是很重,可时下任务紧急,要的就是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切降低战马速度的东西必须抛弃。 “扔掉蓑衣。” 蓑衣虽然轻巧,可吃饱了水也有些分量。 减轻一切不必要的负担之后,再次上马飞奔而去。 这一次路丙寅几乎把赴死军中的战马抽调一空,就是炮营的挽马也弄过来一些,害的符二瞎子要依靠人力拖拽巨炮。 每个战士都保证两匹坐骑,为的就是个快字 …… 祁山镇。 这个沿江的镇子名为祁山,其实和远在万里之外的祁山没有半点相干,天知道当初怎么取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不仅名字古怪,这镇子更他娘古怪。 说是个镇子,其实连一百户常驻的人家也不到,偏偏繁华的不象个样子。 自本朝以来,长江淤积严重,尤其是江北岸缺少江南岸那么多的湖泊河流,每到春夏就会江水暴涨淹没土地,这才不到两百年的时光,长江正中就出现了好几个沙洲,而江体整体往北移动了十几里(史实),沿江村镇不得不往更北搬迁。 江进人退持续了这么多年,人们也就学乖了,不再如以往那样沿江建设永久性住房,而是搭建一些临时建筑。 这些建筑绝大部分是商埠店铺性质,建筑格局也很奇特,都把地基拔的很高,枯水时候就是类似于高楼的平房,一到盛水季节地基就会被淹没,成为很普通的埠头,隔着窗户撒尿就能尿到长江里头。 老百姓当然不大愿意住这样的房子,可喜坏了各地的商贾。 有了这样的地方是多么方便呐,货物可以直接放江而去,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转运周折。正因为如此,也就形成了祁山镇的空前繁荣。 南来的北往的,穿州的过县的,都在这个纯粹的商业地点交汇集合,也因此诞生了更多的商铺典行。 几乎所有的船伙都要在这里找买卖,最高峰的时候,每天从这里放出的平底船能有三五百条,至于货物吞吐量,那时候还不时兴计算这个。 正因为祁山镇得天独厚的条件,让这纯粹商业用途的小镇成为一个口岸型地点,迅速取代以往的旧江口。 在更多的时候,祁山镇都是被过往的船只商贾称为新江口。 自从满洲人开始算计扬州的时候,这个连接长江和运河的口岸就繁荣不再。 十万大军合围,把个扬州围的如同铁通一般,别说是渡船,就是个家雀也飞不过去,连接江南北地的运河被彻底掐断,还能有什么生意可做? 就是有生意做谁还敢做?万一被清兵逮住就什么戏也没有了。 何况多铎已经派人“征用”了新江口,派遣军兵驻扎,就是那些路过补给的船只也不敢过来了。 虽然没有船只敢过来,新江口却不缺少船只,而且很多。 新江口内停泊着的都是多铎的水军,新近才过来的,大大小小近两百条,有平底的沙船也有尖底的快船。很多船的船身上还涂着大明水军的徽标,显然是前不久才缴获还没有来得及涂改。 乌老白原名乌慕鱼,原本是在江面上撑船摇橹讨生活的船老大,因为人长的黑,又姓乌,被人们戏称为乌老黑。若是烧窑的或者卖炭的,用这个名字再好不过,可整天在江面上的人最忌讳的就是“乌”“黑”这样的字眼。因为只有载丧的(装载死人或者骨灰)船才会涂成全黑,为了讨个好的口彩,乌慕鱼自取改了个很吉利的名字。 姓氏是祖宗给的,这个改不了,名字改改总是无妨。 于是乎,长的赛过张飞不让李逵的乌老黑改名为乌老白。 因为是本地少有的原住民,又有一手操船弄桨的绝好本事,被多铎的水军征调过来,成为一名清军的船夫。 “乌鸦一样黑的,上酒上菜,快上,敢偷吃主子的食物就砍下你的狗爪子,哈哈。”临江的小楼里传出满洲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呸,狗鞑子,”乌老白在烧好的糖汁鱼里狠狠的吐了口吐沫,转身换上一副憨厚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把糖汁鱼端上来。 清兵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美食,十几个人只几口就把肥美的鱼肉抢个干净,抹着嘴角的油水大声呼喊:“乌鸦一样黑的家伙,你是好奴才,赶紧再做一条鱼上来……” “军爷,小人叫乌老白。”乌老白躬着身子小声解释。 “你叫老白?明明是长的乌鸦一样黑,怎么能叫老白?”清兵哈哈大笑着看着乌老白:“黑成这个样子还叫什么老白?姓乌又叫老白,到底是黑还是白?你们汉人真有意思。要不你就改了姓,叫白老白吧,哈哈……” “姓氏是祖宗给的,不能改。”乌老白的身子佝偻着,显得更加矮小。 “怎么改不得?等打完了仗,我收你做包衣,改成我的姓,你和你的儿子还有老婆以后就姓阿哈尼。阿哈尼老白,哈哈……” “军爷,小人实是不敢更改姓氏,死后见不得祖宗了。” “好大的胆子,你要敢不改现在就叫你去见你那死鬼祖宗。”领头的清兵霍然抽出弯刀,抵在乌老白的胸口:“改不改?不改立刻砍死丢进江里喂鱼……” 鞑子的残暴举世皆知,杀个把汉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里就有一千四百新附汉军,哪一个见到鞑子不是如老鼠见猫? 弯刀抵进胸口的皮肉之中,正涔涔的渗出血来,鞑子面目愈发狰狞,脸上都闪着油光呢:“改不改?不改这就杀了你。” 乌老白赶紧低头,哆嗦着说道:“是,是,小人改,这就改。” “哈哈,阿哈尼老白。”满洲兵狂笑着收回刀子:“以后你就我的奴才了。” “是,是。” “咱们阿哈尼家族是护军统领杜尔德家最能打仗的勇士,到时候你就知道你的主子是多么伟大的勇士了,”清兵在同伴的大笑声中吹嘘自己的战功,无非是一个杀死多少汉人和砍下多少明军的脑袋之类。 “你还站在这里做甚?赶紧去巡江。” “军爷,这夜黑风高的,又下着雨,船只不好下江的,风大浪高,会出事情的……” “叫什么军爷,要叫主子,再叫做我就抽你的鞭子,赶紧去巡江,顺便弄几条鱼回来,你们汉人弄的鱼就是好吃,要不怎么说你们天生就是最好的奴才呢。” “是,这就去。” “你要是敢驾船跑了,主子就惩罚你的孩子和老婆,记住了没有?” “是,是。” 乌老白转身出来,刚一转过阁楼,迎面就看见一大群精壮的陌生人,这些陌生人个个手持刀枪杀气腾腾,正潜步而行的绕到阁楼之后。 “啊!”惊的乌老白尖叫一声,手中托盘“咣当”坠地。 “什么声音?”阁楼里传出鞑子的问讯:“阿哈尼老白,怎么了?” 一瞬间。 无论是乌老白还是那些陌生人,都僵持不动,互相对视。 乌老白立刻明白过来,大声回话:“没事,没有事情,下雨地滑,我栽倒了。” 同时对这正要靠过来的陌生人指了指阁楼,伸出右手,反复两下再屈两个手指,示意对方阁楼里有十三个鞑子。 “主子,我这就去解船,船在这边呢……” 远道奔袭的路丙寅顿时明白了乌老白的意思,挥手示意几个战士跟上。 双方没有只言片语,仿佛早就商量好了,很有默契的把这个展埠上的所有船只绑的紧紧,然后把船桨丢进江中,把船舵毁坏。 乌老白这样在江面上生活了半辈子的船夫,从来就是爱船如命的,对待船只比对自己的老婆还要亲切三分。现在却疯狂的撬坏大船的船舵,砸开小船的橹槽…… 路丙寅劈手把三个联在一起的铁黄瓜从窗口丢进阁楼,顺势在石基下猫住身子。 “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乍现,灰白色的浓烟腾空而起:“上。” 几个早就按刀待命的马步营战士立刻蹿进阁楼,在一片鬼哭狼嚎中用手中武器挨个清点人数。 三五个受伤的清兵很有战斗经验,突然遭受袭击之下,立刻翻身跃窗跳进冰冷的江水之中。 马步营的战士们也没有功夫追赶,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 只不过眨眼功夫,整个新江口已是爆裂之声连连,数不清的火光腾起,分成几十个小队的骑马步兵按照各自的目标展开行动。 “敌袭!” “敌袭!” 无论是清军还是新附军,骤然遭受打击,黑夜之中也分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来敌,乱纷纷的奔跑出来,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绝大部分衣衫不整,很多人连武器也顾不上拿就跑了出来。 乌老白正撅着屁股死命的砸一艘小舟的橹槽和橹键,江水中忽然伸出一双手,抓住船梆艰难的往上爬。 乌老白胆子本就不算很大,水花一冒就出来个大活人还真的唬了一下。 “阿哈尼老白,快救你的主子。”竟然是那个清兵。 赴死军的铁黄瓜一响,这家伙虽然也受了伤,总算见机的快,翻身跃出窗外跳进江水之中,也不知怎么竟然冲到了这里。 “我才是你的主子。”乌老白一只脚使劲踏住清兵抓住船帮的手背,狠命的拧了几下,疼的那清兵哇哇狂叫。 “你这奴才敢造反,我要,我要……” “爷爷叫乌老白,鞑子下辈子记清楚。”乌老白抄起大尾巴木桨,怒吼一声把清兵的脑袋拍的稀烂,鲜血混合着脑浆子飞溅的乌老白满头满脸。 乌老白好象小孩一样饶有兴趣的看着清兵的尸体缓缓沉入水底,这才跳下小船,淌着齐腰的江水上岸,头也不回的对身边的几个陌生人说:“远来的弟兄跟着我走,我知道哪里人多船密……” 在乌老白的带领下,马步营的几个战士轻车熟路的占据几个重要关口,铁黄瓜刀枪齐下,杀的多铎手下这唯一的水军鬼哭狼后,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牛录的清兵整整三百,都是护军统领杜尔德的嫡系人马,战斗力相当强悍。再加上一千四百新附汉军,数量上比路丙寅的骑马步兵多了一倍还不止。 可是敌人分散在数个地点,又是骤然遭袭,虽然也有零星抵抗,但大规模的混乱已经形成。 作为压制力量的两百名骑马步兵听到接连而起的爆炸声,立刻从远处的隐身之地跃马飞奔而来,以摧枯拉朽的气势迅速冲垮那些正组织抵抗的小股清军。 在分散成无数个小战场的局面里,尤其是在这种建筑林立的江口,铁黄瓜的威力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一座又一座被清兵作为抵抗据点而龟缩不出的房屋成了封闭的棺材,几个铁黄瓜丢进去以后两个人就足够解决里头的伤兵…… 尤其是那些新附军,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和喊杀中,根本就弄不清楚到底来了几千几万的敌人,发自本能的习惯性四下奔逃…… 无数火头燃起,这些临时性的建筑多是木结构,火势愈烈。 噼里啪啦的声响之中,许多房屋和木栈开始倒塌,纵横奔驰的两队骑马步兵四下追赶,把局面搅和的更加混乱…… 要那三百满洲兵压着的时候还好说,眼下这些傻乎乎的满洲兵大多已经身首异处,本就没有什么抵抗意识的新附军更加没有战斗的心思。前面是凶猛的不知名敌军,后面是奔腾的长江水,实在跑不掉的立刻跪地投降,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管他是谁先投降了再说。 那些机灵点的立刻调头往后,乱糟糟的跑上临江的大小船只,用刀子逼迫船夫开船跑路。 口岸上的局面很快得到控制,战士们正在搜索残敌。 因为要提防敌人利用船只大规模出逃,很大一部分船只已经被破坏。路丙寅接到的命令是占领新江口,破坏所有船只。 明显李四是没有利用这些船只的意思,所以大伙儿破坏起来也是不留后手。 江面上约有二十几艘大小船只载着敌人逃离,剩余船只部分被破坏掉,这一战可以算是大功告成。 “也不枉老子累死累活的跑了这么远,总算是有个交代了。”路丙寅道:“刚才那位义士呢?要不是他咱们肯定没有这么顺手。” “在这。” 乌老白临江而立,双手成喇叭状高声对这远去的船只呼喊:“上布啦——摸蛋啦……” “义士,这是合意?” “这里的船夫多是我的旧识,都是在水面上条生活的老手。我们这些人最忌讳说个‘翻’字……“ “哈哈,”路丙寅会意的大笑:“跑船的嘛,当然不能说‘翻’这个字儿的。” “翻可以不说,但是风帆的帆肯定是要常说的,所以我们跑船的都称帆为上布。我这么喊就是让那些船上的同行把船弄翻。至于摸蛋么……”乌老白有些尴尬的一笑:“就不说摸蛋了,都是水上的暗语,总之是让船夫弄翻船只然后跳水逃命的意思。我们都是使惯了船弄惯了水的,船上的那些清兵可不会水,嘿嘿……” 果然。 划出去不远的船只开始在江面上颠簸,险象环生之中还有真有好几艘翻转过来,倒扣在水面上,剩余的也是打着旋儿顺水漂流。 “好手段,”路丙寅已经可以想象那些清兵落水之后的惨状,赞了一声伸出手去:“赴死军马步营营官路丙寅,义士怎么称呼?” “什么义士不义士的,就是不想改名换姓做鞑子的奴隶而已,羞先人呐,我死了还想进祖坟呢。”乌老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伸手和路丙寅一握:“新江口船老大乌老白,大号乌慕鱼就是俺了。”, 第121章 破局首战 第121章 破局首战 或许是因为雨天视线不好。更或许是炮营战士们还缺乏操作重型火器的经验,连续两轮炮击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明显。 可红衣大炮这样超重型武器的声势还是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直接命中的虽然不足一半,也打的仪真城墙砖石横飞,四下飞溅,真要再打几炮,肯定能把城门附近直接掏出一个大窟窿来。尤其是打偏的那几炮,有的直接命中城头上的小角楼,打的这砖木结构的小建筑顷刻间就成了碎砖烂瓦。正在角楼里布置城防督战的满洲佐领和几个护兵叫唤也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就直接被轰成了碎肉…… 城下已经响起响彻天地的呐喊,无数身影汇集成一股浪潮猛烈拍打城墙正前方。 昏沉的暮色,连绵的细雨,谁也分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敌人,光的看这铺天盖地汹涌澎湃的气势就让人心胆俱裂。 “开炮,快开炮……”仪真也有几门火炮,这种大明自造的神火铜炮虽然不及红衣大炮的威势,也算威力不凡,而且技术含量相当高,只要不是直接往里头灌水,这样的细雨还不至于哑火。致命的缺陷就是射击角度比较固定,调整射界只能采取垫高炮尾的土法子。典型的守城式重武器。 和炮台筑在一起的神火铜炮射击角度几乎固定,要想调整很是费时费力,匆忙开火效果同样不大。 蜂拥而至的赴死军已经抵近护城河,正放下攻城梯搭在护城河上,让步兵迅速靠近。 “我把他个老娘的,和老子叫板呢这是,”眼看着对面城头开了几炮,给赴死军造成伤亡,身为炮营营官,掌管赴死军远程压制力量的符二瞎子是真红了眼珠子,这个时候要让敌人的火炮给己方造成重大伤亡的话,整个炮营都得羞的把脑袋掖进裤裆里,没有脸见前面拼死冲杀的弟兄们呐! “大家伙给我轰,只要轰的狗鞑子大炮哑火,你们都是我亲爹。”符二瞎子跳起来有三尺高,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给老子前进,前进,顶着狗鞑子的胸口打。” 完全不顾城头上零星的炮火,符二瞎子一马当先的率领一百多门小铁炮直接往前压,紧紧跟在叉子兵的屁股后头前进。 攻城梯车已经推了上去,战士们悍不畏死的攀援而上,不时被当头落下的滚木雷士砸落,惨叫着落进已经鼎沸如锅的护城河中。 依旧前赴后继。 这是赴死军自成军以来的首次真正意义上的攻坚战。为了尽量减少伤亡,李四顾不得体恤士兵体力,死命的催着队伍飞奔,以求实现打击的突然性。 随军夫子如忙碌的蚂蚁一般,在将攻城器具送上的同时把已经受伤的战士撤下前线。 战友的鲜血直接刺激着炮营的战士们,已经顾不得卸下挽马,直接举刀剁开牵引绳套,就在敌军的炮火覆盖之内布置自己的的炮群。 小铁炮的射程终究是太不理想了,在野战的时候可以压着敌人的弓箭,真要到了攻坚的时候,也只能给大炮上刺刀当近程火力使用。 传令骑兵飞马过来,劈头大骂:“忠诚伯说了,要是符二真的瞎了眼珠子,就等到明天再开炮也不迟……” 一句话激的炮营将士热血上涌,符二瞎子更是状若疯狂,劈手撤掉身上的皮铠,裸着膀子声嘶力竭的大叫:“开炮,开炮,揍他们……” 一百多门小铁炮的威势和覆盖面积射上城头,超近极力射击和超大数量的炮群的优势立刻就显现出来,轰的仪真城头土石乱溅血肉横飞。 一声齐齐的欢呼,士气陡然高涨,叉子队趁着这个当口再次蚁附攻城。 这样大规模的轰击效果空前,在压制城头上敌军的同时,也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我把他老娘,老子在这儿,来呀,给我轰,看看你是我爹还是我是你爹……”时有惊人之语的符二瞎子甚至直接放弃自己灵活机动的优势。用大炮顶着敌人的胸膛对轰。 炮营的战士们根本就不理会又跳又叫的营官,以最大效率装填,争取把击发间隔缩到最小。 整个炮营要让手持叉子冲锋陷阵的弟兄们知道,要让忠诚伯知道,炮营没有龟缩在后头,就在他们身边。 “老子不是瞎子,给我开炮,老子要见红,去死……” 再符二瞎子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叫的同时,第二轮炮击开始…… 真到了这个时候,双方的炮火都可以把威力完全发挥出来,考验的就是两者的勇气和操作水平。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显现出已经挂上刺刀的炮营和小铁炮的机巧优势来。 小炮的击发次数足足比对方快了一倍,压制的城头火力根本就没有机会发射。 面对赴死军野兽一般的凶猛攻击,城头守军也是寒气直冒,尤其是那些数量众多的新附军,频频回顾几不敢前。 “抵住,后退者斩。”数量稀少的满洲兵不是战斗的主力,在更多时候是充当了督战队的角色。 砍翻十几个胆怯的新附军,用滴着鲜血的刀子逼迫新附军继续上前…… 猛然又是一个黑乎乎如黄瓜大小的物件儿抛上城头,已经吃足了铁黄瓜苦头的新附军立刻惊骇,抱着脑袋就跑。 “轰”的一声,督战的满洲兵被炸的血肉模糊,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嚎叫。 新附军哪还敢战?发声喊就往后退。 “斩。” 佐领一声令下,整整一个牛录的满洲兵立刻扑将上来,砍瓜切菜一般杀了新附军一个鬼哭狼嚎。 “回去,给我抵住,豫亲王援军弹指即到。” 这话就是满洲佐领自己也不相信。 从这里到扬州北面打个来回,就是骑着海东青也不可能说到就到。至于飞马求援,考虑到沿途纵横的河流和泥泞的道路,就是把千里马跑死了。没有一天两夜也回不来。至于豫亲王还要调度军马准备士卒等等因素,等到多铎的援兵开过来,就是飞过来也要三天以后了。 仪真城内只有六个牛录的满洲兵,两千人都不到,已经死了两个佐领,就是亲冒刀矢的参领大人也受伤不轻。更主要的是满洲精兵的主要任务是督促数量众多的新附军守城,仗都打成了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敢放开手脚,只能用血腥手段震慑新附军,用他们的数量和血肉来抵消赴死军凶猛的攻势和猛烈的炮火。 由于赴死军过来的太过迅捷,守城准备不足,尤其是无法面对猛烈的炮火,满洲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押着新附军做炮灰上去死拼。 战斗进行到现在,六个牛录的满洲精锐折损了两个多,剩余者督战都有些不够调遣了…… 忽然,城头跃上一名身材瘦小的孩子。 这样的孩儿兵简直就是所有人的噩梦。 他们完全不顾乘上密密麻麻的刀枪,好像是根本就不会死一样,上来就扔出手中的铁黄瓜,哪个要是敢近立刻就合身扑上,抱住敌人同归于尽。 这种完全以自杀来换取更大的战果的玉石俱焚,让交战双方都无法面对,尤其是作为敌方的清军,接连吃了几次苦头之后学了乖,一见有这么的半大孩子上来立刻远远闪避…… 满洲佐领也知道这些孩子的恐怖之处,当然他是不能跑路的,他若是后退一步,整个防线立刻就要崩溃。 “上,给我杀!”布置弓箭手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满洲佐领顺手砍翻一个新附军,大吼大叫着催促众人。 这个时候根本就顾不得许多,也不管手下是不是萌生退意,杀人只是一种本能,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也只有这样的血腥才能震慑新附军,才能催促这些炮灰效死。 这个孩子明显比前几个更加矮小,丢出一个铁黄瓜之后并没有直接扑上来采用他们经典的自杀式攻击,眼珠子溜溜的在众人身上闪过。看到满洲兵的辫子之后立刻确定了攻击目标,撒开两条小细腿就往这边飞奔。 挂在孩子胸前那硕大如冬瓜的物件儿爆炸力更大,波及范围更广,大伙儿都是亲眼见过其恐怖杀伤威力的,再不管满洲人的刀子,立刻惊呼一声作鸟兽散。 倒挂在胸口的铁冬瓜已经被孩子取出隔木,这东西只要一落地立刻就是死伤一片。 孩子似乎认准了满洲人的辫子,一边大哭着奔跑一边大喊:“我比车轮高,爹娘。我来了……”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城头似乎都在颤抖。 满洲佐领和小小孩童一起被炸成了碎肉,腾起的血雾飞的有半天高,落在众人身上脸上。 如此舍命搏杀,如此悍勇死士,这哪里是在战斗,分明就是在求速死。 观者无不色变…… 赴死军叉子兵已经顺着这个幼童用生命开辟出来的血路掩杀过来,城防一旦破开缺口,仪真陷落已是板上钉钉。 “看什么看?赶紧御敌,给我杀……快去杀……”残存的满洲兵也是心惊胆寒,继续吼叫着催促新附军上去送死。 而那些新附军兵没有如以往那样心怀畏惧的上去做炮灰,而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住这些满洲主子。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想死么?” 满洲兵同样看出架势不对,使出惯用的手段,意图用血腥手段震慑之。 身边的那个新附军并没有如以往那些引颈待屠,而是伸刀架住满洲兵的武器,大喊:“兄弟们,左右是死,反了吧……” 新附军早就看不惯满洲兵了,这些主子难伺候不说,还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动辄杀人。赴死军的一个小小孩童都能追着这些武装到牙齿的满洲兵跑,局势已经十分明显了,再支撑下去就是和满洲兵一样的下场了。 登高振臂,很多新附军等的就是这一声呼喊。立刻齐心抱团儿,根本就不管正蜂拥上来的赴死军,而是倒转武器,临阵倒戈了。 新附军的战斗力其实并不算弱,在李四的那个平行时空,这些新附军才是摧毁江南的主力军,其总体战斗实力比满洲清兵还要强大。 一直被满洲兵视为怯懦羔羊的新附军猛然爆发,其中自然是有满洲人残暴的因素在内,更主要还是赴死军的猛烈攻击把局面推到了这个地步。 突然从羔羊化为猛虎的新附军数量本就占据压倒性优势,又是人地两熟,正汇合成愈发宏大的浪潮,四下追击以前的主子现在的仇敌。 仪真之战已无悬念。 追剿残敌救护伤病等这些琐碎的事情已经不必亲力亲为,自然会有下面相应的人手去安排筹划,李四所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休整队伍。 这次攻坚战没有能够如李四事先预想的那样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虽然伤亡数字不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新附军突然倒戈的基础上。 要不是城内的新附军忽然对满洲人下手,赴死军即便是撕破了敌人防线,肯定也不能这么顺利的结束战斗,还要付出相当长的时间和伤亡。 也就是说,赴死军并没有李四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这支一手缔造起来的武力还没有达到让李四满意的地步。 整个赴死军距离成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外面闹闹哄哄的嘈杂声响不断,显然是新胜入城的赴死军在驱赶一些原住民。 大军飞奔数日,又是大战方休,早已是人困马乏,就算是很“无礼”的让一些豪门大户提供住所和一应的军需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要不发生流血事件,李四宁愿自己的战士把士绅大户从他们的豪宅里撵出来。 为了落个“秋毫无犯”的名声,就让劳累的士卒睡在雨地里,这样的事情李四不会去做,起码在没有取得压倒性优势之前,不会去做这些博取虚名的事情。 战果和战损很快就上来,虽都是笼统的数字而且很打大一部分还有待证实,却也能初步反映这一战的基本状况。 此役。 歼敌两千八百余,其中满洲兵千一,俘获三百四十一,反正新附军三千两百余,后面是一大串战利品清单。 赴死军阵亡七百一十四名,伤四百六十,其中重伤两百余,铁炮损一…… 尤其是在最后还用加粗毛笔着重指出:一牛录满洲兵自西门成建制脱逃。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战损数字和这样的战果应该算是很辉煌了,尤其是在攻坚当中。 “如此猛烈的火力对付基本全是冷兵器的敌人,伤亡数字太大了,尤其是最后竟然让成建制的主要敌人集体脱逃……” 赴死军还是不够成熟,应该如何面对还没有开始的真正血战…… 或许是真的过于劳累,或许是用了太多的心思,李四想着想着就在诸般嘈杂声响中很快就沉沉睡去。 却辗转反侧的怎么也睡不踏实,总是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状态,朦朦胧胧中眼前是一片红色,血一般红的触目惊心。 在一片沦为焦土的大城当中,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江水为之变色,仿佛一江春水已化为滔滔血海。一个手擎长刀的辫子兵正狞笑着疯狂劈砍,直到把刀下的男子的砍成片片碎肉。已死男子身下白胖婴孩猛然爆发出一声尖锐啼哭,响彻天地的哭声中,辫子兵兜头裹脑就是一刀,婴孩哭声噶然而止…… 滔滔运河水忽然变得浓稠,分明就是就江热血,带着温热的血腥铺面而来。 是扬州! 激灵灵打个冷战,额头疼痛欲裂,仿佛辫子兵的那一刀直接穿破了梦境砍在自己脑门子上。 全身都被冷汗湿透,衣服也是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无论动与不动都很难受。 窗外已是朝霞满天,一轮红日东升,洒下万道金光。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久雨乍晴,空气说不出的清新,还带着一股子甜丝丝的潮气。街角处的老槐正开新花,满满一树的细小白蕾,隔着老远就能嗅到香甜的味道。 翠绿欲滴的草木,冲刷如新的房舍,一切都显得清净如斯。 街道上还残存着没有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污,偶尔还能看到一具扭曲不成人形的尸体。白墙红瓦,青枝绿叶间总是透着说不出的杀气和血腥。 一队拖着辫子的俘虏被绳子串着,正要从李四面前经过。 这些俘虏多是衣衫不整,身上的盔甲早就被扒了下来,裸露出青红血瘀的肌肤,更多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显然在被俘前后吃了不少的苦头。 领队的正是被李四视为臂膀的虎将路涧。 “这个小王八蛋,说过他多少次了,还没有学会如何处置俘虏……”路涧居然把俘虏留了大半个晚上,而且还在大清早的把俘虏弄出来而不是就地处决,让李四很不满意。 “四叔,四叔,你听我说,”因为俘虏的事情,路涧已经不是第一次引起李四的不快了,抬头看见四叔正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就知道所为何来,赶紧小跑着过来:“是这么回事……” “嗯,去吧。”李四挥挥手示意路涧赶紧去办理。 “四叔不去看看?” “正经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我哪有闲工夫看这些,”李四回头叫过身边的孩儿兵:“你去把周文远给我找来,利落着点儿。” 周文远,赴死军中少有的知识分子,虽然从来就是屡试不中,也算是赴死军中文化程度最高的那一类人了。 因为他能写会算,人也精明细致,已经算是李四的文书兼秘书。 “忠诚伯有何吩咐?” 周文远很是恭敬,恭敬的有些拘谨,垂首而立。 这个面色白皙的读书人比李四还要大年长十几岁,或许是太过斯文的缘故,反而显得要比李四面嫩许多。 许多人对这个崇祯年间的秀才没有什么细致的印象,最多是把他看成一个落魄的文人而已。李四可是亲眼见过这个满面斯文的读书人的真面目,在他用鹅卵石把圈奴的鞑子一下一下的砸为一滩烂泥的时候,在他把活生生的鞑子咬的露出白惨惨的颅骨之时,李四汗毛都根根倒立…… 内心滔天的阴狠和他斯文白皙的样貌绝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魏无牙那边的给养什么时候能到?” 虽然李四一直总揽着军事和后勤,但是具体的接洽还是由周文远负责。 “两天之内肯定送到。” 赴死军补给需要休整,也需要得到补充,猛烈的火力从来就是依靠完备及时的后勤作为支撑。 “两天……”李四仔细估算着时间:“好,就等两天,在第三天拂晓之前,弟兄们的一应所需必须补充完毕……” “那起码需要三天……” “就两天,这是命令。” 作李四的文书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文远很明白命令这两字的含义,也不多说:“是。” “还有,我要从随军夫子当中抽调不少于两千丁壮出来,你尽快拟个名单。记住,沿途收拢的流民一律不要,只要咱们自己的人。” “是。” 赴死军的战斗部凑齐了不过一万挂零不挂零的样子,随军的夫子却有一万七八,其中光是从大别山基地带出来的嫡系就有一万四千不到,作为随军后勤使用的夫子从数量上说要超过赴死军的战斗部。 “把缴获的火铳给我准备好。” “是。” 周文远已经明白要做什么了,却一个字也不多说,只履行自己分内之事。 正是因为这个周文远的细致和耐心,才能把许多繁琐细碎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还有,”李四使劲掐着太阳穴,来来回回的兜了几个圈子。 周文远只是一言不发的等候着李四的命令。 李四忽然一笑:“当年你屡试不中,为什么还要屡屡应试?” “我家虽算不上殷实丰盈的大户,却也衣食丰足保暖有余。只因内不结士绅外不识官宦,屡屡受到地方官欺压敲诈,几代人积攒的家财田产所剩无几。故家父在世之时,要我勤奋攻读,为的就是能够求得一官半职,再不受旁人欺压。” 周文远很得体的回答了李四,至于以后如何遭受鞑子追赶全家又是如何凄惨等等后事只字不提。 “原来如此,”李四微微一笑,只因面色憔悴俩眼珠子通红,笑容未免有些恐怖:“我任命你为知仪真州事,以下同知、判官等你自己挑选适宜人等任命。” 知州一职,虽不过是从五品的阶衔,却是地地道道的朝廷命官。李四自己除了太子校典一职之外,其他的官职爵位还有点来路不正呢,自然没有权限任命地方官员。 可如今谁还把朝廷当一盘菜?各地藩王将军不都在这么干么。 提一人选,给南京报上去,那算是给足了小朝廷的面子,你批不批都无关紧要,很多人甚至不理会小朝廷就直接任命地方官员,也不见弘光君臣放过一个哪怕响亮一点的屁。 知州不知州的并不是十分重要,周文远很清楚这位忠诚伯又动了什么歪脑筋:“大人想动仪真?” “仪真处于扬、镇三角最西,只要在这里站住脚,就可以连接江淮,北上可威胁扬州,南下可以渡江……” 这些战略层面的东西周文远不想和李四讨论,也没有忠诚伯那么深远的战略眼光,他只关心最实际也最紧迫的问题:“忠诚伯认为我能够守得住仪真?” 仪真战略位置太过微妙,旁边就有十几万清兵不远不近的威胁着。 “若是多铎遣大军来攻,你肯定守不住。”李四示意周文远安坐,自己就坐在他的对面:“淮防一破,整个江北已不可收拾,小小仪真焉能保全?旁的你也不必多想,仪真只是作为一个补给转运地点而已,真要到危急关头,不还有赴死军在前头顶着的么。” “若是赴死军顶不住呢?” “哈哈,真到了那时候,我肯定早已不在了,你还管什么仪真不仪真,赶紧收拾收拾有多远跑多远,到时候别说认识我就行。” “忠诚伯,不是我多嘴,实在是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个文书兼秘书的书生从来就不说任何职权本分之外的话语,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有“不吐不快”的时候儿呢。 “你说。” “我看忠诚伯是铁了心的要打扬州,” “不错,扬州之战绝不可免。” “以我赴死军之战力,忠诚伯真的以为已经天下无敌了么?大人能以为赴死军能够敌的过十万清兵?” “肯定打不过,赴死军也是血肉之躯。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扬州之战势在必行。打的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李四已经把话说绝了 “既然大人已知打不过为何还要强自为之?大人视天下大势如掌上之纹,早已看清江北糜烂不可收拾,时下最上之策便是回到大别山潜心壮大,收拢各方残余势力,以大人之威望以赴死军之战力,不出三年,当可横扫天下。”眼下这世道,稍微有一丁点实力的都不把小朝廷放在眼里,只不过大家都在这么维持着,没有公开挑明而已。 虽然还远没有到要另立山头的地步,可谁也不会傻到真的去效忠南京那个混账朝廷。 “不行。”扬州血火在后世人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一个天大噩梦,最重要的是清兵借助屠杀打断了抵抗力量的脊梁和胆气,李四必须把这个噩梦撕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甚至可以说赴死军的建立就是为了这一战。 如果在这个时候逃避进深山发展壮大,李四宁愿把自己辛苦缔造起来的赴死军亲手送上扬州这个血肉磨房。 这可是关系到以后几百年的民族气运,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安乐福祉,由不得李四闪避。不要说潜心发展三年,就是三天也等不得了。 “既然忠诚伯执意要以赴死军作此惊天豪赌,不如把所有力量撤到江南……” “沿江布置防御?划江而立?” “正是,以忠诚伯的威望和眼光,又有大明正统的大义所在,不难……成就一番伟业,至不济也是割据一方。” 周文远已经说的很直白很大逆不道了,这么说摆明了就是为李四和赴死军做打算。 “扬州,必须是扬州,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就算是忠诚伯有成竹在胸,能够力挽狂澜,就算打的下扬州也守不住的。” “哈哈,”这个精明的周文远终究是有他的缺陷,那就历史的局限性和对天下大势的精准把握。 老子要没有三分三,敢豪赌扬州?再者说了,老子要打扬州不假,什么时候说过要守扬州了?要说眼光,老子要是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哈哈,赴死军为我一手缔造,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能孤注一掷?不说这个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做你的仪真知州吧。” “既然忠诚伯已有万全准备,我也就不多言。”周文远也是报以一笑:“小小仪真如何能与忠诚伯胸中天下相提并论?文远不才,效仿忠诚伯打一派,拉一派的手段足矣。只要以雷霆手段把仪真的豪门大户清洗干净,然后树立一批新的士绅出来,局面就如铁打一般。” “哈哈,你学的真快。”李四大笑着:“需要我留给你多少人马?两千够不够?” “一千足矣,”周文远伸出食指微笑道:“赴死军精锐战兵还是留给忠诚伯做大用场吧,我只要一千新附军足以定仪真铁局。” 当这个貌似斯文的读书人只要一千新附军的时候,李四已经预料到他在仪真的作为,想想这个面色白皙的秀才骨子的阴狠,也有点毛骨悚然:“行,此间事了,我带你去看场好戏,顺便让你挑出一些好兵。” 仪真城头。 艳阳高照,朝霞漫天,远望莽野苍茫近看一江如碧,雨后的一切都显得清新爽意,此情此景,最是邀三五至友,携美酒醇酿,或赏荷垂钓或诗酒往还,才是最惬。 而城头一片破败狼藉把这绝妙的自然情趣破坏的不剩分毫。 左右两个角楼只剩下半个,门楣上还插着几枝羽箭。残砖断椽四下散落,几无落足之地,城墙外沿尤其是垛口处,可以清晰的看到火炮轰击之后遗留下来的坑坑洼洼。砌石缝隙之中满是黑褐色的残血,有的还在顺着低洼处缓缓外溢,再也分不清是属于赴死军将士还是属于满洲兵丁。 城墙下的护城河中,无数被浸泡的有些肿胀的尸体正浮浮沉沉,夫子门正小心翼翼的把属于己方将士的尸身捞取出来,用白布包裹,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岸边。 城门处一株惨白的招魂幡随风招展,似在呼唤萦绕在周遭的不散英灵。 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伤感莫名,唯有城头那杆日月血旗呼啦啦的猎猎而动,让人大生血脉贲张的豪迈。 日月血旗之下,俘虏们一个挨着一个的紧紧跪成一排。 身穿土黄色军装的赴死军战士手脚熟练的解开绳索,拉出一名俘虏,双手使劲拽住发辫,旁边的战士早已手起刀落…… 颈中鲜血喷涌而出,飞溅起有一檐高低。最外的战士已是泪流满面,手持人头对着城外的天空声嘶力竭的高喊:“战死的弟兄,给你们上供了……” 攥住发辫呼呼抡几个圈子,把淋漓而下的鲜血甩的到处都是,发力把人头掷出城外,一脚把无头死尸踹下城池,然后就听到重物落水之声。 “该我了,该我了。”后面的叉子兵亟不可待的上前,拽出一名俘虏:“我那个小旗战死三个弟兄,我要拿三个贡品,少一个也不行……” 很快就有三个俘虏被拽了出来,然后就又是手起刀落,三股血泉依次喷溅,手上挽着三条发辫的战士跪在城头,对着天空哭泣起来:“旗正大哥还有两位旗副兄弟,要不是掩护俺,你们也不会死在鞑子的刀下,兄弟我没本事,只能分到仨贡品……俺知道这么点贡品不够你们塞牙缝儿的,可弟兄们都说了,扬州有二十万贡品,忠诚伯很快要带着咱们去取,你们等着吧,也就不两天儿的功夫。到时候还望三位哥哥英灵不散,看着兄弟我杀他个血海尸山,再有了贡品兄弟我不拿去换功劳簿子上的那一笔了,单给三位哥哥上供使……” 平日里穷凶极恶杀人不带眨巴眼睛的满洲精锐,已经成了一个个待宰的羔羊,面对屠刀的时候,和他们蔑视的汉人也是一个模样,心如死灰的引颈待屠。 一个又一个俘虏被赴死军战士拖出,然后斩杀…… 战场上的厮杀无论如何惨烈,都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可赴死军战士所表现出来的嗜血嗜杀已经越来越明显,虽然这是李四刻意追求的效果,但是也亲身体会到这种视血腥和杀戮为荣耀对心灵的那种震撼和涤荡。 无论是作为整体的赴死军还的作为个体的战士,越来越接近李四孜孜追求的最后境界——野兽军团。 在民族危急关头,既然打造不出以纪律和信仰为核心的精锐强兵,就缔造一支可以速成的以仇恨为支撑的野兽军团。 当这个目标逐渐接近的时候,作为赴死军的缔造者心头也有一种潜在的恐惧。 虽然可以牢牢的把赴死军掌握在手中,李四还是忍不住的去想这个问题:“若是我不在了,谁还能制的住赴死军?若是民族危亡不再成为问题的时候,什么才是赴死军的目标?单纯为杀戮和破坏而存在的赴死军在这个时候还可以忠实的执行守卫家园的使命,但是这个使命完成之后呢…… “大人,大人,”新附军一个千总装扮的军官过来,脸上挂着明显的谀笑:“小人的弟兄们受鞑子欺负的狠了,也想弄几个贡品解解气,还请大人允许我们……” “涧儿,让你的人都下来,换他们上去。”李四正好借着这个台阶下来。 “四叔,我们还没有……” “下来。” 李四眼珠子一瞪,赴死军的这些战士还真是不得不遵从,只好讪讪的退了下来。 可喜了那帮子新附军,立刻蜂拥而上,如饿狼扑食一般,顷刻间就把剩余的俘虏杀个干净。 “很好,我就要这些人了。”周文远一指这些身上还带着血的新附军军官:“去清点你们的队伍……” 周文远带着新附军下去,路涧过来习惯性的在李四腰里摸烟布袋,这才发觉李四面色不对。 脸色青白的可怕,双目中满是血丝:“四叔,你怎了?是不是病了?” “我无事。” “四叔,我看你面色不好哇,你可是咱们大家伙儿的主心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放了病,你若是真的病倒了,咱们几万人就是盲人骑瞎马,怎么走都不知道呢。” “瞎叨叨个甚?我在想旁的事情哩。” “四叔,是不是要打扬州了?很多弟兄都在猜呢,都说是要打扬州了。”路涧小声的询问。 按说诸如这等关系到大军动向的事情,也只有李四本人才有决策权,旁人是不允许胡乱猜测的,可路涧和李四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也不把那些规矩看的多么重要,想问就问呗。 “扬州十万清兵,涧儿你怕不怕?”李四肃颜问道:“你给我老实回话。” “要是有四叔跟着,莫说十万清兵,就是百万天兵天将我也能把他们捅下来。莫说是个小小的扬州,就是四叔想要玉皇的凌霄宝殿,弟兄们也能攻进去……”路涧回答的很老实:“要是四叔不跟着,我还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四叔是啥人?天神一般的人儿,四叔你不也说过的嘛,不管是神仙还是佛爷,只要挡了咱们的路子,就捅了他……” 简简单单的话语让李四心头豁然开朗,所有的顾虑立刻烟消云散:只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可以接受。为了这个民族,多少英勇豪俊成为千秋雄鬼,眼前需要付出的这点代价实在是微不足道。 李四上前,抚摸着城头猎猎飘舞的战旗:“但愿日月长照青天,莫忘烈士鲜血满地。我们将踏着烈士的血迹前进,我们死后,也会有后来者踏着我们的血迹前进,千秋万代中华气运不绝,与日月同存,与烈士同在……” 第122章 大幕拉开 第122章 大幕拉开 扬州旧城为元末明初所建。在宋城的基础上扩建并且往西南方向延伸不少,新城是在嘉靖年间开始修建,在旧址上往东南方向拓展。 总之,整个扬州城都在往南延伸。 或许是因为年代的关系,旧城更加的坚固雄伟,瓮城楼橹敌台雉堞一应俱全,充分显现出冷兵器时代的坚城特色。相对于旧城的坚固保守,新城更加突出城防的火力特色,光是炮台每个城门都有十二个之多。 如果第一日的火力试探各种佯攻也算的话,扬州保卫战已经进入第四天。 经过一再的试探虚实,清军终于放弃在火力猛烈的新城有所突破的意图,而是选择在炮火相对稀少许多的旧城为主攻方向。 其实这也是作为清军统帅的多铎很无奈的选择。 数量庞大的新附军可以作为炮灰使用,但是真正的攻坚硬仗还是要依靠满蒙主力来完成,而新城方面的炮火和各种守城设施造成的威胁太大,在不能压制扬州反击力量的时候,这种伤亡就更加明显。而选择坚固高大的旧城作为突破口,无疑可以把新附军人多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 因为后勤线和地缘的因素,在四面合围中猛攻西门已经是很自然的选择。 在整个扬州西线,多铎集中了一个满洲旗和一个老汉军旗,两个齐装满员的精锐旗几乎占到整个清军主力的一半,又都是当年关外的老底子。战斗力相当强悍,战斗意志也最顽强,再加上四万多新附军和各色杂役,光是在扬州西线就集结了六万大军。 各色营帐如堵,连绵数十里,活似平地起了一到环岭一般。 各种各种徽记的认旗飘扬,服色各异的军队往来进出。传令兵纵马飞奔,穿梭一般把一道道军令传达下去。 “赴死军?以前我怎不曾听说过?”仿佛一夜之间,仪真、新江口接连失守,让一路高歌猛进转战大半个北中国的多铎再一次领略到了赴死军的威猛。 仪真虽然损失了一千多满洲精锐和几千新附军,对于扬州大局的影响却不是很大,至少还没有直接影响到多铎攻克扬州的计划。对于清军主力来说,只要一举突破扬州这个横在面前的硬骨头,边边角角也就是水到渠成的时候,甚至可以不必过多理会直接剑指江南。 “十五贝勒,关于赴死军我所知也很有限,只知其首脑是个叫李四的汉人,是前明的东宫校典。据传当年四王子就是命丧其手。”佟图赖虽是汉人,却是满洲少有的大族名门,从努尔哈赤佟家就随军征战,素有军功,族中子弟多在军中身居要职。而佟氏一族和爱新觉罗家又有这样那样的姻亲,关系自然是非比寻常。尤其是在当年征战朝鲜的时候。多铎在军营中藏匿女子,被皇太极逮个正着,佟图赖极力替多铎遮掩。当时多铎被贬为贝勒,因为佟图赖替多铎背了不小的黑锅也吃了军法,可见私交之深厚。 现在的多铎已经是手握重兵的亲王,就是小皇帝福临见了也得礼敬有加,也就只有佟图赖能够使用“十五贝勒”这样的称呼。 “杀死叶克舒的就是他?”联想到泗州之战和现在的仪真失守,多铎意识到这个李四不是个简单的对手。 天下武力,无论是席卷天下的闯军还是名正言顺的明军, 在满洲大军面前哪一个不望风而逃?能够在野战中击败五千蒙古精锐之后,旋即挥师攻坚,这足以表明这支赴死军不可等闲视之。 再加上赴死军以孤军奇袭新江口,摆明了就是围绕扬州外围作战的态势。 当拜音图丢失火炮和攻城器械的时候,多铎曾认为是拜音图无能,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经过这几天的攻城战,缺少远程火炮的压制力量,又没有足够的重型器械辅助,攻城战打的极其艰难,完全就是用血肉在填充战场,伤亡大的惊人。 联想到仪真的丢失和新江口水军的覆没,多铎要是再看不出赴死军的战略意图,这么多年的岁数就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摆明了就是来支援扬州的。 “伪明还想在江北有所作为?”多铎不光经验丰富,眼光也很深远,既然有这么强悍一支急先锋高调支援扬州,足以说明南明小朝廷的战略意图还是江淮同防。 多铎甚至开始想要不要把沿江布置的那些力量收缩一下,以防止南明大军渡江之后无法应变。 不论好歹,小朝廷还掌握着几十万明军,真要铁了心的北上和清军硬磕。多铎也得仔细的考虑考虑。 多年的老交情了,佟图赖自然明白多铎的意思,摇头道:“据我所知,这个李四和他的赴死军不是南明的人,也不从南京的调遣。” “不是南明的军队?”连多铎也有点懵了。 这片土地上虽然处处刀兵,归拢起来无非是明系、清系和贼系这么三大派,打出的旗号虽然五花八门,可究起根源也就这三种。 贼系人马多铎见的多了,没有赴死军这么能打的,要是李自成有这一支能战敢战的军队也只能是在陕西,准确的说是在潼关附近,没有可能出现在江北。 “这个李四和他的赴死军好象是效忠于前明太子?”唯恐多铎不太明白,佟图赖解释道:“就是崇祯的太子,当年崇祯殉国之后,李四带着太子南下。现在太子在南京城中,好像是有争夺大统的意思……” 这个时代,崇祯都已经谢幕了,谁还会想起那可有可无的亡国太子?直到这个时候,多铎才想起崇祯还有这么个从来没有显露过的太子:“我怎就一直不曾听说?” “我也道听途说知道个一鳞半爪的,基本情形就是这么个样子。” 南明那边的情况本是复杂混乱,忽然又多出这么个前朝太子来,愈发的捋不出个脉络来:“难道说那个前朝太子是想用赴死军击退我?好争取声望推翻福王?” “哈哈,他们汉人的事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十五贝勒只要拿下扬州,什么样的太子也是瞎折腾。” “嗯,扬州的攻势要加紧了,今天就把你的汉军旗调上去,咱们有话就直说了。你不要怕死伤,我会想法子给你填补回来。”多铎按着腰刀在行军地图前驻足:“不过这个赴死军么……我看也不能小视,你先去安排攻城吧。” 无论怎么看,赴死军咄咄逼人的架势都也有点来者不善的味道。天下诸军无不畏清如畏虎的关节,忽然挑出个莫名其妙的赴死军,肯定是善者不来。 “来人。”多铎唤来传令兵:“传令给阿哈尼堪,让他小心着点,赴死军肯定是奔他那么去了,让他倾尽全力也要歼敌于河口一带,万不能靠近扬州。” “是。”传令兵转身而去。 至此,除了被赴死军打残的那个蒙古旗之外,清军主力四旗已调动三个,其中满洲精锐尽出。 扬州。 通泗门。 扬州旧城本为当年的江南义军所筑,只因为当时的朱元璋还不曾开国也没有称帝,故有元地明城之说。大明开国之后数年,魏国公徐达亲书“通泗”二字作为扬州西门之名。 刚刚打退清军的一次猛烈进攻,身后就是万千子民生息之地,面前是大敌百万虎狼。城头之上恍如被鲜血涂抹过,黏糊糊红艳艳的满是赤色,鲜艳的人血厚厚一层,正顺着城石的罅隙往下滴落…… 春夏之交的艳阳正是暖意的时候,暖暖的阳光把城头的鲜血晒的结了一层软皮,蒸腾出浓重的血腥味道…… 扬州,已是一座血城。 明字龙旗已被炮火撕扯成一条一缕,依旧倔强的高高飘扬,泼剌剌发出猎猎之声。 俯身城下,护城河几乎已被清军填平,泛着绿沫子的河水溢出,让整个墙根地带一片松软泥泞。污水和烂泥当中,数不尽的尸体杂七杂八的摆出各种古怪的姿势,无数断枪残刀零落,闪耀着诡异的光泽…… 城头之上,夫子们正奋力把战死者的尸体拖开,来不及救治的伤兵正撕下衣襟给自己裹伤。因为四下外溢的鲜血不能渗如坚固的城石,脚下滑腻不堪,史可法几次都险些要栽倒的样子,却终于没有倒下。 一名小兵斜斜半躺在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身上被创太多,已如血人一般。脸上被划了一刀。整个面皮都从中往外翻开,露出白惨惨的鼻骨…… “郎中……军医何在?”史可法厉声呼喊:“此为我扬州至忠至勇之士,急需医治……” 军中医官的都是见多了血腥的狠心人儿,看了一眼这名小兵,冲着史可法微微摇头,显然已是回天无术。 今日晌午清兵攻势猛烈,万千敌军蜂拥而上,而扬州合城之兵也仅有万余,布置在通泗门的就有四千多。史可法也把西门作为防守的重中之重。 奈何清兵如潮,攻势愈发猛烈,沿看着城防要破的关键时刻,史可法召集敢死之士布置于下面的藏兵洞中。猛然杀出,清兵猝不及防,终于算是缓了燃眉之急。 这些奋勇之士都是史可法亲自点名挑选出的精锐,终不负督师重望。 陷身于万千虎狼之中,遣出去两百刀兵多被地热万刃分身,几乎全军覆没,仅仅回来了三个,其中两个刚一缒上城头就断了气息,只剩下这最后的小兵眼见已是不活。 “督师……督师……”小兵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看到小兵开口,史可法急忙凑上前去,将小兵揽在臂弯之中,恍如对待亲子一般:“你有甚的要求,我都答应……” 无论这将死的小兵索要什么样的封赏,史可法也会一口应承下来,甚至已经准备给他的家人加封加赏了。 “我家中仅有个……妹妹……”小兵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放心,你的姊妹就是我的姊妹,断断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 “督师……我算有功的吧。” “忠勇无双,今番退敌,你等首功。”任人都看的出这小兵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就差咽下这口气了:“你且放心而去,你的封赏就落在你的姊妹头上。” “我不要……封赏,仅求督师派人送我妹妹出城,”小兵声音愈发微弱:“扬州……是守不住的……” 此情此景,史可法面色陡变。 大敌当前,士气为先,此等言语即是蛊惑军心,无论对错就应当立即斩杀,以正军心士气。 史可法刚要开口,却感觉臂弯里猛地一沉,小兵的身子立刻松了下来…… 史可法心中哀痛,缓缓将小兵的身子放平,站起身子,神色间已满是肃穆之色,对着城头上的将士高呼:“恨不能九死报国,此为壮士临终遗言。壮士临去之时,曾言我军必胜……” 史可法巡视城头,尽一切可能,使用一切手段鼓舞军心:“扬州已为江北我大明最后国土,不容有失,为守护淮扬,万岁亲点黄帅十万大军,顾盼之间即可渡江北上,到时候鞑子死无葬身之地。诸军奋勇争先之状朝廷必有厚赏……” 小朝廷是什么样子,大伙儿心里就跟明镜似的,真要有守卫淮扬的心思也就不会把重兵南调了。大战之前就听说黄得功打败了左部,若是左逆已经平定的话,或许……有可能真的派遣大军前来增援吧。 江北各镇跑的跑降的降,也只有黄得功一部能够拉出来壮一下军心,至于能不能来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现在的扬州需要的是希望。 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明明知道这个希望根本就不存在,史可法也会把它展现出来以坚信心。 城上到处都是守城用个石块、石板、滚钉巨木、火药包、链车床弩也不在少数,为了准备这一战,扬州城内的民房也拆除不少。 今天清军攻城的强度明显要猛烈的多,次数也愈发频繁,似乎完全不吝惜士卒的生命一般。 人命在这个时候是最不值钱的,就连素有爱民之称的史可法也抽调民间丁壮补充兵力。在残酷的攻坚当中,这些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兵”伤亡极大,很多都是刚刚走上城头还没有看清楚敌人是什么模样就已经为飞矢夺取性命。 顷刻毙命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这些“新兵”受伤之后狂喊乱叫,有的甚至吓的疯癫起来。遇上这种情况,从来就是使用快刀斩乱麻的雷霆手段…… “督师,咱们的火药无多……”这种不利军心士气的消息,史德威从来都是偷偷说出来。 史可法心里就是一沉。 鞑子火器不多,重型器械明显不足,纵是有些冲车之类的粗笨之物也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一炮就能轰爬架。由于防御兵力严重不足,弓箭效果微乎其微,压制力量都在依赖城头的火炮。 “还有多少?” “要是再如晌午这样的打法,还够用一天……一天多吧,两天是肯定不够的……” “嗯,我知道了,”史可法不动声色的小声问道:“总兵和副督那边怎么说?” 扬州总兵官总兵李栖凤和监军副使高岐凤把手南门和东门,相对于主战场西门要轻松的多,史可法数次想要周转些兵力过来,“二凤”却是死活不肯遣一兵一卒。 “他们也在说兵力不够……” 自开战至今,尽管“二凤”没有多大的损失,还是一直嚷嚷着要史可法派兵过去增援,想要调他们的兵…… 这些话史德威不想直白的说出而已。 “我知道了。”史可法本就不对“二凤”抱多大希望,没有能够抽调兵力也并不怎么失望,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忽然对史德威说道:“局面愈发不可收拾,兵凶战危,德威呐,此战若能守住扬州,我奏轻朝廷把你调到兵部做堂官吧,还……还安生一些。” 史可法无子嗣,视史德威为己出,还想替这个忠诚的副将安排一条比较安全的退路。 “朝廷……督师,这个朝廷若还有一星半点的良心,就不会把督师辛苦经营的淮扬防线破坏如斯,就不会坐视扬州危急……” “放肆,”史可法比谁都清楚小朝廷是什么德行,可君臣这道关坎他是越不过去的。朝廷可以昏庸,圣上可以“被蒙蔽”,万岁也总有奋起的那么一天。可作为臣子的要是如史德威这样说,就是大大的诛心之言了:“君父臣子,岂能乱了纲常!朝廷如何还轮不到你我说三道四,咱们做臣子的就应该效法武穆文山,尽心竭力报效国恩……” “督师终于朝廷好了,我只终于督师。” 史可法还欲说些什么,城外已是鼓声如雷号炮连天。 “鞑子又要攻城!” 史可法急急上前,抬眼望去,但见清军大队如海潮一般涌来。 “诸君,千秋忠义、忠君报国尽在此间,我等誓于扬州共存亡。”沙哑的声音响起,史可法瘦小的身形矗立于扬州城头,恍如铜浇铁铸一般。 “迎敌——” “此一战,乃我赴死军成军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战,迎面者为我中华三千年未有之凶残大敌。”屯兵新江口的李四在给他的军官们打预防针:“此战若是不利,天下必亡。” 披挂整齐的李四已经很少亲临战阵,一般都是居中指挥,这一次却是罕见的甲胄整齐,更把军刀也佩在腰间:“此战之后,想做英雄的我就让他做英雄,想要钱财的我就给他钱财,无论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 “就是你们想要这个天下——”面前的都是自己的铁杆心腹,李四毫不避讳自己的意图:“我也能给你们。” 这里云集了赴死军所有中高层将官,光是队官就有一百多个,李四当着这么多的面说出这些已经算是完全表明了心计。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满满都是热切,喷薄欲出的战意能把军帐都顶起来。 这个李兄弟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路丙寅一点也不奇怪,这样的世道李四要是还想着为朝廷效忠那才是真见鬼了呢。 “不要说是瞻前顾后迟疑回望,就是前进不速,也自己砍了脑袋再回来见我。”啪的一声把腰刀拍在桌子上:“赴死军自成军开始,就是为了赴今日之死……” “我带你们来扬州,就是来送死的,咱们男人们就应该死在这里。”声调陡然提高,李四声嘶力竭的尖叫:“旗官死了队官上,队官死了营官上,营官死了我自己上,什么时候咱们赴死军都死绝了,才算个完……” 李四留给众人的印象有两种,其一就是面对乡民时候的笑面佛想象,整天笑呵呵的,几乎永远也不会发脾气的老好人一样,虽然担这大明三等忠诚伯的爵位,可一点架子也没有,就是村子里的娃娃也不怕他。再有一种面孔就是在赴死军将士面前的那种,冷静、睿智、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永远也不见这位赴死军指挥使着急过。 但是今天。 李四表现的有点疯狂,或许是被眼前的大战激的吧。 要是魏无牙那个老神棍在场,肯定又要偷笑李四是在演戏给众人看了。 不要说了魏无牙,就是熟知李四的路丙寅老路看着,这位李兄弟也是在演戏:不就是为了激发士气么,用的着这么又叫又跳的?好歹你也是三等爵爷了,能不能注意一下仪表言辞?难道你还自己是刀把村的村民不成? “丁乙,路涧。”李四开始点将。 “在。” 丁乙以勇猛拼命见长,真似一头不顾一切的野猪,而路涧则以坚韧不拔著称,只要咬住了敌人就象恶狼一样不死不休。 李四麾下最的这两员虎将就是左膀右臂,二人内心未尝没有争夺赴死军第一战将的心思,一般情况下,李四都是把他们分开使用的。同时点两个人的名字,这还真是头一回。 “你们二人率本部给我开路,还是那句老话,无论是神仙还是佛爷,只要是挡了路的,就给我扫开。”李四看了看这二人:“我不妨告诉你们,你们的敌人很可能就是清军中的精锐满洲兵,战力卓然,可称强兵……” “四叔……” “叫我指挥使大人。”李四立刻打算这年轻小伙子的话头,铁着说道:“这里没有你四叔,只有赴死军指挥使李四。” “是,指挥使大人。”路涧胸脯一挺大声说道:“在我……在末将眼中,强兵只有一个,就是赴死军。” “指挥使大人,用我做先锋绝对没有错。”丁乙嗡声嗡气的叫起来:“我们丁字营才是强兵中的强兵,赴死军中的赴死军。” “是骡子是马到了战场上用你们武器说话,我就在你们身后,都看着呢。”李四继续点将:“炮营符二。” “我在呢,啥事儿?”符二瞎子这个家伙是嬉笑惯了的,耍宝从来不分场合,正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忽然觉察出气氛不对,急忙起身啪的就是一个军礼,大声应到:“炮营符二在。” “炮营所有火力必须全开,不必吝惜。我要在整场战斗中都听到你的炮声,明白没有?” 这就意味着炮营要不间断的使用所有火力,素来斤斤计较的符二瞎子一想到将有许多小铁炮因为连续开火而彻底废掉,就好像有人剜了他的心尖子一样难受:“明白,我明白,只要我在,就炮声不停。” 在魏无牙第二批物资送达之后,炮营的小铁炮再次补充二十门,让符二瞎子欢喜的睡不着觉,甚至两次和李四商议要把新成立的神机营并进炮营,反正火铳和铁炮都是火器,不如弄个火器营算了。 李四直接否定了符二瞎子这个贪婪的想法,一再强调“火炮必须作为单纯的压制力量存在,不能掺杂其他,火铳新兵人数虽多,实际上连突击力量也算不上,现在还只能作为一种对补充而存在。” “就是你死了,也要保证炮营火力不减。” “是。” “马步营。” “路丙寅听令。”老路终究是老行伍了,规规矩矩的叉手听令。既没有少年人的热血如沸,也没有符二瞎子那样的嘻嘻哈哈,神色如常的行礼准备领取属于自己的任务。 骑马步兵营是赴死军中最大的一个营,能拿上台面的人手就有大几百,战马一千多,几乎掌握着赴死军中所有的弓兵。 “马步营为右翼,须不间断的进行袭扰,为神机营提供支援。” “得令。”老路规规矩矩的退下。 左翼是整个赴死军主力的战场,由李四亲自统领,几乎要直接面对所有的敌人火力。而沿运河一线的右翼相对来说要轻松许多,这里布置的就是神机营。 神机营仿照明军建制,八百杆火铳比明军正规的神机营要大的多,人员数量也达到了两千。 只不过这两千人都是临时从民夫之中抽调出来,作为一路追随赴死军的嫡系,这些民夫战斗意志和战斗精神还算不错,最起码比明军强拉壮丁的军队要好一点。要说战斗经验则要差的远了,毕竟村民和军人之间的区别不仅仅是有没有武器装备那么简单。 每三两个人才有一杆火铳,这些人的临敌经验为零,也就是这几天才知道火铳击发的基本要领而已。至于军纪和经验,还远远谈不上,就是李四也不敢保证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这些前几天还是民夫的新兵能够支撑多久。 所以把他们放在相对安全的右翼,前面有赴死军主力顶着,后面有路丙寅的骑马步兵策应,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突出赴死军的攻击力。 李四已经集中了所有兵力和火力,这是赴死军成军以来最华丽的一次展现。 而面对敌人之强大也是前所未有,赴死军百战不败的金身,李四本人大智如妖的心计和对大局如掌上观纹的绝对把握,让所有极其期待这一场大战。 “无论刀枪箭矢,所有武器必须蘸毒。”李四再一次强调:“这一战干系重大,绝不仅是赴死军的生死存亡这么简单,只要能杀伤敌人,无论什么样的残忍手段都要用上。”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很简单的道理李四已经讲过无数次了。 “明白。” “下去准备吧。” 大战序幕已经拉开,完全赴死之士即将登场,众人或是血热或是冷静的分头准备而去。 营帐之中仅余李四和罗长腿二人。 “罗当家,”因为罗长腿不完全算是赴死军的部曲,而是一种松散联盟的性质,所以李四对这个排帮的大佬说话也客气了许多:“赴死军万千将士即将赴死,所为者何,罗当家心中已有成算了吧。” “赴死军拼出所有家底作此舍命一击,所为者都是我排帮,我怎能不明白。” 排帮廿一家的人马不过出动了一千多人随军,连排帮人手的一半也不到,何况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战斗部,从来就没有引起大家过多的在意,最多是认为他们可以在水陆帮助运送给养的民夫而已。 “忠诚伯倾尽全力豪赌扬州,如此胸襟我罗长腿是真是佩服的甚了。”也只有李四和罗长腿二人知道整个战略的核心内容。 在罗长腿看来,李四拼出血本的做一场惊天豪赌,所为者不外乎利益二字。此战若是得胜,赴死军威名将传遍天下,成为江南中流砥柱,到时候的李四想要做什么都无人能制,怎么看都是在走当年曹操的老路,至不济也是想借此崛起为一方诸侯。 现在看来,真的错的离谱,在李四把全盘计划和盘托出的那个晚上,罗长腿心中震撼之大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由衷的一句“真英雄”之外什么也说不出。 “以赴死军之力,以忠诚伯之能,已是霸王之资,他日雄起天下已是不然。当此危急关头,忠诚伯能有如此取舍……”罗长腿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我罗长腿为排帮几千口打算了一辈子,气量格局终究是小了。既然忠诚伯能够舍出赴死军,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弟兄们能够打开一条通道,排帮上下宁可全数葬身江底也要完成如此伟业。左右是水里来浪里去,真要死在这里,也是我排帮男儿的的大好归宿。” “我死了你们排帮也不能死,你们才是扬州大战的主角,赴死军只是排帮的马前卒子而已。”李四尽量做出一个很从容的微笑:“经历此战之后,排帮将成天下首义。” “嘿嘿,我们排帮争争夺夺了几辈子,辛辛苦苦了几辈子,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蚁民之流,赴死军能给我们这个机会,就算是再沉尸水底一百回,也值得了。” “好汉子,好男儿。” “丙寅老哥,马大哥,过来,过来。” 曾经为奇袭新江口立下首功的船夫乌老白隔着远远的招呼路丙寅,不住摆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乌家老弟,何事?” 因为有共同战斗的经历,乌老白自认已经算的路丙寅的战友了,从后背的竹篓里拎出两条鲜鱼,就往路丙寅手里塞:“江里的水物儿,路老哥那去炖了吃,鲜着呢。” “哈哈,我这大辈子都在北方,獾猪、油鼠的山味吃过不少,这河鲜还真是吃的没有几回。”已经是老熟人了,也不着许多客套,路丙寅顺手接过乌老白的鲜鱼:“等什么时候赶走了鞑子,请你去我老家吃山味,尤其是秋后的野羊,那才叫是真正的肥美,就是有点腥膻,拿花椒野葱一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很明显乌老白对这种事情兴趣缺缺,有些扭捏的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看大军的样子是要打扬州了吧?我已经把家里安顿好了,想跟着路老哥做点事情……老哥哥你莫误会,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求什么功名出身,就是想早点打跑了鞑子也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你……你这鱼不是为了这事情才给我的吧?”老路这才意思到乌老白是在送礼。 “鱼么,也不全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那就是是了嘛。 “按说这是好事情,可你能做什么?砍砍杀杀的你又不会……” “我会使船,我会弄水。” 路丙寅笑道:“那管什么用?我又不是水军。你也知道我是骑马射箭的,和水里的勾当没有半点相干……” “我看到排帮的人都在扎排子里,肯定是要用船的,我就联络了二十多条船,想着和咱们赴死军帮帮忙捧捧场,都是一水儿的尖底快船……” 老路笑道:“你什么船也不管用,你们这样的船夫怎么能和排帮相比?你终究是百姓……” “大军征战扬州,做的就是忠义千秋的壮举。我都做了几十年老百姓了,也想做一回英雄。等我老的使不动船了,也有脸面对儿孙后辈提及今日的壮举。”乌老白美滋滋的说道:“等我有了孙子,我就对他们说,当年扬州大战,我也是参加过的,咱们家的这条船也是忠义之船……” “我明白了,”也只有路丙寅这个年岁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乌老白的念想:“我这就给忠诚伯念叨念叨,成不成还是两可的事情呢,你不要有太多希望。” “行,行,肯定成。”乌老白欢喜的说道:“排帮是在长江上讨饭吃的,虽然都是水,可这大运河终究不是长江。哪里好走哪里难行,我们比排帮更清楚。你这么说,忠诚伯指定答应。” 是日。 赴死军自新江口誓师,水陆并进,齐攻扬州。 第123章 扬州,我们的扬州 第123章 扬州,我们的扬州 终于又打退了一次清军的进攻。瘦小的身体仿佛已不堪用,好像虚脱一样全身无力。史可法靠着石头垛子,满眼看到的都是残肢断臂和蒸腾不散的硝烟。 清军的这次攻势空前猛烈,数度攻上城头,甚至危急到史可法亲自挥刀叫战,终于以百余条好男儿的声名为代价把清军赶了下去。 素来固若金汤的高大城池也被攻开两个缺口,清军一度攻打进了瓮城,全赖副将史德威勇武,奋勇拼杀之后勉强把清军轰了出去。 清军退开之后,史德威甚至来不及报告损失,正伙着士卒民夫堵死破开的城墙。 成上守军多已身被数创,尤其是那些弓手,因为长时间控弦,双臂早已酸麻不能屈伸,手指勾蜷已伸展不开,正使劲的把双手在身上磨蹭,以使得血液尽快流通…… 还来不及撤下的伤兵就在各个垛口间苟延残喘,尤其是那些重伤者,已经不再奢求有人来救治,艰难挪动几下保持一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回望城内。似乎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家园,然后就满足的闭上双眼等候死亡的降临。 医官早就不剩下几个,但凡还能动弹一点,就撕开衣衫自己裹伤,至于能不能在清军下次攻城时候活下来,已经不在意了。 战场上的生死不过一瞬,龙精虎猛的精壮汉子眨眼之间就有可能颈血喷溅,此等情形已经见过太多,打击对于死亡已经麻木了。 没有人说什么精忠为国报效朝廷,谈什么保存江北寸地尺土,这样的大道理是史督师那样忠臣思虑之事。大伙儿想的更多的则是身后的妻儿老小和那个温馨的家,只要家里的婆姨不受人欺凌,只要家里的娃娃不做外族的奴隶,就是死在这扬州城头,也不冤! 去他娘的狗屁朝廷,去他娘的千秋忠义,老子舍生忘死就为了身后的那个家。 战斗进行到如今,史可法已经不再高喊什么君臣忠义,也不必在想方设法的激励士气。支撑这些士卒血战至今的不再是什么大义名节,而是最简单的生存。要想不做外族的奴隶,要想后代子孙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就得打下去。 四面铁桶合围,已经是飞鸟难渡。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说撤退的话儿,现在就是想退已是无路可走,唯有死战到底。 城残、剑折、枪断、弹尽、援绝,这就是扬州。 残破的城池能不能再一次的抵挡住敌人的进攻还要看老天的意思,经过这一天的惨烈大战,弹药消耗几乎殆尽,素来为扬州所倚仗的神威铜炮很快就要成为摆设。 坚城巨炮等这一切有利条件都消耗完了。 前几天还频频南顾期盼王师的人们早就死心了。 援兵?不会再有。 就算是朝廷即刻起兵来援也来不及了。 现在的就是想多支撑一天都千难万难,等到小朝廷想起来的时候,只怕扬州连灰也不剩了。 日暮苍远,赤霞如火,映火了半边天色。 “大清豫亲王书致扬州诸彦:弘光伪朝借平左乱,实弃扬州,战端以来,伏尸者众,实不忍睹之。望扬州诸帅察天下气运之先,尽早献城来仪,裂土封疆效平西之典。 扬州军督史者,空有名流领袖之名,实以扬州百万黎庶博一身之名,诸军早知。 天威不测,焉可当之?若迟迟不知顺逆,纵心不忍亦难全扬州。 天兵到处,十日不封。史者一家一姓之名重?扬州合城百万重?史者好自斟酌。 明日辰时,翘盼回音,切勿自误。” 清军撤退之前,再一次把劝降书纷纷射上城头。 清军知道史可法不可能投降,所以把重点放在扬州将士身上,许下裂土封疆的诺言,并且拿出吴三桂的例子。 以利诱之的同时。又露出十日不封刀的言语来威胁。 诱惑和威胁双管齐下,史可法隐隐有些担忧。 若是扬州城破,城中八十万百姓如何?多铎是不是真的要屠城? 若清军大举屠城…… 史可法出了一身冷汗。 夜。 许多百姓涌上城头前线,或以酒水凭吊逝去的亲人,或带着儿女探望受伤的父兄,或泣或诉大生悲凉…… 此等情形最是打击士气,若是平时断然不会发生,可现如今是个人都能看出扬州不保,陷落只在旦夕之间。众将官也就不再组织,让这些身经血战的士卒和他们的亲人见见面吧。 或许过了今天晚上,就要天人永隔再难见亲人一面。 就是史德威也默许了这种情况,只是不敢告诉史可法。若是让史督师知道,肯定要铁着脸撵这些老幼妇孺下去。 “督师传将军议事。”史可法的亲兵过来通传。 如今的扬州已是十万紧急,督师传唤,片刻也耽搁不得,史德威急急前往。 “大人唤我?” 偌大的房间中仅有史可法一人,身形愈发显得瘦小,因为后首灯的缘故,把史可法的身影拉的极长,几乎占满小半个房间,史德威完全淹没在史可法的身影当中。 “这是多铎的劝降书……”史可法视史德威如子侄一般,说话也就随和了许多,把劝降书递给这个副将。 对于清军的劝降书,史可法哪天不见到几回?从来就是看也不看立刻焚烧,以明坚守扬州之志。今天为何看起了鞑子的劝降书? “清军将海量书信射上城头,我便晓得其中有些蹊跷……” 清军每天都在劝降,只不过以往的劝降书很少,每天也就五七次而已,今日却是不论东西南北四下散布,确实有些不同。 “督师的意思是……” “多铎明明知道我不会降,依旧如此作为。我怕有心智不坚者……” 史可法不会投降,不代表所有不会投降。 这也多铎的用意之所在,用威胁加利诱的手段引诱扬州城中抵抗不坚定的那一批人,瓦解分化之。 史德威立刻就明白了督师的意思:“我这就待人巡查,以防有人受不住鞑子的诱惑……” 这一夜,史德威片刻不曾安眠,往来巡视,密切关注城内动静。 “扬州……哎,看来真是守不住了,不光要和城外的鞑子厮杀,还要提防里头的出现内鬼,这种情形可怎么守得住?” 就在史可法严防内部的时候,扬州城内还是出了大乱子。 就在这个夜晚,扬州二把手总兵官李栖凤和三把手监军副使高岐凤二人,竟然率部出城降敌。 这二人本想捉住史可法作为投降多铎的投名状,无奈史德威在这个夜晚加强了戒备,二人以为史可法有所觉察,再不敢耽搁,就在当晚出城投降了。 “李,高二人带走了多少人马?” “约莫四千不到。”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史可法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和愤怒,反而有了几分气定神闲的从容不迫,以少有的慈祥目光看着史德威:“我膝下无有子嗣,你鞍前马后追随经年,又与吾同姓,有心收你为子,录入宗谱之中,你意如何?” 史可法的风骨和气节,最令史德威钦佩,忽闻此言,心中一暖当即跪倒在地,口称尊父。 “吾儿站立一旁稍待……”说话间,史可法匆匆写就两封书信,交予史德威手上:“此二封书信分别送于吾妻与吾母,趁此深夜即刻出城,若能侥天大之幸出去……” “出去?那督师……” 李高二人投敌,城中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是不足,史德威想不到督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出城:“扬州人手不足……” “扬州早已不可守。城破只是迟早之事。高李二人率部投敌不过是让扬州更快陷落而已。”其实史可法早就看透了扬州是个死局,唯一的希望就是扬州之战能够拖延下去,然后等待朝廷的援兵前来解围。局面恶化之快并没有出乎史可法的预料,只是没有想到朝廷竟然真的不顾江北,坐视扬州灭亡而束手不救不助。 对这个朝廷已经是彻底绝望,一向忠义无双的史可法甚至能够理解李高二人投敌时候的心情:朝廷太让人失望了。” 李高二人可以投敌,史可法却不能,也不会。 受圣人教诲,秉千秋大节。尤其是那些君君臣臣的东西,就是他永远也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在史可法看来,无论如何,朝廷还是朝廷,臣子还是臣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为朝廷尽忠的时候到了,这个由我来做。为膝前尽孝你就代我做了吧。”到了这个时候,史可法已是真情流露:“你是能侥幸得脱,可带着我那发妻老母与隐遁山林,或远避海外,万不可对外人提及是我的子嗣。更不可为清人之子民……” 这已经是史可法的临终嘱托了。 史德威五内如焚心头大恸:“我愿与督师共殉扬州。” “我一个人一条命也就足够报答朝廷了,用不着你再搭上性命。”史可法细细的看着史德威,脸上满满都是慈爱:“李、高二人投敌,扬州虚实多铎已尽知晓。我军如此虚弱,明日辰时,清军必倾尽全力攻击通泗门,那时候你就可以从东门或者南门的水门逃出。你去准备吧……” 史德威两眼通红的离去,史可法再不复淡定从容的神态,而是焦虑的屋中来回游走,神经质一般的喃喃念叨:“若是清兵屠城……若是清兵屠城……” “苏武节,李陵叛,苏武节,李陵叛……”史可法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终于明白了其中深意。 苏武持节留胡,十九年而不辱,那是因为苏武单身一人,可以轻易做出守节的决定;李陵叛敌也是在为手下士卒考虑…… 其中忠奸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做到的? “若是清兵屠城,扬州八十万生灵即遭灭顶。”史可法颓然无力的做在椅子上:“八十万生灵和忠义臣节,我该当如何选择?” 次日。 城南。 “狗鞑子,给爷爷来点够味儿的。”被冷箭伤了左肩,伤口如孩子嘴一般豁着,顷刻间就染红了半个膀子。 这点伤痛对于巨熊一般的丁乙根本就微不足道,连看也不看当胸就捅。 按说以丁乙现在的营官身份,完全可以坐镇指挥。但是这条赴死军中最威猛的汉子还是亲自披挂上阵,成为先锋中的先锋,尖兵中的尖兵,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赴死军中的叉子营有大有小,刚好是十个营的建制,都是用天干之数命名,丁乙这个营就是第四营——丁字营。 相对于丁字营这个正规的番号,赴死军上下更习惯称呼第四营为野猪营。 丁字营是赴死军中的重要突击力量,这个营上上下下都是和丁乙差不多的壮汉,一个个人高马大敢死敢拼,尤其是在正面冲锋的时候,那种玩儿命的劲头就好像大野猪的奋力一冲那样势不可挡。 丁乙这个营官打起仗来很少讲究什么战术,他最擅长的就一个字——冲。 丁字营一冲起来,完全是不管不顾勇往直前,不把敌人彻底干爬下决不罢休。 这一次大战又是忠诚伯亲自坐镇,有神仙一样的李四在屁股后头督促着,丁字营都有把天捅俩大窟窿的心思。怎么着也要让忠诚伯大人知道丁字营才是赴死军第一号强兵。 因为甲字营和乙字营这两个老兵营是李四直属,而路涧的丙字营和丁乙的丁字营就成了开路的先锋。 两个先锋营就象是叉子的两个锋锐尖头,稍后夹着的就是符二瞎子铁炮营,再后面就是李四亲自坐镇的主力各营。 现在的赴死军架势完全拉开,总体就好像一柄巨大的铁叉。 每次作战,丁乙都是冲杀在前,每次作战,这个家伙都要或多或少的挂点彩,好似成为一种传统一样都已经习惯了。 对面的这个满洲佐领也是同样强壮,还披着嵌铁的皮甲,头戴高翎盔,看起来挺威风的样子。 丁乙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很威风的敌人。 别人打仗都是大吼呐喊,以壮声威。丁乙却是喜欢大声叫骂,一路打一路骂的都是污言秽语,哪里骂的最响亮就肯定是丁乙的所在之地。 “给爷爷装大尾巴鸡,你娘怎么下出你来的……”后手下按前手上挑,把贯穿在叉子尖上的敌人甩了出去又砸倒一个。 也只有身高力大的丁字营战士才喜欢使用这个动作,这已经是丁字营的招牌。 接连挑出去两个满洲刀兵,丁乙大踏步前进。 那满洲佐领也不退缩,手持重刀迎着丁乙上来。 “促那——”随着佐领一声大叫,重刀斜斜劈砍而下。 “杀——”丁乙同时大喊,脖子里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条件反射一般本能的刺出叉子。 满洲重刀和普通刀枪又有不同,重劈砍而轻撩削,更多的是夹杂一些大斧的动作,往往都是从左上到右下的硬劈。重刀本就阔长,运行轨迹也大了许多。 丁乙瞪着铃铛眼,奋力前捅的姿势不变,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劈砍过来的重刀。 “铛”的一声脆响,重刀看了侧面伸展出来的叉子上,火星四射。 快若电闪雷轰的铁叉“噗嗤”捅进佐领胸下腹上的位置,丁乙习惯性的后手下压,试图把这个敌人挑起甩出。 受致命伤害的佐领也是个悍勇之辈,竟然不顾已经穿透前胸的叉子,奋力丢出手中重刀…… 呼啸而来的重刀刚好砸在丁乙的脑袋瓜子上,登时就鲜血长流,脑门被划出一道伤创的丁乙大叫:“够味儿……” 佐领双手死命攥住叉柄,抵住丁乙疯牛一般奋力前撞。 力大威猛的丁乙被佐领临死之前的困兽之力顶的后退两部,两名在身后策应的战友立刻暴露在前,三角支撑被压迫成直线。 十数名满洲兵立刻哇哇大叫着挥刀而上…… “去死。”被临死的敌人抵住后退几步的丁乙猛然发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大叫一声,终于把还没有死透的佐领挑了起来,顺着叉子的惯性大力甩出,砸在冲过来的敌人身上…… 前头的丁乙刚一和敌人接战,后头的铁炮就闹腾开了,感觉还没有怎么打呢,清军就已经倒下一片。 “符二瞎子这头骡子的铁炮还真他娘卖力气。” 要不是被两个先锋营夹在后头的符二瞎子,无论是丁字营还是丙字营,都要面对敌人弓箭的密集攒射。 好在小铁炮是纯粹为了野战而设,射程虽然近的叫人想骂娘,终究是比弓箭要远的多。真要是攻坚的话,这种毫不起眼的小东西威力有限的很,要是拿出来和对方的弓箭手一较高下,威力立刻就显现出来。 只要不是密集的箭雨,就不能对先锋营构成太大威胁,符二这头瞎骡子眼珠子虽小,眼神儿却是出奇的好,总是能够先发制人的轰击对方的弓箭手集群,给先锋营开辟出前进的道路。 “符二瞎子,是头好骡子,好牲口。” 后面的炮营远没有先锋营想象的那样舒适惬意,被称为骡子的符二瞎子已经成了一头发情的野马,正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叫喊:“我把他个老娘的,给我扔了,前进……” 一到了这种激烈的大战中,炮营的作用就凸显出来,而小铁炮的缺陷也就显露出来。 由于连续开火,铁炮的散热效能又很不理想,最多五次击发之后,炮身就烫的不能经手。虽然已经在使用轮番开火的策略,还是来不及给铁炮充分的时间降温。 这种把炮群直接推上前线的做法完全就是全攻的架势,任何不必要的防守都已经被放弃,赴死军的核心思想就是不停的疯狂进攻。 任何一个战场都需要火力,炮营的火力支援已经满负荷运转,各营的传令兵还是络绎不绝的跑过来,千篇一律的都是一句话:“炮火,我们要炮火。” “我把你们个老娘的,你们都是我亲爹,我符二瞎子活该就得伺候你们这群祖宗。”素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炮营营官架了个大光膀子,大声叫骂手下的士卒:“给老子开炮,开炮。” 又一次排炮击之后,铁炮已是滚烫,每到这个时候,符二瞎子就想起开封城头神威铜炮的好处,那家伙虽然动转不灵,也不好运用到野战当中,可那东西散热快呀,起码不必眼睁睁的等着炮声降温。 “拉人,放血。” 在李闯百万乌合围攻开封的时候,当年的符二瞎子就用过这个招数,把还没有死透的敌人拉过来砍下脑袋,用温热的人血给大炮降温。 十几个将死未死的满洲兵被快速拖拽过来,象杀鸡一样几刀下去,拖着还在汩汩冒血的死尸在炮身上磨蹭。 滚热的铁炮立刻蒸腾起阵阵白汽,血腥被热气一蒸,味道更加浓烈。 暂时的降温让铁炮勉强可以再用,但是一次击发之后严重后果立刻显现出来,由于降温的不均匀,骤然发射之后,好几门铁炮都出现裂缝,再要勉强使用肯定炸膛。 “扔了,继续前进。” 扔掉这些不堪再用的小炮,比扔掉舒城那个俏寡妇还让符二瞎子心疼。 崇尚攻击,先发制人从来就是赴死军的核心指导思想。 完全依靠火力优势,在经历了最初的猛烈攻击之后,赴死军的攻势有所趋缓。 整个赴死军就是一头要冲破扬州铁桶合围的巨大猛兽,所依赖者完全就是势不可挡的冲击力和一往无前的敢死作风。 李四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炮营的损耗惊人,必须减弱火力支援,否则再过不了多久,炮营就不复存在。 “甲字营和乙字营,填上去。” 这两个营是李四直属,其中骨干都是护村队时代的老底子,都有参加过血战满洲披甲重骑的荣耀,绝对算是李四个人的亲卫营。 “对面只有一个满洲旗,加上新附军也不过两万的兵力,”李四道“拿出你们当年的风采,我就在后面看着,现在,我让你们去死。” 命令就这么简单。 火力的延续还要等待一段时间,在这个空当里,需要的就是敢死敢战的作风,要见血。 嗜血嗜杀,如野兽一般悍不畏死,甚至把死亡当成是一种荣耀,这才是赴死军的真正价值。 “去死。” 两个营的汉子们呐喊着冲了上去。 以两个先锋营为尖刀,已经深入清军阵中,两旁倒卷过来的新附军和李四的主力营撞在一起。 “杀!”沉默良久的汉子们早已按捺多时,腾腾杀气如同有形。 呐喊之声惊天动地,身旁的战友气势无匹。 给这两个主力营造成最大麻烦的就是敌人的弓箭。 因为赴死军过于崇尚进攻,各种防护力量严重不足,在缺少火力支援的时候就暴露出这个缺陷。 密集的远射箭雨当中,不断有人栽倒,不断有人受伤,好在敌人的箭阵是仓促构建,否则甲乙两营的伤亡还要重。 无视生死的呐喊着前冲,这种野兽一般的悍勇反而震慑的新附军心生惧意,硬挺着挨了敌人的一轮飞矢之后,铁黄瓜才有机会抛出。 在这种大型战斗的混乱当中,尤其是主阵地被先锋营犁开之后,仓促倒卷过来的新附军很难构建成规模的阵地,也很难在这短的时间能成建制的展开大战。 要说弓箭这种前期远程攻势,赴死军不是新附军的对手。 可赴死军的强项就是近身搏杀,在能够接触到敌人的区域之内,赴死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比新附军强了几个档次。 当进入铁黄瓜的覆盖范围之后,赴死军就已经取得主动。 “先行一步的弟兄们看着,俺给你们上供了。” 失去战友的叉子小兵疯狂的甩出铁黄瓜,不顾零星的冷箭大步上前,仿佛战死的队友正在天堂等待着贡品血食,英灵等待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身后雄壮的鼓点已经响起,这是在催战,忠诚伯等的也不耐烦了。 “去死。” 不是自己死在这里,就是让敌人死在这里,没有别的选择。 战士们胸中热气喷薄欲出,血都是沸的,不约而同发出愤怒的咆哮,如同猛虎一般扑了出去。 又是几百铁黄瓜雨点一般砸下,薄薄暮色之中,腾起的烟尘如柱。 每一个烟柱都是死亡的核心,早就踩踏的松软的泥土被鲜血浸润,被爆的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如一朵颜色妖冶的野花。 残酷的战斗让勇者愈勇,抹一把落在脸上身上的血泥继续舍命搏杀。已趋白热化的战斗到了难分难解的时候,近身肉搏早已经成为主旋律,呼喊咆哮声和兵器划破肌肤砍在骨骼上的沉闷声响交杂,濒死时候的凄厉惨叫和伤兵的呻吟此起彼伏。 残酷而又血腥的战斗也让弱者更弱,新附军中多是胆怯懦弱之徒,此等场面想也不敢去想,又如何能够面对?都在左右环视,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无论是敌方还是己方,都把主要兵力放在左翼和中路,而右翼的战斗则显得要有些微不足道。 右翼的敌人多是被冲散之后无法与其主力会合的散兵游勇,人数不多。相对而言,李四布置在右翼的两千火铳兵则显得声势浩大了许多。 不过李四知道这两千人甚至还不能算是战士,他们不过是刚刚从随军夫子当中抽调出来的新兵而已。两千多人只有大几百杆火铳,战斗力可想而知,所以他们的进展也最缓慢,要不是有经验丰富来去迅捷的马步营来回驰援,都有可能被敌人的零散部队打的退回来。 “镇南,带着童子军去支援一下火铳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李四派出自己贴身的孩儿兵。 这些童子军,根本就不必教导太多,很多战术和基本技巧对这些半大孩子都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在更多的时候,他们不是去战斗,而是直接去拼命的。 “是。” 镇南召集两百多孩儿兵:“亲爹要用咱们了,跟我来。” 那些孩子学这镇南的样子把短刃咬在嘴里,双手各持铁黄瓜就跑了出去,仿佛是要去奔赴一场盛宴。 和赴死军的血肉搏杀一样,史可法也尽起城中残兵,准备做最后一搏。 守城士卒多已背创数处,依旧手持刀枪矗立城头,仿佛已和残破的扬州通泗门融为一体。 昨天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已听说,李、高二人率领四千人马投了鞑子,几乎带走了一半的防御力量。作为主战场的通泗门不得不抽调出部分人手,让兵力本就严重不足的扬州更是雪上加霜。 今天清晨,史督师已经正式说明了这件事情。 “城亡则亡,能与诸君共殉扬州,可法何等幸甚。纵今日神形俱灭,我等亦可留名青史,为后世子孙所知。”史可法抽出腰刀:“今日能与诸君并肩御敌,平生最快之事。” 什么流芳千古,什么青史有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是以前还对死守扬州抱有幻想的乐观者,自从知道李、高二人投敌之后,也明白这是最后一战。有家小的很温情的嘱咐好妻子儿女,最后看一眼至亲至近的血肉至亲之后,毅然踏上城头,拿起刀枪,准备履行一个男人最后的天职。 无家无小的光棍们则拼命大吃一顿,抓紧享受这一辈子最后的快活时光。吃饱喝足,上城拿刀。 城中父老纷纷涌上,默不作声的挑土搬石,就是那些古稀老者也让儿孙把珍视为瑰宝一般的棺材板搬上来,期盼着能够砸死一个半个的鞑子。 就是那些女子也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的怯懦模样,手持棍棒刀剪,要和她们的子弟父兄死在一起。 “可法无能,拖累诸位了。”史可法眼含泪水的团团一揖:“今日之局,有死而已,有万千父老姊妹相随,可法九死无憾。” 一十来岁的孩童走上前来,细声细气的问史可法:“咱们能打胜么?” 低头看看这个不知谁家的孩子,史可法心头如针刺一般,仿佛有一只大手在使劲攥紧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微微仰头不让泪水落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此一战,无有胜负,只有生死。可法一生已对的起朝廷,唯独对不起你们。” 日头升起还没有两竹竿子高,辰时已近。 时辰一到,已经知道扬州虚实的清军必然倾尽全力攻城。 连绵如岭严密似堵的清军大营前,正快速集结起庞大的队伍。 一支又一支小队纷纷汇集,如万川归海一般纳入一个个方阵。正中的方阵中树起一面一丈九尺高的水龙认军旗。 “多铎要上他的本部亲军了。”城头之上,无论将士都知道这面认军旗的含义。 一队堆刀牌手、长枪兵、折冲手严整肃穆,自然而然的透出百战精锐的森然。牛皮镶金(铁)的战铠闪耀的是暗哑光泽,乌漆漆的头盔下是一张张热切的脸庞,矮鼻、宽面典型的通古斯脸型。 多铎的本部亲军多是纯真的满洲血统,无不身经百战,无论士气还是信心都是十万清军中的至高。在八旗各部人马中,多铎的亲军数量最为稳定,依旧保持努尔哈赤时代的老制置,整整七千五百战兵。 自入关算起,转战华北、西北、直至眼下的江淮,多铎的这支亲军从来就决定性的力量,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潼关之后,曾撵着六万闯军一路追杀几百里…… 苍凉悠远的牛角号吹起,顶翎盔披套铠的多铎兜马巡视一圈:“扬州残破孤城,阻我军威已十数日之久。此等顽劣之民,不以惩戒难知我大清兵威之雄……” 多铎霍然抽出腰刀,遥指扬州大声道:“首登城头者为扬州之主,金银财帛予取予夺,男女奴隶随意挑选……” 一声齐齐的欢呼,多铎的本部亲军顿时沸腾。 “城破之后,刀兵十日不封,合城的人口财富俱为勇士所有……” 多铎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扬州:“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抵御我大军的下场……” 汉人的金银田地,两米布帛,都是满洲勇士垂涎已久的财富,尤其是那些娇媚貌美的汉家女子,正是绝好的女奴,看着她们在勇士胯下颤抖的时候,才能体会到最大的满足感。 被多铎屠城命令激的战意蓬勃的亲军,都知道扬州已无抵抗之力,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着尽快攻进城去,夺走汉人的财富,追赶城中的美女…… 腰刀遥指,多铎亲自督战,大呼一声:“攻城。” 满洲亲军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后是汹涌如潮的新附军和各色奴兵。 “屠城,屠城!”大呼着瘆人心魄的口号,清军倾巢而出,再次大举攻城。 清兵果然是要屠城了,史可法心中一痛,摘下顶冠,去掉官袍:“今日之战,不为朝廷,只为身后八十万父老乡亲,若是城破,我等不过先行一步……” 大伙都听说过清兵的残忍和暴虐,若是被清军攻破,扬州肯定是鸡犬不留片瓦无存。城上兵士寥寥,却也血气鼎沸,身后就是万千上来助战的父老乡亲,纵是能死在这里也算值了。 眼看着清兵滚滚而来,荡起漫天烟尘,众人平静的等待着最后的一场战斗…… “督师,督师……”史德威跑的头盔都歪了,单手按住脑袋大叫着过来。 “你……你怎又回来了?”史可法看到去而复返的史德威,有些凄惨的一笑:“如此也好,你我父子同心协力,死在这里也算是千古佳话……” “督师,援兵……”史德威本是带着几个人去南门的,准备按照史可法说言从水门遁出城去,不想一到南门就看到城外杀生震天,一杆日月血旗正以不可阻挡之势飞速靠近。围困南门的新附军和满洲兵被杀的鬼哭狼嚎四下闪避。 “援兵前锋已经杀到安江门下,正驱赶追杀清兵……”史德威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屹立如铁的史可法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朝廷没有抛弃扬州,没有抛弃,这个朝廷值得效死……” “督师,督师……”史德威急急上前搀扶。 史可法根本就不问来援扬州的是谁,也不问这支援兵有多少,起身站在城垛子上大呼:“朝廷十万陆师、五万水军来援我扬州,此刻已经杀至安江门下。尽忠报国只在今朝……” 频频南顾王师的人们终于等到了最大的喜讯,爆发出一声整齐的欢呼。 扬州城头助战的百姓无不喜极而泣,老者为之落泪,小儿为之雀跃。 “只需再坚守片刻,援兵眨眼即至。” 一瞬间,对这个朝廷已经绝望的史可法再起报效之心,捡起衣冠挥刃高呼:“迎敌——” 士气陡然高涨,万众又有了莫大的希望。 第124章 为何而来?送死 第124章 为何而来?送死 鼓声急如雷。 杀声密似雨。 渐渐升至正中的日头懒洋洋的照着。把暖意的阳光泼洒到交战双方的每一个人身上。 城头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 多铎的满洲亲军战斗力虽强,在仰攻城头的时候也发挥不出多少,但其顽强的战斗意志则展露无余。 城墙一带从来就是守军的天下,清兵一旦靠近,数不清的石块、巨木、还有滚烫的热油立刻就如雨而下,更有密集的弓箭伺候。 这些亲军鞑子和新附军不同,面对城头的防守力量,根本就不象新附军那样躲闪走避,而是把刀子负在后背立刻蚁附而上。即使是被上面忽然落下的木头石块砸伤,也是沉闷不语的吭也不吭一声…… “弓箭,掩护。” 为了掩护自己的亲军,多铎已经调集几乎所有的弓兵,密密麻麻的如蝗虫一般尾随在满洲亲军之后。 新附军攻坚的能力不如满洲亲军,但是在远处以弓箭压制城头掩护满洲人还是能够胜任的。 无论是满洲人的角弓,还是大明制式小梢张弓,齐齐引弦。 “放箭。” 伴随这一个个参领的口令,一排排雕翎带着“嗖嗖”的尖锐声响射上城头。 以密集弓箭为掩护,然后趁机攻城,清军这样的招数大伙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也早有准备,立刻树起百十面巨大木盾…… 由于防守兵力的严重不足。木盾之间留出许多罅隙,汇集成片的箭矢初时还如惊飞的懵虫一般是先一团黑点儿,瞬间就成为白茫茫如骤雨一般笼罩过来。 在半空中加速落下的羽箭打在木盾之上,发出“咄”“咄”的短促脆响,还不时能把巨大的木盾射穿,连后面持盾之人也钉在一起。 “冲车,攻城锤,上。” 高大的冲车被奴兵们推着,带着沉闷的摩擦声迅速逼近城墙。 数丈之高的冲车顶层是一个可以放下收起的平台,早蒙了三层没有硝过的生牛皮,坚韧的很,就是利箭也射不穿。牛皮后面保护着身披重甲的持斧勇士,只要冲车靠的足够近,就可以放开平台,上面的持斧勇士就可以跃上城头砍杀守卒。 巨大的攻城锤则直接被推着驶向城门左近,因为护城河早就填平,奴兵们在松软还渗着泥水的土地上铺好横向链木(一根根直径十几厘米的短木横着串起来,原理等同于履带,只不过是木质而已),攻城锤沿着链木轨道前进,在上百人的推动之下伴随着满洲兵的号子缓慢而又沉重的撞击城门左侧。 可以想象,城门里头早被守军封死,所以攻城一方很少直接撞击城门。而是选择撞击城门两侧。因为这一带安置有巨大的门轴和内置的吊桥锁,说不准还有藏兵洞等机巧设计,坚固程度肯定不高。 以密集弓箭压制,然后三管齐下攻城,多铎也算是尽了全力。 虽然早就预想到赴死军会顺着运河一线支援扬州,但是多铎并不敢抽调过多的兵力去拦截,因为他并不知道扬州守军已经虚弱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清军号称二十万,实则十三万,真正的主力就是五个旗的四万人马,至于那些新附军,满洲高层不对他们的攻坚能力和战斗一直抱有多大希望。 在十来天的攻坚战中,清军已伤亡约两万人马,当然大部分伤亡都是由新附军来承受的。 因为在外围和赴死军的交战中,一个主力蒙古旗被赴死军打残,再加上在扬州攻城过程中各旗也多少有些伤亡,剩余的主力核心战斗部也不过剩下两万七八的样子。 还要分散出一部分主力“照顾监督”扬州周围的新附军,多铎手上可以调动的兵力虽多,真正能够起到决定作用的并不多。 围成攻坚不同与野战,起码需要三倍的兵力才算达到攻守之间的平衡。 因为不知道城内的虚实,为防功亏一篑,多铎还真是不敢做出围城打援的决定。援兵没有打掉,被人家来个里应外合的可能不是没有。 对于赴死军的战斗力,多铎并没有低估,抽调一个主力满洲旗去迎战远道而来的赴死军。并不指望能够全歼赴死军于扬州城下,而是想拖出这支援兵,依靠新附军的数量一点一点的把对方赶出去,同时加紧攻城。 就在今天凌晨,因为李、高二人出城投靠,多铎总算摸清了扬州的虚实。 原来扬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让多铎和手下的一干清军将领大喜过望。立刻全力攻城。要不是知道了扬州的底细,多铎也不会这么轻易把自己的本部亲军拿出来打这样的攻坚战。 只要阿哈尼堪能把来援的赴死军拖到日落的时候就可以了。 多铎有十成的把握在天黑之前拿下扬州。 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赴死军的战斗力,终究还是低估了赴死军。 以阿哈尼堪一个整旗的兵力和一万多新附军,竟然没有抵挡两个时辰就败下阵来。尤其是阿哈尼堪的满洲兵,伤亡达到两千七八百人,可以算是遭受重创,可见战斗之惨烈。 就算是满洲兵,在伤亡超过三成的时候还没有崩溃,依旧能够做到秩序井然的撤退,这本身就已经算是强兵。 在这个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一到两成的伤亡就算是重创,三成死伤则是军队崩溃的临界点,如果歼敌人达到半数,就已经可以直接算是全歼了。 现在抽调通泗门的兵力去增援安江门的阿哈尼堪,显然是不现实的。作为主力使用的本部亲军和作为预备队的佟图赖汉军旗都是攻坚的主力。那些新附军是可以调一些过去,可阿哈尼堪的满洲旗都败下来了,调新附军过去也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唯一的办法就是倾尽全力尽快破城,只要扬州城防一破就算是奠定胜局。 佟图赖也明白多铎的意图,立刻调集自己的汉军旗,紧随在多铎亲军旗的后面。 有别于炮灰新附军的躲闪畏惧,满洲亲军总是积极寻找机会登城。 新兵小头目赵得逯手下也不剩下几个人了,举着个大钩枪胡乱拍打,见到有鞑子露头立刻就招呼过去,也真真的报效过几个敌人。 这一回鞑子的密箭如雨,压的大家都抬不起头来,只能在木盾缝隙之中胡乱捅刺。 忽然“啪”的一声,冲车的登城板放下,搭在城头的垛子上,隐在数层生牛皮后头的持斧满洲兵大吼着跳上城头…… “鞑子上来了……”赵得逯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了。活生生就是从从胸腔子里挤出来一样,如碎瓷刮铁:“轰下去,乡亲们上啊。” 密集的箭雨之中。后面助战的百姓呐喊着乱糟糟的一涌而上,菜刀木棒齐加,连扁担也举了起来。 百姓声势极是雄壮,奈何战力终究不如。 满洲持头战兵四下砍杀,如虎入羊群一般。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眨眼之间就砍翻十几个人。一片片血泊之中,猩红的鲜血流淌,触目惊心之际。 长衫的老者已是须发半白,手持一截铁尺刚一靠近,就被砍中腰胯,双手死死攥住斧柄再不肯松开,犹自大呼:“我的儿,速战……” 持斧满洲战兵双手发力,把老者的身子轮个圆圈,猩红赤艳的鲜血泼洒在人们身上。 “爹……”人群中撞出一三十多岁的汉子,腰里的围裙表明他就是城中杀猪宰羊的屠户,这汉子满身油光手持剔骨尖刀,双瞳如赤仿佛要冒出血来,疯了一般连人带刀撞向满洲战兵:“我日鞑子八辈祖宗……” 长柄斧头上还挂着老汉的身子,一时抽不回来。满洲兵惧,撒手扔掉利斧头待要闪避,那屠户模样的汉子已经撞进怀里,剔骨尖刀轻易捅进心窝。 周遭满洲斧兵齐齐下手,眨眼间就把屠户砍的血肉模糊…… “都死绝了吧!”伴随着凄厉的女声,人群中猛然冲出一红衣少女,约莫十五六的岁数,正是如芳年华。少女哭喊着捡起满洲兵落下的长柄巨斧,如疯似狂的挥舞起来…… 满洲长斧宽刃重背,如开了锋的重头锤一般,光是斧头就有二十多斤。也不知那少女是如何生出这般勇猛的力道,抡起长斧闯如战团。 与其说是少女挥舞长斧,不如说是这沉重的武器在带动少女,眼见父亲和祖父以葬身利刃之下,不管不顾的哭喊着胡乱劈砍。 视死如归都不足以言其壮,一时竟无人敢近。 “都死绝了吧。”已经疯狂的少女发髻散乱,满头青丝披散下来遮蔽了视线。 “噗嗤”一声,胡乱挥舞长斧的少女被满洲兵以同样的武器砍中后背。锋锐的宽刃巨斧直接穿透少女淡薄的身子…… 少女似乎还要努力迈步前行,却再也动不得了。 身后的满洲兵狂吼一声,发力把少女的身子挑了起来甩出城外。 如一朵坠落的红云,红衣少女落下数丈高城,众人眼前只是一片赤艳,再也分不清楚是血红还是衣艳…… “是时候死绝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呼喊一声,助战的百姓齐齐涌上,在纷飞的血肉当中把满洲兵挤做一团。 城下的战鼓勒的更急,一声声如敲打在众人耳旁一般。 更多的敌人从这个缺口攀援而上…… 身后上城的匝道处。一队满身是血手持铁叉的士兵正奔上来…… 为首是个如巨熊一般的彪形大汉,不管不顾如一头横冲直撞的巨大野猪,接连撞开几名百姓,以凌厉无匹的气概猛然捅死当面之敌,用刚才这个敌人曾经使用的手法挑起、甩出:“给我去死!” “去死!” 无论是正在城头战斗的,还是正在匝道上疾奔的,立刻和着丁乙的怒吼齐齐爆发出一声呐喊。 几十名叉子兵快步上前向丁乙靠拢,迅速组成三三战阵。 “轰他们下去。” 满洲强兵和赴死铁军就在城头这狭小区域展开生死肉搏。 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一个瘸腿的和尚往来奔走,把刚刚被利斧剁成数块的屠户残躯一块一块的收拾起来,勉强凑成人形…… “张屠户,这个世上最恨你的人就是我了,每次我到你的肉铺偷肉吃都被你揍的屁滚尿流,你还告状到住持师傅那里,害得我被师傅打断了条腿……不就是经常偷你几块肉吃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揍我?”面对屠户的尸体,和尚已是已是泪流满面:“和尚我今天替你收尸,是敬你保家的勇气,是敬你们一家三代战死扬州的忠义,你们一家今天杀死两个鞑子,足以抵消你宰杀百千猪羊的罪业了。若是我能活下来,定然想法子替你女儿收尸,你若真的在天有灵,保佑我活过今日……” “善心动不了恶魔。和尚我再不信佛祖,改信阎罗了……”和尚长身而起,一把扯下胸前的佛珠,抄起地上沾满鲜血的长柄利斧大吼一声:“狗鞑子,你秃爷爷来了!” 另一条匝道处,又是一队同样装束的叉子兵盘旋而上。 土黄色的军装早已被鲜血浸润的看不出本来颜色,唯独那条过肩到腰的红线更显得鲜红艳丽…… 路涧甚至没有想过去增援丁乙,那么几个建州奴,那么一个小的缺口,他再收拾不下来,他也就不是丁乙了。 一队队援兵开赴,快速增强城头防守力量的同时,也让人们看到了希望…… “都给我闪开,看我们的。”路涧很粗鲁的用叉子柄把死战守城的扬州兵丁拨开。 在路涧这些年轻战士眼里,除赴死军之外天下再无强兵。不是就是一座小小的扬州城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交战双方纠缠十数日,攻城的攻不进来,守城的也守不住,这还叫什么战斗?完全就是规模宏大的群殴而已。 就是在野战当中,老子带着弟兄们也能把“满万不可敌”的满洲兵打的退避三舍,何况的倚坚城之固的居高临下? 四叔时长说死守扬州的史可法是如何如何了得,在路涧看来,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子事情。 “要是让赴死军守扬州,根本就不必四叔出马,弟兄们就能让鞑子碰的头破血流。你史可法都守不住了,还算什么英雄?”能打的才是英雄,这就是路涧简单而又幼稚的想法。 “都给我去死。”路涧领头吼了一嗓子。 “去死。” 每个赴死军战士都憋着一股劲呢。 这么长久以来的转战四方,为的就是能够在扬州城头和鞑子决一死战,辛辛苦苦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终于到了真正的战场了。 也让扬州守军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 用忠诚伯的话说,就是“打出赴死军的威风,让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做强兵。” 和丁乙不同,如无必要,身为营官的路涧现在基本已不直接参加战斗,而是居中指挥:“谁扔的远?试试能不能把鞑子的弓兵吓退?还有你们几个,让鞑子把攻城车(锤)留下来……” 清军的弓箭虽能及远,却是仰攻。赴死军的投掷火器杀伤半径虽不如弓箭,却是尽得居高临下的优势,扔了几个之后,虽没有什么实际的战果,也把敌人的弓兵唬的后退几十步。 至于正死命撞击城门侧的攻城锤,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因为是仓促之间建造,所谓的攻城锤不过是巨大的木头架子下挂了一个撞锤而已,连上面的“人”字隔板都没有。随手丢五七个铁黄瓜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杀伤了多少敌人,反正是吓的清兵四下逃散,再不敢在攻城锤处聚集。 攻势稍缓。 大明淮扬总督师、东阁大学士史可法欢喜的眼泪都出来了。困守孤城之中频频南顾王师,也曾百转千回的对朝廷绝望,就在最紧要的关头,援兵忽如从天而降,怎不叫人喜极而泣? 这种心情并非是因为个人的生死,也不全是因为扬州一城的得失。在史可法心中,朝廷能够励精图治奋发图强远比他个人的生死更加重要。 如今朝廷终于派来了援兵,就说明南京的那位皇帝陛下终于脱出马、阮宵小之流的蒙蔽,国家还是有希望中兴的。 把扔在一旁的衣冠重新拾起,仔细的穿戴整齐,用绶带把腰身束紧,就连自己也感觉精神了许多。 “赴死军果然雄壮,不知朝廷此次援扬有多少军马?” 史可法本就挂着兵部尚书的衔儿,对于赴死军也听过一耳朵半耳朵的,只是笼统的听说这是一支属于太子的军队,其他细节就知道的很有限了。 虽然名义上是兵部尚书,但是执掌全国军卫以及武官选授这些实权是一点也没有,尤其是在崇祯年间,脑袋上挂着兵部尚书职衔的多了,当年的袁崇焕身在辽东还挂着这个职衔呢,难道他在边境也能调动全国兵马?挂衔儿和掌实权是两码子事情,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道理。 好歹也算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对于朝廷养的那些军队还有最基本的了解,以扬州目前的情形,朝廷要想解开扬州之围,没有大几万的人马是想也不要想。 或许是太子和朝廷之间存在某种妥协或者交易,所以才把太子的亲卫赴死军作为破围的急先锋,朝廷的大军肯定就在后面呢。 “朝廷?什么朝廷?南京的那个?”要不是当面的就是弘光朝的兵部尚书,路涧什么样难听的形容词都可能用在弘光身上。 太子和当今的万岁不睦,史可法也知道。其中缘由也不好说的清楚,毕竟太子是前朝储君大明正统,可弘光帝已经是事实上的皇帝了,这事情谁也不好说。 “南京要是有一点支援扬州的心思,也不会等到今天。”路涧老实不客气的说道:“没有什么狗屁朝廷的大军,只有赴死军。别的,都没有了……” “没有朝廷的援军?只有……只有太子的队伍?”仓促之间,史可法还是有的懵,还真搞不清楚目前的情况。 “太子?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只有赴死军,”路涧还看不出这瘦小的史可法有什么值得四叔称道之处,语气生硬的说道:“天底下谁会来支援扬州?只有赴死军。” 路涧这话说的可够难听的。 不过也是实情,朝廷要是真有增援扬州的心思,也不会等到今日。 当获知有兵来援的时候,史可法的心思的多么热切,是何等的期盼。想不到一腔忠诚等来的却不是朝廷的援兵,而是和朝廷没有任何关系的赴死军。 这支援兵要是朝廷遣来的那有多么完美…… “带我去见你们的领军之人。” “你要见四叔?等等吧,四叔现在忙着追赶清军哩,没有闲功夫见你。”除了四叔和他老爹路丙寅以外,其他人路涧根本就不拿正眼看,别说是小朝廷一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就是弘光帝也不放在眼中。 在路涧眼中,只要和小朝廷扯上一点关系,就是和马、阮之流类似的人物。 “追赶清军?为什么不进城?”既然先锋已经入城,主力就应该赶紧进城,依托城墙死守比在野战中要轻松的多。连史可法也闹不明白赴死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匝道上拥挤的很,赴死军将士正络绎不绝的盘旋而上,其中还有十几门个头小的出奇的铁炮。 素有骡子美名的炮营营官符二瞎子率先上来,见到城头的神威铜炮就如同见到心仪已久的俏寡妇,眯缝着小眼睛仔细抚摸,大呼小叫闹腾着:“我把他个老娘的,总算是又见到这老相好了,那个谁,弄几个药包过来,我先试试手……” 上来的赴死军战士越来越多,根本就不理会这位兵部尚书大人。 挥手叫来史德威,二人尽快去往安江门方向…… 安江门外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就连李四也不得不承认满洲战兵的顽强,即使是在伤亡达到两千五百以上,依旧没有崩溃,甚至还能组织起相当强度的反冲锋。仅凭这一点,就比那些新附军要强的太多。 至于数量占据多数的新附军,根本就不构成太大威胁,有时候还是满洲旗兵的累赘。 要不是有满洲精锐弹压着,一触即溃的局面都有可能出现。 在李四的那个平行时空,就是这些新附军,成为以后扫平江南的主力,在平定南明的过程中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 在清军大军进攻江南之前,满洲人的压倒性优势还没有确立,少有为满洲人真心卖命的。一般就是打顺风仗的时候一哄而上,战事不顺立刻调头就跑。尤其是遇到赴死军这种超级强悍的对手,没有全军崩溃放鸭子就已经很对的起他们的主子了。 在赴死军的强力挤压之下,不是新附军掩护他们的满洲主子,而是被满洲主子掩护着缓慢后撤。 其实满洲兵也没有法子,要是不“掩护”这些新附军,他们完全有可能一溃千里。到时候,整个扬州南线战场就会整体崩溃。 好在赴死军也没有穷追猛打,只不过把清兵的防线往西压迫出几里之后看守住脚步…… 败退下来的清军暂时还不具备反击的实力和把握,又不能退的太远,只能和对面的赴死军对峙,不远不近的威胁着…… 从先锋营进程之后,李四就没有再关心过战场,现在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赴死军身后。 一直紧紧跟随在赴死军身后的民夫正在进行另外一场紧张的“战斗”。 在赴死军开辟出来的这条狭长通道上,万余名民夫分布在十几个点上,挥汗如雨的挖土夯石,构建一个个简易的战斗“工事”。 大伙心里都清楚着呢,前方的子弟父兄玩命的和鞑子硬拼,也不知道抛洒了多少热血,为的就是打通一条这样的通道。 以无数赴死军的生命为代价,终于在鞑子的铁通上凿开这样的一个缺口,大伙儿就是拼着把双手挖出血,也要构建起一个个足以支撑整条战线的工事来。 一条条错综穿插的拒兵壕在铁锹的飞舞中显出雏形,一个个可供火铳兵射击的土堡石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 而李四也终于见到了史可法。 对于这位曾让李四在平行世界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淮扬督师,初次见面难免仔细打量。 瘦小的身形,微黑的面容和供奉在扬州祠堂供后人瞻仰的伟岸雕塑相去甚远。 史可法也在仔细打量李四。 就是这位出身乡野的李四,曾经格杀皇太极,独率万千乡民护卫太子一路南行。就在天下人畏清如畏虎的时候,率领孤军增援扬州。 同样算不得多么出众的面容,却能一手缔造赴死铁军,更无畏十万清兵毅然赴扬…… 因为不是朝廷的军队,不在南明的体系之内,两人之间的谈话要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客气。 “此次来援,有多少军马?” 李四环视四周:“就这些了。” “朝廷真的没有派大军前来?”到了这个时候,史可法还是不愿意放弃对朝廷的幻想。 “朝廷若还有半点进去之心,又怎会坐视淮扬失陷?” 虽然李四没有直接回答史可法的问题,但答案已经十分明了。 在再一次燃起对朝廷的希望之后,史可法心头的幻想终于完全破灭,面上却丝毫不显:“无论淮、扬,俱已不可守,若无大军来援,扬州是必死之地。纵是太子看不穿这个局面,身边总有清醒之人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光凭赴死军的这点队伍,根本就无力改变扬州危局,最多的延缓扬州陷落的时间而已。太子用手中唯一可以依赖的武力豪赌扬州,确实可以在人望和民心上加分不少,可这无异于把赴死军往绝路上逼。 “赴死军增援扬州与太子无关。” 听李四这么说,史可法稍微愣怔了一下,结合以前听说的种种传闻,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种种关节,旋即问道:“是你的决定?” “是。” “赴死军敢于孤军驰援,且战败阿哈尼堪的旗兵,无论胆气还是战力都是首屈一指的强兵。”口头虽是赞叹赴死军的强悍,心里依旧沉浸在对南京小朝廷的绝望之中,语气悲凉的说道:“纵是如此,也难挽扬州狂澜。若假以时日,赴死军必成足以安定天下的虎贲强兵,现在拿出来……” “淮扬危急,一败再败,必须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 无论李四还是史可法,对满清的强大都有足够的认识,话语虽是寥寥几句,却把当年的形势说的清清楚楚。 “时局如此,已无力回天,淮扬之失已难挽回。”史可法终于正式承认扬州是一个必然失败的局面:“未能保留江北重镇,吾罪也。” “只要人心在,只要人民在,纵是失去扬州又有何妨?”对于当前的形势,李四比史可法还清楚着呢。 “尺疆寸地,俱为我朝王土,如何能落入鞑子铁蹄之下?纵不可守亦要死守,失扬州之罪我史可法一肩担了就是。” “朝廷已弃扬州,兵微将寡之下,死守已无必要……” “既无必要,赴死军为何还要冒死驰援?”史可法道:“你也算有忠义之心,晓得为朝廷争取这江北之地,若是朝中多几个你我者,如何至于成今日局面?” 不论是终于弘光帝还是终于素有正统名号的太子,在史可法心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大行皇帝殉国之后,史可法本就不愿意拥立福王,而是选择了素有“贤”名的潞王。福王登基也存在许多巧合和偶然因素,就因为当初站错了队伍,史可法才一直掌不到实权。 “替朝廷守御疆土?嘿嘿……”不管朝廷的那把龙椅是谁的屁股在坐着,李四也不会效以愚忠。无论是李四还是赴死军根本就不鸟什么狗屁的朝廷,值得这些血诚之士抛头颅撒碧血的只有这个民族。除了忠于这个民族之外,赴死军不对任何人效忠。 无论是崇祯的儿子还是堂兄。 至于什么忠义之名,连李四自己都不信。脸厚心黑的事情早不知做过多少,昧着良心算计别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有什么忠义可言? “我从未想过要赴死军为朝廷守御扬州,就算是守也不会是为了朝廷,何况也守不住……” 现在的朝廷是什么样子,有眼珠子的人都心中有数,天下人寒心早不稀奇。 李四道:“我赴死军将士之所以冒死前来,为的就是撤离扬州八十万父老。扬州是朝廷的,可扬州的人们不是朝廷的,必须撤离。” 短短几句话,已几度攻守。 撤离民众的念头,史可法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朝廷,谁还会有誓死效忠的念头? 可扬州百姓有八十万之众,要想全体撤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何况现在? “就算你赴死军打开了一条狭窄通道,有能守得住几日?有能撤离多少百姓?” 赴死军血战一场,死伤甚众,才不过开辟出一条阔不过三里的南下之路。拖儿带女的百姓不是有组织有秩序的军队,仅仅凭借这样的一条通道就想撤离八十万人,没有多半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完成。 可凭借赴死军的这点力量,能够把这条长达十余里的生命之路守住三天? 凭借坚城和在野外死守,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李四很直白的对史可法说出自己准备付出的代价:“为了八十万条性命,为了不被鞑子的血腥震慑,赴死军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也不瞒督师,近一年来,我赴死军无时无刻不在为今日之战做着准备。” “赴死军拼光了也守不过五日,至多七日而已,”内心虽然为李四的豪赌赶到震惊,却还保持着足够的清醒:“不如撤往城内,依托坚城……” “不,赴死军就是要赴扬州之死。”李四以最决绝的态度拒绝了史可法的建议:“就算这条陆路通道保持不了多久,还有大运河的水路可走,这已经是扬州百姓最后的求生之路,拼光了赴死军也在所不惜。” 身后的大运河上,四百多条排子绵延十里,如一条长龙蜿蜒而上,不时有几条尖底快船逆水划过。 当先的大排子上,微微驼背面色黑红的正是罗长腿,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唱的正是传承了千百年的《上滩号子》:“穿恶浪哦……” “嘿嗖,嘿嗖嗖。” “迎激流哦,嘿嗖嗖” “吆嘿,吆和嘿……” 罗长腿每唱一句,总有千百个排帮的声音和着他的曲调放声高唱。无论风急雨骤还是浪高滩险,只要排帮的上滩号子响起,一双双臂膀一条条竹篙就要奋力拼搏…… 驾着尖底快船的乌老白等船工,虽然人少,一样是精神抖擞士气昂扬,纷纷拿出赛龙舟的架势把尖底船划的要飞起来。 乌老白弄了半辈子的船,从来也没有如今日这般精神过。 和排帮千百条水上好汉一样,大伙都明白他们驾着的船只不再是混饭吃的工具,而是一条条承载着希望的生命之舟。 身上似乎有使不完劲儿,乌老白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年轻时代,放开嗓子高唱起来。 和苍凉悠远的排帮号子相比,乌老白等人唱起的运河船工号子则要欢快热烈了许多: “联手弄船扬州呀……” “咳呀呀呀呀咳……” “风里雨里走码头。” “咳呀呀呀呀咳……” 从水门进入的舟船排筏除运送来一部分军资给养之外,还带来了赴死军总基地的消息。 “好个魏无牙,”李四终于收到一个好消息:“原说他不过是条神棍而已,最多是善于左道旁门,想不到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第125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第125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大事成矣。” 赴死军的总后勤官魏无牙激动无比。举着那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折扇来回奔走,恍如叫花子捡了大金宝一样欢喜:“鞑子少谋,无虞矣。” 就在前几天,这条赴死军中的老神棍上演了一出华丽丽的大戏,魏无牙也完成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辉煌壮举。 左良玉顺江内犯,结果刚一出九江就病死,其部曲经过一翻争吵和内讧之后被以逸待劳的黄得功击败。败退回去的左部已经由不太紧密的军事组织退化成为松散的联盟,而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则直接投降了满洲英亲王阿济格。 说起左梦庚的投降实在有点冤。 阿济格的清兵只不过是追逐李闯残部,根本就没有和左部硬碰的意思,或许是阿济格也不敢对左部这样的庞然大物贸然下手。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左梦庚黑白不说就举旗投降。 其手下二十万部曲直接改旗易帜,创造了大明朝投敌人数的一个记录。这个记录让吴三桂都自愧不如。 一些不愿投降的左军残部则蹿进江阳一带,准备进山落草。 早就落草大别山的魏无牙当然不能坐视自家的后院有这么一股子力量,卧榻之侧的道理驱使老神棍尽起手中兵力,准备驱赶这条四下乱窜的丧家之犬。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仅仅凭借八百赴死军和一些老弱病残,魏无牙就堵住了四千多左部残军。被堵住的左部人马仅仅有过一次像样的冲锋,然后就缩回山坳之中,在天色将暗的时候,四千多敌人打着白旗就出来投降了。 魏无牙还在布置人手准备应对极有可能出现的夜袭呢,敌人就已经投降。就连老神棍自己也不敢轻易相信。唯恐是敌人诈降。正小心谨慎的时候,这些家伙已经把兵器上缴,然后规规矩矩的坐成一团,很理直气壮的大声询问什么时候开饭的问题。 在这些人看来,不管是投降谁,都应该赶紧拿出饭食来。要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脑壳有毛病的才出来当兵。 老神棍当然没有那么好心,更不可能拿出伙食招待这些俘虏,当即命令赴死军士卒把这些人捆了…… 让所有赴死军战士啼笑皆非的场面出现了:这些刚刚投降的家伙一听说要上绳子,立刻三五一群的互相捆绑,然后乖乖的跟着队伍走。 路途当中,还不时笑嘻嘻的询问身边的叉子兵:“这位大哥,啥时候才到地头?” “你们这边吃的咋样?管饱不?” …… 到了基地之内,万众沸腾。 在乡亲们的眼中,老神棍魏无牙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甚至有小儿经常做些恶作剧之类的把戏给他添麻烦。可这一回,是实打实的露了个大脸。 乡亲们看魏无牙的眼光都变了不少,甚至还有人以英雄相称。 以八百战兵加上一些老弱病残就能俘虏四千多敌人,放到哪里也是天大的战功,英雄之名当之无愧。 老神棍的脸皮一向赛过城墙,可这一回,就是老神棍自己也感觉有些脸红了。 因为自己的对手太弱了,和赴死军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实在是胜之不武。 这些所谓的左部完全就是乌合之众。大多是左良玉在河南强拉的壮丁,其中还混杂了一些地方上的盗者贼众地痞恶棍之流。这些家伙闯来降闯,官来投官,早就投降的习惯了。 再加上左良玉百战百败的威名,谁也不拿投降当一回子事情,这些所谓的前明官军与其说是战士,还不如说是一群吃货更贴切一些。这么一大群家伙混杂在一起,最大的能耐就吃,而且饭量特别的大…… 魏无牙终于明白了左良玉为何一败再败,也明白了左大将军为何能在百败之后还能迅速的重整起几十万大军。 有这样的一支队伍,能够拉上阵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还想着打胜仗,门儿都没有。兵被打散了可以重新招募,其实就是聚集一群饿疯的饥民而已…… 整个明末清初年间,在一片混乱的大战中,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军队多如牛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组织度,进入湖北以后的左部是绝对的倒数第一。在左部大军开赴汉阳之前,甚至出现过左部正规军被没有组织的乡民打的抱头鼠窜的情况。 以左良玉的统兵经验,他当然清楚自己手下是什么德行,这也是左良玉一代名将却不敢和闯军交锋的根本原因。在数量众多的各系军阀之中,左部人马无疑是兵力最多者,但是战斗力和组织度也是最差的,能够让这样的百十万大军不自行溃散本身已经是个奇迹,更何况还能拿出来去吓唬别人。所以说左良玉本人并不是无能,而是他没有时间和财力去打造一支真正的军队。至于在失去左良玉之后的后左良玉时代,左部有什么样的表现也不足为奇。(左部一支相当规模的正规军去乡下抢掠,被几个村寨的乡民打的不敢进村,看起来滑稽可笑,可这是史实——作者按。) 魏无牙俘虏这些人之后。也确实风光了几天,象模象样的当了几天英雄。可大别山基地的乡亲们都见过赴死军的强盛和纪律,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兵,很快就看出这些“新兵”的本来面目,大肆嘲讽魏无牙弄来一群饿死鬼,前几天还是英雄的魏无牙立刻被乡亲们骂的狗血淋头。 这些所谓的新兵确实太不像话了,除了能吃之外,就是偷鸡摸狗,把辛苦建设起来的基地弄的乌烟瘴气。 在乡亲们的吐沫星子快把魏无牙淹死的时候,老神棍也是下了狠手,稀里糊鲁的砍下好几十个脑袋,终于把最基本的军纪树立起来。 打仗的话,这些人肯定是指望不上,可不代表他们没有用。 老神棍这样的人物,要说堂堂正正的办法他想不出,可旁门左道之术比谁都多,本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宗旨,开始挖掘这些人的真正价值。 纵容甚至鼓励这些人抢掠四方,收获颇丰,几天的功夫就把山阴一带的村镇闹的鸡飞狗跳。而老神棍也感觉这样小打小闹体现不出自己的“雄才大略”,开始把目光盯上更大的猎物。 庐州,一府之治所在,是赴死军作战半径之内最大的城市,老神棍打的就是庐州的主意。 素来信奉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老神棍一不做二不休,竟然率领八百叉子兵和四千多“新兵”猛攻庐州。 要是放在平时,就是借给魏无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敲庐州的竹杠,这可是黄得功的半个老巢。 可现在谁还念黄得功的老黄历?整个淮西都空虚的让人心悸,就更别提庐州了。 五千多“战兵”加上一些民夫和后勤队伍,勉强凑出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头一次独当一面的老神鬼装模作样的弄了个誓师仪式。席卷一路烟尘直接杀奔庐州。 打的是赴死军的旗号,虽然不听小朝廷的宣调,终究还算是大明的队伍。当庐州地方官以大明朝廷命官的身份和老神棍交涉的时候,这老小子直接就把人家扣留了,然后大呼攻城。 于是乎,在一片乱哄哄的气氛当中,大明的队伍开始攻打大明的城池。 魏无牙当然不敢把那些数量客观的“新兵”作为中坚力量使用,这些家伙最多也就是摇旗呐喊壮壮声势而已,首先攻城的还得是赴死军的那八个小队。 魏无牙早就把算盘打的啪啪的,要是首攻不利,立刻撤退,在周遭洗劫一番之后就得灰溜溜的回老家去。 可庐州城内真被这么大的声势给震住了,前脚战鼓号炮一响,后脚就开门投降。 毕竟都是大明的队伍,还是有得商量的。 自然而然的,老神棍把胸脯子拍的山响,保证不杀官也不扰民,然后以高昂的姿态进城。 进程之后,老神棍把脸儿一抹,刚刚诅咒发誓许下的那些诺言立刻就翻脸不认账了:“老子什么时候说过不动这里的一草一木了?我说过吗?” “那个……老大人您当然说过,音犹在耳……” “我怎么不记的了?再说了,我不过是让将士们取些给养而已,又不是砍你们的脑袋。再穷吵吵老子把你们都给关了……” 这个时候,庐州各部留守官员才知道和他们打交道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 这哪里是什么一军统帅,分明就是无赖,而且是无赖中的无赖,说过的话还不如放过的屁管用…… 庐州官员心里把魏无牙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却不能阻止老神棍以明目张胆的手段洗劫财物粮秣。 没收大户财物,绑架重要人物勒索赎金,这样的事情赴死军不是没有做过,可总是会找块遮羞布遮掩一下。老神棍连遮掩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直接把自己当成了土匪山贼,纵兵入户拷掠,若有不“合作”的,大板子夹棍立刻就用上。 这么一来,那些新兵可就派上了用场,这些人都是个中好手。都是行家里头的行家。短短几天功夫,就把庐州洗劫一空,而老神棍则顺势把庐州作为赴死军的后勤中转站,把漫长的后勤补给线缩短了许多。 “这些地方官知道个屁,听他们叫唤大家就不要打仗了。”老神棍自有一套他的大道理:“钱财粮秣留在那些士绅大户手中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他们拿来祸害老百姓?与其这样不如给咱们赴死军用,弟兄们扬州杀成了血葫芦,正和多铎的二十万大军干硬仗。现在正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我总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和鞑子拼命吧?要是后勤供给不上,不必前方的将士们找我算账。我都得砍了自己的脑袋找忠诚伯谢罪去。只要扬州能打胜,南京老子都敢抢……” 一说起这些大道理,魏无牙的吐沫星子能飞出三尺远:“再者说了,咱们赴死军吃了肉,也没有忘记让下面的贫苦百姓喝汤呐。我不是也拿出相当一部分好处分给庐州的百姓了么?说好听一点咱们这是为国效力,就算是说难听的,咱们这是叫劫富济贫,也算大大的侠义之举……” “抢就是抢,弄这么多遮掩的名堂出来,还是抢劫。”很多战士在私下里都是这么说的。 不管使用什么样不堪入目的厚黑手段,魏无牙终究是保证了后勤的供给,诸般粮秣资材源源不绝的运送往赴死军的火线基地——仪真。 相对于老神棍魏无牙明目张胆的洗劫,新任的仪真知州周文远的手段更加另人发指。 庐州这边,魏无牙是用绳子和大棒洗劫大户士绅,而仪真的周文远则是赤裸裸的亮出了刀子。 身为仪真最高级别的父母官,曾经的书生现在的知州大人最优先考虑的就是赴死军的供给问题。 为了让赴死军的后勤本钱更加雄厚,周文远把后勤指标硬性摊派下去,限定时间之内没有完成的立刻下手。 周文远手下都是刚刚归顺赴死军的新附军,这些人报效的心思热切的很,对于没有及时贡献出资材粮秣的大户,从来就是直接找上门去,先杀人后抄家,无论是粮食布匹等硬性军资。还是木材铁器等软性资材,统统拿走一个铁钉也不留下,就是门板也得拆卸下来征用。 相对于老神棍的无赖行径,周文远简直就是个恶魔,对于稍有不合作的,立刻就动刀子杀人,然后踏着人家的尸体,把所有有价值的财物席卷一空。 就是使用这种血腥手段,周文远强行征缴物资,强行抽拉壮丁,如有不从,刀子说话。 同样是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通过强力镇压的血腥手段,周文远轻而易举的把仪真一带的士绅势力连根拔起:“为了打鞑子,前方的将士在拿命去拼,这些人却舍不得拿出财物,这本身就是死罪,妄图对抗赴死军,更是罪不可赦……” 这个赴死军中的知识分子书读的不少,“仁义”为先的大道理比谁都清楚,在铲除旧有士绅势力的同时,刻意拉起一批新型的士绅。 反正那些旧士绅留下的田地、房屋、宅院等不动产很多,而周文远又是地方上的最高长官,可以任命很多中下级官员、小吏。想发财想升官的人从来就没有缺少过,这些好处一拿出来,争先恐后和周文远合作的人能挤破周文远的衙门。 所剩无几的旧有士绅也看清了大势,纷纷吐血供给,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周文远也不吝封赏,按照很高的比例把资材返还给这些人的同时,许多官帽告身也拿了出来,受到打击的那些士绅所遗留的财富也分给这些人不少…… 在旧有士绅地主阶层被铲除的同时,大批新兴的地主涌现出来,而那些选择和周文远合作的老旧士绅地主,他们的势力和财富也得到了大大加强…… 通过血腥和财富这两个绳索,周文远以闪电般的速度把仪真士绅阶层紧紧捆绑在赴死军的战车上。 由于两个物资中转站之间距离不算遥远,魏无牙听说了同行周文远的行径之后,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者赞叹的神色,而是酸拉吧唧的说道:“他周文远知道仪真不是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儿,这才敢往死里折腾。庐州离咱的老窝这么近,迟早是咱的地盘,我就是兔子脑袋也不能把窝边草都吃光吧?我这个给咱们老百姓留下好念想哩……” 在把庐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之后,老神棍最担心的不是赴死军的给养这个本质任务,而是害怕。害怕自己被鞑子玩个釜底抽薪。 自从阿济格收拢左梦庚的二十万人马之后,清军在战略大方向上就面临两个重大选择。 其一就是顺着左部的老路沿江内犯,直捣江南腹心之地,和多铎形成南北夹击的钳形攻势,那时候的小朝廷就成了风箱中的老鼠,连个跑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之前,肯定派遣相当数量的军队扫荡江阳山阴一带甚至大半个淮西。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魏无牙也只能灰溜溜的收拢起大别山深处的基地,依托地形的优势和清军玩捉迷藏。清军不大可能会派遣多少人马进山转悠,重大的损失不可能出现,但是赴死军的给养肯定是要中断,而且大半个后勤补给线就要面临重大考验。 但是阿济格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咬死了李自成的屁股,把主要精力放在流窜进鄂的农民军身上。 满洲人深知闯军的本质,唯恐李自成如枯荣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铁了心的要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清军没有沿江大举内犯,着实让老神鬼抹去一把冷汗,心中悬着的巨石也放了下来,在欣喜若狂的大呼“鞑子无谋”的同时,更加佩服李四的大局观。 当初李四抽调赴死军主力增援扬州,事无巨细都有交代,唯独没有提起近在咫尺的阿济格大军,可见忠诚伯早就料到阿济格的战略方向。 “李四这个家伙,还真是有眼光的。”每当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无论局面如何凶险,李四还从来没有错过,连老神棍也开始怀疑:“莫非李四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湖北的阿济格部没有顺江水而下,而是继续追击闯军不给其喘息之机,这本人就是满洲核心层面的既定方阵,阿济格这么做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左部的投靠是一个意外,是整个满洲高层都没有想到的时候,在这个十分有利的情况下,阿济格不可能看不到夹击江南这么大的一个战略机会。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另有原因,除牵扯到满洲各部之间固有的利益纠葛之外,更是满清入关之初各派系之间存在争斗的一种必然表现。 夹击江南,一举灭亡南明小朝廷这样灭人国的功劳,最后肯定要算在多铎系人马的头上,其中的政治利益巨大。身为摄政王多尔衮的兄长,野心未必就比多尔衮小了,牵扯到政治利益的时候,断然不会去成全多铎。在阿济格的内心深处,未尝没有让多铎在扬州碰一鼻子灰的想法。最好扬州再多抵抗几个月,最好是豪格系人马在孝庄皇太后(那时候肯定不是这个称呼,只是为了行文的方便和便于理解而已,考据党退散)和小皇帝面前多吹吹风…… 最好的结局就是能让豪格系换下多铎系人马,完成一统江南的大业,那时候夹击江南起码可以从豪格手里硬抢一半的利益过来…… 多铎有多尔衮撑腰,想从他嘴里抢食吃,只怕连一根毛也抢不到。 受历史和眼光的双重局限,老神棍魏无牙看不到满洲人背后的种种内斗。在感慨李四的大智如妖之时,能把目光投向南京已经算是很有大局观念了。 每当想起南京,老神棍的不由自主的坏笑:“嘿嘿,不知道南京那边的风潮闹起来没有?应该折腾起来了吧?” 南京。 兴善寺。 山门外早围拢上来成百上千的百姓,一个个伸直了颈子把眼珠子瞪的大大,唯恐错过这百年难遇的好戏。 “兄弟,有甚的好看头?” “唐王要硬闯兴善寺,想是要去见太子的,把手的官兵不让,眼看着就要动手了……已经动上手了,快看,快看。”看热闹的从来也不嫌事情大,跟着一声声的起哄叫好,老百姓们好的就是这个调调儿。 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殴打官兵,这样的好戏怎么能错过。 “兄弟,让开一点给我瞅瞅呗,啊!,这一巴掌有力气,看那架势唐王还是个练家子哩。” “可不怎的,唐王千岁在道上也是有了名的好汉子,据说是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的本事……” 后来者赶紧询问:“唐王身后那个女娃娃是哪个?看模样来头不小哇。” “自然是不小,说出来怕你都不敢信呢。那女娃娃就是当今太子的亲姊,唐王的侄女,大行皇帝的嫡声骨血,长平公主……” “公主……公主也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不会是假的吧?” “你知道个屁,唐王都说是长平公主了还能有假?太子被困在寺里这么久,眼看着风头要起,长平公主能不着急?”说者摇头晃脑,很有几分知情人士的模样:“这可是关系到大明正统的事情,说白了就是谁做皇帝。别说是抛头露面了,要是我的话,撒泼打滚都得用上。” “果然是好戏,快看,快看……” 热闹一起,围拢过来的庶人士子更多,外围的都搬好了小板凳翘着脑袋往里观看,就是周遭的房顶也站的海海满满,许多孩子还爬上了老树丫杈…… “别给爷爷看什么手令,别说巡防营的长官,就是马士英来了我也敢拿大巴掌抽他,你信不信?”唐王本就“好任侠”,这个时候还真是到了节骨眼儿上,一身的痞匪之气展露无余,把袖子挽的老高,牛皮宽束带扎的紧紧,指着把手在兴善寺门口的小兵大骂:“你要是多少还知道点事情,就赶紧给爷爷让路,别再给我提什么鸟手令,巡防营就是个鸟,马士英怎么了?爷爷都不拿正眼瞧他。就是当今万岁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喊爷爷一声兄弟……” 聚集在唐王身边的一百多位好汉都是江湖上有名有万的一方大豪,在天子脚下这么闹腾,今日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以后江湖上传言开来,还能少得了光彩?跟着唐王的叫骂声呐喊:“唐王好汉子,真英雄……” 面对这样的一位唐王,把手的小兵还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何况身前身后还有成千上万唯恐热闹不够大的百姓? 别说是没有手令,就是真的手令在手,估摸着唐王也会当着这些官兵的面儿把那小纸条撕扯的粉粉碎碎。虽说手令对唐王无用,可一个小兵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来来回回的拿手令说事儿:“王爷身份尊崇,按说小人就是生了十副狗胆子也万不敢阻拦的,可眼下的情形唐王您也知道,兴善寺里的住的是什么人您也清楚,小人要是放您进去,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实在是不能让您老人家进去。您老人家也体谅一下小人的难处,去找巡抚营的官长们……” “你这是拿话堵我呐?小子,别给我提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好像爷们儿拿身份压你一样,今天爷爷还真不做这个唐王了,咱们爷儿俩伸手比划比划……”唐王上手就拽那小兵,大声说道:“当着这么多乡亲父老的面儿,我要是打赢了你,你让我们进去见见太子,一个时辰我保准出来。咱爷儿俩单对单,这不算欺负你吧?乡亲们说句公道话,这样行不行?” 眼看着热闹就要升级,老百姓们立刻起哄,大声呼喊:“行!” “行的不能再行了,唐王和你单挑,你小子有福了。哈哈……” 打得过打不过唐王姑且不论,小兵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和他伸手比划呀!唐王伸手一拽,小兵赶紧把手里的兵器扔掉。 万一误伤了唐王,最轻也是掉脑袋的罪过,诛九族都有可能。 小兵已经被拽了出来,钵大的拳头忽的就过来,小兵只能一闭眼做出任你捶打我就不还手的姿态。 “打你?爷爷还真没有打过不还手的哩,”拳头距离小兵鼻尖不过一寸,却倏的停住。唐王大笑着使了个后撩绊子腿,单手在小兵腰间一托,就把小兵托出去五尺多远,大喊道:“兄弟们,给我冲进去,咱们要面见太子……” 这一嗓子可不要紧,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的绿淋豪杰们立刻一哄而上,簇拥着唐王冲击把手的官兵。 唐王都带头了,一些好事的老百姓也跟着起哄驾秧子,胡乱推挤开来,唯恐这热闹不够火候。 那边的官兵早就树起皮盾,几层官兵互为依靠,死死抵住冲击的人群。 唐王带着人们这折腾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从太子被弘光帝“保护”起来之后,每天都带着一帮子好汉来闹,若是赶上心情好的时候,一天能闹好几回,已经成为南京城的一道风景。 前几回冲击的时候,偶尔还有人抽冷子拳打脚踢几下,可里头的官兵就是抵住不还手,即使是被打的鼻青脸肿也不还手,反而让下手的好汉们没有了动手的兴趣。 接连闹了几天之后,双方都有了经验,遣过来把手的官兵也更多,前面是层层叠叠的皮盾,后头还有几道拒路杠,拒路杠前是铁链,虽然这些东西都伤不了人,可挡住人群却是很有富余。 每天都这么冲击至少一次,从来也没有冲进去过,唐王和他的那些绿林兄弟们已经是乐此不疲坚持不懈。 反正他们也冲不进去,反正也引不起什么大的争端,弘光朝君臣也乐的看到唐王这么瞎折腾,打定主意就这么干耗下去了。 和往常一样,筋疲力尽之后,那股子劲头也就下去,大伙儿都退下来喘粗气。 按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热闹好看,围观的百姓也准备回家,想再看的只能等明天大戏开锣。 “南都的诸位父老留步……”就在众人准备离开的时候,长平公主朱媺娖快步上前提裙裾站立在上马石上,大声呼喊:“我乃大行皇帝长女朱媺娖……” 长平公主来到南京已经两天了,又经常在这里露面,很多人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堂堂的大明公主大行皇帝嫡生骨血,竟然不顾皇家威仪个人体统的出入市井肆间,和许多粗壮的汉子一起,怎么看都是天底下最稀罕的景致。今天当着如海如山的众人亮出自己的身份,已经等于撕下了皇家最后的脸面,从道理上来讲,这已经和市井间的泼妇刁女撒泼打滚的骂大街是一个性质了。 大伙儿立刻驻足,都想听听这位年少貌美的公主能说出些什么? “今天可算是来着了,一个唐王一个公主,轮着番的这么折腾,一千年也碰不到一回呀。” “可不怎的,要是在太平岁月,谁见过公主长的什么模样?” “好好听着,估计今天有更大的热闹瞧。” 其实,在长平公主来南京的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准备抛弃所谓的天家脸面,尽一切可能争取机会。 长平公主在舒城呆的好好的,本没有来南京的打算,赴死军那边不能没有太子的人呐。 当李四说要增援扬州的时候,长平公主朱媺娖并没有当真,即使是整个赴死军势力范围都动员起来之后,她也认为李四是在唱高调。 扬州的情形谁不知道?连朝廷都束手无策的放弃了,你李四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能怎样?还能打退二十万清兵不成? 以扬州的凶险,赴死军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以李四精于计算的秉性,这样的事情躲避都唯恐不及,又怎么可能赶着往上凑? 赴死军就是李四安身立命的根本,带着赴死军去扬州和鞑子硬碰硬,完全是就李四在自毁长城。一直到了赴死军这个大整体实行总动员之后,长平公主才意识到李四是要动真格的了。 完全不顾民生和军备之间的严重失衡,疯狂抽调大别山基地和舒城等地的人力物力,这摆明了就是要打一场生死大战。 这个时候再去阻止显然为时已晚,所有的人力物力和前期舆论都调动起来,足以说明李四的决心。 大军开拔之后,无论是女人还是娃娃都迅速融入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当中,一个个拼了命的建设和生产,所有人都是赴死军整体中的一部分,传统说法上的赴死军只不过是其战斗部而已。在总动员之后,李四控制范围之内实际上已经是全民皆兵。 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前方将士能够毫无牵绊的投入战斗,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后勤物资的供给,一切违反这个前提的条件立刻就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前方将士的家属有生老病死者,隐瞒不报。 前方将士阵亡伤残者,隐瞒不报。 疯狂拷掠,聚集物资。 …… 种种桩桩让身在后方的长平公主明白赴死军正在进行一场怎样的大战。这不光是李四拼出血本儿那么简单,已经是在断送赴死军的将来。 这位大明三等忠诚伯分明是把手中所有的筹码都压在扬州了。 赴死军是什么?是太子唯一可以以来和借助的本钱,要是赴死军在扬州战败,太子就什么也不是。 什么天下正统,什么大明储君,都是转眼就要破灭的泡影而已。 不用想也知道扬州的血肉横飞,每当念及,长平公主的心底就是一颤,为太子弟弟的未来忧心不已。 赴死军可不能败呀,也败不起呀。 很快,泗州大捷的消息传来。 长平公主虽是女流,也明白泗州大捷背后的意义——真正的大战已是迫在眉睫。 紧接着就是收复仪真,在后方民众为赴死军的又一场大捷而欢呼的时候,长平公主知道赴死军正一步步走入满是血腥和死亡的地狱之门。 而仪真,就是那道门槛儿,过了这道门槛儿,后面的是什么? 若是赴死军不出意外的战败,必然是全军覆没。若是万一取胜……不光是赴死军前途一片光明,整个天下大势都要被搅的风起云涌。真到了那个时候,作为赴死军名义领袖的太子将获得空前的人望,成为真正万众归心的太子,距离继承大统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隔。 时局已经把赴死军和太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无论是赴死军的存亡和太子的未来,都和扬州紧密相连,再也分离不开了。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个人荣辱,什么天家威仪,都变得一钱不值。 只有赴死军取得胜利,才能挽回一切。 为了能够尽其所能的帮助赴死军,长平公主义无反顾的来到南京。 南京的局势依旧是让人绝望。 早就来到这里的太子和一众东宫学官根本就是毫无作为,或者是他们还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集体被软禁在寺庙之中,什么忙也帮不上。 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唐王和他手下的那些江湖人物,但是这些人也同样无法认识到当前局势之严峻,正一门心思的和小朝廷捣乱。 难道这些的眼光就仅仅局限于这个金粉形胜之地?难道这些人都看不到扬州的血火? 生于深宫长于大内,仅仅的这一年来才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长平公主,面对面前身后千百大明子民,抛下了公主的矜持和天家的威仪,这个时候,这些东西都没有用。 “自太祖皇帝兴兵讨元以来,南平诸乱北驱蒙元,依万千忠诚血勇之士终成大明三百载。”清脆脆的女声中仿佛满是金戈交鸣之气:“而今乱自北始,大行皇帝殉国北都沦陷,中原各地已在满鞑铁蹄之下。若先皇在天有灵,必已痛彻心扉……” “江北之地正浴血火,二十万清兵进犯,扬州即遭灭顶。” “朝中当道,浑浑噩噩,内斗不息,太子每有思及,常有泣血之心。” “当此国家存亡民族断续之际,太子尽起赴死之军,以一抗十誓死御敌。试问天下,谁有如此雄心?谁有如此魄力?” “满洲建奴者,我大明边民尔,今浑不念天朝哺育之恩,一朝得势,即逞爪牙之利,侵我疆土屠我百姓。所过之处地无完土,人无完妇。” “为尊汉计,为攘夷计,为天下计,太子不顾凶敌,以寡兵而援扬州……”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声嘶力竭的呐喊一般,遣词造句已跟不上语速,再也顾不上语句通顺与否,长平公主直接的呼喊出来:“淮扬危急,扬州八十万生灵即将遭受灭顶之灾,谁能挽此狂澜?唯有太子手中赴死一军……” “赴死之军,战兵不过区区万余,犹自不顾生死做下成仁取义的壮举。我南都百万父老,若今能忍看壮士赴死,明朝就有不忍看之痛呐……” “谁家男儿不是父母精血所化?哪家子弟不是血肉之躯?赴死军壮士宁愿血染征铠,也要驰援扬州。待到我南都百姓有难之际,必然粉身来护。若眼看此等壮士飞蛾扑火而作壁上观,他日若有大变,还有谁来保护我们?” 说着说着,长平公主已是泪流满面,尖着嗓子大声呼号:“若扬州唇亡,则南都齿寒,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不敢有一日或忘天道将倾之危。与其在此坐视束手,不如北上共抗鞑虏。” 微风拂过,衣带当风恍若临凡仙子一般,长平公主拢了拢耳边的散发:“只恨这女儿之身,不能上阵拼杀,只有亲赴死前线余壮士共死同生……” 长平公主微微蹲身,给下面的百姓行礼:“惟愿身后旌旗齐聚万众相随,小女子先行一步,诸位父兄好自思量!” 衣衫翩翩之中,下面的听众已是心潮澎湃,长平公主的话语如惊雷一般在心头翻翻滚滚。 “傻了不成?老子才是真的傻子,居然在这里和这些鸟人纠缠。”唐王最先发出一声大叫:“赶紧召集盐帮、漕帮的弟兄,还有……愿意和我一起的都算上,跟着爷们儿去做大事……”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公主这样的女娃娃都要上阵了,咱们也不能做没脸皮的软蛋……” 就在众人心热血沸的时候,长平公主已孤身一人去的远了。 第126章甲兵只在你心中 第126章甲兵只在你心中 北京。 或许是天气真的很热。一切都显得无精打采,连草木也蒙上了一曾灰尘。外面的雀儿偶尔扇翼几下就又呆呆不动,只要刚刚才脱去坚硬外壳的野蝉鸣叫的甚是欢快。 乾清宫西暖阁里的四个香炉还燃着,袅袅的暖香让屋子里更加闷热,年仅七岁的福临正半靠着硬榻打瞌睡。 软嘟嘟的孩儿面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在睡梦中回到了凉爽的盛京,正偷偷爬上宫墙摘取书上的也椹子,嘴角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太后驾到——”随着太监响亮的传报声,小福临立刻睡意全消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跳下硬榻:“额娘来了,快把我的画儿遮起来。” “万岁爷,赶紧穿上衣衫,这衣冠不整的样子要是叫太后瞧了去,奴才们少不得又要吃板子。”内侍大太监海大富是从盛京跟着入关的,最清楚宫里头的规矩,赶紧帮福临整理衣冠。 孝庄太后(就用这个称呼吧,考据党不必考据了,我承认当时不是这么称呼的,要是使用布木布素的话,很多读者都不清楚说的是谁。)很重礼仪规则,宫里的很多规矩都是亲自制定。太后又很希望小皇帝成为有作为的明君。仪表、冠容都马虎不得。 水纹明黄单衣是穿好了,鞋子也由小太监伺候的整齐,百仪带着还没有束的妥当,孝庄太后就已经进来。 第一眼就看见小皇帝散着的单服,束腰的百仪带还拖在身后老大一截,登时就面如寒霜,沉声道:“海大富,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么?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吧。” “嗻。” 海大富海公公躬着身子,小步退出。 “慢着。”小皇帝福临清脆的童音响起:“不干海大富的事情,是我嫌天热,强要脱了衣衫的。” “是么?”孝庄太后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仿佛给这闷热的房间里带着一股寒气。 “都是奴才伺候不周,甘领责罚。” “既然万岁都替你求情了,那就减免一些,十板子吧。” 老太监海公公跪地谢恩之后,退出暖阁。 小皇帝福临撅着个嘴,显然对处罚海公公的事情心有不满。 “好孩儿,你过来,”孝庄脸上露出慈爱的温馨之色,把福临揽过来笑眯眯的说道:“你不时常念叨这里闷的么?我给你找了个玩伴儿。娜木柊你进来吧……” 从外间进来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约莫十来岁的年纪,穿件子过肩无袖的天蓝色蒙式袍裙,袍裙上穿金丝走银线。镶珠嵌玉极尽奢华之能,足蹬一双过踝的小皮靴子,头上带着一顶尖沿挑边儿的软缎子小帽,耳边垂下两缕流苏…… 这个一身科尔沁装扮的小女孩一进来就趴下跪拜,清脆脆的童音响起:“科尔沁蒙古娜木柊请皇太后安,问大皇帝陛下吉祥……” “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哪里用这么多劳什子的礼节,肯定是你爹爹教的吧?”孝庄笑呵呵的示意这个叫娜木柊的小女孩不必多礼,并且亲自把小女孩搀扶起来:“当年我离开科尔沁嫁到他们爱新觉罗家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在眨巴眼儿的功夫,就已经长的这么高了。皇帝,你也过来,这是你舅舅家的娜木柊,我特意让她从蒙古过来这里给你作个伴儿……” 终究还是个孩子,把家里大人教的那一套规则利益“演练”完了之后,孩儿家的率直纯真也就是显露出来,拉这孝庄的手不住埋怨:“姑姑,这里热的紧了,你看看我这汗都冒出来,姑姑你受的了么?” “有什么受不了的?习惯了就好,”孝庄让宫人去来冰镇的凉汤给娜木柊消暑气,面带微笑的说道:“你刚来就嚷着热的受不了,过些日子真到了天蒸地烤的大暑节气,你还不得躲到冰窖里去?” “再热了我就回草原去,草原上凉爽的很,比这里好多了呢……”娜木柊歪着脑袋天真的说道:“草原上的野奶子榴榴花也开了。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摘榴榴来吃,又酸又甜,我爹爹说姑姑你最爱吃那个,不过现在还没有长出来……” “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咱们科尔沁的女人又有几个是能够遂了自己心愿的?”孝庄遥望窗外,似乎是在极力回忆中童年的美好时光。 科尔沁蒙古和爱新觉罗氏相互联姻由来已久,两者之间互通婚嫁的事情多了。就在本月,还有两个爱新觉罗的公主远嫁科尔沁。 这种纯粹的政治联姻可不管什么两情相悦,都是双方事先安排好的,为了双方部族的利益把小女孩们送到万里之外,至于她们是不是幸福根本就没有人去关心。 贵为皇太后的自己,不也是这种联姻的产物么?就是眼前这个小侄女,也是同样。为了加强和科尔沁之间的关系,多尔衮奉行旧例,极力主张在蒙古强势部落中挑选未来的大清皇后。为了科尔沁的利益,孝庄当然要在自己的老家找出人选。 而这个娜木柊就是最佳人选。 既是纯正的科尔沁出身,又是孝庄的侄女,不选她还能选谁? “娜木柊,你和皇帝玩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孝庄有些疲倦的坐在硬榻上,连贴身的宫人都遣了出去。 皇帝还是太小,连最基本的一点实权都没有,不要说展布经济调动军马的权限,就是每日的奏章都要由哪个摄政王先过目定夺,甚而至于连宫中宿卫都是多尔衮安排调动。所谓的皇帝和皇太后不过是个摆设而已,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那边的娜木柊和福临终究是小孩子,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和顾虑,很快就叽叽喳喳的玩到了一处:“您在蒙古的时候读过书么?” 娜木柊赶紧说道:“自然读书的。” “我今天读的是《诗经》和《问庶》,你呢?” “我读的可多呢,”科尔沁蒙古出身的娜木柊根本就没有读过什么书。最多是在来宫里之前临时抱佛脚认识几个字而已。不过她知道福临这个小皇帝喜欢读书,所以打肿脸充胖子。唯恐被福临看出自己不读书的本质,年岁稍大一点的娜木柊赶紧转移话题,一把掀开书桌上的白色丝绢,露出掩盖在丝绢下的一副画来。 画上只有一株垂柳,一小儿能踮着脚拿竹竿子去捅树上的雀窝,虽是寥寥数笔,小儿憨态也是跃然纸上,颇有几分山野情趣。 “这是你画的么?”娜木柊问福临。 “是我画的,不要告诉我额娘,额娘不许我弄这些东西,说是玩物丧志……” “画这个有什么好?你若是喜欢就让宫里的画师来画呀,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别人画的哪有自己画的有趣?绘画不就是讲究是抒发新意的么? 福临忽然感觉这个衣衫华贵的表姐和自己不是一路人,生性有些懦弱的福临甚至不愿意和这个娜木柊再多说话。一个人走到桌后拿起画笔,蘸饱了墨,在画纸上再添几笔云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在盛京的时候我也捅过雀窝的,有趣的很呢,只是做了皇帝就不能再去了,很多有趣的事情都不能做了……” “捅鸟窝哪有做皇帝好?你做了皇帝,全天下都要听你的,你想打谁就打谁,想杀谁就杀谁,全天下的人都怕你呢。” 福临无语。 能够做到此等境界的只有摄政王多尔衮吧,他才是真正的想杀谁就杀谁,连皇帝也怕他呢。 “还有,你这个皇帝未免寒酸了些,看看你还穿着软底侉子鞋呢,你再看看我这双皮靴子多华丽?能值整整一群牛的钱……” 福临愈发的不想和这个表姐说话了。 外面靴声橐橐,小福临没来由的赶到一丝畏惧,赶紧拿白绢子把画遮掩起来…… 能够不经通传宣调直闯而入的,自然是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了。 多尔衮甲剑不解,大踏步进来,目光如电扫了福临一眼,小孩子的那点把戏早就看在眼中,上前拿开那面白绢,看到下面的画。先是一愣旋即大声质问:“皇帝,你整天就做这些的么?万千勇士正浴血厮杀,你却在宫中做这些玩意儿,怎么能够做个好皇帝?” 福利年纪幼小,本就惧怕多尔衮,此时此刻,更是畏畏缩缩的不敢回话。 似乎也没有想过要小皇帝回话,多尔衮看看娜木柊,面色柔和了许多。脸上挂着笑说道:“你就是科尔沁的那个娃娃吧,还不错嘛。咱们满蒙一家,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再过几年就和皇帝完婚,你就是咱们大清国的皇后国母。” “谢摄政王。”临来之前,娜木柊就很清楚谁才是大清国真正的主人,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既然多尔衮这么说了,那皇后的位子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科尔沁蒙古愿世代追随摄政王的战马……” “哈哈,好的很,你可比咱们的小皇帝要懂事多了。” “皇帝怎么就不懂事了?命礼部为摄政王建碑纪绩,为后世子孙崇慕,这是可皇帝亲下的旨意。”听到多尔衮的声音,孝庄轻步出来,脸上盈盈满满的都是笑意。 多尔衮战功卓著,又是拥立福临的重要人物。尤其是现在,已经把大清国的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从名义上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实已经没有人能够再制的住他,所谓的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连宫中宿卫都不能调遣,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用? 位已至极尊的多尔衮和所有的上位者一样,在经历了夺权时代的精明和谨慎之后,也开始想着树碑立传之类的勾当。于是,小皇帝福临很“乖巧”的顺从“天意民心”,在宫里头给叔父摄政王建造一座功绩碑。 以多尔衮的精明,当然不会认为小福临是真的有这个孝心,小声调笑道:“树碑之事是太后所为的吧?” 宫中所有俱是多尔衮的沿线,又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他的耳目? “我母子一体,谁立还不都是一样的么?”自始至终,孝庄都是在微笑:“摄政王说是也不是?” “太后说是,那自然就是了。”多尔衮呵呵笑着说道:“我听说太后又为皇帝礼聘了几个师傅?” “是有两个前明的翰林进宫为学,教授皇帝些四书五经汉书诗赋之列。还有那个西番的太常寺少卿叫做汤若望的,我也叫了过来,据说他的算学和历法很是不错。”孝庄亲自斟一盏子浓茶递到多尔衮手上:“知道你爱喝奶子,可我这里之后茶水,将就些吧。” “嘿嘿,到了太后这里,就是叫我喝鸩酒我也能将就。” 孝庄当然听的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暧昧,眼色一挑,看看外间的福临和娜木柊,轻声说道:“这里不是慈宁宫,你我……让孩子们看到不好” “我晓得,哈哈哈,我晓得,太后说正经事情吧。”多尔衮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太子的几个师傅都是经摄政王亲自审定的……” “我不是说那些汉官和汤若望有什么不好,太后也知道这些汉人的东西最能蛊惑人心,很容易就把皇帝教坏的。”多尔衮喝口浓茶,似乎很不习惯这茶水的苦涩一般皱着眉头:“什么圣人文章,都是糊弄人的鬼玩意儿。有了这些东西,咱们满人才可以治理亿兆汉人,让他们都想着当咱们的奴才而不是去造反,尊孔重儒也就是摆摆样子给那些读书人看的,咱们可万不能相信呐。” 孝庄正色道:“这其中的道理不必摄政王说我也明白,可汉人治理千年,儒家总是有些精髓的,也不全都是糟粕。皇帝用的虽都是前明遗留下来的经书、诗文,可都是经过我仔细挑选。可就是皇帝孩子之心太重,不懂得学习其中精华,反而流连书法绘画这些无用之杂学……” “哈哈,也非全都是无用,太后当年也是师承范文程,学习的不也是这些东西么?”多尔衮看看外间的福临,凑近孝庄很不端庄的说道:“若非如此,太后怎能有今日之韵味?” 孝庄咳嗽一声,掩饰过面色之间的羞涩和尴尬:“皇帝也在学习满蒙文字,还有弓箭骑射,每日课程都是满满,从卯时三刻起床,一整天都在学习,我怕他年纪太小学不了这么多,欲速则不达呀。“ “太后和皇帝也信佛了?”看着孝庄手上的佛珠,多尔衮问道。 “信佛也好,心里安平。” “嗯,好的很,最好让皇帝也信佛,再请几个大和尚做师傅,这样的话,皇帝就不会闲着没有事情做……” 满人本信奉萨满教,入关之前也有不少信奉佛教的,入关之后也开始供奉关二爷,信仰十分杂乱。作为皇室,自然是都要照顾到,每天早晚两次祭神就是多尔衮确立的制度。每日清晨祭拜佛祖和关帝,晚间祭拜爱新觉罗始祖神和蒙古神,至于日祭月祭春秋大祭,更是繁杂琐碎,无一可以或缺。 其实多尔衮本人是典型的无神论者,什么佛祖神仙他都不搭理,就是信佛也是摆摆样子而已。至于把这么多的祭祀确立成为制度,在很大程度上还是针对小皇帝福临,除了可以在小皇帝心中种下“无争”的念头,还能把他每日的时间挤占的满满当当,让福临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事情。 “说起汉人的文章,还真是有意思,这几天我也做了首诗词,念于太后听听。” “难得摄政王有此雅致。” “蒹荚苍苍,白露为霜, 所为依人,在水一方。”多尔衮学着那些酸儒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吟哦,旁边的孝庄早就臊的满面潮红,不时偷看外面的小皇帝,取笑道:“怕不是摄政王所做吧?” “是谁作的不要紧,只是感觉十分贴切这才拿来。”多尔衮揽住孝庄的肩膀,欲行亲热之举。 孝庄急忙躲闪,正色道:“我听说豫亲王在扬州似乎进展不顺?” “豪格又派人给太后说我坏话了?”多尔衮根本就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孝庄,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太后承认与否就说道:“这个豪格,打仗还没有原来一般的勇气,反而学了一股子女人气,整天派人进宫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说三道四,幸好当初他没有做我大清的皇帝,要不然没有你我和皇帝的活路不说,整个满洲人的事业都会被他糟蹋干净,先帝不立豪格为太子是早就看清楚了他的这点小肚鸡肠,成不了大事的家伙。要我说,当初你就不该替他说话。” 作为皇太极长子,作战勇猛的豪格也是手握重兵,当时也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因为各种机缘和各方势力的相互妥协,小娃娃福临才做了清国皇帝,而真正摄取大权的则是多尔衮。 在入关之初,多尔衮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豪格废掉,贬为庶人,清除掉一个异己。 但是在这之后,孝庄反而极力游说,联合起一部分满洲老亲王势力,无非是“社稷正值用人之秋”的言论,终于迫使多尔衮做出让步,复豪格之职,并且加封肃亲王,至少在名义上可以和多尔衮系的多铎和阿济格等人抗衡。 “我也是怜豪格之勇……”孝庄极力让豪格复起,本意就是制衡日渐强大的多尔衮系人马,虽然豪格的势力已经大不如以前,终究还算是有点家底的。也只有这个以前的死敌才和孝庄母子有共同的目标,在利益面前,以前的种种不快都没有人再提起,豪格反而成为孝庄母子最亲密的战友。 “不过豫亲王在扬州耽搁的日子也不少了吧?”宫里头的事情对于多尔衮而言,没有任何的秘密,孝庄很清楚这一点,也没有打算隐瞒:“豫亲王横扫中原,突进江淮,想来也却是师老兵疲,久战之下已是强弩之末,肃亲王有增援豫亲王也是公忠体国老成持重的想法,我正想和摄政王说起这事情呢。” “豪格?哼,”多尔衮冷哼一声:“豪格打的什么主意我能不知道么?增援多铎?只怕是为他自己着想吧。” 让豪格征剿四川的张献忠,当然是借此消耗其实力的意思,无论是豪格还是多尔衮都明白这一点。所以豪格才一直走三步退两步的磨磨蹭蹭,他心里还是希望多铎被拖在扬州久战不下,多尔衮已经拿不出更多人马的情况下,再加上宫中的助力,有机会争夺江南这块肥肉不是没有可能。 “扬州为江南之锁,宜尽快打开为要……” “扬州虽重,有多铎在足够了。”满清的兵力大多已经派遣出去,除了京师附近还有些像样的主力之外,兵力早已运用到极限。因为剃发令的强力实行,各地义军风起云涌,地方上的清军忙着四处救火都焦头烂额,根本就拿不出兵力来。 要想大规模增援,只有调集豪格部,多尔衮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已命多铎速下扬州不可拖延,尽快渡江剿灭南明伪朝。以多铎之勇,再有几日当有扬州捷报传来,这期间的事情太后就不要过问了。” 这已经是明打的明的告诉孝庄,不要再和豪格系人物有什么牵连。 孝庄是何等聪慧,自然明白多尔衮的意思,当然不想在这个触及到核心利益的问题上多尔衮展开任何形势的正面争夺,而是很自然的岔开话题:“豫亲王虽勇,然则定天下不能一味依靠刀兵之锐,此次我大清入主,非比从前掳掠资材。前番皇帝厚赏洪承畴,我才知道摄政王欲将强力推行薙发令……” “洪承畴真是多嘴,这些事情也能传到太后的耳朵。”多尔衮笑骂道:“这事情是有的,剃发易服是咱们大清的根本。如今大势在我,若是任由那些汉人不改往日衣冠,必然念着咱们是异族的短处。如今山东、直隶各处多有打着伪明旗号的乱民起事,虽是疥癣之疾,终究要我大清疲以应付。我也和鳌拜等先帝几位重臣商量过,都认为当断了汉人的根本,剃其发易其服已势在必行,否则难彰我大清之威,难灭伪明之余遗……” “我大清初定,前明尚有江南半壁,豫亲王又在扬州僵持不下,我以为此事不宜颁行薙发令,以免弄的民怨沸腾。”孝庄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更平和委婉一些,也尽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在入关之初,摄政王不也说过君之道为存百姓之先的么?” “哈哈,你倒是还记的,那是咱们刚刚入关立足未稳的时候,不得不暂时放纵那些汉人。如今咱们大清士马雄壮,还怕什么百姓不百姓的?想留发的我就砍了他的脑袋,看他还怎么民怨沸腾。汉人软弱,一见到血就顺从了。”多尔关说出这么急切颁布实行薙发令的直接目的:“多铎在扬州遇阻,天下人必然以为江南还有希望,南明心存二想。我就是要用刀子逼迫他们剃发,断了他们的念想。只要剃了发,就是我大清的好奴才,若是不剃发就统统砍了。我大明扫荡天下,还怕几个乱民不成?” 预料中传檄可下的扬州正激烈抵抗,这场战事越来越有旷日持久的征兆,在政治意义上已经打破了满人无敌的神话,难免让北地的汉人心存故国,这才是多尔衮急切要推行薙发令的根本原因。 “怕是不怕的,咱们的摄政王怕过哪个?”孝庄很得体的开个小小玩笑,嫣然一笑到:“不过我听着洪承畴的意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前局面于我大清有利,不宜推行激烈之策,万事求稳求缓为要……” “哈哈,你也不能总是听那些汉人的,若是一味的求缓,咱们现在还在关外呢。说什么求缓,若是求缓,现如今的大清皇帝能是福临?” “当初先帝……驾崩之时……”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一男一女最清楚皇太极的真正死因。不过皇太极死了也就死了,现在还有谁敢追究这个事情?最重要的保住福临的皇位。 以多尔衮的实力,就算是废了福临也是轻而易举。 孝庄诚恳的说道:“先帝仓促而去,内乱陡生,我孤儿寡母眼看就有不忍言之祸。若非摄政王力排众议,我们母子哪能有今日?我时常对皇帝说起摄政王的恩惠,无论如何都难酬摄政王之功,我琢磨着在叔父摄政王前面再加个皇字,称为皇叔父摄政王,如何?” 虽然孝庄心思聪慧善于制衡,但在多尔衮绝对的实力面前,几次攻守俱是无功而返,只得做出可怜巴巴的低下姿态,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 “皇叔父摄政王,好像有点意思。”多尔衮起身坐在孝庄身侧,孝庄微微躲闪着身子,早被多尔关伸臂揽住腰身:“不如把那个叔子去掉,就叫皇父摄政王,岂不是更加合适?” 被多尔衮揽住,孝庄挣扎几下却没有争脱,又不敢过份拂了多尔衮的心思,只好低声哀求:“别,别这样,这是在乾清宫呢,别让孩子们看到了。” “皇帝,你们都出去,我和太后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皇帝福临不管违背多尔衮,和娜木柊出去,剩余的宫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赶紧躬身退下。 沉重宽大的宫门在指压吱呀的声响中关闭,暖阁中只余下孝庄和多尔衮二人。 孝庄还是有些畏缩,小声道:“这……这不好吧,不如以后……” “什么以后,我的玉儿,我可等不得了。”多尔衮迫不及待的抱住孝庄亲嘴儿扯裤子,然后翻身压上…… “太后在和摄政王说军国大事么?”娜木柊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把你也赶出来了,你可是皇帝呢?” “军国大事?我怎么知道?太后和摄政王总是有很多大事要单独商议的吧。”小皇帝福临在石阶处坐下,望着天际悠悠的浮云,出神的说道:“我看佛经上说,人生如浮云,如梦亦如幻,富贵荣华也不过是过眼的云烟……” “哈哈,你这皇帝说话怎么象个老和尚?”娜木柊也的童言无忌,笑呵呵的和福临并肩而坐:“我在草原上的时候就见过一个老和尚,说话的口气和你差不多呢,让人听着似乎懂了却又不懂,很高深的样子。我拿给他肉他也不吃,真是古怪的紧。后来,忽然之间就找不见那老和尚了。部落里的人都说那老和尚是有道的高僧……” “高僧是不吃肉的,”福临很鄙视娜木柊,连这个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真是蒙古蛮子没有见识。 “怎不吃,草原上的和尚就吃肉,只有外地来的才不吃肉。” 福利懒得给她解释青、黄教的区别,一个连喇嘛和尚也分不清楚的女娃娃,没有必要去解释更多。 “我就不吃肉,因为我总想起牛羊也是生灵,我们为万灵之长,怎么能吃它们呢?” “哈哈,”娜木柊大声的笑着:“那你去做和尚吧。” 福临不语。 依旧看着天边的浮云。 过了一会子,大太监海种田颠着脚步过来,温声道:“主子,这石头上凉,坐在我背上的吧。” “海老公,板子打疼你了吧?”福临关切的问海大富。 “海老公都是下边的奴才们叫的,万岁爷可不能这么叫。”海大富如孩子一般的雀跃几下,笑呵呵的对福临说道:“奴才这身子是铁打的,太后赏的那十板子还吃架的住,不碍事,不碍事的,还能给万岁爷做事情呢。” “那我就放心了,你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我饿的紧了。” “奴才就晓得万岁爷饿了呢。”如变戏法一般,海太监从袖子里摸出俩个块芝麻糕和一个糖酥油饼。 福临欢呼一声,抢过就食。 宫里的规矩是一日两餐,每天早晨六七点钟是早膳,中午一点多种就是晚膳了。以孝庄对福临期望之深,自然是严加管教,只有到了深夜才有些小点心吃,小孩子正长身子自然是饿的快,(史实,至于皇帝想什么时候吃饭就立刻传膳,至少是康熙以后的事情了——作者按) 十分爱怜的看着这个幼童皇帝,海太监轻声说道:“万岁爷是大清的皇帝,以后是要做大事情的,无论和谁说话,都不可以直言你我,要自称为朕才是皇帝应有的威仪。” “我晓得了,哦,是朕晓得了。” 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太监海大富,福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或许是一直贴身的缘故,看着这个太监比见到孝庄太后还要亲切一些。 功夫不大,暖阁门开,心满意足的多尔衮从里面出来,大笑着按刀离去,不远处一干侍卫紧随其后。 小皇帝福临赶紧把手里的吃食藏在身后,免得被摄政王看到又要斥责。 其实多尔衮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阶下的福临,知道多尔衮走的远了,福临才蹦跳着进去。 一进西暖阁,福临忽然就是一声尖叫。 一瞬间,缩肩塌背的大太监恍如换了个人,身形猛然展开,如白日鬼魅似晴天电闪一般快捷,间不容发之间已经突入暖阁,站立在福临身后。 那副渊停岳峙的气概分明就是大宗师风范。 斜斜坐在硬榻上的孝庄皇太后衣衫不整露出半个雪白的胸脯,发髻凌乱青丝披肩…… 孝庄似乎也没有想到儿子福临会突然进来,神色间极是慌乱,匆忙拉起衣衫遮掩。 福临已经彻底呆住。 在外面的娜木柊也听到了福临的尖叫,正要迈步进来,大太监海大富已经展开身形欺到这个蒙古小姑娘的身边,伸掌在她颈项间只轻轻一斩,娜木柊就已软软的晕倒在地。 “福临,你……其实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慌乱的无以附加的孝庄再也没有身为太后的从容,急急忙忙背过身子整理衣衫。 虽然年幼,福利也懵懵懂懂的知道些男女之事,自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多尔衮,我要杀了你。”福临大哭着转身,就要去追赶已经远去多尔衮。 “回来,”孝庄的声音中也带着哭腔。 海大富一把抓住福临的衣领,凌空提了起来,轻轻的放在孝庄旁边。然后有恢复到刚才缩肩塌背的奴才模样,低着头不看孝庄,也不理会哇哇大哭的福临。 “我的儿,多尔衮的势力你不知道?我们母子能够争的过他,”孝庄抱住儿子不住哭泣:“额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么?” 福临依旧大哭。 “若不是额娘以这轻贱之躯,你如何能得皇位?若你能够励精图治奋发图强,额娘做出的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片刻功夫,柔弱的孝庄已经不见,眼前的皇太后已经是一幅决绝模样:“我做下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不都是为了你么?只盼着你能做个有作为的明君,我就是死去也心甘了。” “海大富。”孝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平静的如同一潭秋水。 “奴才在。” 海大富也是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幅奴才嘴脸。 “皇帝最听你的,你替我好好开导开导他,我要回去慈宁宫了。”孝庄忽然转头问道:“那十板子……” “奴才这身子还受得住。” “那就好。”孝庄整理还衣容,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看看福临再看看晕倒在门口的娜木柊,不动声色的离去。 哭泣了好半晌子,福临终于止住悲声,声嘶力竭的高叫:“我要掌兵权,铲除多尔衮这狗贼。” 海大富轻轻的抚着福临的后背,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轻声说道:“甲兵只在你心中!” 第127章 何谓英雄?看这里 第127章 何谓英雄?看这里 从赴死军开辟出这条生命之路开始。每天都有数万百姓通过水陆两条通道撤离这座孤城。 阔不及三里的陆路上,人流汹涌,父子相携姊妹相伴,在赴死军的帮助下,万千百姓正快速南撤到后方。 以排帮为主力的水面机动力量超负荷运转,尤其是来自浙西的百十条明军官船加入之后,水上运送能力达到巅峰,不分昼夜的的载满扬州父老顺水南下。 前头赴死军的弟兄正用他们的生命来保护这条唯一的生命线,无论船工还是排筏,往返频率已经到达极限。 “兄弟们,咱们干的是八辈子都没有过的大事,挽救的是扬州八十万父老,再给老子加把劲儿。”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进,罗长腿依旧是亢奋的不行,黑红的脸上更是红的厉害,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手里的竹篙都不用第二下就能插到底。 放排几十年来,抢过险滩也不知道有多少,罗长腿一直认为自己脚下的排子是全天下最快的。今天,和三个排帮弟兄齐力并肩,把排子使得都要飞起来了。却总是感觉还不够快,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排子撑到长江里去。 “再快一些,再块一些。”顺风顺水的尖底快船挂着的是满帆,乌老白手里的木桨是真的运用如飞,以速度取胜的尖底船劈波斩浪,在大运河上穿行不息。 能载二十个人的船上装了二十六个大人,还有四个孩子。乌老白弄船几十年来,从来就没有过如此严重的超载。 就连乌老白这样的水上行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条船竟能有如此的速度,今天已经往返了两趟了。由于过分用力,腰好像断了一样,两条膀子依旧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无论盐米,就是官银老子也运过,可现在运的是人,”乌老白对右舷的儿子大喊:“老子就是活活累死在这船上,也不必埋我,直接踹到水里,就是死了我也要亲眼看看咱们家的船为国家出了多少力气。” 真要是累死了,见了阎罗老子,脸上也有光彩。这可是实实在在给祖宗长脸的事情,能投身到如此的大事当中,就是累死也心甘情愿了。 乌老白的儿子还不到二十岁,和父亲共驾一舟,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奋力划动手中木浆…… 船上的几十名扬州父老有贫者亦有富者,虽然都不说话,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感激。 朝廷抛弃了他们,可天底下的同胞们没有忘记他们。 前有赴死军以命相搏的誓死保卫,就是这些素不相识的船工们也玩儿了命,听说长江口处还有从浙江顺着运河过来的大船…… 全天下都在关注着这里,都在尽其所能的挽救扬州生灵,生于这个民族,为这个民族的一份子,何其之幸! “黑伯伯,给你我的油饼吃。”看乌老白操浆腾不出手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把油饼子送到乌老白的口中,一点一点的喂他吃:“吃了油饼才有力气划船。” 乌老白人虽生的乌黑如炭,却最忌讳别人说个黑字,尤其是弄船的时候,简直就是触了他的逆鳞。可现在口中被香甜的油饼子塞满,虽然说不出话来,心中的自豪和满足已经无法言表。 值了,真的值了。小姑娘,今天吃了你的油饼,老子三天都不饿。 水面上除了竹木排子,还有各色舟船往来穿梭,在忙碌的连放屁都没有功夫的时候,猛然发现竟然有许多挂着红色灯笼装饰华美的船儿也在其中。 乌老白往来于运河和长江之中,手上有了几个闲钱的时候也去堂子里找女人乐和乐和,虽然从来也不敢上花船这样的销金窟,却知道这就是秦淮河上的花船。 连卖笑的青楼妓家都过来了,全天下都在看着这里呢。 天下瞩目。 真的值了,整个赴死军都在玩儿命。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在最初的几天里,水陆并举的方略确定巨大成功,尤其是陆路的这条狭长通道,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几天的时间里,十数万百姓通过这条生命线大举撤离。 这样规模的撤离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清兵,鞑子发现这场规模宏大的生死大救援之后,立刻回过神儿来,在不到两天的时间,调集重兵猛攻赴死军的防线。 佟图赖的汉军旗,再加上多半个满洲旗,还有那个早就被打残废的小半个蒙古旗全都由西转南,一万五千多精锐战兵和相当数量的新附军全都押了过来。 这已经是清军主力中超过半数的精锐力量,多铎的战略已经由攻占扬州转为堵死赴死军。 这个战略方向的大转移,使得通泗门的压力陡然减轻,而安江门之外则成了扬州血战的主战场。 “庚字营伤亡过半,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队官程子栋满脸是血,皮铠都被划破,勉强挂在身上,左胳膊处的伤口还在涔涔的渗血,大声说道:“请忠诚伯尽快遣兵来援。” 打的真是太惨了,齐装满员的庚字营经过这一天的战斗,一千人的建制现在还活着的不到五百,其中更有轻重伤兵若干。 贯穿整个冷兵器时代,伤亡过半还没有彻底崩溃已经就是绝对的铁军了,值得任何一个领军人物骄傲和自豪。 面对自己一手打造出来铁军,李四反而勃然大怒:“增援?告诉我来扬州是做什么?” “送死。” “我没有听到。” “报告忠诚伯,我们是来送死的。” “好的很,”仗已经打到这个份上,早就是有进无退。就是把整个赴死军撩在这儿也得硬着头皮上。李四也是真的杀红了眼珠子,面色狰狞的大叫:“你们还记的是来送死的,那就赶紧给我回去死在你应该死的阵地上,旗官死了队官给我填上,队官死了叫你们的营官给我填上,什么时候死绝了再来要援兵。” “报告忠诚伯,”队官程子栋胸脯子一挺,语气坚毅如铁的大叫:“庚字营营官已经阵亡。” 就在这一天的战斗中,赴死军已经阵亡两个营官。 说不心疼那纯粹是瞎扯淡,一听说庚字营的营官都阵亡了,李四心如刀绞一般的,真是痛彻心肺。 营官是赴死军中最高的军官,连这样级别的军官都阵亡了,可见战斗是如何的惨烈。“让你们来送死”在很大程度是为了激发士卒的血勇,赴死军是属于民族的武力,是抵抗的中坚。而这些军官又是中坚里的中坚精锐中的精锐,每损失一个就等于少了一个种子,就等于少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可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哪怕就是疼死疼疯也得坚持着顶住。 李四用劈头盖脸歇斯底里的大叫掩饰自己心中的悲痛:“程子栋。” “在。”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庚字营的营官,你若是战死就让你手下的队官顶替,给我坚持到天黑……” “报告忠诚伯,庚字营已经坚持不到天黑了。” “放屁,”李四暴怒的大叫,跳起来踹了程子栋这个新任的营官一脚:“你还没有死就不能说顶不住,赶紧给我回去战斗,你们死绝了我就亲自去填,我倒要看看赴死军和鞑子哪个更能战斗。” “是。”程子栋再不多言,提着叉子小跑着离去。 “镇南。”巨大的伤亡已经让李四无法保持足够的理智了,咆哮着召唤孩儿兵。 “孩儿在,亲爹有啥吩咐?” “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还十三个,其中有一个快要死了。” 孩儿兵从来也不适合使用在这种正面战场,但眼下赴死军的防线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清军打的不断收缩,身后就是正仓促撤离的扬州百姓…… 李四也顾不了许多,只能把孩儿兵象撒胡椒面一样分配到各处,以疯狂的自杀式攻击震慑敌人的同时提高赴死军的士气。 李四伸手拿过自己贴身的佩刀递给镇南这个半大的孩子,自己拿起一柄铁叉:“拿着我的刀子去增援庚字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你能把庚字营的阵地守住,这把刀就是你的。” 这可是亲爹贴身的战刀,有了这个玩意儿就是亲爹手下最得力的战士。 亲爹把叉子都拿上了,这是准备亲自披挂上阵呐,若是让亲爹上阵,那就是整个赴死军的耻辱。这种莫大的羞耻只有孩儿兵的鲜血才能洗刷。 “是。”李镇南把喉咙都喊的生疼,回首招呼仅存的十几个孩儿兵:“每人取三个铁黄瓜一个铁冬瓜,都跟我来。是给亲爹效力的时候了。” “慢着,”李四看着这些脑袋大身子小的半大孩子,以罕见的慈祥语气说道:“非是万不得已,不要用自杀攻击,我不想你们都死绝。” “孩儿们明白。” 十几个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于人海之中。 身边喊杀之声震天,穷尽心力缔造起来的赴死军正在扬州这个绞肉机中奋力拼杀,一丈多高的日月血旗正迎风招展恍若活物一般。 不远处的赴死军将士已经疯狂,如野兽一般凶猛,似厉鬼一样恶狠,面对如怒海狂涛一般清军,不时有人引爆身上的铁黄瓜和敌人玉石俱焚。 身后残阳如血,身前血胜残阳,到处都是断刃残枪,到处都是血肉横飞。 为了掩护扬州百姓,为了保护身后的生命之路,赴死军把自己置于最不利的局面当中。 扬州一战,并非是为了争夺城池,也不完全是为了挽救城中那八十万条性命。而是为了保存中华民族的胆气和血性。因为赴死军一旦战败,扬州将面临十日血灾,扬州十日不仅仅是一场血腥的屠杀,其深远意义更在于打断了人们抵抗的脊梁和勇气。 被蛮族以血腥手段震慑的不敢反抗,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不可接受。 “我用尽了深沉心计,使尽了厚黑的手段。把这些憨厚朴实的乡民变成嗜血的野兽和嗜杀的厉鬼,放出人性中最残暴的那一部分,我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民族。若是依旧不能挽扬州狂澜,那就说明赴死军根本就没有资格做这个民族的守户之犬。” 若是能够保住中华民族的血气和勇气,付出整个赴死军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顶在正前面的甲乙两个营也遭受了清军最猛烈的进攻,几个支撑点已经被攻破,清军正越过拒兵壕怪叫着冲过来。 李四大步上前,和乙字营的战士们并肩站立。 素有战神之称的忠诚伯亲自披挂上阵,士气当即爆棚,纵是那些重伤者也挣扎着爬动,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 和自己的战士在一起的这一刻,心中的狂躁反而平息,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身后的战士们那沉稳的呼吸。 大家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世世代代祖祖辈辈,无数的先人为我中华而死,今天,轮到我们了。”李四攥紧了手中的叉子,头也不回头的高叫:“我决不后退。” “去死,我们去死。” “狗鞑子,来。”战士们已经急不可待,发出挑战之声呐喊着疯狂前冲。 “砰砰”连绵的火铳声响起,左翼的清兵立刻倒下一片。 “再放。”何钧力平端着火铳,声调沉稳的发出击发命令,四百多杆火铳又是一次齐射。 正面冲杀过来的清军本是要准备冲杀赴死军的甲乙二营,火铳兵突然出现在侧翼,如此近的距离,前后俱是拒兵壕,挤挤挨挨的腾不开身子,一瞬间就放倒上百人。 “后排前进,前排装填。” 八九百杆火铳和后面随时准备补上的民夫在口令声中交替前进,籍籍无名的民夫何钧力正如身经百战的名将一般指挥整个火铳营。 火铳营在他的指挥之下,如一部精密准确的战争机器一般,中规中矩的以缓慢但却整齐的步伐不断前进。 “砰砰”火铳再次发射,成扇形的打击面取得重大战果,每一次发射都能杀伤几十个甚至上百的清兵。 “后排发射完毕,前排前进。”两排手持火铳的“民夫新兵”按照何钧力的口令交替前进,后面是空手的民夫随时准备换下受伤的火铳兵,以填补火力空白。 在火铳兵连续而又宽广的打击下,清军伤亡惨重。 甲乙二营是赴死军中的主力,看到清兵已经显出乱象,立刻就冲了上去。 刚刚还手持铁叉准备投入战场的李四则停顿下来,看着这个基本由民夫构成成立还没有多少日子的火铳营。 虽然火铳营的火力还不够密集,装填和击发的速度也远远谈不上迅捷,错过了许多扩大战果的绝好时机。但是那勉强还算整齐的步伐和完全按照口令进退的举动,已经表现出近代军队的核心——纪律和秩序。 和叉子兵勇猛的决死拼杀不同,火铳兵需要的是纪律的约束和秩序的保持。 在这个冷热兵器交替时代,冷兵器依旧牢牢的占据着主导地位,近代化的军事概念还没有人能够理解,更加的不要提起这种完全依靠秩序和纪律维持战斗力的近代军队模式。 短短几天功夫,民夫新兵怎么会转变成为近代化的军队?李四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而是把日雪血旗往南展开,示意火铳营不要和清军纠缠,而是保持住继续往南进展。 这个时候的火铳营只是具备了最基本的东西,还不能摆脱附庸的地位。因为火铳的击发速度和民夫手法上的生疏等问题,火铳的击发速度不快。所以他们只能和敌人保持接触战,却无法面对靠近自身的近战,只能依靠骑马步兵的冲杀和赴死军叉子兵的贴身肉搏来摆脱这种尴尬局面。 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经验,也是火铳兵们付出了血的代价才得来的。 和绝大多数火铳兵一样,何钧力也是民夫出身。 大战之初,火铳兵被安排到相对轻松的右翼,又有马步营来回策应,是整个战场最不重要的一个环节。 即便是这样,头一回面对血淋淋的生死搏杀也不是这些民夫所能够面对的。 站直了身子击发火铳,说起来轻松简单,真上了血肉横飞的战场才知道其中的艰苦和残酷。 面对哇哇怪叫这冲上来的清军,何钧力当时就吓的尿了。 和他一样,大部分前些天还是民夫的火铳兵都不敢面对这样残酷的战斗,即使是勉强放出几枪也效果不大,要不是马步营不顾一切的来回驰援,火铳兵早不知道被打散多少回了。 还好火铳兵中有几个骨干是赴死军的老兵,正是这些人强力约束着,火铳兵即使是面无人色,依旧没有完全崩溃。 由于不能使火铳的击发保持连续性和集团性,清兵几次冲杀到近前,连马步营都照顾不过的时候,作为忠诚伯亲卫的孩儿兵一下子就蹿了过来。 这些孩儿兵一个个简直就是争抢着上来送死,争先恐后的投掷出铁黄瓜之后,胸前倒挂着铁冬瓜就扑了上去,专门找人多的地方钻。 随即就是一声声巨大的爆裂,孩儿兵以自杀式攻击和敌人玉石俱焚。 钻进敌群中的孩儿兵,每一个都能换得十几倍的战果。 但是这些半大的孩子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统统被炸成了碎肉。 和哥哥一样,何钧力也是个箍桶匠,靠手艺吃饭的匠人哪里见过这个? 同归于尽的这一幕极具震撼效果,让每一个成年人都热血沸腾。 孩子们都填上去了,大人还怕什么? 都打成这个样子了,退一步也是死,总不能让孩子们用生命来保护大人吧。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端枪,射!”到了这个时候,大伙儿反而不怕了。何钧力的兄长眼角都挂着泪珠子呢,大声呼喊着和站立成一排的火铳兵开枪射击。 随着密集的火铳击发声,那些战斗力颇为不俗的鞑子兵立刻就被放翻一片。 大伙也就明白了,手里的家伙不是烧火棍,同样是吃人血夺人命的大杀器。 “再放……”还不等话音落下,哥哥已经被利箭射穿颈项。 何钧力立刻上前,夺过兄长手中的火铳继续指挥:“后排前进,开枪!” 如此轮番几次之后,何钧力也摸到了其中的门道。 其实用火铳杀敌和箍桶是一个道理,急躁不得,只要架好了大框,就要一块一块的按部就班的来就行,关键是不能乱了手脚。 接连几次排放,都取得巨大战果,火铳兵开始压着鞑子打,素来被视为救命力量的马步营反而成了小跟班,只负责清理残余敌人。 “我是在箍桶,不是在打仗。”潜意识里还把指挥排枪当成一种手艺的何钧力很快进入状态,就好像是在家里鼓捣那些弧度不一的木板一样,按部就班的发出一道道口令。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血火得才能够得到淬炼。 已经领会火铳精髓的民夫们虽然依旧有巨大伤亡,但每倒下一个立刻就有后面的上来,端起火铳继续射击。 其实很简单,只要按照何钧力的口令去做就可以,已经没有人能够再近到身前。 当火铳营行进到战场正面的时候,无论是大伙的心理素质还是何钧力的个人指挥,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只要保持这种秩序和击发速度,鞑子就很难近身。只要放倒了敌人,自然有马步营收拾残局和策应整个队伍。 “火铳就是火铳,”尽管马步营不算是真正的骑兵,可路丙寅和他的手下从来就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骑兵,比那些步卒可更金贵一些的。现在见识了火铳营的杀敌效果之后,老路甚至想着要不要换成火铳营的营官过过瘾。 “他娘的我就不是那块料,”老路也有自知之明,真要是让自己接手火铳营,带着这些火铳兵稍微前冲多了那么几步,整个队伍立刻就散了。 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本分事情吧。 接到李四的命令之后,火铳兵在马步营的掩护下,迅速调转前进方向,在混乱的大战场上做个九十度的大转身。以火铳开路,在双方犬牙交错的混战中打开一条血胡同。 僵持不下的混战当中,忽然有几百杆火铳的生力军杀了进来,脆弱的攻守平衡立刻就被打破。 在何钧力不紧不慢的的口令声中,火铳营以微小代价横穿一个又一个阵地,迅速增援庚字营。 在火铳营趟过之后,各个阵地立刻取得优势和主动,纷纷发起反击。 一个赴死军的老兵早把叉子捅进敌人胸膛,奋力抵着鞑子的身子前进,疯狂的大喊着:“鞑子去死,赴死军才是天下第一,老子才是最能打的……” “想打败我们,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兵踏着敌人的尸体拔出叉子,对着正在后退的清军大吼:“叫多铎过来,老子要亲手捅死他个王八操的……” 日头渐渐没入地平线,赴死军战士踏着满地尸体追赶,清兵已经接到全线撤退脱离接触的命令,正尽力掩护主力从容脱离战斗。 “我日你个祖宗,有种的别跑,再来。” 对于渐渐聚集起来的清兵,李四也及时的命令赴死军返回。 敌人只是进展不利的有秩序撤退,而不是仓皇的溃败,还远远不到乘胜追击的时候。 西边已经看不到日头,只有一抹红云绚烂如血。天色渐渐昏暗,一直在耳边回响的呐喊厮杀之声已经逐渐远去。微风拂过,在带来一丝清凉爽意的同时,也让浓重的血腥弥漫开来。 阵亡者相藉,横尸遍野。 尤其是在拒兵壕附近,无数赴死军的尸体层层叠叠,以扭曲到诡异的姿势呈现在众人面前。许多战士至死还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里还抠着敌人的眼珠,嘴里还有撕咬下来的半片耳朵…… 今日一战,最为惨烈,敌我双方都使出了全力、赴死军各营各队都损失巨大,有几个营已经遭受重创,减员数量让人心悸,活着的也是背创良多一身是血,观之无不触目惊心。 一面面认军旗依旧高高飘扬,战斗至今,赴死军还没有取消任何一个建制,骨架依旧。 赴死军的血气还在,胆气更雄。 激战数日之后,赴死军终于挺住了最为惨烈血腥的一天,身后的水陆生命线依旧保持畅通无阻。 已经疲惫不堪的战士们纷纷走上前来,从尸体堆中找出自己的战友…… 空气中带着一丝燥热和血腥,无数慷慨男儿热血好汉把他们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扬州。 “但愿日月常照苍天,莫忘同胞鲜血满地。”李四把一面面日月血旗覆盖在阵亡的将士身上,心中悲痛难以言表,唯有肃穆的跪倒以头触地:“万千弟兄化为雄鬼,英灵附于我战旗之上,亲眼看着我等未死之人走完你们未曾走完的路程,总有一天,终于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们看到咱们所走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 身后无数战士手持铁叉单膝跪送战友,苍凉悲壮之情无以附加。 李四起身,迎风展开一面日月血旗,就那么背对赴死军的万千将士,高声呼喊:“日月长存不落,同胞鲜血满地。不斩尽外敌,绝不封刀。” “去死!” 无数雄壮豪迈的声音齐齐呼喊,如闷雷一般滚过空空旷旷的疆场。 赴死军之后,无数赶来增援的人们看到如此情形,心潮为之澎湃,胸中热血早已鼎沸,跟随着赴死军的呐喊大声呼号:“去死!” “去死。” 刚刚赶上来的唐王和他身边的绿林豪杰一个个如同癫狂,纷纷快步上前,加入赴死军的队伍跟着大喊。 沿着运河撤离的万千百姓最知道这一战的惨烈,也最牵挂赴死军。因为这些远道而来的汉子们正用生命来保护他们,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无数壮士化为雄鬼,无数血肉之躯成为一缕英魂。 “小老儿这一辈子没有白活,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英雄。”须发皓白的老者早已跪倒在地,遥拜赴死军:“但只要我这一族还有一男一子,绝不断了赴死军的香火血食。” 万万千千正在撤离的百姓也都停下脚步,齐齐拜谢赴死军的活命之恩。 “今日壮士等全我之家,他日若有驱使,断不敢辞。” “神仙佛爷保佑不了我们,只有赴死军才能保佑我等,还信什么狗屁的仙佛?赴死军就是在世的救星……” 在十万大军围城之际,放眼天下,哪个敢援?唯有赴死一军。 大道理人们知道的不多,可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老百姓们都看着呢,还能不知道应该向着谁? 老百姓的心思也单纯,也热切,谁在空口说白话,谁在实打实的硬拼,百姓心中已有定数。 “老子送了娃娃婆姨过江,就回来和赴死军的弟兄们并肩战斗。” “去他娘的吧,老子反正是光棍儿一条,吃了上顿儿没有下顿儿,早死晚死还不是一个样?老子不走了,和赴死军的弟兄们作伴儿打鞑子。” …… 运河边上一宫装少女双眼之中已满是水光,情不自禁的喃喃念叨:“有如此雄兵,有如此壮士,何愁鞑子不灭?收拾我大明河山,完成大行皇帝遗愿只在旦夕之间。父皇你看到了么?这才是我大明第一强兵……” “殿下,潮气已重,回船去吧。”身边的侍卫小声说道:“若是殿下有心召见忠诚伯,可唤他前来。” “忠诚伯已是赴死军之魂,已成我大明强兵之胆,如此杀伐之地,又岂能传唤召见?”长平公主朱媺娖说道:“扬州之战干系重大,从今日始,不容以任何理由干扰忠诚伯,我等当尽心竭力协助赴死军撤离百姓,除此之外,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必理会。” 赴死军这么和鞑子硬碰硬的以死相拼,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全扬州百姓?还不是为了扬州几十万生灵能够尽快撤离? 扬州百姓一日不撤离干净,这场空前惨烈的大战就一日不能停止,每多消磨一日,太子手上的筹码就减少一分。若是能够让赴死军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太子将取得压倒性的人望和声名,到那个时候,一切的一切就只剩下水到渠成的一个偶然了。 “我早就在想了,咱们大明朝治世垂三百年,怎么能让鞑子欺负的抬不起头来?煌煌大明总要出一个半个的英雄吧?”唐王说道:“这不就真出了惊天动地的大英雄了么,只要有赴死军在这里摆着,鞑子回老家喝风也是早晚的事儿。” “嗯,有赴死军的这样的英雄,不要说打的鞑子回老家,就是让乾坤逆转江河倒流也不难。” 和唐王一样,这些江湖豪杰也是一个脾胃,说起话来也是无所顾忌。 很快,战场斥候来报:“清军正大举撤退。” “退了?哈哈,”唐王和放肆的仰天大笑:“我怎么说来着?鞑子就是不行,这是被咱们给打怕了,正准备卷铺盖滚蛋呢,哈哈。” 清军虽然也遭受同样的重创,可并没有受到决定性的打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撤退? 消息很快就得到证实,清军确实是在大规模撤军,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已经能够用肉眼看到对方正以严整的防范姿态撤离。 “鞑子是又要攻城了。”李四很快就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可还是想不通多铎为什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大军从西往南,再从南往西,这一来一去的功夫需要多少调度的功夫?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战略转移,没有两天的功夫根本连架势都拉不足。 放弃野战优势而再次选择攻坚,难道多铎的脑袋进水了? 现在已经无暇细想许多,鞑子的这个战略性错误给赴死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在没有鞑子大举威胁的情况下,可以把扬州剩余的人口转移出去一半。 只要没有扬州百姓这个巨大的包袱拖着,李四的选择就多出许多来,至少在战场上会更加灵活。 “这是个机会,赶紧组织更大规模撤离,昼夜不停。”李四开始下达命令:“赴死军各队各营抓紧时间休整,我估摸着决战就要来了。” “那个谁,李家兄弟,”唐王赶紧凑过来:“我也带过来不少的弟兄,光是猛虎帮刘帮助手下就有两百多把砍山刀,是不是补充进赴死军?随便哪个营都成……” “我的弟兄都是好样儿的……”刘猛虎提着一把硕大的砍山刀,忽然感觉出自己手下的这些人没有在赴死军面前吹嘘的资本:“比赴死军差不了多少,只要忠诚伯一声令下,咱爷们也能冲上去,当年我们和闯贼就干过一阵……” 这些江湖人物应该是真有些身手,为国出力的心思也算热切,这个刘猛虎也和李四有过一面之缘。可李四也不会把这样没有组织度的散兵游勇收编进赴死军,至少现在不会:“诸位如此心思,我李四铭感五内,可收编一事暂不宜提起。” 被赴死军拒绝了,让刘猛虎这条江湖好汉很落了面子,正要力争,却听李四说道:“诸位身手若是不错,可以帮我打探一下军情啥的,主要是监视清军的动静……” “行,行,好的很,”刘猛虎赶紧没口子的答应下来。 猛虎帮的弟兄们给赴死军站岗,都探到了赴死军的前头去了,这是多么有面子的事情!传扬出去,足够让绿林同道羡慕的两眼冒光了。 “若是清军有什么举动,立刻报我知道,万不可与之硬战……” 李四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还没有说完,刘猛虎早提着砍山刀招呼自己的手下去了。 第128章 倾尽全力最后一击 第128章 倾尽全力最后一击 扬州一战愈发显现出旷日持久的架势。也牵动起越来越多人的目光,各方势力都在关注这场打开江南之锁的大战。 要是说起最烦心之人,非豫亲王多铎莫属。 在这一战中,以清军的兵力,无论怎么打,都稳占上风,都能轻易吃下扬州。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江南早就有许多势力和清军暗通款曲,到时候就是传檄而定的事情。 自古以来,大明朝就是满洲的宗主。这可是灭亡明朝的功劳,其勋酬军功是绝对的最大。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都在按照既定方略进行,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手。 直到大军合围扬州开始,这种近乎奇迹般的顺利就不再了。 这边把扬州围的铁桶一般,屁股后头却把各种重型器械和火炮丢了个干干净净。 就算是这样,多铎也有十成的把握攻下扬州。 扬州就那一万多守军,其中还有四千多跑出来归顺了,仅剩下一个史可法和几千人马硬撑着。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赴死军,攻克仪真奇袭新江口,以昂扬的高姿态增援扬州。并且把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 多铎也知道赴死军战力极是强悍,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强悍到了逆天的地步。 获得赴死军增援之后的正面战场上,多铎把本部亲军都提上去了,损兵折将闹了个灰头土脸,残破的扬州依旧在史可法手中。 通泗门成了硬骨头的同时,扬州百姓则通过南边安江门的那个缺口大肆撤离。 “这些汉儿要跑。” 这回多铎才算是彻底弄明白了,赴死军的战略目的根本就不是死守扬州,否则他们早就进城依托高固城墙做坚守姿态了。赴死军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完全就是为了撤离扬州城内的人口。 堵住。 不能让他们跑了。 扬州的激烈抵抗让走惯了顺风路的多铎十分恼火,早已决意要以血腥屠杀手段震慑江南,怎么能让待宰的羔羊跑掉呢? 几天之内,多铎就抽调出一半的主力精锐,再加上几万新附军在旁边接应,把架势都拉足了,摆明车马是要吃掉赴死军,把缺口死死堵住。 结果呢?今天已经看到了。 这场大战总共持续三日,除一个齐装满员的汉军旗之外,陆续投入一个基本满员的满洲旗,和一个早就被打残了的蒙古旗。已经是主力的一半兵力了,依旧在赴死军的阵地前碰的头破血流。 那个早就被打残的蒙古旗算是彻彻底底的废了,已经可以直接取消建制,基本满员的满洲旗本来有六千多不到七千战兵,回来的也就四千多一点儿。连旗主固山阿哈尼堪都险些丢了性命。情况最好的就是佟图赖的那个汉军旗,只损失两成多一点兵力。 可以肯定的是,赴死军的伤亡也不小,就算没有打残也肯定伤筋动骨了。 清军胜在兵力雄厚,以多铎的凶狠和坚韧,肯定要趁这个机会增兵,一举把赴死军剿杀干净。 新附军是不敢动了,再抽调新附军的话,合围的架势就维持不下去。本部亲军也动不了,没有这些亲军,新附军根本就是出工不出力。 唯一能够调动的最后兵力就是那个在东北角上围而不攻的蒙古旗,只要这支生力军一压上去,赴死军就是铁铸的罗汉也得爬下。 这个蒙古旗的旗主是富喇克塔,爵位虽然不如多铎高,军衔却是一样的,镶蓝旗的旗籍,实授的蒙古旗主。(好像还有许多读者不明白八旗中的蒙古兵和蒙古本部军队的区别,蒙八旗可以简单的理解成传统意义的八旗,而蒙古本部的军队不受满洲人直接指挥,基本就是这个样子了——作者按) 抽调蒙古的旗的命令发出去的很及时,而富喇克塔的回复也是同样干脆:蒙古旗动不了,因为山东那边的榆钱(园)军前锋已经过了淮安一线,随时可能与扬州的明军汇合。 气的多铎大骂豪格。 山东的清军是豪格系的人马,本在鲁南活动榆钱军声势虽大,不过是地方武装和闯军余孽的联合,不可能是精锐清兵的对手。这些乌合之众能够南下到淮安以南,要不是豪格暗中指示手下人放水那才真的有鬼了呢。 早就听说豪格指使手下,不断在皇太后和皇帝面前吹风,说什么“豫亲王转战千里。功勋卓著,朝廷亦厚赏之”“豫王部已是师劳兵疲,以修之养之”“愿起本部增援淮扬”。 豪格打的是什么心思,多铎心里跟明镜一样。太后和小皇帝为什么愿意重新起复豪格,多铎也是心中有数。 还不是为了制衡摄政王多尔衮? 就在多铎咬牙切齿大骂豪格的时候,摄政王多尔衮的命令也下来了。 “速下扬州,十日之内临江,” 书信的后面还隐隐表示这是和济尔哈朗妥协之后的结果。 济尔哈朗,努尔哈赤时代的八大贝勒之一,皇太极时代的四大亲王之一,属于开国级别的人物。更重要的是这个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一样,都是摄政王。 多尔衮是叔父摄政王,济尔哈朗是信义摄政王,因为皇太极死的太过突然,各方势力争夺皇位几乎火并,最后互相妥协,扶立福临。 以前反对多尔衮称帝的那一派人,尤其是许多老满洲勋贵,为了防止多尔衮秋后算账,出于自保的目的推举出济尔哈朗,为的就是制衡多尔衮。 只不过多尔衮刻意扩张而济尔哈朗一向低调,所以才很少进入人们的视野。 但是济尔哈朗身后代表着的老派满洲势力,无论军政手中实力都相当可观。 因为在扬州僵持不下,豪格系人马和太后皇帝这才有了口实,通过济尔哈朗想要阵前换将。 多尔衮当然不干,估计也是和济尔哈朗力争过,终于争来了这个十日的期限。 十日之内,你多铎再到不了长江,就谁也帮不上你了,只能换将。 多铎很明白多尔衮的意思,也知道以自己在外带兵的身份不可能改变这种政治斗争的结果。只能想法子尽快攻克扬州。 打垮赴死军继续合围死困的战略肯定是用不上了,那样的话不要说是十天,一个俩月的时间都很难说。 以扬州这种坚城,再加上史可法处心积虑的经营准备,在清军缺少足够火炮和重型器械的情况下,要是围而不攻,守半年都不是没有可能。 以多铎的用兵手段和清军的实力,若是一直猛烈攻城,扬州早已经拿下。就算不想放走了城中人口,继续增兵对撼赴死军,也能把赴死军打开的缺口彻底堵死。无论执行哪种方略,都是稳胜不败,可是哪种方略多铎也没有坚持到底。 最怕的是攻城攻到一半就去和赴死军野战,野战没有完成又回来攻坚,来来回回的这么一折腾,什么也干不成。 一出十面埋伏的好戏,也不知道怎么就唱成了这个样子。好好的一场大战硬是成了变相的添油战法,结果是坚城未克,强敌未除,总之就是一团糟。 多铎气的想骂人,这叫怎么一回子事情呐。 上头已经给出了十日的期限,书文在传递的途中已经耽搁了三天,把已经撒到南面的主力撤回来重新调度,也需要两天的时间。要想在剩余的五天里完成攻克扬州兵临长江的任务,就必须继续猛攻扬州,而且要使出全力,务求一举攻克。 以血腥手段屠灭扬州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战略方针,但是这个方针必须为政治大局让路。在扬州战场,多铎是手持黑子的棋手。但是在整个满洲内部势力的博弈中,多铎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战争必须为政治大局而改变。 这回多铎是铁了心,宁可放跑了扬州百姓也要攻克坚城,否则以前的种种努力都会成为他人嫁衣,只能便宜了豪格和那些满洲老派人物,这显然是多尔衮不允许的。 战场上的僵持不下,牵动着政治层面的博弈,开始出现巨大的改变。 素来对大局敏感的李四自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扬州决战即将真正展开。这个空当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机会。必须牢牢抓住。 赴死军主力抓紧时间休整和补充的同时,水陆两条生命线的作用发挥到了极限,生死大撤退也达到最高潮。 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奇迹,扬州都铁定是守不住了,这几天的大战大伙都看的惊心动魄。赴死军是如何浴血拼杀大家都看的真真的,这才是鞑子一半的兵力,若是把多铎这个疯子打急了拼出全部身家,赴死军也支撑不了几天就会全灭,再不撤离还有什么可等的? 除在安江门一带依旧保持足以一战的兵力之外。赴死军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协助民众撤离的工作当中。 在仪真收编的新附军,赴死军自身携带的民夫、还有各地赶来增援的零散力量,都在不留余力的做着同一件事情:协助民众尽可能快的撤离。 就连素来坚持固守待援的史可法也察觉到了局势的紧迫,趁着敌人忙于调动的这个空闲机会,拿出手头上一切力量聚集民众安排撤离。 除口粮等必要的物资之外,一切身外之物都不能携带,坛坛罐罐家三伙四的物件必须丢弃。老幼妇孺优先撤离,本地丁壮则暂时留下来做协助工作。 当前是什么局势大伙都明白着呢,别人都拿命来援救自己了,扬州的男人们也拿出了男人的样子,安抚好自己的家眷之后立刻回来,争取让更多的同胞能够从容离开。 “大伙儿都走了,我们才能心无旁骛的和鞑子较量较量,尽快下到江南之后就可以等待我们的捷报了。”赴死军将士如是所言。 “你带着娃娃先走,赴死军是咱的恩人,我留下来帮一把小忙就和你们团聚。”扬州丁壮对自己的家小说。 陆路方面,这条生命线上传流不息的都是南撤的人群,老人拖着娃娃,女人挽着包袱,行色匆匆的出了安江门。 放眼遥望,都能看到鞑子的旗帐,可大伙都放心的很,有赴死军这样的汉子们在前边顶着。就有最大的安全感。每一个扬州百姓都知道,有这样的一群汉子愿意为他们去死。 水路方面,已经把两个水门彻底全开,负责救援的舟船排筏顺着运河直抵扬州城内,和大运河相连的内渠七里河上密密麻麻都是各地赶来援助的船只,排出去有好几里长。根本就不必说什么,直接跳上出去,操舟弄船的陌生人立刻就拼出全力的摇动手中橹桨,一只只或大或小的船儿顷刻之间就飞了起来。 无论是船工还是排帮,这么多天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也只有趁着装船的这个当口,才有机会啃几口干粮。 “救星呐,”上船的锦衣女人已是泪流满面,取出珍藏了十几年的女儿红给放排的粗鄙汉子:“这酒本是准备在女儿出嫁时候用的,壮士乃我一家再生父母,请用此酒。” 一饮而尽。 “哈哈,这是老子一生喝过最烈的一碗酒,有此一碗,足以让我这辈子都美美的,上船。”豪迈的大笑声中,放排的汉子一篙到底,排子已然离岸。 扬州一战旷日持久,早已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但凡胸中还有一滴热血,都在自觉不自觉的为赴死军将士揪心,谈论的都是赴死军的壮举。 “听说了没有,太子的那个什么赴死军在扬州呢,和鞑子的二十万大军是真干上了,杀的那叫一个惨。” “屁话么这不是,赴死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坟里的死人都知道了我会不知道?我听说赴死军的人可不算多呀,最多有五万,居然敢和鞑子的二十万精兵这么折腾,真真儿的都是好汉子……” “你知道个屁,还五万?赴死军一万人。”说着面上露出知情人士特有的得意洋洋神色:“我弟媳妇的一个远房舅舅是船工,他就是运河上和赴死军在一堆儿呢,这里头的事情我最摸门儿。” “我也听人说赴死军只有一万人,一万打二十万,我都不敢信呢,难道是天兵天将刀枪不入不成?” “赴死军是什么人?是咱汉家的儿孙,打起小鞑子来那还不是手拿把掐?一个赴死军打三五个鞑子都跟玩儿似的。咱们中华贵胄怎么可能让小小的鞑子欺负了?”说的口吐白沫,招来一大群关心时事的听众,谈意愈发的浓了:“只不过赴死军还是太少了,鞑子士卒太多,赴死军打的也是很辛苦。一个一个抱着个什么什么玩意轰的一声……” “是锄奸团,是锄奸团的壮士!”听众急忙补充。 赴死军锄奸团的名声可是大到了天上去,早就成为那些汉奸的噩梦,也成为百姓心中最伟烈的英雄。 “对头,就是锄奸团。这些锄奸团的英雄们抱着火雷追赶鞑子,追上了就是轰隆一声巨响,这可是玉石俱焚,吓的小鞑子都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闻者无不唏嘘:“哎,真是好汉子呐,就这么去了,连个名姓也留不下来。” 说的虽然热闹,可大家都能体会这轰隆一声背后究竟蕴含着多少悲壮多少血勇。闻者怎能不胸中血热? “咱们是不是也应该为赴死军做点什么?又能做什么哩?要是我也在扬州就好了呢。”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有前也离不开身子的就是咱们这样,在后头为赴死军摇旗呐喊,让更多人知道扬州发生了什么。” “嗯,对,我这就去对人言讲。” “赴死军还是太少了,不会……不会那啥了吧?瞧瞧这天底下,赴死军可是咱江南唯一的希望了呢……” “呸,呸,我淬你一脸。”众人皆怒:“赴死军都是英雄好汉,你个龟孙就不能说点好话?在这说了,这老天爷也不能总闭着眼吧?” “就是,就是,赴死军这样的义举,怎么样神佛也得照应着,最不济也能呼天天应,叫地地灵,我这就回去给佛爷上柱香火,让佛爷保佑着赴死军吧。” “我也去上香,有赴死军在,咱们大明朝就亡不了,万一赴死军要真不在了,那他娘可就真的玩儿完了。” 在祈盼和忐忑之中,闲汉们继续着他们的谈论。 相对于这些升斗小民,叫喊的声音最高,调门也拉的最高的反而是东林人士。 “鞑虏逆乱国朝,中原沦而淮扬陷,当道衮衮诸公妄做不视,犹自歌舞江南而浑不知大祸临头……” “扬州血战时日已久,唯赴死一军孤木支撑。匡扶大明基业之言音犹在耳,有一兵一卒援扬乎?” “当此国朝危急四海动荡之秋,值此虎狼逞强蛮族入寇之际,衮衮冠带者鄙,犹自思虑退让。尚忆宋室崖山否?我大明已到崖山?如何再退?” 和民间下层的呼声不同,东林人虽然也是关心扬州局面,更多是借扬州大战的由头猛烈抨击弘光君臣。 要说高喊大义口号的本事,东林党人绝对是天下第一,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士林之间的风潮首起两浙,瞬间盛于江南。仿佛不把弘光朝君臣骂个半死,就不能解决扬州的危险局面。 一时间风凭汹涌,弘光朝大受指摘。朝中东林势力更是借着这个风潮趁势而起,上蹿下跳之际把沉寂良久的太子事件再次搬了出来。 叩见太子,奏请大行皇帝嫡血监国,种种言论一时大行其道。 而身在下层的读书种子也是热血鼎沸,纷纷聚集在兴善寺前大声鼓噪,一度冲击把守的军兵。 自从唐王和他那膀子绿林豪杰去了扬州之后,这里还真是安生了几天。 可安稳的日子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这一回换上了江南士林的读书种子,这些人抬着圣人像捧着书简折腾的更欢实。再加上背后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一时竟成汹涌风潮。 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眼活的,把当前的形势书于纸上,用花弓射入,被困在寺里这么多时日的太子等人才第一次明明白白的知道外面究竟起了多大的变化。 扬州一战,本就是血腥惨烈的无以复加,又关于时运更替华夏鼎革,经过这些读书人的妙笔这么一润色,就成了足以扭转乾坤可使星辰坠地的决定性一战,纵观五千年中华史籍,足以媲美炎黄战蚩尤的定鼎之战。 “不愧是太子亲军,果然由此气壮山河的义举。” “先皇治世垂十七载,淳淳教化之德,自非福王可比。当此万夫退让之际,唯有李四还忆得大行皇帝托国之重,果然奋起。先皇识人之名有至于斯,臣等拜服。” 学官姚明恭、刘理顺等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朗诵着,身边的李死狗等孩儿兵却是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珠子都红了。 这些孩子虽然不识字,更不懂得欣赏什么妙笔生花的文章,可这些人话里的意思却听的明明白白。 亲爹都亲自披挂拿叉子上阵了,镇南那小子是干什么吃的?都死绝了不成? 这些孩子再也坐不住了,鼓噪着要去扬州。 那边杀的难分难解,大伙儿还在这里闲的发慌,还算什么亲爹的铁卫?还算什么锄奸团? “我们要去扬州,你们自己在这儿呆着吧。”死狗说的很直接。 这些孩子可是最后保命的护身符,他们一走大伙儿连最起码的安全感都没有了。 刘理顺赶紧说道:“此地官兵重重把守,戒备森严,你我都出不去的。” “我们要想走,谁能挡的住?”这些孩子骨子里就是赴死军的精神,死狗这么一句话就把众人噎的半死。 真要把他们锄奸团的那一套作风拿出来,还真是没有人敢当其锋。就门口那些巡防营的官兵,哪个没有听说过锄奸死士的大名?只要这些孩子举着铁黄瓜一跑过去,估计官兵就得跑的不剩下几个。 最多是同归于尽而已。 那可是孩子们的拿手好戏。 “你们不能走,必须在这里,这是忠诚伯的命令。”督军杨廷麟终究算是赴死军的自己人,把李四的招牌一抬出来,这些孩子虽然极度想去扬州,终究要遵守亲爹的命令,心有不甘讪讪的推到一旁。 赴死军有多少家底儿,杨廷麟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联想起种种,也是心中忐忑不安。 清军二十万合围扬州,赴死军孤身前往,那身前身后都给押上去了,实在是一场惊天豪赌。 台面上摆开的筹码是赴死军的存亡,而牵扯到的利害实在太大了。 江北之地能否保存?扬州生灵能否保全?更关系到大明正统嫡位之争。 赴死军,这股太子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可不能败呀。 这一场豪赌,无论是李四还是太子,都输不起,万一扬州要是打败了,则是万劫不复。 “殿下,时局动荡,扬州危急,忠诚伯此举实为太子争取人望民心。当此重要关口,殿下可不能束手在此,定有所动作才好。”这场牵扯天下的大戏当中,主角不是太子而是李四,杨廷麟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可咱们连这寺庙也出不去,还能有何种作为?” “冲,必须往外冲,咱们要冲出去。”杨廷麟终究是赴死军的督军,和身边的老学官们不一样:“咱们以锄奸团的孩儿兵为先导,震慑门口把守的官兵……” “可是只有这么几个孩儿兵……若是福王遣大军过来弹压……”利用孩儿兵冲出去说起来简单,真要能冲出去早就出了,还至于等到今天? 就算是能冲出去一时三刻,还不是被官兵给赶回来?这可是南京,福王的老巢,光凭这几个孩儿兵还能唱起什么高调? “官兵若大举过来,咱们就再退回寺中,反正他们也不敢真的动手。”杨廷麟决绝的如同这个小小团体的督军一般:“无论如何要和外面的士林种子见上一面,到时候殿下千万不要吝惜封赏,虽是空口白话,也能表明殿下的态度,到时候自然有人站出来做事……” 就算冲不出去,和外面的人遥视一言总不难吧? 当此大战之际,身为朱氏嫡血的太子要是置身事外,以后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太子素来随和,也缺少主见,有些迟疑的看着众人:“大伙儿怎么看?” “嗯,杨督军之言有理,此时当有所作为才是。” “好吧,”太子从来就是很顺从的听这些学官的安排:“那就这办。” “我这就去安排。” 和南京的风起云涌相比,扬州南线的疏散工作已经达到最高潮。 浙商领袖潘慎行来的较早,他率领的是潞王手下的官船,来时送来许多药品,匆匆卸下药品之后已经默默的做了好几天的实在事情。 潘慎行是个商人,自然不能总是这么不出声的埋头苦干,抓住这个大战间隙的机会赶上来见李四一面。 一过来就是看到生死对头——徽商首领胡康南。 浙商和徽商之间的争斗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两位顶级人物一见面,却不带一星半点儿的紧张味道,还互相寒暄的打着招呼呢。 这些商人,做生意的时候恨不得对方亏的倾家荡产,脸上还保持着善意的微笑,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扬州一战,直接关系到江南的存亡,若是赴死军打败了,那没得说,大不了是所有人一起完蛋。若是赴死军能够延续百战百胜的神化,在这个时候帮助李四一把,那后续的好处能大到了天上去。 就算李四木拿出实打实的好处,“义商”的名头肯定是跑不了的。 真正的大商家,把名声和口碑看的老子亲娘都重要,名利双收的时候不来博一把还等到什么时候? “我等浙商奏请潞王,调集百二大船转运百姓,忠诚伯还有何差遣?” 潘慎行这么说是在表明浙商背后有雄厚的政治背景,连潞王的官船都调来了,看你徽商怎么比? “潘家世代浙人,这水上运送之能我徽商无论如何是也比不了的。一百二十条大船我胡家说什么也凑不出来,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浙商领袖潘慎行终于占了会上风,却不出言奚落,而是笑眯眯的说道:“哪里哪里,承胡总柜的让了,我等浙商虽是追财逐利满身铜臭,国家民族的道理也还知道一些个。” 徽商巨头胡康南笑呵呵的说道:“我胡家与六安的介家拼尽全力,也不过勉强凑出四百杆火铳,六千斤火药,另有三千柄按照赴死军样式打造的铁叉正由小犬朝宗星夜送来,只盼能为扬州一战稍尽绵薄之力……” 火铳是绝对的禁物,民间的火药管理虽然已经松动了许多,也是官面儿上不许大量制造的。可这样的世道谁还拿朝廷的规矩当一回事?私底下贩卖火铳甚至火炮的勾当大家都没有少做了,关键是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过。 山东义军的火炮还打着浙江制造局的印记呢,是谁贩运过去的大伙儿都心知肚明,私下里偷着做呗。 胡家的胆子可真是大到了天上去,赴死军好歹还算是大明的军队,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私造火器,还唯恐别人不知道,大张旗鼓的四下宣扬。 可这个时候谁敢提起胡家私造军械是大罪名?要是浙商敢这么说,几百年的金字招牌立刻就会被老百姓踩的粉粉碎碎之后丢进粪坑,以后谁要是敢在这件事情让为难徽商,都能被老百姓的吐沫星子活活淹死。 “些须军资难表我徽人于贵军同仇敌忾之心,忠诚伯若有差遣,纵赴汤蹈火小号必然办到。”徽商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却说的轻描淡写,不愧是大商本色。 “诸位心意李四明白的很,时下大战在即,实无暇言一个谢字,以后吧,打完了这一仗,我再当面酬谢诸位。” “不敢,不敢,国难当头,少许绵薄之力不过是我等小民本分而已。” 两位商界巨头嘴里说着不求回报,其实心里头早乐开花了,谁要是再不明白李四那句“当面酬谢”之中的含义,干脆也别做生意直接回家抱孩子算了。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疏散民众取得空前效果,新城的扬州百姓已撤的干干净净。老城之内也正组织疏散,要是以这样的速度和效率,再有四天,最多五天,就能把扬州人口彻底清空。 但是李四知道赴死军很难再坚持五天了。 在旷日持久的扬州大战中,赴死军伤亡惨重,各营各队都有大量减员。尤其是其中的一些老兵,因为屡屡冲杀在前,摧折最多。 李四一直在利用收编的新附军和随军的夫子补充兵员,崭新的火铳营就是在战斗中组建起来的。一万四千多民夫虽然不直接参加战斗,但现在只剩下八千多一点。虽然赴死军战斗部的总人数并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但是整体战斗力在不断下滑。 这些新兵根本就无法和赴死军的百战老兵相提并论,仓促就上了战场。 新兵的伤亡尤其巨大,往往刚刚补充完毕只要一场战斗就会出现大量减员,还需要再次补充人手。 除了火铳营算是在战斗淬炼出来以外,其他的新兵状况依旧堪忧。 若不是火线提拔一批老兵上来,有些局面甚至难以维持。 总的来说,赴死军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练兵和休整,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但是时间已不允许。 真正的决战即将展开。 扬州西线,通泗门外。 清军五大主力旗中,除一个被彻底打的去了建制,一个实在调不过来之外,剩余的三只主力精锐齐齐云集于此。更有数万的新附军和各色奴兵,声势极是雄壮。 清军背后是绵延数十里的联营,大军齐集营前,更添气势。 多铎也是亲自披挂上阵,顶着高翎铁盔,披着镔铁锁子甲,内衬熟牛皮的里铠,手中战刀再次遥指扬州城头高声大叫:“我大清军威之雄横扫河朔,席卷中原,今裹足于扬州城下,二十万大军难下一弹丸小城,京中皇帝陛下、摄政王齐齐注目,我何以为答?此毕生之奇耻大辱今日不扫之,我多铎誓不言退。此次攻城,若不踏平扬州,绝不止歇。奋勇者赏,若有回顾者……” 马头打个盘桓,多铎声嘶力竭的高喊:“回顾裹足者,不论对错不问缘由,立斩之。” 大军鸦雀无声。 风沙卷过,完全金戈肃杀之气。 “先锋敢死队,上前三十步。”随着多铎的叫喊,整整三个牛录九百满洲兵齐齐整整的上前。每个人都是重头大刀双层护甲,内为皮铠外罩铁甲,头盔上的护脸面罩已经拉了下来,仅露出闪耀着腾腾杀气的双眼。 这都是从多铎的本部亲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敢死队,担的就是蚁附攻城的血腥任务。 九百敢死队齐刷刷的站立在前,多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环顾四周,看看身后新打造出来的重型攻城器械如林似墙,再看看身前的敢死猛士,大吼一声:“赏!” 三个大箱子抬了出来,多铎纵马上前,抡刀劈开箱子,露出里面的大金宝。 在众人羡慕和垂涎的眼光中,这些金元宝一个个分发到敢死队的手中。 “你们若是活着回来,每人还有三个上等的女奴。你们若是死了,每人家里有十个包衣,我许你们的家人跑马圈地。够不够?” “够!”敢死队震天价的大吼。 “好!”这样的雄壮士气令多铎十分满意,手中战刀前指:“攻城——” 第129章 金玉碎而沟壑平(1) 第129章 金玉碎而沟壑平(1) 登城塔,寮城楼。冲车,攻城锤等重型器械数量众多,看来这些日子鞑子的奴兵也没有闲着,居然鼓捣出这么多的攻城重器。后面密密麻麻的弓兵已经拉开了架势,紧紧跟随在战兵后面,只要一进射程必然是密集如雨的飞箭泼出。 尤其是前边的战兵,都是身披重甲,且数量极巨,很明显这一次多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作为守城主力的丙乙两个营,面对大战所展现出来的作派和他们的营官完全一致。 路涧用袖子仔细的擦拭铁叉尖尖,擦了一遍又一遍,还不时看看正如潮一般涌来的鞑子兵,好象是在盘算心爱的叉子究竟能饮多少敌人的颈中鲜血。丙营的战士们大多和路涧一样,都是默不作声的握紧手中武器,最多是微微挪动脚步摆开最有利的架势。 相对于丙营可怕的沉寂,丁营这边可就热闹的多了。 丁乙正在垛口上的巨石上起劲儿的磨叉子,铁器摩擦石头的声音尖锐刺耳,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过年杀猪时候磨刀的场面。 丁营的士卒和丁乙一个毛病,都在跳着脚的大骂:“我把他个老祖宗的,又来送死了。” “老子手痒呢,就送上门儿来了。真是孝顺呐。” 身而至于还有人解开裤子,对着城下洋洋洒洒的尿尿,然后大声询问:“味道如何?” 哄笑声中,炮营的骡子符二瞎子则仔细摩梭着城头的神威铜炮,那股子细致劲头就好像是在抚摸寡妇姘头的细皮白肉一样。 “我把他个老娘的,你们看我干啥?看着鞑子。”还是言语粗俗的老毛病,符二大叫大嚷的真好似一头发情的骡子:“说的是你个小王八蛋,你是第一天跟我?开炮哇,你不知道红衣大家伙轰的远?还是再等一下吧,好像还没有进入射程呢,嘿嘿……” 不过眨巴眼珠子的功夫,符二瞎子就又手舞足蹈的高叫起来:“行了,行了,开炮!” “轰”的一声,恍如地裂天崩一般,整个城头似乎都微微颤抖了一下,重炮炮口腾起一团火光推着黑白相间的烟尘就飞了出去,砸在正快速靠近的清军阵中。 抢先发动攻击,先发制人从来就是赴死军信奉的作战手法。 在短暂的失聪之后,听觉很快恢复过来,最先听到的就是清军密集紧凑的鼓声。 伴随着牛皮大鼓催战,清军攻城大军立刻就加速飞奔,后头的梯车都显露出来。如一条线般急速靠近。 丙乙两个营的叉子兵还是一点都不着急,依旧故我,该干啥还干啥,根本就没拿铺天盖地的攻城大军当一会事情。 这会着急是屁用没有,敌人还没有靠近,还得看符二瞎子这头骡子继续折腾。 就是扬州守军和史可法本人也习惯了赴死军的这种战法,都知道那个外号叫骡子的家伙手里头的三板斧还没有使完呢。 这边的符二瞎子可早已经亢奋起来,大炮一响,立刻就进入状态。 什么射程远威力大的红衣大炮,什么密集轰击的四百斤小铁炮,骡子最爱的还是大明工部出产的这种神威铜炮。在射程方面铜炮显然不如红衣大炮,在密集度和装填速度上也没法儿和赴死军自造的小炮相提并论,可符二这头骡子就爱铜炮,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因为自己第一次开炮就是用的这种家伙,就好像是自己的初恋情人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符二瞎子总是两眼冒光的蹿上前来亲手打几炮,过足了瘾头才回到他的指挥位置上去。 这家伙眼睛小的好像没有,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为瞎子。可一摸上铜炮,手里一攥上炮绳,眼珠子瞪的赛过铜铃,和牛眼也差不多了。 “我把他个老娘的,来呀,再快着点,够了!” 炮位上的铜炮齐齐开火,城头上一片硝烟弥漫。 鞑子的战鼓和号角声仿佛一窒,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的听到清军人仰马翻的惨叫。符二瞎子饶有性趣的趴在垛口处,看着清军阵中几个烟尘冲天而起,这才过足了瘾头:“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打吧。我是营官,是指挥使大人,不能擅离的……” 根本就没有人听这头骡子满嘴胡扯,就是他手下的士卒也见惯了这位营官大人的种种惊人之举,纷纷推出赴死军特有的小铁炮,摆开架势。 百十门小炮齐齐发威,城头上呛人的硝烟更浓,几不可视物。 鞑子缺少足够的远程火力,他们的大炮都在城头上摆着成了赴死军的武器,所以根本无法压制赴死军的前期打击,只能硬挺着跑过来。 在弓箭手拉开架势以密集箭雨覆盖城头之后,几门仅有的火炮和大量粗制滥造的抛石机才能跟上。 在这之前,只能用人填。 因为鞑子吃同样的苦头太多,所以刻意的把士卒之间的距离拉的很开。呼啸的炮丸砸如阵中,落点附近很难形成大规模的杀伤,只有少量负伤的鞑子正满脸是血的挣扎爬起。 清军似乎视而不见城头占据绝对优势的火力,胆气亦是空前,根本就不畏炮火,哇哇大叫着拼命前冲。 分散的冲击方式使得局面更显宏大,清军催进的战鼓猛然一急,然后就是一顿,旋即急催敲响。 数量庞大的弓兵得到命令,立刻弯弓向天,泼出第一轮箭雨。 和赴死军一味的崇尚疯狂进攻相比,扬州守军的配置显然更加齐全,不等命令,早有扬州兵树起多半个门板大小的木盾,将己方护住。 鞑子的箭雨确实声势惊人,遮天蔽日的一片小黑点儿划破硝烟,在瞬间化为白茫茫的一团,好像大雪骤落一般。 “咄”“咄”的密集声中。箭矢猛烈拍打,木盾上早已布满雕翎。 “开炮!” 在赴死军看来,与其防守,不如和敌人抢攻。小铁炮就是为了压制地方弓箭而存在的。 清军作为远程火力支援的弓箭根本就无准确度可言,也没有人要求弓箭手在这样的大战中追求射杀概率,只要压的敌人抬不起头就已足够。 所以对弓箭的密集要求很高,这也正是符二瞎子的炮群寻找的战机。 双方的第二轮远程攻势几乎同时展开,百十个火炮落点附近顷刻间就成为修罗屠场,在还冒着青烟和潮气的落点上,清军的弓箭手正在血泊挣扎。 也就是在同时,伴随着“嘶嘶”的尖锐声响,明媚的阳光猛然就是一黯,万余支箭矢如一片乌云摧城而下。 前边的叉子兵还好些,终究是有扬州兵的木盾保护着,虽然偶尔也有利箭射穿木盾,把隐在后面的士卒活生生钉死,伤亡终究不大。 后头的炮营可没有这样幸运,虽然炮手们已经尽可能的利用炮身和炮位的建筑隐藏自己,在利箭打在炮身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还是有许多炮卒被射死射伤。 很多来不及躲闪的操炮手直接就被射死在炮身上,鲜血顺着变烫的金属炮筒淋漓而下,腾起阵阵带着血腥味道的水汽。 “我把他个老娘,再来。”符二瞎子还真是象头骡子,每当手下的士卒出现伤亡,立刻就进入暴走状态,一把拨拉下伏在铁炮上的尸体亲自操炮:“对着干呐,谁怕谁……” 空中箭矢往来弹丸飞射,在双方的远程力量互相较量的同时,作为敢死冲锋的鞑子甲兵已冲了上来。 一辆辆梯车推上,攻城云梯立刻垫着梯车架起…… “上。”路涧的口令简单而又直接。 “该咱们了,弟兄们给我杀,送供品的来了。”丁乙也发出战斗命令。 以通泗门为中心的西线是整个扬州之战的核心,也是决战之地。双方精锐尽出,无论是豫亲王多铎还是忠诚伯李四,都摆出了最豪华的阵容。 赴死军中除了李四本人直属的那甲乙两个营和减员太多的庚字营之外,戊、己两营也陆续赶来,而后面的辛字营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天干十营。外加枪炮两营和一个马步营是赴死军的所有战斗部,光在西线投入的力量就将近一半的兵力。 “赴死军果然是比史督师的扬州军要厉害呐。”经过这些日子的战斗,扬州军新兵赵得逯已经算是个老兵了,其中门道已经能看出来一些。 在扬州军守城之时,大伙儿竭尽全力同样是险象环生,那时候鞑子的攻势可没有这么猛烈。 并不是因为扬州军没有尽力,而是双方的战斗理念完全不同。 史督师带的扬州军,讲究的是打退敌人守住城池。而赴死军的这些人可不管什么进退,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 最大限度的把敌人的士兵变成尸体,消耗清军的有生力量,甚至经常有意识的把敌人放进来打。只要能杀死敌人,什么样的手段都敢用。 要是往常,敌人一旦把城防撕开缺口,守军立刻就炸了营,往往是拿人去填这个致命的缺口。赴死军不这么干,真要是挡不住的时候,立刻后撤几十步,甚至等敌人稍微聚集,然后就是以超密集的火力把攻上来的鞑子精锐撩倒在城上。 这么冒险的打法史可法无论如何也不敢用,关键是扬州的士卒缺少这种敢死敢战的血气。 和赴死军合作的这些日子下来,史可法等人多少也知道了一些赴死军的战法,面对鞑子精锐破城时候的其实也不那么心寒胆裂,反而更加的从容。 手上捏着这么一支强兵,无论是谁也会从容许多。 就连赵得逯这个在运河上挖泥的清埠夫也从容了许多,再没有面对死亡尿意频频的紧张和恐惧。 手中大钩枪再也不是胡乱捅刺,而是充分发挥其功用,在刺杀云梯上的敌人同时,后手回撩拼命死拽,把受伤的敌人拖上来捅死。 只有死去的鞑子才是最老实的。 钩枪钩住清军的肩胛骨,任凭敌人手脚乱舞只是一力死拽,在身边战友的帮助下象拖肥猪一般。赵得逯拽着不住往后捣步不给敌人站立的机会。身边这个合作了好几天的战友上前就是一枪,把鞑子捅个前心贯后背。 战友抹了抹喷溅到脸上的温热鲜血,似乎想要说句什么,就被飞矢射中前胸。箭矢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后退几步几乎栽倒。这家伙正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头看插在胸口的箭支,又是一箭飞到,正中颈项…… 这一箭把憋足了劲儿准备发出的惨叫从脖子里放了出来,好像是什么东西漏了气一样,气泡咕咕的从汹涌的鲜血中冒出,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战友双手拼命按住脖子,徒劳的想要把伤口捂住。鲜血还是顺着指缝和手掌边缘涌出,战友无助的看着赵得逯,眼神中似乎在极力的表达什么,终于软软的倒下,几个剧烈痉挛之后,捂住脖子的双手彻底放开,再也不动…… “又死了一个。”面对随时降临的死亡,赵得逯已经习惯了,甚至连最起码的悲伤之情也少的可怜。如此血战,哪一次不是有千百人死在血泊之中?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自己都顺不准能不能活过下一个瞬间,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理会旁人? 己字营的营官是个叫黄冕的老小伙子,虽然同样是出身护村队,却不是来自刀把村的嫡系。最开始的时候,黄冕参加的是七里台的护村队。虽然和李四距离不远,终究不算是最贴近的那一部分,所以被编制到了不是主力的己字营。 在这一次的大战中,己字营和各大主力一样奋勇拼杀,连嫡系出身的营官都战死在安江门下。一步一个脚印积功上来的黄冕则被火线提拔为营官。 和路涧的坚忍残酷丁乙的勇猛强悍相比,黄冕则更要稳重一些,如无必要则严格禁止手下的队官们亲自上阵。 但是西线的战斗实在太过激烈,己字营一上来就和鞑子的敢死队碰个正着,各旗官队官涌上去了不说,就是黄冕这个营官也捏着叉子亲自上阵,接连捅死两个满洲壮汉的同时,自己的鼻子也被削下半个,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 这点儿小伤小痛算个毛哇,根本就不值一提。 要是往日里,黄冕肯定得为这点伤心疼的大哭几天。不为别的,就为二十四五的岁数还找不到老婆,鼻子没有了还上哪儿找老婆去? 可现在不同了,赴死军的战士都是姑娘们心中的超级大英雄,你要不带点伤回去以后都不好意思说是赴死军的人。自从参加赴死军之后,上门提亲的媒婆都能把门槛子踩平,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争着抢着倒贴嫁妆都干。眼下又升了营官,是赴死军正根子的高级军官,别说少半拉鼻子,就是少条大腿也能被后方的姑娘们抢的不敢在家里呆。 城头上的战斗已打白热化,鞑子攻的愈发猛烈,完全是就是不顾生死的往上冲,后头的战鼓号角齐鸣,催命符一般赶着清军潮水一般涌上来。 “去死!” 城头上刚冒出一个带着铁盔的脑袋,只一下子,黄冕沉稳的双手就把叉子从敌人面罩中间捅了进去,正好从眼窝刺入颅脑。猛然回抽,两股血线“滋滋”的喷溅在城墙上,鞑子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掉落下去。 身后助战的扬州丁壮用撬杠掀起一块磨盘,“忽”的一下子就顺着搭上城墙的梯钩子溜了下去…… 鞑子的重甲敢死队正蚁附而上,直接就被千斤磨盘砸了下去,只有半声惨叫,就被砸成了肉饼子…… 这种居高临下的战斗中,防御一方占据天然的优势,就是这些民夫也能用得上。 大伙也是不管不顾,石头砖瓦齐下,就是镇宅的门墩子也直接扔下去,砸的聚集在城墙下的清军头破肠流。沸油烧的正烫,忽的泼出,下面的惨叫之声立刻就是此起彼伏。 尤其是赴死军的铁黄瓜和铁冬瓜,在这种敌人聚集的场合发挥出巨大威力。丢下去就爆裂开来的铁黄瓜的威力虽然不足以让敌人立刻致命,但一声声爆炸之后飞溅而出的弹丸还是个个见红。 只要受伤就行。 在这种箭矢如飞蝗砖石如雨点的城墙附近,不要说是失去行动能力,就是动作稍微缓慢,后果也足以致命。 清军密集如雨的鼓声忽然停顿片刻,紧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再次响起,节奏缓慢而又沉重,伴着苍凉而又悠远的牛角大号,好似敲打在众人心头一般。 踏着鼓点的节奏,一辆辆寮城楼缓缓推了上来。 寮城楼是所有重型攻城器械中最为高大的一种,直径有三丈余,高达四五丈,尤其是内射的提举台一升起来,比城墙还要高出许多。 这种重型器械极为笨重,通常需要内外同力,没有上百人齐推根本就动不起来。 整个寮城楼都以厚厚的木板相隔,弓石难入,可极大保证内部士卒的安全。 为了让这几辆寮城楼靠近,清军的弓箭手也是极力配合,泼出一抡抡箭雨。 这种玩意儿和登城台不同,并不需要抵到城墙近前,因为内部的提举台上布置了远程杀伤力量,通常情况下有几十上百名弓箭手,还有极端的可以直接布置小型火炮。 只要提举台一升起来,就可以占据高度优势,居高临下的打击城头。 五个寮城楼一上来,本来占据居高临下优势的守军立刻就得仰攻。 这样的距离,铁黄瓜肯定是投掷不到,弓箭虽然能射上去,根本就难动提举台前的隔板分毫。 一瞬间,五个寮城楼齐齐发威,飞箭根根见肉,利矢个个带血,城头的将士被杀伤大片。 史可法急忙命人树起木盾抵挡,攻守之势立刻转换。 “姜之升,你建造军械有功,赏!” 旁边垂首而立的姜之升心里那叫一个美,脸上却一点也不敢露出来,赶紧做出诚惶诚恐的神色一打马蹄袖:“能为豫亲王效力,实在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贪图赏赐。” 看着趴跪在脚下的姜之升,多铎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汉官都是这个样子,明明想要封赏嘴上还说不要,说说吧,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奴才……奴才……豫亲王若是能抬了奴才的籍,奴才与奴才的父亲永感王爷的大恩大德……” “抬籍?”多铎抬头一见到五座寮城楼俱已建功,立刻下令:“破阵鼓。” 刚刚还缓慢沉重的鼓点儿立刻变得骤急如雨,下面的清军更是士气大振,呐喊着攀爬而上。 “我日你个老娘的,这是打老子的脸呢。”符二瞎子大骂着跳下炮台,离开他的初恋小情人儿——神威铜炮,急赤白脸的大叫:“给老子架大家伙,看谁打谁的脸!” 铜炮散热快,利于速射。缺陷就是射角固定很难做大幅度的动转。而红衣大炮因为是新近才搬运上来,大多没有固定的炮位,虽然比神威铜炮更加笨重,却有动转的余地。 一双双大手贴上滚烫的炮身,手掌被烫的都冒着白气呢;一个个肩膀扛在几千斤的大炮之下,肩膀上立刻就是大片的烫伤,却没有一个人呼痛。 就是用这种手拉肩扛的方式,生生一点儿一点把笨拙沉重的巨炮调转过来,对于巨炮的射程而言,这点距离已经算是抵在炮口上了,什么准星罩门都不必用,目测就已经足够。 寮城楼上的清军弓兵显然已经发现城头的巨炮,赶紧大呼。 下面负责推动寮城楼的奴兵也很难有经验,不仅不退,反而奋力推动,让寮城楼靠的更近。 就算是退后,也脱不出巨炮的射程。这种情况下,只有前进,因为巨炮笨重不可采用太大的仰角。只要打不到上头的提举台,下面的层层巨木足以吃的住巨炮的轰击。 “我把你娘……”在符二瞎子的怒吼声中,巨炮轰鸣,团团浓烟推着一团火焰在炮口一闪而没…… 可惜的是射角不够,没有能够打掉寮城楼上最脆弱的提举台,而是击在提举台之下。 寮城楼剧烈的晃动几下,依旧如故。 “可惜……”史可法暗暗惋惜。 下面的清兵见到寮城楼在巨炮轰击之下安然无恙,立刻爆发出一声欢呼,士气再振。 就在清兵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声中,寮城楼再以缓慢的速度倾斜,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 提举台上已经站不住人,上面的弓箭手发出恐怖的大叫…… “轰隆”一声,整个寮城楼轰然倒下,砸死砸伤无数。 整个寮城楼即使的倒下之后,也没有完全散架,只是扭曲的不成个样子,很多接口都裂开了。 “老子什么时候失手过?”在炮营的欢呼声中,符二瞎子把牛皮吹的震天响,象头进入发情期的骡子一样大叫大跳:“老子是大炮一响,天下无敌,你们谁还不信?谁还不信……” 旁的几门重炮也纷纷效仿,轻而易举就把来势汹汹的寮城楼轰的歪倒。 “仓促建造的起来的寮城楼终究是不行,若是我大明工部督造,绝对能抵住重炮轰击。”史可法知道寮城楼的威力,这种笨重的大家伙就是再不行,也不可能被一炮打倒。 显然是鞑子仓促建造,质量不过关。 “姜之升!”还在考虑是不是要抬籍给他的多铎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腰刀都抽出来了…… 负责建造攻城器械的姜之升跪在下面,早已哆嗦成一团,哪里还敢想什么抬籍不抬籍的事情,急忙解释:“非伤亡奴才不尽心尽力,只是王爷催的太急,实在容不得功夫……” 这种看似粗重的重型器械才最是需要精工巧将的仔细打磨,就以同样的寮城楼为例,因为太过高大,对于选材用料讲究到了苛刻的地步。尤其是各个连接部位,承受着巨大力量,都是下大工夫用卯契互相咬合,然后以数层铁皮包裹,襻上几尺长的大卯钩,最后才用巨大的门钉加以固定。这么一架寮城楼造出来,没有几百个工匠大半年的功夫,想也不要想。多铎急于攻城,死命的催促之下,造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可多铎哪里能听的进去这些解释? 两军阵前厮杀正酣,本来大振士气的事情变成这幅模样,是什么结果已经很明白了。 刀光闪过,血光迸射。 多铎一刀砍下姜之升的脑袋,微微偏转身子避开喷溅出来的热血,一脚把落地的人头踢出去老远:“继续攻城!” 前面杀的正是难分难解,忽然出了寮城楼这么一出闹剧,死伤好几百人,清军立刻就泄了士气。 士气一泄,很多人都开始左顾右盼,寻找避战的机会。 “两军交锋,后顾者斩,不计对错,不问缘由。” 后面的黑甲督战队立刻执行战场纪律,把这些怠战的战友视为草标木靶,扑上去就是好一通砍杀。 “后退者斩!” “回顾者斩!” “怠战者斩!” 杀起这些新附军来,督战队一点都不手软,拎着血淋淋的人头四下高叫。 血腥的战场纪律迅速收拾起士气,在督战队的屠杀之下,即使是那些素来一触即溃的新附军也表现的相当顽强。 拉过几个阵亡者的尸体,垒成可避炮火飞箭的血肉工事,把身子躲进尸体堆中机械的把手中箭矢射上城头…… 大小火器射出的弹丸打的血肉工事一片散乱,躲藏在后头的弓兵抹了把飞溅到脸上的碎肉继续引弓控弦。 星星点点的寒光在日头照耀愈发显眼,带着呼啸的锐声射入一个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佟图赖,汉军旗上!” “攻城!”在佟图赖的认军旗指引之下,清军主力之一的汉军旗倾巢而出,如涌着前浪的后浪一般猛烈拍打扬州城。 多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因为在西线集结的队伍过多,不可能完全展开,这就形成了排队挨揍的局面。而分开批次的不停攻击,可以使得对方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机会。 这种波浪式的攻击声势极大,一波未平一波又至,好似无边无际没有尽头,让敌人更加不清楚己方到底有多少人马! 清军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多。 要用人海淹没扬州。 而赴死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占据地利。 完全可以依托扬州的坚固城防死守,充分发挥出赴死军的顽强坚韧和誓死不退的精神。 在扬州攻防战的背后,关系到满清内部的利益纠葛,多铎必须在限定的时间之内踏平扬州,否则以前的种种努力就会付诸流水成为他人的嫁衣。 所以多铎绝对不会退却。 而赴死军的身后是还木来得及撤离的扬州民众,之所以驰援扬州,为的就是保存这八十万生灵,保存民族的胆气和血性,扬州后退半步,整个民族的脊梁就会被鞑子打断。 赴死军之父,万千将士心目中个神人——李四已经无数次的说过:“扬州一战,只有死,没有退,队官死了营官上,营官死了我上!” 作为赴死军最直接的掌控者,就是身为这场大战的发起者,李四也没有权利下达任何一个退让的命令。 赴死军退让的前提只有一个:扬州民族全部撤离完毕。 在八十万同胞离开之前,就是赴死军集体死绝,他们的鬼魂也得游荡在扬州的上空。 所以,赴死军没有半点退让的可能。 双方的战斗意志都是顽强到了极限,都不存在退让的可能。 剩下的,已经很简单了,唯有死战。 作为满清三大主力之一的多铎部,真可谓兵多将广,这一回也是拿出了全力。 而作为民族武力的赴死军,也是拼出了全部身家,做好了集体赴死的准备。 简单的攻防战已经没有任何机巧可言,完全是在比拼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在比赛究竟是谁先招架不住。 战斗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无论是背景的满清还是南京的弘光君臣,就是全天下的亿兆生民,哪个不为赴死军捏一把冷汗? 扬州之战不再仅仅是两军之间的生死对决,已经关乎到中华民族的气运消长断续存亡。尤其是身在江南的万千士子生民,都把眼珠子瞪的大大的,耳朵都是支棱着呢,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扬州的战况。 每当赴死军取得一个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上风,江南各地的酒肆茶楼诗社会馆,都要爆发出一声声欢呼,全天下的百姓都在为赴死军喝彩。 偶尔有人带来赴死军战局不利的消息,众人都是郁郁然的喝闷酒,都在小声的表示自己的担忧:“赴死军虽勇,可就是太少了,鞑子可是有二十万大军,背后还有山东的几万精锐虎视眈眈。就是铁打的罗汉铜铸的金刚,又能拈几颗钉?我看这一局,赴死军呐……有点玄!” 赴死军能战敢死的作风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赴死军前无强兵都是大家都公认了的,垂大明治世三百年,就没有见过这么敢打敢拼的。 时下是什么世道大伙儿心里就跟明镜一样,弘光君臣是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要不是老朱家还有开国的那几个皇帝的余威,大伙儿都敢拍着桌子骂弘光的祖宗了。 这都他娘什么世道了,弘光帝还在各地选美,还在筹备大婚,光是秀女就选了几千个,这样的朝廷要是不亡,老天爷才是瞎了眼珠子呢。 南京各部的官员任命,都成了马、阮等人的钱袋子,谁掏的钱多谁就当官,要再不出个英明的君主,大明可就真的亡了。 “你们听说了没有?鞑子颁布了剃发令,说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北直隶那边砍下来的人脑袋堆的比山还高,谁要不是剃发立刻就砍下脑袋。” “鸟,老子的头发是爹娘给的,凭什么要鞑子来管?几千了,谁见过剃发的?莫说鞑子还没有来,就是鞑子来了,老子宁可被砍了脑袋也不剃发。” “是这么个理儿,要是真剃了发,光秃秃的脑门拖条猪尾巴,就是死了也没有脸见祖宗,羞先人呐!” “真要是叫我剃发,老子也就真豁出去了,和鞑子招呼一场,杀一个够本,要是能杀俩还赚一个呢,就是死也落个轰轰烈烈。” “只要有赴死军在,鞑子算个鸟。多铎闪击山陕横扫中原,够厉害了吧?二十万大军够威风了吧,这都打了一个月了,扬州还是咱赴死军的手中。” “说的是,只要有赴死军一天,这天下就还在咱们大明的。” “哎,说一千道一万,赴死军就那么点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能不能挡住鞑子还是两说呢。”说话的人无奈的言道:“要是咱大明还有十万这样的赴死之军,鞑子就只能回老家喝风。” “这不是屁话么?赴死军要是真有十万将士,我借给多尔衮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入关。” “就别提入关了,忠诚伯是天神下凡,当年几百人就砍了皇太极的脑袋。赴死军真要有十万,多尔衮和满洲小皇帝能吓的尿裤子你信不信?称臣纳贡都来不及,还谈什么入关?”, 就在众人或欣喜或担忧的时候,外面一个书生装扮的读书人一头就撞了进来。 “章秀才,你可算回来了,赶紧给大伙念叨念叨,扬州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姓章的秀才也是胸中有热血的读书种子,跟随着妻弟驾一叶扁舟下长江奔运河直达扬州,也是亲身参加过扬州大战的英雄人物。 他这一回来,立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伙儿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扬州的消息,可算天看怜见的,终于来了一位当事人。 章秀才连气也喘不过来,一头就撞进来,口干舌燥的抄起茶壶嘴对嘴的就是一通猛灌。 “到底怎么样了?赴死军不会是……”一个败字,似有千钧之重。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敢于说出这个字儿来。 “不会真的是……赴死军……” 章秀才稍平胸中之气,大声道:“我回来就是要告诉大家,赴死军已经和鞑子展开大决战……” “我的佛爷!” “老天个爷爷的,你总算显灵啦!” 酒肆之中立刻欢腾,天棚都要被沸腾的声浪掀起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 赴死军正和鞑子决战呢。 这就说明赴死军主力尚在,这就说明大伙的希望还在! 这么多天的期盼总算是有了个不错的结果。 虽然决战的胜负还未可知,可赴死军是什么?是百战百胜的呢,只要主力还在,这天就塌不了,这地就陷不了。 “慢着,还有,忠诚伯亲自嘱咐我等,要我等给大伙儿带个讯儿!”能亲面忠诚伯,那是何等的荣耀,章秀才脸上都冒着红光哩。 能有忠诚伯的口信儿,可是天大的事情,众人早就等不及了,纷纷拽住章秀才,那份亟不可待就不必说了:“赶紧说,忠诚伯说了啥话儿?” “你倒是快说呀,这不是要急死人么!” 章秀才清清嗓子,站在一张板凳上,仿佛他面对的就是大明三万里河山,仿佛他面前就是全天下亿兆生灵:“忠诚伯说了,扬州一战,全赖天下义士鼎立相助,才争来这和鞑子决战的机会,才争来扬州八十万生灵的平安。忠诚伯本人和赴死军上下不会忘记诸位的帮助,他日若有所需,必粉身来报!” “我的天爷,我小舅子的小舅子是驾着船去了扬州,我在后头也是为赴死军摇旗呐喊,也算是帮上忙了的。” “有忠诚伯的这句话就行,就算是鞑子杀到我的家门口,老子也能睡的安稳。” “还有……”章秀才摆摆手,示意还有下文:“忠诚伯还说了,那些个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败类,赴死军也不会忘记,等扬州事了,就是和这些汉奸们算总账的时候。诸位也帮忠诚伯把这个消息传开,让那些败类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锄奸团已经在行动了……” “好!”人们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的拍桌子踢板凳的站立起来:“忘祖宗的家伙就不能有好下场,全家死绝都是轻的,把他们的祖坟都刨了才叫痛快哩!” 赴死军锄奸团是多大的名声! 一提起锄奸团这三个字,谁不为之落胆?每当有人说出这三个字,众人眼前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个小小的身影,还有小小身影穿着的土黄色军装,尤其是军装上那条如血一般艳丽的红线。 “只要锄奸团出动,还没有人能够躲过去呢,为了锄奸团,今天的酒老子请了。” “那些为鞑子卖力,忘记祖宗屠杀同胞的玩意儿,就不能当他们是个人,杀了都是便宜他们,最好是一刀一刀的千刀万剐才解气!” “爷们儿们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咱的好日子不远了。” 第130章金玉碎而沟壑平(2) 第130章金玉碎而沟壑平(2) 此次攻城之战非比以往。无论战争烈度还是持续时间都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料。 为了聚集更多兵力,多铎甚至直接把南线的新附军抽调一半,根本就已不能再对赴死军构成有力的威胁。似乎已无意阻拦扬州民众的撤离,只想攻下坚城。 这两天以来,清军完全就是不计代价的猛烈攻击,以波浪式战法最大限度发挥出人多的优势。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这完全就是在做交换生命。 为了保持攻击的连续性,昼夜不停的连续攻打。 在黑夜中硬攻坚城,对于攻守双方都是大忌,在第一次夜战当中,双方都创下交战以来的伤亡记录。快速消耗赴死军战兵,无论付出多少新附军为代价,对于多铎来说都是很有利的。 时间,尽快拿下扬州已经成为第一要务。 李四需要同样也是时间,利用扬州的坚固城防尽可能的拖延战局,以争取更多时间来疏散民众。 要不是及时的把火铳营调上去,路涧和丁乙的两个先锋营很有可能被直接打残 “庚字营请战!” 新任营官程子栋身上还带着伤呢,一听说西边的两个先锋营几乎被打成残废,早就按捺不住,忽的跳出来请缨。 “不许。” 李四很干脆也很粗鲁的拒绝了庚字营的要求。 赴死军的十营叉子兵中,后面的辛、壬是今年才建立起来的。远不如前面的八个营精锐,现在的没有必要把这些未来的种子过早的投入战斗,辛字营虽然已经处于随时准备的状态,却还没有到非上不可的时候。 而程子栋的庚字营又是最先被打残的一个营,连原来的营官都阵亡在前,这几天虽然得到人员的补充,但是战斗力肯定还恢复不过来,要是直接就调上去替换先锋营,估计用不了一天,就可以直接取消这样营的建制了。 “亲爹,让我们上吧。” 孩儿兵总头目镇南小胸脯子一挺就站了出来,身后还背着李四亲赐的那把战刀。 这把刀被镇南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就是睡觉也不肯离身,多少孩子兵眼馋心热的想要看看,镇南连摸也不让他们摸一下。 这可是亲爹的战刀,岂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看的? 每当战事吃紧,孩儿兵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天底下还有几个不知道赴死军孩儿兵的?他们的战法就是名动天下让所有敌人都毛骨悚然的自杀式攻击。 虽然他们不可能扭转战局,但是能够让敌我双方的士气达到此消彼长的效果。 一见到这些大脑袋的孩子,营官程子栋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是为了挽救庚字营,十三个孩儿兵只剩下六个,要不是火铳营增援的及时,这些孩子们可就都冲上去了。 自战端开启。冲上去的孩儿兵就没有退下来过,更没有人见过冲上前去孩儿兵生还过。 即使身处绝境当中,有了这些孩子玉石俱焚的悍然攻击,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也能让全副武装的大人们舍生忘死不顾一切的疯狂起来。 几百个孩儿兵,在安江门大战的时候象撒胡椒面一样分配到各营,各处的局面和庚字营也是大同小异。庚字营好歹还保存下来六个孩儿兵,除甲乙两个主力营外,陆续分配到其他各营的孩儿兵同样损失巨大。 把孩儿兵重新归拢起来,也不过剩下五十多个人。 孩子们的战意依旧昂扬,随时随地准备效死,李四却再也舍不得用他们了:“孩儿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眼下的这点鞑子已经不值得你们出手,咱们的胜利已在眼前……” “咱们胜了?”孩儿兵们最先爆发出一声欢呼。 虽然西边的决战还在继续,赴死军还在抽调兵力陆续增援上去,可亲爹都说是胜利了,那可不就是已经打胜了。 由于清军不断抽调南线的兵力,也让赴死军可以从容调集人马去往西线。双方布置在南线的力量越来越薄弱,这让民众的疏散更加大胆和从容。尤其是在陆路方面,亲见一个多月大战的旧城百姓早已迫不及待的等候撤离…… 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和酝酿,让这些老百姓早就是整装待发的状态,一声集合号令之后,男女老幼就可以如军队一般有组织的撤退。 即使是在这黑夜当中,撤离工作也比以前更加顺手,秩序基本不必用人来维持,就能达到最大效率。 这种情况远比李四预想的要快,估计能够提前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完成整个疏散过程。 扬州,尤其是现在的西线。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绞肉机,双方都在以血肉往里填。只要赴死军不退,清军就得往里填。 显然赴死军是掌握了主动权的,只要这边的疏散完成,随时可以撤离战场。 “史将军,扬州府库……” 史德威一叉手道:“李大人,扬州府库尚有七千石粮米,军械被服等军资若干,已经按照我家督师的意思悉数取出……” 李四是太子系人马,史德威和史可法是弘光朝的臣子,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太子和弘光还互不承认呢,作为臣子的也不好称呼。李四索性就含糊称呼史德威这个副将为将军,史德威也明白这里头的意思,根本就不称呼李四的官衔儿和爵名,只是以大人相称。 史可法是正牌子的督师,可他只能督淮扬之师,督不着赴死军。所以大家伙儿都是很自觉的刻意模糊双方的身份。 “好,可以装船了。” “是!”史德威又是一叉手。 就在当天夜晚,扬州府库中存放的资材开始装船。 “好!”排帮头子罗长腿大赞一声:“终于有了盼头了,弟兄们都给我拿出精气神儿来,咱们的赴死军就要胜利了。前番运人没有显出咱们排帮的风头,这回运货可是咱们排帮安家吃饭的本事。风高浪急的长江险滩咱们都走了几百年,这小小的运河算个毛?最后这个长脸的机会,谁要怂了自己个割了卵蛋儿……” 疏散人口的主要通道就是陆路,水路上虽然热闹,效率终究不如陆路,现在都改运人为运货了,傻子也能看出赴死军有了绝对的把握。 夜间行船的事情不是没有干过,而且是在滩险浪急的长江上,平缓许多的大运河在排帮看来不过是条小水沟。又是他们最拿手的货物运输,也该到了他们卖弄本事的时候了。 水面上大小船只依旧保持高频率的往返,一艘艘舟船还是满载扬州百姓,而排筏则第一次开始运送货物。 “胜利就在眼巴前儿了。” 乌老白的小船还是挂着满帆,看到排子上的货物,也是欢呼一声。这么些天来,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身上的肉都掉下去好几斤,手脚都被水汽泡的脱了几层皮,都是凭着心里的一团火在支撑着。这一回总算是见到了希望,心中熊熊燃烧正烈的火苗子忽的就蹿起来老高:“扬州八十万生灵,终于算是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老天爷总算没有瞎……” 就连在船上默不作声的乘客也是发出一声欢呼,许多人都喜极而泣。 或许是过于欢喜,或许是长久的劳累,乌老白身子一晃,几乎栽倒在船上。 乌家小子赶紧高叫:“爹,你……你不要紧吧?” 乌老白闭嘴不语,勉强把涌到嘴里的那一股子血腥热流咽回肚子,大叫道:“除了划船什么你也不要管,老子就是累死了,也要一脚把我的尸体踢进水中继续划……” 船头灯火映照之下,乌老白的嘴角正有一缕热血流下…… “义士呐!”船上的人们当时就哭了:“我扬州人等不会忘记今日……” “什么义士不义士的,我就是个船夫,可当不起这样的名头,折寿哇!真正的义士还在扬州呢……”乌老白勉强做个笑容出来,胸中已是气血翻腾,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仰面栽倒在船头…… “爹!”乌家小子大叫一声扑了过来。 二十多名扬州百姓立刻齐齐涌上,抱起乌老白的半个身子,早已泣不成声:“都要累死了呀……” 乌老白尽力的想挤出笑容,却再也笑不起来,气息如缕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用尽了胸中最后的一丝气力般猛的大叫一声:“划船——” 口中绽出的这两个字似乎耗尽了乌老白平生所有的力气,喊完之后,这条风里来雨里去的运河船夫再也不动,终于活活累死在他为之操弄了一辈子的小船之上。 至死。手中还攥着和他一生相伴的船桨。 乘船的众人无不恸哭失声,一老者抱起乌老白的半个身子,让尸体面朝扬州方向:“义士看着,看着我扬州,看着我扬州人,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回来。到时候我给义士树碑,让后世子孙,让这条大运河都知道你是怎么样死的……” 乌家小子袖子狠狠一抹。拭去脸上磅礴而出的泪水,操起船桨狠命划下:“爹,你看着,我划船哩,我划……我划……” 就是在这个扬州百姓即将最后撤离的夜晚,乌老白,一个籍籍无名的的普通船夫,活活累死在大运河上。 而乌老白的儿子,正流着眼泪,载着父亲的尸体和二十多名扬州民众,在运河上和风浪做最后的搏击…… 这个夜晚,无人可以入眠。 水陆两条通道,都在彻夜输送,扬州百姓的撤离还在加速中…… 经过整整一夜的鏖战,以通泗门为主战场的西线已成血肉修罗地狱。 日头还没有出来,天边第一缕曙光已经投射过来,把背对东方的将士统统纳入阴影之中。 这一夜的战斗,惨烈血腥程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清军根本就不顾误伤和踩踏,往往是连赴死军带自己人一起射杀。城上死伤无数,地上都是残肢断臂,流淌的血污都把来不及撤下的伤兵浸泡起来,仿佛落入血河一般。 身后的两个角楼上,密密麻麻插着射上来的箭矢。活似收割过后农田里的麦茬一般。 史可法的帽子早就丢的不知去向,束发带也落了下来,披散着黑少白多的长发正大呼酣战。墨绿的袍子已经成了披风,勉强挂在身上,月白色的中衣早染的片片殷红…… 城头晨风尤烈,鼓荡起史可法的“袍子披风”,瘦小干枯的身子似难当其重。 连史可法文官督师的身份都抽出刀子上前劈砍,可见战斗之惨。 后头炮营的损失也不小,许多士卒都是被直接射死在炮位上,至死都没有离开他们的大炮。 连人都顾不上了,谁还顾得上这些炮?因为来不及降温,三十多门小铁炮已经报废。 炮营的骡子符二已进入癫狂状态,正亲自操作铜炮,还在不住的大骂:“来,老子在这儿呢,都给老子过来,我把你老娘的,狗鞑子给我过来……” 城头上到处都是赴死军战士的尸体,坚持最久的两个先锋营已经遭受重创,后来增援的各营也有相当的死伤。 身披重甲的鞑子兵再次撕破防线攻上城头,重头大刀和叉子已经混战在一处。尖锐的叫人倒牙的金戈交鸣声中,城下清军的战鼓敲的正疾,一声连着一声一阵接着一阵仿如催命一般。 “爷爷是赴死军,天下无敌!”丁乙还是怒骂着和敌人拼杀,身上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处,已经狂化为一头不管不顾死命冲撞的大山猪,仗着人高力大正和清军命搏。 左手边儿的路涧还是咬着牙,脸上的巨大伤疤好似活物一般,愈发狰狞可怕,手里的叉子挥舞如飞,踩着城头的血河就是不肯后退。 “砰!” 随着一声排放,增援过来的火铳兵率先撂倒刚刚上来的清军。 “噗嗤!”铁叉已经捅进受伤清兵的腰里,猛然发力甩了出去——正是丁字营的招牌杀敌方法。 火铳营的排放让整个战局忽然一顿,赴死军和扬州军旋即呐喊着上前。 “后排前进,放!” 火铳营营官何钧力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和赴死军的主力叉子兵完全不同,火铳兵不能讲究什么奋勇争先的拼杀,而是要保持整体步调的一直和对命令的整齐反应,最大限度强调秩序和纪律的重要。 如果说叉子兵是勇猛的野兽,是依靠仇恨、家庭和个人崇拜等观念速成的铁军,那么火铳兵就是实实在在以纪律和秩序维持起来的真正强兵。 在护村队创立之始,李四就很清楚这两者间的区别。 一个是依靠血腥和仇恨聚集起来的凶猛野兽,一个是用纪律和秩序为核心思想的精密杀人机器。虽然后者明显要更强一些,但是野兽式的军队更利于速成,也不过分的依赖后勤,所以才在开始就建设赴死军。 至于精密杀人机器类型的军队,火铳兵已经有了雏形,但是这个雏形还远远不够强大。虽然已经具备最初的基本元素,还缺少一个灵魂性质的东西——信仰。 这样的军队不能再信仰仇恨和杀戮,至于如何建立属于他们而又和赴死军整体价值观不冲突的信仰,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只要用其杀伤力就可以了。 李四还是头一次登上扬州城头,根本就不看四下的血火,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完全无视双方惨烈的大战。 身后早有一面丈六的日月血旗升起,泼剌剌迎风展开。 是忠诚伯的认旗。 忠诚伯亲临通泗门督战。 赴死军的缔造者,也是赴死军的灵魂人物,李四的出现让城头赴死军将士的士气立刻爆棚。 大旗一树,城头立刻爆发出一声齐齐整整的欢呼,仿佛身上的力气也多了三分,再加上火铳营的强力支援,很快就又把局面稳住。 只要忠诚伯一日还在,这天就塌不下来,鞑子就别想抖威风。 “鞑子,来!” 已经杀的双眼通红的叉子兵再奋勇力,咆哮着发出挑战之声。 “后排装填,前排上前,放!”和众人的热血沸腾相比,火铳营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整。在何钧力的口令声中,火铳兵分批次的把枪口抵近城头,生生把鞑子的攻势打了下去。 远处遥望城头的多铎也是第一次看到赴死军最高级别的战旗,心里头别提多窝火了。 零零总总的打扬州已经一个多月,要是光一个史可法,多铎敢拍着胸脯子保证早把扬州踏平三五个来回了。 前番丢了火炮和重型器械,还让人家打残了个蒙古旗,这也就罢了,最多是延缓一下扬州的陷落而已,根本就改变不了大局。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的扬州即将陷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个赴死军。自打赴死军一加入战场,这仗打的就从来没有顺心过。 安江门那边的南线赴死军组织汉人们大撤退,虽然少的可怜的那点水军全丢在了新江口,可一条运河能跑多少人?只要把陆路堵死了,阔不过一百多步的运河就在清军的威胁之下了。 多铎本来有十分的把握堵住这个缺口,虽然损失是大了点,可只要继续增兵,胜算还是很大的。 偏偏也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北京那边出了内讧的苗子,好像连多尔衮都不得不做出让步,限时攻打扬州的命令都下来了。多铎这个战将只好为政治大局让步,把南线的兵马再抽调回来。 这么一来一回,又是瞎耽误工夫。 多铎屠城的高调唱的是不低,可天知道现在城里还有多少汉人。到了这个地步,多铎只想着尽快把扬州拿下就成。 除了东北角的那个蒙古旗调不动,几乎把所有的主力都拿过来了,打了好几天,折损无数,今天才头一回见到人家的高级人物登场。 敢情打了这么多天,死了这么多人,人家的总首领就没有出来过,自己把本部亲军都填进去了,不过是在和小鱼小虾的角色们纠缠。 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 怒极的多铎挥舞着刀子乱砍乱劈,下人们都不敢近。 “十五贝勒,”在多铎暴怒的情况下,也就佟图赖能说上话儿:“我看这是好事情呢,既然李四都上来鼓舞士气了,那就说明赴死军也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只要咱们再加把劲儿,就能把扬州城门踹开。” 终究是百战的大将,多铎也很快从暴怒的情绪冷静下来:“还怎么加力气?” 能上的兵力都上去了,不能上的还是调不过来。五个主力旗中,早就有个蒙古旗被取消了建制,另外一个实在不能动。俩满洲旗伤亡都不小,还能维持高强度的战斗已经很不容易,也就佟图赖的汉军旗伤亡还算小点儿,可不早就压上去了么? 手握十来万人马,多铎还是感觉到兵力不足的窘迫和无奈 “南线,把南线的兵力全都调集过来……” “那不是要放城里的汉人跑路?”多铎想不通佟图赖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 “十五贝勒呐,南线的多是新附军,只要赴死军不主动攻打,他们乐得坐着看热闹。新附军的性子十五贝勒还能不知道?”也就是佟图赖敢这么“十五贝勒”“十五贝勒”的叫着,要是别人,早被多铎丢出去栓在马尾巴后面拖死了。 新附军是什么德行多铎明白着呢,要是有督战队的刀子压着,还能爆发不错的战斗力,要是把他们单独放在一面,肯定是指望不上。 多铎原本也没有指望南线的新附军能把赴死军如何如何,最多就是不远不近的威胁着而已,让赴死军疏散扬州不能做的那么肆无忌惮。 “有没有南线的新附军威胁,赴死军不照样在疏散人口?不如把南线的人马调过来,赴死军要是不把扬州撤空,十五贝勒想下扬州,恐怕还要等几天吧……” 佟图赖已经说的很直白了,多铎比狐狸还精明三分,怎么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拿下扬州已经是限时完成的任务,可赴死军这样的硬骨头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啃下来的,不如偷偷放水,让扬州人口尽快撤退。 扬州的民众撤走了,赴死军肯定要走,那时候下扬州就有如反掌之易! “这样……成么?”多铎有些犹豫。 佟图赖心中暗笑。 这个十五贝勒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认可了这个做法,还不想背黑锅。 “有什么成不成的?难道十五贝勒想把以前的功劳都拱手送人?”如那次在朝鲜一样,佟图赖再次把胸脯子拍的山响:“要是有碎嘴子的捅了上去,十五贝勒就往我身上推,反正安江门一战也是有我的……” “好,就这么办。” 多铎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佟图赖敢背这个黑锅,他就敢放这个水。 反正扬州城内的人口也跑的差不多了,防不防南线意义已经不大。弘光朝的德行多铎早就看清楚了,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遣军队过江。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拿下扬州,好对北京方面有个交代,至于其他,以后再说吧。 “传我的将领,南线回调,全力攻城。” 时已正午。 通泗门上。 史德威终于回来复命:“禀督师和李大人,府库中粮米银钱及诸般军资军械已经全部装船启运。旧城人口多已疏散撤离完毕,只要再有两个批次,就可以完全撤空!” “好!”最先击掌叫好的反而是东阁大学士淮扬督师史可法。 当初死守扬州的命令是他下的,其实心里早就知道扬州早已不可守,只不过因为时局的紧迫和人力不足的缘故,无法疏散扬州城内的八十万百姓。 多铎叫嚣屠城的时候,要说史可法不怕那是假话。 八十万条性命呐,怎能不担忧? 这也是史可法心头最重的一块巨石。 现在好了,压在心头的这块石头终于是去了。 终于可以进退自如。 “史大人,”李四可不想叫史可法什么督师:“今晚你我两军将护卫扬州最后一批百姓撤离,你意如何?” “可。” “这扬州城……” “我知道该怎么办,这就带人去做,这里就交给赴死军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史可法刚要带人离去,忽然转身回来,对着李四深施一礼。 “此一拜非是拜你李四,乃是代我扬州百姓拜谢赴死军保全之恩。” “那我就代战死的弟兄生受了。” 李四也不闹避让的客套,生生受了史可法一拜。 史可法回首看一眼扬州,再不停留,带着残余的扬州守军快步下了匝道。 “尔等与我血战守城至今,其中忠义可法铭记三生。今日扬州再不可守,城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为我中华之物,万不能留给鞑子。” 这些守军能坚守至今,绝对都是淮扬之中好男儿,史可法说的这些怎么能不明白。 “我等守卫扬州,万千同胞浴血,今日战事将毕,要亲手毁去扬州,其中感慨你我心中自知……” “所有水源全部封死,水井投毒……” “水门全部砸下,七里河掘开倒灌……” “内城城门全都毁坏。” “各处闸门放倒,其中机枢砸碎。” “无论民房府衙,不管楼台水埠,举火烧光……” “还有我没有说到的,只要能毁全部毁去,明白了没有?” 为之辛苦经营浴血奋战的扬州,转眼就要亲手断送,却没有人留恋惋惜,胸中俱是血热,诺了一声就分头前去。 偌大的扬州城,已经罕见人迹,偶有无主的鸡鸭犬类出没,表明在这不久之前还是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 史可法看看扬州府衙,终于落下泪水:“扬州虽为朝廷的扬州,朝廷可弃之我不能弃之,史笔如铁书就千年汗青,我能弃土么?今日再无牵挂,朝廷,大明,我史可法忠义已至了…… 扬州清埠夫赵得逯转身急奔,来到低矮的不显眼的清埠司,仔细看了看早已熟的不能再熟的一桌一凳,叹息一声。 把能动的木器家什都拖拽过来,劈手扯下布幔等物,擦着了火四下点燃。片刻之间,存在了几百年却从来也没有兴旺过的清埠司就冒起滚滚浓烟…… 寻柄利斧,狠命的把司前探到运河中的木埠劈坏,又咬牙切齿的把木墩翘起来丢进河中,一边做着这些破坏一边嘟囔:“老子用了这么多年的物件儿,绝不能留给鞑子使唤……” 接连破坏几个木埠,赵得逯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或许是因为火烤的缘故,黑红的脸膛满是细密的汗珠子。 四下的火头已经起来,街道上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各处沿街的华丽屋舍楼台已从内往外的闷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真是好房子呐,我也舍不得,可今天也要舍得了。”周遭的房舍都烧的热闹欢腾,火苗子蹿起来好几丈高,让赵得逯想不到的是自家那座小屋居然没有烧。 “别人家的都着了,你怎么就烧呢?是不是想让鞑子进来住?”赵得逯恨恨的骂着自己家的祖屋。 这他娘的房子也真邪门儿,平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着火,今天想让它燃烧起来,却怎么也不烧了。 赵得逯似乎想起了什么,抄起镐头在屋檐下狠命的挖掘,片刻间就挖出一坛子陈年老酒。 拍开泥封,豪饮几口:“总算是吃上这藏了十年的美酒,只是今天吃不完了,哈哈哈,也不枉我藏了你十年,总算要派上大用场,哈哈哈……” 赵得逯疯狂的大笑几声,把老酒纷纷扬扬的泼洒在祖屋之上,只一个火星,怎么也点不着的老屋立刻腾起熊熊火焰。 火焰这种隐隐还有一股子酒气…… “好,是金子是玉都给我碎了吧,好东西就是不能留……”在大笑声中,赵得逯拖起根冒着火苗的木头椽子四下纵火,几条街都冒起了浓烟。 才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身后就已经浓烟大作。 腾腾而起的烟尘很快笼罩了半个扬州。 李四也不回头,站立在日月血旗之下看着将士们浴血厮杀,就是身后阁楼的小小门板之上,钉上去的羽箭只怕有上百支之多。 经此一战,历此大火,扬州算是没有了。 “扬州之战,已到最后关头,再给我坚持一个时辰。” 李四的命令早已传达下去。 辗转千里,历经月余的血战终于到了最后,反而让习惯甚至麻木了厮杀的将士们有些留恋。 “这可是最后一战了,争取多杀几个鞑子吧,就算是为了扬州。” “为了阵亡的弟兄,杀这最后一场。” 看着战士们奋起,李四如铁人一般屹立在后,身后就是正在熊熊烈烈中燃烧的扬州。 “给我叫路丙寅。” 工夫不大,路丙寅就在浓烟中纵马过来,骑着马就上了匝道。 “老路,你选几个脚程最快的,飞马去往仪真,告诉周文远,就说扬州大事已了。”浓烟烈火映衬之下的李四,脸上如铁一般坚毅,不带丝毫的情感。 “就这些?” “嗯,你快去吧,周文远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这就派人去。”既然李四兄弟心头已有成算,老路也不多言多问,打马下城去安排人手报讯。 今日之后,化为废墟的不光是扬州。以周文远的阴狠毒辣手段,李四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仪真是个什么样子。 只怕连灰也不会给鞑子留下吧。 属于我们的东西,就算我们得不到,也不能留给敌人。 赴死军的士气无匹,又集中了几个营的主力,再加上火铳兵如一架精密的杀人机器一般收割生命,看到城中火起的清兵本以为有大便宜,在一次大举冲锋之后,丢下几百具尸体被打的仓皇而退。 多铎显然已经意识到扬州内部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再强令攻城,反而按住兵锋,遥遥的看着。 “炮营符二。” “在,”这几天符二瞎子是真杀红了眼,手下士卒伤亡惨重,炮营的小铁炮也报废了几乎一半。身上的衣服都被烧烫的破开几处,头发都燎去了好几块,与其说象人还不如说象鬼更多一些。 “把大炮全部毁坏,即刻动手,小炮能用的都转移下去,不能用的推下城池。” “忠诚伯……” “执行命令。”李四看也不看符二:“你们炮营先撤,我亲自给你断后。” “是!”符二瞎子拖着哭腔大声应命。 “都给砸了,火门,罩星,全部砸了。”符二瞎子一边大哭一边亲手破坏心爱的大炮。 轮到毁坏他最爱的神威铜炮的时候反而下不去这个手了:“等等,我再过过瘾……” 符二瞎子亲手装填完毕,发狠一般瞄也不瞄的射出一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炮头,解开裤子就往炮筒里撒尿。 在阵阵白烟当中,可以清晰的听到铜炮内部断裂之声。 “咱们用过的东西鞑子就不配再用。”发炮之后直接往里撒尿,炮身里头的内胆肯定是裂开了。 一众的炮营士卒也有样学样,照着符二瞎子的样子施为,很快就把坚固的铜炮和红衣大炮砸掉毁坏。 “让鞑子喝老子的尿去吧,咱们走。”炮营士卒拖着仅存的几十门小炮往匝道而去。 “丙、丁两营,撤离。” “忠诚伯,俺给大伙儿断后吧,俺们丁字营还能打……”丁乙也是两眼通红。 路涧上前:“四叔……” “撤离。”李四大吼。 在李四的命令下,先锋营依次下城。 远处的清军似乎看出了赴死军的撤退,又一次敲响了战鼓。 几个前几天增援上来的叉子营还在城头,李四叫过来何钧力道:“撤退断后的事情先锋营做不好,还得你们火铳营来办,你给我断后,我照应你,咱们走……” 第131章金玉碎而沟壑平(3) 第131章金玉碎而沟壑平(3) “咣当”一声巨响。匝道下支撑着的铁栏被砸了下来,用绳子把柱头子绑了,众人合力死命一拉。 “轰隆”声中,烟尘腾起,整个匝道已经坍塌。 “快退。” 趁着鞑子还没有过来,众人齐齐转身,快步往东南而去。 暮色渐渐降临,红轮未坠冰盘稍升,正是日月交替之时,迷迷蒙蒙中不能视远,蒸腾而起的热浪和不住吞吐的浓烟更阻碍了视线。 大半个扬州城都已经燃烧起来,蒸天一般映红了整个夜空。毕博作响的火苗当中,不时传出器物在闷烧中爆裂的声音。 扬州建筑,多是砖木结构,尤其是在这种繁华的大城之中,临街的房舍都是木质的店铺,又是紧紧如鳞的相连着,又是刻意纵火唯恐烧的不烈,火势一发再不可阻。 正是天干柴燥的时候,又起了东南风,火势无情的伸展着爪牙。在呼呼声中不时传出乒乒乓乓的动静,好似遥听军前炮击一般。 临街店面涂了彩抹了油的门板立柱燃的正旺,火苗子冒起来怕有五七丈高,蒸腾的热浪让视线都变得扭曲。尽管已经极力躲闪滚滚而来的热气,每绕过一处火头,身上如被炙烤过一回。纷纷扬扬的火星子把身上的衣甲都烫的现出小洞,头发都被烤的卷曲起来…… 满眼都是火光,四野俱烧的通红,整个扬州就如一焚金炼铁的烘炉一般。 好不容易突进到新旧两城的结合地带,因为城墙的阻隔火势终于显得小了些,也不再那么烤的无发忍受。终于见到史可法等人。 东阁大学士披头散发,前一阵子还勉强挂在身上的墨绿袍子早不知丢落在哪里,片片血污的月白中衣上也烧出几个破洞……此事的史阁部哪里还有半分大学士的儒雅从容?正大声狂笑着举火焚城呢。 “史大人,鞑子转眼就要进城,速退。” 史可法面上黑红,大声招呼起残存的扬州守军,约莫还有两千之众,跟着李四等人快步南来。 雀跃欢腾的火光之中,隐约可以见到清军变得扭曲的身影。 鞑子终于还是冲进来了。 好快! “史大人率部先撤,我赴死军给你断后……” “哈哈,哈哈哈,我本就是督淮扬之师,既然领了朝廷守土之任。就要于城同存共亡。”闪耀不定的火光中,史可法面色愈发显得黑红:“赴死军千里来援,终于让扬州百姓得以保全,我心甚慰,你们走吧,我给你们断后……” “督师,朝廷是怎么对你的……”史德威最清楚史可法的秉性,眼下形势如此危急,也是真的急眼了,伸手就拽史可法。 “我儿德微,你速随赴死军南下,此去之后代我尽孝膝前。归隐乡野随你,啸傲山林也随你,只是不要再走我的老路,朝廷是真要不得了。”几句话语,史可法已是泪流满面:“这个朝廷负我,我这做臣子的又怎能负朝廷?无论如何淮扬是丢在我的手中,我还有和脸面回去江南?大行皇帝殉社稷是何等的伟烈!可法不才,也要效一效先皇,以身殉此扬州,百年之后,如铁史笔斑斑汗青不骂我是丢城弃土的误国之臣,我亦能九泉含笑……” “督师,为了这个朝廷不值得。”史德威急的大叫。 “住嘴,朝廷纵有千般不是,又岂是你我这做臣子的所能指摘?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哈哈哈,你们去吧。”史可法回首看看身边的扬州残军,大声道:“我淮扬之师数以十万计。今只有两千慷慨之士……哈哈,诸位已是对的起我史可法对的起扬州了,你们若愿跟随赴死军再图江北的,尽管去吧,我不加阻,若有人愿于我同殉扬州的,我亦不阻……” “督师!”李四第一次这么称呼史可法:“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等后辈再整大明河山?” “有赴死之军,我大明必不会亡。”史可法仰天大笑:“我在碧落之上黄泉之下看着忠诚伯等的英雄壮举,看着你们杀回扬州……” 还是这个史可法,李四心里还是那么一痛。 既如此,求仁者得仁,求义者得义,或许这也是他期待的必然归宿吧。 “咱们走。”李四也不多言,挥手带着人撤出南门。 两千多扬州残军绝大部分跟着李四出来,留在史可法身边的不过一百来人。 “今日与诸君同殉扬州,可法之幸也,哈哈。”史可法高声呐喊:“堵死安江门……” 百十来人七手八脚把城门堵死,再回头,四周已密密麻麻的都是清兵。 “大明长存,淮扬健儿随我杀这最后一场!”高呼声中,史可法披发冲入敌群…… 或许是什么高大的建筑被烧的垮塌,或许是真的有某种伟大而又神秘的东西出现,火光猛然涨冲天而起…… 出了南门,李四对着城门处遥拜,身后的扬州残兵已经是泣不成声。 “快退。” 不论决意与城同殉的史可法是英勇而死也好,是被俘不屈也罢,终究挡不住清兵的脚步,赴死军只能速退。 黑夜之中飞奔了约莫有数里之遥,身边终于感觉不到腾腾的炙烤之气,不远处就是赴死军的接应部队。 “布雷!”李四高声大喊:“大伙儿赶紧后撤,尽快到达新江口。那里有船只接应。” 早有战士上前,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铁冬瓜埋设在道理之中,抽出顶帽下边的隔板,小心翼翼的敷上浮土。 每隔几百步,就埋设几枚或者几十枚铁黄瓜,以迟滞清军的追兵。 “陆上的百姓都过江了么?”这是李四最关心的问题。 “还有几万人没有渡江,聚集在新江口等待渡船。” 什么时候撤离扬州,什么时间百姓渡江完毕,这一切都是李四精心计算好的。 一听还有大量百姓在江北,心里就是一惊,想不急眼也不行,厉声询问:“不是说好今天都能过江的么?怎么回事?哪个环节耽误了给我军法从事。” 大军已残,扬州已成一片火海,这个时候说百姓还没有过江,能不心头火起?李四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今日午后出现东南风,江面上的船只逆风而行,速度减半了……” 李四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暗暗懊恼:“怎么连这么重要的风候天时都没有计算进去?” “嗯,我知道了,还有多少人?” “还有几万吧……” “到底几万?” “五万不到。” 李四扯着嗓子高叫:“连夜全速渡江,片刻不得耽搁。” 谁不知道忠诚伯对扬州百姓的这点念想?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一片血诚,传令兵立刻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在李四原本的计算当中,包括赴死军在内是要在凌晨之前完成整个渡江任务的,现在看来,还要延后。 新江口。 因为前两天陆续积累下来的民众和昨天大批撤离,导致数万人挤在这个渡口,偏巧老天也不凑力气,竟然刮了多半天的东南风。拼着命干了这么些日子的船夫很多已经累的吐血,虽然已经尽全力,依旧难以再把渡江的速度提高。 各地赶来增援救急的船只把新江口都挤满了,虽然装载的人员不少,可速度始终上不去。 这样的大江大河,无风还有三尺浪呢,这么漆黑的夜晚又是逆风行舟,没要十万火急的事情谁肯在这个当口操船弄舟? 扬州的父老是撤下来了,可还有不少聚在这个渡口无法渡江呢,后头鞑子的大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追上来。这可是比十万火急还要十万火急的事情,就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也顾不上了,先救人再说。 赴死军在扬州杀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有的说是尸横遍野有的说是血可泊船,这一仗打的到底有多惨有多烈,这些扬州的百姓可都是亲眼见过的,就算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算过。 扬州之战已到尾声,各地赶来增援的民众齐集长江两岸,隔江而对的镇江、稍远的扬中甚至江阴一带都有一叶叶小舟赶来救急。 和扬州不过是一水之隔。大伙经常见面呢,谁没有几个亲朋好友?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同胞遭难吧! 有一分力气就使一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前头的赴死军都拿命去拼了,后头的人们也不能孬了。虽然上阵厮杀这样的壮举用不上咱,在后头帮帮忙还是可以用得上吧! 沿江的南北两岸,都揪着心呢。 眼看着这江北的最后一战就要完美收功,九十九个头都磕下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最后的一哆嗦上软下去。 老天爷也不是有眼力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刮起东风,今天大伙齐心合力,就是要和这个贼老天斗一回气。 风高浪急,上了。 水险夜黑,也上了。 聚集在新江口的扬州父老正有秩序的陆续登船,再回首北望,扬州方向已是火光冲天。 祖祖辈辈的家园,已尽数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说不心疼那是宽人的话儿,哪能真不心疼哩?也不知有多少人泪满双襟泣不成声…… 黎明十分,清军的先头部队席卷起一路烟尘,终于追赶上来。 说起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鞑子,老百姓还真是十分恐惧,可眼下看着清军气势汹汹的大举杀至。心里反而一点也不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赴死军早就展开一条环形防御带,把老百姓死死的护在核心。这些赴死军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枕戈而待,正擦亮了手中叉子等着呢。 有赴死军在前边这边顶着,老百姓们能放一百二十个心。 在严阵以待的赴死军面前,谁敢自称强兵? 现在的赴死军可是收缩起来的,集中了所有战力,就算真有十万鞑子呼啸而至,顶上一两天也没有什么问题。 和所有人想象中的一样,赴死军再一次先发制人,不等清军完全展开,立刻就扑了上去…… 江北最后一战就此拉开序幕。 和老百姓的盲目乐观不同,真正知道些底细的谁不为赴死军捏把冷汗? 现在的赴死军兵疲师劳,剑缺甲残,在扬州消耗了太多的精锐,还能存留几分战力谁也不敢打保票。 关键是鞑子的大军正陆续涌至,打掉清军的先头部队肯定不难,难处就在于如何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 不管怎么说,多铎也是号称二十万大军的,虽然清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奔赴这小小渡口,可群狼驱虎万蚁嗜象的道理还有谁能不明白? “江北一战,已到最后关头,我大明子民的生死全仰赖诸位父兄。”长平公主比谁都着急,全套锦绣宫衣盛装而出,大声疾呼,号召丁壮上前助战。 “还能填上去的弟兄们,再不上去这辈子就甭想露脸了。”唐王也是赤膊上阵,提着把刀子厉声呼号。 一众的绿林豪杰也是血热,呐喊一声就尾随赴死军扑了上去。 三香会虽然也是烧香的会门,其实也和普通的绿林帮派一样,经常做些争抢地盘的勾当,在江右一带也有千把兄弟。 三香会的把头叫做黄宏东,也是条精壮的汉子,颇通些治疗红伤的手段,率领着几百会中兄弟跟唐王一起过来的。 长平公主虽是个女娃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朝廷可以不要扬州,咱们不能不要。赴死军在扬州都杀成了血葫芦,以一万孤军力敌鞑子二十万之众。就是说下个大天来,这也是气吞山河的英雄壮举。 鞑子的厉害大伙都清楚着呢,席卷山陕横扫中原,所过之处无不披靡,几时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无论是李闯的百万乌合还是大明的雄兵猛将,又有谁不是望风而降? 对于眼下的局面,大伙儿都是绝望了的,鞑子实在是太厉害了,谁也不敢稍触其锋芒。 偏偏在这个时候,赴死军横空而出,不拿朝廷一个铜板的军饷,不索江南百姓粒米的军资,义无反顾直扑扬州。 这可是生铁撞顽石,实打实的硬碰硬,是真真正正的在和鞑子玩儿命呢。到了这最后的一个门槛儿,说什么也不能露怯。 诸如三香会这样的绿林帮派,也有许多敢打敢杀的汉子,当年齐聚唐王旗下共抗闯军,虽然败的是一塌糊涂,可脸上的光彩着实涨了许多。在江湖上提起三香会,哪个不伸开大拇指赞一声是真英雄真汉子? 就因为有过和唐王共抗闯军的义举,黄宏东和他手下的汉子们都自觉比别的帮派会门要高尚的多:老子可是为国家出过力气的。 这些天才算是亲眼见着了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大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汉子。 赴死军的战士们那才是真正的爷们儿,纯爷们儿。 鞑子兵成千上万,可真是满山遍野铺天盖地,这么多野人哇哇怪叫着就冲了上来,素来以胆气豪壮自居的黄宏东都唬的两条腿直打哆嗦,脸上连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可赴死军就如磐石一般,就是不退,呐喊着和鞑子兵杀在一处…… 杀的那叫一个惨,打的那叫一个烈! 为了护住身后的几万扬州父老,赴死军环形防线严防死守,一次又一次的打退鞑子的疯狂进攻。 黄宏东自认也是见过大阵仗大世面的,可以往见过的那些所谓大战和眼前的战斗比起来,连群殴也算不上。 和闯军那一战算是了不起了吧,和赴死军的扬州之战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就没法儿比。 就在赴死军身后的新江口上,万万千千的扬州百姓正拖儿带女的翘首以盼,汹涌的人流把新江口都遮严了。再后面的大江之上,千帆竞过百舟争流,把本就不算太宽阔的渡口挤的海海满满,一艘艘各色舟船一条条大小竹木排子上都是扬州的父老…… 赴死军是真下了血本儿,全力运送扬州百姓南撤。 只要还是个爷们儿,就应该这么干。 这才真正给祖宗长脸给百姓提气的事情,这么雄伟的壮举要是错过了肯定得后悔八辈子。这要是以后在江湖上提起来,谁都得尊三香会的弟兄一声大侠。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黄宏东算是真切体会到这话的含义了。 惩治几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倚仗势力抢块屁股大的地盘儿,以往做的这些事情算个鸟哇,眼前这事才是真正男人应该去做的。 “娘的,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天下将倾,孤军血战,万千生民,受此一惠而得以保全,史书上肯定少不了这一笔,没准儿还能在后世的戏文儿里露一小脸呢。 黄宏东的血都是滚烫,大呼一声:“弟兄们,跟着老子上去,只要过了这一关,咱们就是关帝爷爷般的英雄,后世的子孙也得给咱们香火供奉,兄弟们,上啊。” 要说街头殴斗,这些兄弟个顶个的是行家里手,若是说起两军对垒搏命厮杀,和赴死军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打硬仗不行,可帮衬一下赴死军的弟兄,打打下手还是没有问题的。择会中最能杀能砍的弟兄,上去给赴死军打下手,剩下的各自找活儿干。 在这血战之中,还能缺少了营生? 这些江湖会门的草莽汉子们一哇声的冲了上去,或帮着运送军资,或踊跃抬送伤员,迅速融入战场。 赴死军的战线就在眼前,很多伤员根本就来不及做有效的救治,黄宏东虽算不上有多么高深的医术,可治理红伤包扎创口还不外行,立刻拖下几名伤兵…… “小兄弟,我下手的时候会很疼,你忍着点,要是受不了就叫喊出来。” 这名赴死军的伤兵腹部开了一个巴掌长的大口子,鲜血咕咕的往外涌,腹中带着淡淡青色的肠子都流出来好大一团,温温热热的蒸腾着体汽。 干这个,就要心狠手黑,黄宏东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内外伤口之后,把肠子又塞了回去,小萝卜一般的手指灵巧的穿针引线,迅速缝合…… 脑袋瓜子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噼里啪啦不住往下掉,黄宏东紧张的一脑门子汗。 红伤见过不少,可这样的创伤还真是头一回上手,前头就是千军万马的征战杀场,就在后头裹伤救人,不紧张才怪。 那小兵虽已是脸上色变,依旧安慰黄宏东:“莫怕,小伤小痛的……” “我……我不怕。” 好像受伤的是他黄宏东一样。 一旁打下手的三香会众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真是条好汉子呐,当年关帝爷爷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此了吧? “好兄弟,忍着点,会很痛的……”烧的通红的烙铁擎在手中,准备进行最后一道工序。 在这个时代,熨烫是使伤口尽快结痂的手段,而且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感染,也是对伤者和医者神经的巨大考验。 说不怕那都是糊弄人的,通红的烙铁贴在肚皮上,谁还能做到真的不害怕? “给我叉子,叉子在手,我就啥也不怕了。”小兵提出自己的要求。 受伤的小兵仰面躺着,单手紧紧握住已被鲜血浸润的锋锐铁叉,面色如钢铁一般坚毅:“来吧。” “滋滋”声中,通红的烙铁熨在肚皮之上,当即腾起团团水汽,烧焦肉类的味道弥漫开来来…… 小兵嘴角咬肌暴起,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全身都在剧烈痉挛,唯独攥紧叉子的手臂稳如磐石,一条条青筋展露出来…… 接连熨烫之下,小兵已经昏死过去。 “金疮药,我日你老娘,拿药,快着点儿。”黄宏东是真急了眼,拿过几瓶子金创药粉如敷烂泥一样,在小兵伤口处涂抹厚厚一层,又赶紧拿宽麻布在小兵腰间束的紧紧。 黄宏东早已汗如雨出气喘如牛,仿佛经历生死炼狱之痛的就是他本人一般。 “把头,这位兄弟……不碍的吧?”三香会众小声询问。 “这样的好汉子若是再不能保全,老天爷就真是瞎了眼。”肠子都流出来了,这样的巨创,这样粗鄙的医疗手段,谁也没有把握打保票治好,是生是死只有看那小兵的造化了。 “烧三柱香头的祖师爷呐,若你真的有灵,就保佑这位兄弟平安……”黄宏东这样的江湖汉子也在喃喃的祈祷着,希望三尺之内的神灵保佑赴死壮士。 “把头,叉子取不下来了,攥的太死。” 小兵虽已昏死过去,手里的叉子却怎么也拿不下来,仿佛那铁叉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们知道个屁,这叫人在叉子在,人亡叉子不亡。”黄宏东也是闯荡了几十年的老江湖,明白真正的战士和武器之间是绝对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这才是真正的战士,连叉子带人一起上船……” “好。” “抬到船上去,好生就养,”救治一个赴死军伤员之后,三香会的人们士气陡振。能够亲身参与到这场关乎民族气运关乎子孙福祉的大战之中,即便是发挥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也是光耀门庭的壮举。 “娘的,二十年后老子老的走不动了,也能骄傲的面对晚生后辈,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扬州之战有我。” 就算是运送伤员这样的活计,也显得分外神圣,几个三香会众小心翼翼如捧着九代单传的子嗣一般,万分小心的把这个昏死过去小兵抬起,往泊在江沿上的花船中传送。 齐腰深的运河水中,十来条汉子脑门上都是油光汗水,万不敢让这战士的身子沾了冷水,一点点的在淤泥中挪动,终于送上船去。 “好生养着,这位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老娘理会得,用你们这帮孙子废话?”花船上的青楼女子容颜美艳,说起话来却是粗鄙的让男子汗颜。 这二十多条花船都是秦淮河上的妓家之物,属于花船会的一部分,和三香会一样都是跟着唐王一起过来的。 这些花船体积虽大,奈何琐碎装饰之物太多,不能如寻常舟船那样运送大批人手,只好泊在河边浅水处准备收容赴死军的伤兵。 花船上的风尘女子多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的惯家,面对有钱恩客或者钓凯子的时候,比千金大小姐还要矜持腼腆,比淑女还要淑女三分。但是面对三香会众这样的江湖同道,就没有卖弄风情的必要了。 其实这些有志报国的风尘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是护理一下已经裹伤包扎好的伤员而已。 花船之右的江面上,无数汉子们或高唱上滩号子或大呼船工小调,正卖弄出全部的精神和气力甩开膀子使船弄舟,恨不得让脚下的木船飞起来。 花船之左的渡口上,万千百姓扶老携幼,在等候登船的同时揪心的看着不远处的两军厮杀。 这可是在眼皮子底下的血战,不论战鼓号角还是呐喊声声,都听的真真切切看的清清楚楚。 身边就是两军对垒的生死搏杀,金戈交鸣之声、呐喊呼号之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血洒疆场,也不知有多少慷慨壮士魂归泉下…… 能够让这么多豪迈之士慷慨赴死的不是高官显爵的厚赏,不是封妻荫子的荣耀,这些战士甚至不是朝廷的军队,他们的目标很单纯,就是要让扬州八十万生灵躲开鞑子的屠刀。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正迎向清军的刀锋…… 自九岁开始,就开始学习诗词歌舞等取悦男人的种种技巧。时至今日,香兰早已经成为秦淮河上有名的红牌姑娘。投身于妓家见惯了丝竹歌舞诗酒往还的软糜,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金戈铁马壮士赴死的血战场面。 这和秦淮河上的歌舞升平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也让二十多岁的第一次领略到了男人肩头担着的忠义和和责任,还有那腔子里随时准备泼洒出去的热血。 香兰默默的注视着花船中昏迷不醒的小兵,看着小兵那尚显幼稚的少年面庞,极尽温柔的把湿手巾覆在小兵额头,小心翼翼的用丝帕擦净他身上的血污。 这个少年小兵或许只有十八岁吧,最多十九,已经是个小男人了。 香兰从来都说自己是十八岁的正芳年华,好像这几年一直都是十八岁一样,到底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比这个受伤的赴死军小兵要年长一些。 轻轻的,试图取下依旧被小兵紧紧攥住的铁叉,终于没有如愿,索性坐在小兵身边默默的看着。 叉子柄上似乎刻有字迹,仔细一看,不由得会心一笑。 刻在叉子柄的是五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庚营,鲁识字。 既然这个少年叫做鲁识字,香兰几乎可以肯定他绝对是一个大字也不认识。 就如同香兰的真名叫做林千金一样,名字里总是寄托了父母太多的心愿。父母希望女儿成为千金小姐,可总是事与愿违,已经逝去十几年的二老可曾想到女儿并没有成为千金大小姐,而是做了倚门卖笑的风尘中人? 这个少年既然叫做鲁识字,想来他的父母是希望他能够识文断字的吧,可曾想到儿子会成为浴血沙场的武人? 若是说起行走闯荡,同为江湖儿女的香兰永远也及不上三香会的那些男人们。若是说起阅人的经验,香兰的本事则是那些汉子拍马难及了。 南京城中,从来也没有缺少过诗词鼎盛文采卓然的风流才子,更有许多一掷千金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巨商大贾。就是那些身在高位,口中念着朝廷忠义手上把玩着红姑娘的达官显贵,有何曾少了? 风尘之中,香兰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自明风流的所谓才子不过是没有施脂粉的娘娘腔而已,国家危急之际,这些圣人门徒,他们敢于直面鞑子的屠刀么? 堆砌金银的富贵大户只不过是被金银玩弄的小丑罢了,同胞泣血之时,这些一掷千金者,他们敢于做赴死一战么? 至于杂七杂八的朝廷命官,最多是在小民和妓户面前充充大爷,这样的官老爷们投降外敌的还少么? 在香兰见过的各色人等当中,也只有面前的这个小兵称的上是男子汉,配的起英雄二字。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面前昏迷当中的小兵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打胜了么?” 香兰赶紧按住想要起身的小兵,轻声说道:“外面正战的厉害,你伤的也不轻,万不敢起身……” 这个小兵似乎从来也没有见过如香兰这般美艳的女子,稍微愣了一下,很生硬的问道:“你是谁?” “我……我叫林千金,是花船会里的。”面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年勇士,若是报出香兰这样的花名,平白污了勇士的耳朵。 “花船会?是来帮忙运送扬州百姓的么?我叫鲁识字,谢谢你给我们帮忙。” “嗯,算是吧。”看来这个少年真的单纯的很,居然分不清楚花船会和排帮之间的区别。 为了扬州百姓,连性命都不顾了,真是好男儿。香兰忽然生出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凄苦与无奈,作为女人,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一入风尘还有资格拥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我要走了,”口气生硬的鲁识字挣扎着要站起来:“外面还在打仗哩,我可不能躺在这里,我要出去打鞑子。” 香兰大惊,急忙阻止:“你伤的如此之重,如何能再上疆场?” “只要入了赴死军,就要随时准备去死。忠诚伯早就说过,我们来扬州就是来送死的。”鲁识字终于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我们庚字营的营官都死了一个,新营官也在厮杀。我的队官两条腿都没有了,还在满地爬着战斗,我还没有死,就不能在这里,赴死军的战士只能在战场上。你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可是你连站都站不稳当,再去硬拼肯定会死的。”香兰极力的挽留鲁识字,心底未尝没有想和这个少年多一点独处时间的幻想。 “我要是不死,扬州百姓就要死。忠诚伯说过,军人就要为百姓而死,无论其他。” 这才是军人。 香兰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挽留这个少年,真正的军人也不是美貌女子能够留得住的。 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不正是军人的梦想么。 也许刚才的幻想只不过是一个幻想,永远也无法变成现实。经常把自命风流的才子和一掷千金的豪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香兰,反而无法挽留一个单纯的少年。 香兰帮着鲁识字放下跳板,鲁识字攥着叉子,步履坚定的下了花船。 “你……”香兰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于没有说出,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婊子就是婊子,一辈子都是婊子,还做着匹配英雄的美梦,我就是活该。” 下了花船的鲁识字回头冲着香兰咧嘴一笑,很是憨厚的说道:“你是好人,谢谢你。” 陡然间,一股希望升腾而起,香兰急忙大喊:“若你不死,来南京花子巷找我,勿求一晤……” 香兰所在的青楼本是在人烟繁华之处,却终究不敢对心目中的英雄说出那种肮脏的地方,只好报出自己位于偏僻角落的寓所。 小兵鲁识字脚步踉跄头也不回的去了,香兰却莫名的欢喜起来,仿佛有了莫大的希望一般。过了良久才想起什么赶紧跑回船舱对着观音像不住磕头:“保佑鲁识字不要死了,保佑我能再见到他吧……” 第132章 六十四万种风情 第132章 六十四万种风情 多少慷慨勇士玉碎江北。这才换来扬州八十万生灵的平安! 就在刚才的渡江之战中,又有多少碧血泼洒,老百姓都看的清楚。 总算是顺利渡江了。 在渡江的最后时候,火铳兵再一次展示了他们的秩序和纪律,正是这种依靠秩序建立起来的战斗力才保证了赴死军的顺利过江。 蜂拥而上的清军被成排成排的放倒在江边,血染江面尸浮水上,这种有秩序的杀戮在震慑敌人的同时也在震慑着自己人。 轰鸣的排枪之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何钧力愈发老练的口令还是不带一丝情感…… 进退有据的步伐,整齐有序的排放,无不透着工匠所特有的严谨和沉稳。在掩护主力渡江的过程中,火铳营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让人刮目,无不显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曙光。 在这个冷兵器依旧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一种全新的、完全和赴死军固有作战思想不同的力量逐渐浮出水面。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江边水汽极重,站一会身上就满是细细密密的潮气珠子,工夫一大,几层衣裳也能打透,也没有感觉到脸上有水,伸手一抹却湿漉漉的。 人们已经累的几乎虚脱,全不顾夜深露重或躺或坐的就地休息,不时有人小声的呼唤着某个名字,在寻找走散的亲友妻儿…… 江上水声滔天。在夜色中闪耀着粼粼银光,众人无不翘首北望。 北边的天空通红一片,隔着这长江都能清楚的看到扬州的火光。 自家的房子早已经塌了吧? 房子里的家什器物也应该化为灰烬了吧? 女人都在小声的嘤嘤哭泣,孩子们也在跟着哭:“房子没了,家也就没有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日子可怎么过?” 男人们心里也不好受,还得做出坚强之态小声的安慰家里的婆姨:“转年了等赴死军再打回扬州,房子没了咱再起几间,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又安上了嘛……” “也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再回江北……” “赴死军的何等的英雄好汉你又不是没有看见,鞑子肯定蹦跶不了几天。”男人轻柔的抚摸着女人的背脊:“掰着手指头算吧,说不定不等你手指头掰完,赴死军就已经打回去了呢。到时候咱就起堂屋,一溜儿的青砖红瓦……” 说起想象中家园,女人心志也强了许多,开始盘算以后再回家乡的好日子:“到时候,家具也多置办几样,我那陪嫁的一对红柜子肯定是烧了,咱有了家再置办更好的,也要成对的那种红柜子……” 从各地各处馆内来增援的人们,无论是民夫丁壮还是绿林好汉,都还沉浸在不久之前的大战之中。 由于过度的劳累,嗓子都是沙哑的。一个个粗犷的声音依旧有力,还集体沉迷于这气壮山河的大战当中。 这一战,让所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家里几辈子都是捏锄头把子的,到我太爷爷那一辈儿出了个贩卖针线的小贩,走村串户算是顶了不起的一个人物。”说话的农民脸上闪耀着从来没有过的自豪,也不管脚下的酒葫芦的谁的,抄起来就是一通猛灌:“俺和俺家的小子算是给祖宗长了一回大脸,俺们爷儿俩合力干死一个鞑子伤兵,就是用我这柄锄头凿死的。你们看看,都过来看看,这锄头上的血俺都舍不得擦。我这锄头用了二十几年,终于算是派上了大用场。等俺们回了家,这柄锄头都能供奉到祠堂里,让列祖列宗也看看俺们的气概,让后世儿孙也知道在扬州血战中有俺出的力气……” “干死个鞑子伤兵罢了,你那柄锄头要是能供到宗族的祠堂,老子这把开山刀都能树碑立庙了。”猛虎帮的帮众更是亢奋的了不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上,捧着手里的开山刀在人群里转了几个圈子,唯恐别人不知道一样的大声叫嚷:“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开山刀上的豁口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这是和鞑子的重头刀对砍落下的,那狗鞑子比我还高,野人一样的叫着,连老子师傅给的开山刀都崩的卷了刃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老子砍下了脑袋?老子杀的这个鞑子可是真真正正全须全尾的战兵,可不是什么伤兵,就被老子一招力劈华山给干掉了,你们是没有见呐,当时那叫一个凶险。那才是真正的千钧一发,老子就这么一下子,真他娘痛快呀,一辈子没有这么痛快过……” 看着手下的弟兄如此豪迈,帮主刘猛虎比娶新媳妇还乐呢。 在这一战中,猛虎帮的弟兄们干掉二十几个鞑子,作为帮主的刘猛虎心里那叫一个乐呀,心情大好的把这些血里呼啦的人脑袋摆放的整整齐齐,看了一回又一回。就是在当年成亲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新娘子。 “你们看看,这一堆人头都是我们帮里的弟兄砍下来的,都是……” 逢人便讲,一帮之主好像个得了精美玩具急于显摆的孩子一样。 这些鞑子的狗头可舍不得交给赴死军换取酬劳,都得想法子保存起来,要让天下的武林同道都看看。和江湖上惩治几个恶霸的英雄相比,猛虎帮里的弟兄才是真正的大侠,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不仅给赴死军站岗打前哨,扬州血战中也同样的上阵厮杀过…… “娘的,这些狗头一带回去,什么样的大帮大派见到咱们猛虎帮也得气短三分,咱们可是在扬州血战过的,谁能比的了?” 连大明砥柱的忠诚伯都亲口说过“猛虎帮的弟兄是好样的”,谁要是能反驳了忠诚伯的话儿,肯定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猛虎帮斩杀了二十多个鞑子,就已经是江湖上了不得的壮举,那赴死军杀的鞑子有多少?救下来的百姓有多少?扬州血战之后,全天下还有谁能盖过赴死军的风头?现在的忠诚伯肯定是乐的跳起来有三尺高了吧? 李四没有乐,更没有一跳三尺高的大笑大闹,而是矗立江边,遥望江北。 风寒露重。身上的衣裳早已打的精湿,却恍若未觉。 李四身侧,矗立的是赴死军上下几千将士和一众民夫。 江水浩荡奔流千年不息,从来也没有为谁有过任何的改变。 身后就是扬州百姓,经过这一场旷日持久的血战,终于把笼罩在心头的十日血色帷幕撕扯的粉粉碎碎。 扬州坚城虽已在大火中荡然无存,却保留下来这八十万条性命,保留下八十万个复仇的种子。 只要人还在,心就在,以后的路还很长,但是终于见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改变。 鞑子妄图用血腥震慑同胞抵抗之心的图谋彻底破产,经此一战,江南千万同胞都看到了抵抗的力量和希望。 同仇敌忾反抗蛮族的脊梁没有被打断。 虽然以后的路肯定会更加艰难,只要抵抗之心还在,鞑子就不能如愿。 不问代价不计损失不择手段的驰援扬州,终于让扬州百姓顺利撤离,在拯救扬州生灵的同时,也保存下本就属于这个民族的血性和胆气。 赴死军用自己的鲜血,用无数英雄的生命,祭起一杆抵抗的大旗,升起一团民族的希望。 在这个处处绝望的时代,给人们一个希望是何其重要。 满清兽兵并非不可战胜,因为赴死军比他们更加狂野。八旗精兵满万之后根本不是什么天下无敌,赴死军用铁的事实告诉天下人,这个民族还有赴死军这么一头凶猛的守户之犬。要想破门而入,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赴死军有幸成为这个民族这块土地的一条守户恶犬,是何其的荣耀。当这个民族受到欺压的时候,当门户已破的时候,身为民族之犬就应该玩儿命的去撕咬去拼搏。 甚而至于,当做为恶犬主人的这个民族想要狩猎四方的时候,恶犬也要去撕咬,不必理会什么对错是非,只能去咬,去拼…… 就在危急的扬州,赴死军第一次全面展露出白森森的獠牙,让天下人看到了赴死军的凶猛…… 但这一次,赴死军也受到了重创。各营各队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员,甚至还有两个营官级别的骨干阵亡,虽然还保持有相当的战斗力还没有被打残,也真的是伤筋动骨了。 也只有火铳营算是在血火中得到了淬炼,并且迅速形成战斗力,但是新式火器兵的威力和未来也只有李四本人心中有数,作为主力的十营叉子兵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绝对主力。 虽然一直从“嫡系民夫”中抽调力量补充,甚至还动用了一小部分归顺的新附军,战斗部的人数并没有减少。但是战斗力已经打了折扣。 要想恢复赴死军以前的整体战斗力,还需要一断时间来整合训练,还需要战斗的捶打和淬炼。 部队需要时间休整补充,伤兵也需要时间才能复原归队。 时间,依旧是一个大问题。 虽然多铎的少的可怜的水师已经覆没于新江口,可现在整个江北已尽归清军所有,而长江防线又是如此漫长,渡江也不过是转眼之事。 在漫长的扬州血战中,清军的主力也在一次次战斗中消磨不少,也是同样的伤筋动骨,和赴死军一样需要大的休整。 从战役后期清军的举动来看,多铎同样是急于渡江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亟不可待的要用巨大代价代打开扬州这个江南之锁。 扬州已下,必然是要急于渡江。 这么多扬州百姓,还有赴死军聚集在江岸附近,身后的镇江也送过来些米粮表达了一下心意,但也很明确的表达出一个意思:镇江不允许赴死军进城休整。 这样的结果本就在李四的意料之中。 赴死军和镇江官员本就不是一个体系,能过来表示表示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有这么多扬州百姓。 几十万人齐齐涌入,指不定会出多大的乱子,镇江不允许进入也是时下官场的惯例。 对于江南官场而言,不下狠手捞钱绝对算是青天大老爷了,让这么多江北民众和一支不属于本体系之内的赴死军进城。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不仅是在江南,就是大明的这几百年来,又有几个官员想要真心的做些事情?又有几个能做的成事情?官员的根本就是维持现状,只要局面没有想自己的任上变的更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事情,把现状维持的死死的,就算是上对的起朝廷,中对的起自己,下对的起黎民了。 就连镇江的总兵官郑芝凤也很直白的表示,镇江为江防重地,尤其是在江面上,不能聚集这么闲散船只,赴死军和这些“闲散船只”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内离开镇江水面,否则将要强行驱散。 郑芝凤,郑芝龙的嫡弟,郑成功的叔父,手上掌握一支有相当力量的水军。 不愿让赴死军和这些百姓入城,未尝没有防范李四的意思,这一点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必挑破。 可仅仅一江之隔的镇江水军,眼见扬州危急而不加援,自然是有朝廷放弃江北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民间的“闲散船只”都上去了,两浙的水军也过来应景,你堂堂镇江水师,大名鼎鼎的郑家船队却按兵不动,说没有保存实力隔岸观火的意思又有谁会相信? “什么他娘的玩意儿,老子们在运河上搏命的时候,他帮子水师都是缩头乌龟。等老子们把扬州的局面解开了,孙子们就都露了头,早干什么去了?” “狗屁的水师,真要有本事早就驾着兵船增援江北了,看着扬州要遭难还缩在镇江,还他娘什么水师?连老子的渔船都不如。” “老子们把事情办了,水师就出来了,还嚷嚷着赶我们走,这他娘是什么世道!” 骂归骂,可骂的再难听,又有什么用? 对于郑家水师这样自成一个体系的力量,李四还真没有什么想法,反正也没有打算在镇江如何如何,更不想把这支还算强大的水师收归己用,根本也拿不过来嘛。 既然扬州都破了,江北算是丢的干干净净,清军肯定是要急于渡江南下。 这样的局势下,清军的目标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了,除了南京还是南京! 就在凌晨天色最暗水汽最重的时候,李四传令诸营:原地休整之后,立即离开镇江。 离开镇江之后要去哪里,李四没有明说。 李四不说大伙儿也清楚着呢。 多铎的清军在江北只得到一座还在熊熊燃烧的废墟之城,花费这么长久的时日,折损兵将数万连口扬州的凉水都喝不上,肯定在江北急的直蹦跶。更肯定是鞑子要急吼吼的渡江,用掏心战术的老法子对待江南的小朝廷。 当初鞑子入关,就是用的掏心战术,这回也跑不了还是这个老路数。 淮扬经营这么久都守不住,南京是什么德行也就可想而知了。 弘光帝整天搜癞蛤蟆刮雀舌头,听说是在炼制虎狼之药,在民间“蛤蟆天子”的诨号早就传开了。如今大战在即,这个癞蛤蟆皇帝又忙着征选秀女佳丽,说是要立后宫之主。 可选皇后哪见过这么个选法的?谁家有好看的大姑娘就黑不说白不说的拉走,闹的江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听南京的百姓盛传,这位癞蛤蟆天子祸害起童男童女来,可是一绝,每天都有好几具幼小的尸体用布包裹着丢出皇宫。 上梁不正下梁还能不歪?弘光朝的重臣们除了捞钱就是党争,别的本事要一点没有一点,这样的朝廷还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鞑子大军? 江北好歹还有个气节凛然的史可法,江南有谁? 马士英?还是阮大铖?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君臣挡的住清军那才叫奇怪呢。 总算老天还睁着一只眼,降下赴死军来护卫大明的三万里河山。哪里有难,赴死军就去往哪里,肯定能支撑大明的这最后半壁。只要再有个圣明的皇帝出来,稍加整治,上下齐心,鞑子也就是回老家喝西北风的结局。要是忠诚伯心思再狠一些,把鞑子关在长城以内,打他一个匹马不得出关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这些窥视神州赤县的蛮夷,不打他个结实的就不长记性。只有按住了狠狠的一通暴揍,才能让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规规矩矩起来。 当红火的日头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江面上都满是赤艳的霞光,远处扬州的大火还想烈烈熊熊的燃烧着…… 长江岸上,赴死军集结完毕,集体面向北方,肃然而立。 日月血旗高高树起,在凛冽的江风中呼喇喇飘扬。 赴死军各营各队齐集,血战余生的杀气腾腾而起,光是这种气概就让人心生畏惧。 这可是真正的强兵,是从血火尸堆中硬杀出来的。一柄柄锋锐无匹的叉子上还带着隐隐赤色,早不知饮了多少仇敌的颈中热血,阳光一映,满满的都是凶狠肃杀之气。 什么叫精兵强将?眼前就是了。 二十万鞑子横扫半个天下,在这些叉子面前还不是损兵折将? 如此的绝世杀器一握到赴死军百战虎贲的手中,再有天神下凡一般的忠诚伯居中帷幄,谁也色变落胆? 还有那整整齐齐的火铳兵,一个个立的象打了墨标了线儿一样整齐,手里的家伙可不是烧火棍,能整排整片的杀人。 李四身后就是仅存的几十名孩儿兵,在赴死军雄壮的队伍中,这些孩儿兵最不显眼也最夺人眼目。 别说是在这个小小的江边,就是在整个江南整个天下,谁不知道赴死军锄奸团的威名?谁又敢小看了这些半大的孩子?若说赴死军战士是凶猛的狮虎,这些孩子就是索命的阎罗,只要他们出现,肯定就是一片死亡和血腥。肩膀上的那块红色袖标就是死亡的标记,还没有谁能够挡的住他们呢,估计也没有人敢挡。 这些可都是自己的队伍,为了老百姓肯豁出性命去拼的铁军,扬州的铁桶合围都能打破,还有什么是赴死军不能做到的? “好兵,好队伍!”老百姓看到了自己的主心骨,激动的眼里都是水光呢,除了说个好字再也想不出什么溢美称赞的言语。 “扬州一战,”李四大声喊起,下面已是落针可闻,除了江水拍打岸边的声响再无余音:“我军折损甚重,三千七百四十一名持戈战士埋骨江北,已成天人永隔……” 在扬州大战中,历次战斗,直接阵亡者达到三千七百人。 赴死军总共才有多少,就阵亡了这么多。这可是是三千七百多条忠勇无双的慷慨男儿,就这么把胸中热血撒在了扬州。 要是换成别的队伍,早他娘散的连影子都没有了,可赴死军依旧完成战役,直到八十万扬州生灵安全撤离。 是人都懂得感恩的,大伙儿的心里能没有什么想法? “扬州一战,为助我赴死军而阵亡的各路丁壮一千四百六十七人,另有四千四百三十人入伍参战,阵亡者达到半数……” 随军的民夫伤亡同样不小,很多刚刚补充进赴死军的民夫新兵一上战场就阵亡,比老兵的伤亡概率要高的多。 整个火铳营就是实实在在的例子,两千多民夫拖了上去,现在剩下一千二百多一点的成熟火铳兵,其余的都已经血洒疆场。 “千百壮士埋骨异乡,赴死军上下不会忘记,无以酬其壮烈,唯有水酒一碗与烈士同饮。”李四拿起酒碗,高举过顶,单膝跪倒在江边,浅浅饮了一口,剩余残酒尽数泼洒在滚滚长江之中。 下面万千赴死军新旧老兵,早已齐齐的单膝跪拜,以慰英雄在天之灵。 死去的都是朝夕相对的战友,都是生死相托的袍泽,一战之后就已阴阳永隔,敢不叫英雄落泪? 周遭围拢的百姓也是齐齐跪拜,早已泣不成声。 若不是这些壮士慷慨赴死,几十万都成了鞑子刀下之鬼。还说什么活命之恩,还说什么全家之德,万千感慨只在这一拜当中。 在赴死军之侧的唐王已经几十年没有跪拜过了,当初弘光帝的恩旨也是随手接过而已,面对此情此景,也是胸中悲愤难平,毫不犹豫的跪拜下去。 阵亡的这些可都是大明的忠勇之士,死去之后是要成神继续守护大明河山的,就冲着这份无双的忠义血诚,也当得起我这凤子龙孙的一拜。 而在唐王身后满身盛装的长平公主,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如众人一般的拜一拜,过了良久终于没有动。 赴死军的血诚是天日可鉴,是大明少有的忠良臣子,按说以公主帝子(女)的身份拜一拜也无妨,可现在的长平公主是代表着太子呢。现在要是拜下去,那再有如此场景,太子该当如何自处?上一次太子不也是没有拜的么…… 对于那些战死的将士,在他们身后给与极大哀荣,封其妻荫其子应该可以了,顶了天给他们树碑立传以晓后世也就是了。 仿佛没有看到突兀的站立在人群当中的长平公主一般,李四劈手丢弃酒碗,声调陡然提高:“鞑子安的什么心思?就要把咱们当成他们的猪羊,要让咱们的后世子孙做他们的奴隶,咱们——要用手里的家伙,让鞑子去死……” “去死!” 万千虎贲齐呼,声势之雄壮,仿佛连奔流了千年的长江水也为之一顿。 “死去的弟兄在天上看着咱们,家里的女人和娃娃也在盼着咱们,盼着咱们能够打回老家去。” “去死。” 无论是赴死军还是周遭赶来助战的江湖汉子绿林豪杰,都齐齐呐喊。 “鞑子的剃发令又下了,说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要动咱们老祖宗的东西,要让咱们都成为奴隶,再不拼命就要亡族灭种了,告诉我,你们怎么做?” “去死!” “要想堂堂正正的做个人,就要站着去死;要想苟全性命的做狗,就弯下腰去活着。”李四脸色红的怕人,声调也高的吓人,厉声呼喊:“是做人还是做狗,是生还是死,你们自己选择。” “去死!!” 剃发令一至,就要选择了,是做好堂堂正正的人,还是由着别人在脑门子上拉屎,由着儿女后代做奴隶,已经是北地百姓不得不面临的选择。 早就听说北方为了这个剃发令已经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了。 这可是关系到祖宗关系到后代的事情,关系到炎黄贵胄华夏一脉的断续存亡,已不是一人一家,一姓一族的存亡那么简单。 鞑子这是要灭我族亡我种呐! “扬州,你们看,”李四遥指北方冲天的火光:“扬州已经没有了,可扬州人还在。” 李四的语速忽然放的极缓,几乎是一字一字的往外吐,对着外围的扬州百姓说道:“你们有没有被鞑子吓怕?你们的胆气还在不在?” “在!” “狗鞑子,赴死军面对面的硬拼都不怕,我们扬州人就更不怕!” “狗屁的满万不可敌,二十万鞑子兵还不是那个鸟样子,有什么好怕的……” 等这些人的心气火力都上来了,李四忽然语速极快的说道:“扬州父老比不得赴死军的敢战之士,我也不会让诸位上阵厮杀。只要诸位看着等着,等着赴死军打过长江去的日子。大伙儿从扬州出来不容易,有亲的投亲,有友的投友,实在没有去处的可以跟着赴死军……” 有地方投奔的早就去了,真要有个可以投奔的去处也不必在这里傻等了。退一万步讲,身无长物的又能去什么地方? 现在是什么世道大伙儿心里能不清楚?去哪里只怕也不保险。 “我跟着赴死军。” “我也跟着……” “我们这一族都跟着,赴死军去哪里我们去哪里……” 下面的老百姓实在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就算不是在这心热血沸的时候,也只能跟着赴死军。 话又说回来,带着老百姓千里转战的事情赴死军不是没有做过,而且做的很好呢。听说那些一路跟随赴死军的北地百姓不仅没有恓惶过,很多人都还成了大地主呢。 “只要忠诚伯不弃,我们猛虎帮也愿意跟着赴死军做一回真正的大事情……”在猛虎帮的叫喊声中,一众漂泊于江湖上行走于绿林间的豪杰好汉也纷纷表示愿意追随。 “好,如此众志成城,如此万众一心,何愁鞑子不灭,何愁大事不成?”李四大声道:“扬州已为灰烬,八十万父老如何安置还须妥善准备,待我奏请太子之后,太子会有定夺。在此之前,扬州父老姊妹将与我赴死军同行……” 这一幕是何其的熟悉,仿佛早已目睹过一般。路丙寅看在眼里,会心一笑,心头涌起两个字:“携裹” 是携裹而不是胁裹,就如同当初在刀把村一样,利用危急的局面和赴死军的威望,聚集起大量人口,然后赴死军会很快壮大…… 很老套的手段,李闯早就用过几百次了,只不过李闯的那是胁裹,李四的是携裹而已。 每次携裹,李四都会达到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都会把局势的紧急运用到极致。 这一会,李四心里的那个目标……已经是昭然若揭呼之欲出了。 这可是八十万人口,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说不准让乾坤倒转江河逆流的壮举就要完成了。 “扬州父老如此信赖我李四,如此信赖赴死军,纵是火海刀山亦能如履平川……”也不知道李四说的是心计之言还是真心之语,反正谁听了都会热血陡沸:“扬州一战,摧折我精锐甚多。若是再叫我选择,赴死军还会毫不迟疑的增援扬州,为我同胞计,赴死军虽九死而不悔!” 九死不悔! 下面的将士和百姓已是沸腾,高呼的声浪都能盖过天去。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即使是有重新再来的机会,赴死军依旧选择飞援扬州,无论死过多少回,这个信念都不会改变。 有人愿意为自己九死而不悔,有一支天下至强至钢的无敌虎贲愿意为了自己去死无数次,这样的军队才是自己的。 不属于朝廷,不属于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赴死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 老百姓若有所需,赴死之军愿意随时赴死…… 赴死军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这个庄严神圣的誓言。 这已经足够了。 在万众欢腾是鼎沸之中,一须发皓白的老者在儿孙搀扶之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来在李四面前,老人挣脱儿孙之手,如同栽倒一般“噗通”跪在李四脚下…… “老人家,李四可受不起如此大礼。”李四赶紧搀扶,奈何那老人固执的很,就是不肯起身,直到规规矩矩的以头抢地磕了一个头,这才说道:“这一拜,非是拜你忠诚伯,乃是拜我赴死军将士,正是因为万千血诚之士,才有我扬州百万的活路一条。” 说罢,老人又是五体投地再次跪拜:“这一拜,乃才拜我同胞兄弟,正是因为天下同种同源的万千子弟冒死增援,才得以打开扬州铁桶合围……” 平日里,哪受过老百姓如此真心实意的大礼,一众赶来增援的各路人等陡然间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责任是何等的沉重。这已经不是什么侠义不侠义的事情,而是炎黄子孙骨子里奔流了千年的自我认同和天然亲近。 就是死,也值了。 老人三拜:“这最后一拜,是拜我中华气运,虽几度颠簸终究是丝缕不绝,只要全天下的同胞齐心合力,无敌可挡,无事不成。”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块石头,万分郑重的交给李四:“此玉名唤六十四万种,又名扬州血。当年宋家大将李庭芝大战蒙元,终身殉扬州,其忠义之血浸润身下之石,终成此玉。我家祖辈流传视为传家之宝。” “此扬州血乃是忠义之士魂魄所栖,内有六十四斑纹路,虽历数百年而不衰。”老人道:“今再逢天下忠义血诚之士,以此扬州血赠之,望将军勿忘扬州所蒙之苦难,一力杀敌,再次打过长江,再次回我扬州故土……” 玉石一物,与旁不同,内每有一条活纹就称为一万种,有两条就是两万种,这才是有“千种玛瑙万种玉”的说法。在珍宝当中,有十六条纹路的十六万种玉石已经算是罕见的极品。这块玉石通体鲜红,如血一般艳的直扎人眼,又有如此的传说,当真是价值万金。 “扬州六十四万生灵期盼赴死军早日打回呐!” 在当时的人口统计仿佛中,十几岁以下的孩子是不计算在内的,这块宝玉名六十四万种,暗和了六十万扬州百姓的心愿…… 六十四万人,六十四万种。 同是抵抗外族,同是为了扬州,时隔百年,忠义血诚再现。 此情此景,莫非天意? 李四举起这块殷红如血的石头,大声高叫:“赴死军上下,今盟誓言,终有一日,必打过长江,收我扬州,复我故土,打回老家去!“ 赴死军将士多是北人,辗转千里来到淮扬,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回到家乡,终于呼喊出存留胸中甚久的心愿:“打回老家去!” 第一波 第133章 风潮第一波 “这就是吴楚王气?这就是虎踞龙盘?嘿嘿。一般的很呐。”老神棍魏无牙看着南京城巍峨高耸的城墙,呲着牙花子给这世界上最坚固也最广阔的城墙下了评语:“不管是什么世道,都不能指望防守,真要想做点大事情,就得不停的进攻、进攻、再进攻。咱们的忠诚……就是我的东家,一直是最讲究进攻的,嗨,说这个你们也闹不明白,我的货都运过来没有?” “魏爷,您的货小号半点也不敢耽搁,前期已经运过来三百,估摸着今天晚点的时候还有三百过来。这几天城门是辰开申闭,要是过来的晚了,恐怕要等到明天才能到。”福瑞隆是潘家是浙商中的龙头,为了照顾魏无牙这个“大客商”,选出的伙计都是最精干最利索的,这位魏爷台有什么吩咐,不带打哏儿的立刻办到。 “明天也行,我不着急。”老神棍晃着那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折扇,慢慢腾腾在城里晃悠。 扬州一战,天下震动。赴死军力敌满清大军,市井坊间早就传的有如鼎油之沸。就是连街头要饭的乞丐都知道赴死军是民族砥柱国家干城,潘老当家是什么眼光?还能看不出来赴死军即将一飞冲天? 作为浙商领袖人物的潘慎行都亲上淮扬助战了,早就把南京城内的十三家各色分号嘱咐的妥妥当当。 能在南京城独当一面的掌柜,那眼光也非等闲,早就听说了忠诚伯已率领几十万扬州百姓渡江南下,连离开镇江的消息都传了过来。后面有多少种可能就是有脚底板想想也能知道个大概,他们要是再不明白应该怎么做,别说是做福瑞隆的分号掌柜,就是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也嫌太笨拙迟钝了。 作为忠诚伯的“首席智囊”,作为赴死军的“军师谋主”,自从知道仪真这个大中转站将要放弃之后,以后局势的发展就已经了然于胸,忠诚伯的战略他还能不知道? 要说对大明最没有忠义也最不留恋这个王朝的,非老神棍魏无牙莫属。 社稷易主王朝更替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眼看着老朱家的江山已经风雨飘摇的只剩下江南半壁,魏无牙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心底下反而生出乱世已至英雄将出的豪迈。 世道要不乱,如我老魏这样的大人才怎么能显现得出来? 我老魏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别看我老魏是这么个德行,其实俺这胸中也有兵戈百万韬略三千,出将入相凌烟阁上,本寻常事耳。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 作为扬州大战后勤枢纽的仪真,战略位置之重要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忽然之间就得到周文远毁城驱民的消息,老神棍立刻就明白了。扬州一战已然底定,赴死军的大战略方向很快就要转移。 扬州大战本就闹的天下皆知世人瞩目,这一战的影响虽是举足轻重,其实也不过是为进一步的战略方针铺路而已。 于百万闯军中甘冒奇险,带着太子辗转千里,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老神棍敏锐的感觉到时局即将大变,在仪真的周文远准备整体撤离的时候,一面立刻这手准备,一面派人飞马基本和忠诚伯联络。 果然不愧首席军师的名头,魏无牙的行动方案居然得到了李四的认可,并且大加赞赏。 “哈哈,有时候神棍也比神仙看的远哩。”一想到自己的眼光终于能有一回走到了李四的前头,魏无牙就激动的难以自制,立刻展开行动。 “忠诚伯呀忠诚伯,要说大势把握如掌上观纹,你比我老魏要强一点点。要说这背后算计打闷棍下迷药的下九流手段,你还是不如我的。”老神棍在魁光阁的雅阁子里“滋儿滋儿”的喝着小酒儿,不时往嘴里丢一颗五香豆,心中感慨万千,甚至有些激动,做大事前的那种特有的亢奋…… “虚飘飘旌旗五色煌,扑咚咚金鼓振八荒,为首之将头戴凤翅盔,身披黄金麒麟甲,胯下青骢赶云驹,掌中擎着五股托天烈焰叉。却是哪般的猛将有如此威风?却是谁家的忠臣有如此的血诚……”类似于魁光阁这种稍微上点档次的酒家,总是有人说书卖唱的赶场。这个时候,台面子上就是在唱本地的白曲,一把胡琴一把琵琶,两人边弹边唱,南京方言中夹杂些市井俚曲,并且在弹唱过程中多和下面的听众互动,很是热闹。 “是忠诚伯到了。”下面的酒客立刻大呼。 台上的唱倌儿手按琴弦,继续念白:“诸位猜的不错,正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忠诚伯李四李大将军……” 《明英烈》《精忠说岳》等话本早唱几百年了,如今扬州大战世人瞩目,唱曲儿的先生们也纷纷顺应潮流,几天的功夫就改出一幕《忠诚伯千里援淮》的新剧目出来。 这个剧目一出,立刻引的人们如醉如痴,打赏不断。唱一段忠诚伯战扬州的小段儿,能收到以前三五天都收不到的铜钱。 大明朝衰微到了今日的地步,处处落败地地投降,难得有李四这么个横空而出的大英雄,做的又是气壮山河的义举,自然是唱的精彩听的入迷。 大伙儿最爱听的就是李四和多铎大战三百回合的精彩部分,这卖曲的倌人也爱说这个段子,立刻琵琶一下开始道板:“两军阵前勒战鼓,三军呐喊展神威,李大将军真心要将乾坤定,实意欲把江山补……直杀的那多铎心胆俱裂,落荒而逃。旌旗展处,赴死军健儿人如猛虎马赛游龙,直杀得鞑子兵愁云漫漫惨雾凄凄,哭爹喊娘退出三百里……” “杀的好,解气。” “今天这一回书实实的是解了胸中气闷。先生的润口茶水我请了。” 卖曲的倌人笑呵呵的谢赏,下面的魏无牙几乎笑掉大牙:“原来李四还是大明朝金梁玉柱般的人物,还大战三百回合,真真的是小民之言……” 不管怎么样,天子脚下的小民都把李四当成了不世出的大英雄,这民心民望是实打实的争取过来了,以后怎么做就看手腕和实力了。 魁光阁的斜对面,就是汉王府,朱家太祖称帝之前建造的。这些年连把守的兵丁都没有了,门口都是做小买卖求生计的百姓。还有几个叫花子在门斗旁边的阴凉里打瞌睡…… 一顶青色小轿在汉王府门口住了,轿子下来一个中年文士,正四下张望,象是在寻找什么人。 “魏爷台,您等的客人到了,咱要不要去迎迎?”福瑞隆的伙计小声说道。 “迎什么迎,我又不是来求他的,你们把他带进来见我。”老神棍深知谈判的要领就是看谁手里的筹码多,一点儿也不着急。 福瑞隆的伙计赶紧小步奔出,对那中年文士说了几句什么,那文士就跟着进到魏无牙的雅阁。 文士穿件子士人大袖无领的常衫,露出里头雪白的护领子。颌下黑须梳理的整整齐齐,面色嫩白,一望而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士。 “李彬。” “魏无牙。” 双方简单明了的互通了姓名,身边伺候着的福瑞隆伙计知道二人要谈大事,赶紧出去。 李彬看着一脸黝黑样貌猥琐的魏无牙,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怎么?李大人怕我是西贝货?”魏无牙轻松的调笑道。 “哪里哪里,”李彬打个哈哈儿:“虽不曾见过魏大人,门口那几个卫士的腾腾杀气还是掩不住的,除了赴死军哪里还有如此雄壮之士?” 赴死军战士身上的那股子血勇剽悍之气就如一柄锥子,虽处囊中也难掩其锋芒,这种百战余生的杀气可不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就能装出来的。 再者说来,浙江潘家在京城的产业不小,不敢在这种天大的事情上开玩笑。就算潘家脑袋里头灌了糨糊,潞王脑袋里总不会有糨糊吧? 浙商居中穿针引线,一力促成赴死军和南京内部官员的这次会面,谁不知道里头还牵扯到太子和潞王的利益? 现在江、宁的东林党人被马、阮打击的抬不起头来,局面又是这么的凶险。还能指望谁? 唯一可以指望的上的也就是兴善寺的那个大明正统了吧。 可全天下谁不知道太子的底气和底牌就是赴死军,离开了赴死军,弘光能把太子等人软禁一辈子。 时下民情汹涌风评如潮,在宁的东林人也察觉出大变在即,暗中又有两浙的潞王推波助澜,和赴死军的“特使”魏无牙一拍即合。 马、阮当道的局面也该改改了,大明正统也该统一统了吧。 身在高位的大人物们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面,若是出来些小鱼小虾的角色赴死军肯定也看不上,于是就集体把李彬推举出来。 李彬李大人。正根子的仕举出身,官局正四品的佥都御史,职位刚好不算很大也不算太小。关键是这位李彬李大人对马、阮之流恨之入骨,是充当马前卒的不二人选。 现在左都御史都是个摆设儿,就更别提什么佥都御史了。那点可怜的俸禄连给老婆买脂粉都不够,想捞点年节的礼钱吧,可谁会给这样不上不下没有实权的低级御史送礼? 李彬李大人也晓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散尽家财疏通关系,终于捞了个实放的差事。只要随便放到外面为官,好歹也是十足真金,比在京里受夹缝气要好多了吧。 或许是礼金送的不够,或许是马士英根本就没有把李彬李大人当回事,放了他个巡抚的实缺。 巡抚,也算是一方僵臣了,肥的不能再肥,多少人都眼热垂涎呢。李彬却大骂马士英,把老马家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河南巡抚,他娘的马士英让我去做河南巡抚,他怎么不说让我北京做九门提督?” 现在的局势谁不知道,整个河南北部都在清军手中,南半个河南也是乱的不能再乱,进满清的腰包也就是眨眼的事情,这个时候派李彬去做什么河南巡抚。完全就是个笑话儿。 是,朝廷名义上还是掌管天下的,可朝廷连江南都实际控制不住了,还放个河南巡抚过去,这和任命北直隶的巡抚有什么区别?肯定是来不及上任就做了满洲人的刀下鬼。 “李大人,你们能不能帮忙把太子放出来?”既然是来谈生意的,就得先问个价儿,魏无牙不想和这些满嘴凛然大义说的冠冕堂皇的东林人絮叨太多。说的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还得要双方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来做交换。 “把守兴善寺的军兵是巡抚营的,我们做不了主。”李彬小声道:“魏大人此次前来,据说带了几百赴死军的百战精兵,还斗不过巡防营的那点乌合?不过我们可以在外头为太子摇旗呐喊以收张目之效……” 赴死军卷起的风潮已经足够大了,用不着东林人的那点力量。要是连这么点小事情也办不到,还有个屁的可谈。 要是真能完全依靠武力解决,早就叉子黄瓜的齐齐招呼上了,还找你们有个毛用? 巡防营最多算是维持治安的警戒力量,连外头的官军都不如。这样的队伍就是有一万,凭着即将到来的六百赴死军叉子兵,魏无牙也能倒背着双手轻轻松松的吃下去。可关键的是,这种事情不是依靠武力来做的。 “那我再想办法吧。” 南京的官员真是太菜了,这么一点小小的风险也不愿意担着,还有什么可谈的余地? 魏无牙起身就走。 “魏大人留步,”看老神棍要走,李彬急忙起身留住,满脸带笑的拽住魏无牙的衣袖:“巡防营都在马、阮手中,我们实实的是动不了。可谁又没有几个亲朋至交呢?稍微活动一下,让把守的兵丁放水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样哦……”其实老神棍也不是真的要走,只是不想在这种小事情上和这些东林人絮叨,这要是就砍价还价起来,后面的大事还不得谈上半月十天的? “既然这样,那就还有的谈。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你让把守兴善寺的兵丁放水,只要太子等人从里头冲出来,你们就算是齐活,剩下的事情就是我的了。” “魏大人且慢,这放太子出来一事太过重大,兄弟我也是担了很大的干系,能不能……”李彬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哦,这是要好处呢。 “怎么说你们就是成不了事呢,就是格局太小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就开始要好处了。”魏无牙不屑的说道:“直接开个价码出来,我看看能不能接住,咱们要做的事情多着呢,不能这么象卖水萝卜一样讨价还价……” “魏大人好气魄,不愧是赴死军的军师。”李彬大赞一声,精神头儿也就上来了,毫不掩饰的开出了自己的价码:“第一,以赴死军之力驱马、阮之流。” “可。”魏无牙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第二,我东林人要代替马、阮……” “你们的胃口可真够大的,好处都被你们吞下去了,我们赴死军连汤也喝不上一口。这个绝对不行。”这已经是东林党和赴死军之间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这个时候用不着什么君子风范,更不需要什么仁义道德。双方的基本战略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那就由赴死军掌军,我东林人掌政,如何?” “这个可以考虑……” 关于未来的利益划分,双方已经有了一个最基本的框架。只要掌握了朝局,南京的守备兵力和京营加起来就有十好几万人,也不怕赴死军耍无赖。 “第三,兄弟我为宦多年,官至四品已难再有进步,左都御史的位子……”李彬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在端出东林整体利益之后把自己的个人要求也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 “不就是三品御史么,太子必不吝惜封赏。” “太子不太子的无所谓,只要忠诚伯支持我李彬就行,想着这个位子的人可不少。” “行。” “魏大人能代表忠诚伯的意思?” 魏无牙当时就翻脸了,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他娘不是屁话是什么,我要不能代表忠诚伯会坐在这里和你扯淡?老子当着赴死军的半个家你就没有听说过?” “魏大人暂熄雷霆,兄弟我言语不当还望恕罪。”李彬不怒反笑,不住的赔罪,心里早把魏无牙鄙视了好几回:“果然是乡野氓夫,一句话就激的说出了实情,也就是打打杀杀的犬马而已,这天下还是我读书士人的……” “明天,我明天就要动手,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回去告诉你上头的人物,要不想闹出大事情来就好好收住南京守备那边……” “魏大人放心,韩、卢两位公公有感朝局之艰,时常恸哭流涕,对马士英早就不忿,明日城内就是闹的颠倒过来,也会按兵不动。” “甚好。” “兄弟我去了,静候魏大人搅动这宁城风云……” 看着这位永远也不可能去河南的河南巡抚大人离去,魏无牙狠狠的把一口吐沫吐在地上,极是厌恶的说道:“什么他娘的玩意儿,就这幅嘴脸还想着闹党争,我看东林人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就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平常日里哪个不是满嘴忠义?真到了关键时刻,什么国家民族什么江山社稷,一个字儿也没有提及,统统都是为自己谋取利益,而且毫不掩饰这种贪婪。 和他们的东林前辈比起来,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谋求一己私利了。当年的东林风骨早就丢的干干净净,连空谈指摘也没有了。 若说当年的东林人还有些风骨气节的话,虽然崇尚空谈党争,好歹也也是心系天下操心社稷,无论对与不对,终究还不算完全无用。现在的东林人,尤其是当权的这一票东林人,完全就是为自己的官宦前途,早把前辈那点仅有的好东西丢光抹净了。 “都是一群王八蛋,还得指望咱们赴死军。”老神棍魏无牙把盘子里的蟹黄饼,什锦包子一股脑揣起来分给外面的几个战士:“别傻站着了,吃几个尝尝,味道不错哩……” 第二日,丁亥,天色甚朗。 元晖殿。 各部、衙、监、寺官员数百,齐齐聚集,准备庆贺当今圣上选出了贤良淑德的后宫之主。 皇后统领后宫,是母仪天下之人,自然是要左挑右选慎之又慎。也不知道选派了多少秀女,折腾了多少州县,总算选出了个陛下满意的皇后。 册后一事,国家重典,怎么能够马虎了? 百官云集,早准备好了诸如“民富财丰,四海雍熙”“天下太平,龙凤合兴”之类的贺词,站的腿肚子都麻了,也不见万岁出来露一小脸儿。 直到日过半午,终于有个小宫人出来,拖着尖锐的嗓音大声宣唱:“上不视朝——” 等了这么半天,弘光帝居然不来了,这可太不成体统了。 有几个机灵点儿的立刻拽住那小宫人:“万岁怎又不临朝?今日可是册封盛典之日呐……” “万岁无暇。” “万岁这么忙?在做什么?” 小宫人十分肃穆的说道:“上亲自串戏,与男女优伶合唱《楼台会》,故不视朝……” 众人对视,皆无语。 “年兄,你听说了没有?”都御史唐世济小声的都身边的同僚说道:“清军昨日渡江了……” “真的?这……可不好说了呐。万岁不是曾亲自布置江防的么?长江天堑,豫王是怎么过来的?” “什么天险什么江防,都挡不住豫王的大军。” 清军渡江的消息很多人已经知晓,就在前天晚上,趁着月黑风高大雾弥漫的机会,清军唱了一出葫芦渡江的好戏。 数不清的的破门板、烂土排,还有板凳桌椅等物,反正就是能在水里漂起来的物件儿都放到长江里,在上面升燃火光。然后在江北大放号炮,战鼓紧勒号角齐鸣,摆出一幅夜渡长江的架势。 这边弘光帝布置的江防官兵立刻就炸了营,火炮响了大半个晚上,箭矢也放出去十几万支,据说的击沉敌船千余艘。 等第二日大雾散去,才看到清军不多的人马渡江。 这边的弹药箭矢早就折腾的差不多了,谁敢和清军近战?根本就挡不住清兵,弘光帝亲力亲为辛苦布置的漫长江防立刻就崩溃。 好几万防江的官兵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清兵长的是什么样儿,就满山遍野的放了鸭子。 在多铎的狂笑声中,清军开始全力渡江。 虽然已经隐隐听到了清军渡江的消息,可大伙儿心里都在想:长江可是天险,又有江防重兵,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过来的吧? 今天各部官员都已经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确切无误,很多人脸上都变了颜色,赶紧找个借口转身回家准备逃跑。 这时候,朝廷里的孝子忽然就多了起来:“诸位同僚,临来之时家中老母抱恙在身,既万岁不视朝,不敢耽搁,以免误了老母的病情……” “老父年迈,不敢稍离,先回了,先回了……” “你爹不是去年就仙逝了么?” “啊……是呀,这个是叔父,是叔父,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片刻之间,几百官员就走了大半,剩下三几十个继续议事。 那些个找借口跑回家的都是傻脑壳,你要是跑路了还怎么做官?现在这个当口,离开了南京你就什么也不是。 马士英可不能走,他这一辈子的希望都系在这个朝廷身上呢,今天要是一跑,可就什么都失去的了。 到了这个当口,马士英反而显得更有魄力和胆气:“清军虽众,远道而来,又在扬州折损甚重,料是疲兵。我宁城各军再加京营,十数万之大军。整齐兵备背城一战,尚有可为。” “来人,带我去见韩、卢两位公公。”马士英好歹也算是个人物,真到了关键时候,大智大勇还是有一些的。虽说军权有和大一部分是在马士英手中,可秉承惯例,还是分别有韩赞周、卢九德两个大太监作为监军牵制。 而韩赞周、卢九德素有抵抗的铁血之心,应该很容易就组织起南京的保卫战。 马士英走后,剩余的一些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南京守备赵之龙终于小声道:“大清兵锋如此之急,马督真的能挡?” 这个话题一开,可就收不住了。 “肯定挡不住,下边的军队说是十几万,可吃空额报虚饷的事情谁不知道?能有五万就顶天了。” “五万?真能有三万战兵我就把脑袋输给年兄你。” “我看也是挡不住的,真要能挡住,也不至于丢了淮扬……” 在这些人的窃窃之语中,终于有人小声的提出:“为今之计,只有降志夺身,才能保的住身家保得住性命。” “真要如此,也说不得了。” 这些人多是和清军早就有了接触,甚至投降纳款的细节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反正做大明的官也是做,做大清的官也是做。只要能保的住这一身富贵,伺候满洲人未必不如伺候弘光这个肥猪。 让马士英去挡多铎吧,战死了才好,他挡大家升官发财的路子已经太久了。 午时过后。 杨廷麟又组织起一次“冲锋”,又一次冲到了兴善寺门口。 这样的“冲锋”每天都在发生,就是门口把守的兵丁也已经习惯。反正里头的太子也就是冲到门口和外面蜂拥的人群喊几句话,也不可能真的跑了,大伙也就不在意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过来看热闹的人明显要多好几倍,三教九流的都有,都挤成肉疙瘩了还有许多人在往这边赶。 “今天是啥好日子?社火还是庙会?”小兵回头问身后的长官。 长官黑着个脸,没好气的说道:“屁也不是,是灶王爷钻面缸的日子。” “怎么今儿个这么好多的人?” “你小子人也乖巧,待回儿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情,机灵着点……” “头儿,你啥意思?”小兵似乎也感觉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头:“是不是上头给您老人家说了什么?” “屁话怎这么多,你小子脑瓜子活泛一点就是了,”长官小声说道:“眼珠子长你脑瓜子上,不会自己看呐……” 小兵仔细看着人群,确实发觉了不对头的地方。 往日里过来看太子或者是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可都是本地的百姓或者一些读书人,了不起有几个外地来的读书种子隔大老远喊几嗓子也就算了。可今天人群中多了许多身材扎眼的大汉,这些人可都不是好脸色,死死盯着这边呢。 “佛爷保佑,今天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呐……”小兵在心里暗暗的嘟囔着:“这架势,分明是要有乱子,一会可得活泛一些。要不然这么多人一拥过来,都能把活人踩成肉饼子了。” 魏无牙站在最里层,还十分自得的找了张坐器,眯缝着细小如线的小眼睛好似在打瞌睡:嗯,还不错,后头的栏杆子和铁链都开了锁,这出戏可就要开锣了,希望能唱个满堂喝彩。 堵在门口出不来的杨廷麟一眼就瞅见了魏无牙,心里“咯噔”就是一下,作为赴死军的监军自然认识老神棍,仔细再看,在人群中发现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孔,低声对太子说道:“殿下,赴死军的人来了。” “赴死军?哪里?”太子翘起脑袋观望。 就老神棍那形象,要多显眼有多显眼,想不注意都办不到。 “果然是赴死军的人,这是……” “殿下与我等困在这小小庙中,难知外界详情,”杨廷麟神色肃然,郑重说道:“忠诚伯素来对大局有敏锐的把握,赴死军前来,肯定是外界已经有迫在眉睫的大变化,这是要迎咱们出去呢。” “这不是要和福王公然翻脸了么?”刘理顺担忧的说道:“这可是在南京,若是与福王撕破了脸皮,后果不堪设想。” “赴死军这么干,局面肯定是已经到了不堪设想的时候。”杨廷麟根本就不理会怯懦的刘理顺,直接对太子道:“一会儿咱们看着赴死军的动作,一有动静立刻冲出去……” “万一……这可是在南京。”太子终究是怯弱了些,还真不敢和福王撕破脸皮,万一要是有什么不测,大伙儿可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怕什么,”杨廷麟急的直顿足:“太子可曾记的,就在闯贼破京的时候,忠诚伯带着几十个护村队的壮士,就能百万贼军之中杀出。如今整个南京都知道太子的身份,料福王不敢用强。若是真的有什么刀兵之事,还能险的过当日的北京城么?” 后面的几个孩儿兵一听说赴死军来了,赶紧从人缝里钻过来,果然见到无数个熟的不能再熟的熟人,眼里立刻冒出光来:“死狗,死狗,亲爹派人来接咱们了。” “我就晓得亲爹不会把咱们撂在这儿不管,”憋屈了这么多日子的死后就好像是面对猎物的小老虎一般:“一会咱们的人一上来,都跟着我往外冲,谁要是敢拦,立刻动家伙,明白了没有?” “明白。” 几个孩儿兵把不太合身的土黄色军装整理的熨熨贴贴,摆开架势,随时准备往外冲…… “当此淮扬决战之际,我大明正统,大行皇帝嫡血受困于此……”杨廷麟把嗓门放到最开,大声冲着外头吼叫。 下面的老百姓早就嚷嚷动了,一个粗犷的北方口音在大叫:“赴死军早撤过江了,带着几十万扬州正来此路上,如何安置还请太子定夺!” 另一个声音同样是外地口音,似乎在回答杨廷麟一般也在吵叫:“鞑子大军已经过江,我宁城百姓期盼太子整此危局呀……” 扬州决战已经结束了?鞑子都打过长江了? 不光是杨廷麟,就是太子这样素来平和的性子也立刻就明白了事态的紧急。 长江天险一失,整个江南已在清军铁蹄之下,大势已到十万火急关头,这个时候要无所作为,民心人望再也不可能收拢起来,大明的江山可就真要完了。 “鞑子过江,河山大伤,我宁城百姓必首当其冲。”杨廷麟可不是危言耸听:“清军所过之处,屠城掠地,满鞑之暴罄竹难书……” 老百姓们也多少听到了些多铎过江的消息,也亲眼看到了许多达官显贵正仓皇外迁,结合时局这么一分析,不难得出南京危急的结论。 城外据说还有十来万官兵,可官兵是怎么个德行,大伙见天的都在看着呢。这些人敲诈地方欺压百姓个顶个儿的是好手,真要指望他们挡住鞑子,完全就是白日做梦。 鞑子这么气势汹汹的过来,还不是图的南京繁华?还不是想要屠杀掠夺? 官老爷们早就把油水捞的饱饱,南京丢了还能再往别的地方跑。可老百姓能跑到哪里去? 官军指望不上,朝廷就更指望不上了,许多人都在暗中打赌,赌弘光君臣一定在三日之内开溜。 “我敢拿我腰包里仅有的几枚铜板和你打赌,鞑子一到,蛤蟆天子一定跑的最快。” “也不必赌了,以我来看,这只癞蛤蟆肯定等不得鞑子来就早跑了。” 不能给百姓以安全感和希望的朝廷,还能指望的上? 到了今日,大伙唯一的希望也就是那支百战百胜勇猛无匹的赴死军了。 天下第一强兵,能够义无反顾的飞援扬州,肯定不会坐视南京的老百姓遭难。当日的那个什么什么公主不也说了么“他日若有需用之处,赴死军必粉身来护”。 在扬州大战中,宁城的老百姓也是出了不少的力气,连扬州都去救援了,就是说破了天去,也肯定会过来给大伙解围的。 但是赴死军是太子的,现在的太子还“囚禁”在兴善寺里,怎么发出让赴死军赶来救援的命令? “太子乃我朝储君,国仇家恨,系于一身,今外敌入寇,犯我中枢之地。太子欲举师讨之伐之……”杨廷麟大声叫喊:“奈何受困于此处,非不能出,实不愿以刀兵与宗室相见……” 往常鼓动的时候,把守的兵丁早把众人推搡了回去,今天那些兵丁却是奇怪的很,只是默默的看着,却不上来阻止…… 太子身边的那些孩子大伙儿都看见过,可是货真价实的赴死军锄奸团中的人物,万马千军中都能趟几个来回的绝对死士,肩膀上的那块红色袖标谁敢正视? 不是太子不能出来,实在是不想和福王撕破了脸而已,外敌未灭,自己先内讧起来,还不叫满洲鞑子笑掉了大牙? “为挽社稷之既倒,为扶河山之将倾……”杨廷麟正在说些大义凛然的道理,下边忽然就有人吼了一嗓子:“救太子出来,迎赴死军进城,福王不放太子,我们宁城百姓放了……” 斜斜歪倒在坐器上的魏无牙忽然站起,尖着嗓子高叫:“迎太子……” 人群中呼啦啦就有无数条精壮的汉子往前推搡,很多老百姓不由自主的人流携裹着压过来,尖叫呼喊之声大作,局面顿时混乱。 在那些汉子的推搡之下,这么许多围观的百姓如一堵人墙一般忽的就涌了上来。 “赴死军动手了,”杨廷麟急忙大叫:“童子军开路,往外冲,上街!” 旁边的几个孩儿兵早就摩拳擦掌的按捺不住,一得到号令立刻就蹿了过来。前边把守的兵丁刚要阻挡,死狗率先扯开宽大的不像话的土黄色军装,露出紧紧绑在身上的铁黄瓜,以清脆的童音疯狂高叫:“不怕死的就过来,我们是赴死军锄奸团……” “锄奸团,玉石俱焚!” “同归于尽锄奸团!” 除了孩儿兵,还真没有谁是不怕死的,锄奸团本来就是血腥和死亡的代称,现在孩儿兵肩膀上鲜红如血的袖标就在眼皮子底下晃悠,肚皮上好几个黑黝黝的物件紧紧相连,眨巴一下眼珠子说不准就是轰的一声巨响…… 前边的小兵几乎立刻就尿了,赶紧回头:“头儿,出大事情了,赶紧叫巡防营……” 身后哪里还有头目的影子,早跑出去有三丈远了。 小兵立刻回想起刚才头目的交代,脑瓜子也就活泛了也就机灵了,二话不说调头就跑。 当官而的都先跑了,留下小兵还强撑着有个屁用,真要是轰隆那么一下子,谁也不比谁多一条性命。 里外里这么一对冲,太子被学官们夹在当中,很快就被魏无牙等人汇合。 杨廷麟也算是见过几回大世面,立刻问魏无牙:“魏宣慰,忠诚伯是怎么个安排?” “鞑子过江了,无论如何要让太子定住南京,就算是见血,也要把福王赶下去。”李四的原话是尽量不要见血,把混乱控制在一定程度便于收场。老神棍可没有李四那么多顾虑,真要到了必要的时候,不惜以血腥相见。 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先把太子的大义名分树立起来,好整合江南力量对抗来势汹汹的清军。要是还如弘光君臣这么胡乱搞下去,长江以南依旧是一盘散沙,难成大事。 杨廷麟和一众的学官也是历经官场仕途,小事情上或有缺陷,大事上可绝对不糊涂。心里都雪亮着呢:太子大起的时候到了,当了这么多年可有可无的学官,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好,太子一起来,大伙都是首拥的阁臣……“ 魏无牙在怀里摸索着,取出个破纸片子递给太子:“这是忠诚伯的七杀令,太子照着大声诵读,不停的念下去……” “自天地开辟以来,华夏立为万里神州之中央,威加四海,德被八荒。环顾四方蛮夷者,无不视我壮美河山为肥膏,侵占华土屠戮汉民……” “太子出来啦!”在人们的奔走叫喊声中,越来越多的百姓围拢过来,跟着人潮流动。 各条街巷中涌出更多的读书人,仿佛早就等待这个时刻一般,立刻加入人流当中。 忠诚伯的七杀令早已经名动天下,读书种子哪个不是耳熟能详?伴随着太子的诵读之声大力同诵:“昔有五胡乱华之祸,前有蒙元灭宋之灾,同胞子弟几遭屠戮。国有倒悬之危,民有泣血之急……” 汇集过来的人流越来越多,七杀令的声响也愈发响彻几条街道,隔着几条大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街道上的官差见此情景,哪里还敢上前阻拦,立刻躲的远远:“赶紧去叫巡防营,赶紧着点儿,要出大事情了……” “叫巡防营还有个屁用?这么多人能巡防营都吓回去,赶紧去告之马大人吧.” “马大人出城布置防务去了……” “不论去了哪里,赶紧快马去禀,这么大的事情谁也担不下来。” “那就赶紧去找赵巡检……” “还去哪里找?前半晌的似乎赵巡检就带着几车东西和他的小妾跑出城了。” “赶紧去宫里,让万岁知道这里出大事情了。” “万岁?万岁连朝会都不去了,哪里还能见咱们?” “不管见不见得到,赶紧去报给宫里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不想法子报上去,你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老子才懒得伺候这个狗屁朝廷呢,老子不干了,说不准明天这江南就是太子的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爱去谁去,老子是不去了。” 清兵大举过江,城里的官员能跑的都跑了,各司职守早就残缺不全,这个时候忽然出了乱子,下情上达上命下传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城中各方百姓早就极恶弘光君臣,就算没有盼着太子出来收拾这江南半壁,也存了看弘光朝君臣笑话的心思。 看这架势,天知道明天太子会不会成为宁城之主。这场浑水,能不去趟还是不要趟的好,小老百姓还是活的安稳一些才最实在。 和这些一心求稳的人们不同,宁城士林早就盼着这一天着,而且昨天就有风声传出来,说今天太子那边会有大事发生。可不就真的发生了嘛,一直囚困在兴善寺的太子忽然就出来了,而且搅动起这么大的风潮,肯定是士林当中有人发挥了作用。 这个时候不上前拥护一下太子,还等到什么时候?心思素来热切的读书种子立刻热血沸腾的加入人流当中。 七杀令已经诵读了一遍又一遍,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大半个宁城都能听到:“为虎作伥者,杀!” “擅妄言和者,杀!” “屠我同胞者,杀!” …… 风潮是彻底搅动起来,一些下层的微末小官总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太子搅动城中风云,闹的动静这么大,光凭那些读书人是肯定做不到的,念着的又是忠诚伯的七杀令,这已经等于是告诉世人太子的身后有赴死军撑腰呢。 可不就是赴死军么,人群中一个个土黄色的军装,一道道通红的血线,不是赴死军还是哪个? 大潮之中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只看见越来越多的人们如百川归海一般汇集过来,凝聚成势不可挡的巨大浪潮,一次又一次的拍打着古老的宁城。 呼喊着七杀令口号的人群转悠到了通济门,有从通济门转了一个圈子,再次来到聚宝门,完成两个大环形游行之后,依旧不见任何有力的阻挡。 已经转悠的半天的人潮终于在汉王府停下,太子声嘶力竭的高喊:“建奴窃我神器,奴我百姓,今在太祖兴起之地盟誓,必斩杀建奴复我河山……” “万岁!” “万岁!” 也不知道是哪个吼了嗓子,人们立刻跟着高呼起来。 人群中已是一片沸腾,欢呼的声浪几乎要把整个南京城掀起。 一众的侍卫和学官跟着太子辗转千里,俱是心怀故国的热血忠诚之士,今天忽闻百姓如此呼喊,已是长泪满襟。 杨廷麟心潮澎湃,仰首向天:“先皇再天之灵看到了么?民心如斯,大有可为,收复北地指日可待,先皇遗愿已成一半了……” 面对如此热血沸腾的场景,老神棍魏无牙连半点激动的情绪也欠奉:“什么民心士气,什么众望所归,都是骗人的鬼话,还是忠诚伯看的深远,民心也是可以操纵的,这不是操纵民心是什么?” 第134章势力势力,就是势和力 第134章势力势力,就是势和力 以赴死军急行军的速度。两天之内,可从镇江直抵南京城下。 可随军的百姓已达百万以上,父子相携老幼相伴,一天才不过走二十多里。 百万人口随军辗转,虽已极力约束民众行进路线,整个人流依然有百里之长。 赴死军不是没有携带万千百姓迁徙的经验,可这一次的一百多万老百姓随军前进,从镇江到南京的路途上满满挨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从这头到那头都能把战马跑趴下了。 仅仅是在赴死军撤离镇江之后第二天,清军就编木为筏沿江而下。在江中放了一炮,轰在距镇江城墙仅有四丈之处,镇江守备立刻弃城而逃。 镇江江防重地,被视为江上长城的郑家水军船队不等清兵大举过江,立刻顺水东去,一直跑到了长江出海口…… 郑芝凤可不是史可法,保存实力远比守卫国土更加重要,谁还理会什么镇江不镇江的? 一看郑芝凤跑的比漏网之鱼还快,镇江的老百姓们当时就炸了营。人家扬州还有个史可法呢,好歹也坚持了几天,可镇江有谁? 在老百姓心中,赴死军这样的清军死敌都走了。镇江是半点指望都没有了,跑吧。跑着去追赶赴死军,要是能追得上,还有最后一线生机,要是追不上,就等着挨刀子吧。 一时间,无论男女老幼,学着扬州的样子一把大火焚毁家当,立刻泉涌而出镇江。 也不知道数以十万计的老百姓是怎么跑的,二十来个时辰就追上了赴死军,跑的肺叶子都要炸开,总算是赶上了赴死军这个保命全家的希望。 “得亏我们跑的快呀,要不然……”镇江一带的老百姓大呼庆幸:“身边一有了赴死军,心里就踏实了。” “你们跑的快?”扬州的老百姓立刻就露出鄙夷的神色,出言相讥:“你们就是肋生双翼还能有赴死军快?赴死军一日之间克仪真,飞兵奇袭新江口,这样的神速你们能赶的上?我们大伙儿为什么走的这么慢?还不是等你们?要不是忠诚伯是个心眼儿厚道的,故意压着大军等你们镇江人,现在我们早到了南京了,看你们还怎么追?” 毋庸置疑,李四故意延缓大军的行进速度,确实有等待身后镇江百姓赶上来的意思。长江防线如此漫长,清军可以随意在任何一处渡江。就算郑家的水师能够守住镇江,也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何况郑芝凤的全部心思就是保存实力,谁肯为弘光朝卖命? 江北的扬州一丢,就剩下一条孤零零的长江,清军渡江已不可避免。 多铎是干嘛来的?不就是为了平定江南?眼下已经到了长江边上,肯不渡江?别说是呆在江北整军备武,就是动作稍慢一点,多铎身后的满洲朝廷也不干。 时间耽搁久了,江南就真成了划江而治,这和满清的基本战略完全相悖。多铎要是在这个关口说什么“大军疲惫”“折损甚重”的言语,肯定立刻就要走马换将。 你多铎不行,后面争着抢着要平定江南的贝勒亲王有一大票,正巴不得多铎露怯呢。谁不知道江南肥膏之地?谁不想占了这平定伪明的天大功劳?扬州江锁都打开了,就是爬也得爬到南京去。 “还是那个满清,还是哪个由极端自卑转为极端狂妄的满清,”对于清军过江,完全就是很多人的意料当中。李四反而更加期待清军的渡江行动呢。 多铎真要是屯师江北按兵不动,损失最大的肯定是赴死军。 扬州血战积攒起来的人望和民心会在时间的流失中消磨掉,而小朝廷方面在没有巨大压力的情况肯定还能维持。长江以南的各方势力都不会面临生死存亡的艰难选择,肯定依旧是散沙一盘。 也只有在危急的关头,太子这面足以整合江南各方的大旗才能树立起来,赴死军才能进退自如充分发挥出内线作战的优势。 “江南一战,多铎必败。”李四已经给清军下了评语。 别看清军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的,其实早不复以前的精锐。说是二十万大军,可号称二十万是一回事,实打实的可战之兵又是一回事。满打满算清军也就十几万人,而且多是各地的新附军和奴兵,真正的主力也就是五个旗不足四万人马。在扬州一战就被史可法和赴死军打掉四成多,剩下的也就是一多半的样子。 如今的战线已经拓展开来。比不得在扬州的全力一击。扬州已是一片废墟,直到今天大火还在燃烧呢,清军是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么漫长的战线把补给线拉长到了恐怖的地步,处处都是漏洞四面都在跑风。为了防止鲁南的义军骚扰,为了防止其与赴死军连成一片,多铎不得不把主力中最完整的那个蒙古旗放在扬州以北。不这么安排也不行,前脚一过江,后脚山东的豪格系人马再一放水,淮扬立刻就锁的死死,这种情况要是真的发生,多铎的大军就是瓮中之鳖,想跑也回不去了。 “多铎手下的真正主力能有一万五千就顶破天了,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也就吓唬吓唬南京而已。”李四对即将的江南战役相当乐观。 清军中已多是新附军,多铎已经是扬州碰了一回壁,只要再硬碰硬的干倒多铎一次,新附军就得好好考虑考虑到底应该跟着谁混了。 “江南战局赴死军可以包打,”这样吹破天的大话也就李四敢说,说出来之后别人还得信的死死的。忠诚伯李四不无担心的表达出自己的忧虑:“所虑者唯有南京的京营和守备兵力而已。” 镇江距离南京总共才多远?这已经眼看就要到南京了,赴死军的快马往来飞奔,城里头的情形几乎能同步掌握。 魏无牙等人在南京闹的天翻地覆,太子也聚集起数万百姓士子相随,距离功德圆满不过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遥。 八十一难都趟过来了,这最后的一下子说什么都得闯过去。 可争位夺嫡这种事情,历来就是血腥凶险,别说是和弘光这样的堂叔伯,就是亲如父子近如手足,也能砍的势如仇敌,恨不得把对方脑仁儿都拍出来。 当听说太子在南京闹出这么大动静的时候,作为姐姐的长平公主早就坐立不宁,来来回回的走动,偏偏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既兴奋又紧张! 兴奋的是太子弟弟终于奋起。还掀起这么大的风潮,只要再稍微有一点儿助力,立刻就能鱼跃飞腾而起,继承大明的这江南半壁。先皇临终嘱托也算是完成了一半儿,以后就是看着这个兄弟发愤图强厉兵秣马的收复北地光复大明故土了。 紧张的是南京为马、阮老巢,弹指之间就可以调集数万人马,以血腥手段将太子卷起的风潮镇之压之。太子在南京无兵无将手无寸铁,如何应对? 万一要是有什么不忍言之事,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先皇的遗愿再难完成。 以长平公主之聪慧,自然晓得这风潮的源头和根本就是赴死军,要想把这个风潮推向极致,唯有按照忠诚伯李四的安排去做。 “李家兄弟,我那太子侄子也上了这个风口口浪尖尖,我也看出来了,只要守备南京的兵力不进城,福王肯定敌不过太子。”这些夺嫡的事情,其实就和江湖上争地盘儿是一个道道儿,谁的拳头大谁的兄弟多,谁就有理。 福王终究是盘踞南京的,手下人手众多不说,关键是马士英可以调动京营和各守备人马,光凭这一条,太子就是翻腾起再大的浪花也不管用。真到了大家把脸皮都撕下来的时候,提大军把你灭了,看你还怎么闹腾? “忠诚伯慧眼如炬,当知时下已是刻不容缓之急。”长平公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卑上下,身段儿架势都放下来,蹲身一礼道:“先皇殉国之时,曾嘱以托国之重,皇后亦曾嘱以托孤之切。此时此刻,长平不敢说什么宣调之命,唯恳请忠诚伯尽起赴死壮士,飞兵入宁城,这定鼎首拥之功、重扶正统之德……” “殿下,你看我李四是那种贪图功酬之辈?”长平公主这个小姑娘年岁比娥子也差不多,人也聪慧的很。就是心计太重了些。一到事情上面,就提什么天家勋酬,好似这全天下的人们都应该给他们姓朱的卖命一样。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李四可不介意小小的打击她一下。 “忠诚伯自然非是势力小人,要不然……”不是大开空头支票许诺种种一时也兑现不了的好处,就是拿崇祯夫妇临终的嘱托说事,这是长平公主的两大招数,李四忽然面色一变,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着急的泪花子在眼眶里头打转转儿。要不是还顾忌着公主的身份,只怕早就哇哇大哭起来。 李四拱手向天,凛然说道:“我李四不顾一切辅助太子乃是敬大行皇帝身死社稷之壮,乃是……” “哈哈,李家兄弟的义气我最明白,莫说是大行皇帝,就是寻常家百姓如此相托,必然也是鼎力而为。说什么功酬不功酬的,平白辱了好汉子的真心。”唐王以自己的思维方式理解着李四的心境,同时为长平公主打圆场:“她还是个女娃娃哩,又是身在深宫,知道个甚?李家兄弟有啥话冲着我说就是。” 李四和唐王之间素来不论什么官职爵位,都是以江湖汉子的方式相处,李四道:“唐王说的好,李四也是唐突了公主,该罪,该罪……” 以长平公主这么缜密的心思,如何能不知该何时下台?急忙道:“忠诚伯不必在意我的,若说大势大为,还需忠诚伯拿主意。” “好,”李四遥指南京:“那边到了什么时候二位心中都明白的很,咱就不多说了。太子身边有几百弟兄护着,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唯一的威胁就是南京的守备人马。这个时候说什么起赴死军大战南京,完全就是不着调……” 长平公主一低头,无语。 “鞑子眼看着就打过来,咱们自己先内讧了,还不是给多铎制造机会。就算赴死军盖过南京守备等一头,底下的老百姓会怎么说?” “长平少虑无谋,忠诚伯责备的是。”长平公主赶紧认错。 李四所说在理的很呢:这个时候自己人先干起来,除了便宜鞑子,谁也落不下什么好去。 “想来李家兄弟早就有所安排,该怎么干我听你的。” “一切听凭忠诚伯做主。” “二位,”李四笑眯眯的看着唐王和长平公主,以让人窒息的低沉声调说道:“二位都是金枝玉叶的龙子凤孙,有没有胆量随我去南京守备营中走一趟?” “有什么不敢的?守备营的一些兵痞还是我以前手下的小兄弟呢,我也想看看这些小王八蛋们出息了没有呢。” “无论火海刀山,长平万不敢辞。” 李四转身高叫:“马步营听令!” 南京北郊。 燕子矶东,玄武之北,有一处叫做兴卫的。这里本不属于内卫所辖,因为外敌入寇在即,反而成了前敌指挥所在,都处都是内卫的人马。 大明卫所分内外两种,如南北京营和亲军都护府都属于内卫,北京的京营早就没有了,南京京营已经是独此一家。 南京守备司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京营和亲军都护府,按说这两个衙门都不是特别大,但是职权却高的吓人,人数也多的叫人咂舌。 以亲军都护府为例,虽然名义上只有十二个卫,可这是皇帝贴身的部队,哪个卫不是超编?哪个士兵不是用最好的装备?当年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就属于亲军都护府管辖,光是在编制的正式人员就有两万多…… 锦衣卫是裁撤了,可亲军都护府的编制依旧很大,再加上京营的人马,南京守备司纸面上的兵力就有十好几万。 吃空额虚兵员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惯例,南京守备当然也不会例外,顶着十几万大军的名头,底下到底有多少兵马谁也搞不清楚。 “马大人,清军已然过江,今晨西边的江面都看到了鞑子的兵船,如何能这里的调动人马?”大太监韩赞周不同意马士英这么干。 “城中乱党蜂拥,群贼毕哗……”一听说太子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马士英第一个念头就是调兵回去真(镇)压。后院都着火了,前院能不能挡住鞑子兵还在两可之间,可弘光要是被太子整垮了,一切权势都无从谈起,马士英能不着急? “据咱家所知,城中风潮多为太子所起,一些小民心怀国储,这才操切了些。”卢九德也是监军的大太监,风潮起前就得到消息了。 无论是卢九德还是韩赞周,都是前朝人物。当年分督淮西淮北,也和贼军干过几场硬的,算是当时少有的鹰派人物。 大行皇帝殉国之后,拥立福王二人也是有功。作为皇帝亲军的内卫自然不能由外臣完全统领,所以让二人监军,无论大小事宜,马士英都可以专行,前提是得到两位监军的同意。 福王在称帝之前,还晓得做个有道明君的样子,称帝之后完全就是换了一个人,什么恢复北地什么再整河山,都忘的一干二净。 弘光帝做的什么事情,没有人比宫中太监们更清楚。“喜渔幼女,癖好美童。酗酒为乐,宠好丹药……”这些作为怎么看不是个奋发图强的样子嘛。 作为皇帝亲军的监军人物,自然是算是皇帝的心腹了。韩、卢二人也曾恸哭涕零的苦劝过,弘光帝也曾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子保证过,可二人一走,立刻就把那些保证扔到脑袋后头,以前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没有一点要改的意思。 一来二去,失望的多了也就变成了绝望。 “太子身负家仇国恨,会不会比弘光更好一点?”这样的念头二人都想过,也仅仅就是想想而已。 直到这几天,朝中陆续有人通过各种渠道和二人接触,暗示太子之事。二人都没有任何答复,既不表示赞成,也没有任何发对。 这已经足够了。 没有人指望皇帝的亲军过来推翻皇帝,只要他们不闻不问的按兵不动就已经足够。 所以马士英提出要调兵回去“平乱”的时候,二人都不同意。 马士英何等样人,沾上毛比猴子都精明,一看二人的态度就明白了:“二位公公是不是早知今日之事?” “我等只知守土保国,其他一切皆是不知,亦不为。” 两个监军都没有调动兵马的权限,马士英有权调兵却必须先取得二人的首肯,就是这么互相牵制着。 正焦急的时候,李四就来了。 “谁?”三人异口同声的询问报讯的亲兵:“李四?是哪个李四?” “赴死军李四。” 日头底下叫李四的虽多,可能让三人齐齐色变的仅有一个而已。 “他来做什么?”韩、卢二人以眼神互问,都从对方的神色间找到了答案:“夺权!李四是倚仗赴死军的威风来夺我南京兵备来了,这太子还没有成事呢,就如此的亟不可待赤裸裸的想着要夺取兵权……” 一听到太子的泰山之靠赴死军来了,马士英反而欣喜万分,斜着眼珠子看了看两位监军。那意思分明就是:“怎么样?我说太子不可靠吧。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就想着收兵权了。真要是成了事情,还有你我等人的活路?” “多少军马,还有多少路程?” “仅百余骑,已在营外等候。” “好个李四,视我京营为何?”卢九德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现在也怒了:“来人,列队,我倒要看看这个李四有没有胆量进来。” “卢督说的对。”马士英赶紧附和。 …… 京营的队伍不愧的皇帝亲兵,一个个盔明甲亮旗色光鲜,倒也有几分威风有几分整齐。 大将军炮、佛郎机、碗口铳、 鸟嘴铳、喷筒子都亮了出来,好像阅兵一样摆的整整齐齐。后面就是一排排的枪兵、刀牌手、折冲手…… 一队快马如风一般席卷过来,为首的骑士高擎着一面日月血旗,旗色鲜艳如血,红的触目惊心,正泼剌剌的迎面而来。 马蹄溅起营前的积水,仿佛面前的数千京营雄卒如无物一般。 赴死军将士转战何止千里,什么样的血火没有见过?几十万鞑子的尸山血海中都能杀个通透,眼前的这些金贵兵丁还能在赴死军面前拔了头轴? 全天下谁不知道赴死军是第一强兵?这个名头可不是用华丽的装备堆砌起来,而是实实在在杀出来的。 手中的这面战旗谁不认识?放到哪里也能敌人落胆。 就是这面日月血旗,用多少壮士英雄的鲜血浸染才有今日这般鲜艳? 这可是赴死军所有将士的骄傲。 持旗的骑兵也是有心卖弄,把战马提到最高速,旗面完全展开,吃饱了风就好像是一面铁旗一般。 飞驰的战马冲刺之下,骑兵单手持旗,直冲到营门处,一勒坐骑,战马人立而起。 旗手纵身跃下,一把将旗定住,晴天霹雳般吼了一嗓子:“赴死军指挥使,忠诚伯李四,到——” 后头百十骑瞬间即至,在日月血旗处齐齐下马,簇拥着李四过来。 赴死军李四的名头早已响遍天下,弟兄们早就想见识见识这位传奇人物。 走的近了,才发现李四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凶神,更非如传闻那样“身高九尺,膀阔五围”“豹头环眼,虬髯如铁”。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年轻人,甚至还不如他身边的那些手下更雄壮一些,属于那种扔人堆儿里就找不着的人物。 这么年轻,又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他怎么就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他怎么就能让天下英雄敬仰? 据说这位李四李大英雄亲手砍下过皇太极的脑壳而,在北京的百万贼军当中如履平川!前不久在扬州的时候,还在鞑子的二十万大军当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多铎那杀人魔王一听到李四这俩字儿,都吓的睡不着觉…… 不象呐! 京营的士卒都纳着闷儿呢,怎么看这个年轻人也不象是传说中的大英雄呀! 看着这些在当时堪称华丽的军队战的整整齐齐,就是对兵事一无所知的长平公主也看的微微摇头。 这些兵一看就是经过仔细挑选的,连个头高矮都很一致。虽然精神还算不错,也一个个挺胸腆肚的站个整整齐齐,可终究如木偶傀儡一般,少了一些东西。 看赴死军看的久了,长平公主自然明白这些京营士卒缺少的是什么。 他们缺少赴死军那种百战余生的腾腾杀气,也没有赴死军那种让人不敢近视的剽悍无畏。 “中看不中用。”到了血肉横飞战场上,不知道这些士卒会不会被嗷嗷怪叫着从过来的清兵吓的尿裤子。 两百刀兵刷的抽出战刀,互相击打,在李四等人脑瓜子顶上架起,形成一道刀林。 这么样的幺蛾子一闹出来,李四憋了半天才没有笑出来:敢情还有人搞这一套呢? 近前的军官大吼:“来者报门而入?” 侧后的唐王看了这个军官一眼,笑嘻嘻的上前拍肩膀头子:“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不是那谁么……”,唐王以手加额,极力回忆,终于想起来印象中的这个军官:“许庆生,想起来了,你就是许庆生,当年还跟着我打过闯贼呢。你小子,也算是出息了,现在是什么官职?” “唐王爷爷,您老还记的俺,嘿嘿,先给您老问个安好。”军官许庆生笑嘻嘻的和唐王套上了:“小人现在是个镇抚的职位……” “从五品呐,不低了,当年你小子还吃不上饭呢,饿的象只猴子。”唐王大笑着问道:“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出息了没有?” “托唐王爷爷的福,我弟弟许二生刚刚升的试百户……” “二生那小子我看比你可有出息,怎么才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芝麻绿豆一般。”唐王大大咧咧的拍着胸脯子:“一会儿我给你们当官儿的念叨念叨,都是我手底下出来的弟兄,就算升不上指挥、卫同,做个千户还是可以的嘛,将就一点也得弄个副千户当当。你们一堆出来的还有谁呢?一会儿给我拟个名单出来,我让你们当官儿的重用一下……” “谢唐王爷爷,不过今儿是要您报门的,您看看能不能委屈一下……” “我拿大耳刮子抽你个小王八蛋,让我报门?除了当今的皇帝谁敢应我的门?老子就是去元晖殿、慈禧宫都不必报门,赶紧给我滚的远远儿的……”唐王在营门外就开始大嚷,把市井耍光棍儿的那一套演绎的淋漓尽致:“里头坐着的是哪个不懂事的?让我报门?好,我报了,你们好好给我听着,我看他娘谁敢应一声……” 唐王拉足了架势,扯开了嗓门子就吼:“大明敕封,大行烈皇帝的哥哥,当今万岁的兄弟……” 要是以马士英的身份,又是在军中,还勉强敢应一声,也不算太违制。可两位监军都是宫里头的宦官,最讲究是上下尊卑,这都把天启、崇祯都搬出来了,再不说话,先皇的先皇的先皇万历肯定也要弄出来,到时候就是现在的万岁爷弘光帝也应不起这样的报门,赶紧撩着袍子出来:“真不知是唐王千岁呐……” “我这一辈子还没有报过门呢,让你们给我来个下马威。我说是谁吃了狗胆子,原来是你们俩老杀才。估计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回去坐稳当喽,听我把门子报完。”既然光棍儿都耍出去了,肯定要耍的再地道一些:“我他娘看看你们怎么应,你们要是应不了别怪爷爷下手抽人……” “唐王您也是带过兵的,下头的这些军痞兵棍是怎么个德行您还能不知道?都是这些该挨棍子的家伙不认人……”卢九德一使眼色,手下的兵丁早撤了刀林刀阵,赶紧着往上贴笑脸:“来,来,唐王爷进账说话……” “爷是屁,”唐王把李四一拉:“这位才是真正的爷,赴死军李四你们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听说过。” “听说过还报个屁的门。” 唐王在前,李四和长平公主在后,一挑帘子进到军帐里头。 “哎呦,这是哪位爷呀,坐的这么整齐?”唐王虽然没有见过马士英,可眼下的情形谁还能想不出来是他? “唐王,我乃东阁学士兼左都……”马士英起身,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 “哎呦呦,失敬了失敬了,原来是江南头一号的大财主,啧啧,有钱人呐……”马士英是何等精明,自然听出唐王是在讽刺他卖官敛财之事,可时下如何发作?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不尴不尬的僵在那里。 “来,来,大侄女,我给你引荐引荐,这位就是江南第一富贵之人,马士英是也,”唐王拉过长平公主十分肃穆的说道:“以后你要是缺个脂粉钱什么的,就找马大人,准错不了。” 长平公主当然不会如唐王这般耍青杆子,微微蹲身规规矩矩的行礼:“大明长公主见过马阁部……” 马士英虽是权势滔天,可长平公主的身份他也得还以君臣之礼不是? 笑嘻嘻的看着马士英和长平公主互相行礼完毕,唐王拉过一把椅子自管自的坐了:“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这么客套起来还有完没有完了?说点正儿事吧。” 有两位宗室在这里震着,马、韩、卢三人确实尴尬,就等着说正事呢。马士英敢紧接过话茬儿:“我素知赴死军敢战之名,可赴死军不在沿江抵御清兵?到我南京防营所为者何?” 到了正经的大事情上,也只能由李四出场应答:“无他,唯商议御敌之策。” “你赴死军若真有心为国杀敌,自去抵御清兵,我等必不加阻!”马士英说的大义凛然着呢。 你要杀鞑子尽管去杀好了,也没有谁拦着你,干嘛跑到这里来? “我赴死军为国家为民族厮杀的还少了?是不是为国杀敌全天下的都看着,马大人没有看到?”李四以高昂的姿态说道:“若不是朝廷里奸佞当道,又怎会丢了江北淮扬?” “圣君临朝,百官效力,你倒是给我说说,何来奸佞?”一说起这个,马士英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韩、卢两位监军更关心赴死军的安排,只要赴死军不是为了夺取这里的军权,只要是真心的杀鞑子,奸佞不奸佞的大可以以后再说:“李指……李四,你到是说说,你们赴死军准备如何御敌?”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你赴死军的指挥使是谁封的?有没有虎符印信?你这指挥使的名头来路都不怎么正,要想着趁太子的风潮夺取军权,那是没门儿。 “赴死一军,惟愿疆场杀敌,不论其他。如今清兵已然渡江,兵锋直指宁城。为宁城计,赴死军愿再度赴死。”李四先把好听的大话说完,这才说道实际点儿的东西:“我也知道诸位是恐我掺和京营兵备之事,我好教诸位知道,我赴死军绝无染指宁城之意。” 无论是马士英还是韩、卢二人,都不可能被李四这么几句空口白话就给说的信服了。 李四大作慷慨之态:“为军者,当心系国家民族,大敌当前唯有一力死战。只要京营兵备一意御敌,我赴死一军可包打清兵,南京十万军马只要守住各处城门即可。” 打仗的事儿交给我,你们守住城门就行,够便宜了吧? “赞!”卢九德最先表示赞同。 城门都在我们手中,也不怕你赴死军来歪的,韩赞周仔细咂摸了其中的含义之后,也表示同意:“可。” “既然应运,我李四也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太子在城内如何,我赴死军绝不掺和,也希望京营兵备行军人之举,否则……嘿嘿,我李四手黑的很,什么事情也是做的出来……” 卢九德也是个有血性的,针锋相对的说道:“我听说过赴死军的战力,也听说过你李四的手段,不过咱家还不怕你的威胁。太子如何那是太子的事情,我既为监军,只有督师向前,断无回顾之理。” “我等只问兵事,不论其他。” “好!如此甚好,;李四告辞。”李四一拱手,从帐中出来。 唐王和长平公主紧随其后。 来到门口,唐王拍着许庆生的肩膀说道:“你小子,也就这点出息,好好干吧。” 片刻之家,李四等人飞身上马。 卢九德等人这才看清楚,长平公主正让人把自己捆绑在马鞍子上。 想来这位公主是不怎么会骑马的,可为了城里头的太子兄弟,就这么骑马跑了过来。 马士英刚要说点什么,韩赞周已是摇头:“城里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真要是硬插手,局面定不可收拾……” “忠诚伯,你说那些的人可信么?”长平公主还是不放心。 事关太子安危,兹事体大,怎么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语? “不可信,”李四很直接的说出自己的观点:“没有实力作为保证,就是可信我也不敢相信。” “那太子……”长平公主是真急了,这都不可信了,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就算是那些王八蛋的话不可信,可他们要想为难太子,也得先想想如今的局势和这么做的后果。我看呐,京营很可能会两不相帮,既不会帮助福王也不会倒向太子。”唐王在马上哈哈大笑:“我以为李家兄弟要以力破局呢,原来是用势不用力。” “那是因为我的力量还不够。”李四在心里回答唐王。 第135章 群丑跳梁一帜独出 第135章 群丑跳梁一帜独出 以李四目前的实力。还远远没有强大到以力破局的地步,只能尽可能的利用局势 自古圣贤不用势,贤势如冰炭似水火。李四可不是什么圣贤,更无力树起自己的“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乘势而起。 无论是大泽乡陈、吴这样的失败者,还是汉高祖、明太祖这样的成功者,无不是起于乡野,势成燎原。莫不是借助了大势之力,在混乱之中振臂一呼再呼,终成随踵比肩从者如云的大势。后世无数出身草莽的世之豪杰莫不如此,终于在混乱的绝世之中劈开一条生路,走出一条英雄之途。 以力破局,那是起势以后的事情,在这之前,除了借助“大势”别无他法。 李闯破京、崇祯殉国、满清入关、中原沦陷、淮扬危急等等这一切巨大变革就在短短的一年之中轮番出现。哪一次剧变都是李四的一次机会,每一次都把大势利用的淋漓尽致,终于成就了赴死军今日的辉煌。 每一次大势的改变对于赴死军,就如洪水之对蛟龙,烈焰之对凤凰。一次又一次冲天而起,一次又一次图腾涅槃。终于成为天下人的希望。 清军渡江,江南已是一日三惊,无论庙堂还是乡野,都处于一种动荡和不安的躁动之中,这么好的机会李四又岂能放过? 只要过了这个关口,李四完全有把握自己“造势”来推动天下风潮,很多改变这个时代的步骤都可以大刀阔斧的进行下去,再也不是卵翼于局势之下谨小慎微的一点点挪动着向前。 身后就是赴死军雄壮之士,这些聚集在日月血旗之下的英雄把李四当成了心目中最大的英雄,因为他们坚信李四这样的大英雄,有足够的力量能够让星辰落地日月升起,他们更坚信在这个惶惶绝世之中,也只有李四才能力挽狂澜只手补天。 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把他们从乡野村氓化为百战勇士。同样是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年轻人,让他们的家人温饱丰足。还是这样年轻人,给绝望中的世人以希望。让同胞和敌人都知道:只要赴死军还在,这天就塌不了;只要李四在,就算天塌了也能顶回去。 再后面就是数以百万计的老百姓,这些百姓跟随赴死军一路同行,因为只有赴死军能给他们希望,并且只有赴死军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他们。 家园毁了可以再建,但是希望不能没有。 百胜金身的赴死军就是他们的希望,天神一般的忠诚伯就是他们的希望…… 鞑子过了江就等于是已经登堂入室。是时候拼命了,再不把命填上去,这个家就完了。 李四看着一张张热切的脸庞,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以从未有过的果断决绝语气说道:“要战……” 大伙儿都等着呢。 忠诚伯以昂扬的身姿站立于鲜红赤艳的日月血旗之下,土黄军装上的那道通体红线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耀眼,血一般的殷红:“我命令……” …… 在李四调兵遣将的同时,南京城中也在积极备战。 素有东林西首之称的钱谦益表现最为抢眼,在这危急时刻,将忠君卫国的一片血诚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钱谦益钱大老爷,一把年纪犹不忘大呼与清军决战,在民心惶惶之际,尽起府中奴婢随从宣扬抵抗清兵。 钱大尚书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整套的戏曲服饰,顶盔贯甲的装扮成元帅模样。一身的虎头鱼鳞吞云甲,长袖云领煞是好看。因为是戏服,不可能用铁、铜、皮打造出来的真铠真甲,一水儿的素缎子,比真正的铠甲更加轻便好看。最为夸张的是,这位尚书大人还穿了只有戏曲里才有的战裙,身后的“背虎”皮套子里还插了三杆护背旗…… 戏服都出来了,真是要多夸张有多夸张。以钱大人的这身行头,根本就不必再装扮,锣鼓家伙一响,绝对可以直接唱一台《定军山》的好戏。 “哎呦,南京城这是怎么了?那边太子在闹,这边钱大老爷莫非的要唱戏?”爱热闹的老百姓怎么也想不到堂堂的钱大人居然弄的这么有意思:“有点儿意思,这是要唱哪一出?《定军山》?” “不象,我看是要唱《战长沙》吧?” “也不对呀,《战长沙》里他演哪一位?关帝爷爷可是红脸儿的。再说他也没有拿青龙偃月刀哇?莫非是要演老黄忠?更不象这就,连弓也不背,怎么演黄忠?” “你们瞎吵叫个啥?这摆明了是要唱一出《昭君出塞》的嘛,这都看不出?你看看后头的那个岂不就是王昭君?” 在钱谦益的身后,一年轻貌美的女子身披翠色披风,穿嫩绿的小衫,腰肢芊芊眉目如画,怀里还抱着把琵琶。端得是赛过西子不让貂蝉,尤其是云髻之上还插了两根短翎子,更显得英姿飒飒。 这女子就是钱谦益的小妾,据说是江南第一美女,雄踞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是了。 柳如是的本名说出来还真没有几个知道的,可柳如是这三个字早就艳名远播谁不知道?出了名的大美人呐。 自从柳如是收入钱谦益内房之后,鲜有抛头露面的机会,这一回当着宁城父老的面子这么一露脸儿,当时就引起轰动。 早有些心热的登徒子在一旁发出怪声:“小娘子如此装束,又怀抱琵琶,可是要和钱大人共唱一出《昭君出塞》?” 有了柳如是,谁还稀罕看钱谦益这个老头子? 或许是为了继续吸引人的眼球,或许的胸中热血真要喷薄而出,钱谦益挥舞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华贵宝剑,也不管有没有开刃儿,就不住的大呼:“敌警日逼侵扰江南,焉不知江南已不堪旦夕?钱受之(字)深受圣人教诲,愿亲敌外辱。受之虽不才,却也要效一效通义韩王,阻敌于宁城之下……” “怨不得这个装扮,原来是想学韩世忠韩老爷,”看热闹的宁城老百姓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钱大人是要唱一出《黄天荡》的大戏。 “狗屁不是的东西也想学韩老爷,真不知道自己个儿是什么货色呢。”宋时的韩世忠于金兵大战黄天荡。其夫人梁红玉亲自上阵击鼓助威,夫妇二人本就是慷慨豪迈的人中俊杰,再经过戏文和老百姓的口口相传,早成了关帝爷爷一般的神人。 就钱谦益这副德行怎能及韩世忠韩老爷的一根小指头?还把柳如是搬出来…… 虽说当年的梁红玉也是出身风尘,和柳如是也差不多,可柳如是怎么能和梁红玉相提并论?这不是平白的辱了韩世忠爷爷夫妇的么? “什么他娘的玩意儿,就这幅德行还想着学通义韩王,不学张邦昌不做秦桧就已经不错了……” 下面的老百姓已经在偷偷的小声叫骂了。 同样是外敌入寇,夫人同样都是出身风尘,钱谦益自认唱了一出满堂喝彩的好戏,在热闹的人群当中招摇而过…… 钱谦益柳如是夫妇二人登上西门。 西门之外遥望浩浩荡荡的江水,但见烟波浩渺一望无边,顿生豪迈血气。 隐隐约约可见见面有三条筏子正顺水西来,钱谦益当即气血沸腾的高叫:“斩阵杀敌,只在今朝,我要让满洲敌兵尽数葬身江底,要让我宁城再复熙和,夫人,奏《破阵乐》于我助威。” 琵琶声急,声调慷慨激昂,正是名动天下的《破阵乐》。 柳如是容貌清秀精通音律,又是一手的好琵琶,钱谦益待到乐曲到了最激昂处这才合着节拍大喊:“来人呐,给我开炮击敌……” “大人,炮卒还未到来……” “要你们开炮,两军阵前再有啰嗦,军法从事……” 钱谦益挥舞起军法的鸡毛当起了令箭,小兵也不敢怠慢,匆忙喊上几个人,赶紧装填…… 片刻功夫,炮已装毕:“大人,炮位准备妥当……” “开炮。” 伴随这钱谦益的高喊,“轰”的一声巨响,震的城头仿佛都在晃动。 再看江面,依然如故,连个水花也没有溅起。 回望城头,炮台上已是一片狼藉。 十来个兵丁已倒在血泊之中。大将军炮往前蹿出去多半截,炮位的后半部分已经不见踪影…… 炸膛了! 让没有摸过炮的小兵胡乱装填,炸膛也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钱大人运气不怎么好,第一次就赶上了。 一见这血肉模糊的情形,钱大人哪里还分得清楚是敌人炮击还是自己炸膛,脑门子都要炸开了,喉咙里“咕噜”一声险些晕厥过去。 “清兵甚锐,尔等好自守城。我……我……”傻子一般愣了一下,钱大人立刻开始筛糠,哆嗦着慌慌张张的就往下跑。 上了匝道口子,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个扮演“梁红玉”的柳如是,赶紧蹿过来,拉起柳如是就走。 要说诗酒往还书画歌舞这样的风流勾当,柳如是可是见的多了。可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唬人,鲜血碎肉齐飞,脑浆内脏乱舞,生生是要唬煞人呐。 秦淮首艳知道的大道理虽然不少,可这样血腥的场面做梦都没有见过,脸上几无人色,都瘫坐在那里起不来了,哪还记的《破阵乐》的调门? “钱大人,钱大人……”守城的兵丁怎么能让他这么走掉?赶紧追上来,也不顾什么上下尊卑的拉扯住钱老大人:“鞑子指定就要攻城了哩,钱大人刚好坐镇指挥……” “我……我尚有要务……” “守城已是第一要务的呐,大人。” “守城……守城你们去找马阁部,他是负责京中守备的……” 一出《黄天荡》的大戏还没有开始唱就已经落幕,男女主角仓皇退下。 鞑子的兵船不时出没在长江江面,可城里身居要职的老爷们跑的跑闪的闪,很难再找到个主事的,这西门还怎么守? 幸亏钱谦益的提醒。守城小兵这才知道马士英已经回了城里,赶紧带上几个人跟着钱谦益去马士英府中传达敌警。 刚一到马士英府门之前,就见马府上下人等络绎不绝,门庭如市一般热闹纷繁。两百多家丁装束整齐,一身的小打扮,身后大小车辆几十,丫鬟婆子多人,一个个都是挽着包袱,好似要出远门的样子。 钱、马二人本就是多年的老对头,一看马家人这个样子,就知道马士英想要脚底板抹油准备溜之大吉了。 你马士英不是强硬如铁的么?我都还在大呼酣战,连老婆都上过阵了,你马士英跑什么跑? 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出言讽刺,钱大人素来又是牙尖嘴利的,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马阁部,马阁部可在……” “喊什么喊?什么事儿快讲……”钱谦益这才注意到马士英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现在的马士英一身深青的紧衫子,小帽、软鞋,上马服都穿的整整齐齐。若不注意还以为是个行脚的商贩,哪里还以前那种雕花玉带紫绶金章的勋臣排场? “马阁部不是要誓死抵御敌军的么?为何如此装扮?” 在钱谦益万分得意的讥讽之下,马士英脸色通红:“京营武备,亲军都护早不听调遣,这宁城已不可守,唯有暂避一时再从长计议吧……” “马阁部首拥勋阁之臣,怎能躲避敌军锋芒?做怯懦之举岂不是让人耻笑?”老钱大义凛然的说道:“为臣者当以身侍君,国殉君殉,当共殉之……” “自古忠孝不得两全,我尚有老母,先把老母送至万全之所在再回来行壮烈之举……” 国家危难之际,忠臣虽没有几个,孝子却出了很多。 马士英上马将行,那些从西门过来的小兵如何肯放他走,一把拉住缰绳痛情而陈:“马大人你可不能走,马大人素来就是主战的,现在西门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您要是再一走开,清军肯定可以轻易破城。” “什么清兵?哪里来的清兵?”马士英使劲的夺缰绳,奈何那士卒就是不肯松手。 “清军正编造排筏,旦夕之间即可进攻呐马大人……”西门士卒也是真急了:“今晨清兵曾试探城中虚实,以火炮射之,城头的旗杆都被打断了……” “一派胡言,清兵自在城北如何能在城西,分明是乱我军心蛊惑士气,拖下去,给我打。” 那些个马府家丁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齐齐涌上前来,七手八脚按住那个西门士卒就是一通好打。 “老爷说没有清兵,就没有清兵,你敢顶撞老爷,打不死你……” “哎呦,可明明是清军试探了的,我军还开炮还击过呢……” 马士英怒道:“我怎么没有听到炮声?还是嘴硬,给我继续打,打的他改口为止……” 同来的伴当看这个小兵被打的口鼻流血,有脑筋机灵的赶紧改口:“这位兄弟是个新兵,不明情形的。今晨确有舟船靠近,我等为防宵小窥视,架炮轰击,连发三炮,江上舟船早已经粉粉碎碎。这小兵以为是有敌警,其实江面平静警讯寂籁,根本再没有见过什么可疑动静……” “我早知是如此这般情形……”马士英赶紧命人启程南下。 几个小兵赶紧拉起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伙伴,看着浩浩荡荡远去的马士英车队,一口吐沫吐到街心:“还他娘朝中重臣,都是些什么狗屁啷当的玩意儿……” (钱谦益唱大戏是经过艺术夸张的,南京陷落前夕,《明季南略》中确有他安排人唱戏御敌的记载,他的小老婆柳如是也是参加了的,这点是真,老钱本人的段子不保证真实。还有马士英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表现,看似荒诞,也和他本人的性格习惯不符,也是真实,不过稍微加工一下而已。考据党、合理党退散吧——作者按) 南京城中,热闹非凡,文臣武将齐齐涌出,或逃窜或隐匿,谁还管什么狗屁的朝廷,谁还理会什么百万黎庶?先保住自己个儿才是正经。 这几天来,弘光帝寝食难安,白嫩如妇人一般的肥脸都起了一层层的褶子,真如“春风吹皱”一般模样。 清军南下,太子在城里闹的已不可压制,京中守备又调动不灵,让这个很少操劳国事的皇帝不得不开始操心更多的国事。 自打江防一破,弘光就真的是头肥猪也明白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本来还指望着收拢一下各部各司的人马继续南退,不想已经收拢不起来。 有腿儿的跑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为数不多的也在汉王府太子那边折腾呢,弘光朝已经土崩瓦解不剩下几个人了。 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只能找倚为泰山之靠长城之坚的马士英。 “马府空空荡荡,上上下下已经找不到人,听周围的百姓说,已经跑出城去了……”回禀的小太监这么一说,弘光立刻就明白了:完了,都完蛋了,就是老天爷本人过来也收不起这样的残局了。 面临如此局面的弘光帝反而表现出一代帝王应有的“镇定”,从容不迫照样看《华清雍和》,饮完了壶中美酒之后把酒壶一扔。 下面的宫人赶紧盯着那酒壶看,眼珠子也不敢错一下,这是宫里头的规矩,要是看了不该看的,别说眼珠子,就是脑瓜子也保不住。 弘光帝根本就不许唱戏的俊男少女卸妆,解下裤子就地逞了一回淫欲,胯下的少女美童虽是眼中含泪终究不敢哭泣出声。 心里的火气都撒在这些俊美的少男少女身上之后,弘光帝看着这些孩子,青白色的脸上杀气几度浮现:这些美妙的少年味道可真不错,才用了没有几回呢,哎,真舍不得就这么杀了…… “你们走吧。”弘光终于没有忍心把他们全部杀死。 遣散了这些心爱的俊美优伶之后,弘光帝又招来新近才选出来的一后二妃。 这三个美人可是千挑万选才找到的,而且一个比一个的年幼,还没有享用几天呢,就这么扔掉实在可惜,可不扔掉还能有什么法子? “朕……哎,朕欲南狩,一路之中恐多有颠簸,你们各自归家去吧。”对于性喜渔色的弘光帝来说,放弃这几个美人实在是比割他身上的肥肉还要难受,都是初经人事的鲜花呐:“归家之后好生等待,朕若返回宁城,还会招幸你们的……” 遣散了皇后和两个妃子之后,弘光帝命几个贴靠的宫人收拾些随身的物件儿,回首再看看身后花费万千资材建立起来的皇宫,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居住几天,大部分还没有完工呢,不得不有些不舍的易服乔装出宫而去…… 内功里的宦官和宫女早就开始不安分了,明目张胆的四下乱窜争抢财物,有几个平日里刻薄寡恩的后宫要人则被受欺压已久的宫人们活活打死。 什么金箔银顶,什么镶玉嵌珠,这些值钱的玩意儿还没有安装完成就被宫人们剜了下来。不论是蜀锦还是苏绣,不管是外地进贡的壮锦还是本地的云锦,一匹一匹从府库中翻腾出来…… 皇帝都跑了,宫人们还能有什么落头?这个时候不抢点东西后半辈子就等着喝风吧。 城中已是一片大乱,许多百姓听说马士英跑路之后,将马家在西华门和北门桥的两处豪宅打砸一番之后,一火而焚。 众人又齐齐奔赴阮大铖家,只不过来的有点晚了。 阮大才子是江南第一文艺骨干,家里头歌女舞姬上千,好一点的金银细软早被这些能歌善舞的文艺人士哄抢干净。来晚了的百姓们只来得及抢走一些粗鄙之物,根本也值不了俩小钱呢。 在阮家后宅当中,反而搜出几十缸弘光铁钱。 这些铁钱里头都是铅、铁,一点铜也没有,偏偏弘光朝还要强力推行这种铁钱,并且是什钱,以一个铁钱当十个铜钱花,可把老百姓害苦了。 这已经是明火执仗的硬抢了,偏偏还打着朝廷的名义。 两吊这样的铜钱等于以前二十吊,可以买走老百姓七八石上等的好米。可谁不知道这些铁玩意儿不值钱?你不收还不行,谁叫人家是朝廷哩,小民能有什么法子? 历朝历代,面对贪婪的朝廷,小民就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这些铁钱到了老百姓手中,连一夜也不用隔,就贬的一文不值。到了明天你就是推着一车铁钱出去,也买不回多少东西来。 这样的朝廷,想不恨都不行了。 为了泄愤,老百姓们把一缸一缸的铁钱全部撒在阮家的房顶上,一把大火烧了他个王八犊子的…… 若说北都沦陷之时多少还有一丝悲壮和苍凉的英雄气概,而南都君臣则是赤裸裸的不要脸了,在一幕幕荒诞不经的闹剧中演绎着这个王朝最后的疯狂。 若说北都还是沦陷于闯军之手,是因为军事层面的缘故,那南都则是被民众推翻的。就算没有清军大举逼迫的背景,如此的弘光朝,如此的君臣,只要有一个火星儿,足以燎原。 到了这样的局势,聚集在汉王府附近的太子等人还在等待着,等待着足以定鼎乾坤的一些大变化。 至于这个变化究竟是什么,无论是太子本人还是一众的学官,心里都没有一个准数。手中没有足够的兵力,仅仅凭借这些底层百姓卷起的风潮就真的能够推翻弘光朝,就真的能够让太子白鱼化龙? 这也太简单了吧? “城外守备兵力不入,还有谁能挡住咱们?”面对这些墨守陈规的学官,面对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的太子,魏无牙急的如同锅中跳豆,几次召集那几百赴死军战士想要强行闯宫,都被东宫众人拦阻下来。 “我们已经争取如此多的民心民意,风潮正在倒向我们这一边。此时此刻,尤其是要以稳重为先,稍有不慎则功亏一篑……” “都什么时候了?已经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再挡住咱们,还讲究个什么稳重为先?”这帮子想成大事,却没有于之相匹配的胆量和气魄。 风潮已经是掀起来了,可不能总在这汉王府附近呆着吧?这些太子系众人又拿不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 魏无牙都开始鄙视这些人了:“连最起码的担当和勇气都没有,偏偏心比天高,要不是有我们赴死军,你们还能成个屁的事情……” 不时有捧着抱着各种绫罗绸缎细软物件儿的百姓匆忙跑过,老神棍是什么眼光?一眼就看出那是宫中禁物。 “娘的,宫门都不守了,老子还在这里瞎耽误工夫有个屁用?”魏无牙爬上汉王府门口的汉白玉狮子,一扫猥琐之态,恍如一张蓄满了力的硬弓一般,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来。” 机会都送到眼皮子底下了,再不起事,就等着夜长梦多吧。 对于机会,老神棍有着近乎本能一般的敏锐感觉,再不做丝毫犹豫,也不理会太子是不是同意,跳下石头狮子一马当先的越众而出。 “来人,掌旗!” 在魏无牙的呼喊声中,一面日月血旗用竹竿子挑着飘扬起来。 “当年忠诚伯于百万贼军之中硬闯北都皇宫,今天我要带着弟兄们闯一闯这南都的皇宫。”自加入赴死军以来,虽然也做了几件实打实的大事,可这定鼎皇宫扶立一个皇帝出来的功勋怎么说也不是小事情吧。 老神棍腔子里那股子劲头儿一下子就喷薄而出:“闯宫!” 当年还是护村队时代,李四就从北都皇宫中杀出,是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荣耀!早已成为一段不可磨灭的传奇。曾经参加过那次行动的几个老兵一说起这事儿,下巴颌子都能昂到天上去,后来的新兵只有仰慕的份儿。 今天终于又有了一次这样的机会,谁还肯落后了? 早就帮着赴死军把武器藏匿起来的浙商掌柜们赶紧应声,四下隐藏的十几辆车子飞一般就送了上来。 一柄兵雪亮的叉子擎在手中,一件件土黄带血线的军装穿戴完毕…… 眨巴眼儿的功夫,一片威武虎贲就出现在万千宁城百姓面前。 赴死军的大名大伙儿早就满满的灌了一耳朵,如何如何的敢战,如何如何的威猛,都传的云山雾罩,可谁也没有见过赴死军的真容。 这一回算是见过真的了,这一遭可算是见到活生生的赴死军了。 且不说是如何的整齐肃穆,光是那让人不敢近前的腾腾杀气就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充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赴死军呐,开了眼啦。” “今天的好戏才刚刚开锣,精彩的在后头呢,好好瞧着吧。” 在宁城百姓的窃窃而语当中,日月血旗急速前移。 六百赴死军壮士步履坚定的紧紧跟在战旗之后,大踏步的前进,看这架势,就是前头是火海刀山也敢硬趟过去! 后面的老百姓也成团成批的跟着,转眼之间,挤的人海人闪如墙如壁的汉王府就空空荡荡,只剩下太子和学官等几十个人。 就是负责这些人安全的那几个孩儿兵,也撒开了丫子紧紧跟上。 几个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办法。 “如此操切行事,恐有难言之乱呐!” “就是,赴死军勇则勇亦,却多是不懂谋略的……” “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杨廷麟当机立断:“赶紧跟上吧。” 离开了赴死军,他们就什么也不是。连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跟着去了,还能有什么指望头? 正在渐渐变得混乱的宁城当中,已经起了好几处火头,四下都是胡乱奔走的百姓,许多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也做起明火执仗的勾当。就在这个时候,一面日月血旗迅速穿过,直直逼近皇宫。 “赴死军来了!”一看到这面旗帜,有心作乱的宵小也得好好考虑考虑,慑于赴死军的威名,只好讪讪的退下。惶惶慌乱的百姓则如见到了什么希望一般,抚胸庆幸:“还好,还好有赴死军过来,要没有赴死军这根定海神针,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就在这一两天里,清军要攻打甚至要屠城的消息让所有人都赶到恐惧,心里的那根弦都紧紧的绷着呢。可朝廷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出来挽此危局的,绝大部分人都收拾搜刮来的民之脂膏跑路,就连最为显赫的君、相二人都跑了,还能指望什么人为这个天下出力? 虽然大伙儿都从心底恨弘光君臣,可好歹也算是个朝廷吧,到了这个时候不指望朝廷还能指望谁? 偏偏朝廷就是指望不上的,这实在是让人们绝望透顶。 鞑子来了还有谁能挡的住?君君臣臣的可以跑,老百姓怎么办?就在许多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热土的时候,终于有一面日月血旗在宁城亮了出来。 是赴死军! 在这个处处绝望的南都城中,很多人都把这面旗帜当成最后的希望了。 越是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候,越是不敢轻易提起。因为赴死军已经是最后的指望头了,万一指望不上,可就全完了。 万众瞩目,天下揪心的时刻,赴死军终于没有让大伙儿失望。 战旗都亮出来了。 好! 有盼头儿! 赴死军能飞援江北,能为扬州血战,今天宁城有用得着赴死军的时候了,大伙都等着这根大明朝唯一的定海神针,天下第一的强兵“粉身来护”呢。 总算是盼来了。 在街面儿上哄抢的青皮地痞不也赶紧收敛了么! 这才是真正强兵的威慑力量,大旗一打出来,谁也不敢再捣蛋。 日月血旗如飞一般,迅速越过数条大街,在稳定民心震慑贼子的同时,快速来到宫门之前。 皇宫之内同样起了几处火头,宫门大开,宫门的封示早就不知丢在了何处。宫女胡乱奔走,宦官四下逃窜,正携着抢来的财物要跑呢,忽然看到前面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开赴过来。 惊惶无措之间,魏无牙已在高喊:“赴死军前来,俯首者恕,乱动者斩!” 雪亮的叉子如丛林一般就挺了进来,正要泉涌而出的宫人早就唬的心寒胆落,赶紧把手中财物抛弃道旁,哆哆嗦嗦的跪拜在地。 对于这些宫人,赴死军根本懒得搭理,直直的硬开进来。 宫内还有些卷着财物四下奔走的内官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见到这这么一大帮子人进来,立刻尖着嗓子高叫呼喊…… “噗!”“噗”数声,几处血泉汹涌,尖锐的喊声已噶然而止。几个宫人已躺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不住的抽搐痉挛,巨大的贯穿性伤口正有血沫子汩汩而出,片刻之间,抽搐的手脚就是猛然一松,再也不动。 “扫清各殿各宫,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作乱宫人,格杀勿论。” “有嚣闹喧哗者,格杀勿论。” “再有擅闯内宫者,格杀勿论。” 这个时候要想尽快稳住局面,就得行雷霆手段。 老神棍的身上哪里还找得到一丝一毫猥琐寒酸之气,其凌厉果断的气魄就断然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装出来的。 “太子……嗯?太子呢?”只不过是微微的嗯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成为首拥阁臣的刘理顺心里就冒起一阵子寒气,唯恐这位官职还不如芝麻绿豆大的魏宣慰忽然再冒出一句“格杀勿论”来。 平日里因为偷食乡民的食物,一个民妇拿着擀面杖都能把这条老神棍追出几条街去,这老东西也只能嘿嘿的赔笑。想不到忽然之间就好似换了个人一样,眨眼之间就是如此的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连刘理顺这样的自己人说话都加着小心呢:“太子马上就到……” “要快,怎这般慢慢腾腾……”在对太子的迟缓表示不满的同时,魏无牙大声发布命令:“御用监、尚宝监、尚衣监、印绶监的宫人提过来见我。” 说话之间,后面的太子终于赶了上来,杨廷麟都跑的气喘吁吁,就更别提别人了。 “快着点,都什么时候,还这么磨蹭。”对于这个即将身登大宝成为九五之尊的太子,魏无牙连最起码的礼仪都顾不上了。 众人也晓得到最为关键的时候,对于魏无牙的无礼只当是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乾坤定鼎的时候到了,又是如此的紧急如火,怎么还顾得上这么多的繁文缛节? 片刻功夫,四监的宫人就被赴死军的战士提了过来。 这四监的大太监在宫里头可是威福惯了的,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早被眼前的情形吓的尿在裤子里头,只是冲上不住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卤簿、仪仗何在?” “宝玺、敕符、将军印信都给我缴出来。” “御用冠冕、袍服,还有皇帝一应的服饰都取出来,” 魏无牙身上的杀气都能逼出三丈远:“若是迟了,老子立刻让你们这些阉人死个十七八回,明白了没有?” 宫中争斗夺嫡之事不是没有听说过,可如魏无牙这般凶神恶煞的还真没有见过,带着血的叉子在眼前一晃悠,谁不害怕就有鬼了? 几个太监抖的如同风中黄叶,被几个赴死军战士架着去取诸般物件儿。 当此嫡位鼎革之际,无论是太子本人还是那些东宫学官,都激动的难以自制,身子都在忍不住的颤抖着。 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也经历了太多的风浪,好在天可见怜,这个最为神圣也最为庄严的时刻终于降临。 魏无牙站在阶上,一点激动的神色也没有,看着这些学官的样子心里却是在想:“老子也混到今天这般田地了,什么乾坤定鼎,什么九五之尊,还不是老子一句话的事情?只要我愿意,随便去街上拉个要饭的花子过来,也能让他做皇帝。嘿嘿,皇帝,我魏无牙也要亲自立起一个皇帝了,不知道我魏家的老祖宗有没有想到过我老魏会有今天飞威风……” 在老神棍充满恶趣味的幻想中,香灯、敕符以及诸般仪仗都取了过来,唯独宝玺不全,被弘光帝带走了大部分。 “无妨,就这么着吧,”什么印玺不印玺的,没有实力就是给你的天大的玉玺也没有一点儿的狗屁作用,魏无牙才不在乎那个呢。 “拿好,以后你就是大明朝的皇帝了。”把杂七杂八的印玺一股脑丢进太子的怀里,老神棍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学官们,急的直跺脚:“你们还干看着干啥?赶紧给太子着装啊。” “对,” “是,” 魏无牙这么一提醒,还沉浸在巨大幸福和兴奋感觉中的学官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抄起冠冕袍服、靴袜、帽冠等物事儿,乱糟糟的给太子穿上。 弘光两三百斤的身形,太子不过是个瘦弱的少年,这些衣裳太子当然穿不起来,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要不怎么就说老神棍心眼儿活泛呢,只眼光一撇就发现旁边的那些戏服,三步两步就把扮演唐明皇所用的戏服取了过来,往太子身上一披:“成了,就这么着吧,还真有几分皇帝的样子呢……” 黄袍加身,就已经等于是天下之主,早就等的心慌慌的学官和侍卫们立刻集体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个呀,都给你起来。”在这如同登基大典一般重要的时刻,老神棍的公鸭嗓音再一次响起:“现在可顾不着弄这些,你们赶紧把这些仪仗给我撑开……” “如此皇家仪仗只为太子……万岁所用,魏宣慰说话要谨慎一些。” “别管是为谁了,赶紧着点,能撑多少算多少吧。”魏无牙已经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些,让学官和侍卫们撑起伞盖、明黄的罗帷等等几件具有标志性的仪仗。 “好,就这样,都精神着点儿,一会儿你们都打着仪仗出去,让宁城的百姓知道太子已为新皇了。”老神棍还怕这些人怯场呢:“都别怕,赴死军在前边给你们开路呢。” 赴死军走在新皇前边怎么说也是于体制不合,可现在外头那么乱,这也算是为新皇着想,谁也说不出个什么三六九来。 “魏宣慰,我封……朕封你为平乱大将……”以前的太子现在的新皇还有点不太适应新鲜出炉的身份,把大将军印信就往魏无牙手里塞。 “别,你可别,这东西咱们忠诚伯都没有过手呢,我可不敢接,什么封赏不封赏的以后再说。”老东西心里鬼猾着呢,还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 “太……万岁吧,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老百姓们知道你是皇帝了,而且皇帝不会逃跑,是要和大伙儿在一起与鞑子硬干的,只有这样,老百姓才会真心的拥戴……”老神棍比谁都知道事态的紧急:“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出去,走……” 一众的人等簇拥着新皇快步出了宫门。 打头的依旧是鲜艳夺目的日月血旗,旗帜之下依旧是赴死军的虎贲强兵,一排排的叉子都闪耀着寒光。紧紧跟随在后面的则是一顶黄罗伞盖…… 南京,龙蟠虎踞的六朝金粉形胜之地,许许多多的大世面就算老百姓们没有见过总也听说过。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太子已经登基,接管了这个惶惶中的混乱之都。 黄罗伞盖这么一打出来,太子,那就已经是以前的老黄历了,现在应该称为万岁才是正经的道理。 “万岁!” “万万岁!” 守在宫门处的老百姓们纷纷跪拜,心眼儿里也激动的很呢。 弘光朝君臣把这如画的江南折腾乌烟瘴气,把老百姓折腾的上气不接下气,江北整个丢了个干净就不说了,眼看着鞑子都打到家门口了,那些个君君臣臣的反而卷铺盖跑路,能不让人绝望?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血太子还在,只要圣明君主在位,再加上一支能战敢死的赴死军,这危急的局面就还有希望。 谁不知道赴死军是太子贴身的队伍,谁不知道太子和忠诚伯是千古难遇的圣君忠臣?忠诚伯身上还担着大行皇帝和皇后的托孤托国之责。这一君一臣这么一齐心,这么一合力,小小的满洲鞑子也就没几天蹦跶头了。 弘光君臣已经成为过去,崭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在日月血旗引导之下,黄罗伞盖穿过一道又一道大街,所过之处,万民跪拜,老百姓眼中都含着热泪呢。 在城中转了一个大圈子,魏无牙低声道:“去往各个城门隘口,让守城的士卒都知道新皇在牵挂着他们……”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内城,后面还跟随着无数欢呼雀跃的百姓,汇集成一道长龙。 魏无牙不动声色的移在队伍后头,从怀里摸索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破纸片子递给杨廷麟:“一会到了城头,把这个给太……万岁,让他照着宣读即可。” 杨廷麟飞快的扫了那破纸片子一言,亦是低声说道:“魏宣慰费心了,这事情我们会办好的。” 赴死军的日月血旗在西门定住,战士们兵分两旁,一顶夺目的黄罗伞盖快速上了西门城墙。 守卫在西门的兵丁早就看见这定黄罗伞盖,一见上来,立刻齐齐跪倒。 杨廷麟急忙偷偷拉了太子一把,把破纸片子塞到太子手中…… 面前就是浩荡奔流的长江水,身后就是屹立千年的南京古城。太祖洪武皇帝就是定鼎于此誓师北伐,终于打的蒙元远退长城以外,终于开辟出大明王朝的三万里河山。 太子深呼吸一下,开始照着那纸片子宣读…… 一直屹立如山的老神棍,如面对惊天豪赌而又把所有筹码都全部压上的赌徒一般,就等着宝盒揭开的那一刻,精神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过。 他才懒得关心太子是怎么想的,更没有闲心思去管那些侍卫和东宫学官是如何的心潮澎湃,只管想自己的事情:“李四呀忠诚伯,这南京城我算是给你拿下来了,能不能稳住可就全靠咱们的赴死军了,这城里头以我老魏的三分三,能吃的死死的,就看你在外边能不折腾,能折腾到什么地步。要是你那边能吃架住,我这边就没有一点问题,要是连你都吃架不住了,这全天下都他娘玩儿完算拉倒。” “来人,趁着现在还能出去,飞马给咱们的队伍报信,就说宁城我已定住。让忠诚伯和外头的弟兄放心打仗。” 第136章 小蛇也想吞巨鲸 第136章 小蛇也想吞巨鲸 不论是“稻未分秧麦已秋。豚蹄不用祝瓯窭”,还是“买得新船疾似飞,蚕饥遥望采桑归”,无不预示着江南已进入丰收季节。 桑、麻、麦、稻都在紧张而又忙碌之中抢收,今年不比往岁,这么卖力气的抢收抢打一来是赶农时。更主要的还是鞑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掩杀过来,再不抓紧着点儿,这些收成能不能进袋归仓谁也不敢保。 往年的这个季节,正是“婆娑庭前步,安稳窗下眠”的好时光,可现如今谁还有那惬意的心思?正按照赴死军的指引,集结在孝陵卫以东。 孝陵卫的那点官军一看到这么多人,头皮都发麻了,除了不让这些人靠近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乌泱泱一百多万人口,男男女女老老幼幼如海一般,这些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可眼下他们也成了这些人海当中的一份子。 还好是夏天,又都是失了家的,也就不那么讲究了。把家人聚在一起随便这么一窝憋,暂时先委屈几天吧。 虽然赴死军一直在极力收缩这些人的范围,可人口实在是海了去了。方圆好几十里都填的铺天盖地。 推荐德高望重者为首,负责调节安排,抽选丁壮做些简单的保卫事宜,总算是暂时在这荒郊野地里安顿下来。 婆姨们还在念叨如何如何的不方便,娃娃也不时哇哇大哭,家里的男人则在极力安慰:“莫急,莫急,凄惶的日子也就这么几天罢了,挺一挺就能过去。赴死军就是天兵天将,不几天的工夫就能打的鞑子退回去。忠诚伯就是咱大明的武穆爷爷,心里头装着咱们老百姓呢,还用咱们着急?” 忠诚伯心眼儿里肯定装着大伙儿呢,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情。 “赴死军就是咱的岳家军,忠诚伯就是岳武穆岳爷爷转的世,上辈子就是鞑子的克星,这辈子还是!” 可不就是在做岳爷爷的事情么,上辈子没有能够直捣黄龙,岳爷爷心里头就能平静了?在天上看着鞑子又要闹腾,这才下凡过来继续和鞑子干仗的…… “我的忠诚伯呐,俺们知道您老人家有通天的手段,有彻地的神通,可家里的娃娃婆姨都撑不了多少日子,这一回可得快着点呐……” 老百姓们匆忙撤离。只不过带着点儿随身的物品和最基本的口粮。在这荒郊野地的,谁家也支撑不了多少日子,都盼着精忠报国的忠诚伯和天下无敌的赴死军尽快打跑鞑子呢。 “此次,务求一战而定,务求全歼鞑子,扫净江南。”赴死军有多少人?满打满算也就万余战兵,清军虽然绝对不可能有号称的二十万那么多,十来万就算没有也差不多了。以一万打十万,还“务求全歼”,这样的牛皮大话能笑掉人的大牙,说这话的不是疯子就是还没有睡醒。可同样的话得分是谁说的,李四正经八百的说要全歼鞑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说了全歼绝对是要全歼的,谁要是怀疑那才真没有睡醒呢。 忠诚伯李四是何等样人,说要定住江南,江南肯定就是四平八稳能定的死死的。 下边的情况李四最摸门儿,老百姓们不能支撑太多时间,这一仗宜速战宜速决,再也不能如在江北那样旷日持久的拖下去。 而且赴死军本身也不宜再进行一次长时间的大战了。 扬州一战中,赴死军折损不小,各营各队都是通过补充才算是满员,看起来人数不减,可总体战斗力却是实实在在的降低了,不是一天半晌就能恢复过来的。 在过江之后,许多扬州子弟纷纷踊跃入伍,要求加入赴死军。对于这些热切的儿郎,赴死军并没有来者不拒的统统接纳,而是仔细择其健者充入赴死军。并且新编一个营,以老兵为骨干的搭建起来。 这个营中都是身强力壮的魁梧汉子,八十万扬州人口中只挑出一千六百人,可真是做到了精挑细选。可李四依旧不怎么看好这个营,原因也很简单,这些新兵虽然穿上了军装拿上了武器,骨子里还是老百姓,不强求有多大的战斗力,上得阵去面对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吓的瑟瑟发抖就算很不错了。 要说新兵中有战斗力的,扬州方面史可法遗留下来的那些守军相当不错,无论是临敌经验还是最基本的战斗技巧,都在扬州血战中得到淬炼。尤其是在战斗意志和顽强坚韧方面,能在漫长的扬州血战生存下来的,绝对个顶个都能一个当仨使唤。 这些扬州守军兵没有打散,而是依照原来的建制单独另编,军官武弁等照旧,甚至军服号坎子都没有换下来,只是简简单单的换了赴死军的旗号而已。 淮扬一系人马数以十万计,可大难临头之际,跑的跑散的散,能战的也死了个七七八八,就剩下这么点精锐,几乎是百不存一。这些淮扬军的心思最为热切,都等着和鞑子再见见真章呢。 太夫人和夫人追随史督师辗转漂泊,自北都而淮安,自淮安而南都,怀里揣着史督师临终书信的史德威成为淮扬营的营官。因为淮扬营兵不直属赴死军统辖,所以严格的来说史德威不是赴死军营官依旧是扬州副将。 “太夫人和夫人就在南都,如今鞑子来犯,我淮扬男儿纵是洒尽了胸中热血也要与鞑子周旋到底,叫太夫人和夫人也看看。督师手下是何等的人物。”什么他娘的朝廷,滚他奶奶的臭鸭蛋去吧。督师力战扬州为国而殉,何等的壮烈,朝廷都做了些什么?有眼珠子的都看着呢。 督师心里装着朝廷装着忠义,咱们大伙儿心里只有督师,和什么朝廷没有鸟的相干。 “为督师复仇,淮扬军请战,首战用我淮扬健儿,好叫鞑子知道督师英灵不散。”史德威已经是第三次请战了,而且是要请首战。 史可法与整个淮扬同殉,壮烈的无以复加,其旧部复仇心思之切,挡都挡不住。 也只有李四才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思,在用兵方面,史可法虽算不上什么千古名将,可是说起个人品德和一腔忠烈,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光耀千秋。直到百年之后的乾隆年间,满清已经稳稳当当的站住了这片河山,依旧有人打起史可法的旗号反清复明。闹的乾隆不得不亲赴扬州,为史可法建庙立碑,以慰忠魂…… “督师忠义我李四敬仰的很,余部诸君又是如此血性赤诚。”李四知道该怎么用这些人,也明白话应该怎么说:“此一战必为督师复仇,为灰烬扬州复仇,以淮扬诸君之力,可击败清军么?” 不等史德威说话,李四又道:“首战还是用我赴死军的吧,淮扬诸君自有重大用场。” “击败鞑子为第一,首战之重已是最重,我淮扬军出,必然死战不退……” “我军拼尽全力,击溃鞑子不难。”李四虚划一个圈子:“若督师泉下有知,想的必然不会仅仅是击溃清军而已,而是要是图谋全歼……” “全歼鞑子在这江南之地,以多铎的狗头告慰督师在天之灵。”李四的构想让史德威都吃惊:“当时清军倚仗兵锋合围扬州,今日我等也要效一效那铁桶大阵,让鞑子也尝尝十面埋伏的滋味儿。淮扬诸君就要堵在鞑子的后腰上。把鞑子堵住,生擒多铎,岂不是更让督师九泉含笑?” “你……忠诚伯是要以一万合围十万?”这个战略也太大胆了,简直就是疯狂。 “怎么?不能么?我素来相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史将军能把鞑子的后路堵死,我就能把十万清军一口吃了。”李四本人比他的疯狂战略还要疯狂:“这浩荡长江就是鞑子的死路,多铎敢过来就不要想着跑掉,我要这十万清兵来的去不得。” “好,我淮扬军愿听从赴死军调遣。只要能拿住多铎,我史德威就是永不超生也认了。” 如此疯狂大胆的战略安排是史可法这个义子想也不敢想的,也只有李四这样的人物说出来才有几分可信度。 “忠诚伯说吧,要我怎么干?我淮扬军别的不行,打鞑子还不敢落在赴死军的后头,也是敢死敢战的弟兄……” “哈哈,还不到拼命的时候哩,我只问史将军一句,你们能跑的比清军更快么?” 史德威一愣,听完了李四的部署之后,把胸脯子拍的梆梆作响:“忠诚伯你就放心吧,真要这么干,我淮扬军跑的比他娘兔子还快……” 史德威心满意足的离去,后头的路丙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也收拾不起:“我的李兄弟,我一直以为你是堂堂正正的大人物,想不到也能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这回是真的有热闹看喽,哈哈。” “嘿嘿,和鞑子开兵见阵就不能讲究什么堂堂正正,只要能杀鞑子,再阴毒的手段我都要用上。” 战争,尤其是这种关系到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任何手段都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出来,追求的就是一个目标:杀伤敌人有生力量。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可以不择手段。 “路大哥你也别光顾着笑,这下九流的手段也有你的份儿……” “怎么又说上我了?” “淮扬军终究没有你的马兵营跑的快,还是马步营过去照应一下我才能放心,声势也更大一些。”李四想了想说道:“新的扬州营和你们马步营一起出发,你再选几个跑的最快的,自己想法子过江去淮西……” “扬州营可都是新兵,连血都没有见过呢……” “又不是去打仗,还有你们马步营照顾呢不是。” “成,什么时候出发?” “史德威的淮扬军前脚走,你们后脚跟着,不要离的太远就可以了。” 老路嘿嘿的笑着,一点没有大战当前的紧张和兴奋,反而弄了一锅子烟舒舒服服的抽上了:“兄弟,我估摸着这回咱们能胜的很轻松哩。” “打胜不难,难的是把清军锁在江口,后头就看你们的了。” …… “哦,我晓得了。”对于太子朱慈烺黄袍加身这么大的事情,李四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意外。只不过是大势推动下的一个必然罢了,在那个平行时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太子都能被老百姓们拥戴为南京之主。朱慈烺这个货真价实的太子,又有前期掀起的风潮,关键是还有赴死军这么一根定海神针,登基为帝整合城内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已,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惊喜。 李四可以冷处理这个事情,长平公主朱媺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弟弟已经是皇帝了,这个消息让长平公主当时就是一呆,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又是微笑又是哭泣的双腿一软,就势瘫软在地…… 好半晌子才恢复过来,眼角腮上还挂着亮晶晶的眼泪珠子,起身整整衣冠万分郑重的再次跪拜天地祖宗:“大明历代先皇,朱家列祖列宗在上,媺娖惶恐,谨禀之告之,大行皇帝嫡血太子身登大宝丕承九鼎,已立为我大明之主。自先皇登位以来,勤勤恳恳勉于国事,无不临渊而履薄。奈何苍天不佑,惨遭奇祸。先皇以烈殉国,我等子孙后辈眦裂而耻痛本当同殉。念及历代祖宗百战基业得来非易,君父大仇未报,虽满腔血气,终忍辱含污苟且偷生。自北都而至淮西,自淮西而至江北,如此隐匿藏避,无日或忘家恨国仇。幸先皇识人,临终托孤托国于忠义之手,万千军士感泣先皇余荫,赴死而战,终有此些须局面。太子面南称尊,文武百姓景迎。今内团结如一,外有敢战虎贲,民心士气已是极致,必击退敌寇,收复河山,再现我大明煌煌,祖宗保之佑之……” 对天地祖宗祷告完毕,长平公主已是满面肃穆之色,起身之时,浑不见半分矜持腼腆的小女儿姿态,果断坚毅如男儿一般:“随我去见忠诚伯!” …… “哈哈,好,不愧是朱家的好儿孙,”唐王畅快的大笑:“我早就看这个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也不枉历经如此艰辛,总算是成了正果。我说李家大兄弟,这一遭你可是乾坤定鼎的功劳,就是封个异性王什么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哪里哪里……”李四笑的很是和善,丝毫也没有半点得意的样子表现出来:“太子能够身登九重,那是先皇余荫未断,大明气运绵延,我李四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再者说先皇曾托孤于我,怎么着也不能辜负了先皇的重托……” “哈哈哈,和我还绕什么圈子,你再这么说就是打我的脸了。要说什么王爷爵位,我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子事情?你就说我吧,我才是真正托了父辈的余荫呢。要是生在寻常百姓之家,就我肚子里的这点儿货色,别说是唐王,就是做个里正也是高抬我了。”唐王很是豪爽的说道:“吴三桂那王八蛋都称了什么狗屁的平西王,李家兄弟你不会不如吴三桂那龟孙子吧?难道我那大侄子还不如满洲小皇帝?要不是李家兄弟你,这江山……嘿嘿……” “要不是忠诚伯,这江山已不可收拾,我等大行皇帝血脉已经尽数葬身乱军之中。这话本就是实情,皇叔还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呢?”说话间,长平公主就已过来。 开口就称唐王为皇叔,乐的唐王也是嘿嘿直笑:“嘿嘿,如今的行情就是水涨船高,看来我这唐王的爵位也要涨一涨了,哈哈……” 长平公主对着李四万分郑重的蹲身行礼:“封赏之语平白侮了忠诚伯的忠义血诚之心,也就不必再说。今日不论君臣,我谨以此礼代故去的严慈恭谢李先生。” “好,大侄女说的对,李家兄弟,这个礼法你就不必躲了,受的起,就是我那大行而去的弟弟和弟妹亲礼,你也受得。” 唐王话糙理不糙,这是家礼,算是答谢李四照顾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的情分,莫说是太子公主,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该象模象样谢一谢的。人家也没有说什么大行皇帝和皇后,而是成为家严家慈,更不提忠诚伯这三个字,而是把李四当成了太子的老师,称为李先生。 “如今大战在即,什么谢不谢的以后再说,若是唐王和公主殿下真愿意谢我,等战事了了,在南京城里摆上一桌上等的酒席,好酒好肉的咱们大吃一回……” “好,”唐王击掌大赞:“眼下战事为重,旁的都放到以后再说。” 眼下的形势,还是以战为先,若是不能把鞑子兵打退,南京城说不准就是下一个扬州。新皇刚一上位就让鞑子来个下马威,还能有什么威信?各地的藩王将佐也不会拿这个新皇帝太当一回子事情。 当务之急还是先保住南京,才有资格说其他。 “李家兄弟何时出兵?” “出兵?不急不急,”李四很是郑重的说道:“我已请人看好了日期时辰,明日巳时二刻为龙穿云的兆头,正是大军开拔的好日子,主大吉。” 无论是唐王还是长平公主,当时就目瞪口呆,成了傻子。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赴死军视进攻为生命,无论如何险恶的情况下,也不管面对的敌人如何强悍,总是率先展开攻击。即使是在被动的情况也是主动抢攻,总是做到先发制人。 如今清兵都打到家门口了,已经是紧急中的紧急,就凭南京守备的那点花拳绣腿肯定挡不住多铎的大军,谁不知道救兵如救火的道理?以前赴死军起兵也没有听说过还要看什么黄道吉日,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挑好了进攻的时辰? 要是别人说这个,唐王老大的耳刮子早就抽过去了,奶奶的这不是惧战是什么? 可李四这么说,无论是谁也得好好想想。 赴死军的辉煌在那里摆着呢,要说赴死军惧战,天底下就再也没有敢战之兵了。 眼下距离南京这么近,只要稍微往前移动一下,就能和清军的外围部队接上火。无论是清军还是赴死军,都在对方的侦查范围之内,想弄什么玄虚的话,难度可有点大。 “大侄女,甭着那个急,也别操那个闲心,忠诚伯的本事我信的过,赴死军的战力我更信的过,”就在营门之外,唐王小声的对长平公主说道:“我看忠诚伯心里早算计好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我估摸着,这一出大戏要唱好了,一准儿是满堂红,全天下都得喝彩叫好。” “皇叔说的是,”长平公主看着营门内外传令兵快马如飞,穿梭一般的来来往往,就知道李四憋着大力气呢:“如今是什么局势,忠诚伯比你我更清楚,我也信得过他。” 其实长平公主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局面都这样了,就是信不过李四还能信谁? 故作轻松的说道:“此战必胜。” “那是自然。” 和唐王等人的轻松相比,守备南京的卢九德等人急的都要上房揭瓦了。 南都北边率先遭受清军的重击,防线被压缩的不成个样子,要不是卢九德也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立刻斩了几个后退的将佐,整个防线崩溃都有可能。 清军的攻势实在太猛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破了两道防线,以满洲辫子兵为先导的清军简直不可抵挡,后面跟着的新附军也一个个强悍的了不得,一度深入防线纵深达十几里。 四下都在告急,都在要求撤退。 “要是有得退,咱家早就退了。”前朝的公公卢九德也算是镇定:“都给我顶住了,新皇登基你我之辈再不卖点力气出来,以后连西北风也喝不上。” 镇抚许庆生头盔都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煞是整齐的甲胄歪歪斜斜,胳膊上还带着血污,也不知道是他受伤之血还是敌人的血迹:“公公,赶紧增兵吧。” “还增个屁的兵,预备的都投上去了,”卢九德以尖锐的声调在许庆生面前大叫:“你他娘的给顶住,再顶俩时辰,我估摸着赴死军就要到了。” 赴死军,鞑子的克星,大明的顶梁柱。 每到战时,人们总是率先想起这支部队。 那和大地一般颜色的军装,通红如血的红线,总是能给人以希望。 要不是有赴死军可以随时来增援的这点虚火支撑着,南京守备的这点兵将早就撒了丫子。 “赴死军的李四都答应我了,咱们只要守住就成,他们随时过来增援,你回去再给我首俩时辰,我升你的官儿……” “公公,别说是俩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也守不住了,赶紧给点增援吧。增援再上不去,弟兄们可就要散了……” 卢九德大怒,一鞭子抽在许庆生的脸上,当时就起了一道血瘀之痕:“放屁,给我回去顶住……” “真顶不住了,我许庆生这一百多斤可以卖给公公,可下面的弟兄实在不好说呐。” 卢九德虽是阉人,也是带惯了兵的,当年在凤阳和革左五营也是杀的天昏地暗。底下的军队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还能没有个准数儿? 到了危急的时候,就不能强令士卒严防死守,否则到了节骨眼儿上,下面的武弁和士卒一哄而散都是轻的,临阵倒戈的事情也不稀罕。 尤其是现在这个的大局之下,成镇成镇的军队都投了清军,再要一意的要士兵死守,这边命令一下,前头就可能调转枪口了。 越是到了危急的时候,卢九德越不敢下死命令。 即使是这样的军队,就算是不错了。能够抵挡一阵的军队在大明朝已经不多。京营和都护的这些士卒武弁好歹也是皇帝亲军,无论装备还是士气都要强上不少。 弟兄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城里的皇帝都换了,作为皇帝亲军当然得打出个样子来,要不然大家的富贵和饭碗都保不住。 卢九德一咬牙,把身上的袍服扯下,露出白生生的膀子:“咱家把亲卫队给你们填进去,说什么也要坚持到天黑,走……” 兴卫之北有几道低矮的小小丘陵,再往北就是一片开阔平缓。 卢九德率领亲卫队增援上去的时候,明军已经放弃了开阔地带的争夺,退守到了丘陵地带,依托地形和固有的营寨防御。 各色认旗散弃满地,兵甲已残的守军正退下丘陵地带,蜷在几个缓沟里头休息。 以前这里还是营地之所在,已经被清军攻破了大半,要不是有地形的优势,恐怕一点儿也保不住。 拒兵壕发挥的作用不小,前头的营栅算是彻底了,除几个稀稀拉拉的木头柱子还顽强的屹立之外,寨墙早被拉倒垫沟。 这是战场的最正面,许庆生和他手下的弟兄也算是强悍了,硬顶着清军的强悍攻击守了半天,从前面的开阔战场退守到营寨之内,又从营寨退到这里,节节抵抗节节败退之下,士气愈发低迷不振。 不是大伙儿不卖力量,鞑子攻的实在是太猛了。那箭射的就象雨点子一样,白茫茫的一片过去,这边就要放倒不少。辫子兵象野人一样的掩杀过来,二三十斤的重头刀能连人带兵刃一起砍为两截儿。 前面的辫子兵杀的勇猛,后头的奴兵背着荆条子大筐就开始收割脑袋,不管是有没有死透,脑袋全都割下来扔筐里头…… 两侧的新附军也是勇猛的很,喝了老鳖汤一样嗷嗷叫着席卷,不少兄弟都被新附军砍成肉酱了。 放眼前望,烟尘弥漫升腾的战场已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活气儿,扑倒的尸体层层叠叠,有几处都把拒兵壕填的平了。 断枪残刃丢的到处都是,冒着热乎气儿的人血正缓缓的渗如土壤,地上一片一片都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弟兄们是真卖了力气,光看这战后的疆场就知道战斗是如何的惨烈。 “我知道弟兄们打的辛苦,”这样惨烈的战斗已经不多见了,卢九德也甚是感动:“咱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等战的完了,功劳簿子上我姓卢的不占大伙儿一分一厘的便宜,我要是贪了大伙儿的功,就他奶奶的的四六不懂的畜生。” 很大一部分士卒都带着伤,看着卢九德什么话也没有说。 还用说什么?爷们儿们能打成这样,对的起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饷银了,也对的起你卢公公了吧?至于马士英马大人,滚他的臭鸭蛋去吧,这样早就跑路的稀松货不值一提。 “咱家监军过淮西,也监军过江南,要说没有几个私房钱那是放狗屁呢。”卢九德对亲兵道:“去,把咱家攒的家底儿取过来,给弟兄们分分。弟兄们能打成这样样子,那点饷钱还不够,我个人再拿点出来先给弟兄们垫垫底子,回头就给大伙儿请双饷去……” 功夫不大,十几个亲兵抬过来大大小小的九个箱子,在卢九德面前摆放整齐。 “不瞒弟兄们说,我也就这么点家底子了,今儿个全亮出来,弟兄们也别嫌少,再多我还就真拿不出来。” 挥刀斩落铜锁,一个个踢开箱子,里头的大小银锭滚落满地。 亮晶晶的银色是这个世间最有诱惑力的,卢九德让人把这十几年搜刮来的银钱全数分了下去:“城里头的那点事儿想必弟兄们也知道了,这个坎儿弟兄们若是能帮着咱们过了,我卢九德忘不了诸位。要是实在过不去,我也只能把这无根的身子撂在这儿。等我让鞑子砍了脑袋,弟兄们想跑就跑,想散就散,就是投降了鞑子我也不怨大伙儿,因为我知道弟兄们都是尽了力的。” 卢九德语气忽然就是一转,阴狠的都能让人起鸡皮疙瘩:“只要我卢九德还有口气儿,大伙儿就得给我顶着,哪个孬了……嘿嘿,我就在大伙儿背后看着呢,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你们也打听打听,我在凤阳斩了多少逃兵……” 利诱加威胁完毕,卢九德拿出最实在的弟兄:“都是一股堆儿流血卖命的弟兄,我也得说老实话,照鞑子这样的打法儿,咱们绝对守不过三天就得全玩儿完。我都知道了是这个结局还让大伙儿卖命,不是拿大伙儿当牲口使唤,是因为赴死军就在咱们身边不足百里之处……” 赴死军是京营士卒最大的希望,成千上万的人马之所以没有一哄而散,就是因为心里头还有个念想:赴死军可就是身边呢,那可是专杀鞑子的主儿。太子的亲兵铁打的靠山,要不是有赴死军,太子敢在这兵凶战危转眼将灭的南京坐那把龙椅?就算赴死军不管京营的这些人,总得管管太子新皇帝吧。 赴死军肯定过来! 反攻什么的是不要想了,只要能坚守到赴死军过来的一刻,就算是大功告成。大伙存的就是这个念头,要不是有赴死军的这团火在心里头烧着,谁他娘还在这儿为了几个赏钱卖命?再多的钱也得有命去花不是? “消息灵通的弟兄可能已经知道了,前不久赴死军的李四才和咱家碰过头。”卢九德也知道这是定人心的东西,说起来也很大声:“李四也给咱家拍过胸脯子,只要咱们弟兄守着,他们就对鞑子下死手。照时间上推算,赴死军说不准已经下手了。赴死军是怎么打仗的大伙儿都知道吧,都是和鞑子抢着先下手。要是我说呀,鞑子肯定是招架不住赴死军了,这才死命的和咱们招呼。只要咱们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上鞑子的好戏……” 一说起这个,就象是打了强心剂,还真的有效。萎靡的士气当时就上来许多:“娘的,老子也是爹娘生的,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只要等到赴死军过来,咱们也是保卫南都的功勋。” “可不怎的,这风头彩头的,也不能让赴死军全得了去,歪好咱们也是皇帝亲军,打不过鞑子还能守不住?” “……” 把赴死军提到相当高度的卢九德心里早把李四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而无信玩意儿,这是耍我呐。不是说要包打清军的么?真要是包打早和鞑子交上手了,哪能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好歹坚持到天黑,收缩队伍。要是明天赴死军还没有过来,就什么也说不得了……” “鞑子又要杀过来了。”在一声呼喊当中,众人远望,但见清兵以沉重而又整齐队列冲出烟尘,直扑过来。 “弓箭,准备……”许庆生怀里揣着好几锭银子,连号令都喊的有了底气。 “弓箭,放!”西门的战斗几乎也在同时打响。 魏无牙佝偻了这么多年的腰板儿挺的笔直,把那柄破的不能再破的折扇插在脖子后头,不时发出一道道命令。 西门的战斗远不如北边惨烈,规模也小了许多。 以老神棍的眼光来看,布置这样城墙防守的家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加草包。 南都濒临长江,最有用的战术看背城布军,倚仗远程杀伤将敌人灭于浩荡奔流的长江之上。即便是清军能够冲破长江,短时也难形成有效的建制指挥,可以很轻易的将其消灭在滩头。 南都守军畏敌如虎,根本就不敢把兵力拉出去和清兵野战,也只有依托这个世界最为坚固的城墙打防守战。 作为军事指挥级别的武将,如果连最起码的胆量和魄力也没有了,还有什么用? “这里的城防原来的哪个负责?” “左副都御史杨维垣。” 一个副都御史也能负责城防?老神棍魏无牙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是马士英的人。” 马士英还兼着都御史呢,这个副使杨维垣不是他的人怎么可能有此军权。 这个杨维垣其实和老神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和老神棍的命运也是基本相同。因为当初都是九千岁魏忠贤的手下,九千岁倒了之后肯定跟着倒霉,直到崇祯殉国弘光临朝,走了马士英的路子才被启用。 这个杨维垣也是反东林的,说起来还是阉党骨干。如今清军压城,太子内乱,眼看着东林人就要起来,连君、相二人都脚底板抹油,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把杨维垣给我找来。” “魏大人,”现在的魏无牙已经是钦命的城防官长,调动一个杨维垣自然是顺理成章:“杨维垣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杨维垣死的才叫一个“惨烈”。 抱着忠于弘光的思想,杨维垣不肯对太子系人马低头,眼看着太子都把黄袍披上了,老东西也是下了相当的决心,把家中老老小小几十口子都活埋掉。然后弄了三口棺材,逼着两个年轻的小妾自杀之后,亲手把小妾的尸体装进左右的两个棺材里。然后研好细墨,拿出最好的狼嚎毛笔在中间的棺材上写了几个大字:大明死节臣子杨维垣之柩。 按说都到这地步了,杨维垣绝对是弘光朝最大的忠臣了吧。要是弘光帝知道他还有这么死忠的臣子,还不得感动的大哭三天? 可让谁也想不到的是,连自己的牌位和柩示都写好了的杨维垣根本就没有自尽,也没有躺进棺材里等死。而是把棺材盖的严严实实,收拾好一包袱金银细软换上青衣小帽,跑了。 这位杨维垣杨大人也是倒霉,刚到城门就被人发现,老百姓们一拥而上,把这个沽名钓誉的老东西揍个半死,然后丢出城去。 杨家的老仆人还等着给东家收尸呢,左等右等也不见动静,这才到后院去看。看见了三口棺材和棺材的字迹,以为杨大老爷已经为前朝死节了呢,感动的一塌糊涂,后来一想:不对呀,老爷要是死了,那这棺材是谁弄的这么整齐? 老仆这才扒开棺材,只发现了两个小妾的尸体,独独不见了杨大老爷。 赶紧四下寻找,一打听才知道大老爷被揍了一顿丢在城外。等忠心耿耿的老仆找到杨大老爷的时候,已经被野狗啃的只剩下半个身子,这回才算是真的死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呀这是,我也就纳了闷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成为国之重臣的?还能把持城防之权,还好我老魏把这狗屁世道扭转过来。要是把江山交给这些乌龟王八,还不得都给他们败光?”一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魏无牙和弘光朝的君君臣臣相比,也成清正高洁的圣人。 “他们败去的家当咱们要收回来,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守住这南京城。”一想起那些龌龊的家伙,老神棍自认已经是正人君子了,说话也不再那么不着调:“城里头是老百姓和万岁,城外头是咱们赴死军的弟兄们,扬州血战咱爷们儿净在后方弄补给了,这一回该咱们露脸了……” 要说老神棍带进来的这六百壮士,可是真真儿的是赴死军时代就有的老底子,就是下边一个小的旗官,也是护村队时代就有的老兵。从长城到长江,从北直隶到南直隶,除了没有血战扬州的荣耀,别的都比普通的赴死军战士还要稍微高半个档次,随便拉一个出来,就能和路涧、黄冕这样的营官单放单;要是三个一起放出去,独面七八个精锐鞑子兵也能支撑一会儿,战斗力绝对没的说。 当时作为后勤总管的老神棍手头上只有八百战兵,为了武装这点仅有的武力,连当年缴获满洲重骑的那点战利品都鼓捣出来,两百多套锁子甲都装备上。别的赴死军战士是每人三个铁黄瓜,老神棍指挥的这几百人都是四个。 要是平时,老神棍的这八百人能顶住路涧或者丁乙的一个先锋营(千人)。 虽然只带进来六百,老神棍也有足够的自信。 老子拿赴死军最精锐的部分,又站在大明朝最坚固最高大的城墙上,身后的神威铜炮和大将军炮有二十三门之多,还有好几千旧有的守军,怎么也比当初扬州的史可法要强吧。 史可法都能守好几天而不崩溃,老魏我绝对能守一个月。 前头鞑子的兵船还在渡江,老神棍最喜欢做的就是“半渡而击”,二十多门大炮玩儿命的轮番轰击,让许多鞑子兵葬身鱼腹。 有机会在炮火中渡过长江冲破滩头的鞑子兵早就又散又乱,很难对城头的守军构成强有力的威胁。 老神棍象是看戏一样,轻轻松松的看着赴死军战士同样轻轻松松的解决了蚁附而上的清兵。或许是因为干后勤太久的缘故,总是有意无意的把眼光想到补给上去:“那个谁,铁黄瓜不要省着,咱们多的是。” 福瑞隆的十三家分号联号里,哪一家没有存下几车铁黄瓜?老神棍魏无牙根本就不担心不够用。 看着战士们把上来的清兵轻易解决之后,老神棍仿佛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插在脖子后头的破折扇取了出来,忽悠忽悠的摇晃几下,敞开了破锣一般的嗓门高声吟哦:“大将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后头那一句是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正大作临江咏叹的魏无牙忽然记不起《念奴娇》的后几句,赶紧问身边的战士。 这些战士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哪里知道什么苏东坡还是苏西坡的千古绝唱。 还是身后福瑞隆的店伙机灵,赶紧提醒:“魏爷真有当年周公瑾的风采,面对百万曹兵气定神闲,魏爷真是好风采,比周瑜可风流倜傥多了。” “滚你的吧,老子长的就是一幅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砢碜样子,难道我还不知道?”魏无牙笑骂道:“说我装神弄鬼还行,说什么风流倜傥,这不是指着鼻子骂人的嘛……” …… “各处防务如何?”新皇帝朱慈烺最担心的就是南都城防,今天已经问了好几次。 杨廷麟还没有新的官衔,暂时还担着东宫修撰这个没有用的职衔和赴死军监军这个用不上的帽子:“万岁放心,西门魏无牙处万无一失,魏宣慰正临江高歌苏轼的《念奴娇》……” “他会知道苏轼的《念奴娇》,说不定年少时候也是士林人物……”姚明恭说道。 一想起魏无牙小丑一般的模样,杨廷麟就想笑:“什么士林人物,他也就知道前面两句而已,后头的一句也不知道……” “哈哈,真是粗鄙无文之辈。” 在一众学官的哄笑声中,杨廷麟一点儿也不敢小看了这条老神棍。 魏无牙知道的诗词连这些学官的一个边角也赶不上,但是在汉王府展现出来的果断和气魄、在皇宫的杀伐果断、在西门面对敌军的从容不迫,这都不是什么人能够具备的。光是这几件事情,在座的这些学官加起来也赶不上老神棍的一个小角角。 “重要的战场是在城北,”杨廷麟对新皇帝说道:“城北有数万京营守备,更有忠诚伯的赴死军随时出击,以我来看,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太……万岁新朝,自然是会刷新气象。”学官们又翻出陈词滥调开始大放厥词:“如今圣君在位,前方将士敢不用命?江南百姓受我朝教化数百年,之前有江北之败,是因为福王乱政。如今我朝励精图治,自然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满洲建奴者,蛮夷之邦尔。圣天子勤勉国事,众臣工一力同心,收拾河山指日可待……” 以前杨廷麟也说了许多这样的不着边际的空话套话,自从做了赴死军监军以来,愈发的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 什么圣君不圣君的,难道大行皇帝就不是圣君了?难道崇祯就不勤勉了?还不让闯贼破京?什么数百年教化,教化出来些什么人?武将一群群的投敌卖国,文人一批一批的搜刮民财…… 难道几百年就教化出这么些个祸国殃民的败类? 杨廷麟早就感觉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随着着局势的发展,这种感觉愈发的强烈和明显。 这是个实力决定一切的时代,什么春秋大义圣人教导,都没有实力更加有用。 “万岁,新朝初立,当行惠民安民之策,以收民心。”杨廷麟躬身道:“前福王朝打压忠良,制造颇多冤狱,新朝宜重审诉讼,再启贤路。” “准!” 第137章 最后的平静 第137章 最后的平静 “鞑子横扫山陕。席卷中原,荡平淮扬,今已兵临南都城下,数百年来,未闻有如此锐利之锋……”李四一再强调清军的强大。 “去死!”赴死军战士可不是孬包软蛋,日月血旗一打出来,世间再无强兵。什么满万不可敌,还不被咱们弟兄打的灰头土脸? “历经淮扬血战,我赴死军兵甲已残,尚能赴死否?” “去死。” 李四将战旗一展,故作狂妄的仰天大笑:“好,这一回咱们要打个漂亮的,逮住鞑子的肋巴骨,给我往死里捅。按住鞑子之后就给我放血,我要让多铎的血都流干……” “生擒多铎,全歼鞑子。”就在今天凌晨,各营官、队官都参加了战前会议,这一仗营官怎么打,如何布置,如何进退,都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 中高级的军官一回到本部。就把作战的详细方略传达下去。大伙儿的热情腾腾的就上来了,这一仗和以往不同,是整个赴死军体系全部出动,协同作战,战略任务就是把清军死死的锁在江南。你多铎不是急吼吼的想过江么?既然来了就不要再想走。 虽然下层的军官和战士们不能对战事做一个全局的了解,可也能知道些一鳞半爪的消息。作为主力的叉子兵虽然摆在明面儿上,也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赴死军整体动员起来,集中在长江以南宁城以北的这块狭小区域,爆发出来的力量究竟能有多大,谁也说不好。 可眼前的战局是大伙儿都能看到的。 鞑子大军攻打南都一整天,也没有听说南都京营和都护守备败下来,好几万南都人马怎么说也能牵制鞑子相当的兵力吧。赴死军这么斜着捅一叉子,肯定能给多铎放点血。 虽然很多人还不知道忠诚伯的具体安排,可生擒多铎的大话都放出来了,大伙儿还不能明白点什么? 忠诚伯这人说过的大话不少,可哪一次落空过? 说砍了皇太极的脑袋,鞑子就得赶紧换个娃娃皇帝;说去北都做大事,就领出个太子来;前不久还说过增援扬州,看起来也是能把牛皮吹破天的大话,可还不是照样带出了好几十万扬州父老? 一次又一次把不可能化为铁一般的事实,一回又一回让人们怀疑的目光变为敬仰。忠诚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就是钉在板上的钉,从来也不是吹牛唬人。 出于对李四本人的迷信,出于大多数人的盲从心理,李四就是说把满洲小皇帝拎过来让他加入锄奸团,也有人信服。 李大财神是能点石成金的神人,凡夫俗子根本就想象不到他究竟有多少不可想象的手段。 现在忠诚伯说要生擒多铎了,那就肯定是生擒,没个跑儿。 日月血旗飘扬之处,赴死军快速前进。 于此同时,卢九德正一跳三尺高的大骂李四。 “好你个王八犊子黑心肝的李四呐,说话还不如放个屁哩。咱家给你掏心掏肝拿实的,你给咱家玩虚的……赴死军就是这么个玩意儿?狗屁!” 卢公公素来脾气不算坏,说话也还算斯文,可这回是真把他给惹毛了。 明明是和李四说的好好的,李四把胸脯子都拍过的,如今音犹在耳,赴死军还是没有开过来。 本来京营各都护守备是打防御战的,赴死军也说过要包打鞑子。出于对赴死军偌大名头的信赖,和李四一贯的作战风格,卢九德这才答应下来和李四联手的。 卢公公是什么人?淮西、江南带了十几年的兵,比鬼都精猾的人物。不是没有想到赴死军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的可能,可你赴死军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刚刚登基,现在就在城里头呢,你李四就是不为京营的弟兄着想,也得想想城里头的新皇帝吧?你李四就混账到家了,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刷猾弄奸吧。 就是因为考虑到赴死军和太子的关系,现在太子刚刚登基,正是需要赴死军卖力气的时候,李四万没有耍手段的可能。老卢才答应下来和李四联手,并且一直很忠实的执行自己的那份工作。 现在到好,昨天打了多半天,京营的弟兄也是把一把子力气卖出去了,都杀成啥样子了卢九德心里很清楚。虽然打一路退一路,可这样的战斗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硬仗,四品的卫镇都战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挂了花。下面的弟兄就更别提了,每一道拒兵壕都在拼死争夺,无数的弟兄把命都撂在南京城外。这样的战斗就是在崇祯朝,也是轰动天下的硬仗,在弘光朝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无论胜败,老卢都得承认手下的弟兄都是好样的。 辛苦积攒的那点家底都散了出去,也斩杀了几个想要做逃兵的武弁。打不过鞑子兵是实情,可大伙儿都这么打肿脸的死撑着,不就是有赴死军这么个盼头么? 现在可好,赴死军别说是飞兵来援了,连个鸟的动静都没有。 按照预定的联合作战方略,昨天的这个时候赴死军就应该从侧翼杀出来。可京营的弟兄死死顶了一天,根本就没有见到赴死军的一根儿兵毛。 “你个缺德带冒烟儿的李四,这是拿我京营的弟兄当炮灰儿呐,”老卢也知道就是骂上三天三夜,李四也不会掉下一根头发来,可眼下还能怎么做?也只有逞一逞口舌之快而已。 打的这么惨,有眼珠子的都看着呢,弟兄们不是没有卖力气,是赴死军食言而肥坐视不援。京营已是死伤累累成了这个残破的样子,再要是强令逼迫死守待援,卢九德都不敢发出这样的命令。 命令一出,很可能就被自己的下了黑手。 明明是打不过了,还让弟兄们拿命去填。分明就是不拿大伙儿当一回事儿,大伙儿当然也就不把你当回子事情了。 前头的战斗还在继续,卢九德的指挥部又往后退了六七里,身后就是高达巍峨的宁城。 “这一战大伙儿都没有孬,弟兄们给咱家长了脸,咱家记着呢。”卢九德脑袋上的发髻都是歪的,细皮嫩肉的肌肤也是青一道红一道:“李四这个狗东西坐视友军束手不援,咱们也不能给他卖命,先退回去城里,到时候这场官司我来和他打,别看他赴死军是新皇帝的嫡系人马,可这回咱们是占着理呢。我要是不把李四整的尿裤子,就对不起战死的弟兄……” “我命令,全军收缩,准备进城死守。” “是,公公英明。再不退回去,前边的弟兄就要闹事了。” 传令兵早就在等这个消息,拍马而去。 “娘的,李四这个死犊子,真他娘不是个好玩意儿。”骂归骂,老卢心里也在嘀咕呢:“赴死军敢这么干,不会是受了新皇什么暗示吧?难不成新皇帝这是要借鞑子的刀杀咱家这非嫡系的人?” 战争和政治,是卢九德必须要考虑的两个因素,无论是哪个因素,在这个动荡飘扬的世道里,保住自己手上的这点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卢九德都要做出前线退缩的准备。 “报——”传令兵拖着长音儿飞奔而来:“报卢节军,赴死军已从左翼杀出,清军正仓皇后退,我军前线镇官请命追击。” “赴死军?真的是赴死军?”卢九德有点懵。 “真是赴死军,左翼的清军已被打散,鞑子兵正往后退。我前方军士请命追击……” “追,他娘的给我追……”卢九德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沉重的心思一扫而空:“哈哈,李四这个死犊……忠诚伯总算是杀过来了,弟兄们没有白卖了力气。传我的令,都他娘给我转入反攻。” “得令。”传令兵转身欲出。 “回来,把刚才那个传令的弟兄给我截下来,刚才的命令无效。” “是。” 看着传令兵飞马而去,老卢抹了抹一脑门子的冷汗,暗自庆幸不已:“这得亏是我老卢坐的住阵脚,要是换个别人,还不被赴死军折腾成疯癫?” “李四这个小犊子,老子骂他也不算冤了他,谁让晚来了一整天?等鞑子退了。这场官司我老卢还是要和你打一打的……” 第一道全线撤退的命令还是没有能够截下来,第二道全线反攻的命令已经下达。 前锋京营的士卒也是纳闷,以前打的那么辛苦不叫撤退,现在援兵来了正要打个痛快的弄个双饷呢,怎么就让全线撤退了? 正无法理解的时候,全线转入反攻的命令前后脚的过来了。 “老卢不错,心里头还装着咱们下面的弟兄呢。”士卒们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种种关节。 卢九德已经支撑不住,撤退的命令都下了,忽然听到援军到来的消息,又赶紧发布进攻的命令。这一退一进之间,虽然也造成不小的混乱,可大伙儿心里还是热乎乎的。这说明老卢没有把大伙儿当炮灰儿,这样的世道里头,跟着如此的长官是福分。 战斗力是个很笼统的概念,要没有真刀真枪的比试过,谁也说不清楚京营战斗力到底能排第几。要是说起装备之华丽,绝对是非京营莫属。 被服衣甲就不必说了,光是武器方面的装备京营就堪称天下第一。尤其是在火器方面,拥有连环铳、鸟嘴铳、抬喷子的火器兵几乎达到整个京营战兵的四成,这在当时,绝对能让其他军队羡慕的流哈喇子。 火器兵隔着老远就能杀敌,好是好,也有致命的缺陷。 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近战的时候就是个渣,尤其是面对乌泱泱哇呀呀死命前冲的辫子兵,这边开不了几枪,那边就已经冲过来,近身护卫的侧翼根本就挡不住人家。 所以火器兵这个很超前的兵种就有一个规律:打的不顺的时候,尤其是激烈的硬仗中,第一个退下来的肯定是他们。一旦打起顺风仗,火器兵又能兜着敌人的屁股干,战功最大的还是他们。 在前期战斗中,京营的火器兵根本就抬不起头,手里的家伙几乎成了烧火棍。赴死军这么一迫上来,清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眼看着有这么大的便宜,火器兵又是第一个上去打落水狗…… “赴死军总算是出现了,”和卢九德一样,豫亲王多铎同样也在期待赴死军的加入。 无论是赴死军还是清军,都身在对方的侦查范围之内,在这个狭小的区域,哪怕是稍微翻个身,就能和对方的外围军队面对面。 清军攻打南都,赴死军肯定过来。这个结果多铎就是用脚底板想想也能得出。 在进攻南都伊始,清军的架子拉的很大,从两个方向齐齐下手,其实真正投入的兵力并不多,为的就是打掉赴死军这个“不安定因素”。 多铎的辫子兵主力根本就没有把卢九德那些装备华侨的京营放在眼里,也不将其作为主要对手。从一开始,就是用满洲辫子兵压阵,督促新附军和京营死掐。 而作为主力的多半个本部亲军旗和佟图赖的汉军旗早摆开车马,随时准备迎头痛击赴死军。 多铎真要是把全部主力都压上去,卢九德的京营根本就抵挡不住,更别说什么坚守两天了。 真正的对手就是赴死军而不是京营。 从扬州大战的中期开始,多铎就已经明白赴死军是江南主力,并且迅速成为明军的希望和主心骨。只要把赴死军击败,就足以底定江南。至于别的各镇明军,多铎还真没有把他们太当一回事儿。 甚至不必打垮赴死军,只要将其击败,就足以瓦解南都的抵抗意志。攻占南都之后,实际上就把南明各方势力置于各自为战的局面上,剩下的事情已经很简单,各个击破而已。 南都新帝登基,赴死军必然死战,所以多铎一直很沉的住气,按住手上的主力就是引而不发。 只要击败赴死军,就等于打断了汉人抵抗的脊梁,不战而下南京都有可能。 昨天晚些时候,就有大股人马打着赴死军的旗号陆续在身后展开,阿哈尼堪那个有勇无谋的家伙还叫嚣着要大军转身作战。 真是少断无谋,赴死军的当务之急就是解开南京的局面,而不是寻求什么决战。赴死军必然和南京系人马联合,其战略目的就是稳住南京局势,初次之外,任何招数都是花招。 因为补给线的过分漫长,多铎也不敢轻视在左后出现的这股赴死军,让阿哈尼堪以那个早就被打残的满洲旗于其纠缠,主力依旧引而不发。 果然不出多铎的所料,侧后的所谓赴死军主力根本就是假的,虽然闹出的动静惊天动地,可不敢和阿哈尼堪正面对阵,只是不远不进的威胁着。 “雕虫小技,汉儿尽是喜欢弄这些华而不实的所谓智谋,”多铎不屑的说道:“在我满洲勇士无敌的战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的自寻死路。” “我的看法和十五贝勒相同,侧后之敌必是李四的疑兵,只要让阿哈尼堪严阵以待即可。”老练的佟图赖也表达了一致的看法。 多铎侧后的淮扬军和扬州营,再加上马步营,看起来声势不小,战斗力却有限的很,确实是李四的疑兵。 老辣的多铎和佟图赖已经看出这点,沉稳的就是不让主力转身,根本就不上李四的这个当。 “哈哈,李四这个小狐狸,自以为玩弄些机巧就能让我上当,”多铎道:“如今见我军巍然不动,还不是蹿了出来?这回我的本部亲军和你们汉军旗齐动,归德方面的新附军也压上去,务求一战而定。” 扬州那场大战,其实就是变相的添油战,要不然赴死军也不能坚守那么长久的时日。多铎等清军高层早已接受了深刻教训,只要确定敌人,立刻就全力压上,以雷霆之力解决战斗,不做过多纠缠。 多铎的本部亲军和佟图赖的汉军旗,多是皇太极时代早期就有的老底子,无论战斗力还战斗意志都不是新附军所能比拟,又是整合起来全力一击,放眼天下,能当者寥。 这一回多铎是实打实的使出了全力,又是早有准备,求的就是一个速战速决。 补给线如此漫长,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无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能引起灾难性后果。尤其是数量众多的新附军,士气低迷不振,要不是黑甲督战队的刀子实在怕人,已经很难把他们驱赶到战场上。 而新附军本人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各部之间时有争执。这些都可以依靠满洲兵强力压下去。可新附军能够发挥出的战斗力越来越小是不争的事实。在旷日持久的扬州大战中,受伤的战兵极众,而这些伤员鲜有能够快速复原的。 “赴死军在兵器上蘸毒”的传闻已经人人尽知,除了让清军不愿意面对赴死军之外,也让更多的伤病兵有了继续避战的借口:“老子不仅有伤,还中了毒,怎么上阵厮杀?” 伤员不能在短期之内归队,这本身就是在给后勤增添压力,随着战斗的进行,这种压力肯定越来越大,这也是多铎急于速战的原因之一。 和多铎一样着急的还有赴死军庚字营的小兵鲁识字。 鲁识字,孟津人。 和绝大部分孟津人一样,鲁识字带着他的老母亲和小妹子挣扎在饿死边缘的时候,有幸遇到了忠诚伯的队伍。就因为那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让鲁识字成在赴死军的一名小兵。 鲁识字根本就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得,完全就是个睁眼儿瞎,什么忠义千秋流芳百世的大道理一概不懂。就认准了一个死理儿:跟着赴死军有活路,跟着赴死军有饭吃。 要不是赴死军当初的收容,要不是那一碗稀粥,一家三口早成为野狗的口中之食了。 保护家人是鲁识字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子的天然本能。 本就是已经在鬼门关前串过几次门儿的人了,什么死不死的也就不那么可怕,在黄河边儿上,鲁识字见过的死人和即将死去的人比河滩上的芦花子都多。正是因为这种不怕死的劲头儿,让小兵鲁识字积功成为一名旗官——赴死军中的低级军官。 在扬州大战中,庚子营伤亡最重,连营官都战死疆场,下面的队官更是死了好几茬。战士浴血奋死拼杀的场景让鲁识字永生难忘,无数相熟的战友就在那一战中魂归天国,就连鲁识字自己也被鞑子豁开了肚皮。 只经过最基本的缝合和包扎之后,鲁识字再次投入战场。无奈战局已到尾声,只好随着大军渡江南下。 在裹伤的时候,除了疼的钻心,鲁识字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但是在渡江之后,伤势愈发严重。 由于庚子营伤亡过重,在第一天的休整当中,鲁识字就被提拔为队官。就在当天晚饭时候,鲁识字昏倒在营房门口。 大伙儿解开他的衣衫之后,才知道这个少言寡语的鲁识字究竟伤的有多重。 肚皮上的口子足足有巴掌大小,早已红肿不堪,由于肿的太过厉害,连缝合的丝线都被扯进肉里更阔,形成二次伤害。而鲁识字则是通身高烧不退,身上烫的吓人。 就连军中医官看后都是摇头不语,大伙寻思着这个新上任的队官肯定活不过三两天儿,也着实的伤感了好一会子。 昏迷不醒水米不进的躺了两天之后,鲁识字竟然奇迹般的苏醒,身上也不烫了还能下床走动,连灌了几碗饭食之后撂下一句话:“我的命贱,阎王爷不收。” 大军再战江南,各营各队都在积极备战,鲁识字也张罗着上阵。 “你小子能捡回来一条命已是万福,这么重的伤还怎么打?”这是庚字营营官程子栋的原话。 “可我是队官,对里头一百多弟兄都看着哩。” “行。”庚字营新兵那个太多,鲁识字这样的老兵还真是不能缺少了,尤其是一个老兵队官:“你要是还能拿叉子就上去,把弟兄们收拢好就成……” 庚字营缺人呐!程子栋也是没有法子。 前头依旧是两个先锋营在按着鞑子的屁股穷追猛打,正打的京营一路败退的清兵被突然插入的赴死军打的节节败退。 几个主力营则在忠诚伯的坐镇指挥之下扩大战果,把前头先锋楔子钉进纵深处。也算是主力营之一的庚字营则被安排在了尾巴上,架住两翼后腰的同时防止退下去的清兵倒卷回来。 别说是鲁识字的这个队,就是整个庚字营也没有看见几个鞑子,除了偶尔收拾收拾退下来的溃兵,基本就没有发挥出什么作用。 “主力突进的可真快,要照这么个打法,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清军的战线贯穿……” 可鲁识字的乐观没有能够维持多久,就发觉情形不对头。 左翼后腰上的火铳营冲了上去,最为勇猛的俩先锋营被替换下来,就在庚字营这个“大尾巴”的前头,而整个进攻的队伍正在缓慢的往后退却。 前头肯定是遇到鞑子的精锐了。 “赴死军怎么可能会后退?”在后面当了半天尾巴的鲁识字,身上的血忽的一下子就涌上了脑袋,脸上火辣辣的就好像刚挨了一巴掌,通体的战意立刻爆棚:“我要上去,我要顶住……” “鲁识字,你他娘干什么?”营官程子栋很快发觉鲁识字这个队正在前移,和整个后退的队伍极不协调。 “我上去杀敌呐!咋?不中?” “不行,赶紧把你的人给我撤下来。” “撤?”鲁识字还是头一回从顶头上司嘴里听到这个字眼,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拧着脖子和营官顶牛:“赴死军啥时候撤过?我的队就是要冲在最前……” “你冲个屁,”老大一个耳刮子就抽了过来,要不是知道他有伤在身,程子栋都想用脚踹了:“这是忠诚伯让退的……” “不可能。” “我他娘最不戴见你这种一根筋的死犟玩意儿,这是命令,撤。” 既然是命令,鲁识字无论如何也是要遵从的,恨恨的看了程子栋一眼极不情愿的往后撤退 这仗打的,连鞑子的样子都没有看见,就稀里糊涂的撤退下来,也不知道忠诚伯是怎么想的。 蔫头搭脑的撤了不多一会儿,营官忽然有高叫起来:“前进,前进,利索着点儿,给我前进……” 闻得号令,鲁识字又一次热血沸腾,捏紧了手中的叉子,兴奋的两眼冒光,那副神色就好像见到老鼠的猫儿一般:“我说的嘛,赴死军怎么可能让鞑子打的节节败退?这不又反攻回去了么。这一次该用我们庚字营了吧?” 让鲁识字大失所望的是刚刚开始的整体进攻没有维持多久,就又开始撤退。 如此进进退退,在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里,就足足折腾了三回,鲁识字都有点懵了,实在不知道忠诚伯到底是要进攻还是要撤退。 最让人窝火的是,这么轮番的折腾了好几回,几个主力营都上去过,就庚字营不行,连露一小脸的机会都没有,始终是一条“大尾巴”。 “多铎这条大鱼不好钓。”无论怎么逗引,多铎就是不咬钩,连李四弄的都有点烦了。 本想着把清军的一部分战斗力引出来,给侧后的淮扬军制造机会,但是多铎也是久经战阵的,这样的小把戏根本就不足以他清军分离为两个部分。 兴致勃勃随军观战的唐王也有点坐不住:“李家兄弟,多铎这家伙鬼猾着呢,我看你就是再试探一百回也没有用,想想别的法子。” “嘿嘿,”连李四自己都笑了:“不妨,不妨,继续这么干,周文远能上来的话,啥事情都解决了。” 在一次有一次的进退之间,赴死军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最多是利用火铳营杀伤少量敌兵而已。这样的小把戏对敌人双方都是无关大局,就算这种小伎俩能够成功,真正的主战场也不在这里。 和李四的东线不同,北线在经历了最初的僵持之后,最激烈的战事已经完全展开。 史德威的两千多淮扬军发动了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进攻。 “淮扬军为督师复仇。”史德威高喊着口号率淮扬军和阿哈尼堪的残余满洲旗硬战。 这种在野战中面对面的较量,最是考验双方的综合实力。淮扬军虽然士气高昂,战斗力未必就比满洲兵更强。 双方打的也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扬州已化为灰烬,史督师更是以身相殉,淮扬军的复仇之心热切的无以复加。以史德威的级别,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上阵厮杀。但是这个史可法的义子,依旧抽刀在手,真刀真枪的硬拼死打。 在淮扬军侧翼的就是赴死军最新编成的扬州营。 扬州营基本都是从扬州百姓中挑选出俩的健者,这也是头一回上阵,也就是知道些最基本的进退后领而已,要说战法是一点没有一点儿。也就是仗着胸中的那点血性摆个样子,替史德威防住侧翼而已。 好在赴死军的旗号还有莫大的作用,扬州营整天往前一压,阿哈尼堪侧翼的新附军还真不大敢和他们硬拼。 “不好,打的不好,周文远做事情怎么这么慢?也应该赶过来了吧?”作为整个北线战场上的总保姆,路丙寅看的直摇头,光凭这些人,收拾不下对面的清兵。而周文远又一时过不来。 “马步营,兜过去。”老路准备亲自上阵了。 在南都之战的主要战场上,无论是东线还是北线,敌我双方都没有取得重大战果,甚至连主动权都不明晰。 目前为之,谁也看不出这一战的最后走势。 相对于城外大战的不明朗,守护西门的老神棍魏无牙那边已经明朗的不能再明朗了。 西门上火炮犀利,战兵精锐,清军的那点攻城力度根本就不值一提。 数次攻城无果,反而死伤累累的清军干脆已经放弃,最多是摇旗呐喊的鼓噪一阵子,引得城头火炮四下乱轰而已。 要是这么打下去,老神棍能守一辈子。 “这他娘哪是攻城?分明就是唱戏呀。”攻击一方攻的有气无力,守卫的一方也悠闲自在,连魏无牙自己都觉得这么打下去实在没有意思。 摆明了鞑子就没有想在西线上有多大的动作,最多是牵制城中守军而已。 “这么下去可不行,鞑子分明就是在拖延。”老神棍大大咧咧的说道:“你们几个给我盯着点,我去见见皇帝,有鞑子靠近就给我放炮扔铁黄瓜。” “哈哈,鞑子还靠近个啥呀,就是睡一觉这边也没事儿。” 第138章 三天和五天的差别 第138章 三天和五天的差别 “御驾亲征?”一听到魏无牙这么个提议。不光是新皇朱慈烺,就是下面一干人等也愣住了。 “就是御驾亲征。”魏无牙满面严肃的神色,根本就象是在开玩笑:“如今城外战事僵持,陛下御驾亲征,必能极大激励士气。南都守备、京营等数万士卒在前厮杀,万岁在后督战,必收奇效……” “陛下万金之躯,岂不可轻涉险地?”姚明恭刚才才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吏部的事情还一句话没有说呢,就第一个反对了魏无牙的建议。 “自古以来,圣天子就是居九州万方之中央,如此方能威加四海,德被八方。”说话的这个官儿,就是和魏无牙做过暗中交易的河南巡抚李彬李大人。 这个李彬还是来得及被任命任何的新官职,依旧是个佥事御史。 虽然没有升官,可现在朝中只有这么几个人,马、阮之流又被驱散,除了那几个跟随太子的学官,其他满堂济济都是东林人物,高升一步也是或迟或早的事情。作为东林人物,最主要的是表现出一个清高的姿态来。虽然早就惦记着左都御史的位子,可也不能表现出来。关键是赴死军的忠诚伯特使,也就是眼前的这位魏大人已经代替李四本人答应了下来,升迁只是时间问题,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把吃相弄的太难看了。 御驾亲征这个话题在大明朝就是很犯忌讳的事情,当年英宗就是御驾亲征来着,结果在土木堡成了人家的阶下囚不说,还被敌人打到了京城之下…… 一说起御驾亲征,无论上下都会联想到土木堡的切肤之痛,所以在大明朝后来的两百多年里,上上下下都对御驾亲征有一种极端的排斥心理。 “昔有土木之变,今有北都之痛。天子圣君应居于万全之地,有能驾千军驭万民……” 原来是在怕土木堡之变呐,这都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了,怎么这些人还怕成这个鸟样子? 老神棍魏无牙气的想要破口大骂一番,这些都是什么样的糊涂蛋,连土木堡和眼巴前儿的形势也分不清楚。不御驾亲征就呆在这武英殿里商议来商议去,就能把鞑子商议的退走? 还说什么狗屁的“万全之地”,,这里的金銮玉阙也不过是和外面的血腥战场隔了一道城墙而已,外面的军队要是打败了,谁也别想什么鸟毛的“万全”。 无论是旧有的学官还是东林党人,皆是众口一词。联合起来反对老神棍。 要说唱高调说大话,引经据典的大辩论,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能耐,要说实实在在的做事情,则半点儿也提不起来。魏无牙都懒得和他们争论,直接上前几步问朱慈烺:“我的万岁爷,这些聒噪的家伙我不屑搭理他们,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是不是怕了外面的鞑子?” “我……” “大胆!” “放肆。” “如此于万岁直言你我,哪里还有半分人臣之状?如此污言质问,分明就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目无君上……” 就因为老神棍和新皇帝“你”“我”的这么说话,就被这些第一天站班的朝臣们揪住了把柄,大逆不道的罪名都扣下来了,甚至还有几个家伙很夸张的把当值的侍卫喊了进来。看那意思,是准备把老神棍拖出去下狱候审的。 圣阶之上的朱慈烺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又是第一和学官以外的臣子朝对,缺乏必要的经验,一时间还就呆住了。 “要糟。” 一直在思索是不是按照魏无牙所言的那样劝新皇御驾亲征,杨廷麟还一句话没有说呢,外面的侍卫就已经手按腰刀进来…… 这种情况可不能发生,杨廷麟一俺侍卫进来,立刻就是一身的冷汗,脑袋“嗡”的一声,刚要挺身出来圆场,那边的老神棍已是哈哈大笑。 老神棍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不住的大笑,视武英殿上众人如无物一般。 那些个侍卫上来就要拖老神棍,他们不认识老神棍。侍卫头子可是从北就都跟着过来的,自然明白魏无牙的分量,快步上前三拳两脚就把几个侍卫推开:“都给我下去,添什么乱……” “魏宣慰,这也是你的不对,赴死军和万岁之间有什么话,还轮得到那些外人说三道四。有什么事情魏宣慰再和万岁商量商量,找杨监军也行……” 这个侍卫头子办事可算是相当的老到,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赴死军和新皇帝才是真正膀子并膀子的,这些新来的大小官员算个屁呀,甭搭理他们,有事找杨廷麟说。你魏无牙虽然执掌城防,可杨廷麟也在赴死军的二号人物…… 魏无牙冷冷一笑,对这侍卫首领道:“兄弟你说的对,老魏我也是糊涂了,嘿嘿。” 他娘的也不看看是什么世道,随便来个阿猫阿狗的就想动我魏无牙,你们还想不想活了?整个宁城还是老子说了算,老子才是真正的太上皇。这个皇帝都是我一手立起来的,要是老子不高兴了…… “魏无牙,你还是不是赴死军的宣慰使?”杨廷麟这个时候再不出来,热闹可就大了。一看老神棍不住的冷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这条老神棍不可能真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去做,可捣乱下绊子的事情可就免不了。赶紧出来厉声呼喝:“我还是不是赴死军的监军?” 说起赴死军,老神棍赶紧收起那副冷冷而笑的面容,再怎么说杨廷麟也是赴死军中的二号人物。你魏无牙虽是城中第一号实力派,可也得照顾到赴死军。 一提起赴死军,老神棍油滑的都能成精的人物,还能不明白杨廷麟是什么意思?赶紧作出惶恐状:“杨大人有何差遣?” “便是忠诚伯到了,亦是不敢妄顾君臣之仪,你如此言语虽非是有心。却已非是人臣之礼,其罪当诛……” “杨大人教训的是。”老神棍嘴上是这说,其实根本就不拿“君前失仪”当一回子事情。就南都城内现在的情形,谁也不敢动我老魏一根毫毛。不过刚才的表现确实是太……不知进退了。就算是没有人能拿他真的怎么样,可赴死军所图之大,又岂是一个小小南都? 看魏无牙俯首,杨廷麟终于是缓过一口气来,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就把老神棍给“诛”了,还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念你本是村氓野夫,又是满腔赤诚一心为国,情急之下难免不顾君臣之礼。死罪就免过,杖责三十,你可心服?” 我要打你三十大板,行不? 哪有这么客气的问的? “魏无牙知罪,甘领责罚。”老神棍温顺的如老绵羊一般,和刚才的飞扬跋扈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杨廷麟再次对朱慈烺行礼:“魏无牙君前咆哮,臣代圣上责之罚之,万岁……” 朱慈烺虽然知道的东西不多,可杨廷麟那边的一直在打眼色,他还能看不到?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岂能放着河水不撑船,赶紧顺水推舟顺坡下驴:“嗯,按说杖责三十也算轻了,不过眼下真是用人之际,魏宣慰又是满腔忠义的首拥重臣,这三十记板子权且记下……” 好容易等新坐龙椅的万岁爷把话说完,魏无牙俯首又道:“臣所提及御驾亲征一事,不知万岁一下如何?” 众皆哗然。 刚才那一幕大伙儿看的清清楚楚,摆明就是给这个猥琐的老家伙开脱,要是换个没有赴死军背景的人这么干,早被拖出去打板子了。杨廷麟和新皇帝这么做,大伙还能不明白其真正用心?无非是安抚赴死军而已。 这也可以理解,赴死军如此势大,又有首拥的功劳,就是袒护一些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可这个魏无牙居然如此的不知好歹,又一次这么直白的提起什么御驾亲征。 这已经是在打大家的脸了。 现在的魏无牙虽是俯首帖耳,可他这么说还能掩饰的住骨子里的嚣张跋扈? “臣愚见以为……”杨廷麟这个唯一能够“震住”魏无牙的赴死军监军再次发言。总算是给了大伙点面子:“万岁不宜亲动。” 得了,这就成了,不管怎么样,大伙终究是盖了魏无牙一头,没有让赴死军的人占了上风。 不论如何,这么多人都反对的事情,你赴死军就是再强悍,也办不成。 可杨廷麟下面的话却让这些东林人开始重新估计形势:“不过魏宣慰所言也不无道理,陛下亲临前线。自可提振士气,于我军大大有利。” 不宜御驾亲征是你说的,适宜御驾亲征也是你说的,新皇朱慈烺还真搞不明白杨廷麟是怎么个意思。 杨廷麟终究是东宫的老人了,太子素来还是言听计从,只是现在杨廷麟也没有个准确的主意,太子还真是无所适从。 “臣以为,可调用圣上仪仗,觅一得力人手代天亲临前线……” 皇帝你就不必亲自取了,动一下仪仗是那么个意思,也是同样的效果。 “允。”朱慈烺素来没有多大的主见,脾气又是温和的很,对于杨廷麟这个东宫老人的意见很自然的就持肯定态度:“不知何人可代我……朕行此提壮军威之举?” 众人都拿眼珠子撇杨廷麟。 主意是你出的,你又是赴死军的监军,你不是谁去? “臣愿往。”杨廷麟主动挺身。 “准。” 作为赴死军代表人物的魏无牙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不管你是本人亲征还是用仪仗亲征,不过是为了提振士气。提振谁的士气?当然是京营,难道还是赴死军?只要京营的那帮兵痞能勇猛一些,赴死军的压力也就少一些。至于京营的战斗力是不是适合发起勇猛的冲锋,会不会因此而遭受重大损失,老神棍才懒得关心呢,甚至希望京营多死几个才好。 武英殿议事,虽然没有几个人参加。好歹也是算新皇的第一次朝会,本来是准备讨论一下新的年号,顺便再给大行崇祯皇帝夫妇上个更适合的尊号什么的。出了魏无牙这么一档子事情,谁也没有了那个心思,都把眼光放在当前的局势上。 “杨大人,赴死军那边和朝廷之间的联络从来都是你的首尾,你看看这么一个治安绿豆般的猥琐之徒,就是如此的嚣张跋扈,那李四还不是……” “这个魏无牙本就是个市井之徒,以前是靠坑蒙拐骗为生,今日之事其实就是魏无牙口无遮拦而已。乡野村夫之流,粗鄙的惯了,哪知道什么朝堂之礼君臣之仪?言语上改不过来而已,不算个甚么,”杨廷麟一直在刻意的淡化魏无牙风波,对深有忧色的刘理顺说道:“忠诚伯的为人你我最是清楚,满腔的忠义血诚,你我万不可对忠诚伯有了什么猜忌之心。” “杨大人想到哪里去了?忠诚伯的血诚在那里摆着呢,东林党人若是攻击忠诚伯,我第一个就要出来为忠诚伯说话的。”刘理顺也是东宫的老学官了,和李四这个太子校典论起来,还是一个体系里头的人呢。自从跟着李四从北都的百万贼军之中杀出,一路辗转至今,对李四的忠诚之心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信赖归信赖,可终究是要为新朝着想的,刘理顺拽了拽杨廷麟的袖子:“哪一朝天子不是有三军六卿的?可眼下太子……万岁可以仰仗的也就只有赴死军一支,就算忠诚伯忠勇无双,难免他的手下生出些骄横之气……” 刘理顺不无担忧的说道:“日子久了,难免生出许多事端……” “我带万岁亲征,其实也有收拢京营的意思,也好分一分赴死军的势……” “这个我知道,当时你若不这么做,我也会做的,”刘理顺道:“光是京营还远远不够,我看应该让太子……万岁下勤王大诏……” 让天下忠义之士齐来勤王,一来可壮大力量解南都之局,再者就是让新皇手中也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自然是就分赴死军的势以制衡的意思。 “行,你们操持吧。”杨廷麟微微一声叹息:“这个世道和以前不同了,光有大义终究不够,手中的实力才是根本。等万岁羽翼丰满平定四海之后,你我之辈也该急流勇退了,只是不知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 南都前线。 “哈哈,真他奶奶的痛快,营盘还在我的手中,老卢我又打回来了。”卢九德大笑着,激动的在刚刚收复的阵地上走来走去,仿佛此土已失去三千年一般。 “卢节军英明神武,鞑子畏之如虎。” “咱们京营才是真正的强兵,以前是卢节军的诱敌深入之计……” “是呐,是呐,鞑子无谋,如何比得过智计多端的卢节军……” 在一片谀词媚语之中,卢九德心情好到了极点。什么英明神武,什么智计多端,都是手下人随口说说而已,要是真信了,那才是天字第一号的蠢蛋。 “都说清军是如何如何的骁勇,如何如何的强悍,还不让咱们打的节节败退?” “可不是怎的,赴死军能打败清兵,就搏了天下第一强兵的名头。如今咱们京营也把清军打退了,咱们弟兄也是正经的天下第一强兵,哈哈……” “那李四只不过在扬州打了场硬的,就被底下的老百姓们说成是岳武穆岳爷爷转世。咱们卢节军也做到了,是不是也是武曲星君下凡?” “兔崽子们,你们知道个屁,我还是比不过李四的。”卢九德笑骂。 虽然知道都是拍马屁的,可如今的情形谁还不愿意听到几句好话? 在这多半天的时间里,京营士卒反攻清军进展的极是顺利,不仅收复了原来的阵地,还向前推进了三四里之遥。清军的辫子兵退走之后,剩下的新附军根本就不是京营的对手,很快就开始退却。 这些新附军前不久还是大明的官军,他们有多少斤两能吃几碗干饭,卢九德心里就象明镜儿一样。 京营的装备那是没的说,比这些新附军要强的太多,士气也比他们高,要是不胜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南京方面的兵力和清军一样,都是号称二十万大军。号称是一回事真实的兵力又是一回子事情,谁也不会真的认为敌我双方有二十万人马。 至于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人马,就是卢九德也没有一个准数。这年头要不让下边的人吃点空饷肯定不行,报点儿虚额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卢九德也是带惯了兵的,很清楚这一点儿。 二十万肯定是没有,不过京营和韩赞周的都护守备加起来,怎么也有七八万人吧。加上各营中托门子走关系进来的那一批只拿饷不打仗的老爷兵,算上临时征召的随军人员,或许……大概……有可能凑到十万差不多的样子。 新附军是什么德行?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估计还不如京营人多呢,这年头,都是拿饷吃饭的,谁还不知道谁了? 反正大伙儿都是为了拿银子吃饭,想着依靠战功谋个出路的,已经算是很有出息的那一种,京营和清军里头的新附军,都是这么一种情况。 卢九德还不会天真到认为自己是真的天下无敌了。 赴死军那边缠住的是鞑子的满洲战兵,正经的清军主力,京营这边打的不过是新附军,不是一码事儿! 从辽东到江南,大明朝败的已经太多了,难得有这么一回在野战中对敌的机会,而且还占据了上风,已经让卢九德感到欣慰。 弟兄们一把子力气卖在这里,要说不图双饷的那点银子,纯粹就是睁着眼儿说胡话呢,当兵的打仗不为拿饷还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好玩? 可要说全是图这么一点儿银子,也是眼珠子瞎了没有看到弟兄们的死拼。以前悬红挂赏也不是没有过,可也没有如这一回这样卖命的。 难道这就是新朝的新气象?若是大伙儿心里都看好这个新朝,那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情么。人心往一股堆儿想,力气往一处使,大明朝肯定还要中兴的。 “节军大人,快看,快看……” “那是啥物件儿?” 远处一队旗帜正缓慢出城,数不清的旗号遮天蔽日,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难道是城里增援的队伍?”卢九德深知宁城的人马也用不起这样的旗号:“不大可能。” 工夫不大,一面两丈二尺高的龙墀大旗已经看的清清楚楚,后面是日旗月旗各一…… “是黄麾大旗……”卢九得心里忽的就是一热:“万岁来了,万岁亲临前线了。” 果然。 前锋的仪马飞奔而来,一路传呼:“万岁仪仗亲临,万岁仪仗亲临……” 后头的万岁旗和天平旗已经看的清清楚楚,果然是就是大明朝最高级别的天子仪仗。 “我的天爷,万岁还真来看咱们了,咱们还是皇帝亲军,是不是要跪迎?” 卢九德立刻就高叫起来:“跪迎个屁,万岁是来督战的,赶紧着,给我再杀一阵,让万岁看看咱们京营男儿的气概……” 天子仪仗真的管用,还离着老远呢,这边京营士卒的心思的热切起来。 九五之尊呐,都亲自下来督战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功名封赏,想拿的就给冲!” 卢九德一声令下,京营齐出…… 和京营的热切报效相比,赴死军这边的战斗只能有进退有据来形容。 进攻,在遇到较强抵抗之后立刻撤退下来,然后再很短时间内再次进攻,如此周而复始,已经整整三天。 无论赴死军如何挑逗,多铎始终不把清军中的鞑子兵单独拉出来和赴死军一决雌雄,而是在众多新附军的掩护下和赴死军纠缠。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双方仿佛已经有了默契一般,都在执行这个战术。 无论是李四还是多铎,想的都是速战速决,却不表现出一丝一豪的急切,仿佛都在把战斗往下拖延。 双方还是没有出现任何重大战果,在进退之间,除了火铳营有一点点少的可怜的战果之外,其他都是不值一提。 作为忠诚伯的贴身铁卫,镇南从来也不问任何问题,甚至不大关心前方的战事。 在一天的时间里,有多半天的功夫都在擦拭他那把战刀。 这可是忠诚伯亲赐的战刀,亲爹的随身之物,全天下就这么一把,宝贵着呢。镇南从来就是须弥不离身的,旁的孩儿兵摸也别想摸一下。 在战刀的锋刃上呵口气,小心的用袖子擦拭,那股子仔细的劲头看着都让人心悸。 “镇南呐。”李四随口说道:“你跟着我有一年了吧?” “一年零一个月另九天。”镇南记的清楚着呢:“亲爹叫我啥事? 把战刀层层包裹起来,紧紧缚在背后,一幅随时候命的姿态。听说这是要和鞑子决战了,可打了好几天也没见什么大动静,估摸着让孩儿兵上了。 打不下来的时候,就应该让孩儿兵上,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孩儿兵们是这么想的。 在孩儿兵面前,还没有什么是打不下来的。 “没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儿。”李四示意站的笔直的这个孩子坐下:“这回咱们必胜,不用你们出手。你们的战场不应该在这里。” 孩儿兵的根本作用就是威慑,而不能作为常规的武力使用。除非是如扬州大战那样实在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李四绝对不会在这种军团级别的战斗使用孩儿兵。 “不必这么拘谨,就是随便说点家常而已。”坐下之后的镇南依旧保持挺胸昂首的样子,怎么看也不象是在放松,反而更象是在受罪:“你老家是什么地方的?” 长久以来,就只晓得镇南和那些孩子是河南人,到底是哪州哪县还真没有问过。 “我也不记的了,走过的地方太多,早忘记了。”镇南的语气不带丝毫情感。 老家?谁还记的什么老家。 河南动荡战乱这么多年,从镇南记事开始就是在逃饥荒逃战乱,在中原大地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如被狂风席卷的沙尘一般卑微渺小,连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刻会走到哪里。 只记的早些时候还有很多熟人结伴一起游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大部分都死了。具体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记的清楚,反正不是饿死就是病死,还有被别人杀死的,镇南甚至还见过发了疯自杀的,反正都是个死,如何个死法谁还记的那么清楚呢。 在如游魂一般的飘荡中,陆陆续续有人死去,死了也就死了,连埋也懒得去埋了。 再到后来,连树皮草根这样的东西也找不到的时候,大伙儿就开始吃人,不仅吃外人,饿急了的时候也吃自己人。 先架起大锅烧沸了水,然后就开始抽签儿。 抽到短签儿的人就只有两个选择:自己走进大锅被大伙儿吃掉,或者被大伙扔进大锅然后被吃掉。 那次抽到短签儿的人就是镇南。 那是镇南最后一次感觉到恐惧,感觉到对死亡的惧怕。 或许是母亲体会到了孩子眼神中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恐惧,才替他进了大锅…… 那天的情形镇南永生难忘:大伙儿都吃上了荤腥,把锅里的肉汤吃的点滴不剩,然后打着饱嗝躺在道沟里睡觉…… 作为其中的一份子,镇南也分到了一块肉。 但是这个孩子却没有舍得吃下去,而是抱着那块喷香的熟肉哭泣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很热,燥热。 镇南却冷的直打哆嗦。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镇南默默的逃离了这个灾民群体。 虽然知道一个人这片饥饿和苦难的大地上根本无法生存,但镇南真的不想和这些人在一起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个干净一点的地方。 如孤狼一般的游荡当中,逐渐结识了七斤和死狗他们。一群孩子开始如野兽一般猎杀落单的饥民,同时躲避别人的猎杀。 在猎杀于被猎杀之间,镇南再也没有感觉到哪怕是一次的恐惧,在这个世界上,在怀里揣着那块已经风干的肉干儿的史,镇南从来就没有怕过,不论面对的是什么。 直到遇到了李四,才把怀里的肉干换成锋锐的短刃。 这些孩子很可怜,可怜的连生命都漠视,无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他们自己的。正是因为这种对死亡的习惯和对生存的漠视,才造就了他们的可怕。 这样的孩子们,想要让他们再回归人性,回归人群,已不可能。他们也只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世界处处冰冷,处处灾难…… 当这些孩子长大的时候,他们也不可能拥有一个正常人所应该拥有的一切。 越是这样,李四越来把他们收在身边。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全部,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本来还想说点家长里短的话儿,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周文远怎么还没有来?”李四一直在期待周文远的到来,这个阴狠毒辣的书生才是南都大战的真正开端。 虽然这个周文远一直迟迟未到,李四也有了六分胜算。 三天已经过去。 三天以来,赴死军昼夜不停的保持中等强度的攻击和骚扰,不管上不上钩,清军尤其是作为主力的满洲辫子兵,三天就是一个坎儿。 满洲兵制和大明不同,采取的是全民皆兵,整个部落的男丁都是军事单位,只要需要,立刻就一组织起来。从本质上来看,和大明的基本军事制度完全不同,但是骨子里还是在模仿和抄袭大明的军事制度。 尤其是在许多细节上,满洲的组织方式和制度就是大明的翻版和加强版。 奴兵(阿哈)、旗丁、战兵这种军事架构就是模仿的卫所制,因为幅员和人口基数的缘故,满洲人建立的其实就是一种随时可以流动的卫所。 按照明军的制度,每三个士兵当中就有一个携带五天的所需之物,譬如口粮等。这也是明军人数众多但是真正战兵不多的一个很大原因,三分之一的战兵不能上阵儿沦为后勤,战斗力肯定强不到哪里去。 为了追究兵力的强盛同时也是为了回避兵力紧缺的基本情况,满洲是每五个战兵当中就有一人携带三天所需之物。 也就是说,在完全不必提供给养的情况下,满洲战兵可以以最低八成的战兵投入战斗,时间期限是三天。再要延长的战斗时间的话,就必须以来给养或者士兵的轮换。 已经打了三天,多铎的主力辫子兵不可能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继续战斗。肯定要想法子补给军队或者干脆轮换战斗单位。 以为清军主力的建制多不完整,又是如此大规模的军团级别战斗,多铎肯定会想替换下主力做短暂补给,要不然这些辫子兵连一天也支撑不下去。 而赴死军采用的还是明军的制度,每三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不是轻装上阵的。虽然不能把军中每一个的士卒的战斗力完全发挥出来,却比清军多了两天的战斗时间。 这也是李四等的一个战斗机会,因为无论是补给还的轮换,肯定会出现一个间隙。而同样的间隙,赴死军两天之后才会出现。 “传令先锋和各主力营,加大骚扰的力度和次数,严密注视鞑子的动静,发现战机,立刻全力攻击。” “火铳营不必再上前做任何掩护动作,全都垫在队肩处准备攻击。” “炮营前调,随时候命。” “庚字营前调,压在队肋上。” 可以肯定的是,多铎会肯快把这个间隙弥合。但只要逮住这个机会,就算不能给鞑子以重创,起码也能连皮带骨的撕下一大块肉。第一个伤口创开以后,以后就比较容易了。 天色已近黄昏,还有点风,营门外的大旗正猎猎作响。 丝丝缕缕潮气被风鼓荡着吹尽营帐,隐隐可以嗅到夹杂其中的烟火气。在昏黄的灯火中远眺,外面已起了雾一般的水汽,低低的压着。到了凌晨时候,这些雾气水汽就会凝结成朝露。 来往飞奔的士卒穿梭一般,把分散于战场各个角落的情况收集上来,然后把中枢的命令快速传达下去。在让李四对整个战局了若指掌的同时,做出最正确最有利的判断。 “如果我是多铎,我会怎么做?”李四自己都笑了:“这还用说吗,绝对是利用夜色和雾气的掩护完成补给或者轮替。” 如果能够在这个机会当中狠狠的咬下敌人一大块肉,清军肯定就会清醒过来,很快就能意识到他们所处的不利局面。 接下来呢?多铎会不会奋力撕开一道口子跑出去? 如果这里是扬州或者江北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战局不利,多铎绝对会理解脱离接触进而远遁。 但这里是南都,多铎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费了这么大的心血,绝对没有可能放弃攻克难都最后灭亡明朝这样巨大的诱惑。他还会进攻,至于他的进攻目标,已经是秃子脑袋上虱子了。 无论多铎能不能攻下南都,等他发觉这个布局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报,周文远部已就位。” 传令兵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沉思的李四忽的站起身来,或许是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把身下的椅子都带的翻倒:“传我的令,全军准备突击。” 第139章 铁索连舟的效果 第139章 铁索连舟的效果 薄薄的雾气也不过一树尖子高低。纠缠着就是不肯散去,尤其是在这个水汽蒸腾之地,更显得烟雾弥漫,就连天上的月亮也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片晕光。 地面上的厮杀已经进入高潮。 多铎的本部亲军和佟图赖的汉军旗刚一被轮换下去,就遭受赴死军的强力攻击。 对于这次轮换,多铎做了充分准备,从南线抽调两万多人上来,以填补这个空当。 结果是还不等完全站稳脚跟儿,赴死军就又开始攻打。 对于赴死军在这个当口里的动作,多铎也是保持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把孔有德的十几个佐也抽调过来,以备万一。 虽然同是投靠满洲的汉人,孔有德好歹也是封了王的,还是崇德早年的老人,自然要得更多的信赖。时至今日,归满已十几年,手下的那十几个佐虽已经残缺不堪,依旧没有打散混编,依旧是孔有德的嫡系人马,只是归属汉八旗而已。光是这一点,就是不那些新附军可以比拟的。 遣孔有德过来。自然也有监督压阵的意思,可不等这个恭顺王做出有效的安排布置,前头的新附军已是兵败如山倒,溃兵已经退出去六七里之遥。别说什么战线阵地,就是孔有德自己那十几个佐也被溃兵冲的手忙脚乱。 “后退者斩。” 一声令下,手下士卒就充当了督战队的角色,凶神恶煞一般砍瓜切菜的剁翻无数败兵,终于算是把大溃败收住。 “就地布防,拖住赴死军,”孔有德亲自操刀上阵,恶狠狠的传令各军:“豫王亲军转眼将至,无论如何要坚守到天明,若再有回顾者,格杀勿论。” 也不知道这道命令有没有传达下去,赴死军就已撵着屁股追上来。 黑夜之中,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只听得喊杀之声震天价的响。 “活捉多铎。” “莫走了一个鞑子!” 孔有德这才知道赴死军迫的竟是如此之急,匆忙之间只能调集手中本部人马先抵挡一阵,好腾出工夫收拢满山遍野的溃败之卒。 光是这些败下来的溃兵就有两万多,只要收拢起来,怎么也能抵挡的住。 打先锋的依旧是丁乙的丁字营,赶鸭子一样追着新附军跑了好几里,总算是遇到了像样的抵抗:“杀——” 其实冲在最前头的丁字营也分不清楚面前的敌人究竟有多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撞上了敌人的主力。丁乙和孔有德一样,都是两眼一抹黑。 反正前头只要有人,肯定就是敌人,别的念想也没有用,只有用手中的叉子说话。 顺手拽出腰里最后一个铁黄瓜,劈手就甩了出去,借着这一瞬间的火光,丁乙手中叉子一挥:“丁字营所向无敌,杀——” 这边和孔有德的队伍刚一接战,紧紧护住丁字营侧翼垫在队肩上的火铳营就赶了上来,即使是在这胡乱的夜战当中,何钧力的口令依旧不急不躁,透着工匠所特有的沉稳和井然:“前排,放。” “后排前进,放!” 孔有德手下的这点人马应该算是比较能战的,无奈人数太少,十几个佐加在一股堆也就比丁字营多点而已,旁边再有个虎视眈眈如精密杀人机器一样的火铳营,就是说下个大天来也抵挡不住。(明军的这个“佐”级军事单位和满清的佐领肯定不是一回事儿,具体是多大的编制暂无准确资料。但是有资料显示,和孔有德一个时期的袁崇焕曾调集五十二个佐的人马,总量才1万人,据此推断,这个佐应该是小于满清的佐领,也是就200人左右,孔有德的十几个佐历经十年没有补充,又经历过河南大战,肯定连200人也没有,准确的说已经不算是军师单位。而是属于一种私家兵的形势。不过这是作者个人的推断,希望有资料的看官帮助补充一下——作者按) “都帅,前边的弟兄顶不住了……”使用都帅这个称呼的,都是孔有德当年的老部下老底子:“是不是把弟兄们撤下来?” “撤下来,”对于自己的这点嫡系人马,孔有德爱惜的很。驱赶新附军的时候是不留余力,真要让自己的人马面对牺牲的时候,孔有德撤退的未必就比别人慢:“不要往后退,让弟兄们往右翼撒……” 这样的混乱夜战,谁也不清楚对方的情况。要是直接后退的话,肯定被赴死军的叉子戳屁股,损失肯定也是不小,孔有德打的就是把赴死军放过去的主意。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败退,就算以后说起来也有的扯皮,真要是赴死军和辫子兵碰上了,这些人马还可以趁势倒卷回来,这不就把败退化为诱敌了么…… 在孔有德有秩序的让路的同时,新附军趁机大踏步往后溃败,已成洪流一般再也收拢不住。 “这些新附军真是呆子,让赴死军追着他们跑吧。”没有和新附军合流败退的孔有德暗自庆幸,在很多时候,战场经验就是一种决定性的力量,孔有德甚至已经预见到未来的战局:“赴死军越是能打,就突进的越快,也突进的越深,明天肯定和豫王撞个脸对脸。到时候咱们倒卷回去,能把赴死军给吞了。” 反正你赴死军的目标是多铎的辫子兵和解开宁城之围,主动权可是在清军的手中。 “都帅所言极是……”手下亲兵吞吞吐吐的小声说道:“赴死军这么快的突进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可万一他们要是不再突进,打着打着突然掉过头来……” 一句话,让孔有德身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万一赴死军突然来这调头。这么一转身…… 这边的新附军和自己可就被赴死军给倒卷了! 要是真有这种情况出现,多铎的主力虽然不至于吹灯拔蜡,自己可就真的是灭顶了。 孔有德越想越怕,身上的冷汗都湿透了衣衫,还在拿话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吧,要是豫亲王猛攻宁城,凭京营的那点人马是绝对守不住的。赴死军能眼看南都沦陷?肯定是要增援南都或者打击豫王侧翼以为牵制的,好歹他也是明国的大将呐……” “都帅,您可得想清楚了,”亲兵把声音压的更低:“战场上的事情,出什么样的变故也不奇怪,这可干系到咱们这点弟兄的身家性命……” “我估摸着李四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四如何我不敢说,可都帅您易地而处的想想,这事要是换上您,您怎么做?是要和豫亲王的精锐硬碰硬么?” “我才没有那么傻,当然是先把盘子里的菜吃下肚子再说,管他什么鸟朝廷不朝廷的。”孔有德一直都是这么做的,顿时看清楚了眼前局势凶险:“这回咱爷们儿好像有点不妙,还是大大的不妙,无论赴死军怎么做,先保住咱们自己再说。趁着这个乱头,你赶紧知会下边的弟兄们一声,让大伙儿继续往南移动,要是情形还好,咱们就杀回来,要是看架势不对……”乱世之中,在保全实力的基础上壮大自己,才是生存下去的根本,他李四也是个人物,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会放着肉包子不吃去硬碰多铎? “要是架势不对,咱们爷们就顾不得什么豫王不豫王的了。” “都帅英明,我看这回的架势实在是……有点玄乎。” 不得不说孔有德这根老油条真的很有眼光,形势果然如其所料。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的赴死军把外围防线撕扯来一个巨大的缺口之后,并没有如人们所想的那样继续突破,而是趁着黑夜的掩护和新附军的混乱猛然调头。 新附军早已是惊弓之鸟,惊魂未定就被赴死军再次倒卷回来。 黑夜之中的混乱造成更大规模的溃败,当很多新附军发现他们正被赴死军驱赶着和主力越来越远的时候。纷纷器械投降。 赴死军甚至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已经投降的新附军,只是用叉子驱赶着他们展开一个更加宽大的正面,从西往东杀了回来。 天色微明的时候,多铎的整个东线都在混乱和溃败的笼罩之下,在没有近代化的通讯指挥系统之前,这种溃败很快就把自己的建制弄的更加混乱,上下之间根本无法有效联络。 下边的士卒还在准备负隅顽抗的时候,却发现长官和主力已经投降…… “东线算是完了。”幸亏提前有所准备,已经把不多的队伍运动到更南的孔有德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多铎身上:“若是豫亲王在这个时候猛攻南面。迅速突破京营防线,或许还有的补救,否则咱们爷们儿就真的要完了。” 天色虽已将进放明,距离日头出来还要有一些时候,天地间一片青蒙。 整个东线再也收拾不起来,已经成为赴死军的天下,也只有孔有德的这点人马全身而退。至于那两万多的新附军是什么结果,不用想也能知道:不是四下逃散就是投降了赴死军。 “趁着天色未明……”孔有德还想着逮住这个最后的机会迂回过去和多铎回合。 “都帅,都帅……”前边的斥候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脑门子上、身上早被凌晨的露水打的精湿:“赴死军把江面锁了,正从江上投送大军,咱们前边没有路了……” “完了,”如被抽调脊梁一般,孔有德一屁股跌坐在地,好半晌子才从震惊中缓过这口气,放才的庆幸和油猾早已无影无踪,有气无力的说道:“扶我起来,扶我起来,看看还有机会没有。” 前方数里处,青蒙蒙的江面上,竹筏木排早把长江铺的海海满满,无数的舟船往来穿梭,成千上万穿土黄色军装的赴死军战士正涉水而下。迅速的聚集在一面面日月血旗之下…… 雾气缭绕之中,筏排舟船也不知道有多少,卸下的赴死军战士数以万计,一面面日月血旗把整个江沿都护的严严实实…… “真的完了,完了完了,”孔有德面色如土,勉强站立着,长叹数声才道:“赴死军这是要锁死长江的呐,其主力在江上,多铎却固执的以为在东南方向,哎……” 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面对的就是赴死军主力,现在看来,人家的主力不过是刚刚过来而已。就东边的那点赴死军已经让多铎狼狈不堪,这么多人要是背江而战,一路掩杀过去,还有谁能挡的住? “都帅,别管什么多铎了,您说该怎么办?都是跟随都帅十几年的老弟兄,怎么干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孔有德不住摇头:“打?咱们这么点人是打不过的;跑?长江都被锁了,还能飞出去不成……” 手下的都是嫡系人马,都在等着孔有德做出最后决断,最多是和赴死军血战一场,顶了天是个死。 “哎,弟兄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能落个没下场。”绝境中的孔有德终于下定决心,十分果断的说道:“都是如此绝境了,再要弟兄们拼杀也是白费。大伙儿在这里等着,我去赴死军那边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求个活路出来。反正我身上的骂名已是不少,不在乎多这一回。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有回来……” 孔有德黯然说道:“别怨我老孔无能,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大伙儿就各自想法子逃生吧……” “都帅,我们弟兄跟着你过去……” “别他娘絮叨这个了,过去多少人有个屁用?”孔有德已经下了最后决心,心中反而敞亮了许多:“要是真没有咱爷们儿的活路,我在下头等着诸位弟兄,哈哈,十八年后咱又是好汉一条。” …… 坐船不住的随着波涛微微起伏,赴忠诚伯的总文案,仪真知州周文远周大人是个爱干净的。即便是在这江船之上,依旧焚了炉子上等香,泡了壶雨前的雀舌,把船舱装扮的如同书房一般纤尘不染。 周文远单手持卷,仿佛已经沉浸在书本的绝妙文章之中,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一下已缚在绳索之中的孔有德。 孔有德也不说话,直挺挺的立着。 过了足足有一盏热茶的功夫,周文远终于放下书本,慢悠悠的说道:“当年你叛吴桥屠登州,只杀得尸横遍野,可曾想到今日?” “嘿嘿,早就想到了,”孔有德并没有做出畏缩状,身上虽有数道绳索依旧面无惧色:“做事情哪有不死人的,乱世之中若是怕这怕那,干脆早死的干净。” “光是登州那数万亡魂,足以剐你十回……”周文远道:“你会说什么成王败寇的道理,是也不是?可你投靠了鞑子,可是恕无可恕……” “势也。” 孔有德的回答光棍到了极点,周文远哈哈一笑:“今日来降,亦为势也?” “然。” “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赴死大军齐至,击多铎如巨锤砸卵。我再以铁索连舟锁死江面,清军覆灭已在旦夕之间,”周文远慷慨而道:“此时来降必非真心,不过为时势所迫罢了。” “然。”孔有德大声道:“说我是叛也好,说我贼也罢,我都认了。纳与不纳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情,给个痛快的吧。” “你也说了,不过区区千把残兵,我赴死军还在乎你这么点?”周文远说的也是气势颇大:“光凭这么点代价就换一条活路,未免太便宜了些吧?” “多铎手下新附军数以十万计,你赴死军军若是纳我,当收千金马骨之效。”我孔有德这样的大汉奸赴死军都能接纳,旁人投降起来也就没有了顾忌:“况且我深知多铎底细,稍用手段就能招附万把新附军,如此价码已是我所能出的极致。赴死军纵是战力卓然,亦难轻易收服数万新附军,此间利害你自己斟酌吧,是取我一命还是取新附军归心……” 当年把山东搅的天翻地覆的孔有德,也是个颇有野心的,此时此刻再说什么朝廷忠义纯粹就是胡扯了。二人几句言语已是数度攻守,无非是在利害之间权衡而已,与正义道德无关。 其实周文远心中已有答案,只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 “招降纳叛之事我做不得主,还需忠诚伯亲批才算得个准数,”周文远说道:“不过你所言及确实对我赴死军有极大助力,若你真能有功于赴死军,想比忠诚伯也会权衡……” “来人,带孔有德下去,”周文远大声道:“让他的残部丢弃兵刃,自缚上前。若有不轨,就地格杀” “你还是没有信我。” “哈哈,当年你已在登州唱过诈降的好戏,说甚么我也要防一防的,你说是也不是?” 遣得力人手去接收孔有德的降兵,周文远立刻收取从容自得的神色,开始权衡起其中的利害:“接收孔有德的残部不难,可以后如何处置?这江面上的布置太多破绽,若是被他们看出生了二心又是如何?是不是需要把这些集体格杀……” 江面上大小船只几百条,还有简陋的竹筏木排,摆开的就是铁索连舟的样子,这架势拉的极大,看起来确实唬人。可这些都是在扬州助战的那些民间船只,组织度最高的就是浙江的一百多条船和排帮的那些排子,根本不可能把江面整个封锁起来。 沿江一带日月血旗遮天蔽日,好似有数万赴死军的模样,可其中底细周文远还能不知道? 真正的可战之兵也就是一千多而已,还是在仪真改编过来的新附军。 扬州大战进入尾声之后,周文远接到李四的命令,立刻把仪真整个捣毁放火焚城,江北最后一个据点也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 以周文远滔天的阴狠,把坚壁清野做的更加彻底,就是块门板也没有给清军留下。不想离开的居民直接被就地格杀…… 而这里摆开的数万大军,绝大部分就是仪真的老百姓假扮,地道的不能再地道的西贝货色。要不是手下的士卒拿刀枪逼着,这些老百姓怎么敢在这里驻足? 架势好歹是摆开了,可这层窗户纸一戳就破,只要清军前来攻打,左首的马步营和淮扬军都不方便过来掩护,好几万的老百姓立刻就会四散逃命。到时候什么数万大军、什么铁索连舟,什么锁死江面这一切讹人的玩意儿就会烟消云散。 这一切的布置都是威慑南都城下的新附军,让他们以为后路断绝而已,想不到这个时候竟然捞到了孔有德这么一条大的,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必须再把戏做的足足,让孔有德害怕,只要支撑到忠诚伯的主力过来,一切都好说了……” …… 只轻轻一跃,东北的日头就跳出天边的红云,顿时撒下万道光芒。 在昨夜的“卷帘”行动中,赴死军打垮了清军的整个东线外围,光是俘虏就逮住了九千多人,不参战的赴死军数量都不少了。 赴死军对待俘虏一般都是集体屠杀,都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尤其是路涧这样的老队员,根本就不必请示忠诚伯,已经磨刀霍霍,准备下手。 把俘虏分成几个圈子,外面就是带着鲜血的叉子,无数的赴死军战士挺着武器等待屠杀令的下达。 经过一夜的战斗,战士们身上的腾腾杀气逼的人都不敢拿正眼看。 新附军也是军人,还能看不出这是屠杀的前兆?有几个胆子壮的已经开始大喊大叫,要不是绳子捆的结实,早和赴死军死拼了。 对于这些家伙,战士们也不客气,直接就拖出来捅死一绳子吊上,把尸体悬挂起来示众,以儆效尤。 赴死军素来嗜血嗜杀,又有不留俘虏的传统,这一会可算是逮住了个肥的,万把俘虏呐,大伙都有机会尝尝鲜儿了。战士么如看到肥肉的狼群一般,擎着叉子不住拿目光在俘虏堆里扫来扫去,寻找适合自己口味的猎物,一会好痛痛快快的下手。 尤其是路涧,面上本就有一道硕大而又丑陋的刀疤,这个时候,面色愈发的狰狞恐怖,还带着兴奋的潮红之色,那道刀疤仿佛活物一般不住扭曲…… 被叉子丛林包围起来的俘虏都恐惧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给唬的尿了。这样的情形谁还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想动也动不了,想喊又不敢,只能引颈待戮…… “都给我下来。” 只一声喊,叉子丛林自动给李四让开一条道路。 “四叔,你怎么来了?对哩,这第一道菜本应该就是四叔先尝的,”杀俘这一手本就是李四传给路涧的,焉能不知这个四叔的想法?赶紧把叉子递到四叔的手中:“四叔你等等,我给你揪出几个当官儿的,四叔也过过瘾头儿……” 赴死军本就是一手缔造,这些战士是什么心思李四最清楚不过。幸亏是过来的及时,要再晚过来一会儿,除了满地的惨尸碎肉,只怕连一个能喘气儿的也留不下了。 “镇南,刀。” 李四理也不理路涧,直接招呼身后的孩儿兵。 镇南利索的解下身后的战刀,恭恭敬敬递到李四手中。 李四上前几步,揪出一个俘虏,问道:“你是汉人?” “我……是,是汉人,我也是没了法子……”看着周遭满是杀意的赴死军,看着李四手中明晃晃的刀子,俘虏吓的都哭泣出来:“大老爷饶命,饶命吧……” 李四单手提起俘虏的辫子,长刀只轻轻一划,就把他头上的鼠尾辫子斩断:“记住,你是汉人,莫忘了祖宗。” 那俘虏本料必死,脑门子上的冷汗都涌了出来,不想长刀在颈项之间划过,却没有砍下脑袋,只是斩断了辫子而已。愣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来回,赶紧以头抢地:“谢大老爷饶命之恩,谢大老爷……” “以后处置俘虏一事,需仔细审问清楚,只要是没有大恶的汉人,皆斩其发辫而留其头。”李四将刀一抛,身后的镇南干净利索的接住,再一次背在身后。 “四叔,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不杀这些人?”砍辫子不砍脑袋可不就是免杀的意思么,这可不是赴死军的传统,也不是四叔的作风。 李四看着这些俘虏,声音大的出奇,仿佛是专门说给这些人听:“他们骨子里的血和我们一样,也是我们的同胞,只是因为害怕鞑子而做了走狗,做了帮凶,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谢老爷宽宏!” “感念不杀之恩。” 在俘虏的歌功颂德声中,赴死军战士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赴死军大大小小也打过许多回了,啥时候留过俘虏?这边给他们机会了,他们什么时候给过别人机会? “四叔,你……”路涧涨红了脸,紧走进步上前:“为虎作伥者杀,这可是四叔你亲口说的……” 路涧拿出七杀令来堵李四。 七杀令中,满篇都是腾腾的杀气,何等的痛快淋漓。一个个杀字早已哄传天下,四叔这是想起什么了?怎么会想到止杀? 李四冷眼一看路涧,这个素来朝夕相处的猛将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似乎畏惧李四的目光一般。 赴死军太过嗜血,太过嗜杀,虽是属于民族的铁拳,终究是杀气太重了!这些战士们已经完成从懦弱的农民到猛兽的转变,也只有李四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赴死军骨子的兽性。 还好能够完全驾驭这支本性中就充满残暴的力量,还好他们是属于李四的武力。 “为什么不杀?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李四挥手,示意这些战士们靠近过来。 “因为他们也是汉人,虽做错了事情,终究还是汉人。”李四首次不用功利煽动之心,很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因为我们就是民族的武力,你们知道什么是民族么?就是天下的中华儿女是一家。对于自己人,我们就要再给他们一个最后的机会。对于我们的敌人,随便你们怎么做,我都不会阻拦。这么说你们明白了没有?” “不怎么明白。” “不论明白还是不明白,都要按照我的话去做,这是命令。”民族这个话题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解释清楚的,李四已经习惯使用命令来约束赴死军:“以后如何处置俘虏,必须取得我的同意,这一点你们明白了没有?” “明白。” “那就好。”李四再一次摆出强硬姿态,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什么时候做过错事?我的命令你们不必明白,只要照着去做就可以了。” “是。” 忠诚伯的本事都通这天呢,神仙一般的人物,看事情的眼光长远着哩,又岂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明白的? 以极高的个人威望和手段拉起来的队伍,终究是系在一个人的身上,万一李四本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没有人能够接手并且驾驭这支队伍,这是赴死军的缺陷。这个道理李四自然知道,但是这样的对于便于指挥,不必通过繁琐的程序来完成指令的达成,所有重大的事情都可以一言而决,这是好处。 还有什么人能比我更清楚应该怎么做么?绝对没有,所以我本人执掌赴死军远比什么律条规章更加有效。 “丁乙、黄冕、程子栋、易大杰。” “在。” “你们四个营去增援南边的周文远,记住,你们是去增援的,要把正面给周文远让开,你们只护住他的左翼就可以。” “是。” “符二。” “忠诚伯,您有啥吩咐就说吧,俺听着哩。” “你们炮营也调过去候命。” “成,俺这就过去。”符二瞎子还是那幅不死不活的样子。 周文远那边拉开的架势太大了,完全就是摆出一幅把清军一口吞下去的姿态,偏偏他那边有是最薄弱的部分——只有千把人,而且还是刚刚投降过来的仪真守军。 现在大决战的样子是拉开了,万一鞑子要是死命的想撤回去,就是再有两个周文远他也挡不住。右翼那边还好一点,好歹还有路丙寅的马步营和史德威的淮扬军可以照应一些,还有新城里的扬州营可以在紧急的时候填进去。整个正面和左翼基本就是不设防,这一回几乎把主力的一半都调了过去,再加上以前布置在南线的两营一军,周文远那边已经成为主要战场。 “路涧。” “四叔……忠诚伯,我在。” “一会儿你去俘虏中挑出些军官,让他们把俘虏中的鞑子认识出来,一个个杀掉。”李四道:“然后你们丙字营带着这些人垫在炮营的肋上,让这些军官召拢敌人中的新附军来降。” 俘虏可不是拿来养的,恩典也要卖力气。 新附军俘虏之中肯定有鞑子,让俘虏杀掉这些鞑子,就是投名状的意思,这一点路涧是明白了。可如何才能召拢敌人过来投降路涧还是不大明白,更不知道从何下手。 “哈哈,这个简单的很,”在一边的唐王哈哈大笑着说道:“就是让那些俘虏喊话给敌人听。” “喊啥?” “我给你写几个字条,你让那些俘虏照着念就可以了。” 路涧嘿嘿一笑:“写了一没有用,我又不识字。” 唐王一怔,这个和李四很是亲近的高级军官竟然不识字,真是有点没有想到。 “就是说赴死军对俘虏很好,只要他们投降就不杀,还给酒肉吃,反正就是这一类的话。”李四指点路涧:“只要他们投降就啥事情没有,要是不投降,大军就杀过去,到时候一个不留,明白了没有?” “嘿嘿,我明白四叔的意思了,就是拿大话诓人呗。”赴死军自己还吃不上酒肉呢,怎么会把那么好的东西给他们用,这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啥。 “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去吧,先给我喊一天再说,最晚明天晚间,我会有命令的。” 路涧得令而出,自去安排布置不提。 唐王呵呵笑着夸赞:“李家兄弟你可真是好手段,竟然能把字也不识的乡野少年郎训成如此虎贲强兵,这要放出去,就算当不成指挥佥事,至不济也是卫镇一级的,咱们赴死军中还真是英才济济。” “哪里有什么手段,不过是大伙儿都有一腔血诚罢了。”李四也是笑的很是和善,身上那点儿强硬和冷漠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孩子当年也是跟着我从北都百万贼军中杀出来的,如此奋勇还是不是感念大行皇帝余荫?这孩子大道理虽然不晓得多少,报效之心未必就少了。作战素来勇武向前,我也很是喜欢。不过毕竟是乡野之流,也难有什么大的出息了……” “看李家兄弟的布置安排,可是要和多铎决一死战了?多铎可是个强劲之极的对手。” “决战?快了,快了。”李四也是随问随答的满嘴应承,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决战?现在清军主力尚在,就算是决战也最好先和京营决战。打落水狗岂不是比硬碰硬要轻松的多? 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长平公主满面兴奋的跑了进来:“皇叔,忠诚伯,万岁下勤王大招了,鞑子肯定是要退了。” 第140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第140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朕登基之日,惶恐尤甚。前福藩为奸佞障蔽。谄谀日闻,幸辈专权,小人得志而君子失风。生民之财搜刮竭尽,戍役穷尽军伍之能。侈靡成风日甚一日。致使天谴于上而人怨于下。 外有胡鞑环逼,至使华夏大伤,黎庶动本。风华物茂之国土胡鞑遍地,朕之国仇家恨,系于一身,于建州奴者不共一天,难同日月。 朕昼夜忧思,念及列祖列宗创业艰难,深恐难当此天下之危。今特下勤王之诏,期天下义师齐举,共赴南都,以挽国朝之危急,以挽华夏之危急。 普天之下,忠义两全之士,皆可高举义旗,遣师前来,歼除外寇,安我河山。 四海勤王之兵。皆为天下忠义,各地勿阻,以全朕意。 普天下有志健儿,不论贵贱,不论出身,草莽百姓山野奇才,有志勤王者,朕必待之以将相之礼。各地藩王,速速发兵,以全太祖立国之意。 天下兵动,皆为勤王义举,诸君舍身者,皆为我大明功臣义子,无论封赏豪爵,无论荫及妻儿,朕必不吝。 鞑军已至,期天下共讨之……” 长平公主朱媺娖兴奋的脸色通红:“圣上方一登基,便下此勤王大诏,届时天下臣民齐齐蜂拥而至……外有勤王之师,万岁在内更革弊政励精图治,我大明中兴可期……” “嗯,这个勤王大诏确实下的很是时候,鞑子人多。咱们人手,有人来帮忙也是好事情。李家兄弟以为如何?”唐王笑问。 “文采卓然,言辞恳切,确实不错。”李四微笑着夸赞,对于勤王诏书的内容和预期效果不做任何评价,只是说文字华丽就差没有大赞其字体公整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昔日的大行崇祯皇帝也不是没有下过这样的勤王诏书,当时的局面更加危急,诏书的言辞也愈加的恳切,可效果如何? 崇祯在执政的十七年里,好歹还有诛杀魏忠贤的亮点和一大批亲自委任的藩王和疆臣,要说威望和对天下的掌控能力,刚刚登基才这么三两天的新皇和崇祯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执掌天下十七年的崇祯都唤不起天下勤王之师,你一个刚刚登位的少年皇帝连半点建树也没有,就想着登高一呼天下景从,实在是天真的让人无语。 眼下的世道谁还看不清楚? 地方重臣的脑袋瓜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存实力。 只要有实力在手,不论是大明正统还是满洲大清,都有大把的封赏等着呢,这江山无论是换谁来坐,也得拉拢地方上的实力派。在形势没有明晰之前,这些人会冒着损失实力的风险来勤王?那得是忠义到了什么程度的大忠臣? 至于各地藩王,就是看在你是正统的面子上才没有派兵过来攻打,就别想着什么勤王了,你这个正统要是在南都挂掉,立马就有很多人争抢着称帝。也不知道有多少藩王正眼巴巴的等着看笑话呢。 这些人呐,还真把自己当成威加四海的皇帝了。 就算是皇帝,也得有于身份相匹配的实力才能有效,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当中,忠义两个空洞的字眼儿远没有实力更加真切和现实。 大明朝三十四系藩王。大大小小的王爷也有一百多,扣除已经跑的、死了的和十好几个不知所踪的,还剩下好几十个。别的先不去说,最近的淮系六王和潞系三王距离这么近,要是有勤王的心思,早就遣大军前来,还用等到今天? 就是两浙的潞王支援的那百十条船,也是为了增援扬州。现在南都有难,可不见实力颇为雄厚的潞王有什么动静。 大明朝尚存的这半壁江山,无论财力还是军队,都远远高于满清,可难处就在于是一盘散沙,根本就不能捏合成一个整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长平公主冰雪聪明,如何能看不出李四态度的冷淡? “这勤王大诏,忠诚伯以为有何不妥?”目前为止,赴死军依然是扭转乾坤的绝对力量,李四的态度至关重要。 “无有不妥,能有人来勤王自然是好的。”李四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单手划个大圈子,反问道:“可是还有谁会来?” 谁会响应勤王大诏?长平公主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勤王诏书么,也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千万当不得真。”要是这个天下真如小皇帝所想那样遍地都是满腔忠义的忠臣义士,大明朝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实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有用,至于别人,不过来捣乱就算是了不起的忠臣了……” 四顾天下,竟然想不出哪怕一支有可能过来勤王的力量。 本以为只要太子登基,一番励精图治,收拾河山完成先帝遗愿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看来,未免天真的可笑。 长平公主和唐王都是沉默不语。 “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指望咱们自己,别人都是指望不上的。” 对于这个新鲜出炉的勤王诏书,长平公主还真是抱了很大的希望,不想被李四这么一盆子冷水兜头灌脑的浇下来,那股子热切也就下去大半,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 在整个长江南岸,可以依靠的赴死军和京营守备等人马了。 南都能否保住,大明圣天子能否挽此狂澜,中华气运的断续存亡,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些军人身上。 赴死军这边就不必说了,在东线有李四亲自坐镇,手头上能拿的出去的也就是两个直属主力营和两个非主力营,赴死军三分之二的人马已经调集到南线去包抄鞑子的后路。就算是肋生双翼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有效的守护南都。 真正包围南都的人马就是京营和都护守备的人马了。 这可是大明朝装备最为精良,士气最为高昂的皇帝亲军,就算是没有赴死军这么如野兽一般勇猛,好歹也是十万大军的架势,应该能够护的住吧? …… “完了,咱们京营算是完了。”卢九德狂躁的来回走动,脑袋上的帽子早不知丢在什么地方,髻头早了散开,半是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如疯子一般的大叫:“告诉韩赞周,咱家支援不了他,我还想着要援兵……” 卢九德怎么也没有想到,四万大军,竟然败的如此之快,败的如此之惨。 皇帝仪仗到来的时候,大伙儿还真是受了鼓舞,呐喊着把清军赶出去三里多,还收复了一个山头,也算让身后的皇帝仪仗看到了京营弟兄的战力和忠诚。 可局面变幻之快,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不过是一个上午的功夫,鞑子的辫子兵就换下新附军拖着重刀掩杀上来。 卢九德也知道这是多铎的主力人马,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赶紧把火器兵压上去…… 可这些辫子兵实在是太过强悍,简直就是疯狂的野兽一般。光着半个膀子冒着火器的轰击就这么呐喊着往前冲,根本就不顾成片的伤亡。 在刚刚占据的小丘陵上,京营还稍微的抵挡了一阵,可鞑子兵完全是疯狂一样,红着眼珠子死命砍杀,只不过片刻功夫,就把驻守在丘陵上的京营弟兄赶了下来,趁势席卷而至。 鞑子的辫子兵人少,摆开的攻击架势也很单薄。在卢九德心里。只要稍微抵挡得住,就能利用兵力优势发起反击。 身后可有皇帝仪仗在那儿震着呢,怎么着也不能在这个露怯。 可就是这样单薄的战线,京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挡住。卢九德和手下的亲兵也是真急了眼,不住用鞭子抽打败下来的溃兵,甚至还砍了一个镇抚的脑袋,死命的催着士卒往前…… 刚才还是打的很顺,怎么鞑子的辫子兵一上来,就败成了这个样子? 手下已经战斗了好几天的弟兄也就豁出去了,同样呐喊着和鞑子对冲,卢九德在后面看的那叫一个真切。 不是弟兄们舍不得卖命呐,实在是辫子兵太厉害了。 上去多少人也不管用。 上去一批就让辫子兵砍翻一批,上去一批就没有几个能囫囵着回来的。 满万不可敌,也不是仅仅一句空话。鞑子能够以少兵横扫大半个天下,不是没有原因。 看这个架势,辫子兵也不过是一万多人的样子,京营这边也有三万多战兵,韩赞周那边也有三四万人。可就是挡不住,还被辫子兵砍瓜切菜一般席卷了过来。 仅仅一个后晌的工夫,南都守军就退下来十好几里,不仅刚刚收复的阵地全部丢失,就是固有的营盘也没有保住。 在辫子兵的引导之下,后面的新附军也是强悍无匹。哇哇大叫着不住跟进。 也是这半天的工夫,卢九德手下的京营就伤亡过万,还有许多根本就是成建制的失踪了。 清军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态轻易撕开京营防线。 数万大军,竟然不堪一击到了如此地步! 不利的局面卢九德不是没有碰到过,早把手下的督战队提了上去,不管不顾的砍杀溃散的败兵。 即使是如此血腥的战场纪律,依旧无法挽回溃败的大局。 环视四周,一群一群的败兵如银河陡泄一般蜂拥而来,那些督战队就好像是撒在长江里头的一把胡椒面儿,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这里刚刚挡住一点儿,那里依旧是夺命狂奔。扑过去再砍翻几个,身后败退的人流如巨浪一般就席卷过来。 如此大败之下,已经很多士卒大骂着和督战队对砍,素来杀人如切菜的督战队也被砍翻不少。 大军溃败有如泰山之倾,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 偶尔有几个骑马的,完全不顾身边的溃兵,接连撞开数道人流,在弟兄们的大骂声中如丧家之犬一般往南狂奔。 “促那,促那……”辫子兵疯狂叫喊着,重头大刀胡乱劈砍,无数鲜血泼撒。更是惊的败兵不顾回顾…… “卢节军,快退吧。”京营军官许庆生的嗓门儿都沙哑的不成个腔调:“再不退弟兄可就全完啦……” “退不得呀,”卢九德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面,声音小的出奇,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身后就是咱们的物资军械,所有的补给都是后面,这要是一退下去,一切都保不住了……” “节军!”许庆生急的大叫:“赶紧下令让弟兄们撤退吧,都什么时候了?人都保不住,还管什么物资?” “退个屁!”卢九德大叫一声蹿上前去,肥胖的身子如猿猴一样敏捷:“弟兄们都不要退,身后就是南都,咱们要是挡不住鞑子,连进城固守的机会都没有,都给我顶住,顶住就行……” 身后数里就是最高大坚固的宁城,只要稍微收住阵脚,就还有退回城去依托城墙坚守的希望。若是如此一路狂奔的大溃败,根本就组织不起城防不说,辫子兵还会缀着屁股趁势进城。 如此局面,鞑子的大刀就在屁股后头玩儿命的劈砍,跑慢一步就会被剁成两截儿,哪里是语言还收的住的? 一大队溃兵如山洪爆发一般奔跑过来,其中还夹杂着辫子兵。 溃兵在前头撒丫子狂奔,辫子兵就是其中狠命劈砍,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已连成一片。两翼掩杀过来的新附军已经兜上,箭矢如雨一般…… 无数溃兵被射成了刺猬,挣扎着往前爬动,早有无数大脚踩踏而过,后面的奴兵也不管是死是活,干净利落的把脑袋削下来丢在背后的荆条子大筐里头…… 各色刀枪丢弃满地,无数精良的火铳被踩到了红褐色的泥水当中,卢九德面色苍白,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犹自大呼:“顶住,顶住,我求求弟兄们,这么退是没有活路的……” 数十支箭矢“嗖嗖”射至,从卢九德身侧闪电一般飞过,当即就射倒几个亲兵。 “保护节军。” 亲兵们再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谁还理会什么军纪军法,几脚就把卢九德踹倒,七手八脚的拖拽下来…… “节军速退,”亲兵们把卢九德按在马上:“这么些年了,跟着节军也吃过香的,也喝过辣的,好处也捞过不少,是时候还节军的恩德了。弟兄们,给我上,挡住鞑子,掩护节军撤退……” 亲兵头目一刀戳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狂奔向南。 几十个亲兵大喊着举刀向前,接连越过数道人流,和排山倒海一般的辫子兵迎面撞上。 也不过是眨巴眼儿的功夫,几十个亲兵就被山呼海啸一般的辫子兵淹没…… 煌煌天子仪仗之下,这些趾高气扬的仪仗队早被眼前的溃败惊的合不拢嘴巴。 这变化的也忒快了吧? 就在前不久,京营还是龙精虎猛的奋勇拼杀,一度击退清军,怎么才这么会儿的工夫就败成了这个样子? 从前线溃逃下来的败兵前锋已经到了仪仗队跟前,杨廷麟也下令阻挡溃兵。鞭子大棒齐下,就是收拢不住。 杨廷麟登高远眺,但见整个战场都是如海潮一般的大溃败。清军先头的辫子兵正如猛虎下山一般追赶溃兵,后头紧紧跟着数量更多的新附军。敌军大旗正飞一般前进,甚至能够看到清军的几门大炮正轮番轰击。在潮水般的溃兵当中炸起一个又一个缺口,腾起的硝烟在漫天的烟尘当中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京营防线如堤坝崩溃一般飞速后退,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清军正占领京营的营盘…… “完了。” 杨廷麟痛苦的闭上眼睛。 京营也算是精锐了,尤其是装备比赴死军还要强许多,以前还算打的不错,战略战术上虽没有什么亮点,同样也没有什么大的缺陷。一遇到辫子兵主力的疯狂冲击,怎么就败的如此之快?怎么就败的如此不可收拾? 数万大军,在清军主力面前,完全就是土鸡瓦狗一般。 “疏导溃兵,撤进城中,快。” 杨廷麟当机立断,下达进城命令。 现在还有机会进城,等鞑子兵靠的太近,就是想进城也进不去了。 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什么天子仪仗,谁还理会什么皇家威严?代表新皇尊严的仪仗被丢弃的满地都是,被如潮水一般的败兵踩踏而过…… “快速进城,阻挡者斩!”杨廷麟伸手腰间,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刀,胡乱捡起一把残刀在风中挥舞,指挥手下人等让溃兵进城。 满眼都是狂奔逃命的人群,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到底有多人逃进城中,谁也记不清楚。 汹涌的人潮当中,卢九德一骑飞奔,几乎是一头马上撞下来的,喘着粗气对杨廷麟说道:“赶紧奏明圣上,组织城防,赶紧,这里我来应付,要快……” 杨廷麟当然知道眼下是何等的紧急,一句话也不说就带着仪仗队进城:“都给我上城墙,快,派人禀报万岁,火速增兵……” 能逃进城中就可以换得喘息之机,能进城就成暂时活命,城门已经成为溃兵的生命之门。 在溃兵们不顾一切奔往城门的时候,身后的辫子兵也玩儿了命的狂奔而至。 汉儿的大军已经被击败,只要在混乱之中进城,这个大明朝的中枢就会易手。富庶繁华的南都,娇媚艳丽的女人,都将成为勇士们的战利品。 江南这一战,足以定鼎乾坤。豫王早已亲允,进城之后可随意取奴取财。 这可是全天下最丰饶的城市,里头有多的不可想象的财宝和奴隶。只要进了城,哪怕是抢掠一日,这一辈子都会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关城门!” 卢九德披头散发如疯子一般的高声叫喊:“给我关城门——” “关不得呀,节军,外头都是咱们京营的好弟兄!” 卢九德一脚将这小兵踹翻,疯狂高喊:“快关。” 在“吱呀呀”的沉闷声响当中,门轴转动,城门开始缓慢关闭。 “城门要关啦!”也不晓得是哪个喊了声,远处的溃兵更是疯狂起来。 无数的败兵趁着沉闷半关之际涌了进来,气也来不及喘一下就赶紧大喊:“快关,快关,鞑子要杀进来啦……” 在众多已经进城的溃兵合力之下,“咣当”一声闷响,城门彻底关死,巨大的铁门闩上了四道,又以粗大的铁链锁死。 “我操你八辈祖宗,老子可是给你卢九德卖命的,就这么不要我们了……” “卢九德,你个没有卵子的王八羔子,卸磨杀驴呀,老子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卢节军,都是京营的弟兄,求你开门呀!” “鞑子杀过来了,啊——” 在愤怒的咒骂和绝望的哀求声中,卢九德面如死灰,终于下了命令:“搬运石头砖瓦,将城门彻底堵死!” 外面凄惨的濒死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无数京营士卒在临死之际犹在大声咒骂:“卢九德我日你个小妈的,进了城也活不过几天,老子在下面等着你……” “老子们给你卖命这么多年,你等着老子缠你八辈子……” 卢九德感觉自己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辫子兵手里的重头刀砍在骨头上的钝响,甚至还能看到肚皮划破之后流出的微热脏腑,虽隔着厚重的城门,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 京营的弟兄们可是真卖了命的,却落下这个下场。 在士卒搬运石块砖瓦堵死城门的忙碌脚步中,卢九德面对城门,如木偶傀儡一般缓缓跪倒,一个头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双肩不住耸动,整个身子都是剧烈颤抖。 “外头的弟兄们走好,我卢九德欠你们的这辈子是还不上了,下辈子接着还吧……” 卢九德起身高叫:“堵死,堵死,跟我上城墙……” 一块块石头纷纷而下,城门洞中,青石板上,似有殷殷血迹…… 武英殿上。 “败了?京营没有了?” 新皇刚刚和几个臣子拟定了个“兴武”的年号,正准备宣示天下呢,就得到这个雷轰一般的消息。 毕竟是新皇,终究是沉不住气,以少年人特有的浮躁腔调大叫:“怎么会败?前番你还说京营勇武退敌十里,怎么这连一天都还没有过去,京营就会没有?” 杨廷麟跪在阶下不住往上叩头:“臣等无能,挡不住清军主力……” “主力,以前不是多铎的主力么?如此溃败是何人之过?当惩元凶首恶……”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儿,新皇极力让自己有皇帝当有的沉稳气度。按照国家法度,这样大的败仗是要追究战者责任的吧? “卢九德、韩赞周等为福藩旧部,此兵败当是其中有因,望万岁明察……” “万岁,败军之责以后再论不迟,当下燃眉之急是尽起京中兵武,固守城墙……”杨廷麟脑门子都磕的乌青,心里恨不得抄刀子把这个要皇帝“明察”的家伙捅死。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调查谁该负兵败之责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赶紧着加强城墙处的防守才是最最紧要的当务之急。 对于杨廷麟这个老东宫,新皇还是比较信赖的,时下这个少年皇帝心里也乱的很,连个有准儿的章程也拿不出来。环视阶下众臣,一个个都不是垂首不语,也只好反问杨廷麟:“杨卿可有退敌之策?” “京中各司、各衙、各寺、各部阁武弁私卫尽起,去往城墙坚守。如此危急局面,只有死守待援……” “咱们还有援兵么?”不光的新皇帝这么想,就是下面的一众新朝重臣,哪个不是想这么问的? 京营和都护守备都完蛋了,还能有是援兵? “万岁,咱们还有赴死军呐。”杨廷麟也不起身,只是不住叩头:“赴死军素来敢战,和清军数度交锋从无败绩,也只有死守城墙,以待赴死军来援。” “是呐,咱们还有赴死军,”一提起赴死军,新皇朱慈烺就感觉自己有了许多底气:“当年百万贼军当中,就是忠诚伯以无双血诚护朕出城,扬州二十万清兵,也是赴死军解围。今南都危急,正是赴死军效力之时……如今赴死军何在?” “赴死军……前番还在臣等东北,昨日大战已失去联络……” 失去联络?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掉进了冰窖。 失去联络是什么意思? 数万京营精锐都被眨眼间被清军杀的没有了,赴死军才几个兵?肯定是早被多铎给歼灭掉了,要不然如何能够起全力在瞬间剿杀京营? “赴死军……忠诚伯……真的能来援?” 下面的国之干城一个个都垂首不语,个个打着自己的算盘。 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当时就跟着弘光跑了。如今这首拥之功算是捞到了,可也得有命来享呐。 这新朝也太霉运了些,这才立起来几天?各部都还没有搭起架子鞑子就已经兵临城下。京营和守备的兵力加起来没有十万也不会差太多,说没就没有了。城防都来不及布置,凭着几个残兵败将就能守的住?外面的赴死军也没有了消息,就算是有消息凭那么点人马还能起了什么高调?京营那么多人马都挡不住,赴死军就更玄乎了。 听说鞑子可是凶残的紧,对降官也是礼遇的很,这个节骨眼儿上,风头可得看清楚了…… 也只有杨廷麟对赴死军报以极大信心,又是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候,自然不肯把话说的小了:“赴死军之战力举世无双,忠诚伯之神通通天彻底,又是东宫的太子校典,以先皇识人之明,自是不会错的……” 自从知道赴死军已经没有消息之后,新皇朱慈烺心里就是一片绝望,通体都是冰凉,如此危急关头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赴死军处,寄托在无所不能的忠诚伯身上。 “时局糜烂,诸卿奋勇,各司其职……” 在官样言辞之中,圣天子的第一次大朝会就在惶恐不安中收场。 从武英殿出来的各部官员都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要说以前还对局势抱有幻想的话,如今京营覆没,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个一二三了。 这大明朝是真的亡了,什么先皇嫡血,什么正统储君,就是老天爷本人下凡,也收拾不起来了。 是猫的上房,是狗的钻洞,大伙儿还是各自找各自的门路,为自己安排后路去吧。 “年兄,大清那边儿可有门路?” “哪里有什么门路,我也正犯愁呢。” 避人之处,三三五五的新朝重臣窃窃私语,小声的讨论着什么:“非是我等无有铁骨忠血,只是看这大明气数已尽……” “大明的运数是真到头了,良臣择主而侍……” 兵部官员赵之龙伙着几个同僚出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几个小声说话的文官立刻收声,大做无事的悠闲之状。 他们想的是什么,赵之龙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候,懒得搭理这些呆子。 “哼哼,空手带空口的就想投靠豫王继续当官儿?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情?”赵之龙不屑的看了这些欲盖弥彰的文官一眼,把脑袋昂的高高:“大丈夫行走世间,求的无非就是功名利禄,不做下点大事情,不送点像样的礼物,豫王的官职只怕不是那么好到手的吧……” 京营覆没的消息很快传开,起初城中的百姓还不敢相信,待到亲见那些刚刚风光起来的朝臣收拾细软的狼狈样子,再看看各处的私卫衙役快捕班值被撵上了城墙,这才意识到局势的凶险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日头已经没下西山,朦朦胧胧中夜色逐渐降临。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城中的百万居民却是惊恐和不安中度过。 惶惶末世,血火刀兵,最吃苦最遭罪的还是老百姓。 “秃哥,你还有钱没有?借我几个使使。”陈二疤瘌本是城中的青皮无赖,又是光棍一条,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混吃混喝早已是家常便饭,就是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也有过解下裤子尿一路的壮举。 就是因为这次壮举,被某个自认是贞洁淑女的悍妇追着打了好几条街,一竹竿子划破了脸面,落下个疤瘌,所以才得了这么个浑名儿。 三秃子是陈二疤瘌仅有的一个酒友,因为这个陈二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傻子才会和他一起喝酒。 偏偏三秃子就是这种傻子,只要家里动个荤腥,就把隔壁的陈二疤瘌叫过来一起灌一壶。 “二兄弟,要说钱我还真有几个,”三秃子喝的已有七八分醉饱,说起话来舌头都打不过弯来:“可这回不能借给你了。” “为啥?”陈二疤瘌摇晃了一下酒壶,发觉壶中存酒已不多之后,立刻嘴对嘴的全部灌进自己肚子:“城里人就没有一个正眼看过我的,也只有你三哥还拿我当个人,不仅给我酒吃,还时常接济几个。我陈二也不是良心的,等我发达了,还三哥你好几个大金宝。” “嘿嘿,我就没有打算你还过,”三秃子醉眼惺忪的看着这个青皮,说出掏心窝子的话来:“眼下是什么世道你还不知道?家里就那几个钱了,你就甭惦记了。我是有妻子儿女的,比不得你光棍一根儿,眼看着鞑子就要破城,我怎么也得给老婆孩子留几个保命的铜板,你说是不是?” “鞑子就要进城了,嫂子和侄女侄女还能跑出去?” “跑得出跑不出那得看老天睁眼不睁眼,咱们做男人的可不能全都指望老天爷。鞑子要是真进了城,我豁出去这一百多斤不要,也要护住老婆孩子一个周全。”三秃子回首看看内屋,仿佛已经看到粗手大脚的黄脸婆和一对可爱的儿女,心中顿时一片温馨:“你没有老婆孩子,不懂这个。给你说了也是白搭,把桌子上的肉都吃了吧,我估摸着这是哥哥最后一回请你吃喝了。” “成,哥哥你是条汉子,”陈二疤瘌三口两口把桌子上的肉菜打扫干净:“就当我啥也没说。” “你借钱做啥使?” “我也这么混吃等死了二十多年,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了,我也想混个好出身给这宁城人瞧瞧,我陈二不是那种屁事干不了的混蛋。如今鞑子攻城,我也想去帮着守城。拿这条命去博一博,要是老天开眼这南都城守住了,我也能出息发达一回,好报答三哥的照顾之情,要是实在守不住,大不了是个死。反正我是不做鞑子的奴隶。”陈二疤瘌嘿嘿的淫笑着小声说道:“西街那个开暗门子的破鞋三哥你知道的吧,这眼看就要把脑袋系在裤裆里博命了,我也想着在她的那条炕上滚一宿,就算是死了也知道女人是个啥滋味儿……” “原来是这么回子事情……”三秃子很清楚自己的这个酒友是怎么样的一个破落户,听到这样猥琐的借钱理由也不感觉惊异,伸手在怀里摸索出一小角子碎银子,往这个泼皮手里一塞:“兄弟你要做的是给祖宗长脸的好事,哥哥我支持你,我家里就这么点钱财,你拿起嫖……那啥了吧。” “这可是哥哥给嫂子预备的保命钱……”陈二疤瘌虽是个无赖青皮,也分的清楚其中情谊,说什么也不肯收。 “收了,要不是有家里是婆姨和孩子,我也上城墙助战了。咱们哥俩你去也就等于是我去了。”三秃子豪爽的说道:“哥哥我难得看你办一回人事儿,万一你要是死在城墙上,也不能让你落个童子身呐,去吧。” “行,哥哥你等着,要是城破了,咱们哥儿俩下到黄泉还是好兄弟,万一我要是能搏出个名堂来,我陈二疤瘌忘不了哥哥你,”陈二疤瘌这个南都有名的无赖也是十分豪迈,象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说道:“只要我不死,十倍百倍的还哥哥你的情谊,到时候给哥哥搬回十个大金宝,让老嫂子也穿金戴银……” 夜深沉。 一个泼皮怀里揣着一小块银子,醉醺醺的来到西街,使劲的敲门:“玉儿,玉儿,开门,陈二爷我今天带银子来了……”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斜着眼珠子看了看陈二疤瘌:“银子呢,先给老娘看过,要不然你就别想进这个门儿。” 银子一亮,女人敷了足有半斤粉的长脸立刻乐开了花,拥着陈二疤瘌进去:“哎呦,我的陈爷,奴正念叨您呢,可不就来了……” 第141章乱起乱平看血光 第141章乱起乱平看血光 凉风习习,月挂西梢。再也过不了一个两个的时辰,崭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如水如银的月光泼撒进来,照耀着大板床上的两条肉虫。 陈二疤瘌死命的揉捏着床上的一团肥肉,仿佛还嫌不过瘾,把本就破败的板子床弄的地动山摇。 “我的陈爷,这都折腾了大半夜,也该歇歇了吧?”西街有名的破鞋有气无力的喘息着央求。 陈二疤瘌骑在白肉身上淫笑道:“爷花了银子,怎么说也得把这一夜折腾完,要不然岂不是亏了?” “几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了?老娘都腰酸骨软的不想动弹了,随便你怎么折腾吧,天一亮就给我滚蛋……”女人可没有陈二疤瘌的精神头儿,懒洋洋的半爬在床上一动不动。 陈二疤瘌这般的青皮无赖,哪里懂什么风趣情调,只是感觉花了银子就应该好好快活,要不然就亏的太厉害了。任凭女人如死猪一般趴着,在后头咬紧了牙关使劲耸动,还不住的嘟囔:“天一亮爷就要上城墙了,这一夜怎么也不能闲着,不把你这破鞋折腾个够,死了也是个亏……” 正在破鞋白花花的身子上折腾的起劲儿,陈二疤瘌忽然停住…… “哎呦我的陈爷。我当你有多大的劲头,还以为能折腾到天亮呢。怎么不动了?缩了还是萎了……” “嘘——”陈二疤瘌伸手按住破鞋女人的大嘴,微微侧着身子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陈二疤瘌这个泼皮也做过不少偷鸡摸狗的龌龊勾当,本就是个专门的黑夜之中做事情的夜猫子。此时正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的光景,就是有一点儿轻微的动静也瞒不过他那猫一般的贼耳朵。 外面隐隐有靴声传来,仿佛是有许多人正蹑手蹑脚的靠近…… “娘的,敢给你陈爷玩儿仙人跳,”陈二疤瘌骑在破鞋身上,恶狠狠的威胁道:“也不打听打听,你陈爷是何等样人,和我玩儿这一套,哼哼……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王八窝。” 身子下面的破鞋女人嘴巴被按住,说不出话来,看到陈二疤瘌凶恶狰狞的面孔都扭曲的变了形,心里是实实的畏惧,只是不住摇头。 陈二本就是个恶人,也有几分一不做二不休的狠劲儿,顺手抽过裤带,就往破鞋女人颈子上绕:“反正也是要城破了,你算计我,老子就解决了你,大伙儿谁也别想好过……” 裤腰带缠在脖子上,破鞋女人是真的恐惧到了极点。奈何身子被陈二压住不能动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摇头。 看着这个眼馋了好几年的女人,陈二犹豫了…… 这个女人做半开门的勾当也不是一年半年了,几条街的爷们儿谁不知道?从来也没有听说有玩儿仙人跳坑人的事情,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陈二俯下身子,以让破鞋窒息的亡命之徒口吻继续威胁:“陈二爷我先出去看看风头,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若是敢动,爷爷一刀子捅了个破烂女人……” 那女人光着身子赶紧点头,唯恐这个宁城有名的青皮真的动了杀机。 三下五除二就用裤腰带把破鞋女人捆绑的铁铁实实,顺手摸过臭袜子塞进她的嘴巴:“给爷老实着点……” 摸过一条裤子穿上,把裤腰子勉住,顺手抄起顶门杠子就蹿了出来。 以前做歹事儿的时候也被人家堵住过,面对这样的情况,陈二早已有丰富的经验。 眼下最要紧的是摸清楚情况,先守住门户,哪个敢先进来兜头就给他一杠子,然后趁着混乱赶紧跑路。 从墙角的茅房处攀上,探头往外观望。 “我的那个亲娘呐,我陈二疤瘌最多不过是睡个破鞋而已,值得动用这么大的排场?” 街道上约莫有两三百号人,都是精壮的汉子,一个个收拾的干净利落,月光之中还能看清楚他们手里的家伙。 人家手里拿的可是真家伙,不是长刀就是短枪,甚至还有好几杆子鸟嘴火铳,比陈二疤瘌手里的顶门杠要强一百倍。 为了捉我陈二疤瘌的奸,不至于这样吧?我嫖的可是正经的破鞋,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值当得么? 陈二疤瘌唬的一动也不敢动,紧紧把身子伏在矮墙处,腔子里的心肝砰砰直跳,象是要从胸中蹦出来一般。 “四下的人手都到齐了?” “回赵大人,都到齐了。” “城门那边怎么样了?“ “回赵大人,城门那边已经有咱们的百十个弟兄。” 那个叫什么赵大人的似乎是个领军人物,鼓舞打气的话儿都是他说出来的:“咱们爷们的富贵就指望今天晚上这一遭了,这南都城眼瞅着就要被攻破,要想谋大富贵就要用大手段。眼下宫里的侍卫多上了城墙,也不剩下多少,只要咱们爷们冲杀过去,擒了小皇帝,再赚开城门迎豫亲王进来,咱们就是首功,到时候的封赏肯定少不了……” “听凭赵大人安排,大伙儿谋个好大富贵出来。” “好!我赵之龙的家底儿都分给了弟兄们,是成是败就看这一遭。”那个什么赵大人压低了嗓子赞一声,手中长刀挥处,率领众人往东面而去。 矮墙下面就是茅厕,蚊虫之多难以计数,如一团小云彩一般在陈二疤瘌身边萦绕不去。 陈二又是光着多半个身子,早被蚊虫叮咬的不成人形,却恍若为觉一般。 太阳穴处的血管儿噌噌直跳,全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脑袋:“我的那个亲娘,这才是要做大事情呐。挟持皇帝赚开城门,迎鞑子进来,这些人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我想着上城墙助战还是鼓足了勇气才下的决定,这些家伙居然要做这么大的事情,真是胆子能包住天了……” 陡然之间,一个念头从陈二疤瘌心底升腾而起:“反正天也快亮了,反正老子也要拿命去博富贵功名。既然是要赌索性赌个大的,老子……” 这个念头让陈二疤瘌立刻就亢奋起来,险些从矮墙上摔进茅厕。 纵身跃下,开了院门,陈二疤瘌跑的飞快。 由于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急切,穿错了裤子也浑然不觉。在清凉的月色中,陈二疤瘌这个宁城的大青皮光着个膀子,手里拎着根顶门杠,下半身穿条花花绿绿的大肥灯笼裤。活象是被人捉奸在床的奸夫一般,跑的那叫一个快。 “老子的机会来啦,这个机会要是抓住了,给座金山都不换呐,陈二爷我能不能出人头地,能不能让这宁城父老刮目相看,全都在这一下子。老子赌钱耍赖耍了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耍过这么大的,老子赌的可是身家性命和以后的前程……”两条大长腿已经跑过数道大街,陈二疤瘌一点儿也不感觉累,心里象是有一团火在呼呼的烧,焚的这个大青皮面色如火般通红:“这一回老子若是压对了,肯定能发达,到时候先把西街的那个破鞋……呸,老子买几个黄花大闺女,谁还搭理那个破鞋?也不对,我陈二发达了不能忘记三秃子哥哥的照顾,关二爷还不要曹操的金银专心的保刘皇叔呢,我陈二也是个二爷,怎么也要学一学关二爷的义气……” 转眼之间,就已来到西门。 守城的叉子兵浑不吝看到这么个光膀子穿花花灯笼裤的家伙跑过来,还以为是哪家的疯子跑了出来,倒转叉子柄就是几家伙:“走开,走开……” “军爷,小的有重要的、紧急的、十万火急的军情……” 一连两天,西门这边都是风平浪静,鞑子连象征性的攻打也懒得做了,大队早就撤的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小股子人马不远不近的威胁着。既不离去也不攻打,算是耗上了。 老神棍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些小鱼小虾,早搬下城墙,在城门洞侧旁的驻马所附近享福。 这一天一天的,热的叫人烦躁,菊花苦茶喝着,绿豆汤也灌了一肚子,臭汗还是出了一通又一通,身上的泥都能搓下半斤来。好容易等到了黎明这个清凉爽意的时候。脑袋瓜子也分外的清醒了。 一听说京营惨败,老神棍欢喜的当时就蹿起来三尺多高,手舞足蹈的大叫:“败的好!” 京营的人马是不少,可人多有个屁用?就京营的那个样子,最多也就是有个好卖相而已,赶上天子阅兵什么的,还能充当一下威武雄壮的仪仗队。真要上阵杀敌,他们和赴死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根本就没得比。 “当年北都的京营卖相不是更好?还是一枪不放就临阵倒戈?还不是投降了李闯?这南都的京营没有倒戈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他们能够打退鞑子?屁!” 鞑子兵是什么战斗力,老神棍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前几天京营有那么好的表现完全是因为鞑子没有拿出主力来,再就是有赴死军在侧翼牵制的缘故。 多铎真要拼尽全力,就是再有个京营也屁事儿不顶。 要是人多就能胜的话,去看看李闯和左良玉吧。 至于赴死军那边忽然之间没有了音讯,老神棍更是欢喜的如饮冰水一般,整个人都轻松爽意思的很呢:“朝里的那些人知道个鸟,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真要是等到有了消息,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李四的本事老神棍比谁都放心,赴死军全力而出倾巢而动,实力上和多铎的主力也不会差的太多了。多铎要是想无声无息的把赴死军整个囫囵枣儿的吞下去,门也没有哇。 如今的赴死军忽然在东线消失,肯定是憋着晴天霹雳的雷霆一击。到时候就是见胜负的那一刻了。 别看老神棍守着西门,肩膀子上有西门城防的重任,其实他比谁都他娘的轻松,小日子过的惬意着呢。 西门这边鞑子是别想了,只要继续这么喝着绿豆汤等着,肯定能等来好消息。 “娘的,我思乎着咱们赴死军也到了一飞冲天的时候,是丫头片子还是大胖小子,就生在这两天儿,你们要是不信就咱们就打赌……” 京营都完了,赴死军控制江南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遥了。嘿嘿,到时候…… 就在老神棍心里憋着无数念头的时候,手下的战士已经把陈二疤瘌提了过来:“魏宣慰,这个人说有重要军情!” 火把映照之下,陈二疤瘌的卖相惨不忍睹,老神棍还真分不清楚这人是不是疯子,这大半夜的,怎么还穿条女人的裤子出来,不会是被人捉奸在床了吧? “赴死军的军爷,小人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说。” …… “什么?这帮子不知死的东西还敢在我老魏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活,真是活腻歪了。”得到陈二的情报之后,老神棍立刻派人去皇宫附近打探,同时召集士卒准备应急。 以目前南都的危急形势,内部出现叛乱也不足为奇。鞑子兵所过之处,开门而降的事情根本就不稀奇。这么大的事情,陈二他一个小民,应该没有胆子撒谎蒙事儿,这对他没有好处。 所以陈二疤瘌一说,老神棍立刻就信了七八分,当即派人探查,同时下手准备。 这要是在他魏无牙的鼻子底下让人把皇帝虏了去,再把城门打开,忠诚伯有什么样的安排也得泡汤。终日以赴死军军师自居的老神棍让别人给算计了,魏无牙真丢不起这个人。到那个时候,不用赴死军的军法,魏无牙羞也羞死了。 查探的人手很快回来证实,皇宫确实发生了叛乱,已经起了好几处火头。 “他个老娘的,这是伸手打我老魏的脸蛋子呐,”对于这种近在咫尺的变故,必须坚决真(镇)压:“还真当咱们赴死军是纸糊的了,弟兄们,给我捅了这帮子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走——” 月辉映照之下,叉子雪亮,数百赴死军战士急速出击。 在密集如林的叉子后头,一条顶门杠紧紧的跟着。 赴死军跑的太快了,陈二疤瘌紧赶慢赶,拎着顶门杠子,好歹算是没有掉队。 老远就看到皇宫里头冒出的火光,宫门口处还有四具侍卫的尸体。 “你们分一个队出去,到北门,任何形迹可疑者,就地格杀,宁杀错无放过,明白没有?”老神棍再一次拿出他的果断和杀伐,调出一百人去北门,防止这些叛乱分子借机献城。 一个队的赴死军战士领命而且,瞬间就消失在月色之中。 “咱们弟兄……你怎么还跟着?”老神棍这才注意到陈二疤瘌。 几百战士都是整齐的土黄军装,雪亮的叉子,就这个家伙光着个膀子穿条女人的灯笼裤,手里还拎着根无头无锋的顶门杠,就好像狼群之中忽然多出头山猪一样,怎么看怎么扎眼,怎么看也是个另类。 “这马上就要厮杀了,你躲远点儿。” 陈二疤瘌拖着顶门杠子上来,那胸脯子挺的老高:“军爷,我陈二混吃等死了这么些年,难得有这个做大事的当口,军爷好歹也给我个机会,就算是死了也要博一把……” 从陈二疤瘌的眼中,老神棍能够看出当初自己投靠护村队时候的那种心思,尤其是那种赌徒特有的热切,让老神棍知道这个家伙和自己有很多的共同点。 小人物,注定没有太多的机会,无论他以前是如何的庸庸碌碌,能够看准这个机会并且勇敢的面对,就算是一号人物。至于他是被时代的浪潮拍的粉身碎骨还是成长为弄潮的大鲸,就看他的造化了。 “好小子,有出息,跟我们上,进宫救驾!” 越往里走,宫中的混乱就愈发的厉害,火光之中,无数的宫女在尖声哭喊往来奔跑,还有许多侍卫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当前的乱局。 宫里头本就刚刚经历过血火,弘光出逃的时候,许多侍卫和宫人都散了。前几天魏无牙就带着赴死军来过一回,又杀了不少。 本以为新朝初立,可以安定下来。不成想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又是一拨叛军闯到了宫里来。 对于这些手持刀枪的人们,宫里的人真是怕了。 一拨接一拨的往宫里闯,见人就杀见人就砍。每当有什么大的变故,这个皇宫就是双方角逐的战场,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昨天的皇帝今天就已经不在了,今天的皇帝也不敢说能不能活到明天。 尤其是在今夜,外面鞑子大军攻城,宫里头很多侍卫都调上了城墙,忽然就杀进来一批人,黑也不说白也不讲的就往里杀,作为宫里的下人,根本无力阻挡这些。 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吧,无论换谁做了皇帝,还不都是伺候人的命? 南都内宫本就是前高而后低,内外两城相距太近,一有什么变故,极难守卫。这些宫人也经历了几次杀伐,也没有多少忠诚,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组织有效的防御,赵之龙的叛军才轻易杀入。 “全体直奔柔仪宫、春合殿,在找到皇帝之前,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止步。无论是宫人还是叛军,只要阻挡我们的脚步,就铁黄瓜和叉子开路。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到皇帝,控制住这乱局,给我上。”老神棍也是真发了狠:“有老子在这里坐镇着,还有人敢这么捣乱,要不杀个象模象样的出来,这帮子该死的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队伍往东行进不远,就遇到正四下搜索四下放火的叛军,这些叛军或持刀子或挺短枪,正挨门挨户的寻找皇帝。 “杀。” 如赴死军经典教程一般,先是一轮铁黄瓜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在连绵的爆裂声中,赴死军的战士们根本就不管是不是会误伤到宫人,毫无顾忌的展开杀戮。 “是赴死军!”一看到雪亮的叉子,赵之龙脸色顿时死灰。 几个想要投靠清军的官员,临时组织起家中的仆人杂役,再以重金征募几个亡命之徒,其中部分私卫算是最好的战斗力了,就组成了这个数百规模的“大军”。 不过是仗着叛乱的突然性和人们对大局的恐慌,才造成如此大的声势,真正的战斗力完全就不值一提。 赵之龙根本就没有想到大赴死军会这么神速,这边的皇帝还没有找到呢,西边的赴死军就已经掩杀过来。 “赴死军没有几个人,他们……” 就在赵之龙的呼喊声中,赴死军的叉子已经齐齐捅了过来。 这些主要是由家丁临时组成的队伍根本就没有战法,被铁黄瓜轰击之后已是溃散,机灵的还能跑开一些,还想着抵抗的立刻就被叉子捅个对穿。 叉子收回,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眨眼之间就又是噶然而止,几十条生命就在锋锐的叉子尖上烟消云散。 刚才还满是热切的陈二疤瘌,一腔子热血的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想要改变人们对自己的看法,想要报答二秃子大哥的照顾之情。突然之间就被喷溅的人血弄的满身满脸,好几十个活生生的生命转眼就倒在血泊之中,一个愣怔之后立刻抱着肚子狂呕起来。 老神棍就脚踹在陈二后腰上:“没出息的货,这点小场面算个屁,要想做大事就别他娘给我看到你的这个样子。” 干倒一片叛军的赴死军战士毫不停留,继续四下追击,只要赶上立刻就是一叉子,视满地的血腥如无物一般。 这样的小场面对于赴死军根本连豆芽菜都算不上,也无所谓血腥更无所谓危险,甚至算不上是战斗。 陈二疤瘌自认也是胆大的,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都没有做的少了。甚至在被几个混混堵在胡同里的时候也是面无惧色,也算是有几根硬骨头了。可以前的那些“英雄事迹”和赴死军的这些冲杀比起来,实在是无法提及。 “这一关你都过不去,还成个鸟的大事,”陈二自己给自己打气,刚好脚下有个受伤的叛军,以为陈二是来砍杀,立刻蹿起来逃命。 这个叛军伤兵这么一逃,反而把陈二唬的不轻,看清楚敌人是在逃跑之后,鼓足了勇气赶上。抡圆了手中的顶门杠子“忽”的就是一家伙。 好像是砸碎了冬瓜一般,前面叛军的脑袋就已经打的四裂,还有半截直接把砸进了腔子里头。 亲手杀人以后,反而没有刚才那么不适应了。 “哈哈,老子也杀人了,老子立功了,哈哈……”陈二有些魔怔的哈哈狂笑着,好在是这样的情形之下,若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他连笑第二声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叛军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可言,格斗技巧也差的太远,很快就被赴死军围拢住好几十个…… 什么大富贵,什么豫亲王,都没有眼前明晃晃的叉子更真切:“饶命,饶命,我们降了……” 刚才还龙精虎猛谋富贵的同伴,眨眼之间就倒在血泊之中。大伙儿担着莫大的风险,又拿了赵之龙赵大人俩小元宝,想着清军肯定要攻破城门了,这才敢于进宫反叛。不想富贵没有谋到,却谋来了索命阎罗一般的赴死军。 “还等什么,下手。” 对于这些叛军,魏无牙可不会留什么情面,一声令下。 众赴死军战士纷纷上前,叉子齐齐而下,濒死惨叫再度响彻夜空。 或许是真的已经适应了这血腥的场面,更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没有见过血的软蛋,陈二疤瘌擎着顶门杠子冲在最前,片刻之间就砸碎了俩脑袋瓜子。 温温热热的血迹泼洒满身,竟然真的不象刚才那么难以适应了。 “你们两队,搜索残敌,剩下的寻找皇帝,要快。”老神棍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要做什么:“把这些尸体拖过来,仔细搜索,有什么证据一定要留下。” 在稍微靠西北方向的御花园里,以前的太子,现在的兴武皇帝朱慈烺正哆哆嗦嗦的躲藏在假山的石洞之中,身边三两个侍卫把他挤在石头的最里头。 在这大敌当前之际,下面的臣子不仅不思报效,反而起兵反叛杀进宫中。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之后,兴武皇帝朱慈烺心头不住的问自己: 这是怎么了? 大明治世垂三百载,教化四方泽被八荒,如今圣天子在位,正是上下一心齐御外辱的时候,怎么还会有如此的奸佞臣子? 他们的良心哪里去了?他的忠义哪里去了? 本想着勤王诏书一下,四海义士齐聚八方藩王来援,赶走鞑子不过是顺理成章的小事,自己也可以做大明中兴的一代圣君。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前有京营覆没,中有清军攻城,就是在这内城里头,也有乱臣贼子以刀兵逼宫,难道自己这个大明正统先皇嫡血就真的收拾不起民心士气? 这个天下是怎么了? 若是天下人都是如此,大明王朝就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自从黄袍加身这几天来,兴武皇帝朱慈烺也是和大行崇祯皇帝一样,三更不眠五更即起,每到深夜都在批阅各种奏章,可局面依旧如此凶险,最让人感到绝望的就是祸起萧墙之乱。 这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南都而已,当年的先皇可是打理着整个大明帝国。 兴武皇帝朱慈烺忽然明白了父亲的辛苦。 可辛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闯贼破京?还不是以身殉国?还不是丢了半壁江山?就是这江南半壁何尝不是风雨飘摇? 在赴死军的卵翼之下,就是这个性子随和的少年也时常想着能够登基,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舒鳞展翼的经纬天下,想着再造大明河山再现先祖辉煌等等许多想一下就让人热血沸腾的念头,现在看起来,这一切都和何等的天真幼稚。 就说眼下吧,乱军都杀进宫中,身为九五之尊,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不知道呢,还谈什么治理天下,还说什么宏图大业? 外面的喊杀声愈发的紧了,春合殿那边好像是起了大火…… 和父亲崇祯皇帝不同,兴武皇帝朱慈烺没有把推却责任的想法,而是不住的想着自己这个新皇帝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失了民心,是不是行了什么暴政这才惹的天怒人怨。 可登基这才几天呐?年号都没有来得及完全宣示天下呢,哪有机会行什么暴政?至于沉迷声色,渔猎犬马等等这些和暴君昏君相关联的罪名,更是无从谈起。 难道我是亲了小人?远了君子? 更是没有的事情,任命的官员根本就没有多少,一点点的政绩也没有表现出来,何来小人君子之说? 兴武皇帝朱慈烺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以刀兵加于内宫。 这个少年皇帝的想法虽然幼稚的很也可笑的很,可好歹也算是开始站在皇帝的角度在想问题了…… 不时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女跑过,慌乱的寻找树荫大石躲避起来…… 真不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 兴武皇帝朱慈烺忽然就是鼻子一酸,眼中已有泪水落下,又唯恐被身边的侍卫看到,转过头去以袖子擦拭…… “万岁,为稳妥计,不如万岁于我互换衣物,若有贼兵杀至,我也好引开贼兵,万岁好趁机脱离……” “罢了,如此乱局乃上天怨之下民愤之必然结局,若是天意亡我大明,朕也不想苟活。”兴武皇帝拒绝了侍卫的好意:“我心里乱的很,你们想想左近还有什么援兵没有?” 总是躲在这个石头洞里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迟早会被贼军发现,最好的法子还是赶紧去搬救兵。 “城中虽还有些兵士,可仓促之间如何能来……” 正在君臣无计之时,外面已然传来赴死军的呼喊之声:“万岁何在?赴死军已平叛乱……” “万岁速速现身,以安定民心士气。” “叛乱已平,群贼授首,万岁快快现身。” 一听到赴死军来了,兴武皇帝朱慈烺心里登时就升腾起莫大希望,喜形于色的说道:“天佑我大明,赴死军果然还是来了。” “万岁,不可轻信。”在沉稳的侍卫提醒之下,为防有诈,遣一年老的侍卫出去打探风声。 片刻功夫,就听到外面脚步声纷杂:“万岁莫惊,叛军已平,赴死军特来迎驾。” “是魏宣慰,”朱慈烺一下子就听出了老神棍的声音,这回是不会有假了,欣喜之余起身方要出来,又想起什么似的仔细整了整衣冠这才缓步出现。 “卿等平叛有功,待议功之后,可赏之。”朱慈烺的口气中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慌,仿佛刚才真的没有害怕过一样。 语气虽然镇定平缓,心里可是欢喜的紧了,一来是庆幸大明终得皇天庇护,更主要是还是自己能够躲过一次血光之灾。 躬身行礼的魏无牙没有半点居功的样子,脑袋根本就没有抬起来,依旧是半俯着身子行礼:“请圣上移驾。” 出了御花园往南不远,就看到被赴死军堆砌起来叛军尸体,层层叠叠如小山一般,鲜血正缓缓的流淌而下,残肢碎肉洒的满地都是。 如此情形让朱慈烺和身边的侍卫都的头皮发麻,一阵阵的反胃当场就呕吐起来。 魏无牙浑做不见,摸出几页书信呈上:“这是从叛军身上搜出来的密信,兵部赵之龙欲挟持万岁献城于清军,罪在不赦,已被臣等格杀当场。” “当诛。” 这叛军都杀进宫了,也就没有必要看什么密信不密信:“魏宣慰大功……” “万岁,这书信您还是收起来的好,若是他日朝中诸公说我赴死军屠戮宫廷惊扰了圣上,臣也好有个分辨处……”魏无牙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把密信举过头顶。 朝里的大臣和魏无牙多有罅隙,朱慈烺当然知道,魏无牙也确实是太嚣张跋扈了些,以后少不得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可眼下这样的情形,朱慈烺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收下这些密信。 “魏宣慰多虑了,若有人因此事问起,自有朕为你做主,祸起萧墙之际,一切可便宜行事。”这个时候要是再表现出魏无牙的丝毫不满,后果之严重简直不敢想象。 赴死军的忠诚那是没的说,可魏无牙要是诚心想发泄点不满什么的,谁能挡得住? 魏无牙终于直起身子抬头看着朱慈烺,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宫中叛乱虽已平息,各处隐匿叛军尚未铲除,还望万岁降旨平乱,臣等也好师出有名。” “允。” 当下亲书一道圣旨,赋予魏无牙:“自即刻起,魏卿为平乱钦使,若有犯上作乱之逆贼,可酌情处置。” “谢万岁,臣等敢不效死。” 魏无牙也不多言,把君臣上下的这一套把戏演完之后,立刻率领几百赴死军出了皇宫。 “娘的,我老魏也熬成了钦差大臣,这要是论起来比忠诚伯的职位还高呢,哈哈……”魏无牙大笑着说道:“小子们,刚才你们都摸到彩头了吧?” “嘿嘿,摸到一点点而已。”下边的赴死军战士们嘿嘿的坏笑着。 轻而易举就把闯进宫里的叛军剿杀干净,这对赴死军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赵之龙赏赐给每个叛军的俩大元宝可都进了大伙儿的口袋,要是连这么点福利也没有,他魏无牙就真成了大明朝的大忠臣了。 魏无牙根本就没有把这点叛军当成是自己的对手,把圣旨随便往怀里一塞:“走,咱们继续平乱去。” 当魏无牙率领着赴死军的几百人来到北门的时候,黑也不说白也不讲的把一百多形迹可疑的人员抓了起来,砍瓜切菜一般嘁哩喀喳就剁了脑袋。 到这个时候,杨廷麟和卢九德等人才知道自己的身后已经生出了叛乱,乱军甚至杀到了宫中,都惊出一身的冷汗。 得亏是赴死军手快,前面鞑子正在攻城,守住守不住还两说呢,屁股后头要真起了叛乱,大伙儿连个死的地方都找不到。 “高明,魏宣慰好手段,不愧是我赴死军的谋主军师。”杨廷麟首次真心实意的夸赞魏无牙。 魏无牙最好的就是被别人这么夸,登时把嘴巴都笑歪了,一把从杨廷麟手中取回圣旨:“还是杨大人有眼光,要说别的我老魏不行,要说这手快眼贼,嘿嘿,我老魏就当仁不让了,哈哈,二位把擦屁股的事情料理一下,我去剿灭城里头的反贼。” “魏宣慰,”杨廷麟欲言又止。 “啥事?” 杨廷麟吞吞吐吐的问道:“你那里有忠诚伯的消息没有?城墙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光凭我们这点人是守不住的……” 城墙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兵力,而且绝大部分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好在鞑子进展的太快,也没有很大的攻坚能力。而且这南都城防又是出了名的坚固,守军这才能坚持下来,等到多铎有充分的时间把兵力调集过来,就是杨廷麟各卢九德绑在一起也守不住,哪怕是守一天也够呛。 “老实说吧,忠诚伯那边我是屁的消息也没有,”对于这样危急的场面,魏无牙真是半点也不担心:“可二位老大人想过没有,忠诚伯是何等英雄了得?赴死军是何等精锐无匹?能看着鞑子在这里抖威风?依我看呐,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真要有了消息,指不定是多大的好消息哩。” “是这么个道理,我从不怀疑忠诚伯的手段和赴死军的战力,可……”杨廷麟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可是这边咱们已经守不住了,明天……已经过了后半夜了,今天赴死军要是再开不过来,你魏宣慰就得给我烧纸钱了……” “也多给我烧几张,我欠的债多,钱少了到那边不够使。”卢九德面色阴沉的说着。 魏无牙哈哈大笑:“得了吧二位,忠诚伯的手段都通着天呢,我看这架势呀,忠诚伯是想唱一出满堂红了,这戏台子都搭的这么齐备,忠诚伯也该亮亮行头了,哈哈,二位莫担这个没有用的闲心,有咱们忠诚伯在,有咱们赴死军在,我放一百八十个心,哈哈,走了,走了……” 刚一下了城墙,魏无牙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立刻换上满面寒霜,对这手下的赴死军战士,极是阴狠的说道:“按照那密信上的几个人名儿给我下手去,这回是要下狠手,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咱们是要先杀人后抄家,咱们要不是见点血,就震不住这个南都,明白了没有?” “明白。”赴死军轰然应是。 “能拿的你们随便拿,能装的你们随便装,我就当他娘的什么也没有看见。”魏无牙笑的就象一头面对肥兔的豺狼一般阴险狠毒:“可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给长个心眼儿,不能他娘的吃光抹净,外头的弟兄们在逮大鱼呢,就算忠诚伯不稀罕这点好处,也得念着外头受苦的弟兄们……” “是!” “只许杀人不可放火,” “是” 魏无牙布置好极是狠毒的平叛任务之后,大呼一声:“去吧,都他娘发财去吧,手脚利索着点,事情处理完了赶紧回报。” 静寂清冷的夜色当中,皇宫里燃起的大火愈发显得触目惊心,很多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感觉到一定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正要或者已经发生,要不然皇宫里头怎么会起火? 在这个惶惶乱世,外头的鞑子正在攻城,万万千千的小民百姓也只能默默祈祷往诵:“老天爷爷,可别再乱了,这世道再乱下去,一家子可还有什么活路?” 工夫不大,就有人从各条街道小巷中涌出,尖着嗓子高喊:“清军进城了,大家快跑吧。” “皇帝投降了,大家也做顺民吧。” “……” 这些趁乱而动的家伙也没有得什么大势,也不过刚刚沿街跑出去不远,就被迎面而来的赴死军一叉子捅个对穿。 刚才还闹闹哄哄的叫喊声立刻静寂,除了偶尔几声惨叫再也没有什么声音。 “这是真的起了什么变故了,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皇天保佑吧。” 很快的,几队赴死军就挺着叉子上了主要的大道,沿途不住呼喊:“诸位父老乡亲不必心慌,些须作乱贼子已然伏诛。” “都在家里安安稳稳的睡觉吧,要是胡乱跑出来蛊惑人心,就地正法。” 有赴死军这么安定民心,大伙儿这心里头终究还踏实一些。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一支铁打的队伍在外头护着呢,就是天塌了地陷了,还有百战百胜的赴死军力挽狂澜呢。 要是赴死军也指望不上,那这个天下可就真的要亡了。 沿街巡视的赴死军很快汇集成几股大的人流,上了五龙桥,快速穿过御道天街,齐齐往东而来。 除了吏部是在太平门附近之外,南都其他五部都在这一带。各部的大老爷为图方便,也都把宅子安在这四周,这一带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勋臣显贵,个顶个的高门朱户玉宇琼楼。 官老爷们的嗅觉比狗还灵,早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赴死军也不会全副武装的出现在这一带。 可这时候谁还敢出来询问,都关门闭户的烧高香,虔诚的祈祷佛爷菩萨,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测降临在自己家中。 一看门楼,正是兵部赵之龙的家宅,赴死军立刻撞开进步的大门,百十多叉子兵直直的就闯了进去。 “你们这是要做甚么?这是赵大人的家宅,有什么事情等赵大人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宅的门房多少也知道一些,可也得等赵之龙回来再说呀,就算是犯了什么事情,也得等刑部转过来公文以后,再交三司才能定罪…… “噗”的就是一叉子,当时就把这个门房捅个前胸透后背。 “赴死军缉拿叛党,阻拦者格杀勿论。” 朱漆的大门再次紧紧关闭,门口有四个挺胸而立的叉子兵把守,只有一有人靠近,立刻就驱的远远。 工部胡大人的宅子和赵之龙家就隔着一堵墙,听着那边有了动静,本想爬上院墙去看看,可一听隔壁传过来的喊杀之声,连上去看看的胆子也没有了。 也不过半盏茶水的工夫,就听到隔壁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叫之声。 那叫声瘆人呐,胡大人听的头发都立起来了:这是在杀人呐。 “赶紧回屋,赶紧回屋睡觉去,”胡大人驱赶着想要爬上去观看的家人,脸色都是死灰死灰的:“赵之龙这是犯了事儿了,这是招惹了赴死军了,赴死军呐——”胡大人压低了嗓子声音都在哆嗦着:“一个个都是阎王爷,招惹不得,赶紧回去睡觉,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 正说话间,院墙上冒出一个人脑袋,这人脑袋上破了一个茶杯大小的口子,满脸都是血不顾一切的冲着胡大人高喊:“救命呀,救命……” 这人好像是赵府的一个什么表少爷,胡大人也见过几次,正犹豫的时候,那个赵府的什么表少爷忽的一下子就被拉了下去,紧接着就听到一人惨绝人寰的大叫:“啊——” 声调之高,连栖在高枝上的鸟雀都被惊的在夜空中展翅飞起。 胡大人一家的鸡皮疙瘩立刻就起来了,正哆嗦着往屋子里走的时候,一个赴死军战士跃上院墙,冷冷的看着胡大人一家。 好家伙,手里的叉子还滴答着血呢,这个赴死军战兵如浴血而出的魔王一般,可把胡大人唬个半死,赶紧把一家老小往屋子里推:“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手持叉子的赴死军哼了一声,纵身跃了下去。 胡大人立刻就瘫软在地,好半晌子才缓过气来:“看见了没有,刚才那个就是赴死军,可招惹不得。”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赵之龙家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一百多叉子兵身上没有一个不带血的,每个人都是大包小裹的满面笑容。 尤其是最后一个光着膀子穿花色灯笼裤的家伙,手里还拎着那根顶门杠呢,杠子头上已被鲜血染的通红,他背上的包袱分外沉重。 是夜。 光是兵部就有七家大臣被赴死军以叛乱之罪剿杀,另有礼部三家也有通敌叛国之罪。 这十家大臣在一夜之间就被斩杀干净,家中大大小小一千多人一个也没有留下。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御道天街以东的大明重臣们都知道了这血腥的一幕,脑门子上冷汗流的象是刚刚洗过一样,都在暗自庆幸:“我的那个亲娘,赴死军简直就是恶鬼,幸亏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真的去和城外的清兵联络,要不然……” 经过魏无牙以血腥手段残酷震慑,城中三心二意之辈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 第142章 里里外外 第142章 里里外外 “多铎的反应可真快。” 能够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把整个战略阵线收缩起来,放弃北半个战场,集中全力攻打南都,需要相当的魄力和果断。 自从周文远摆开铁索横江的架势,清军的战场主动权就已经不在,所面对的无非是北上或者南下这两个选择。 北上的话,则要打破赴死军的封锁,然后撕开一道口子跳出包围圈,这个任务对于清军来说并不算很难。唯一值得顾虑就的是江面给锁住,没有重大伤亡不可能退到长江以北。多铎本就不太在乎新附军,只要拼着把新附军当炮灰,主力依旧能够过江而去,和赴死军隔江相持。 但是这样的战略部署最大的缺陷就是丢掉以前所取得的战果,整个江南的残存清军必然为赴死军逐一扫荡干净。 南下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强攻南都,不计损失不计代价的拿下这座南明中枢之城,不仅可以在心理上彻底打掉江南的抵抗士气,更能让大明这残余的半壁江山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当中,然后就可以逐一击破了。 这个战略执行起来有相当的难度,尤其是有赴死军这个强劲的对手在屁股后头,必须在赴死军把北半个战场的新附军打扫干净之前拿下南都。否则就是腹背受敌的窘迫境地。 以前扫平淮扬就是为打开长江之锁,眼看着大军已到南都城下,这个时候要是退兵远遁江北,以前的大战就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更主要的是会面临政治上的空前压力,以前的战功保不住不说,他多铎前脚退过长江,北京方面后脚就会把他撤换下来。攻克江南这种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事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垂涎。 这种压力完全不是多铎能够承受和化解的,从军事角度来看,这么做是有所冒险,但是从政治层面考虑,必须这么做。 如此一来,赴死军所面临的压力就轻了一大半,各种布置也就更加从容周密。 左翼的加强已经可以护住貌似强大的周文远,这让整个欺诈战略愈发显得真实可怖。 那些新近归顺过来的新附军军官轮番上阵喊话:“弟兄们别给鞑子卖命了,羞先人呐。” “认了鞑子做干爹,死后也进不了祖坟。” “只要反正归顺,赴死军不会亏待大伙儿……” “多铎的怎么个玩意儿大伙儿心里有数,再当鞑子的孝子贤孙指定没有好下场……” “赴死军的厉害天下人都知道,要想保住条命就器械投诚——” 这边投诚过来的新附军军官不敢不卖力气,使出浑身解数在阵前高喊。 从昨天夜里开始,孔有德就遣出手下的亲卫及军官,混入对面的新附军当中,寻找以前比较亲密的各部军官。商议阵前倒戈事宜。 不管多铎能不能攻下南都,至少眼前的形势是摆的明明亮亮。 赴死军的战斗力在那儿摆着,凭新附军肯定是没有打赢的希望,大伙儿当兵是为了吃饭,可不是来送死的。东线一战,不过多半夜的工夫,两万新附军就稀里哗啦了,如今赴死军主力齐集,怕不有好几万人,再打下去就真成傻子了。 想跑?长江都被锁死,还能插上翅膀飞过去不成? 投靠清军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心里多少还是有愧疚的,谁不知道这是忘记祖宗羞先人的丑事儿? “兄弟,赴死军那边有熟人没有?” “算是有吧,就刚才喊话的那个,看到了没有?以前是我的老上司老军首了……” 说话的新附军小兵赶紧凑过来,拼命的巴结,恨不得把脸蛋子都贴上去:“老哥,小兄弟我以后要靠你照顾了……” 另一头的新附军也在议论着。 “要是硬拼,就是有九条命也拼不过赴死军。可咱们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要是投靠了赴死军,不知道有没有下场?” “想做硬汉子的眼前就是个好机会,把赴死军打败了,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是硬汉子。可打败赴死军,这他娘不是屁话是什么?”山西老兵斜着眼睛看了看大伙儿:“老子不是硬汉子,也不想当硬汉子,还想留下这条小命哩。” “可我听说赴死军那边对咱们这号人都是下死手的……” “屁的死手,你们这些新兵蛋子知道个鸟毛。”老兵不屑的看看这些一脸紧张神色的新兵:“要说屁股上有屎的,孔有德不算一个?他都在那边有酒肉吃。咱们这些做小兵还有什么顾虑?” “恭顺王?他也投靠赴死军了?” “嘘——”老兵做个禁声的手势,示意大伙儿不要外传:“别看孔有德平时人五人六的比谁都威风,可早就跑过去投诚了。这样的绝密消息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当然没有可能知道,哥哥我看你们年轻,给你们指条明路……” “老哥快说,兄弟们感念您老人家一辈子。” 老兵把声音压的极低,悄声说道:“孔有德的亲兵队长现在就是咱们营中,营里的军头都准备投诚赴死军了。一会儿开兵见仗的时候,想充硬汉子的就和赴死军招呼去,不想死的就多留个心眼儿……” 想在赴死军面前充硬汉子,除非是真的疯了。就算是真疯,这也不是他娘逞英雄的时候儿呐。 几个满洲辫子兵走过,这些新附军立刻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散开,等辫子兵走的远了,老兵嘿嘿笑着说道:“想博个彩头的兄弟跟着我干,一会儿等赴死军杀过来,把这几个满洲狗擒住……” 正说话间,前头赴死军中号炮齐鸣,各色炮火撒了欢儿一样的开始轰击,火铳队在侧翼掩护着交替射击,眼看着后头的叉子兵飞一般的冲杀过来。 “下手,弟兄们先捞个彩头呐!”几个老兵提刀冲向不远处督战的满洲辫子兵…… 赴死军也是拿出了全部实力,狂风席卷一般往前直飙,瞬间就冲破了新附军的防线,头也不回不做丝毫停顿的往前猛冲。 在战斗中,不要说是像样的抵抗,就是零星的战斗也不多见。新附军连一触即溃也谈不上,完全就是战斗一打响,立刻就器械投降。 “投降了,反正了,我们早就准备反正了……” “投降。投降,我们就不做羞先人的事情。” “老子早就不想做鞑子的狗了呢……” 新附军的投降速度,快的叫人瞠目结舌,这边还没有冲到跟前呢,那边就把兵器抛的到处都是,摆开整整齐齐的阵势高叫投降,简直就是早就准备了一样。这哪里还是投降,分明就是在接收嘛。 大部分赴死军战士都没有见过如此场面,新附军基本都是成建制的集体投降,一个小队的叉子把架势都拿足了,刚跑到跟前儿,就有好几百的新附军把兵器一扔…… 人家降了,你还能怎么样? 可大伙儿都有忠诚伯的急令,根本就顾不上这些新附军,也没有那个闲功夫理会他们,端着叉子继续向前。 到了后来,投降或者正在投降的敌人实在太多,甚至一度成为前进的障碍,这才不得不开始认真收拢。 到底有多少新附军反正过来,暂时还说不清楚,不过满地的军械被服,堆积成山的军资粮秣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 这一仗打的太顺了,就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军队换防一样,赴死军基本是在战场是跑了一回而已。 正面的新附军大多已经乖乖就俘,两翼还有许多四散奔逃,日月血旗所到之处,鲜有抵抗发生…… 原来赴死军是如此的精锐无匹,竟然强大到了让敌人望风而降的地步。 对于赴死军中新近补充过来的新兵来说,这一仗的意义就在于让他们认识到了赴死军的强大和无敌,心中原本就有的那一点恐惧和顾虑也荡然无存。 这也太简单了,只要呐喊几声把叉子一端,立马儿就有成倍吓破了胆子的敌军投降…… 经过这么一场不完全算是战斗的战斗,新兵的战术虽然没有什么提高,可士气却陡然高涨,一个个哇哇叫着往前冲,仿佛那日月血旗只需一指,就已经胜利一般。 在这一战中。孔有德表现的尤其突出,他遣人联络的那些新附军,多是斩杀了督战的满洲兵之后成建制过来投诚的。对于这些人,赴死军也有所准备,各项事宜做的也比较妥帖,算是少了许多麻烦。 粗略的估算一下,光是在这一战中投诚过来的就是没有两万,也不会差的太多。多铎手中剩余的新附军虽然依旧有相当数量,可再也构不成什么战略用途了。 接收看官这些俘虏的事宜还是让周文远手下的那些西贝赴死军来做。 那些本就不是军人的老百姓穿着土黄色的赴死军军装。本来对这些俘虏还是心存恐惧,可战旗一插,俘虏就是乖乖的聚集起来,温顺的象一群老绵羊。心里的那点恐惧也就跑的干干净净,端着叉子大声吆喝,象放羊一样驱赶着俘虏到达指定位置,还真的有那么几分样子。 要是按照周文远等人的意思,这些新附军俘虏如此之多,留着也是个潜在的祸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学一学当年的白起坑降卒,一股脑的都杀掉,省的以后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还可以让天下人看一看赴死军的手段,以血腥震慑所有敌人。 里里外外这可是好几万人呐,虽然早就清楚周文远的狠毒,可也没有想到竟然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行,这些新附军以前是咱们的敌人不假,可现在已然归顺,就杀不得。”李四说道:“若是悉数格杀,天下那么多为鞑子卖命的汉军,以后必然视新附军为生死大敌……” 以李四的个人威望,只要他否决了的事情,谁也办不成。但周文远可不是丁乙、路涧之流的勇夫。心里的弯弯道道儿也不知道有多少。明打明的杀,李四这一关肯定是通不过,只要人在赴死军手里,周文远就有许多法子把这几万人送人死路。 用叉子顶着,把新近归降的俘虏遣到前面,让他们为赴死军开路,死多少算多少,反正也没有人心疼。这样做,不仅可以最大限度的榨取这些俘虏的价值,还能抵消赴死军本身的伤亡,绝对是一举两得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儿。 说白了就是拿俘虏当炮灰使唤。 多铎不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嘛。 李四还是微微摇头。 这些俘虏战斗力确实是有,也不是不可以拿去当炮灰儿用,可那么做的话,肯定不能发挥出其全部价值,简直就是在浪费。 真要是说和赴死军并肩战斗,如孔有德手下那点少的可怜的人马或许还可以考虑,因为他们策反了更多的新附军,已经不可能再走回头路,只有死死的捆绑在赴死军的战车上。 可这些俘虏要是驱赶着上战场的话,会不会再次倒戈不敢说,心里肯定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大伙儿都是人,都是为了一条活路而挣命,又是新附过来,这么做如何能够稳住他们? 杀了不行,当炮灰也不行,抓了这么多俘虏过来还有什么用,总不会是抓回来一群祖宗供着的吧? 俘虏自然是有俘虏的作用,如此大战,放着俘虏不用,李四的脑袋就真的是有毛病了。 可用法也有许多种,自然要选择最有实际效果的那种。 “这一战已经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定要全歼鞑子生擒多铎。”这一战敌我力量对比已经有了根本性的转变,只要不出什么大的纰漏,已是胜券在握,唯一追求的就是战果的大小了:“各营就地休整备战,马步营全力侦测,大小异动,立即报我。” “是!” 士气如虹。 横扫中原之时,清军是何等的嚣张;合围扬州之时,多铎又是何等的狂妄,今日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候,也该让鞑子尝尝铁桶合围的滋味儿了。 “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戳戳点点,也该咱们赴死军抖威风了。” “什么三十年,用得了那么久?从扬州过来这才几天?这就叫眼前报见的快。” 在赴死军信心爆棚的时候,右翼淮扬军带指挥使史德威飞马而来,风一般奔驰而至。 一纵身跳下马来,单膝跪在李四面前:“我家史督师在天之灵渴望今日已久,决战将至,淮扬军恳请首战,以洗雪扬州之恨,以报我督师之仇,忠诚伯万勿拂我淮扬健儿之一片血诚……” 李四仰首向天,仿佛是在极力寻找那一片属于史可法的云彩。 自南都大战开始之日,史德威数次请求首战,都被李四驳回,心中热切可想而知。 李四只是看着天,良久方才说道:“史公忠义足耀千秋,我等后辈莫不仰视。今日史公余部血诚依旧,李四焉敢却之?决战之时,淮扬军为先锋……” “谢忠诚伯成全。”史德威也是条精壮威猛的汉子,闻得李四所言,眼里的热泪当时就流淌而下。 “此一战,是为江南决战,有进无退,无论是你淮扬军还是我赴死军,若有迟疑不前者,军法处置。” 史德威被李四激的胸中热血都要喷薄而出:“首战用我淮扬男儿,必亲擒多铎狗贼,以贼子颈血祭奠督师在天之灵……” “速去准备。” 史德威飞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李四大做远眺状凝视远方,似乎是想起了与扬州同殉的史可法,眼中满是水光。 若是老神棍在身边的话,又要怪声怪气的称赞忠诚伯的好演技了。 是不是在演戏,也只有李四自己心中有数。 在无数次煽情与利用之中,李四的心中多是精密计算和准确把握,早已练就一幅冰冷的铁石心肠。可究竟还有多少真情是为了热血或者忠义而存在,就谁也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 南都保卫战已经到了最凶险的时候。 要不是南都城墙的高大和坚固为世间之最,要不是城上火炮数量众多,清军早已攻克。 即便是如此,嗷嗷怪叫的鞑子兵依旧是两度撕开防线冲上城墙,要不是杨廷麟和卢九德不顾一切的堵截,又有一百多名赴死军战士甩出铁黄瓜,不论敌我一通乱杀,这会的工夫清军早就上来了。 卢九德披头散发双目如火,厉鬼一般不住嚎叫,本就尖锐的太监嗓音竟然象灌满了沙子似的暗哑,正疯狂的高喊:“还有人没有?再调些兵力上来……” 哪里还有什么兵力。 清军以迅雷烈火之势击溃京营,确实让许多人都意想不到,城防也来不及做周密布置。眼下清军倾尽全力的攻城,大有势在必得之势,如此紧急如此仓促,就算是民间抽调民夫丁壮,显然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巡街的快捕站班的衙役都调上了,就是监牢狱中是囚犯也被赶了上来,只要能够守得住城墙,除谋逆外皆是特赦。 都成了这个样子,谁还肯留什么兵力,能上来的都上了。 “鞑子又上来了。” 随着一声变腔变调的高喊,又一拨清军大举攻至。 和前几次一样,还是密集如雨的箭矢覆盖,也数不清几千几万支羽箭带着让人心悸的锐声,如乌云一般压了过来。 好在大伙而都有了点经验,还知道倚仗地势躲闪,伤的人也不算太多。即便是这些经验,也是许多人用生命换回来的。 南都城墙多是用坚固的石块堆积,以糯米汁灌缝,从人身上流淌出来的鲜血根本就不得渗透。只是在一双双大脚的踩踏之下,逐渐在低洼处汇集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潭,然后慢慢凝固成软豆腐皮的半流体,再被匆忙奔走的脚步踩踏的稀烂…… 角楼的门楣上插满了羽箭,怕有百十支之多…… 此城一破,城中百十万人口皆有灭顶之忧,大明最后的抵抗核心将荡然无存。也有许多百姓上来助战,虽不能直接上阵杀敌,终究可做些运送伤病担土递石之类的事情。 城头上的神威铜炮击发频率已达极限,烫的不可经手…… 这一次鞑子攻的分外猛烈,满洲辫子兵组成敢死队,赤裸着膀子就往上冲。 城防早已残破不堪,,四下冒风八方是险,杨廷麟和卢九德忙着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到处救火,还是被鞑子从西边攻了上来。 “鞑子上来了!”惊恐之极的尖叫声中,满洲辫子兵跃上城头,亡命劈砍,身后更多的清军疯狂上涌。 下头的辫子兵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个缺口,如密集的蚁群一般密密麻麻,攀着云梯源源不绝的上来。 清军阵中战鼓之声愈发急促,绵绵密密如敲打在众人心头,催促辫子兵继续突破。 辫子兵也真是发了狂,忘却了生死,不要命的往上爬,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聚集起百十号之众,迅速拓展开来,在城头开辟出一大块地盘。 “堵住,给我堵住,”卢九德披头散发形同恶鬼,一脸是血的高声尖叫。 “赶鞑子下去……”杨廷麟抽出腰刀高喊,回首处,身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完了,南都不保。” 就在这个当口,一道火一般红艳的身影大吼一声,纵身跃上:“狗鞑子,让你们知道施爷爷的厉害……” 身后几十名同样身穿无袖红衣的汉子紧紧跟上,各挺武器奋勇扑上,和辫子兵战成一团。 杨廷麟这才看清楚,这些人身上的无袖红衣竟然是大明朝的囚服。 这些人是刚刚才从监牢狱中提出来的囚犯。 为首的汉子身材魁梧,面上络腮短须几乎遮了半张脸,恶眉恶眼的大叫着。手里是一柄只有两尺三寸的小片刀,舞动起来如毒蛇一般,瞬间就刺进辫子兵的胸膛。 紧接着又是几十名身穿衙服的快捕加入,和这些囚犯并肩作战,共御强敌。(快捕也可以简单的理解成捕快,其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要是把通常意义的捕快比喻成警察的话,那快捕就算是和飞虎队差不多的角色了。再想的模糊直白一点,可以直接理解成武警——作者按) 大战一直在继续,但这个缺口处的肉搏无疑最为血腥惨烈。 姓施的囚犯身形虽极是高大,却不倚仗力量的优势,手中小片儿刀糅合了峨嵋刺和透骨锥的招数,重削刺而少劈砍,和满洲辫子兵的重头大刀完全是就两个极端。 重头刀刚猛无匹,力道浑厚,大开大合间完全就是兵家战法。而小片儿刀则完全是穿插闪避,走灵动的路子,把江湖绿林中的招数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这种两军混战之中,江湖殴打拼命的路数根本就不适合阵前厮杀,尤其是鞑子的辫子兵很注重配合默契,进退之间依足了军阵路数,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冲上来的几十个红衣囚犯眨眼之间就死伤过半,那姓施的囚犯也不讲究什么团体配合,完全是依靠武艺的精湛,已突入辫子兵阵中十几步。 闪转腾挪之间接连伤了几个辫子兵,手中小片儿刀把灵动发挥到了极致,根本就不和鞑子的重头刀做任何的招架迎击,而是在间不容发之际行险弄巧…… 杨廷麟趁机招呼二十余名士卒过来堵截,攻上城头的鞑子兵一时间也施展不开。 城下战鼓催的更急,疯狂呐喊的辫子兵正连绵不绝的攀援而上…… 缺口处聚集的清军越来越多,红衣囚徒深陷阵中已难以脱身。身前身后俱是呼啸而下的重头大刀,若不是仗着灵巧诡异的身法,红衣囚徒早已横尸当场。 “施义速退。”大喊声中,一身穿衙服的快捕头目杀入阵中,和叫做施义的红衣囚服背对背的并肩作战。 一快捕,一囚徒,正浴血并肩。 这施义乃是草莽巨寇,仗着一身精湛武艺四下寻人比试,更造无数杀孽,光是南都城中就有三条命案。 侠以武犯禁,朝廷自然是容不下这种整天提着刀子和人生死对决的游侠儿,数次缉捕,终于在今春将其擒获。 那把不起眼的小片儿刀已淫浸了施义十几年的苦练,又是家传的功夫,当真是鲜有敌手,就是在擒获此人的过程中,也有数名官家快捕殒命当场。 下狱之后,此等悍匪自然受到快捕们的重点“照顾”,重刑苦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施义自然对这些快捕恨之入骨,虽是背靠背的同力御敌,依旧是满口喝骂:“施家爷爷的刀法天下无双,用不到你这官府的鹰犬来虚情假意的帮忙……” “放屁,你倚仗武艺高强身背数条人命,我等官差捕你也是依足了国法律条。”快捕头目大声道:“若你真是天下无敌,就把鞑子都赶下去,到时候我这官府的鹰犬认你做祖宗。鞑子人多,赶紧跟着我退下去……” 鞑子兵越来越多,二人已是险象环生,数次都是在生死之间游走,好不容易杀出战团,那快捕头目身子一歪,斜斜的靠在囚徒施义的身上。 “你这官府的鹰犬,装什么孬……”这个时候,施义才发现快捕前胸已是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竟然受了如此重重一创。 “哼,你这官府鹰犬武艺就是差劲,连鞑子的刀子也躲不过,就是抓了老子也是倚仗人多而已,老子从来就没有服过你们……”鞑子的重头刀虽是刚猛绝伦,终究是失了灵动之气。 “不是我躲闪不过,当时我若躲闪,你后背早中家伙了……”快捕头目艰难的喘息着:“你这么好的武艺,当思为国杀敌,整日寻人比武又有什么意思?” “你救我一回,我心中感激的很。可我施家刀法天下第一,总是要让世间人知道我施家的无双武艺……” “当年的施家刀法曾格创秦桧,天下人谁不敬仰?施家祖宗何等忠烈,怎么就生出你这等的不肖子孙,目光如此短浅。如今施公已成护土神灵,你如此作为,岂不是愧对你手中这柄刀?岂不是愧对你的施家刀法……” 当年施义的先祖施全施公为了于岳武穆报仇,就是以施家刀法在闹市中行刺秦桧,虽舍身成神,却也轰传天下,成世间习武之人的偶像楷模。 快捕头目已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眼看已是不活:“经此一战,你施家刀法必名扬天下,为国杀敌与街头殴斗,孰轻孰重,你还不悟么?莫再羞辱施家祖宗,莫再羞辱你的施家刀法了……” 囚徒施义看着手中小片儿刀,沉思不语。 “速去杀敌,我在此看你施家刀法的无双技艺……”快捕头目剧烈喘息几下,猛然咳出几口鲜血,脑袋一歪,已然死在城头。 囚徒施义猛然昂首,顿时领悟了施家刀法的真谛,上前几步震天价的大吼一声:“爷爷乃是施全子孙,乃是岳家军苗裔,女真后辈,爷爷到了——” 一个缉捕巨寇的快捕身死,一个巨寇如获新生。 施义从来也没有感觉到手中的小片儿刀竟有如此的泰山之重,仿佛穿越了几百年的时光,带着朱仙镇的慷慨,带着众安桥上那万众瞩目的当街一刺…… “施家刀法,天下无双!” 城防缺口被撕的越来越大,攻上来的满洲兵已经站稳脚跟,后面的战鼓催的如同癫狂一般急促…… “后撤,后撤到子墙,”杨廷麟挥舞着腰刀厉声呼喊:“到子墙之后继续抵抗,赴死军五万精锐转眼及至,咱们只要带抵挡一个时辰……” 清军正在逐步占领城墙,城防被撕破,南都失守,这已成为铁一般的事实。 即使退到子墙之后,也不过是暂时延缓迟滞敌人的前进速度而已。可以想象的到,杨廷麟等人还会组织空前惨烈的街头巷战。 只要城墙被攻破,就等于是防守一方的全面失败。巷战虽然惨烈,终究是无法挽回大局,只能算是防守者不甘屈服的困兽之斗而已。 什么五万赴死军,什么再有一个时辰,只不过是激励人心的空话而已。 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凭空画出的一张大饼,也是众人不肯放弃抵抗的希望所在。 外面还有赴死军,只要继续抵抗下去,或许会等到赴死军的雷霆一击。到那个时候,就是扭转乾坤的大逆转。 若是等不到赴死军,什么样的巷战也收拾不起这个残局,愈是惨烈的战斗愈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 城内御道之东。 钱府。 钱谦益钱老大人如热锅中的蚂蚁一般来回疾走,不时的询问府中下人:“怎么样了?前方打的如何?是不是守住了?” 刚从北门打探回来的下人一脖子汗水,惊的脸色都是蜡黄,带着哭腔说出一个足以让钱老大人崩溃的消息:“城墙已经失守,卢、杨两位大人带着残兵退守子墙……” 钱谦益钱老大人一下子就被这个噩耗打击的瘫软在地,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完了,全都完了,我……呜呜……我早说过是打不过清军的,不如纳款请和,那些好战的无人偏偏就是不听,圣上也听不进我老成谋国的意见……这下可好,辫子兵打进来了,打进来了呀……这可怎么是好?我清清白白一辈子,受圣人教诲,书忠义文章,总不能叫我投降清人的吧?” 清兵破城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心头沉重,大伙儿都是低头不语,府中的下人们已经开始藏匿财物,还有许多人在等着钱谦益钱老大人的最后决断。 只要钱老大人口中吐出一个降字,大伙儿立刻就准备投降清军。 反正那么多当兵的也守不住,老大人要是投降的话,做下人还有什么好说?只能跟着投降罢了。 “我也是江南士林的领袖人物,怎么好去投降清人,你们说说,我不好投降的吧?”钱谦益的从来就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就是颌下的胡须也每日梳理几次,都是蘸着水梳的,连一根儿乱的也没有。今天再也没有了梳理胡须的心思,来来回回的捋,把整整齐齐的胡须捋的成了破扫帚,还在追着那些下人询问:“你们说呀,我不好投降清人的吧?虽然这大明也没有留下什么好念想,可我总是要做忠臣的,你们说是不是?我是真的不好投降的吧?” 钱谦益是多么希望这些下人说出一句“可降”的话来,这样也好保全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清名。就算是投降了,我钱谦益也是被下人们逼着投降的,不象那些主动请降的无耻之徒一般忘记了圣人教诲,忘记了胸中忠义…… 可这个当口,谁敢替他钱老大人做这个主? 就算投降了清人可保一时平安,赴死军锄奸团的厉害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就在昨天晚上,这条街上的十来户富贵官家就被赴死军斩尽杀绝,据说就是因为有了投降的举动。 千把口子人,眨巴眼儿的工夫就杀的鸡犬不留,到现在那股子血腥的味道依然浓重,浓重的叫人喘不过气来,谁还敢说投降这俩字儿? “老爷乃是江南士林领袖人物,身负清流之望,自然是不会投降建州奴的。” 妾室柳如是款款而出,身穿素衣白裙,更显体态婀娜容貌风流,言语清丽的说道:“当此国破之际,如老爷这般大明的忠臣才士,当以身殉国,也好留下身后清名为后世学子敬仰。若是投靠了鞑子,或能保一时苟全,终究难逃斑斑史书如铁史笔。” 娇娇怯怯的柳如是都这么说,钱谦益真是感到绝望了:“你……你是说叫我死……让我殉国?” “奴正是此意。”柳如是坚定的说道:“老爷生为明臣,死亦当做明鬼,也不枉老爷口传身授的忠义二字。” “可是……”钱谦益吞吞吐吐的犹豫不决,小声说道:“这死一字说来容易,如何能够轻提?” “老爷若不想死,唯有投敌叛国做满洲人的奴才。可即便如此,老爷以为能够躲的过锄奸团的绝命追杀?不过是早死片刻而已,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柳如是面色依旧神态如常的侃侃而谈:“奴最敬的就是老爷口中所言之忠义二字,这么些年来,老爷不也是时常提起岳武穆的精忠文丞相的忠烈?” “老爷身为文人,既做不了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精忠武穆,何不效仿当年的文丞相?纵是千年之后亦为雄烈之鬼。”柳如是低声吟唱起文天祥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或许是惧怕锄奸团的亡命追杀,或许是受先烈的影响,钱谦益终于放弃了投敌的念头,可还是鼓不起殉国的勇气:“死……千古艰难之举呀,叫我如何死得?” “妾身已为老爷准备妥当。”说话间,柳如是取出利刃、白绫、毒药各一,深情款款的说道:“妾身本是风尘中人,蒙老爷不弃收为内室,此恩此德铭感五内三生,无论老爷用哪种法子殉国,妾身当效之,以共赴黄泉为侣。” 把利刃拿起又放下,终于不敢用这么暴戾的手段自杀:“这个不行,你也知道我怕疼的,就是杀鸡都不敢看,怎么好见血光?” 再拿起丈二白绫,举头看看房梁:“这个也不行,自古白绫为罪臣取死之道,我一腔忠烈,怎能用这个侮身后清名的物件儿?我要是悬梁自尽,后世无知之辈还以为我是犯了王法被朝廷处死的呢,到时候忠烈之名留不住反而会留下恶名,不妥不妥……” 面对如此场景,柳如是反而是盈盈一笑,素手取过白底儿青花的小瓷瓶子:“既如此,老爷便用这毒丸吧,瓶子毒丸分量足够取老爷与妾身性命,也好与老爷共赴黄泉?” 拿着装了毒丸的小瓶子端详了半天,钱谦益几乎要哭出来:“你这毒药是从哪里弄的?” “是妾身要街口的郎中所配,据他说是奇毒无比,食者必死……” “那个野郎中的话怎么能信?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敢用乡野郎中的方子?服用之后万一不死,却也难活,不死不活的不是受罪还是什么?”钱谦益好似受了什么侮辱一般:“咱们要以身殉国,是前所未见的壮举,就算是服毒自尽也要用宫中御医所配的毒药,这才合乎身份,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宫里索要毒药。等我回来再一起……” 这都到了什么时候?鞑子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杀进来,哪里还有闲功夫去宫里找什么御医,还配哪门子的御用毒药? 柳如是心里清楚的很,知道钱谦益是不想死的,可为了成全他的声名,免得他成为千古罪人,这才一力促成钱谦益以身殉国。 眼看着钱老大人要进宫去取药,赶紧一把拽住,柔声说道:“既是老爷信不过那郎中的毒丸,咱们不用就是……” “不用最好,不用最好……”钱谦益如释重负。 “后庭湖水清冽景色宜人,其间种种景致又是老爷亲手布置,不如投湖。如此殉国,也算是一桩美谈……” 再不由钱谦益钱老大人分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柳如是拖着钱谦益就往后院…… 看着一池清澈的湖水,钱谦益真的想哭。 他也十分想做文天祥那样的大英雄,可骨子里却没有英雄的气概,怕死的紧了,还拿不出慷慨赴死的勇气,小心翼翼的试了试水温,赶紧退出好几步远:“不行不行,这可不行,这水太冷了,让我这金贵的身子怎么下的去?不如等到明天日烈之时,湖水温了,再……” 柳如是看着钱谦益,看着这个士林领袖,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一般。 身负天下清流之望,满口忠义道德圣人教诲,也不过是如此这般的嘴脸。 柳如是微微蹲身福了一福:“奴谢过大人当年不弃之恩,这便去了,是生是死大人好自思量吧……”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柳如是纵身投湖,一身素衣如绽放的白莲一般在清冽的湖水中沉浮起落…… 过了好半晌子,钱谦益才反应过来,却没有跟着柳如是的脚步跳下湖水之中,而是四下高喊:“救命呐,快来人呐,夫人落水了,夫人落水了……” …… 西街。 西街一带素来就是穷苦人家较多,尤其是后街的十来条巷子,几乎是清一色的小民。其中要是出个开字号做买卖的,哪怕是走街串巷的卖花粉针线,也算是顶了不起的人物了。 这样的人家,要是能吃上几回大肉,恶狠狠的喝醉几回,就当是过大年了。 当陈二疤瘌出现在三秃子夫妇面前的时候,要不是那一声熟的不能再熟的“三哥,三嫂”,还真的不敢认了。 可不是不敢认么,谁不知道陈二这个大青皮大无赖,整天歪着膀子斜着胯,就没有几分人样子。忽然之间换上一身土黄色的军装,尤其是那道通体的红线,红的那叫一个艳丽,红的那叫一个耀眼,手里还捏着柄雪亮的叉子。 谁不知道这身行头是赴死军的招牌,哪敢和宁城中出了名的大泼皮陈二想在一起。 可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陈二,绝对不会有错。 不光是身上的衣服换了,人也好像是换了一样,昂首挺胸那叫一个精神,腰板儿直的象是标了墨线儿一样。 “真的是陈二兄弟?” “三嫂?可不是我,还能是哪个?昨天夜里我还和三哥一起喝酒的呢。”陈二疤瘌得意洋洋的说着,侧身进了这个熟悉的家门儿:“我当赴死军了,刚立了点儿小功小劳,趁着机会给官长请了一小会儿的假,过来看看三哥三嫂。” “好兄弟,好精神。”三秃子不住口的夸赞着:“你入了赴死军,是走上了正道,以后多立战功,少不得要光宗耀祖,就是封妻荫子也说不定呢。对了,你还没有老婆,可入了赴死军找个老婆还不简单……” 这人还是这个人,可一入了赴死军,人们的目光也就变了,崇敬之中带着敬仰,光是这种感觉就让陈二象是灌了一斤老白干一样,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老子也算是成正果了,大伙儿看我的眼光都变了呢,哈哈,以后老子也混出样子给大伙儿看看。 其实陈二也很喜欢听别人这么夸他,可现在时间不多,实在不敢耽搁,匆忙把二秃子夫妇拉进屋中:“三哥,三嫂,如今我也算是走上了正道,也不劳你们总是为我操心了。咱们非亲非故的,对我这么好,我还能不知道?前些时候兄弟我身上很少有几个铜板,时常的过来噌吃噌喝,想必二嫂也厌烦的很……” “说的是什么屁话?”三秃子虽然也惧内的厉害,可在陈二面前还是装出一幅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咱们兄弟这是投缘,你嫂子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说三道四?你再放这样的臭屁,我就真要撵你了……” “嘿嘿,三哥三嫂对我……没的说,我心里都装着呢,也没啥好报答的……”说话间,陈二从衣中翻腾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物件儿,一股脑倒在炕桌上:“这些算是我回报昨晚的那顿酒……” 四五个大元宝,都闪耀着诱人的银光,还有几串珍珠链子,一对翡翠的手镯和一柄玉如意。 穷苦人家哪里见过这个?登时眼珠子都直了。 三秃子夫妇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足足愣怔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掀起炕单子把这些金银玉器遮盖起来:“我的兄弟,你这是做下什么事情?怎弄了这么多之前的宝贝?要是官府追究起来……” “官府?”陈二一愣,旋即明白是对方把这些东西当成贼赃了,哈哈大笑道:“这是赴死军赏下来的,是我陈二拿命搏回来的,什么样的官府敢管赴死军的事情?哈哈,哥哥嫂子放心的收起就是,这东西上面虽然带着血,可还算是正经来路。你们就可着劲的花去吧……” “他二叔,这是你拿命换回来的富贵,我们家怎好拿……”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咱们东西还分什么你我,哈哈”陈二小声说道:“多亏了昨夜三哥给我的那几个钱,要不然兄弟我也没有今天。” 三秃子也是豁达之人,笑道:“也好,就收了吧,至于是什么来路就不必问了,反正不是贼赃就好。有了功夫换成铜钱,咱们也阔绰一回。” “他二叔,我听说城墙那边好像打的不好,鞑子都攻上去了,你们赴死军……”三嫂子小声询问。 “打的不好?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赴死军没有上去。”不管别人怎么看,陈二这个大地痞是真的把自己融入赴死军之中了,并且把赴死军当成是天下无敌的存在:“我们这就要过去了,只要我们赴死军出手,来多少鞑子也是白搭……” 第143章 以后不胡来 第143章 以后不胡来 “敌军前锋距此十二里” 多铎很无力的挥手示意探马退下。 赴死军进展太快了。其速度远超清军的预料。 按照多铎的预想,赴死军就是战斗力强悍,北线的新附军起码也可以再支撑两天以上。 虽然在很多时候新附军的战斗意志(不是指战斗力)并不顽强,但是布置在身后那么多人马,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土崩瓦解。 不要说是好几万人马,就是好几万只鸭子也够赴死军纠缠几天的吧。 当东线失利之后,赴死军在身后摆开的大架势确实让清军吃惊,但是出于政治层面的考虑,多铎依旧抽调手头上的精锐力量,强攻南都。 强令手下的精锐部分不惜一切代价的强攻,这么冒险的做法无非就是和赴死军抢时间而已。 尤其是现在已经在南都城防上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甚至已经有不少的队伍通过这个豁口冲了上去,最多再有一个下午的功夫,整个战略计划就会变成现实。 可老天并没有再一次垂青清军。 南都守军在野战中不敌清军,但是高大的城池帮了他们,满洲勇士在南都城下死伤惨重,并且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这一切都促使今天的局面不可避免的出现。 在粉碎京营和强攻城池之后,精锐主力已经不足万人,这其中还包括北线被击败的阿哈尼堪部,真正能够派上的用场的也不过八千左右。 算上奴兵和打着各种番号的新附军。约莫还有五万多人。号称二十万实则十三万的清军,从淮扬至南都,损失已经过半。 大部分损失就发生在这三天之内,绝大部分是新附军的战斗意志不够顽强所至,被赴死军轻易击溃和收编…… “退下来吧,让勇士们都退下来。”无论是东线的首败还是北线被堵,兵力上虽然损失巨大,但都不能对清军构成致命威胁。最大的危险就来自于赴死军的急速进展,形成前有坚城后有追兵的危险局面。现在已经没有兵力上的优势,多铎第一次有了无力之感,眼看着即将到手的南都又不得不放弃,收缩兵力准备突围。 赴死军已经靠近到了危险的距离上,再不收缩兵力全力突围,就真的来不及了。 根据前方的情报,赴死军主力骑马也有三四万之多,更是把长江死死锁住,清军似乎已经进了铁桶之中。 对于这种情报,多铎是半点也不相信。 不过是赴死军的疑兵之计罢了,赴死军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主力。赴死军要真是有这样的实力,在扬州就不必打的那么艰苦。无论这种把戏演的多么逼真,都不可能是真的,从赴死军彻底放弃江北就知道他们的实力也很有限。在这个战略基础上,无论怎么摆布疑兵无论怎么虚张声势。都掩盖不了赴死军主力人马不够的事实。 这种瞒天过海的把戏最多也就是吓唬一下北线的新附军而已,多铎可没有这么容易就被唬住。赴死军要真有这么强大的兵力,根本就可以毫不顾忌的之际掩杀过来,哪里还用得着把南都作为诱饵去四下敲打外围的新附军? 不可否认的是赴死军的虚张声势确实把北线的新附军吓的不轻,对于双方的兵力起到此消彼长的作用,并且从战略上形成对清军主力的包围架势。 “无功而返。”这是多铎对南都之战的总体评价。 虽然赴死军摆开的架势大的惊人,乍一看就是四方合围十面埋伏,可多铎绝不相信赴死军能够把自己一口吞下去。这是双方的实力决定的,而不是靠玩弄什么阴谋诡计就能够实现。赴死军虽然占据了主动,可摆下四面合围的架势,兵力必然分散,根本就不可能吃得下多铎主力。 清军若是想走,也不是赴死军能够阻拦得住的。 清军在城头上的争夺正陷入白热化当中,四道子墙已经失去了两道,第三道子墙前后死尸相藉,铺了厚厚的一层。 手中所有的力量都填在这一带,依旧是险象环生,要不是魏无牙及时调了三百精锐叉子兵上来,早已不守。 即便是这样,在城墙被撕破之后固守子墙,战斗虽然激烈,对大局已是无补。大伙儿之所以如此舍命相拼,无非都是在期盼着赴死军能够及时出现,所以一直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每一个隘口,每一道子墙都要经过反复争夺…… 再退一次,就是最后一道子墙了,到时候就只能用血腥的巷战来拖住清军,只能用百姓的伤亡来换取时间。 作为最后威慑力量的几个孩儿兵已经站了出来。撕开宽大的军服,展露出捆绑在身上爆裂之物,随时准备展开自杀式攻击挽救危局。 “要是不见点儿血,南都人还以为咱们孩儿兵是吃干饭的哩。”童子军死狗毫不在乎的轻松说道:“一会鞑子若是破了这道子墙,咱们几个就都上去,让南都人看看锄奸团的威风,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 瘦骨嶙峋的胸膛上捆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爆裂之物,孩儿兵已经做好准备,准备用血腥的攻击方式震慑敌我双方……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鞑子兵忽然就退了下去,一直退过数道子墙,正沿着来时路线急速撤退。 惨烈的战斗之下,无论是经验丰富的卢九德还是大呼酣战的杨廷麟,都没有能够抓住这个绝好的反击机会,眼睁睁的看着清军做有序撤离。 “反击,反击,全都压上去……”一边的老神棍立刻下令:“所有叉子兵全都给我上去,咱们的机会来了,老子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敌众我寡,当心有诈。”杨廷麟大呼提醒。 守军能够坚守不过是倚仗地形的优势和城头上的各种机巧设置,若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和敌人混战,万一清兵一个反扑,可就全完了。 “还诈个屁呀诈,这个时候还使什么诈?你们是不是被鞑子打怕了?”老神棍一跳三尺高的大骂杨廷麟和卢九德的愚蠢:“这是咱们的主力到了,我就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蠢货,还不赶紧反击?你个老母亲的,真是傻到家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清军的指挥官是一头猪,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撤兵。清军正快速的扯下城墙,难道会傻到再攻打一次? 卢九德的经验毕竟要丰富的多,最先反应过来。以沙哑的嗓音高呼:“弟兄们,赴死军杀过来了,咱们的队伍到了,鞑子不行了,都给咱家厮杀一场,为惨死的弟兄们报仇……” 看着卢九德披发提刀率先杀出,杨廷麟也终于明白过来。 卢九德虽是个太监,其实应该算是个纯粹的军人,第一反应就是追击敌军。而杨廷麟这样的文官则没有军人那样的反应,而是感觉好一阵子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几乎不能站立,好像是瘫了一样,傻子一般的喃喃念叨:“我大明总算是保住了,万岁无忧,南都无忧。红旗报捷,快给万岁报讯,就说我军已展开反击……” 这样的表现又让老神棍狠狠的撇了撇嘴,有报捷的那个工夫和闲心还不如趁机多杀俩鞑子实惠。你给宫里报捷,就能有援兵了?真不知道这些当官的什么怎么想的。 追击清军正快速展开,城头上已是一片欢腾,助战的百姓一个个满眼含泪的高声大喊,如重获新生一般:“鞑子退了,鞑子退了……” “鞑子败了,城池还在咱们手中……” “佛爷保佑,祖宗保佑,老天总算是睁眼啦。” 一面红旗从城头上飘扬而下,持旗的传令兵飞身上马,迅速的穿过几条大街,不住的沿路高呼:“鞑子已退,我军大捷,我军大捷啦。” “鞑子退了,我军大捷。” 这大捷虽然报的太早,可鞑子兵退下城池却是不争的事实。随着红旗捷报穿过一条条街道,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泪流满面,相拥而泣:“城池保住了,咱们的家也保住了。” “快给佛爷上柱香,快……” 几天来。老百姓们都在沉闷和压抑的恐慌中忐忑难安。好不容易盼来了红旗捷报,压在心头的那片乌云终于散去,仿佛年节一般的欢喜:“我就说了,这南都是洪武爷龙兴的灵地,有咱们大明的先祖震着,怎么能让小小鞑子抖威风,这不就来了捷报的么,哈哈……” “新皇登基,正统延续。圣君在位,下头当兵的还能不卖力气?咱们大明的中兴就要始自今日!” “弄点酒肉,上城墙犒赏咱们的队伍去……” 打着红旗捷报的快马风驰电掣一般,撒欢儿一样的上了御道,蹄铁敲打石板之声听起来就那么舒服那么惬意,如新年的爆竹一般喜庆。 黄门给事接过报捷的红旗,脸都笑的歪了,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前方的弟兄们辛苦,咱家这就给圣上报喜去。” 挥舞着报捷红旗,脚步说不出的轻快,还不住的尖声高喊:“鞑子给打退了,前方将士报捷了,大喜呀,报捷了报捷了……” 还隔着老远,武英殿里就听到报捷的喊声,新皇朱慈烺霍然起身,就要踏步离座,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急忙做出沉稳状,继续端坐如常。 下边为数不多的二十几个大臣也听到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呐。 这些天来,清军大举进犯,携淮扬之余威猛攻。谁不为南都担心?谁不为新朝担心? 鞑子的厉害大伙儿都是知道的,整个大明朝还有谁能够挡得住?无论是皇帝朱慈烺还是下边的百官和小民,这心里还能不慌?还能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儿? 可无论如何,终究是等来了这个好消息。只要鞑子一退,剩下的就都是好事情了,分封百官、各驭有司……新朝缺人,各色杂七杂八的肥缺美差事还能少了?站在这里的可都算得上是和新朝同始终的铁骨忠臣了吧,许许多多的好差事自然是要优先挑选的。 大伙儿都在心里准备好了道贺的言辞,搜肠刮肚准备把最华丽的辞藻用上。这个时候不狠狠的赞美,还等到什么时候? 当值的宫人接过报捷的红旗,依足了宫里头的规矩依次传入,以罕见的大嗓门禀报:“赖万岁洪福齐天,朝中诸公合力同心,前方将士用命,几番血战,终击退清军……先敌已退下,城池有若金汤之固。杨、卢两位节军欲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恳请万岁准奏……” 朱慈烺终究是少年心性,闻得如此大捷,总算是没有耐住性子,腾的站起身来,面色如火的大叫:“准。” 前方战事如火,大伙儿根本就不可能眼看着战机白白溜走而坐等皇帝的旨意,这么做也不过是依照固有的惯例而已。 记忆中的大明军队从来就是百战百败,鞑子一路从关外打到了江南,大伙儿连个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如今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让少年皇帝如何不心热血沸?说起话来也是分外有力:“晓谕前方将士,追击敌军,复我国土,朕必不吝封赏……” 此语一出,下面早就准备的几十个臣子立刻齐齐跪倒,山呼万岁,各色称颂之声如排山倒海一般:“我朝励志刷新,前方将士果思报效……” “南都围解,江南无虞,收复北地,指日可待。” “我大明圣君临朝,上下齐心,当开鼎盛之世,再图中兴之举……” 虽然也知道这些都是一时才称颂之词,可少年天子心中依然是踌躇满志:福藩之时,清军临城君臣逃散,自己这个正统嫡血刚一收拾残局,就打的鞑子退下,只要励精图治,亲贤臣而远小人,收拾祖宗河山,完成大行皇帝遗愿,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罢了。 “疏酒色而勤政事,心系万民……”少年皇帝脑子有些热了,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如何才能做个好皇帝,如何才能中兴大明:“刷新吏治,整军备武,收复北地……” 城北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决战阶段。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多铎再也不敢把新附军和主力满洲兵分的太开,而是混杂一起,由佟图赖的汉军旗为主导,主要的新附军紧紧跟在汉军旗后面,多铎的本部亲军殿后,组成一个巨大的楔形。 在交战之处,双方不约而同的动用了所有的炮火。 每当这个时候,炮营的符二瞎子就开始跳着脚的骂娘。 赴死军的炮火射程有限的很,只能在野战中支援前面的叉子兵,顺便压制敌人的弓箭群。要想真正的实现远程打击,未免就太强人所难了。 好在鞑子的大炮也没有多少,多是在江南各处临时缴获得来,造成的威胁并不是很大。 “我把他个老娘的,这他娘什么破挽马?怎么跑的这么慢?”符二瞎子不住的抽打拖炮的马力,也不住的破口大骂。 “那匹不是挽马,是骡子。” “骡子?我把他老娘的,这是骡子?跑的还不如慢牛哩。”眼看着叉子兵一拨接一拨的跃了上前,就是行动相对迟缓的火铳兵也超过了炮营,符二瞎子还能不着急? 这边炮火够不着敌人,敌人的炮火可是能打过来的,炮营虽然不剩下多少门炮,可也得填上去提供火力支援呐,要不然拿叉子的弟兄可就只剩下吃亏了。 好在清军志在突破,进展也很神速,进入射程也就是眨巴眼儿的工夫:“摆炮,摆炮,摆那么开做个鸟毛?紧点儿,再紧点儿……” 符二瞎子的炮火还没有就位,最前面的淮扬军已经清兵接上了。 从侧翼里斜斜杀出的淮扬军,直直的让过敌人前锋攻击颈部。 “为督师复仇,杀。” 史德威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 两支军队也算是“老熟人”了,一方悍勇一方血热,淮扬军一上来就拼出了全力。 队颈部微微凹陷下去百十步,清军的一支队伍也从左肩部杀出,拦截淮扬军。 由于双方都是高速突进,只来得及三射就已经开始混战,双方的弓兵也就失去了作用,纷纷抽出刀子加入战团。 也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吧,淮扬军直挺挺的就和汉军旗的一部人马撞上。 如两股急流对冲一般,最先接触的部分迅速被对方巨大的惯性冲的散乱,然后很快就互相渗透互相融合,最为惨烈血腥的肉搏战开始。 长枪捅进胸腹之中带来的闷响,重刀轻易划破肌肤砍在骨头上的沉声,震天的呐喊,凄厉的惨叫顿时交织在一起。 飞起来的残肢,受心脏强力搏动泵出的动脉鲜血在空中射出去老高,红的鲜艳,红的触目惊心,瞬间就滴落尘埃,和着泥土融为一体。 淮扬军兵力有限,却个个奋勇争先,挺着长枪猛刺猛捅。 鞑子兵也知道今日之战的重要,抡圆了重头大刀狠命劈砍。 很多士卒已是血肉淋漓,伤的惨不忍睹,依旧扑身子上去,手抓嘴咬的玩儿命。 在这一片狭小的地带,只不过是转眼的片刻,就已经有无数生命烟消云散。重伤还没有死透的士卒虽已是气息奄奄,依旧是断肢和残骸之中爬动,身后还在流淌的鲜血缓缓渗如松软稀烂的泥土当中,和这片大地融为一个整体。 在另一侧,癸字营也发起冲击,和淮扬军攻击同一个部位——大军颈部。 严格的来说,营官马海宽不算是赴死军的嫡系,属于后来者,因为其有一定的兵事底子,才破格提拔上来。 虽然同样是个营官,但是癸字营和其他的几个营不同,不算是赴死军的主力部队,手下的战士战斗力也远没有先锋营或者主力营那么强悍。因为不是主力,癸字营很少参加惨烈的大战,一般是作为预备队使用。 几天这个赴死军排名最末的癸字营却是一反常态,成了打头阵的,第一个冲出来和清军抢攻。 对于梭行或者楔形的敌人,一般都是攻击其颈部,以达到分割的目的。但是敌人也有这样的防备,通常都把颈项部位缩的很小,同时保持一个巨大的肩部,随时可以加强颈项部位的防御能力。 和对付淮扬军一样,汉军旗再次从肩部甩出一支人马,在半途中拦截癸字营。 清军大队人马依旧在汉军旗的引导之下迅速前进。 符二瞎子的几十门小炮终于开始吼叫,在清军阵中炸开一个又一个缺口,腾起一团团的烟尘柱子。只不过清军倾巢而出,汹涌的人流很快就把一个个落点的空白填补起来。 “可算是逮着肥的了,赶紧轰,都给我轰,铁炮炸瞎了算我的,”符二瞎子又成了发情的骡子,上蹿下跳的大叫打嚷:“不必间隔,不用担心毁坏铁炮,卯足了给我轰,这他娘就是最后一战了,炮毁了有的是时间弄新的……” 由于鞑子兵突进的很快,炮营士卒不得不很快抽出铁炮屁股下头的销子,抽出支架垫高炮尾,以利近射。 炮兵也是发了狠,手脚利落的撕开油纸包,把整包的火药填进去,抄起木铲把铁珠弹丸和各色铁渣装填进去,拿木锥夯实…… “开炮。” 在符二瞎子的大喊声中,几十门小炮发威。符二也顾不上查看炮击的效果,急忙指挥手下:“赶紧,麻利着点,套车,把炮拖走,快呀,鞑子可要冲过来了……” 按照既定的战略,赴死军兵没有一上来就和清军硬碰硬的死拼,而是在逐步后退中慢慢展开两翼…… 在这个时候,火铳兵发出的作用举足轻重。 火铳兵虽然不象叉子兵那样直接参与搏杀,甚至没有朝敌人开过几枪。但是在先头部队的移动过程中,始终能够保持对敌人的威慑,以整齐成排的火铳压住阵脚,掩护主力做机动动作。 就算是有鞑子兵呐喊着冲杀上来,只不过三几次排放,就能把敌人打回去。 开战以来,赴死军之所以没有出现大的伤亡,火铳营居功甚伟。 “清军打的很快呐。”后方坐镇指挥的李四对于清军的进展速度还是表达出了某种赞叹的神色:“庚字营垫到肩上,候命出击。” “戊字营抵住后腰,候命出击。” “我们马步营是不是可以骚扰一下子了?”路丙寅感觉是时候了。 “我看火候还不到,路大哥你们的马步营也可以先上去,照看一下淮扬军,我怕他们陷的太深出不来。”李四很婉转的否定了老路出击的想法。 “也行。” 同为先锋营的路涧自然看到了丁乙的眼色,想上前请战,又畏惧李四的威严。 这些天以来,总是感觉和四叔之间多了一层隔阂,不象以前那样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话都敢说。尤其是四叔的脾气也变的很大,让人很难摸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素来勇猛刚烈的丁乙根本就不敢在这时候递话儿,只是一个劲的给路涧打眼色。 路涧犹豫了半天,终于挪动脚步站出来,或许是真的有点害怕这个四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四叔,先锋营请战。” “退下。”李四连头也没有抬:“用你的时候我会传令。” 路涧吃了个瘪,讪讪的闪在一旁。 “让主力营继续后退。” “是!” 几十个传令兵飞马穿梭,把前线的战况和中枢的命令上传下达。 “传周文远。” 功夫不大,一身素净白袍的周文远已拱手在旁。 “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李四终于抬起头来。 周文远这个家伙,别看长的白白净净,又是一身的书卷气,起这家伙的心眼儿毒着呢。 大伙都把符二瞎子说成是一头发情乱跳的骡子,把刚猛的丁乙比喻成愤怒的山猪,就是以坚韧顽强著称的路涧也得了个野狼的诨号。而这个读书人周文远,则被士兵们私下称作“白环蛇”。 这个家伙,长的斯斯文文,可什么样毒辣的手段也使的出来,真如毒蛇一般。 “禀报忠诚伯,已准备妥当。”周文远说的云淡风清,好像是说什么风花雪月的雅事一般:“三万新附军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出击。” 李四大概也能猜测出这个阴毒是周文远是用了什么狠辣的手段,否则新近归降的新附军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好迎战的准备。不过李四从来不过问周文远的细节,同样淡淡的说道:“甚好,你下去准备吧,出击的命令很快下达。” 在战斗的前方,佟图赖的汉军旗始终冲锋在前,中间夹着的是大量的新附军。这样就可以驱策这些汉人为之卖命,以防再有阵前倒戈的事情发生。 多铎的本部亲军则是压在队尾处,除了协调各部之外,并没有加入大战之中。 和李四一样,清军最高指挥官,豫亲王多铎也在发布出一道又一道命令: “阿哈尼堪残部组成督战队,压住后腰,有回首怠战者,立刻斩杀,有迟疑不前者,立刻斩杀……” “传令佟图赖,不要冒进的太快。” “稳住右翼,随时准备增援汉军旗。” “赴死军的正面又退了?”多铎来回走动几步:“他们的两翼如何?” “敌左翼还在展开,右翼暂时无大的动静。” 多铎轻蔑的一笑:“再给佟图赖传令,一定要稳住,赴死军这是要四面合围咱们。” 自开展以来,双方还没有爆发决战规模的生死大战。作为清军前锋的汉军旗还有个前锋的样子,始终保持前进的姿态。 但是赴死军正面的战斗力显然要弱了许多,即便是在这样的战斗中,也一直是保持着徐徐后退的样子。 赴死军的战斗力多铎清楚的很,和满洲战兵应该是在伯仲之间。此次战斗,赴死军又是占据主动,不可能这么一直后退。 其正面后退两翼展开,分明就是准备摆开包围的姿态把清军一口吃掉,多铎这样的指挥官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看出这里头的门道。 “那个李四是等着两翼回卷呢,”多铎对自己的主力部队很有自信:“想包围我,也要看看他李四有没有这个本事。想一口把我多铎吞下去,也不怕撑死……” “中间新附军跟上,不要落下,我倒是想看看,赴死军怎么包围。” …… 到了这个时候,站立在城头上已经能够遥遥的看到赴死军的旗号,就是双方的战斗格局也能看个大概。 目前来看,双方都是动用了小股人马在互相截击,而作为主力的队伍都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鞑子兵退,作为南都主要守备力量,无论是出于军事目的还是出于政治目的,就算是单纯为了脸面,也要出去厮杀一阵。 可哪里还追赶的上? 由于城门早就堵死,就是最先冲出来的魏无牙也只能落一身灰土,遥遥的看着清军绝尘而去。 “追过去看看,有便宜就捞,没有便宜就闪。”赴死军崭新的新兵陈二疤瘌以他的痞子式智慧揣摩这场大战。 打仗和打架应该也差不多吧,反正都是打,人多人少的区别而已。 陈二新近投靠,心思也比别人热切一些,眼看着要打顺风仗了,自然希望能上去捞点好处。 好在老神棍魏无牙的头脑不是这么简单,稍一思量立刻转身:“咱们不追了,回城,回城。” “回城?那个谁,魏什么来者?魏大人,咱们应该去追的呀……” “追个屁,咱们这么点人就算追上了有个鸟毛的作用?真要是在鞑子屁股上戳一下子,鞑子一甩尾巴就能把咱们打碎。到时候,主力还得分出兵来照顾咱们,这个时候要是追上去,就是给主力填乱。”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可这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而已,老神棍内心的真实想法自然不能说出来:京营的残兵败将虽然人多,终究是败的太惨了,不可能把自己完全压制住。眼看着赴死军主力齐出,无论胜败自己都要把南都城给震住,起码也要保持一种存在状态。 这一战之后,赴死军无论胜败,清兵肯定是要退出江南的。战事一止,各种各样的事情多着呢,赴死军留点人在城里肯定没有坏处。 素来敢打敢杀的魏无牙也不过是在成为晃悠了一圈儿,就又兜了回来。 魏无牙是赴死军的人,前边有人家的主力在打着呢,他当然可以进退自如。卢九德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京营如此惨败,再不追出去打一场漂亮的,朝廷那边的责难肯定是少不了,这面子上也交代不过去。皇帝都下旨要反击了,反击的任务自然是他卢九德的,这也算是戴罪立功吧。 就算刨除各种各样功利的考虑,卢九德也希望能够追杀清兵,为惨死在城外的京营弟兄报仇。 当时情形紧迫,好几万京营的弟兄要进城躲避兵锋,卢九德毅然命令关闭城门,断送了多少条性命?这个时候要是不去杀一场消消身上的怨气,恐怕这一辈子都睡不踏实。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老神棍魏无牙是回城了。而大太监卢九德则召集部曲,带着大队人马去追击清兵。 光从这一点儿上看,人家卢九德就比老神棍魏无牙的表现要好的多,也涨了不少脸面。 “脸面?脸面能当饭吃?老子要是要脸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老神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根本就不拿这点儿事情当一码子事情。 “这回抄家都发财了吧?” “发了一点小财……” “滚,那十户都是数朝的官宦人家,有多少家底儿我心里还能没有个大概?”反正也是不要脸了,老神棍索性和手下坐地分赃起来:“少给我说这样的屁话,那几户人家随便漏点儿就够平常人吃几辈子的。你们拿了多少我就不管了,可你们这些家伙也忒贪了,连老子我的那一份儿也吃光了抹净了……“ “魏大人,你可冤枉死我们了,弟兄们只不过拿了一点点而已。比如说我吧,就拿了几个元宝和几件值钱的玩意儿,大宗的现金现银可都是被您的呀……“ “放屁,你们缴上来就是我的?那些钱我都封存起来,是准备给咱们赴死军用的。”魏无牙说起来这次抄家的成果,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那些大宗的钱财不属于你我,是属于大伙儿的,我要是连这点觉悟也没有,怎么做你们的官长?” 老神棍贪婪是不假,可还知道轻重,把抄家得来的大宗闲钱和契据封了起来,暂时存在潘家的典行里。至于他本人,还真的是一个铜子儿也没有捞到:“都他娘给我匀几个出来,你们这些小子吃饱了,我他娘的还饿肚皮哩,赶紧匀一些出来给我……” “嘿嘿,干脆再抄几家算了……” 一听又要抄家,陈二第一个大声赞同:“对头,赶紧找几家不顺眼的,咱们再去抄……” “抄个屁,你以为的割韭菜?抄了一茬还有一茬?”老神棍把眼珠子都斜到了天上去:“咱们的忠诚伯大人打过了这一战,南都肯定是要安稳下来,到时候咱们可就再不能胡来了……” 第144章 麻杆打狼 第144章 麻杆打狼 “是时候了。” 多少时日以来。李四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 江南亿兆同胞,数以千万计的血腥噩梦就要亲手终究在着长江边上,这个机会仿佛已经等候了几百年。沉稳坚毅不动声色如李四者,也是猛然长身而起,语调都带着微微的颤音:“我命令——” 身旁各部各营将领也知道是到了决战的时候,把胸脯一挺,肃然听命。 李四森然道:“丁乙,黄冕,路涧三部自左翼攻击,许进不许退,后退半步,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吧。” “是!” 三人欣然领命。 “记住,此战力求速决,只可击溃不可追击。明白没有?” “明白。” 三个营都是军中精锐,早就憋屈着呢,决战的命令终于下达,立刻下去安排。 至此,算上马海宽的癸字营,左翼已经聚集了四个营的兵力,再算上火铳营的支援,几乎是压上了赴死军一半的主力。 “命甲乙二营往右翼淮扬军方向靠拢……” “是。” 右翼的这两个主力营是李四直属。又有淮扬军、扬州营、马步营、和孔有德部的新附军,从规模上看,比左翼的兵力还要雄厚。 “传令周文远部,要他压住队伍前进,若是出了乱子,我砍他的脑袋。” “镇南。” “在”孩儿兵总头目镇南闻得召唤,立刻从李四身后来到身前。 “召集所有孩儿兵,退到后面协助周文远,若有不停号令者,无论是谁,立刻格杀。” “是!” 李四最不放心的还是准备以宽大正面姿态摆开的周文远。 周文远手里真正的可战之兵也不过一千多人,貌似主力的几万“赴死军”完全就是穿上军装的仪真百姓,还要压着总数超过三万的新附军上前,难度可想而知,稍有差错就会酿成大乱。 “壬字营调到周文远身后督战。” “是!” “炮营再次后撤。” “是。” 总体的战略部署终于完成,剩下的就要看战场上的表现了。 摆开的确实是合围的架势,可真正的意图还是两面夹击。在宽广的正面列出的几万“赴死军”和新附军,主要作用还是威慑和迷惑,让清军不敢分出过多兵力支援侧翼战场。 两翼的攻势猛然加强数倍,如两把尖刀直插清军颈项部位。 多铎的主力兵力本已捉襟见肘,布置在队肩上的力量又被淮扬军和癸字营等先头部队缠住,根本已经拿不出更多兵力抵挡赴死军的全力一击,除非改变整体队型。 手下的一名小兵断了腿。依旧死死保住一个辫子兵的腰胯,任凭敌人挥刀猛砍,就是不肯松手。 史德威垫步上前,挥刀直砍辫子兵。 人头顿时整个飞起,温热的人血溅在史德威身上。那失去脑袋的身躯暂时不倒,可以清晰的看到白惨惨的脊柱茬子,动脉血飞起来一人多高,闪耀着瑰丽而又妖艳的血红颜色。 “杀敌!” 淮扬军小军官赵得逯是清埠夫出身,本就不会使刀,手里拿的依旧是死守扬州时候的大钩枪。面对如此大战,也是连连呐喊,把手中钩枪当作大棒使唤,横扫开来。 巨大的守城钩枪看似威猛,其实杀伤力有限的很,只是迫的敌人不能近身而已。也不知是怎的,竟然在胡打乱撞中有钩枪的边钩带住一个鞑子…… “好鞑儿,杀!”赵得逯顺势前冲,手里的钩枪顶着敌人后退七八步,猛然发力将敌人惯倒。手上使劲死命回抽,锋锐的边刃立刻划破鞑子的肚腹,鲜血顺着巨大的伤口流淌下来。 那鞑子也是个悍勇的,浑然不顾身上伤口,一蹿起身,又要上前和赵得逯搏命。 这个前扬州清埠夫也是有了经验,手中巨大钩枪斜斜刺到,“噗”的一声就捅进敌人前胸,连胸骨断裂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 借着前冲的劲头,把鞑子死死的钉在钩枪上,任凭那鞑子手脚乱舞的疯狂叫喊。就是不肯松手。 感觉鞑子身子软下来,这才奋力抽回钩枪,在悍敌身上乱捅乱刺,那悍卒的身子还在如牵线傀儡一般抽搐着,赵得逯一脚踩住他的脑袋,手中钩枪在其颈项间一垫,发力上提,轻易就把脑袋割了下来。 把人头系在腰上,怒吼一声,再次杀入敌人阵中。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清埠夫,连鸡也没有杀过几只,如今却满身浴血腰挂人头,如野兽一般疯狂厮杀,谁还认得这悍勇的淮扬军就是以前的清埠夫赵得逯? 另一侧的战斗也同样开始白热化。 两个先锋营当中,丁乙的乙字营依旧冲在最前,领先路涧的丙字营约莫半个队身的距离。 先锋先锋,有战必先行,以勇猛著称的丁字营也是杀出了士气杀出了威风,一举越过马海宽,和癸字营合兵一处…… “去死!”手里的叉子猛刺,挑起一名敌人之后照旧发力甩出…… 作为整个清军突围队伍的先导,佟图赖的汉军旗兵力还算是多的。在扬州大战中,汉军旗损失最小,但是在强攻南都的时候伤亡很大,本已残破,连个补充的机会也没有就紧接着开始和赴死军展开硬战。 如今赴死军主力精锐尽出,汉军旗就是在齐装满员的时候也没有眼前赴死军的兵力更多,两翼受到如此猛烈攻击,颓势立现。 这才刚刚开展,手中就已无兵力可调,估摸着伤亡已经上千了。 虽然已经派人出去求援。可眼下赴死军以钳形攻势阻在侧后部位,援兵肯定是上不来。 眼前的形势是明摆着的,再往前进就会掉进赴死军的团团包围之中,只有后退和多铎的主力汇合,共同驱赶着几万新附军和赴死军死拼,才有突围的机会。 作为先导部队,怎么说应该奋勇向前,如此大战当中,忽然让队伍调头,军法那一关就过不去。可佟图赖和多铎私交甚密,眼前形势又是如此不堪,当即就毫不犹豫的命令汉军旗回头,杀回去和主力汇合。 汉军旗承受了不小的损失才完成这个艰难的转身动作,开始从北往南的冲杀,如此一来,和后面的部队也成为夹击的态势。 两把巨型大钳互相咬合,厮杀尤其惨烈。 前锋忽然树立起一面十分高大的战旗,日月图形之中有个斗大的“李”字。 战场当中正在作战的赴死军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士气陡然高涨。 这是李四本人的认旗,代表的是其直属的两个主力营。 李四就是整个赴死军体系的核心灵魂,神佛一般的存在。此旗一起,众皆奋勇无匹,个顶个儿的疯狂起来。 忠诚伯,赴死军的缔造者亲临坐镇,别说一个小小的汉军旗,就是移泰山平东海,也有人相信。 谁还不知道忠诚伯的手段了? 再者说来,忠诚伯直属的甲乙两营,为赴死军中装备最精良也最能战的部分,非有重大战事绝不轻出。两个主力中的主力,装备好不说,就是随便拉出一个小旗官,也有血战满洲重骑的辉煌历史,比许多高级营官都更有老资格,其综合战斗力远在其他各营之上。再加上忠诚伯亲自指挥,什么样的敌人也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癸字营的马海官脑袋瓜子忽的就是一热,血都是沸的。让忠诚伯本人给自己打策应。这是何等的荣耀:“忠诚伯与我癸字营弟兄并肩作战,杀出个样子来,给我冲。” 有忠诚伯本人在身边垫着,就好似是熊熊烈火上泼了油,赴死军战力顿时再提。 贯穿整个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士气从来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双方这样一个狭小的战区内相逢,汉军旗面临空前的压力。 为了回去和主力汇合,汉军旗也是杀的发了性,佟图赖亲自率领近卫部队给大军断后。已经接连斩了两个后退的佐领,更是发下严令:“无论何人,唯有奋勇向前,回顾观望者立斩。” 但是赴死军的凌厉攻势终究不是汉军旗的残兵所能够抵挡,汉军旗士卒装备相当精良,战卒都是身披皮铠,有一部分军官甚至装备了铁甲。 但是叉子兵的贯穿性伤害依旧能够造成致命杀伤,可以轻易贯穿皮甲钉入敌人身躯。尤其是赴死军的铁黄瓜,在这样的战场上更能发挥出应有的优势,给敌人造成更多伤兵。 疯狂的汉军旗士卒挥刀狂砍,由于伤兵太多,严重拖累和阻碍了队伍的速度,很多伤兵直接被自己人一刀砍下了脑袋…… 反正这样的情形之下也无人追究,留着伤兵也是个累赘…… 兵力愈发单薄的汉军旗接连冲突几次,始终无法冲破赴死军的夹击之势,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整个队伍的战略意图。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刚刚完成转向的汉军旗身后猛然号炮响起,在这个宽大的正面上,几万投降了赴死军的新附军齐齐出现,迈着缓慢而又沉稳的步伐如山一般压了过来。 在这些新附军身后,密密麻麻的土黄色军装一眼就看不到边儿,也不知道突然来了几万赴死军。 这一大片突然出现的赴死军“主力”,踩着鼓点儿的节奏。一步一步靠近。 那催命的鼓点儿就好像直接敲打在心头一般,如此铺天盖地的赴死军正驱赶着归顺的几万新附军,如一架可以碾碎一切的巨大石磨,缓慢而又不可阻挡。 “这是赴死军故弄玄虚,弟兄们不要怕……”赴死军不可能有这样多到恐怖数量的主力,负责断后的佟图赖自然明白。可手下的士卒哪里明白这些,一见到身后如此众多庞大的赴死军“主力”,再也支持不住,顿时炸营…… 久战之下,汉军旗本已伤亡惨重,在这个关键时刻,如何还能面对如此庞大的赴死军主力,当时就发一声喊,四下逃散。 佟图赖惊恐的大叫:“不要怕,赴死军没有这么多人,怠战者斩……” 亲手砍翻两个狂呼乱跑的士卒,佟图赖才发现自己的亲兵都在四下溃散: “汉军旗,完了。” 眼睁睁的看着手下的士卒在惊恐的哭喊声中逃命,整个汉军旗已成遇汤的积雪水淹的蚁穴一般,再也收拾不起来。 大伙儿早就得到忠诚伯的命令,只许向前,左右两翼迅速穿插而过,完成汇合的战术动作继续前进。 “汉军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悍。”在李四的预想当中,汉军旗这样的二流队伍应该不能再接受一千五到两千的伤亡,两千的伤亡已经是汉军旗所能够支撑的极限。即使伤亡不再进一步增加,只要交战还在继续,汉军旗就会崩溃。 但是汉军的伤亡显然不止两千,依旧保持了相当的战斗力和组织度,甚至一度支撑到了周文远那支纸糊的大军出现,才开始真正的崩溃。 身边不时有恐惧到极点的溃兵跑过,不远处的新附军正追杀这些残兵溃卒,佟图赖漠然的看着,神经质一般的喃喃念叨:“十五贝勒,为什么没有支援?为什么没有支援我汉军旗?经此一败,你还能走的了么?” 一个又一个在慌乱中奔逃的溃兵被赴死军有组织的堵截和追杀,在失去了任何逃命的希望之后,纷纷抛弃了武器跪地投降。 看着几个赴死军小兵正端着叉子奔跑过来,佟图赖凄惨的一笑:“十五贝勒,这一回的黑锅你要自己背了,反正我是不能被俘的。” 抽出腰刀,横在颈间,轻轻一划,颈血喷涌,佟图赖仰面朝天的跌倒尘埃。 颈中鲜血横流,佟图赖似乎还能听到几个赴死军小兵的喊叫之声:“这儿还有一个,好像是个大官儿哩,可惜了,没有抓到活的……” “这不是还有气儿的么?” “马上就要死了,抹脖子了还能活就真是见鬼了。” “嘿嘿,你们赴死军终究是抓不到我,嘿嘿……”不知为何,佟图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在嘲笑。 佟图赖致死都是两眼圆睁,似乎还在想手握主力的多铎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汉军旗覆没而不来援…… 多铎的本部亲军虽不如汉军旗的兵力雄厚,但战斗力相当强悍,若是抓住时机掩杀上去,虽然不可能击破赴死军,和佟图赖汇合还是很有希望的。 汉军旗甚至比断后的本部亲军还要重要,多铎怎么能不知其中的利害? 不是不想增援佟图赖,而是多铎也腾不出手来。 当佟图赖求援的时候,从屁股后头追击过来的京营和多铎部不过只有几里的距离,这个时候要是调本部亲军上去增援佟图赖,夹在中间的几万新附军怎么办? 支援佟图赖,新附军早有了临阵倒戈的先例,这个时候会不会再次调转枪口,只有天知道。要是不增援汉军旗,只要佟图赖能够挺住,给多铎以摆脱京营残部的机会和时间,还是有希望的。 以前都是驱赶着新附军的这些汉人上前厮杀的,这些新附军基本也就是壮壮声势和做炮灰使用,现在可倒好,反而是两个主力旗掩护在前后厮杀,保护着这些炮灰突围。 局面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多铎怎么也想不明白。 以前还有齐齐整整的五旗主力,可现在手中只剩下两个残破的主力旗,这仗是怎么打的? 除了驻扎在扬州东北的那个蒙古旗之外,五个旗的主力就剩下这么点儿了。 尤其是自己的本部亲军,折损的更加严重,要想凑出四千战兵,都显得很困难了。 匆忙调集过来几部新附军,和本部亲军共同摆开阵势,准备迎头痛击追上来的京营。 满洲的勇士就算再残再破,也不是这些徒有其表的京营可以欺负的。 六七万京营都难当清军奋力一冲,这点残部更不是满洲的对手。多铎想的只是如何速战速决,好尽快去增援前面陷入苦战的汉军旗。 要是不能及时解决面前的京营,汉军旗可就真的很危险了。 “促那。”多铎拔刀在手。 经京营一败,卢九德一生积累起来的名望和战功都被抹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就只有无能的骂名和黑锅了。对于更象是一个纯粹军人的卢九德来说,什么声望骂名,什么封赏责罚,都是无关紧要的玩意儿。关键是惨死在城外的京营弟兄,从关上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卢九德眼前晃动着的都是弟兄们惨死时候的血腥,耳边听到都是弟兄们大骂他卢九德十八代祖宗的叫喊。 这一战,他魏无牙可以不追出来,我卢九德说什么也要和鞑子拼过这一场。就算不是为了朝廷,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单纯为了战死的几万京营兄弟,也要实实在在的和鞑子交锋一回。 也看看鞑子是不是真的长了三头六臂,也要看看京营的弟兄们是不是真的就不能在鞑子手里走几个回合。 从来就是节军的身份,卢九德其实也算是文官,从来都是坐镇指挥或者观看别人指挥。这一回,卢老头子是站在队伍的最前头了,手里也提着刀子。 尖锐的公鸭嗓子变得异常沉厚,好像是灌满了沙子:“咱家和弟兄们并肩作战,就是死了也不要埋我,让我的尸身暴露在这南都城下,任凭野狗啃食。咱家的血要和战死弟兄们的血流到一起,咱家死后,你们多给我烧点纸钱,要不我欠下的阴债太多,我怕还不起……” “杀!” 京营和满洲兵几乎是同一时间发起冲锋,脑袋顶上是密集如乌云的箭雨,两支眼珠子通红的队伍硬生生的正面碰撞一起…… 京营胜在人多,满洲战兵胜了悍勇,两军搏命厮杀,一时还看不出什么胜负。 “豫亲王,汉军旗陷入敌阵合围当中,损失惨重,佟统领生死不知。” 接到这个迟来的消息,多铎身子一晃,眼前就是一黑:“汉军旗,完了。” “佟图赖呀佟图赖,你可得杀过来呀,什么功过胜败都不讲了,你的汉军旗可以丢,你本人可不能丢……”对于佟图赖这个多年的老友,从个人情感上讲,多铎还是把他看的极重。 放眼整个大清国,当面称呼他“十五贝勒“的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汉军旗多半是已经完了,多铎立刻就意识到局面的凶险。 光凭一个本部旗,没有一点可能取胜京营之后再打败赴死军,唯一的办法就是驱使数量众多的新附军奋力一冲,还有到达江边的可能,否则就不是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问题那么轻松了。 至于什么铁索连舟锁死长江,多铎还不会相信赴死军有这样的实力,只要能冲到长江边上,就能想法子过江,就算损失惨重,也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摆脱京营这个大尾巴,集中全力冲破赴死军的防线…… 左右两翼的赴死军主力在击溃汉军旗之后,按照既定的战略部署,合击后面的新附军。 新附汉军的战斗力虽然不堪,可终究是有好几万人的规模,数量上比赴死军要多的多。 在击溃汉军旗之后,先锋营和各主力营迅速调整,合兵一处,从正前方突然插入。 要说战斗力,这些投靠鞑子的新附军也不算很差,主要是战斗意志和顽强程度上乏善可陈。若是打的顺了,士气立刻集体飙升,能一哇声的齐齐掩杀上去。若是前头打的不顺甚至吃了败仗,这些从各地收拢过来的新附军溃败的比谁都快。 新附军,本就是叛降清军的大明官军,若有清军的满洲兵大举弹压着,还能爆发一下。可前头的汉军旗都败的一探糊涂,面对赴死军雷霆打击的时候,士气之低落可想而知。 赴死军的主力不过是这些新附军数量的三分之一多点儿,在赴死军冲入阵中的时候,各满洲参领佐领还试图驱赶着这些人收拢缺口,把赴死军陷在里头。 可一直在后面反复突击反复骚扰的马步营让这个口袋很难扎住口子,尤其是扬州营和马步营互相配合,给新附军添了很大的麻烦。 偏偏在这个时候,孔有德部又从斜下杀出,沿着新附军的外围的不住前进,沿路大声狂呼:“弟兄们别给鞑子卖命了,落不下什么好儿……“ “赴死军主力就在后头,是生是死你们自己可要想清楚了。” “我们反正了,吃的是肉喝的是酒,鞑子给你们个屁的好处了?” 大几万的新附军已经有一半投靠了赴死军,大伙儿都知道,谁心里还能不活动活动? 做鞑子的走狗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了?要是在顺利的时候还好,鞑子把肉吃了,大伙儿多多少少还能捞点汤喝。可眼看着汉军旗都玩儿完了,鞑子的好日子肯定要到头。 要不是有满洲兵弹压着,大伙儿走就跑过去反正投降了。 眼下满洲督战队的刀子就在屁股后头,大伙儿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表现出来,再硬起头皮拖一会儿吧。要是多铎真正杀出去,大伙儿也就跟着跑过江去,要是多铎招架不住,可就说不得什么了,反正前边的车后边的是辙,大伙儿跟着反正也就是了。 赴死军冲过来了,大伙就避一避,反正也不投降,更不会傻到提着刀子和赴死军硬拼的地步。先把风头看好了再说,风往哪边刮,大伙儿就往哪边儿倒。 军队当中,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思想,尤其是好几万人都有这种思想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赴死军已经冲入阵中,却鲜有抵抗的,新附军似乎早就商量好了一样,纷纷退避主动给赴死军让一条路出来。 似乎和新附军有了默契一样,赴死军的各营也不和这些三心二意的新附军过多纠缠,只要前进的道路没有堵住,就不主动追赶。 “瞧见了没有,赴死军的弟兄还是挺讲究,够意思。”眼看着赴死军就在身边百十步之外擦了过去,新附军开始小声嘀咕。 “嗯,这样做才地道,他们赴死军不是号称强兵的么?去和满洲兵较劲好了,和咱们弟兄没的相干……” 督战的那些满洲佐领参领看的真真儿的,嘴里也喊的起劲儿,手里的刀子也是胡乱挥舞,可就是不敢真的上前斩杀这些纵容赴死军过去的家伙。 眼前的形势谁还看不明白,好几万新附军正处于一个脆弱的平衡当中,还说不定会倒向哪一边儿呢。督战的满洲人也没有多少,分散在汪洋一般的新附军中,要是再上前砍瓜切菜,万一要是激起这些墙头草的反抗,是什么后果谁也不敢想。 这些摇摆不定的汉人,看到满洲勇士的时候,都没有以前的畏惧了,很多眼光还是不怀好意,让督战的满洲兵不得不谨慎小心。 新附军不敢在局势没有完全明朗的时候做出决定,还在左右之间摇晃。督战队也不敢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大肆砍杀,更不敢催命一般压着新附军上前。 整个局面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状态。 而整个要突围的清军队伍也陷入空前的停顿,仿佛在等待什么大事情发生。 缓慢而又沉稳的鼓点儿声中,正前方隐隐出现一道黑线。 随着鼓点儿的逐渐靠近,黑线很快就能看的清楚。 漫天连地一般都是和新附军一样装束:是投靠了赴死军的那一半新附军,现在应该算是赴死军了吧。 这些崭新的赴死军也不急冲,而是摆开沉稳扎实的队型,形成一个宽广的不像话的巨大正面,如一座缓缓压上来的大山。 在这些人的身后,是无数密集成队的土黄色,也不知道有多少,正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过来。 “我的娘啊,是赴死军的主力来了。” 谁也想不到赴死军还有这么多的主力,怨不得人家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冲杀进来,敢情是大头在后面呢。 这么许多的赴死军还不得把大伙儿都撕成碎片? “前边的弟兄,看清楚形势,这个时候反正还不算晚。” “赴死军不杀汉人,只要投降,以前种种既往不咎。” “别做鞑子的狗了,当一回人吧。” “若再不降,大军过处,片瓦无存。” 缓慢的鼓点儿好似敲打在心头一般震撼,前边的口号都能听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傻子也看出风往哪边刮了。这么铺天盖地的赴死军,就是再有俩多铎也玩儿不过人家呐。 “降了,我他娘是降了。” “反正了,反正了……” 在一片抛弃武器望风而降的喧嚣声中,督战的满洲参领佐领知道大势已去,率先扭头就跑。 光凭这么点人手,连督战都不够,就别提什么收拾士气了。 早有那些机灵的新附军盯着他们呢,只发一声喊,就把这些督战的家伙拦住,刀枪齐下,片刻之间就把以前的主子斩为肉泥。 压在队伍最后的周文远偷偷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一口气,可算是成了。 手头上只有一千多人,后来有忠诚伯支援过来的一个营,可这点人马连那些俘虏的一个零头都不到,却要压着好几万俘虏往前填,其中凶险也只有周文远心中知道。 是有好几万的赴死军驱赶着这些俘虏,可这些赴死军完全就是纸糊的。别人不知道底细,他周文远一手鼓捣出这个庞大的西贝货,他还能不知道? 这几万衣装齐整的赴死军完全就是从仪真退下来的老百姓,用刀枪逼着换了军装,冒充赴死军摆开个巨大的阵势。 这些西贝货压着几万俘虏往前冲,周文远根本就不敢走的太快,也不敢催的太急,唯恐露出什么破绽。 用纸糊的部队压着俘虏,用俘虏威慑敌人,这要是稍微出一点儿岔子,他周文远连个跑的机会都没有。 炮营是调过来了,周文远终于是有了一点儿底气,把整个炮营押在最后面,炮口就冲着前面的俘虏,万一有什么变故,立刻开炮轰击。 事先没有上阵之前,周文远说的比谁都狠,摆出的就是连坐的做派:“赴死军主力就在你们身后,后退半步者齐斩全队,小队回首观望者斩全营……” 前头的俘虏手提刀枪,可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满洲精兵,后面又有“赴死军”这个催命的阎王,也是怕的紧。 后头的周文远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害怕,唯恐闹出什么变故来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在初战告捷。 素来以能战著称的汉军旗一见这么大的阵势,立刻就土崩瓦解,这让俘虏们心里有了底气和胆量。 赴死军的大旗就是管用,鞑子也没有长仨脑袋,碰到赴死军的硬汉子也是唱不了高调。 若是说以前还有点心惊胆颤的两头害怕的话,现在面对的是和自己一样糟糕的新附军,俘虏可就真的是不怕了。 大伙都是一样的货色,谁有几斤几两都清楚着呢。后面就是赴死军的数万“大军”,大伙儿只要露一小脸儿,那些给鞑子卖命的新附军就得乖乖的投降。 无论在行进在最前的俘虏,还是压住阵脚的“赴死军主力”,亲眼看到汉军旗的覆没,亲眼看到新附军如潮水一般的投降,也就不那么怕了。 周文远的指挥也更加轻松,更加从容,一道道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全军继续缓慢前进,收缴俘虏……” 周文远还不敢让手下的数万“大军”去打硬仗,可收缴这些俘虏的话,还是完全能够胜任的。 几万才投降几天的新附军开始收缴刚刚投降的新附军,场面就好像是唱戏一样。 “绳子?你他娘还给老子上绳子?上个月你还喝过我的酒哩。”刚刚投降的新附军一点也没有作为一个俘虏应有的恐惧和觉悟,看着手拿绳子过来的家伙开始大骂:“你他娘真不是个东西,不就比老子早反正这么两天嘛,居然要给老子上绳子……” “哎呀,我的哥哥,这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哥哥你也别当真。兄弟我还能真捆哥哥你?也就是把绳子一搭,做做样子而已。咱们现在是换了新的主子,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作为战胜的一方,反而要给刚刚投降的俘虏说好话,也算去千古奇观了吧。 “那行吧,你可给我捆松一点,哥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吐口吐沫砸个坑儿的主,说投降那绝对就是真的投降……” “哥哥说的是,说的是……” 松松垮垮的捆绑之后,和没有捆绑也差不了太多,甚至不必等命令,这些早就知道投降之后应该怎么做的家伙们就乖乖的按照自己的建制坐成一片。 手持刀枪监视着的这些家伙,俘虏们根本就不怎么害怕,他娘的前两天儿还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同伴哩,有什么好害怕的。 很多上了绳子的俘虏嬉皮笑脸的询问手持刀枪的看守者:“兄弟,赴死军这边吃的怎么样?” “有米,不过是黄米。” “我把他个老娘的,不是说有酒肉的么?” “屁,哪有那么多的酒肉?就算是有也轮不到咱们吃呀?” “你们没有吃过?” “我才反正几天呐?白米都没有吃过呢。不过黄米也能凑合的肚儿圆,”手持刀枪的看守小声偷笑着:“这边是一天三顿呢,我问了上头的赴死军长官,只要打仗,就是一天三顿。” “一天吃三回?这还差不多,也不枉咱们兄弟这么辛苦的反正过来。” “赴死军的长官说了,只要打败了多铎,就有一顿好的招呼,而且管饱。” “敢情是好,赶紧打败了多铎那个王八羔子吧。” “那还用说?多铎手底下还剩几个兵?”看守满是自豪的说道:“咱们的主力这么一压过去,多铎要是没有尿裤子,下顿酒算我的?” “臭屁吧你,你什么时候也是赴死军的主力了?” 第145章 天那么大 第145章 天那么大 人呐,其实都犯一个毛病。 大旗要是扯的顺了。自然是万众景从应者如云,锦上添花的事情从来就不缺。要是走到了死胡同里头,就成了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的形势。自古以来,痛打落水狗就是人人争先个个恐后的一大爽事。 现在的满洲兵面临的就是这种形势。 京营的大麻烦还没有解决,主要对手赴死军就掩杀过来。尤其是那些投降了的新附军,呐喊之声最大,冲的也最快,和赴死军前脚赶后脚的奔了过来。 新附军没有完全投降以前,要说多铎还有一丝希望的话,现在可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完全就是落在井里的死狗。到了这个地步,往井里丢石头就能立功,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也不落在别人的后头。 多铎的本部亲军被赴死军和京营双重夹击,牢牢的锁死在一块三四里见方的狭小区域。 赴死军一万多人马,身后是好几万投降过来的新附军,北面是卢九德率领的万余京营,把多铎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战斗进行到这步田地,最为精锐的满洲兵已成为瓮中之鳖,除非是肋生双翼,否则是绝对跑不脱的。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发能看出满洲兵真正的强悍之处。 即使四面是敌。即使兵力不足敌人的十分之一,这些满洲辫子兵依旧没有崩溃,战斗意志反而更加顽强。 一双双通红的眼珠子死死等着外围的包围圈,拼命用弓箭把敌人驱散的更远,一旦有人靠近,这些满洲兵立刻发出瘆人的连连吼叫。 包围之中的满洲兵组织了几次勇猛的冲击,都被赴死军或者京营倚仗兵力上的压倒性优势打了回去。 如困在陷阱之中的野兽一般,几千满洲兵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重头砍刀,不住以疯狂的吼叫威慑任何靠近的人群。 同样是深陷绝境,战力卓然的汉军旗是在瞬间崩溃逃散,而这些满洲兵不仅没有崩溃,反而愈发的疯狂,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区别。 不同的军队,单兵体力和战斗技巧之间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强兵与弱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战斗意志和顽强程度。 顺风仗谁都会打,真正检验一支部队总体实力的方法就是将其置于此等绝境之中。是强是弱,一目了然。 鞑子兵势若野兽般的咆哮,还真的让许多人不敢靠近。这些野兽已经完全狂化,最后的舍命一击绝对势如电闪雷轰,谁也不想在胜利到来之际去触这个霉头。 到了这步田地,李四反而并不急于下手,以清兵的状态教导自己的手下:“都看看,给我好好瞧着。临绝境而不崩,处死地犹求生,这才算是强兵。你们都给我好好学着点儿,咱们赴死军要的就是这种凶兽搏命的劲头儿……” “赴死军前无强兵,”丁乙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夯货又拿出他那英雄主义的一套:“我这就上前给忠诚伯看看,到底是他鞑子兵猛,还是咱们赴死军更野,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耍二杆子,我还没有耍呢……” 不分场合不论时机的逞强好胜,李四最看不上丁乙的就是一点,要是不改过来,迟早得在这上面吃大亏。 顺手抄起个叉子,一柄子打在丁乙的后腰上:“退下去,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来人,调炮营上来,给我轰。” “哪个打老子?”丁乙揉着后腰,后头一看是李四,赶紧嘿嘿的笑起:“忠诚伯教训的是,我以后不逞能了,让符二那头骡子拿炮轰吧,弟兄们刚好看热闹……” 传令兵飞马下去,准备调炮营上来。李四再发命令:“火铳兵上前压阵,有逃散的鞑子立刻格杀;弓兵四下攒射,赶紧解决战斗……” 淮扬军上下一个个提着刀枪,同样如野兽一般死死盯着包围圈中的鞑子,只要一有异动,随时准备上前搏杀。 史德威捧着手里的长柄刀,眼中都带着水光呢:“督师在天有灵,当亲见多铎覆没。儿等淮扬残军今为督师为扬州复仇,片刻之后当亲提多铎狗头祭奠督师在天之灵……” “淮扬男儿。” “在!” 淮扬军的应答之声如晴天霹雳一般。 “鞑子在我淮扬是何等的嚣张,今日已到复仇最后关头,为了督师,为了扬州,为了淮扬,都给我封死,莫要放走一个。一会所有的鞑子都要挨个过刀……” “是!” “起开,都起开。”符二瞎子洋洋得意的骑在挽马上,努力扮出大将军的雄壮气概:“剩下的这点鞑子就不劳动各位弟兄费心了。我符二……大伙儿可要记我的名字,我叫符二,是炮营的头儿……我符二就能把这帮王八羔子收拾干净了……” 几十门铁炮摆开,黑洞洞的炮口指着包围圈中的满洲战兵。 “要是有人问起多铎是怎么死的,弟兄们不要忘记替我符二扬扬名号,就说是我符二一炮轰死的,绝对是我轰死的……” 符二瞎子如小丑一般卖弄之时,圈中的满洲兵如蓄势待扑的困兽一般,不时发出阵阵怪叫…… 核心中的多铎已呆了。 多铎怎么也想不到新附军竟然败的如此干脆,败的竟然这么快。 新附军一去,本部亲军已经成了笼中鸟瓮中鳖。 “四面铁桶合围,冲不去了,冲不出去了。”多铎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竟然如孩子一般大声哭泣起来:“敌人十倍几十倍于我军,咱们打不过的……呜呜……再打下去,咱们都会死的……” 三等梅勒章京,副都统阿尔津看着将要崩溃的多铎,实在想不通一直坚毅如铁的豫亲王竟然成了这个样子:“豫亲王,咱们还有几千能战的满洲勇士,只要弟兄们合力齐心,定能护住豫亲王杀出重围……” “还怎么杀?咱们败了,败了——”多铎不住的大声尖叫。拖着阿尔津的衣甲如疯魔一般的叫喊:“再打下去咱们会死的,都会死的!我可不能死,咱们降了吧,降了吧……只要先保住性命,摄政王会想法子赎回咱们的……” “你在说什么?豫亲王你怎么能降?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就是战死也不能投降!” “我不能战死,绝对不能战死……”多铎疯子一样的不住摇头…… 素来坚毅果敢杀人如麻的多铎,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竟然如此懦弱。 同为副都统的努山也想不到豫亲王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前面的将士眼看着就要和敌人展开生死大战,为的就是保护多铎突围,想不到这个爱新觉罗的子孙居然想要投降。 “赶紧让满洲士兵放下武器,就地投降……” “豫亲王,就算咱们投降,赴死军也不会饶过咱们的性命。这里还有好几千的勇士,就是全部战死在这里,也断不能投降……”努山厉声呼喊。 “你我的身份和那些小卒是不一样的,赴死军不会杀咱们的,只有投降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再这么下去就全死了呀……” “豫亲王,枉你还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怎如此怯懦?就算你肯投降,前面的满洲勇士也不会跟着投降的,收起这个心思,准备象个勇士一样的作战吧。” “这是我的亲军,前面的勇士们一定会听我的命令,我这就让他们投降……”多铎大哭着就要出去。 “亲兵,豫亲王神智不清,拖下去……”阿尔津当机立断,让多铎的亲兵把这个大呼小叫的豫亲王拖了下去,大声命令:“从即刻开始,由我和努山共同指挥。” 多铎的呼喊之声渐渐低沉,想来是被他自己的亲兵按住嘴巴的缘故。努山凄惨一笑:“还说什么指挥不指挥的,到了这个时候,我也要上阵拼杀的,居中指挥的事情还是你来做吧。这个豫亲王……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好,”阿尔津道:“杀死所有伤兵,抛弃一切辎重。全军往西突围……若是还能到江边上,就不惜一切代价夺取渡船,,没有渡船就是游也要游过长江,这江南不是咱们能呆下去的了……” “肥不肥,看这回,”符二瞎子手中红旗一下,铁炮开始轰击。 聚集成团的鞑子战兵阵中立刻就升腾起几十道巨大的尘土柱子,硝烟的味道弥漫开来。 受此一击的满洲兵不仅没有溃散。更没有哇哇怪叫着冲杀过来拼命,而是集体往西冲出…… 四下飞箭如雨,顷刻间就覆盖了这片天空。尤其是那些投降的新附军,要说上前和鞑子面对面的搏杀,他们肯定不行,要是说隔着老远的放箭伤人,还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箭雨笼罩之下,满洲战兵成片成片的栽倒,前进的队伍丝毫也不做停留,根本就不管这些伤者,继续往前猛冲。 淮扬军也不等什么命令,立刻就垫了上去:“杀!” 四下的的队伍齐齐而动,顷刻间就把包围圈收缩到了极致,和想要突围的鞑子拼杀在一起。 “火铳营,上去吧。” 李四只是简简单单的把火铳营调上去之后,又嘱咐路丙寅注意兜截,就从前面退了下来。 无论是先锋营和各营,都诧异到了极点:这可是最后的战斗,收拾鞑子有如反掌之易,忠诚伯怎么止步不前了? 可忠诚伯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敢去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京营、淮扬军和那些新附军气势如虹的砍杀辫子兵。 清军的这一次突围是什么也不顾了,有多少力气都会使出来。虽然于整个大局已无丝毫的意义。可李四还是不希望让赴死军在这个时候上去。 收拾这些满洲残兵有京营和淮扬军已经足够,再有新附军趁机捞油水,赴死军已经没有上去必要。 赴死军不需要对谁负责,也就没有必要在参加这场战斗了。 反正赴死军的实力在这里摆着,已经是剿灭清军的中坚和核心,少不了应得的那一部分。 鞑子以少数精兵驱赶大量新附军,突进到江南,若是不能速生,就已经注定必败的结局。这本就是战略层面不可改变的核心思想,多铎连这点都看不到,一意的想要在江南有所作为,落败只是迟早而已。 不过这些鞑子兵确实是强悍,虽然兵力已经处于绝对的劣势,又是身处绝境当中,居然没有在战前崩溃瓦解,可见其精神之顽强。即便是在数万大军的剿杀之下,依旧带动着整个战场前进四五里,这才彻底失去了冲杀的惯性。 在突围无望主力尽失的情况下,很多满洲并绝望自杀,投降的不足三百。 满眼都是鲜血流淌的殷红之色,满眼都是腾起的硝烟和飞尘,喊杀之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断刀残枪抛洒在地上一层,尤其是在最后决战的这一带,敌我双方的尸体互相纠叠,至死都在相互厮杀,可见战斗之惨烈。 就是在这种大军合围的最后决战时刻,淮扬军依旧损失惨重。连史德威本人也带着伤,身上鲜血淋漓,脑门上热气蒸腾,一上来就问:“捉住多铎了么?” “捉到了,捉到了,”在路丙寅的大笑声中,马步营的士卒劈手就从马上丢下一人:“这就是多铎了。” 几副都统和亲兵的护卫之下,多铎本是想逃的,但是很快就被马步营赶上,几个亲兵还在拼命死战的时候,多铎本人已经跪地大呼投降…… 两个副都统齐齐自刎。 多铎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手下的壮烈一般,大呼小叫的高喊“请降”。 “豫亲王,你为什么没有战死?你的亲兵你的副将都战死了,你还有脸投降?”看着多铎磕头如捣蒜,脑门子上都磕出血来,李四一点也不奇怪这个豫亲王的本性。 “奴才多铎恳请上国大人饶命,什么豫亲王都是伪清的乱命,奴才从来就没有领过。”多铎哭的鼻涕眼泪横流,万分真诚的不住哀求:“奴才曾多次劝阻多尔衮那狗贼,平定李闯之后尽快退回关外等候朝廷封赏,可多尔衮那贼势力太大,奴才不得不……” “呸,一幅奴才嘴脸,狗屁的豫亲王,鞑子也不过是这般货色。” “我当多铎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摇尾乞怜的一条狗而已。” 在赴死军将官的唾骂声中,多铎反而表现的更加无耻:“奴才本是要归顺大人的,奈何手下叛乱胁持了奴才……上国父母饶奴才一条狗命,奴才必然洗心革面……” “呸,”路丙寅吐了多铎一脸:“杀你这样的狗,老子还怕脏了手呢。” 李四不住的微笑。 众人终究是看低了多铎。 在绝境之中,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性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什么尊严什么人格都可以不顾,只要保住性命什么都可以答应,什么都可以去做。这是爱新觉罗家族惯用的伎俩,当年的老奴努尔哈赤就使用过多少次了。 可他们只要保住性命,就会再找时机,逮住机会就能发出致命的一击。天启年间,两辽的明军就吃过这样大亏。 如此恬不知耻,也不光是为了保住一条性命,更是为了留下一个机会,留住一个可以反扑的机会。 生擒多铎,李四一点也不感觉什么惊喜。兵败之后,若是多铎战死疆场或者羞愧自尽,那才真是出乎李四的预料呢。若是兵败就自杀,壮烈是足够壮烈了,建州女真也不会强大到今天的地步。 “史德威。” “忠诚伯。”史德威霍然上前,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呢。 擒住多铎,这是多大的功劳,随随便便把这个俘虏往南都一丢,就少不得一场泼天的富贵。尤其是这个多铎为了活命如此的不顾一切,史德威唯恐李四被其所动真的留下多铎的性命。 史德威一直在等候着李四的传唤,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好似几十年一般漫长。 忽闻一声传唤,不知是亢奋还是激动,史德威几乎如虚脱一般。 “以前我应过你的,今天就算是兑了吧,”李四挥手道:“你把多铎带下去,好生照料……” “是,”史德威提起多铎就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说道:“感念忠诚伯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赶紧清扫战场……” 也不过是一盏子热茶的功夫,卢九德气喘吁吁的从京营那边跑过来,劈头就是一句:“擒住活的了?” 虽然问的一头脑,可大伙儿都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擒住活的了。” “我赞!”卢九德欢喜的一下子跳起来多高,双拳互击:“老天有眼……在哪儿?在哪儿?” 李四嘿嘿一笑:“刚刚交给淮扬军照看了。” “哦,淮扬军……”卢九德如被人踩了尾巴一般的尖叫起来:“淮扬军?怎么能多铎给淮扬军?他们会吃了这个宝贝的。” “哈哈,卢节军急什么?又不是金玉珠子,有什么宝贝之处?”李四哈哈大笑:“你要是真觉得多铎是个宝,赶紧过去淮扬军处才能够史德威手里要出来,要是再这么耽搁着,估计连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卢九德胖乎乎的身子分外灵动,匆匆忙忙就去追赶史德威…… 要是能把活的多铎拿过来上缴给朝廷,也能洗刷一下京营战败的耻辱,自己的前程也就无虞了。淮扬军对多铎早恨到了骨头了,晚过去一会儿的话,可能就真的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了,他卢九德不跑的快些才怪。 “各营各部就地休整,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呢。” 这江南血色终于被自己亲手撕扯开来,压在炎黄子孙心头几百年的巨石也搬开了,总算能缓一口气。 多铎的征南大军彻底覆灭,扫荡江南残余清兵已经是小事一桩,可赴死军的使命才刚刚开始,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呢。 李四仰首向天,心中自是有巨潮澎湃:“我李四缔造了赴死军,并且带着赴死军迈过了这第一道门槛,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这场剧变,将由我来主导了……” “忠诚伯,忠诚伯,”刚离开不久的卢九德一脸哭丧表情的回来:“淮扬军把多铎给……给祸害了,我过去的太晚了……” 卢九德手里捧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碎肉:“多铎的人头史德威怎么也不肯给我,几乎和他打起来才争来这么点东西,我可怎么对朝廷交代?” “京营死战,堵住多铎去路,才有今日之胜,谁还能说你卢节军不是首功?”李四说的分外轻松,一指身后无数的清军旗帜:“要是感觉无法对朝廷交代,卢节军可拿些清军的认旗,免得有人说碎嘴子……” “嘿嘿,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卢九德一边说着,一边老实不客气的卷起十好几面清军的认旗,扛起来就走,还不住的嘿嘿笑着:“这可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了……” 看着卢九德胖乎乎的身子跑的飞快,李四反而感觉十分的轻松。 起码赴死军不必如京营这样还要对朝廷负责,想怎么做就怎么,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 全歼清军二十万人马,生擒多铎的消息,就如同在沉闷的死水中丢进一片巨石,荡起滔天的波澜,整个南都有若鼎油之沸。 “我的老天,可算是开了一回眼。” “歼灭二十万鞑子兵,生擒了多铎,比天还大的功劳哇,封个一字并肩王也不为过吧?” 下层百姓被这巨大的喜讯惊的有些发懵,连一字并肩王这样的玩意儿都说出来,就差如前朝那样封个“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了。 “今天早晨起来,喜鹊就闹指头,我就说呢,这个时节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肯定是前方要打胜仗了呗!可不就是胜了么?真准呐!” “准个屁,收起你那神神叨叨的一套吧,要是没有赴死军要是没有忠诚伯,你就弄一窝子长尾巴喜鹊也不管用。” 被讽者也不恼,嘿嘿笑着。 这个消息确实是太惊人了,二十万敌军前番还呜呀呜呀的闹着攻城,逼的圣天子连勤王大诏都下了,子墙都攻破了好几道,那个凶险的劲头儿说不怕都是假的。 鞑子兵残着呢,这要真杀进来,大伙儿还能有什么活路儿? 好在赴死军没有让大伙儿失望,在最关键的时候歼灭二十万清军,保住了南都,保住了江南,也保住了大明的半壁江山。 二十万呜呀呜呀的鞑子呐,说没就这么没了,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辉煌大胜,提民心壮士气的作用就甭说了。 据一些“知情人士”说,赴死军把二十万鞑子的脑袋都砍了下来,全扔进了长江,江水为之断流…… 也就是这些所谓的“知情人士”,把赴死军如何排兵,如何布阵,甚至是忠诚伯当时是如何个想法,都说的头头是道,仿佛他们就是忠诚伯本人一样。 大明王朝垂三百年,又是如此的惶惶末世,也该出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当年的康王赵构还有个精忠报国的岳武穆岳爷爷呢,如今圣天子临朝,怎么说也要有擎天保驾的人物出现吧。 大明朝这座老屋历经三百年风风雨雨,已经塌了一半儿,大伙儿心里啥想法都有。要真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这江山易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金陵之地经历的朝代变革还算少么?老百姓早就看的开了。 可偏偏北边崛起的是鞑子,这三万里如画江山怎么也不能落进鞑子手中吧?这天下亿兆炎黄血脉怎么也不能都做了鞑子的奴隶吧? 几千年来,无论夏、商、周、秦,不管如何惶惶,中华气运即便是衰微到了极致,依旧是丝丝缕缕永不断绝。前朝的蒙元兵威之强天下无双,蒙古骑兵打遍了太阳照耀下的每一次土地,够厉害了吧,还不是被太祖洪武皇帝赶回漠北? 这江山是姓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都无所谓,坐在龙椅上是冯家秃子还是魏家二傻老百姓也没有哪个闲心去理会,可总也得是汉人自己掌管这社稷江山吧?啥时候轮到异族了? 经此一战,三五年之内,鞑子再也无力进攻江南。圣天子劳心,忠诚伯劳力,把鞑子赶回关外还不是说话就能看到的事情? 心中乌云终于散去的百万南都民众欢天喜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庆贺此空前大捷。 爆竹店里挤压了几年的陈货都在片刻之间卖空,喜的店主不住念叨:“赴死军呐忠诚伯,您老人家要是每天……每月都能这胜一回,小店可就真的要发达了……” 在鞭炮的脆响声中,人们踩着一地的碎纸屑子互相道喜,真如过年一般红火。 魏无牙和他手下的那点儿赴死军士卒立刻就成了南都城的香饽饽,只要这身土黄色的军装一出现,立刻就迎来一片欢呼之声。更有许多心切的百姓把香肉美酒送上,感激涕零的劲头就甭说了。 “我是怎么说来着?你们服不服吧?”老神棍感觉自己真的成仙了,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轻了好几两:“我说过的吧,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一旦有了消息就是惊天动地的好消息,你们这帮兔崽子就是不信,怎么样?怎么样?应验了吧?” “弟兄们没有说不信呀,我们一直都信的实实的。二十万鞑子而已,咱们赴死军轻轻松松就吃下了,比吃包子还简单……” “滚蛋,啥时候你们也能赴死军了?你们是南都守备军。”老神棍真是意气风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嗨,守备军和赴死军还不是一回事儿嘛,都是打鞑子的队伍,一个样,一个样的……” 为了庆贺此次空前大捷,南都本就十分繁盛的酒楼饭堂也是挤的海海满满。虽然早就挂出了无座的牌子,一脸喜庆的的人们还是蜂拥而入,一直挤到了街上。 几十斤重的大茶壶在人流的缝隙中穿梭,还带着汗臭的手巾把子在人们头顶不住飞过,跑堂的店伙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火实的生意,偶然把茶壶里的烫水浇了尊客一身,也没有人在意了。 大伙儿都在听说书先生《忠诚伯一战定乾坤》的好戏呢,就是烫水浇了半个身子,谁还有心思去理会? 说书的先生也是真卖了力气,又的说到了最精彩的桥段,吐沫星子能飞出去一丈远,真真的口吐白沫舌绽莲花了。 “话说忠诚伯摆下的这个阵势,可是大大的有名,唤作《十面埋伏八方奇门四下合围铁桶大阵》。乃是当年兵圣孙子所创,其中变幻万千,为诸葛武侯首次演练之后再无传人。忠诚伯受上天眷顾,在梦中得仙人点化,这才在南都城外摆开大阵……” 又是十面又是八方的,说的这玄乎,和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可看官们爱的就是这个热闹,喜的就是这个红火。只要书说的好听,谁还理会什么真假?上下五百年,莫不如此。 “那多铎不过化外番邦一蛮夷罢了,哪里知道其中厉害。自认手中兽兵二十万可横扫天下,于是闯到阵中,顿时风云色变飞沙走石,漫天杀气当中鞑子兵早已口鼻流血扑倒尘埃,二十万大军剩下连两千都不到……天地齐暗当中,忽闻一声断喝,如晴天霹雳一般:“咄,多铎休走,与本帅大战三百回合。”但见一员大将金盔金甲飞马而来,诸位看官,你道是哪个到了……” “忠诚伯呗,”在座的看官齐齐大喊。 这个时候,肯定是忠诚伯杀到了嘛,这还用说? 说书的赶紧趁这个空当喝水润喉,接着卖弄唇舌功夫:“说的不错,正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忠诚伯到了。忠诚伯一挥手中削金断玉的宝刀……” “不对,不对,上回书你可是说忠诚伯是用枪的,和岳爷爷一样都是使的沥泉神枪,还说忠诚伯是岳爷爷转世投胎……” “咳……咳……”这些卖话的,也是凭空乱编造顺嘴胡咧咧,早忘记上回书是怎么说的。如今被心细的看官指出其中谬误,脸色顿时通红,赶紧遮掩:“上会书忠诚伯自然是用枪的,可忠诚伯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十八般兵刃就没有他不会使的,上回用过的枪正给马童擦拭,来不及取回,就改用刀了……” “但见忠诚伯奋起神威,枪……是刀,把宝刀交在左手,右手一提多铎腰里的束甲带,劈手就把多铎蛮儿生擒了过来……” “好!”看官当中爆出一声整齐的喝彩。 那说书的也说的头晕目眩,赶紧见好就收:“立下如此盖世奇功,朝廷里自然是少不了莫大的封赏,欲知忠诚伯如何加官进爵如何封妻荫子,请听下回分解……” “忠诚伯的功劳那是不必说了,早大到了天上去,又是和圣天子一道从北都过来的,就是封个异姓王也不所是过了……” “我看呀,怎么说也得是个护国公什么的,再也不能低了,要是再低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在众人的猜测之中,朝廷的封赏终于下来。 打着天子节旗的宫人威风八面的出城,奔着赴死军的营盘可就来了。 “忠诚伯果然不负众望,先皇识人,给万岁留下如此的忠臣猛将,光复我大明河山有望了。”同来的杨廷麟也是浮想联翩,嘴角不时勾起阵阵笑意。 从刀把村的护村队时代,杨廷麟就和李四一起共事了,也都算是老东宫了。如今扶保太子登基,又击败多铎,已经很少参与朝政一心扑在城防上的杨廷麟真的很是高兴,为大明朝在末世之中有如此中兴迹象而兴奋不已。 圣上特旨要自己一同前来,肯定是有共勉同励的意思,也给天下人看看,这些老东宫是真心为新皇做事的。 香案火烛早就备的齐齐整整,李四也换上了一身整齐的胄服,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哈哈,李家兄弟,这一战你可是真的名扬天下了,朝廷有什么样的封赏也在意料之中,哈哈……”唐王爽朗的不住大笑:“我说李家兄弟,你怎这般神色?可是身体不适?等接了圣旨,好好的休息几天,别说是你,就是我累的快要散架……” 无论如何,这一战都奠定了江南的局面,不仅解开南都之围,更让新皇在瞬间树立起在整个江南的威望,对于收拢各地各藩有莫大的助力。 长平公主始终都把盈盈的笑意挂在脸上:皇帝弟弟真要做个中兴的君主了,如此上下一心,光复北地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若是先皇在天有灵,看到今日局面,也该含笑了吧? “太子校典,三等忠诚伯李四接旨……”宣旨天使以特有的抑扬顿挫强调高喊着,缓缓展开手中的黄缎子。 “自北都惊变以来,忠诚伯恪尽职守,公忠勤勉……特晋二等护国公……” 唐王在一边把嘴一撇,小声对长平公主说道:“小气了,圣上还是小气了,是二等呐,弄个超品公也不为过嘛!” 长平公主微微一笑,只是不语,示意唐王继续往下听。 无论是几等,终究是个虚授的爵位而已,下面的实封才是真真正正的东西。 “授护国将军衔,实授兵部尚书,统领兵甲、图册、军籍、武吏各司,执掌天下武备考核升降。即刻起赴京上任,赴死军各部转由杨廷麟暂管……钦此,护国公,接旨吧……” 四下一片寂静,呼吸可闻,人们已经呆住。 李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是要夺四叔的兵权呐!”路涧终于反应过来,第一个就跳出来,飞跑几步一脚就把宣旨的天使太监踹个仰面朝天:“凭你也敢对四叔下手?老子捅死你……” 第146章 水混才好摸大鱼 第146章 水混才好摸大鱼 路涧这么一闹,下边可就乱了。 赴死军中。尤其是这些高级的营官,都是李四一手选拔一手带出来的,除了先锋两营和几个营的营官多是护村队时代的嫡系之外,几个非主力营的营官也是半途中收拢的流民。这些人是赴死军的中坚份子,把赴死军看的比自己的家还重要,把李四当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和神佛一般的存在。 在扬州刚杀了个通透,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又血战南都,这功劳可都是实打实的。想着朝廷里怎么也应该弄个四品的卫镇以上的官职吧,虽然大伙儿吃的是忠诚伯的饭不怎么看重朝廷的这些封赏,可有个官职在身对于这些穷苦出身的下层人物来说,还是很光彩的事情。回到家里也好对娃娃婆姨们显摆一下,也好告慰一下捏了八辈子锄头把子的祖宗。 本是跪在李四身后准备接受各种官职的,不想这太监一上来就要夺权,这也……这朝廷也忒不是东西了。 大伙儿都是准备听封受赏的,也都换了干净亮撒的衣裳,武器也放在一旁。前头路涧都动手了,大伙儿也都是气不忿,哇呀一嗓子就扑了上去,按住那肥肥的宣旨天使就是一通狠锤。 依照这些人的脾气和血性,得亏是手里没有拿着叉子,。要不然这个朝廷里来的天使就真的成筛子了。 那宣旨的天使也是宫中有品有级的大太监,从来都是前呼后拥风光威风的,哪里见过这个。只几下就被这些营官打的口鼻是血,还在尖声呼喊:“反了,反了,这是反了,左右,于我拿下……” 几十个侍卫呼啦一下子就往前凑,下意识的手按腰间就要抽刀。 “我把你祖宗的,跑赴死军撒野来了,”丁乙猛扑而上,巨熊一般的身形一晃悠上去,立刻就扑倒俩侍卫。 这些侍卫和赴死军中的精锐比起来,战斗力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就算这十几个营官手里没有武器,也不惧这些绣花枕头。 最后面的队官一看上司都打起来了,身上的热血忽的一下子就涌上了脑袋:这可是在自己的营盘里头,长官要是让人给打了,赴死军的名声可就真的臭大街了。 呼啦抄一大帮子队官吼了一嗓子就往上涌…… 好歹也是御前侍卫,最基本的反应还是有的,一看赴死军上来这多人,有个侍卫抽出腰刀在李四颈项之间一搭:“都给我退下,退下……” 众人齐齐呆住。 忠诚伯叫人家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了。谁还敢动? 一时间中众人齐齐住手,脑子里的热血也冷下来许多。 唐王一看这情形,气的跳着脚的大骂:“混账东西,我大明就完在你们手里了,还不赶紧放开忠诚伯?你们这是找死呀!你们几个混账死了不要紧,这是在断送我大明江山,不成器的王八羔子……” 那边的宣旨天使一看震住了赴死军,挣扎着爬起来,也在骂骂咧咧的大叫:“几个武弁兵痞,也想造反不成……” 唐王身后的长平公主一看那侍卫把刀子架在李四颈项之间,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脸色顿时煞白,想要上前分解,奈何身子已是瘫软如泥,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大明朝,完了!” 冰冷的刀子就架在脖子上,李四依旧保持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刚刚还跪在后面的孩儿兵还不大明白夺权是怎么个意思,也不知道这些军官为什么要和侍卫厮打。不过眼前的情形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有人拿刀子架住了亲爹的脖子。 就如同三个联在一起的铁黄瓜在脑瓜子里同时炸响一般,脑袋里什么都不想了,下意识的探手入怀,摸到那柄和自己体温一样滚烫的短刃。 “呔!”镇南如垂死猛扑的恶豺一般蹿过去三五步,猛然把身上的土黄色军装一撕,大吼一声:“锄奸团,上!” 赴死军锄奸团的名头实在是太过恐怖,尤其是镇南前胸还没有来得及解下的黝黑条状物,简直就是阎罗的催命符。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在锄奸团的追杀下生还过呢。 就在这侍卫一愣神儿的电光火石间,同样是一个土黄色的瘦小身影,如电闪雷轰一般扑上。用身子硬撞开侍卫手里的刀子。 那侍卫也是颇有经验的,立刻发觉不对,刚要后退就感觉到胸腹之间一凉…… 要说两军对垒的硬碰硬,孩儿兵肯定是不行,可要是说起突袭刺杀瞬间索命,还没有人能盖过锄奸团去。 镇南吸引敌人注意,其他孩儿兵立刻出手做出致命一击,这本就是锄奸团的拿手好戏,其中各种配合早就熟的不能再熟,就是睡梦之中也能发挥出来。 孩儿兵在扑上的同时,手里的短刃早就递了出去,直直的戳在侍卫胸骨之下的部位,借着体重顺势往下一划…… 从胸口以下一直到腰胯,整个豁开,眨眼的功夫,孩儿兵就已经完成开膛破肚的整套技术动作。 侍卫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肠胃脏腑正冒着热气往外涌,发出一声恐怖的凄厉叫喊,疼的在地上翻滚起来。 许是那孩儿兵恨他恨的实在太狠,一脚踏进破开的伤口之内…… 镇南脑袋里还在嗡嗡的响着,执行过多少此亡命喋血的任务,都没有如今天这般失去理智的情况发生。亲爹都有了危险,锄奸团我威名让这个侍卫抹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耻辱,若是不把他弄死,作为死士铁卫的孩儿兵可以直接去撞墙了。镇南一把拉起李四后退几步,已经哭泣出声音来:“亲爹……” 李四面色如铁,抡圆了巴掌,抽在镇南的脸上,恶狠狠的骂道:“废物……” 镇安哭泣着不敢抬头。 今天这一下子,镇南和锄奸团所有的骄傲都被御前侍卫扫的干干净净。 刚才是如何的凶险。李四自己也颇敢后怕。虽然知道那侍卫不敢真的砍自己,可这种情况的发生就表明了锄奸团的无能,一把拽过镇南的胳膊,就撕扯那块殷红赤艳的袖标…… “亲爹,给我留下这个吧,留下吧……”镇南畏畏缩缩的捂住胳膊,哭泣着哀求。 李四闭目片刻,终于松手:“好,就先给你留着,应该怎么做你自己明白。” 镇南喉咙“咕噜”一声,似乎想说句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身子早如利箭离弦一般蹿了出去。 前边的那些侍卫有的还在和赴死军厮打,有的看到架势不妙,正要跑开,孩儿兵就已经集体扑了上去…… 锄奸团的脸面,亲爹的信赖,都被这些该死的家伙给撕碎了。 南都之战这么大的战斗,亲爹都没有舍得动用孩儿兵,今天却让人把刀架在了亲爹的脖子上,这一关要是过不了,孩儿兵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和必要。 几十个孩儿兵上去,最多是眨几下眼珠子的功夫,就以最残忍的手段虐杀了那些侍卫,然后发足狂奔,不要命的追赶逃跑的几个侍卫和那个宣旨太监。 还是路丙寅稳重一些,挥手召来几个马步营的队官,小声嘱咐:“你们快马兜上去,一个也不可放跑了,要是孩儿兵能追的上,就什么也不要管,要是他们追不上,就截回来,明白没有?” “明白!” 片刻之间,几匹快马如风一般疾驰而出…… 这才不过说句话的工夫,刚才还恭恭敬敬接旨的场面就已是如此血腥,几十具尸体横在众人面前。四下流淌的鲜血还带着热乎气儿呢。 四下的士卒已经过来,还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习惯性的接受官长的命令,把这一片儿团团围住。 李四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杨大人,你也是赴死军的监军,你我同心合力也协作过多少回了,既然你如此眼热这支队伍,你就拿去吧。” 说罢。转身进帐,看也不看杨廷麟一眼。 杨廷麟本也算是赴死军体系之内的人物,李四这么一说大伙儿才想起来:原来想夺取军权是你杨廷麟呐。 无数道不怀好意满是腾腾杀气的目光注视着杨廷麟,让这个监军大人毛骨悚然。 李四仅仅是一句话就把杨廷麟置于烈火之上。 杨廷麟可最清楚赴死军和李四之间的关系,别说李四只不过是说了一句气话,就算自己真的接手了赴死军,连一个时辰也用不了,就会落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当时就赶紧分辨:“弟兄们冷静,冷静,我杨廷麟断断没有争夺什么军权的心思,绝对没有,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圣上的旨意……” 因为以前忠诚伯本人也承认杨廷麟这个监军的身份,再加上这个老书生的个人平行确实不错,赴死军还算尊重他这个监军大人。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个家伙居然是来夺权的,赴死军看他的眼光都变了,只有有人吼一嗓子,杨廷麟就别想落下囫囵尸首。 杨廷麟太清楚赴死军了,这支野兽军团,除了他的缔造者之外,谁也驾驭不了。这个老书生还在极力辩解:“老路,路营官,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帮我劝劝弟兄们……” 路丙寅把脑袋一歪。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唐王赶紧上前,把杨廷麟一把就拽了过来。 这个时候也不能藏着掖着了,当众质问杨廷麟:“这道圣旨是怎么回子事情?怎么说要你暂时接管赴死军?万岁是不是傻……是不是糊涂了?” “我是真不知道哇,唐王,您也想想,我杨廷麟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我真是冤枉呐,这几天我一直在北门城墙上,对了,这一点魏无牙可以为我作证,弟兄们可以去问问魏无牙……”杨廷麟也是真的情急,连老神棍都搬出来,以证明自己的无辜。 赴死军已经是半个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如此强兵完全是依靠忠诚伯一手打造出来。除李四之外,别说是他杨廷麟,就是老天爷来了也带不了这支队伍,更别说这么明打明的夺权了。 “他娘的,这是朝廷里头出小人了。”唐王的头脑还真是快,立刻就把新皇的责任一把抹掉,不动声色之间就把大侄子皇帝的干系推的干干净净:“圣上登基这才几天?朝局什么的能知道几分?肯定是有小人作祟,老子这就揪出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拿鞋底子踹他的脸,这不是挑拨圣上和赴死军还是什么?” 听唐王这么一说,长平公主也明白应该怎么做了,赶紧颤声大喊:“太子和赴死军同进退久亦,还是忠诚伯的弟子,怎会信不过忠诚伯?朝中肯定是出了奸佞之徒……” 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把皇帝给摘出来,至于黑锅由谁来背已经不重要,关键是新皇不能担任何的责任。 “那个谁,路营官,借你几匹快马使使……”唐王拉过路丙寅:“咱们大明朝可由不得小人再这么折腾,我这就进城,揍这个挑拨离间的王八羔子,揪着他的耳朵来给忠诚伯磕头认错……” 唐王这个人,平日里也豪爽的很,丝毫也不摆什么王爷的架子,和赴死军中许多军官都有交情,就是和老路也能说道几句,甚至开几个玩笑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路丙寅却没有丝毫要和唐王嘻嘻哈哈的意思,反而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唐王千岁说的对,咱们大明朝由不得这些人瞎折腾。既然朝里是出了小人,又在圣上的身边,这祸害可真不小。这样的祸害不除,大伙儿谁也别想落下什么好。我看也就不必劳动唐王您了,我老路带着赴死军的弟兄进城,替万岁把这样的奸臣贼子除去也就是了,老话儿是怎么说来着?对,叫清君侧……” “对,咱们去清君侧!” “清君侧去。” “二十万鞑子都扫平了,还怕一个半个的小人?” “不震住这些王八羔子,真当咱们赴死军是吃素的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清君侧是怎么个意思,无论是唐王还是长平公主,心里都清楚着呢,一听众人喊出这三个字儿,脸儿都是绿的。 赴死军真要打起清君侧的旗号,什么新朝什么新皇,可就全完了。 唐王本是想着尽快进城,随便揪几个倒霉蛋出来做替死鬼,好歹先把这场危急化解过去。可现如今群情汹涌,忠诚伯又不露面,唐王反而不敢走了。 这些将士可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万一前脚一走,赴死军后脚就大军开拔去清君侧,那时候再说什么也就晚了。 众人正闹腾的时候,孩儿兵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镇安手上提着几个脑袋,脑袋上还滴答着鲜血呢。后面的那些孩儿兵则费劲的拖着几个无头死尸,沿途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一直延伸到众人眼前…… 孩儿兵把无头尸体摆的整整齐齐,然后把人脑袋往尸体胸口上一堆,什么话也不说,门神一样矗立在李四的营帐之外。 孩儿兵格杀这几个逃跑的侍卫和宣旨太监,谁也不感到意外。 以锄奸团的能力,再有马步营的好手在旁边策应着,别说是这么几个绣花枕头,就是鞑子的精锐战兵也跑不了。 经历这么一回事变,镇南和孩儿兵们可是都学了乖,除赴死军意外的任何人都抱有最大的敌意。死死的盯着唐王和长平公主,丝毫也不掩饰目光中的杀气。 那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行了,只要营帐里头的李四咳嗽一声,立马儿就会把这两个外人给放平…… 被锄奸团盯上,就是唐王这般经历过风浪的人物,心里也是发毛。 眼前的局势,离开这里肯定是不行,要是再这么僵持下去,指不定会出多大的乱子。 能够解开这个僵局的人只有一个。 唐王和长平公主对视一眼,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我们要见忠诚伯。” 李四帐外站着几十个孩儿兵,这样的架势要是如往常那样撩帘子就进去,身后多少把短刃都等着呢。 “李家兄弟,”唐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轻松,刻意的做出大大咧咧的样子:“我说李家兄弟,你不会让我也报门而入吧?我可要报门了,我可真的要报了……” “哈哈,唐王您这是寒碜我呢。”李四挑开帘子,挂着一脸的笑模样儿:“您不也说了么,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咱们只论好汉子的道理,哈哈,赶紧进来,外头的风还没有喝够是怎么的?” “哈哈,李家兄弟果然是李家兄弟,好汉子,哈哈。”无论唐王是想哭还是想笑,这个时候都得笑出来,而且是有多大声笑多大声,和长平公主一起跟着李四进到帐中。 落下帘子的那一刻,全身都是一松。 被那么多明显带着杀气的目光注视,压力之大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到。 也是在帘子落下的这一刻,李四脸上盈盈的笑意抹的一点儿也没有剩下,话语里头都带着霜茬子呢:“无论怎么说,圣上这么做可不地道……” 和李四装出来的那点嘻嘻哈哈,都是给外面的士卒看看而已,唐王也明白这一点。 “忠诚伯,圣上也算是你的弟子,断不会见疑于忠诚伯。赴死军乃是圣上自北都之时的亲军,怎会作此自毁长城之举?定是朝中出了奸佞……”长平公主一心的给皇帝开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所谓的那个“奸佞臣子”身上。 “即便如长平殿下所言,是有奸佞小人挑拨,可圣旨总是要圣上亲署签认的,这总不会有假吧?” 再怎么说是有小人进了谗言,可皇帝总是要同意才会发旨,强要把皇帝的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这一手幼稚的做法要是能哄的过李四,李四也就不是李四了。 长平公主自认也知道些机变的路数,可被李四一语道破,除了面色赤红的羞愧之外,深感无力改变什么。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玩弄任何机巧都是画蛇添足。 “如此连番血战,,朝廷这般作为,将士何等心寒意冷?”李四大作痛心疾首状,顿足捶胸的大叫:“光复北地,恢复河山,完成大行皇帝遗愿,已成泡影……” 不管怎么样,先拿大帽子给小朝廷扣上,能上纲就上纲能上线就上线,反正是怎么严重怎么说。 “李家兄弟,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江山可以慢慢收拾,也不急于这一日半日的……” “北地尽如鞑子手中,腥膻遍染生灵涂炭,祖宗蒙羞……”李四很有气势的遥指北方:“我欲趁此大胜之机,收复江北,奈何……奈何……朝廷欲除我而后快,我纵是满腔血诚又有何用?岳爷爷那样的精忠我也学不来,先保住项上人头再说吧。” 长平公主心里噗通噗通跳的厉害,唯恐李四再说出什么清君侧的话来,粉嫩的脸庞也是涨的通红,急眉白眼的分辨:“不是我替圣上遮掩,即便是万岁真的有了什么不当有的想法,也不会下令诛杀忠诚伯这样先帝托孤重臣……” “可不是么,现在我还活的好好儿的,可不就是没有死么。仅仅是刀架脖子而已,说不准是万岁想和我开玩笑呢,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李四不住的以言语讽刺。 其实李四也明白,把自己调进京中明升暗降的取了赴死军的兵权,这是朝廷的本意。要说刀架脖子完全是就是当时各种形势逼迫而成,绝对不是皇帝真要下什么毒手。 皇帝要是敢这做,这江南立刻就能翻腾个底朝上。 朝廷过分的估计了自己的威望,更过高的估计了李四的忠诚。以为只要圣旨一下,有托孤重臣的名号压着,又有兵部尚书的官位伺候着,就算李四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也得把兵权交出来。 历朝历代,作为中枢的朝廷若是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实力,所谓的威望仅仅是块遮羞布而已。 “好了,李家兄弟,反正这事情也是出在这儿了,反正你这赴死大军也在这儿震着,外头的弟兄们闹着要去清君侧呢。真要是闹起来,南都……整个江南也没有人能挡的住你。咱们都是真汉子,不说那些个小肚鸡肠的话儿。”唐王还是一贯的直爽作风,把这事情当成帮派之间的矛盾一样调节:“朝廷里头确实是做的不地道了,那边我替你出了这口恶气,揪出那些撺掇圣上的小人来,老子砍了他。至于李家兄弟你是怎么想的,又想怎么做,你也给我个准话儿吧。” 这事情又岂是一句两句能够说的清楚? 以赴死军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纯粹以力破局的地步,还是需要最大限度的利用时势。至于朝廷里头是怎么想的,又准备怎么做,不是李四最关心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借着这个机会为赴死军谋取利益。 李四沉思不语。 无论是唐王还是长平公主,心中都是紧张到了极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就等着李四说话呢。 “唐王千岁,长平殿下,此事非是我能一言而决的,”李四神色肃穆,郑重说道:“当此北伐之际,万千将士已知道了朝廷的心思,他们心里怎么想?我还能让他们为朝廷卖命?经淮扬而历南都,赴死军战死疆场者凡五千余众,随军男儿埋骨异乡者同。如此大的伤亡已经让大山深处的万千百姓家家带孝户户失丁,我回去之后如何对父老交代?” 为了这淮扬为了这南都,直接战死的士卒和民夫已经超过一万。赴死军的基础也就是在淮西和大别山中的那点老百姓,总数不过六几万人,几乎丢尽了每家每户当中的丁壮,回去之后,肯定是家家戴孝户户哭丧的场面。家里的顶梁柱都血洒疆场埋骨异乡,为的就是挽救江南危局。 可换来的却是这些。 如何能对那些鼎立支持赴死军的老百姓做一个交代? “我带这你们的子弟父兄去死,为的就是这样一个朝廷?”一想到那么大的伤亡,无数热血男儿慷慨汉子抛头颅撒热血的战斗,李四眼中满是水光,声音都是呜咽的:“就算此时我强压赴死军平息此事,回去之后?如何交代?我可怎么对万万千千把子弟交给我的父老交代……” 说到这里,李四眼中热泪淌下:“大伙儿一路保着太子,直到如今,却换来如此结局?唐王你说说,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反还是不反?” 一个“反”字,让长平公主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 赴死军的根基就是那些老百姓,赴死军的核心思想就是为了家园而战,这一点长平公主远比唐王更加清楚。 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男人们都战死在这里了,换来这样一个局面,就算是他忠诚伯对大明忠心的都没边儿了,作为赴死军基础的那些老百姓也不会答应。 为了粉碎鞑子的南征,赴死军都能爆发成这样,把二十万清军歼灭。要是说为了自家子弟讨回公道,雷霆一击之下,反掌之间就能把南都给平了。 “反什么反,你还是受了大行皇帝托国托孤的信赖呢,这时候你要是反了,我第一个就啐你一脸。”作为老朱家的嫡系子孙,唐王根本就不把这个“反”字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忌讳:“不过朝廷里也忒不晓事情了,李家兄弟你先在这里等着,我立刻就进城去,拼着在金銮殿上耍二杆子,也给咱们赴死军争个公道回来,给战死的弟兄争个封妻荫子的哀荣。要是我做不到,你爱他娘怎么办,我也不管了,只要你不投了鞑子,我还是高看你李四一眼的。” “这便去了,在我回来之前,千万莫再提起什么清君侧不清君侧的,”素来豪迈的唐王也成了赖老婆的碎嘴子,不住的千叮咛万嘱咐:“万一我要没有回来,随便你怎么清……” “唐皇叔尽管前去,我留在军中……” 长平公主的意思很明显了,也怕李四真的闹起什么风波。这是把自己个儿当人质了,好歹还有这么个皇家的人家在军中呢,赴死军也不至于把朝廷想的太坏。 “殿下你也去吧,我留你一个女娃娃家的做什么?什么封赏不封赏的我也不想了,只盼朝廷能给我战死的弟兄一个交代,也就是了。”李四面色凄然的挥手:“速去,速去,大伙儿正在火头上,我也不知道能压的住几天。” 长平公主看了看李四,深深一福:“忠诚伯……不说了,” 刚一出军帐,迎面就见到卢九德一脑门子汗水的跑了过来。 面前横着一地的尸体,卢九德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上下尊卑?赶紧拉住长平公主:“唐王呢?唐王……” “唐王已进城去了,卢节军何事?” “哎呀我的天爷,我也刚刚接到圣旨,说是要我京营火速进城布置防务。我琢磨着鞑子都干净了,还布置什么防务……” 按惯例,京营就是驻扎在外的,鞑子大军过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旨意,现在鞑子兵都没了,还布置什么防务? 卢九德也是个历经风浪的,其中缘由也能想到一些:分明就是针对赴死军的么,有眼珠子的还能看不出来? 可现在的赴死军是江南的中流砥柱,无论有了什么割鼻子断眼睛的事儿,也不能这么做呀。再者就是退回一万步来说,真要有了什么不忍睹的剧变,京营就能真的挡住赴死军了? 反正也不管是发生了什么,都要在言谈之中解决。可不能再有什么内讧了,这不是闹笑话给鞑子看的么? “这事情不必找唐王了,你们京营千万莫动。”长平公主也想不通了,皇帝弟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真的想和赴死军动武。 “没有动,没有动,我估摸着这里头就有事情呢,可上面的圣旨……” “我帮你顶着,去吧,千万莫闹出什么乱子来……” “明白了。”卢九德连李四的营帐也没有进,匆匆离去。 当路丙寅进到营帐之中的时候,李四正“滋儿滋儿”的喝着茶水儿,轻松惬意的很呢。 原本以为这个兄弟肯定是恼羞成怒的大骂南都,或者是正在加紧布置,准备以雷霆之威逼迫南都君臣就范。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现在这个翘着二郎腿的轻松样子。 “我说他四叔,这个当口,你就不做点啥?”路丙寅可不惧怕什么朝廷,也没有多少报效大明朝的心思,从北都到南都,上下几辈子,这个老大王朝何曾给老百姓留下过什么好的念想?不过千年传承的君君臣臣那一套对每个人的内心都有深刻影响,就算是不把朝廷当一个根儿葱,说话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把声音降的很低:“刚才各营的弟兄们都商量好了,只要兄弟你发个话儿,咱们就攻进南都去,到时候……” “哈哈,”李四笑的都直不起腰了:“到时候我就做皇帝,你们就做将军、阁臣什么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在李四面前,路丙寅根本就没有遮掩的必要,一拍大腿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咱们赴死军的弟兄也不吃他朱家的俸禄不拿他皇家的军饷,许他不仁就许咱们不义……我早就看出兄弟你所图者大,到今天才回过味儿来,你在琢磨这大明朝的江山呢……” “路大哥,得了得了,打住吧。”李四笑着止住路丙寅的话头:“瞧你说的,琢磨大明朝的江山,我就只有这么点儿出息?” “这还不算是大出息?还能有更大的?”还有什么比打江山做皇帝更宏伟的志向? 路丙寅实在想不出。 “我要真这么想,当初进南都的就不是魏无牙了。”李四一笑说道:“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这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而已。告诉下面的弟兄们,做将军阁臣有什么了不起的?别那么没出息了,跟着我做的事业是三千年未有的英雄壮举,三年……最多五年,我保大伙儿都是岳武穆般的英雄,是要让后世子孙供奉的,就是大伙儿死了,也能享受香火血食,至不济也是传名青史流芳百世……” 其实路丙寅根本就不能理解李四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不明白不要紧,照着去做就成了。 李四如此这般的大智如妖,什么时候错过? 看着老路离去的身影,李四也在喃喃的念叨:“弟兄们都能流芳百世了,那遗臭万年的肯定就是我李四了呗。” 为了心中的目标,为了这民族的繁盛,为了在炎黄子孙血脉里流传了千年的那点儿弟兄,什么样的代价不能付出?遗臭万年又算得了什么? “传周文远。” 不大的功夫,一身白袍的周文远就过来,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一地的尸体和血污一般,满身书卷气的周文远微微行礼:“忠诚伯,可以开始了么?” “应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知道。” “好,那就去做吧,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最多四天。” “三天就已经足够。” “你去吧。” 第147章 王莽和周公 第147章 王莽和周公 说起来也真是邪门了。这么些年以来,南都就没有如今天这么热过。尤其是今日,眼看着未时都要过了,天上的日头老爷不仅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发的人们闹起气来,发了狠一般把蒸天炼地的热浪泼洒下来,生生的是想热死个人哩。 树叶子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不堪忍受这烘炉也似的天气一般,都蔫头耷脑的失去了那股子喜人的翠绿劲头儿。 道旁的树荫之下,挤满了靠力气吃饭的苦哈哈们。南都是千年的形胜之地,虎踞龙盘金粉繁华,养活了千百种人。秦淮河上卖笑的姑娘、乌衣巷里求名的学子、桃花渡旁揽客的牙伙,虽然看起来各有不同。其实和这些靠一根扁担挑四方的苦哈哈们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混口饭吃而已,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有人吃肉有人吃糠而已。 天气都热成了这样鬼样子,苦哈哈们就是再眼热那几个铜板,也懒得动弹了。一个个敞开了衣襟躺在树荫下,或说些男人们经常说的话题,或直接呼呼大睡。一整天都是挑着货物奔跑,难得有这么个休息的机会,这么大热的天儿再上街干活儿。热死了也是活该…… 旁边“一品香”的章掌柜可没有这么舒适了,这些苦哈哈可以放弃几个铜板而惬意的休息,他章掌柜可不能。 一品香是北安门一带有名的字号,说起南都的咸鸭子,一品香就算不是数一数二,也掉不出前三去。且不说鸭血、鸭掌和肥嫩的吊炉鸭肉,一品香最拿手的绝活儿就是卤鸭脖子。 章掌柜做的卤鸭脖子别的长处也没有,就是一个特色:味儿正。 一品香的卤鸭脖子那味道,绝对是这南都城中最地道的,别家就是做不出这个味道来。章掌柜人矮体胖,又长了一双大肉泡子眼,活像是一条肥的不能再肥的五花头金鱼一般,附近的乡亲都喊他“章鱼”。 要说这一品香鸭子,也是历经几代经营的百年老店了,生意红火的不行,每天都能有好几钱银子的进项,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呢。 可光眼红也没有用,人家章鱼章掌柜那是祖传的手艺,旁人也学不来。 这买卖既能赚钱,还能随时吃到最肥的美味,早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可其实呢?看着是好,其中甘苦也只有章大掌柜一个人知道。 整个店面里,只有章掌柜一个人儿。之所以不雇帮工。一来是为了省下雇人的工钱,再者也是怕别人偷学了做鸭子的手艺。章掌柜又个老光棍儿,连个打下手的也没有,宰杀鸭子,拔毛上锅、招呼客人都是章掌柜一个人忙活,既是掌柜也是小工,同时还兼职账房、采办等所有角色。 最苦的就是这个时候了,天气热的能晒死狗,还得忙活着烧水卤鸭,身边不是滚热的开水锅,就是热气腾腾的烤炉子,热的章鱼章大掌柜身上都往外冒油哩。 可一到了傍晚的清凉时候,纳凉歇息的、喝闲酒、赚了几个小钱想打打牙祭的,等等这些人就蜂拥而至,章掌柜必须在天色凉快之前把所有的鸭子都做好,要是客人来了鸭子还没有做好,这生意还怎么做? “谁知盘中鸭,只只皆辛苦。” 念叨着自己修改的励志诗,想着今天有能赚多半两银子,就是天气再热也得忍着,章掌柜还在不住的安慰自己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能如我这般已经是不错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连饭也吃不上哩,听说城外有百十万的扬州百姓,要不是赴死军把他们救出来,说不定早做了鞑子的刀下之鬼了,人呐,得晓得知足……” “得儿”“得儿”的马蹄声中,一骑疯了也似的冲过玄武门飞奔而来,让这个沉闷而又炎热的午后顿时有了一丝生气。 通体黑色的战马风驰电掣的跑过。神骏的姿态如同一道黑色闪电。 无论是正在打瞌睡的苦哈哈还是正在忙碌的章掌柜,都忍不住的抬头观看。 “好家伙,是出了什么样天大的事情才这么玩儿命的奔跑?”这样的战马应该就是说书文儿里说的那种“身高六尺,从头至尾身长九尺”的“乌骓宝马”了吧。 如此炎热的时候,又是这么不要命的纵马飞奔,马肩、马胯处的毛片儿早被打的水湿,愈发显得乌黑油亮。蹄铁剧烈敲打路面上的石板,几乎能打出火星子来。 好在这个时候街道上也没有几个人,骑马之人催动坐骑卷起一阵气旋,转眼之间就飚了过去。 “嘶,”章掌柜牙疼一般吸口凉气儿:“那不是侠王的么?跑的这么急,肯定是出大事情了。鞑子不是给打干净了么?还能出什么事情哩?不会是……” 唐王素有侠义之名,又在南都下层闹腾了好几个月,早和南都百姓混的脸儿熟。尤其是率领各路豪杰增援淮扬大战南都的壮举,更被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得了个侠王的美名,隐然已是江湖中的天字级第一号人物。 能让唐王如此纵马飞奔的就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怎么瞧着这世道是又要乱起来的样子?”章老板弄了一辈子的鸭脖子,别说读书,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出了“一品香”这仨字儿之外是大字不识一个。当然也就说不出“狂风起于清萍之末”的话来,可作为南都的一个小老百姓,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风潮未至大木依然,可树上的蝉儿总能事先感觉到远方隐藏在和风旭日之下的风雷。 唐王骑着快马才过去不大一会子,又是十来匹飞马到来。 和唐王一样的急促,这会章掌柜是看的清清楚楚。 前些日子就是这些人整天堵着兴善寺的门口大闹,老百姓瞧的热闹还少了?尤其是马上那个全套宫装的长平公主,当日在兴善寺前的振臂一呼是何等的惊艳!那道靓丽的倩影也不知道在章掌柜这个老光棍的梦里出现过多少回了。 长平公主把自己紧紧的捆绑在马上,脸色煞白的死死抓住马鞍子,在一品香的门脸儿之前一闪而过…… 金陵之地,历经数朝,天下烟云变幻之事早就听说的多了。对于时局的微妙变化,比其他地方的百姓也要敏感的多。 “果然是赴死军那边有事情了。”放眼整个南都城,就是瞎子聋子也知道这两位皇室是和赴死军在一起作战的,如今这么着急的赶回来,就是傻子也该明白点什么了。 “嗨,对面挑扁担的兄弟,今天鸭脖子便宜,要不要弄几个尝尝?”章掌柜隔街大喊。 “怎么个便宜法儿?”一根扁担挑天下的苦哈哈们懒洋洋的隔空回话。 “七个钱俩鸭脖子,要尝的赶早哇……” “好哇,好哇,果然是价格公道。”一品香的鸭脖子从来就是卖七个钱一只的,忽然之间就降价一半,苦哈哈们自然欢喜。纷纷过来,摸出身上的小钱购买。 “难得这么公道的价儿,多买几个回去给家里的婆姨娃娃也解解馋……” 看着苦哈哈的挑工们抢购,章掌柜心里也是肉疼的很:“按照这个价儿卖,不要说赚钱,分明就是贴老本的亏钱。哎,亏几个就亏几个吧,赶紧卖完赶紧清,一会儿上了门板装死人去,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再开门的机会……” 北安门算是南都宫城的后门,门口的四个当值正懒洋洋的犯瞌睡呢,就听得马蹄声清脆,刚一抬眼就看到唐王纵马过来,急急高呼:“宫门重地,不可擅闯……” “给我滚开,老子有天大的事情……”唐王遥遥大叫,半点也没有要减速的意思,直直的就冲了进去。 “这不是唐王嘛,我说兄弟,咱们要不要追一追……” “追个鸟毛,追上了还能有什么好处?”当值撇了撇嘴,对同伴说道:“天大的事情也是他们天家的事情,咱们要是追上去也是落不下好,歇菜了吧……” 敢在宫门里头跑马的,可着整个大明朝也就是这么一位。 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就算没有见过唐王,也听说这位爷的名头。也知道唐王是领着一杆子好汉保新皇的勋贵宗亲,别说是在宫里骑马,就是在武英殿上撒泼骂街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看到唐王打马过来,宫中诸人早就躲的远远,就是那些宫中宿卫也是把脑袋一歪眼睛一闭,就当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偏偏唐王还是生事的脾气,别人不搭理他也好罢了,他还追着别人四下询问:“万岁呢?赶紧告诉爷万岁在哪儿?耽误了事情砍你八十回也不够……” “唐王爷爷。万岁在御花园和几个臣子奏对呢,商议的是国家大事,可不敢去打搅……” “赶紧领我过去,快着点儿,”唐王这才翻身下马,一把揪住那太监,鼻子顶着鼻子脸对着脸的大吼:“我的事情才是大事儿,天大的事情,赶紧头前带路……” 说话间,长平公主也紧跑慢赶的过来,急的都喘不过起来的样子:“速速面见圣上……” 一个当朝的皇叔,一个皇帝的亲生姐姐,看来是真的出大事情了。 太监也不敢怠慢,小跑带颠儿的领着二人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绿柳黄桑,满眼都是荫凉舒爽之意。 塘中的粉荷早不知开过了几茬,已经到了最繁盛的时候,大片大片如翠玉一般的荷叶铺满水面,无数盛开绽放的粉荷摇曳,更有许多莲蓬夹杂其中…… 水面下无数游鱼嬉戏,不时泛起片片红鳞。 “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一小个子儒生正滔滔不绝的讲解。 旁边的兴武小皇帝也是个勤奋好学的,早就听的如醉如痴,不时提问:“这不就是孟子的民为贵么?”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思想被历朝历代视为明君的标尺,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角度考虑,只要真正把“民为贵”做到了,就是一代圣明君主。 “亚圣之所言终究是让君视民为重,其实还是不够。民为本方是治理天下之道……”小子个儒生正要提出他的“民本”思想,外头的唐王和长平公主已经闯了进来。 唐王对自己的帮助极大,可以算是宗室亲王中最亲近的。至于长平公主那就更不必说了,至亲至近之人,又是一起从北都的百万贼军中出来的。 一见到这二人,兴武小皇帝立刻起身,心里有千百句话儿想说,看看左右,很快意识到现在皇帝的身份还是稳重些好:“皇叔,皇姊辛苦,来来,宽坐在朕的身旁,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 “见过唐王,见过殿下,”那小个子的儒生赶紧见礼:“晚生浙东黄氏黄宗羲,中书都事……” 这个黄宗羲在浙江一带名气极大,算是东林复社中的拔尖人物。前番清军南下,也是一腔热诚的想要报效国家,想不到的是刚好赶上马、阮打击东林党人,稀里糊涂的就被扔进监牢之中。 直到后来弘光逃窜新皇登基,东林人在朝中成为一股相当重要的力量,又赶上兴武小皇帝重审讼狱,这才从监牢之中出来。由于黄宗羲名气很大,又有东林的背景,很快就得到新朝赏识。 兴武小皇帝也是欣赏黄宗羲的观点,经常咨之询之。中书省的参知都事官职很小,不过是正七品,但是黄宗羲的观点极受新皇赞同,眼看着就要受到重用,肯定是一颗要崛起的政坛新贵。 唐王可不理会什么新贵不新贵的,更不管你是黄宗羲还是绿宗羲,一见到这些东林人就大冒无名之火:“我不管你们是谁,赶紧给我下去,我和万岁有大事要说。” 众人纷纷退下,唯独黄宗羲看了唐王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唐王火急火燎的把事情一说,兴武小皇帝也是惊的不行,再也摆不得装出来的皇帝姿态:“什么?宣旨的天使也杀了?这……忠诚伯知道么?” “你说呢?”要不是看他现在是皇帝了,唐王真想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我说万岁……往国里说咱们是君臣,往家里说你是我一个大侄子,旁的我也就不说了,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赶紧把人交给忠诚伯处置,这事情还有的救……” “我原也认为取了忠诚伯的兵权是操切了些,”小皇帝有些沮丧的说道:“不过想想忠诚伯也是先皇托孤的重臣,又随朕等辗转至今,忠心肯定是有的。若是朕要取他的兵权,忠诚伯即便是心中不愿,也不会违了朕的意思。赴死军兵中至强,朕也是想抓在手中以图北地。待到光复河山之后,忠诚伯此等血诚忠君之臣少不得是要留名凌烟阁上……” 忠诚伯肯定是忠诚的,我就是取了他的兵权,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君君臣臣的这一道坎儿不是随便就能越过去的。再者说了,我这做皇帝的也不是白拿他的兵权,还给了他爵位和兵部尚书的职衔,更是准备给他李四留名青史的机会呢。 “别说这个了,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事情撕扯干净,找几个倒霉鬼做替罪羊先推出去再说。算是给了赴死军一个交代,然后再大把的封赏洒下去……”唐王做事,就讲究一个干净利落:“要不然李四可就真的要率兵打进来清君侧了。” “还能有什么封赏?封赏有用么?”兴武小皇帝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核心。 赴死军从来就不依靠什么封赏,李四这种人也不是封赏能够打动的。封赏要是有用的话,就是封个异姓王小皇帝也绝不吝惜。 关键是这些东西都没有用。 小皇帝表现的并没有如唐王这般火急火燎,淡淡的说道:“我估摸着吧,忠诚伯这样的人做不出提兵攻打的事情来,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篡位称帝的借口而已。忠诚伯若真的有这个心思,当初就不会拥立朕了。即便是到了眼下,他若是提兵来打,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长平公主的心思比唐王要缜密的多,也细腻的多,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要是李四真有染指帝位之意,早就做了。 当初清军渡江弘光南逃,李四大可以以监国代国的名义盘踞南都,然后依托坚固城防死守。 既然在野战当中都能打败鞑子,守城战的把握岂不是更大? 即便是李四忽然改了心思,就真的盯上了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大举攻城,“清君侧”的借口可是朝廷送上门去的。 “你是说……” “朕以为忠诚伯断断不会行什么逆举。” 唐王还是着急,这可不是小事情,不能光凭借这么点推断就下定论,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老朱家的祖宗都得急的活过来:“忠诚伯的忠心我是信得过的,可他手下那些将士要是闹起来,保不齐就有什么乱子出来。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安抚好赴死军……” “只怕赴死军不是那好安抚的,就算丢几个替罪羊出去,也难有什么效果。赴死军是忠诚伯指掌之间的力量,能让他们甘冒奇险的福斯长江两岸,还能压不下这点事情?” 长平公主眼光中满是诧异,一直以为这个太子弟弟是胸无城府的少年,现在看来,还真是错了。 登上皇位,思考的事情肯定要多一些,眼界也更开阔一些,可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吧? “是不是有人给万岁出了什么主意?” 小皇帝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要不然不会把局面看的如此通透明晰。 兴武小皇帝遥望北方,心思甚是沉重:“赴死军和忠诚伯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不会有忠诚伯驾驭不了赴死军的可能。到了这个局面,什么样的封赏也没有用……” “照你这说,忠诚伯是不会反的。”唐王也看出了点门道来:“只要他不反,怎么样都好说,又是东宫的太子校典,还是咱们大明朝的重臣忠臣,心里头有什么别扭,大伙儿可以坐下来好好念叨念叨。忠诚伯的功劳是摆在那里的,谁也抹不下去,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也就是了,封个王,赐个超品也就齐了嘛。赴死军本来就是忠诚伯的,还要他带着就是了。反正他做的也是打鞑子的事情……” 长平公主仔细捋顺了思路,终于叹息一声:“忠诚伯想要的东西,不好给呀……” 整整两天,朝廷里都没有任何消息。 抗旨不遵,已经是大到了天上去的罪行,诛杀宣旨天使,这可是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连宣旨的太监都稀里哗啦砍了个干净,这忠诚伯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就这个消息,还是那些京营有这样那样关系的“知情人士”透露出来的。 这样的消息,谁敢信啊?刚开始说的时候,这些所谓的“知情人士”无一例外的被众人大骂一通,挨了揍的也不在少数。 敢说忠诚伯造反,这不是皮痒是什么?揍他个满嘴胡咧咧的,旁边还有人大声鼓掌叫好呢。 可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忠诚伯是怎样奋起一刀砍下宣旨天使的脑袋,又是怎么大呼“大明已亡,取而代之”,说的那叫一个真实,好像当时就在忠诚伯身边一样。 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对忠诚伯的那点希望愈发的单薄起来。 三人成虎,众口烁金。 当大部分人都在说同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这件事情是多么荒谬,也就成了事实。 “我思乎着,忠诚伯这样的大忠臣,又是受了大行皇帝托孤的,怎么说也不会造反吧?” “忠诚伯做了这么久的忠臣,眼看着这江南都定下来了,怎么能把脸儿一抹成大逆的奸佞了?这也忒快了些吧?” “这事儿……哎,难说的很,真要有机会做皇帝了,谁还稀罕什么忠臣不忠臣的?” 说话的是一青衫文士,究竟是读书人,也不象这些市井小民那般胡乱猜测,引经据典的说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他李四起于乡野成于草莽,又没有受过圣人教诲,能有多少忠义之心?眼看着要成势了,自然是露出狼子野心……” 读书人说话就是占理,可前几天忠诚伯还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忠义之臣,还是大伙儿的希望是南都的救星,怎么能说变就变?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忠诚伯不会是那样的人吧?” 青衫文士嘿嘿冷笑片刻:“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是铁骨忠臣还奸佞之徒,不到最后关头,又怎么看的清楚?当年的王莽折节谦恭,尊礼贤士,假行公道之能,虚张功业无匹。天下间颂其功德者凡以百万计,还不是逼宫谋反篡了汉朝?这人呐,一旦有了权势,一旦重兵在握,还有不想做皇帝的?” 说的也是,皇帝是啥?九五万乘至尊,天下无不俯首,谁不想在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上去坐坐?只不过小民百姓手中无权,麾下无兵,也就是做梦的时候当当皇帝罢了,清醒的时候可是连说也不敢说的。 易地而处,大伙儿要是真有了忠诚伯这般的雄兵猛将,只怕也是和李四一个想法,想着做做皇帝呢。 “要说忠诚伯吧,也真是的,名望如此之隆,手中又有天下第一强兵,继续卯着劲打鞑子也就是了。朝廷还能忘了他的好处?”说着叹息一声:“这么一闹可好,把以前的好名声都丢干净了不说,还落下个奸臣的骂名,难道忠诚伯也这笔帐也不会算了?” 好一阵子长吁短叹。 也难怪了,如此的惶惶末世,大明朝的江山都丢了大半个,江南也在风雨飘摇之际。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延续华夏气数击败外来之敌,总算是给了大伙儿一个希望。 忠诚伯,这三个字儿提起来就是一种强大的希望。无论如何危难之际,一想到忠勇无双的忠诚伯,一想到天下无敌的赴死军,大伙就觉得这世道还有盼头儿,不至于一下子沉下去。 可如今,最大的救星转眼之间就成了当代的王莽,是要谋夺大明朝的江山呢。 他忠诚伯怎么说也是大明的臣子,又得先皇器重新皇倚仗,怎么也不该生出这般的心思。 可这世道,多少喊着忠孝节义的重臣都投靠了鞑子,连祖宗都不要了,脸皮就更加不用提起。 群情齐黯,这狗日的世道,真不是个世道。 说书的先生也没有书接上回,仿佛早忘记了前几天还说的热闹的忠诚伯大战清军的精彩,正有气无力的说着《大明英烈传》…… 酒肆之中忽然就是一阵子喧嚣,无精打采的人们这才注意到来了许多大包小裹的外地人。 这些外地人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要酒要肉,手面儿阔绰的很呢。 “在城外呆了这么些个日子,嘴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拼着以后的日子不过,也要好好的吃喝这一回……” 原来是城外来的。 是城外来的!众人赶紧上前搭话:“原来的弟兄,老家是哪里的?” “镇江的,他娘的郑家水师,连一仗也没有见就被鞑子吓破了苦胆,害得咱们镇江人连家也丢了。要不是忠诚伯,早他娘做了鞑子的刀下鬼,哪里还有今天?”说话之人嗓门那叫一大,隔着一条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个……那个什么,镇江的兄弟,你们在外面知道的最清楚,也给咱们南都的老少爷们儿透个准信儿,赴死军什么时候攻进城里?不会是要拿咱们老百姓怎么怎么样吧?” “攻城?攻哪里?”镇江来客也是纳闷儿呢。 “不是说忠诚伯要攻打南都么?据说连帝号都准备好了……” “我日你八辈祖宗……”镇江来客抄起茶壶就砸在这个家伙的脸上,几个人呼啦可就围上来了,按住这个家伙就是一通肥揍:“造谣也不看看黄历,你要是骂我亲娘我也就忍了,你说忠诚伯造反,这不是骂所有的镇江人是什么,看老子们今天不打出你屎来……” 众人一看这就招呼上了,赶紧上来劝解:“诸位镇江兄弟莫恼,莫恼,我们……不,是这个缺心眼儿的,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谣传……” “哪个生儿子没有屁眼儿的家伙造忠诚伯的谣?你们怎么不上手去揍他?还听信了?真不知道你们南都人是干什么吃的?”镇江来客还在整个酒楼里大呼:“是谁造的这个谣?站出来给老子看看,有没有胆量站出来?” 看就架势,众人就是再傻,也明白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纷纷上前说好的:“我们也纳闷了呢,忠诚伯是何等样人,怎么就传出这样的谣言来?还有人说忠诚伯斩了宣旨的天使,这不是造谣是什么?忠诚伯怎么会……” “狗屁的天使,你们是说那个裤裆里缺物件儿的混账东西么?该杀。”镇江来客一五一十的把当时的情形说了分明。 这里头自然也少不了许多虚构的东西,譬如说那个宣旨太监是如何如何把利刃藏在袖子里,又是如何使用一招饿虎穿林猛刺忠诚伯的胸口,忠诚伯又是如何在惊险之中躲闪…… “你们是没有看见,当时忠诚伯就跪着没有起身,脖子里头被那个天杀的狗东西划出一到半尺长短的伤口。得亏老天有眼,得亏忠诚伯是百灵护体,没有让那狗太监行刺的阴谋得逞。”镇江来客以手抚胸大作庆幸之状:“要是那一刀再下去半分半厘,忠诚伯可是身首异处了呢……” “我就火大了,我说忠诚伯也不会是奸佞的小人吧,原来是朝廷里出了小人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想着夺赴死军的兵权?你要是还有点半自知之明,就应该撒泡尿照照,赴死军这样的强兵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带的?” “夺兵权也就罢了,还想着取忠诚伯的性命,忒他娘的毒辣了。这样的货色杀的好,杀一个少一个,要是都杀干净了,咱们大明朝就又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不吃了,不吃了,原来南都是这么看忠诚伯的,还有公道没有?还有人心没有?吃了这里的东西,老子还嫌脏了自己的嘴呢。”镇江来客拂袖而出,至于是去了哪里,也就没有人注意了。 这么一弄,大伙儿可就全明白了。 什么造反呀,什么攻打呀,都他娘是那些小人造的谣,这是往赴死军脑门子上扣屎盆子呢。 这样的世道,要是连忠诚伯也容不下了,肯定是朝里出了小人。 一瞬间,整个风评立刻来个大逆转,人们开始比着赛着的大骂:“当年岳武穆岳爷爷是何等的英雄了得,还不就是栽在秦桧这样狗屎不如的小人手中?” “这他娘算怎么个世道哦?好不容易出了岳武穆一般的忠诚伯,紧跟着就出了个秦桧……” “一个秦桧?说不定有多少秦桧呢?忠诚伯挡了他们升官发财的路子,自然是要编着造着给忠诚伯栽赃陷害。” “等着吧,看着吧,啥时候朝廷也发出十二道金牌去,咱们大明朝也就走到头儿了。” “朝廷如此作为,只怕忠诚伯也是心寒意冷,等几年鞑子要是再打过来,我看谁还擎天保驾……” “还用个屁的等几年?多铎是玩儿干净了,可西边还有个阿济格呢。只要忠诚伯一有是三长两短,阿济格几十万大军可就顺着长江过来了……” “朝廷里的衮衮诸公都是些什么东西?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就先自己内讧了。阿济格打过来倒好了,让他们想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在众人的谩骂声中,台上的说书先生也来了灵感,《大明英烈传》也不讲了,镇木“啪”的就是一拍,吐沫星子飞出去有八尺远近:“天色不早,看官不少,咱们书接上回……” “话说忠诚伯斩杀了奴将多铎,忽闻朝中天使来至,也来不及换下满是征尘的战袍,急急摆开香案火烛接旨……不想那宣旨的天使大呼一声“拿下”,已将忠诚伯捆了个结结实实。左右儿郎见状,欲齐齐上前……“ “忠诚伯忙高声下令:左右退下,我李四生是大明之臣,死为大明之鬼,岂可生出悖旨之举?忠诚伯仰天长叹,大呼三声天日昭昭……” 这完全就是把精忠说岳的桥段拿来现炒现卖的,谁还能听不出来了?可此情此景谁还能不明白了?忠义遭陷,小人得势…… “反了吧,反了吧。” 一想到忠诚伯就是大明朝的岳武穆,众人也是黯然落泪,唯恐看到这个最后的忠义英雄也走上风波亭的最后归宿,忍不住的跟着大呼:“反了吧,反了吧……” 不远处,那些镇江来客则一路急行,往西门而去。 第148章 你看我们多齐心 第148章 你看我们多齐心 “镇南是个废物。” 死狗等孩儿兵跳着脚的大骂。并不是骂朝廷如何如何,而是骂镇南的无能。 忠诚伯都有了性命之虞,他镇南是干什么吃的?就算最后那些图谋不轨的侍卫和太监给收拾干净了,就算忠诚伯没有什么也化险为夷了,锄奸团的脸上可是被人家抹了一把屎。 对亲爹动刀子的那些人是死干净了,可这件事情对整个锄奸团来说,就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死狗和几个孩儿兵瘦弱的胸脯子象风箱一样喘的厉害,心里的火气腾腾,都烧红了脸面,不住的大呼小叫:“咱们不能吃这个亏,锄奸团的脸不能这么丢掉,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不能这样就算了,真不知道忠诚伯是怎么想的?举得这么高,为什么不干干脆脆的摔个粉碎?”连老神棍也纳闷儿呢。 刚一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魏无牙比谁都高兴,比谁都亢奋。 这可是个机会,管他什么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只要在南都踹一脚…… 魏无牙很明白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好几道命令早就布置下去,只要外面的赴死军一有动静。这边可就要下手了。 南都城中虽只有几百赴死军,可魏无牙有绝对的把握闹个中心开花。什么大军攻城,那是开玩笑呢。就这小小南都还用得上大军攻打?只要城里的老神棍一发动,就能把南都折腾个底儿朝上。要说造反逼宫,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可就是吓唬人,总也得把架势拉的再大一些吧? 李四想要的是啥,魏无牙已经很清楚了。就算朝廷迫于无奈给了,也肯定给的不怎么痛快,反正也是这样了,不如把架势拉的再大一点,至少看起来有那么意思。 “那啥吧……”老神棍想了好半天:“弟兄们再辛苦一些,咱们把最后这点收尾巴的活做下来。几个主要路口都布置些人手,至少要让人们看到咱们的战旗……” “还有,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你们的任务仅此而已,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城外。 赴死军大营。 “李家兄弟,这回说什么你也要给我个准话儿,这事情我要是还能管的了,我就管管。要是管不了了,你就当我放狗屁。” 这也是朝廷方面和李四的首次正式接触,唐王表面儿上确实没有什么“特使”“钦差”的身份。可他过来,自然是代表了小皇帝的。 “李家兄弟,你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道道儿,也别给我使。咱们都是爷们儿,就拿出爷们儿的样子来,你就告诉我一个准信儿。”显然唐王不是个谈判的好手,一上来就要看李四的底线:“你是不是想做咱们大明朝的活曹操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哈哈,唐王,你要是这么看我,我可不管你什么唐王不唐王的,就直接开骂了……”李四笑嘻嘻的说道:“我动了吗?仗一打完我根本就没有动过,更没有进城,挟哪门子的天子?令哪门子的诸侯?你再这么说,我可要轰你出去了……” “好,李家兄弟你也是个痛快的,能这么说也不枉我高看你一眼。我是什么样的脾胃你也知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这么信了。再有哪个不要脸的再这上头纠缠不清,我第一个替你出头。”唐王终于放下心来,在营帐中转悠了一个大圈子,终于把腿一拍:“藏着掖着夹脑袋夹尾巴的事情我也干不来,有什么话我还是给你直说吧。赴死军原来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唐王,您这话可不地道,赴死军照旧本来就是应当应分的,可不能把这也算是对弟兄们的一个交代吧?”赴死军本来就是我李四的,你现在再把赴死军赏赐给我,岂不是等于什么代价也没有拿出? “那你说,你到底想怎么了了这档子事情。这他娘叫怎么个事儿啊?这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的么?”唐王根本就不具备谈判者应有的耐性:“你把你的章程拿出来,能应的我当场就应了,应不下来的带回去给圣上拿主意……” “好,我所求者不外有三。” “你说,我支棱着耳朵听。” “其一,由圣上下旨,为战死的弟兄树碑建庙供奉香火血食,无论君臣按时按节祭拜。” “这个我就可以应你,这么多的好汉子为了咱大明朝血洒疆场,就是受万世供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管是万岁还是千岁,拜一拜弟兄们的英灵心里头也踏实。你说第二条吧。” “其二,由朝廷下旨,准我节制淮西,无论军伍调动、官吏任免、土地财赋等均令出赴死军……”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唐王还是一下子就跳起老高:“我说李家兄弟,你这是裂土之举呀,官吏任免田产税务你都包揽了,你还不就是淮西的土皇帝?再者说来,凤阳为我朝祖宗陵墓之地,怎么也……” 李四也知道自己的嘴巴张的有点大,这等于是公然自立了,小皇帝肯定不会答应。 “这个价码高了?” “实在是高到了天上去,把价码再降一降。” 来的时候,其实唐王心里已经有底了,朝廷里也准备拿出像模像样的东西来。譬如说分封李四在庐州,反正庐州已经在赴死军实际控制范围之内嘛。 “那也行,看你唐王这么辛苦的来回奔波,我就把价码降一降吧。官吏任免嘛,我会选些合适的人才送报朝廷,至于最后用与不用还是由朝廷拍板儿。” “这个我不能应你,还得拿回去给我那大侄子皇帝决定。你接着说最后一个要求吧。说成了我也好说说城里头的条件。” “其三,我想要个护国招讨使的名衔。” “没有了?” “难道唐王还想再有?那咱们就再商议一下军费军资的问题……” “算了吧你,说三条就三条的么,你再说什么我也不听了。”唐王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当你能张多大的嘴呢,不就个是名衔么,我替朝廷应了。” 看唐王如此痛快的满口应承下来,李四微微摇头:“朝廷里还真是缺少有眼光的人才,竟然看不出这里头的玄机……” “行了,行了,你的三条已经算是应了两条半。我也说说我那大侄子皇帝的意思,你也给我支棱起耳朵好好听着。” “唐王请讲。” …… “这个护国招讨使的名衔应不得。”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拿到朝堂去掰掐,而是由几个老东宫和皇帝等亲近之人共同商议。 “左右不过是一虚衔,为何不应?” 长平公主总算是看到了这个名衔之后的深意,不无忧虑的说道:“当年洪武太祖皇帝驱走蒙元,为何没有把江山送到赵宋后裔手中?” “赵宋丢了江山,引得蒙人入寇。我太祖皇帝龙兴凤阳起兵奋起驱赶蒙古,大小血战不下百余场,赵氏后人可曾有什么尺寸之功?就算是太祖皇帝把这如画江山送到赵氏手中,天下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蒙元入寇,建奴窃国,何其相似……”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谁还能不明白了? 以赴死军的实力和威望,是所有抗清力量之中最强的,无论是淮扬血战还是南都之争,都是首功,朝廷里何曾出过什么力气? 这护国招讨使的名衔一封下去,李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四下出击。担着光复北地的大帽子行事,自然可引得四方归心。假以时日,若是赴死军真的大有作为,成了全天下人的希望。世人说起收复北地的功劳,那也是赴死军的,和朝廷有半点的干系?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李四可就是下一个朱元璋,就算是有心捧着这如画江山送给朝廷,他手下的人和天下亿兆百姓也不会答应。到那时候,李四和大明开国皇帝之间唯一的区别仅仅就是一件黄袍而已。 “嘿嘿,忠诚伯能记的先帝嘱托。一心光复社稷,这自然是好的……”兴武小皇帝微微摆手,示意又要开口的长平公主稍安勿躁:“可我大明教化天下垂三百载,朕亦有心做一中兴之主,大义在我,名分在我,若不能超过赴死军,还有什么意思?我大明朝的江山自然是要由我朱氏子孙收回。若是连这么点自信也没有,才是真真的愧对列祖列宗。” “以我江南财赋之地。以我江南百万控弦之士,怎么能让忠诚伯比下去?”兴武小皇帝意气风发的说道:“我意已决,尽快收拾局面,联合各地藩王,尽起江南财赋,再造一支赴死军。朕也想和忠诚伯比一比赛一赛,看看谁才是光复我大明的主力军……” 赴死军的崛起,也不过是一年的工夫,左右才一万多战兵,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如今的朝廷有赴死军在旁边照应着,又有江南的财赋支撑着,怎么也能练出一支更大规模的皇帝亲军来吧! 看着小皇帝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大伙儿心里确实赶到欣慰,一时间众人自信爆棚。 天时地利与人和,朝廷都占满当了,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露怯。 趁着这个群情激昂的热乎劲儿,君臣数人就商量好了起练新军的条陈。反正在座的这些人都见过赴死军的崛起过程,对赴死军也算是知根知底,再把赴死军的二号人物杨廷麟调过来一手操办,这事不难。 小皇帝本人连内库的钱都拿了出来,以用作军资…… “发明旨,号令工部兴建护国英烈碑,碑前百步处。无论文武亲贵皆需步行……” “发明旨,封忠诚伯为淮西都元帅,总淮西军马事,领护国招讨使衔,淮西一应官员由都帅提名,任免之事由朝廷裁决……” 这么几道明旨发下来,一天的乌云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圣天子还是圣天子,忠臣良将还是忠臣良将,该有的都有了。谁再说什么忠诚伯三三四四的坏话,纯粹就是给自己个儿找不自在呢。 前几天那几个进了谗言的活秦桧不也都一撸到底了嘛,大明朝君臣相睦,乾坤朗朗还是一幅清平世界。 连忠诚伯都上了自辩的请罪折子,好在大伙儿都相信忠诚伯是绝对的大忠臣,朝廷里也下了罚俸的旨意…… 一切都显得这么和睦,这么井然。 不几天的工夫,五龙桥外的护国英烈碑就树立起来,据说是当今万岁亲书的碑文。 …… 这么些时日以来,赴死军上下都在休整。尤其是这几万的新附军,心思也很热切。 以前是给鞑子卖命的,可忠诚伯早就说过只要投降就既往不咎的。如今大伙儿也卯着劲儿的和鞑子干了一场,虽然是以多为胜的欺负多铎的几千残军,绝大部分人连鞑子是怎么死的都没有看清楚,可到底大伙儿是往前冲了的。就冲着这一点儿,也应该算是赴死军的内部人员了吧? 最让这些俘虏心服口服的不是赴死军如何如何能战,赴死军打仗的本事是全天下都知道的,用不着多说。最让大伙真心称颂的还是忠诚伯对弟兄们的态度。 俘虏么,就要有俘虏的觉悟。一有硬仗肯定是要被调到前头当炮灰的,可忠诚伯没有这么干,把最艰难最不好啃的任务交给了赴死军,一直把新投靠过来的弟兄们压在后头慢慢推进。 这说明忠诚伯还是把弟兄们当人看的,没有当成大骡子大马的狠劲儿使唤,更没有拿大伙儿当炮灰去填鞑子的刀口。就冲着这一点儿,大伙儿投降的就不亏。 给鞑子当走狗和打鞑子,完全就不是一感受,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赴死军,大伙儿胸脯子也能挺起来,腰杆儿也直着,就是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呢。 老子现在也是赴死军中的一员了,也是天下强兵了,正式的番号虽然还没有下来,可下边的弟兄们早就传开了,是地支级别的番号。 天干十营叉子兵,放眼天下也是响当当的字号,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赴死军的主力,谁也不敢小瞧半分。大伙儿这么多人一股堆的投了赴死军,能捞十二地支当中的一个番号,以后说起来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前几天一直在归顺的新附军中抽取雄兵健卒,看样子是真的要组建地支十二营了。 可番号只有十二个,人手有不到四万,名额肯定是不够的。这个时候,就要看大伙儿的表现了。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肯定是要沾不小的便宜,就是那些骨瘦如柴者,也处处卖弄自己的格斗技巧…… 只要能引起赴死军官长的注意,只要能选进地支十二营里去,什么样的招数也能使出来。 从前天开始,周文远周大人就分派给大伙任务了,可不是要去打打杀杀,而是让弟兄们动员那百十万老百姓去淮西,跟着赴死军一起回到老巢——淮西。 要说别的本事,这些新附军肯定是差的太多,要是说起满嘴大话顺口胡咧咧,他们要是认了第二,就是老天爷也不敢认第一。 “我说老乡,扬州早就没了,不如跟着咱们赴死军去淮西吧。” “镇江的老乡啊,,我三大爷他一个远房侄子就是镇江人,论起辈分还是我一个堂叔呢,来来,咱们拉呱拉呱……” “什么?你想着去南都谋生活?别傻了老乡,要不是咱们赴死军哪儿还有什么南都?只有跟着赴死军才最保险。” 一个新附军的同知经历一脑袋扎进人群中,说的嘴角上都挂起了白沫子:“老乡们光知道忠诚伯能打仗,还不知道忠诚是财神转世的吧?我可是听说了,大别山里边支持赴死军的乡亲一家家都富的流油,就是门前的坐墩子都是铜的,家里用的马桶都是镶了金边的红油货。只要跟着过去,你就是想不发财都难……” “吃穿衣食?到了淮西谁还想这个呀?大伙儿首先应该想想怎么花银子吧?米?那边不吃米,都是吃肉的,瘦肉还不吃,光吃最肥最嫩的刀口肉……” “老乡,你问我淮西怎么来的这么多银子?没有见识了吧,忠诚伯当年可是种芝发的家,要不然忠诚伯怎么能够不用朝廷一个铜板的军饷就开支这几万人的队伍?实话跟老乡们说吧,只要跟着过去了,你就是想吃苦受累也没有那个机会,随随便便种几筐子灵芝,白花花的银子还能花的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少有三百天都是数银子呢……” 新附军把牛皮都吹到了天上去,反正就是有大的就绝对不说小的,见了骆驼就不再吹牛了。 这么不着边际的五吹六拉,当然也不会有多少人就真的相信了。不劳作就能赚银子,不受苦就有衣食,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不过忠诚伯是捞钱的好手,这是不争的事情。而且大伙儿也早就隐隐的听说过,跟着忠诚伯的那些人家儿都发达了,日子红火的不行。手里只有几墒地的那种小财主,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不管怎么说,跟着忠诚伯是不会有坏处的,就算大伙儿分不到什么田地,也见不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可给那些地主做佃户总是可以的吧。赴死军的地盘上就是人少地多,只要手脚勤快些,估计也不至于真就饿死了。 再有一点就是赴死军的战斗力在这儿摆着呢,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扬州都能不顾一切的来增援,真要去了淮西,可就算进了赴死军的老家了。就算是鞑子真的打到了淮西,赴死军还不和鞑子拼出脑浆子来?淮西可是赴死军的老窝! 在这个惶惶乱世之中,南都都玄乎了好几回,也只有是赴死军羽翼之下,才最有安全感。 更主要的是:赴死军下这么大力气邀请大伙儿过去,肯定是真心实意的,不是玩弄收买民心的那一套把戏。 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懂什么大道理的老百姓分的最清楚。 这些失去家园的老百姓纷纷表示愿意去淮西,在新附军的帮助下,正源源不绝开赴到长江边上。 长江处,一排排,一列列满是各种舟船排筏。 对于这些这些竹排木筏,大伙儿可是真的有感情。尤其是扬州的百姓,当时围城之际,就是这些竹排木筏载着大伙儿离开血火险地。当时赴死军杀的都成了什么样子大伙儿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一个个血葫芦一样死死的护住大运河这道生命线,这才有了扬州八十万生灵的喘息之机。今日再次见到这些简陋的竹排木筏,就好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上船,过江,去淮西。” “重建家园,只要有口吃的就支持赴死军,再次杀回江北……” “周文远,你那边进展的如何了?”李四再一次把这个总文案召来。 周文远翻开随身的本子,详细汇报这几天的情况:“总计集中竹排木筏六百四十三条,其中两百条是从淮西新到。各色舟船两百三十一艘,其中大船一百整。已经起运扬州百姓四万六千三百人过江,那边有咱们的后勤人员接应……” “不错,很好,做的很好。”李四难得夸赞自己的下属。 人口,历朝历代都是最宝贵的财富,这里聚集了百十万无家可归的人口,相当于一个番邦小国的人口总量了,这也是赴死军最大的财富。只要能送到淮西,运用得当的话,就能爆发出惊人的生产力。 这些人对鞑子有切肤入骨的仇恨,将成为赴死军的基石和后勤总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是为了挽救和转移这些人口。 如何对待这些人口,如何在小小的淮西安置如此庞大数量的人口,是李四早就考虑成熟的问题。 忽然话题就是一转:“你有没有兴趣做个通判?庐州府下的通判?” “若是忠诚伯意在酬功,我看还是免了吧。若是有其他用意,不要说通判,就是不入流的知事又有何妨?”周文远原本就有过仪真知州的官衔儿,好吧歹吧也是个从五品。府下的通判不过是个正六品,这还算是降了一级呢,周文远并不在意这些。关键是现在的赴死军已如在渊神龙,随时都有可能一飞冲天。在赴死军内部比放到地方上可要有前途的多了。 “哈哈,自然是有用意的,要不然怎舍得把你这样的斑斑大才扔到庐州做个副职?”李四哈哈笑到:“等回了淮西,你就先在庐州府上任去吧。虽然只是个通判,可也责任不小……” “卑职明白了,忠诚伯是要强推地方。” “哈哈,是。” 通判这个职务,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实权,在很多时候,甚至是可有可无。尤其是在太平年月,这个官职基本就是知府的秘书兼跑腿儿。但真要到了非常时期,通判可比知府要有用的多。 通判这个官衔的设置,本就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尾大不掉,是用来牵制地方的。无论钱粮、转运、田地、赋税等等都要经过通判,尤其是这种越级直接任命的通判,根本就是监视地方,是地方上真正的太上皇。 该做的都做了,只剩下最后一事:把南都事件了解。 “给我拟个条陈,就说我要进南都参驾,同时祭奠阵亡的将士。该怎么写你自己斟酌着吧,好歹咱们也是大明的臣子嘛……” “卑职明白。” 周文远好似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官了,以千把人的刀枪逼仪真百姓冒充赴死军,瓦解新附军斗志的辉煌仿佛和这个文弱书生没有半点的相干。 …… 北城一品香的章掌柜也关着门板歇了好几天,有多少老主顾过来买鸭脖子都被章掌柜打发走了。 这好几天已经过去了,虽然市井之间种种风言风语传的蝎蝎虎虎,可风还是平的浪还是静的,一点要翻覆的意思也没有。 章掌柜悔的肠子都要清了:这么些天都关着门,得少赚多少钱呐。尤其是那天的鸭脖子卖的太便宜,还亏着钱呢。 眼看着一切都很平静,章掌柜就在今天又开了店铺的门板,一边烧水一边宰杀鸭子。准备好好的弄一炉子,把这几天少赚的银子都找补回来。 这边的鸭子还没有入炉呢,外头就已经是蹄声如雷,浑似有万马千军一般。 “我就说吧,肯定是要出大事情的,肯定是出事情了,可惜我刚宰的鸭子……”连外面的鸭子也顾不得了,胆小的章掌柜赶紧上门板,然后哭丧个脸趴在窗户里往外看。 但见一骑飞奔,瞬间穿过玄武门,马上骑士擎着一丈多高的日月血旗,血旗呼啦啦的展开着,也不知道这骑士有多大的力气,擎着大旗身子都不带打弯儿的。 身后蹄声阵阵,如闷雷一般传来,但见七八百精神抖擞的骑兵快速穿过,可真是人如猛虎下山马如蛟龙出海…… 前头的其实一面打着大旗,一面高声呼喊:“淮西都帅李四,得胜还朝——” 李四?不就是忠诚伯嘛,升了都帅了? 这都带着人进城了,以前的种种猜测和传言都不攻自破。 章掌柜长吁口气,赶紧跑出来,看着绝尘而去的马队,一边继续收拾他的鸭子,一边喃喃的念叨:“还好,还好,只要忠诚伯和朝廷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就还是太平岁月,我一品香的鸭子就还能卖出去……” 一听说忠诚伯带着几百健儿得胜还朝,整个南都都沸腾了。 这可是大明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辉煌大胜,尤其是在这四面绝望的时候,能有一次这样的胜利实在是太振奋也太提气了。 也就是这几天儿,各种风传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什么忠诚伯要带兵攻打南都,什么万岁要斩杀忠诚伯,一个个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睛,好像是真的一样,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就这个破世道,忠诚伯这根定海神针要是一倒,就是佛爷下凡也收拾不起大明的江山了,老百姓们就等着挨鞑子的刀子吧。 如今忠诚伯带着人都进城了,所有的谣言也就随风散了。 要真如传言所说的那玄乎,朝廷敢让忠诚伯进城?忠诚敢只带这么点人就回来? 大明的江山,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可不能再自己人闹内讧了。 还好如今圣天子在位,又有忠诚伯这样的忠臣良将辅佐,大明就不会真的倒了。尤其是今天忠诚伯在南都这么一亮相,就说明大明还是君贤臣忠的大好局面,老百姓那颗悬着的心也能安安稳稳的放回肚子里去。 忠诚伯的名头可真算是如日方中,都能耀花了人眼,可大伙儿就是没有见过真的忠诚伯。 从李四进城开始,就引起围观尾随者无数,老百姓们都涌到了街上。争着抢着要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到底是何等的风采。 前面的日月血旗引路,马上骑士那叫一个飒,连人带马都显得精神抖擞,让很多无知之辈错把这个引路的骑兵当成了忠诚伯本人,引起还一阵子的赞叹。 直到有人指着认旗,才知道那个其貌不扬的就是忠诚伯。 “咦,我还以为忠诚伯是身高九尺膀阔三围的彪形大汉哩,也不见如何的魁梧嘛。” “你知道个屁,你看看忠诚伯那眼睛,再看看那嘴巴,这才是真正的富贵相呢。” “怎么个说法儿?” “你细细的瞅,忠诚伯的眼角是不是有点往上挑?这叫观天眼,当年的岳武穆岳爷爷就长了一幅这样的神眼。你再看看那嘴角,是不是有点长?这叫日月口,命中注定是要含着咱们大明的……” 一直上了御道,左右房舍楼阁之上早挤满了人,就是树上和房顶子上也站了许多,不时有站不稳的直接就掉落在下面的人群当中,引起好一阵子的喝骂…… 就是那些平素连大门儿也不出的大户千金,也忍不住的出来,为的就是看一看这位能扭转乾坤的英雄人物。 更有小户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些规矩,竟然把手里的帕子往下边丢,引得父母不住责骂:“女儿家家的,当有女儿的样子……不过忠诚伯要是看上咱家女儿……” 李四进城,其实早就和朝里沟通好了,无论是进城的时间还是路线,早就做了安排,当然这些细节小老百姓们就不怎么知道了。 有些消息灵通的,今天早上就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 承天门处数声号炮,一顶硕大的黄罗伞盖引领无数旌旗仪仗鱼贯而出。 是当今圣上亲迎得胜的忠诚伯来了。 人群之中又是一声欢呼,待到黄罗伞盖一住,虽然还看不清楚皇帝究竟长什么样子,还是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正在快速前进的赴死军马队立刻齐齐止住,铠甲响动声中,赴死军也是跪拜在地…… “仰圣上天威,来犯之敌悉数斩于城下……”忠诚伯的嗓音就是比一般人洪亮,隔着这么大老远也能听得到。 但见忠诚伯从身后的士卒手中取过一个木匣,自木匣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满贼之帅,伪清豫亲王多铎已然授首……” 多铎的二十万大军是何等的嚣张,在南都城下还不是尽数歼灭?就连人头都带过来了!在欢呼声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泪流满面。有忠诚伯在外面拼杀,来多少鞑子也是白搭。 虽然很多好事之徒很想看看这个多铎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是红头发绿眼珠,可隔着这么老远,哪里还看的清楚?只看见兴武小皇帝亲自搀扶忠诚伯起来,好似说了几句勉慰的话儿,然后挥手让后面的宫人送上来三盏子酒水。 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这御前之酒讲究可就大了。尤其是在此情此景,这就叫做得胜酒,是要皇帝亲斟的。 果然。 小皇帝把盏,满满的斟上,亲手递到忠诚伯手中…… 能有当今万岁亲赐的酒水,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的荣耀哇。 忠诚接了,大声道:“此酒敬我中华气运万古长存,祝我炎黄血脉千秋不衰……” 一盏子酒水就这么当空泼出。 又是一盏。 “此酒敬我亿兆同胞,正是因为同胞的鼎立相助,才有我赴死军得胜之机。” 一盏子酒水又这么有泼掉了。 第三盏。 “此酒……”李四端着酒来到外五龙桥的桥头,对着刚刚树立起来的护国英烈碑,噗通跪倒,然后把酒盏留在碑前:“此酒敬我万千战死的将士,愿你们英灵长附我战旗之上,看着我等生者驱逐外寇,复我河山……” 李四这么一跪,身后几百名甲胄齐全的将士俱是朝着英烈碑单膝跪倒。 后头的兴武君臣也走上前来,众臣纷纷跪拜护国英灵,就是兴武小皇帝也躬身以礼大声传旨:“自此刻始,英烈碑前为我大明圣地,护国英魂栖息之地,不容有任何玷污之举,文官至此下轿,武将至此下马。祭祀之日,天下同奠,各科举子,先行告慰之仪,再行科考之事……明有宗庙一日,此为铁制一日……” 下边的百姓可真是沸腾了,如此君臣同心如此上下合力,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第149章 大问题其实好解决 第149章 大问题其实好解决 上好的水浇地已经收了第一茬庄稼。第二季刚刚播下种子。新垦出的山田因为地性瘠了许多,还要过几天才能收获,也就是因为播种这几天紧要的时节错过了,下季就只能种荞麦等低产早熟的作物了。 各处犄角旮旯、地边儿、地畔儿上,还有不能成片的向阳坡,多是种了高粱。这物件儿不需要太多的水,产量也不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高粱是典型的粗粮,即便是收获了许多也卖不了几个钱,远不如种植细粮划算。可这样的年月,谁还不晓得粮食的宝贵了?粗粮就粗粮吧,能填饱肚子就很知足了。 如今天下大乱,除了赴死军控制下的这点地盘还一经历战火之外,还有哪里是安身之地? 李四并没有在那些主要的城镇做什么逗留,而是迅速的率领赴死军回到大山深处。 如此辉煌的大胜确实提振民心,何况这天下第一强兵就是自己的子弟兵。 历经淮扬江南血战,提供兵源并且竭尽全力支撑赴死军作战的百姓们第一次认识到到了赴死军的强大。 竟然已经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以赴死军之战力,放眼四顾,谁敢直当其锋? 通常意义上的赴死军不过仅指其作战部分,以各营战兵为代表的战斗部其实不过是赴死军锋锐的刃口而已,真正的主体部分还是分布在舒城以西和大山深处的这些老百姓。 从长城隘口,一路辗转迁徙。一路发展壮大,终于来到这大别山深处,这些民众才是构成赴死军最基本的力量。 他贡献出自己最为强壮的子弟,贡献出家里的物资,贡献出自己的劳动,全力以赴支持着赴死军去完成一个又一个辉煌,也支撑着赴死军走到了今天。 没有这些人,赴死军就是纯粹的流寇,就是断了根的荒草。赴死军中,上至李四本人,下至每一个战士,都知道身后这些父兄姊妹才是真正起到决定性左右的根本之所在。 在赴死军创造辉煌的同时,这些构成庞大根基的民众承受了最大的损失,也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牺牲。 依靠各种手段掠夺来的各种财富,经过成千上万双手的辛勤劳作,转化为各种军资。仅仅是这次江南之战,就消耗完了所有的积累,并且把民生状态降低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最低点。 大军誓师之时,赴死军作战部分约莫万三,转运物资的随军丁壮不到万五,后来老神棍又抽调数千人口组成后勤保障队伍,几乎把基地里五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抽干抽净。 胜利是拿来了,而且是想也不敢想的空前大捷。在外界为之欢呼沸腾的时候,赴死军这个整体也也遭受了重创。 赴死军战兵直接损失超过五千,再加上临时抽调进来的民夫等各种人员损失,跟随李四南下的这些老百姓最少承受了一万男丁的巨大损失。 在这个狭长的基地内部,李四带过来的民众总共才六几万人,就损失了一万青壮年男丁。几乎等同于每一家每一户都有一个顶门立户的男子牺牲在了长江南北两岸,无论如何,李四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些人才是真正跟随自己的嫡系百姓,才是一切的根本,李四也准备拿出自己所能够拿出的一切来报答他们。 所有战死疆场的勇士,其家属都有烈属的称号。凡烈属者,见官不跪不拜,这是最起码的待遇。 凡烈属者,享受国朝士人待遇。 凡烈属者,淮西各地各司必优先录用。 凡烈属者,直系上下两代人可每半年领取一次衣粮用度,其中财务事宜各地方必优先供给而无权过问流向,由都帅府直接支出。 烈士父母子弟,凡地产不足六顷者,赴死军内部自行调剂补足不足之数。 田产数目未达六顷者,不税。不管是什么名目的税负,烈属可不缴纳。若有任何官吏征收烈属赋税者,烈属者可以任何手段和方式抗之拒之…… 凡烈士子弟,有从军入伍者,优先录之。 …… 凡此种种,总计一十三条,称《烈士优待十三款》,暂行之。 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男丁都死了,你就是拿出一百三十条优待款项。人也活不过来。 在赴死军大胜而回的这些日子里,整个基地内部无家不恸哭,无家不戴孝。哀声遍野哭泣恸天…… 在烈士牌位入土之日,淮西都帅李四当首亲扶,送烈士入护国陵园。 就在护国陵园之内,赴死军全挂满孝,送别袍泽最后一程。 李四跪拜在陵墓之前,当众发下宏愿:“今壮士英灵暂栖此地,待到河山光复,必重拾英骨各归故土……” “优待十三款难表我生者心之万一,只为暂时安顿之策。不论天下如何变幻,烈士之父母为赴死军万千壮士之共父母,烈士膝下之儿女为我李四之亲出……人言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李四苟且世间,如何能让英灵苦苦守候十载?此国仇家恨片刻也难等得……”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四取刀,猛然斩下左手小指:“今李四当众盟下血誓,每有我英灵者一,必取仇敌头颅者十。此中华大地,即将化为斩杀鞑虏之万里屠场……” 李四当众断指盟誓,有没有做戏成分在内,还很难说,但很清楚的传达下一个令自己人和敌人同时都毛骨悚然的信息: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必将面临赴死军最血腥最残酷的报复,而这种报复的规模之大,程度之烈,将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就在当天,李都帅的七杀令再次发出,淮西各地都开始哄传:“李帅要给战死的弟兄们报仇了……” “可不怎的,这回忠诚伯可是下了死心的,要十倍百倍的报复敌人。” “当日的赴死军兵不过万。蜷缩于山中,锄奸团就已杀的天下色变。今日的赴死军号称雄兵十万,虎踞淮西,岂不是要杀的血流成河?” “杀一杀才好,北边鞑子的剃发令已经到了三月之期,我听那边逃过来的人说,只要不肯剃发的都杀了。那可不是死三五个人那么简单,一人不剃斩全家,一家不剃发斩全族,一族不剃发斩全村……” “忠诚伯……现在叫李帅了,李帅说的和鞑子也差不多,咱们这边每死一个,就要杀十倍的鞑子。我看呐,这是李帅在和鞑子比狠呢……” 再次重启七杀令,一来是为了提振民心士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和鞑子的剃发令相抗衡。 满洲的剃发令确实毒辣,这根本就是在葬送中华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和传统,同时也奴化了各地的汉人。 鞑子不顾一切的用血腥手段来保证剃发令的推行,为此而死的人数以百万计。而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同胞精英,他们一死,民心很难再收拾起来。 也许再过几年之后,身上的辫子就会成为心里的辫子,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衣冠发式不仅是一个民族的象征,更是对鞑子抵抗的一种精神图腾,绝对不能被打下去。 在还没有实力大举进攻北方的时候,李四是铁了心的用恐怖手段对抗鞑子的血腥剃发令。 你用血腥,我用恐怖,争夺的就是这个民族抵抗精神的消长。 从主力营中抽调精锐部分,于为数不多的孩儿兵混编,扩充锄奸团,由李四本人撰写特战教程,进行各种紧张的训练。 以前孩儿兵所有的自杀攻击必须转变成更加灵活,更加多变的作战方式,并且配备新式武器,由以前孩儿兵单纯的制造恐怖场面,改为输出恐怖思想。在赴死军树立起以恐怖对抗杀戮的大旗之后,最大限度利用各地方势力…… 自从多铎征剿江南的大军覆没以后。西南方向湖北江西一带的英亲王阿济格也受到很大影响。 从作战方式上来看,同为清军三大主力之一的阿济格部,更加沉稳也更加保守,始终是有把战场局限在湖北的意图。 可是阿济格的对手是闯军,流寇的名字也不是空口白话说出来的。 闯军最大的特点就是其流动性,打的过的情况下绝对打,打不过就跑,在鄂、赣之间往来。根本就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确实让阿济格部吃不掉也抓不住。 但是汇集各方面的信息。不难看出闯军的活动范围整个压缩的更小,可供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尤其是在接连吃了两场大败之后,闯军已经很难形成什么大的局面,以前的人数优势已经不在。 而湖北方面更有各种风传,大意就是说大顺皇帝李自成已经战死九宫山,其余部各自为战,已现出末路穷途的窘迫之势。 而闯军余部方面,依旧打着李自成的旗号,而且打这种旗号的队伍还不止一支。 闯军之中本就有这样的传统,当年李自成横扫河南大战左良玉的时候,山东照样有李自成的旗号出来。若说山东造反军是李自成部曲,这么干是为了迷惑明军,也不算太牵强。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山东、河南都打出两个李自成的旗号了,李自成的老窝陕西照样有同样的旗号出来,就是很多和闯军作伴造反的农民军,也搞不明白闯王到底是在东进还是在西退…… 从大的局势来看,闯军确实是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可李自成这个人面临绝境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造反这么些年来,比眼下凶险的局面见的多了,也没有就真的身死。 在还有相当回旋余地的时候,李自成本人怎可能被阿济格斩杀? 至于说是李自成被当地农民一锄头打掉了半个脑瓜子,这样的事情李四自己都感觉好笑。先别说这样的事情是真还是假。光从满清方面出示的战报来看,这里头的玄虚就不小。 “斩贼首李济(绩)。”李自成啥时候用过李济的名字?李济就是李自成? 无论是前方主将阿济格还是后方的满洲朝廷,都没有哪怕一个字儿说是杀了李自成,要说李自成真的就死在九宫山,确实让人难以信服。 不过从那里以后,闯军各部确实是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好像是失去了统一协调的指挥。无论李自成本人死在九宫山的传闻是真是假,闯军各部的混乱确实是真的。也许在九宫山真的是发生了什么剧变,但强要说李自成死在清军或者乡农的手中,至少李四是不怎么相信的。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李自成这个做过流寇头子也做过皇帝的家伙是生是死并不是很重要了,关键是那些抵抗清军的闯军不能就这么烟消云散。 “天下见诛鞑者,无论贼寇淫囚,皆为我之兄弟,不论身在何处,俱为志同道合之友,皆受赴死军之保护”这本就七杀令中的一部分。七杀令再次重启,除了宣示天下是对对抗鞑子的剃发令之外,更有收拢各抵抗力量的意思。 七杀令出,本就是为收拢闯军余部张目。 前期两个营,后期两个营,已经南下到淮西南部,正准备渡江去接应鄂、赣之间的闯军。 从时间上推算,估计也就是在这几天吧,先头的人员就应该可以和闯军接触上了。 闯军谓之贼军,是大明朝不共戴天的敌人,前边君父之仇还没有算清楚呢,李四这个淮西都帅后面就和闯军眉来眼去了,这要是身在朝廷里边,还不得让吐沫星子淹死? “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南都太小了。” 一直以来,老神棍就对李四撤出南都回到淮西的命令不感冒。撤出南都?你李四是不是傻了?就算你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就算现在还不是谋逆篡上的时候,总要在南都保留相当的实力作为牵制吧? 你李四到好,真成了大明朝的忠臣了,而且还是那种忠的没有话说的大忠臣。赴死军撤离江南不说,还把本来保留在南都内部的老魏给撤了出来。 老神棍魏无牙实在想不通李四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在终于明白了。 和天下相比,南都实在是小的提不起来。 老朱家内部纷争不断,东有态度暧昧的潞王,南边就是前朝的弘光帝现在的福藩,更有黄得功还没有表明态度。现在整个淮西名正言顺的落在李四手中,可把黄得功放在哪里?还有黄得功手里的福王怎么处置?巴掌大小的南都附近就有俩皇帝,这个皮可真有的扯了…… 至于如何撕扯,那是他们老朱家门儿里头的事情,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吧,只要还想着打鞑子就成,这是李四所能接受的底线。 就算南都真的有了什么变故,淮河和南都之间仅隔一道江水,吃顿饭的工夫就能到达。何况现在的兴武小皇帝还算是和赴死军保持着最基本的信赖,真有了事情,第一需要还是赴死军。 准确的来说,身子淮西要想遥控朝廷也不是不可能。 但要是身在南都的话,增援闯军这种招降纳叛的事情绝对就通不过,李闯可是和小皇帝有血海深仇的,就算说的天花乱坠,小皇帝也会在这事情上阻止。 可现在回到力量淮西,局面可就宽敞多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整个淮西只需要一个声音一种思想,令出即可行之。 这其中的格局可就大的多了。 就是退一万步回来,赴死军要展开的视野是何其宏大,又怎只是增援闯军这么一件事情? “哎,当初在南都的时候,我老魏也是一言如山的,想立皇帝说话的时候就立起一个来,威风的很呢……”老神棍无限怀念在南都做太上皇帝那个风光岁月,立一国之君,何等的壮举,想想就让人兴奋的睡不着。 对于眼下的形势,老神棍真是满怀期待,也不掩饰自己对权势的渴望,直接就冲着李四要官职:“我说都帅大人,这各地各司的官儿们,人名可都提上来了……” “提上来不算是最后的任命……”李四头也不抬的忙自己的事情。 “淮西官吏任免需经朝廷核准是吧?拉倒吧你,少给我说一套了。朝廷最后拍板儿是不假,可这人名人选啥的是你李都帅勾出来的呀。就算朝廷再不准,你换了人选不还是在咱们这几个瓜瓜茄茄的挑?什么淮西都帅,那是说起来好听,其实还不就是个淮西节度使?” “不一样的,这和节度使……” “别给我说那个,”老神棍老鼠一样往前凑着身子,把小眼珠子都瞪直了,眼光来来回回在人名单上扫了俩来回,愣是不没有见到自己的名字,往椅子上一靠,搬着脚丫子说道:“我说都帅大人,你就是使唤大骡子大马,还得喂把草料呢。我老魏还不如畜生是怎的?周文远那个家伙都做过五品的了,我老魏怎么也得……四品……不,最少三品,少了我可不干,还得是有实权的那种,军权不军权的不在乎,要不给我捞各凤阳府的头把手干干?我老魏可是凤阳的娃娃,今得富贵自然是要归乡的,要不就亏了……” “哈哈……”李四笑骂:“瞅瞅你那德行,还想做个府官儿?还头把手?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呢?原来就这么点儿出息呀!你可笑死我了。” “真当我是稀罕什么狗屁的官职?忒也小看我魏无牙了吧。”老神棍做不屑状,挥手大笑:“真要做了小朝廷的官儿,以后大事一成,很多事情未免不太好说,嗯,是真的不大好说,起码升迁的机会就不大了……” “你帮我看看,这份名单上是不是多了谁?”李四把名单递给老神棍。 这样集体升官的好事儿,旁人总是说是不是少了哪个,李四说的恰恰相反。 结果名单,再次仔细的看了两遍:“这个张启峰,好像是丁字营的队官吧,还有这个沈天论,我记的也是个队官,哪个营的想不起了……” “张启峰确实是丁字营的队官,放到地方上当官我也舍不得,可在南都之战中挂了花……”李四好似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声音太小,魏无牙听的不是很清楚:“还有这个沈天论,是丙字营的,都是能冲能杀的虎将,不过都伤的太过厉害。要么就留在军中作为教授新兵的教官,要么就放到地方上做官……” “我看这份名单没有啥问题,就这样的。”老神棍简简单单的把名单一放:“尽量少把军中骨干下放地方,尤其是这种承上启下的队官,我认为还是问一问他们本人比较好。若是他们有官瘾,就放下去做官好了。若是愿意留在军中,指导一下新兵什么的……” “嗯,就这么办了。” “还有……”老神棍自己在房中找到了茶叶筒子,自己给自己泡好茶水:“嗨,在南都这些日子,我也喜欢上喝茶了……还有,新附军筛选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正式授番授旗你这个当家人估摸着吧。” 四万不到的新附军,以前都是正牌子的军队,投靠了赴死军之后,裁撤下去一多半儿。仅择其健者充入赴死军。 新附军必须尽快消化这本就是早就预备好的方略,番号也和以前传出的风闻一样,属于地支十二营。 这地支十二营的总体建制要比天干十营大了许多,多出来的两个营不说,关键是每营是一千二百战兵的建制。另外还有个单独的弓箭营,这个弓箭营的建制一直在扩充,现在已经达到两千三百多人了,还在招收人员。 和弓箭营一个性质的火铳营也是在疯狂扩充…… 一千二百人的营级建制基本算是保留了明军原来的编制(稍小),这也是因为地支十二营和天干十营之间有本质的区别。 天干十营的赴死军的中坚力量,算是绝对的核心部分。但是这十营的叉子兵过分崇尚进攻,各种配置根本就无从谈起,连最起码的刀牌手都没有,一律的端着叉子猛冲,玩儿的就是肉搏,比的就是血性。 这种拼命的打法对于士兵的考验极大,也存在不少的缺陷。尤其是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这种军队根本就不善于保护自己,就算在一瞬间出现巨大伤亡也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 和善于进攻的动物一样,凶猛的野兽虽然有尖牙利爪,但缺少最起码的防护措施。 或许地支十二营不具备天干十营这样凶猛的进攻能力,但是他们有更加齐全的配置。刀牌手,折冲手,长枪兵,弓箭手等等一应俱全,能够在必要的时候保存自己。 天干十营追求的是绝对的进攻,在战场上力求给敌人形成一击致命的威慑。而地支十二营则更侧重于在战斗消磨敌人,利用齐全的配置拖住敌人…… 如果说天干十营的战法存在孤注一掷的赌徒心理,地支十二营才更具备了当时军队的特性,属于攻守兼备的性质。 至于何钧力的火铳营,也得到了相当规模的扩充。 鞑子对火炮情有独钟,但是对于火铳似乎没有什么兴趣,赴死军缴获的火铳其实就是在鞑子手里转了圈,根本就是借鞑子之手从京营那边取过来而已。 京营的火铳兵占到总体兵力的三成以上,粗略的一算应该也有一两万条火铳。在鞑子击败京营而赴死军又败了鞑子之后,缴获的火铳才两千多杆,这让李四有点失望。 那么多的火铳哪儿去了? 甭管会用不会用,火器兵肯定是未来战争的主流。尤其是火铳营在何钧力的带领先展现出最除的风采之后,李四也对火铳营抱有极大信心。 枪暂时是有了,可开枪的人…… 削尖了脑袋想往火铳营钻的人海了去了,可上去一波就被何钧力踹下来一波,再上去一波又被踹下来,根本就剩不下几个。 也不知道那个何钧力是怎么选新兵的,怎么就比选新娘子还挑剔? 火铳营那边到底有了多少合格的战兵,还需要多少,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个准信儿。 不过李四一点也不着急,这事情也急不起来。 火铳兵一般都是作为冷兵器战兵的辅助力量来使用,很少有这么集中起来单独使用的。而火铳兵和叉子兵有本质的区别,不是说你敢打敢死就行的。真要到了战场上,火铳兵越是敢打敢冲,就越是和何钧力所强调的纪律和秩序相违背,也就越坏事儿…… 李四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都没有催过。 从骨子里来说,指挥整个火铳营的何钧力他还是一个工匠,而不算是一个指挥官。他强调的还是工匠一把的严谨和协调,至于战略战术这些东西还是需要上面的传达。 对于何钧力来说,打仗就和箍马桶一样,上层指挥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马桶,就得箍出一个什么样的来。他付出的只是手艺,而不会自己创造一个崭新样式的马桶。 “对了,想起来了,我说怎么好像一直惦记着什么事情呢,”老神棍把手里油渍麻花的破折扇唰的打开,使劲儿的驱赶身边嗡嗡直叫的黑脚大蚊子:“扬州百姓和沿江百姓,还有新来的新附军,加起来一百一十万还有富余,这么一大杆子人可都是活物,都要张嘴吃饭的。现在的淮西根本养不起这些人,他们吃什么穿什么,你可得想好了。你把这些人当活祖宗一样的供着,一个伺候不周到可就是事儿……” 淮西人口和财力本就比不得江南,尤其是前番鞑子大军挺进淮扬,各地的老百姓能跑的早跑的差不多了。田地是留下不老少,可要有收成起码还需要一整年的工夫,在这一年里,这一百多万人吃穿用度可都是一个想也想不出来的天文数字,怎么养活他们,怎么把他们安顿下来,随着渡江转移人口的工作已经进入扫尾阶段,这就是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 以目前赴死军储备的那点少的可怜的粮食,就是把李四和魏无牙晒成肉干送到老百姓的嘴里,也不够嚼裹三天两晌的。 李四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犯愁。 “你说怎么解决?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要能弄来粮食都成?” “我?”老神棍唰的把折扇一收,卖弄个自认风流倜傥的姿势,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很无耻的说道:“我只是一条老神棍,你才是真正的神仙,这个只有神仙才能解决的问题就留给你吧,老神棍睡觉去也……” “你不坑蒙拐骗样样皆精的么?只要能弄来粮食,不管你有什么法子,都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 “得了吧,我的都帅大人,你以为这是一个钱儿两斗米的事情?一百多万张嘴哩,能把泰山都吃平了,能把长江都喝干喽。”老神棍无奈的说道:“我是真的一点方儿都没有?这是应该你着急的事情,就别指望我了,我是真没法子。走了,走了,你一路走的这么顺风顺水儿,也该你着急着急了,哈哈……” 老神棍唯恐李四再拽住他问筹集钱粮的方略,小跑带颠儿跑的没了影子。 以赴死军所剩无几的家底儿,再加上今年的收成,再养活十来万人问题不是特别的大。如果再以绳子加刀子的手段把淮西内部的士绅大户,尤其是淮西南边那些还没有碰过的大户梳理一遍,可以再堵二十万人的嘴吧? 可这都不是关键,杯水车薪的法子而已,眼前就有一百多万人急需粮食,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已经相当于整个南都的人口总量了。 如何安排?如何布置? 江南是有不少的粮食,可能要过来多少? 李四想的还真是入了神,半趴在简陋的书桌上,盯着面前的如豆一灯。 外面就是昏昏沉沉的无边夜色,虫鸣风拂,正是捧一卷书饮一杯茶的绝好时光。 忽然。 门框处露出个小脑袋儿,怯生生的问道:“四叔,没有别人儿了吧?” 是娥子。 看到这个丫头,李四心里忽然就是一暖:“怎么?外面的蚊子不咬你还是怎的?别喂蚊子了,赶紧进来吧。” 娥子很欢喜,嘿嘿笑着跑进来。 因为和李四已经熟的如自家人一般,娥子这丫头又是个心眼儿直的,说话也不讲究什么技巧,劈头就问:“四叔,这几个月你光顾着做大英雄了,想俺了没有?” “哈哈,想了,有时候还真的想那么一个小角角儿。” “够了够了,能让四叔这样的大英雄想俺,哪怕是一个小角角也够了。”娥子笑嘻嘻的直面李四:“三年呦,怎么这么长哩,这才过去几个月呢,到三年之后还早着哩……” 李四也不是什么都不懂,都这把年纪了,娥子又说的这么直白,还不知道小丫头想的是什么?喜欢归喜欢,可终究是娥子太小了,不适合说这样的话题,赶紧把话茬拿开:“我就奇怪了,你是怎么偷跑过来的?” 外面可有好几个孩儿兵呢。 别看这些孩儿兵平时也看不到影子,可都如夜猫子一般的死死盯着呢,娥子是怎么不惊动他们就跑过来的? 要说是镇南或者七斤,和娥子早就熟了,也多少知道一点她和李四之间的那点关系,不声不响的放她进来还有可能。可外头当值的是死狗他们那一帮子孩儿兵啊…… “你是说死狗吧?哈哈……”娥子笑的直打跌:“死狗他们正打人呢?” “打谁?哦,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挨揍的肯定是镇南那个倒霉蛋儿。 按说镇南也是孩儿兵的总头目,并且是李四最看重的。可在南都城外,让人把刀子架在忠诚伯的脖子上,这是孩儿兵们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除了叫嚣要报复之外,就是肥揍镇南这个不称职的孩儿兵头目。 每有一波孩儿兵过来,肯定先要把镇南修理一回。镇南自己知道做了对不住大伙儿更对不住亲爹的事情,根本就不敢还手,即使是被揍的口鼻流水也不敢说挨力量同伴儿的打,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倒摔的。 挨揍和摔伤李四还能分辨不出来?何况哪有天天晚上摔伤的? 李四也知道是镇南挨打了,可就不点破。 这帮孩子自然有他们行事的方法,只不过是镇南就有点倒霉罢了。 这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儿? 自从回来以后,分散在舒城的孩儿兵也召集回来集训,死狗也是头一天过来当值,肯定也要想拿镇南这个以前是现在还是顶头上司的同伴撒撒气儿…… “四叔,我看镇南挨打挨的不轻,你要不要过去骂他们一回,你一骂他们肯定就不打了。”娥子的思维里头没有那么多的功利,还是很单纯的孩子想法。 “让他们打吧,镇南扛的住。”李四看看娥子,微笑道:“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啥?要不我让镇南送你回去,也少让他挨几下揍……” “那还是算了,继续让镇南挨打吧,”娥子哈哈大笑着说道:“我过来也不干啥,就是想看看俺这个大英雄四叔在做啥事情哩。” “也没有做啥,就是想点事儿。”一想起这么多人的口粮问题李四还真是犯愁:“兴许你看到了一些,咱们这里过来了不少人,可咱们的粮食不够吃,我一下子去哪里弄这么多粮食去?这事情紧急着呢,缓不得……” “习习,其实吧……要我说吧,这事儿也没有四叔想的那么着急,也不是没有办法……”娥子歪着脑袋说道:“这和家里过日子其实就是一个理儿,当年我家里的粮食也不够吃,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法子还是有的……” “你有法子?”李四大为惊喜,只要能缓解这个天大的问题,不管什么幼稚可笑的小孩子都可以考虑,至多在这个基础上复杂化而已:“赶紧给我说说,你的法子是什么?” “嘿嘿,”娥子小脸蛋儿涨的通红,憋了半天才说道:“那四叔得先喊我一声好娥子……” 第150章 有名为七杀 第150章 有名为七杀 娥子说的法子其实简单到了极点。甚至有点可笑。 说白了就是有多大的家当就办多大的宴席。 在刀把村的时候,哪年不是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可家里的粮食还是不够。不要说是坚持到来年收获季节,就是能支撑过年的时候都不多。 庄户人家自然是有庄户人家的法子,大活人怎么也不能给尿憋死。 娥子一家人好几口子,一年的嚼裹少不得要十石八石的,再也不能少了。可这十几年来,到了秋后,能剩下五石粮食就是绝对的丰年,值得庆贺一番。 一家子过日子,总是要吃饭的,那剩下的那点窟窿如何填补? 这就体现出中国农民所特有的智慧了。 家里有三石粮食还是五石粮食,都不是最紧要的。最关键的是在这些粮食的支撑之下要做些什么。 秋后就是冬闲,可庄户人家什么时候也没有真正的闲下来过。 家里的男人们都是怀里揣上几个干粮,就钻了深山老林子,不管是提着叉子捕猎还是用篓子围塘鱼,反正就是不能闲着。在山里碰到啥就吃啥,不仅节省了家里的粮食,更主要是创造了收入。 收获回来的皮筒子和兽肉干鱼都不是庄户人自己享用的,稍微处理之后就可以拿到城里变卖了,换成粗粮继续维持。一张不算特别坏的獾皮,能换小半口袋高粱哩。要是能猎住个狐子什么的。可就是烧高香了,起码能顶俩月的嚼裹。 要是能碰到去口外的老客,那就更简单了。 跟着这些来往于长城内外的商贩们往来一回,连一个干粮饼子也不必揣,就是跟着人家做些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几个月不会饿肚子不说,等开了春儿回来的时候,口袋里还能多一角半角的银子…… 这么浅显的道理其实就是在说两件事情: 其一就是把不是必需的物品转化成为必需品。 其二就是让有能力创造价值的那一部分人口,为另外一部分没有能力创造价值的人口创造出维持生计的口粮。 完全没有必要把眼光放在盯着一个地方不放。 赴死军还是可以拿出一些精巧的玩意儿的,自然有法子把这里多人口中相当一部分利用起来。 李四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行,娥子算是给我提了个醒儿,我晓得以后怎么办了。”李四笑呵呵的称赞一声,旋即说道:“我估摸着镇南那小子挨揍也挨饱了,让他先送你回去吧,我还要做事情呢……” “我再坐一会儿才走,”娥子也是憨脾气,不找那些花俏的借口,直接就说自己不想走:“我哥还晓得陪我嫂子和侄儿哩,我咋就不能在四叔这里坐会儿?刚才那个顶让人讨厌的魏老鼠就和你絮叨了老半天,也没有见四叔撵他走,怎我一来就要撵哩?” 李四大笑:“原来魏无牙和我说话的时候你就在外面了……” “是呐,把外头的蚊子喂饱了”娥子指着自己脸上的肿包说道:“七月的蚊子是铁嘴儿,八月的蚊子是钢腿儿。四叔看看,这都是蚊子咬的哩……” “哈哈,魏老鼠……很适合魏无牙呢,哈哈,这样的名字也只有你才想的出来,你为何厌他?” “这个魏老鼠,总没有个正形,还有顺手牵羊的毛病,去年还偷过我家的腊肉,叫我娘追了好几条街……”娥子气呼呼的说道:“他可不就是一只老鼠么?老鼠还有不惹人厌的?” 无论是个人形象,还是做事风格,魏无牙确实有点象见不得光的地鼠。只不过李四很清楚老神棍是怎么样的一只老鼠,这只老鼠绝对是一只牙尖爪利的硕鼠…… “行,随便你吧,我忙我的,你坐你的,啥时候你要做坐不住了,就自己回家去。” 手头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和这个丫头絮叨几句也就算是休息了。李四也不拿娥子当什么外人,径直忙自己的事情。 终究是孩子心性,看着四叔忙碌了一会儿,她自己也就坐不住了,忍不住的没话儿找话儿:“我娘说让我学认字儿哩,还找了几本书给我,可我就是学不进去,这都好几天才学会一句……” “哦,学会了哪一句?”李四头也没有抬的随口一问。 “人之初,性本善,这句的意思就是说这人呐。在开始的时候都是好的……” “哈哈,你甭给我说文解字儿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比你知道,”三字经啥的都是几岁孩子的启蒙之书,娥子现在才学会了这么一句,李四大笑着问道:“记住了就好,可会写了?” “会在沙上写个‘人’字儿,在纸上就写不出了。我娘连一个字也不认的,却逼着我学……” “哈哈,你这脾气就不是能坐下来读书的那种人,”这个时代,穷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能认字的百中无一。至于通读《孝经》《女儿经》这类简单读物,甚至能活用其中经典者,就绝对是四里八乡的才女了:“你要是真的想认字读书,那就学一学,若是不想学,也就罢了。这个时代,读书的未必就真懂什么大道理……” “对哩,对哩,”娥子赶紧附和四叔的这个观点,小脑袋瓜子点的如同鸡啄碎米一般,嘿嘿笑着说道:“我根本就不想认什么字儿读什么书,又当不得饭吃。一见到书本那些劳什子的物件儿,我就犯瞌睡。今天四叔都这么说了,以后我就拿四叔的话堵我娘的嘴……” “哈哈,你这丫头,是拿我当挡箭牌了。”对于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李四也只是置之一笑而已。 “四叔现在是大英雄了,是大元帅了。是岳爷爷一般的人物……” 一说起岳武穆岳爷爷,娥子的眼睛里都带着异样的身材。 李四心中不住叹息。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所走的道路和岳爷爷其实是不一样的,根本也没有想过如岳武穆那般留名青史。现在的人们还是把自己看成是国朝的岳武穆,等到了最后,不是遗臭万年就已经是很知足了…… 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注定是留不下什么好名声的。每当有人这么说起的时候,李四心头总是泛起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恶魔身影…… “别拿我和岳爷爷相比,比不得,”李四面色之上都是肃穆神色:“以后都不要这么说了。” 娥子正说的眉飞色舞,忽然看见四叔这般神色,俏皮的把脖子一缩:“不管和谁比,四叔都是大元帅了。这个天下的大将军里头,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第二个四叔这样的。我娘说四叔现在的名望和身份,身边的人儿要不就是能征惯战的猛将,要不就是知书达理的清贵。我这样大字不识……只认一个字儿的丫头会降了四叔的身份……” 李四明白路大嫂在顾虑什么。 要说和岳武穆相比,李四就是羞死也不敢。可关于这件事情,还是敢拍胸脯子的:“不管你娘怎么想,就是泰山平了,东海干了,四叔说过的话儿也是绝对算数的……” 娥子绕了好几个圈子,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四亲口说出,心里也是着实欢喜,脸上腾腾的烧,眉目之间都是满满奕奕的,忍不住站起身想要抱一抱这个四叔,终究是没有敢做。只是低着脑袋如蚊子叫唤一般的小声说道:“我就晓得四叔不会看我不起的,俺信得过四叔。四叔,你说过三年的哦,现如今还有两年多一点,四叔可莫忘记了……” 李四到底是年岁大了许多,伸手摸摸娥子的头发,轻声说道:“四叔记的很清楚呢,只怕到时候娥子你看四叔不起。到时候你若是悔了,四叔也不怨你……” “俺才不会悔,绝不会悔……”娥子鼓足了勇气在李四身边微微靠了一靠,又不敢有什么温存的举动,满面欢喜的说道:“四叔是大英雄呢。俺欢喜的紧了,真的是很欢喜……” 在这个最为温馨的时刻,李四总是感觉自己是个骗子,骗了这么多的人。 用各种手段和心计一手打造了赴死军,让这么多人付出莫大的牺牲,让全天下把自己当成了英雄…… 在这个狗日的世道,如果这些手段是必需的话,还不算是太牵强。可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有李四一个人知道。 每当想起这个最终目标,连李四自己也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甚至有无数次的怀疑:这么做是不是赌的太大了。是不是值得?当所有带着血腥味道的筹码押上之后,自己也就成了…… 打鞑子回老家?以现有的实力,以自己的能力,最多三年,甚至连三年也用不了,李四就有和满清硬碰的能力。李四所想可不是仅把鞑子打回老家这么简单,若是仅仅如此,当时就留在南都了。 若是小皇帝不行,就是改朝换代,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再有五年的发展,应该可以实现。 以李四现有的实力和发展速度,无论是反清还的覆明,都不是很大的问题。 迄今为止,赴死军的高速发展都是依靠李四本人对于大势的把握,每一次大变都利益到了极限,终于成就就今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赴死军。 但是蝴蝶翅膀底下已经是改天换地的风雷,但李四已经成了气候,正式登上了这个时代的大舞台,以后完全可以依靠自己了。 “若仅仅是反清,亦或仅仅是覆明,这该多好,多简单……” …… 仅仅隔了没有几日。由都帅李四亲自签书的捐爵令就崭新出炉了。 花钱买官儿这种勾当由来已久,据说是始自秦朝,不过也没有人关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无论唐宋,就是大明国朝也有捐款纳官者,朝廷里还专门有捐科衙门。 卖官鬻爵的事情哪朝也没有少过,尤其是在南北两都附近,那些个有身价的大户哪个不是有这样那样的官衔儿在身? 当然能不能补实缺,什么时候才能补上,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在这样的年月,正经科举出身受朝廷重用的官儿也不老少,这些根子正牌子硬的官儿还朝不保夕呢,捐来的候补官儿也没有几个人真就当回子事情。 要说捐官儿的也不少,真正的豪门可不在乎这个。也只有那些有钱没有地方花的暴发户,才想着花点银子捐个官老爷的头衔儿,然后三辈子也等不到放实缺。更多的一部分则是给家里故去的老人们捐个一官半职,要不然墓碑上还是一介白身,看着也不光彩。 在宋元明三代,给死人捐官儿的事情占了不小的比例,这种事情最受双方欢迎了。 反正也是花银子买面子而已,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洒出去,就能换回来一官半职,无论是老人的墓碑还是家里的族谱上,都有光鲜亮丽的一笔。至于卖官的也喜欢,官都卖给死人了,也不必想着再放什么缺,也简单省事儿不是? 不过淮西李帅放出的捐爵令和以前的多有不同。 在淮西李帅的地盘上,真正的大官实官,是不准备卖的。以前的捐官令都是花出了银子,买回来实实在在的官职,哪怕就是个永远也补不了缺的虚衔,起码朝廷里有这个职位。 可李四李大都帅弄出来的这些官职,看着就让人赶到匪夷所思。 譬如说府下的通判一职吧,从来就是无定员的正六品,说有实权就有实权,要想让你没有实权还真就一点儿没有,属于上下都够不到的那种。 这通判本身就是个副职,可李四倒好,又弄出了个副职当中的副职——同知通判。 从史书有载以来,就从来也没有听说过通判里头还有什么同知的,就是国朝也没有这个官衔,究竟是几品几级,又享受什么样的待遇,谁也搞不明白。 说白了就是府下的跑腿儿手下的那种跑腿儿呗,大伙儿也不知道这么理解对不对,可字面儿上就是这么个意思。 就这么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官职,价码儿可不低。 每年两千六百两纹银,或者一千两百石精米,都行。你要是一下子捐五年的任期,还可以打折。 捐官本来就是一次性的终身买断,哪里听说过分年付款的?我掏那么多银子买了这么个副职里头的副职,除了跑腿儿之外没有任何的权利,下的本钱也捞不回来呀?而且还是冤大头的价格。更主要的是还需要每年掏钱买,万一明年我要不想买了,连这个双重副职的空头官职都没有了。 庐州府下各州各县,都在腹诽李四的这种捐爵方式,这哪里是买卖?和明抢也差不多了。 这简直就是糊弄傻子的嘛,只有真正的傻脑壳才会去买。 可这种傻脑壳的家伙还就真有,而且数目不在少数。 最让人惊奇的就是,这种傻人还有扎堆儿的趋势。整个庐州这样的傻子也没有出几个,十好几个同知通判都出在凤阳府了,难道太祖的龙兴之地就出这种连账也算不清楚的傻子? 按照捐爵令捐来的官爵,赴死军会极力保护其财产和田地,并且保护其人身安全。当都帅府宣布出这点的时候,大伙儿总算是明白了。 淮西南部是赴死军新收进来的地盘儿,又是大明朝的龙兴所在,各种豪富之家还能少了?这种人家可都是地方上的大族,家底雄厚着呢,也根本就不在乎这种可有可无的所谓官职。之所以心甘情愿的掏出白花花的银子买一个狗屁也不是的官职,就是害怕赴死军重施故技。 赴死军对于地方上的豪强大族,一向都是用绳子加刀子的方法来处理,说清理还是轻的,基本上就是清洗。轻者抄没家财,重者连脑袋也保不住。赴死军一路走来,身后留下的可是一一串儿带着血的脚印子。 谁的血? 都是地方士绅大户的血呗。 赴死军的杀伐之气从来就没有软下去过,几十万的清军都杀干净了,差一点连南都都进去,还忌惮这些地方上的大户? 眼看着呜洋呜洋的流民进来,大伙儿都在担心一件事情:赴死军为了让这些流民活下来,在淮扬都杀的血流成河了,要是粮食等物资不够,根本就不介意再一次在内部强行分配一次。 至于怎么分配?大伙儿心里都有数。 那些个贫苦人家不怕赴死军,这些豪富大族可就真是坐在火炉子上了。每天都是关门闭户的吃斋念佛,唯恐哪一天门口就出现身穿土黄色军装的赴死军战士。 因为熟知道赴死军的政策,这些大户一想到土黄色军装,腿肚子都转筋。 家里就是有几个私兵,谁敢和赴死军叫板?赶紧把尾巴夹紧了吧。 成箱成柜的银子可转移出去,一车又一车的粮米可以偷运出去,田产房舍总搬不走吧? 好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个捐爵令,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 只要捐了官儿,名单在李大都帅的手里这么一放,就算是赴死军的自己人了。朝廷肯定不会在这种无可无不可的狗屁官职任命上和李四过不去,根本就不算什么官儿嘛。 可这个时候,谁还在乎什么朝廷的认可?只要名单上去了,哪怕是捏在他李四的手中,根本就没有给朝廷报,大伙儿也不在乎了。只要你承认我也是赴死军的自己人就是烧高香。 钱粮我是按你李四说的出了,分量也不少,你总不能翻脸不认账回头再和我们为难的吧? 说白了,就是大伙儿交的保护费。 为了保住合家平安,为了自己的财产,就当是交保护费了吧。 一年两千多两银子,说起来是不少,可对于真正的大户来说,也就是每天少摆一回花酒的钱。花点钱买个踏实买个平安,值得。 尤其是李四亲自签书的后续补充条例,说明捐来的官儿也是官儿,属于淮西体系之内,赴死军有义务保护其财产和安全之后,大伙儿是真的踏实了。 保护不保护的就不奢望了,你李四不打我们的主意就已经是万福。 这么一弄,大伙儿算是彻底算明白这笔帐了,仅仅几天工夫,光凤阳府下的同知通判就猛增到了好几十个。 这些新任的同知通判老爷根本就不管自己买来的官究竟有多大,任命文书一签,连坐也不坐就走。看那架势,肯本就没有指望要坐什么衙管什么事情…… 如此一来,大户买大官儿,小户买小官儿,反正大家都没有真的想当这个官儿,买的就是个平安而已。 从比较高级的府下同知通判到县下的副巡检,哇呀哇呀的都有许多副职,就是县里头的典使、协办这些根本就入不了品级的微末小吏,也给安排了无数的副手…… 反正这些副手既不当值也不管事,有也就当没有了。 这些钱财粮米很快就集中起来,交由各地的赴死军接管,暂时还没有分发下去。而是由赴死军中的那些人物统一调度,然后按照人头计算配给。 百十万失去家园的乡亲,大伙跟着赴死军过来,图的就是个生存下去的希望。所有都很清楚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样巨大的一个包袱,这个沉重的包袱也就只有忠诚伯李大都帅能扛起来。 当初舍着命都救下来了,肯定会一管到底的。 绝大部分人家带出来的存粮已经消耗枯竭,就是还有富余的也不剩下多少。好在赴死军一直在按照人头分发配给,以保证不会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都到了这个时候,真要饿死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赴死军才几个人?这是在吐血反哺呢,大伙儿还能不明白?谁还计较是干的稀的?有口吃的就已经是不错了。 赴死军名下的那些土地田产,很大一部分已经拿出来给这些人种。种子农具啥的都是现成,只要坚持过了这几个月,到秋后的时候好歹也能有点守成,到那时候也能把这口气儿缓过来。 从现在开始,很多人已经是赴死军的佃户了,至于租子占几成,自己能留下几成,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章程。不过一般都是在默默遵循对半开的比例,就是在比较富庶的江南,五成的租子也算是比较划算的了,起码不会真的饿肚皮。 这么多人,还真就爆发出惊人的生产力。 这才多大点工夫?原来的佃户们就已经把新苗浇过了水,有条件的还用了一遍肥。就是地边儿地畔上,也下了苗子,绝不留下一点儿空闲。 禾苗已经能望出陇了,嫩绿嫩绿的实在喜人。尤其是二茬的番薯,这东西是二十几年前才开始栽种的,耐旱耐涝不说,关键是产量高,一直能长到霜下来的时节。 这些可都是活命的希望,是未来的希望。 只要有了希望,一切就都会有的。 而赴死军还在不断的招募扩张,有手艺的匠人那是不必说的,无论泥瓦水石,还是铁木矿火,只要有点儿手艺,就是抢手货。一律跟着赴死军到大山里头去,据说那里头才是赴死军真正的老窝儿。那些战士手里的叉子,腰里的铁黄瓜,甚至每一件军装,每一套被服,都是从大山里头转出来的。 就是那些没有是手艺的,只要有把子力气舍得下温柔的婆姨,也能跟着过去。别的不会,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儿还能不会?最不济的,手艺不会力气也没有的,磨箭杆子黏箭尾巴总会吧? 据招人的赴死军战士说,大山里头的东西多了去了,光是羽箭就堆的象山一样。 这些箭要是射出去,还不得把天上的日头都遮蔽了? 只要过去了,能给家里的婆姨娃娃剩下口饭不说,还能赚几个辛苦钱使使,过年的时候就能攥下几个,置办些像样的东西。 这样的账是个人都会算。 随着江北大量丁壮的涌入,大山深处的基地再次全速运转起来。 不管怎么说,局面算是暂时安稳下来了。这种局面能支撑多少时间还不大好说,可李四很有信心。 这淮西,这江南,亿兆民众创造出的财富可不算少,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绝对是一个大的不可想象的数字。这些财富绝对不会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少部分人的手中,李四有绝对的把握一点儿一点儿把这些东西掏出来化为自己的资源。 只要最开始的这口气缓过来了,以后就是大肆展布的局面,只要手腕好实力足,什么样的火焰山也挡不住赴死军的脚步。 随着工匠数目的增多,和赴死军对于火器尤其是大型爆裂时火器的应运,许多技术已经出现革新的苗头。从量变到质变,所需要的仅仅是时间而已。 尤其是面前这种火雷车,已经呈现出大规模杀伤的恐怖威力。 整个火雷车,从外形上来看,也就是一架手推小车而已,但却是一个整体型的特大号铁黄瓜。 火药的配比问题李四一再提及,但是依旧没有任何突破。铸造这个问题李四是半点也不摸门儿,更难有什么大的进步。 火药的铸造这个两个问题是限制爆炸物的瓶颈,在这两个问题解决之前,不可能有新型的真正近代化杀伤武器出现。 但是这些技术瓶颈造成的缺陷可以用密集的人工来弥补,这个物件儿就是个典型。 火器绝对是要朝着精细化和小巧化的方向发展的,但是在无力突破技术限制的时候,就用多的可怕的人工来填补。 既然火药的威力无法提高,就用多装药这种老土的法子。既然铸造水平有局限,那就不理会铸造工艺,而在粗糙的成品上下后天的水磨功夫。 无数精巧的工匠,拿出雕刻的功夫。在庞大如多半个水缸一样的火雷车上,硬生生用手工开凿出一道道密如蛛网的花纹,然后用厚漆抹上,为的就是追求更大杀伤效果。 这种东西太过笨拙,在野战当中实用价值不大。因为成本过于高昂,也不可能实现量产,但是在即将展开的特种战中,肯定是惊艳绝伦的效果。 无数工匠花费了一个多月的工夫,才弄出了仨,刚才试验就用去一个,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就眼前的这俩了。 可大伙儿谁不激动万分?刚才大伙都见到了这物件儿惊天动地的一爆,隔着十丈远的木板都打成了筛子,爆出一个房基那大的深坑。这要是用在鞑子身上…… 想想就让人浑身颤抖! 武器是好东西,关键的还是人。 眼前的这四百人,是从整个赴死军中千挑万选才摘出来的,经过这么些时日的训练,终于算是有所成就。 这就是赴死军中最小的一个营:七杀营。 “为什么要叫七杀营而不叫特战营?”李四笑眯眯的问面前这个战士。 “报告大帅,执行七杀令,所以叫七杀营。” “好,很好,就是这么个意思。“李四拍拍这个战士的肩膀:“你原来是哪个营的?叫什么名字” “报告大帅,庚字营队官鲁识字,现任七杀营队官。” 鲁识字的吼声把他自己的耳朵都震的嗡嗡直响。 跟着赴死军转战千里,身负重创而不下战场,鲁识字也算是老兵了。还头一回和忠诚伯本人距离如此相近,头一回和忠诚伯本人说话。 李四就是天下的希望,是汉人的救星,神仙佛爷一般的存在。是李四一手打造出了名动天下的赴死军,在每一个战士心中,他本人就是一股不可战胜的信仰。 如天一般的威信,如妖一般的智慧,李四本人已成为赴死军战士心中的一个神。 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神。 而七杀营的训练教程是李四亲自安排,并且亲自监督的,又抽调各营精锐,不难看出,对七杀营寄于的希望之大。 个人崇拜,至少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很重要东西。 李四似乎也很满意,对着鲁识字和所有七杀营的战士们大声道:“赴死军中,七杀营最小。但是……” “诸位都是从各营抽调出来的绝对精英,各种训练都是我亲自把关,是我一手打造了七杀营。” “我赴死军曾面对二十万清军,曾歼灭多铎狗贼,这些都过去了。” “现在,我要你们这四百人,面对整个北地,面对所有的鞑子,是几十万或者更多的敌人。” “我们曾经在战场上面对多铎,现在——你们要面对整个建奴,你们的战场就是神州三万里河山。” “我要你们做的就是打垮鞑子的士气,让鞑子知道咱们汉人的反击。” “我要你们做的就是让天下的同胞知道,还有我们,至少还有我们是在反抗。” “鞑子以剃发令易我衣冠屠我同胞,就是为了奴役我大汉子孙千百万年。今天,我把你们提出来,就是要用七杀令对抗鞑子的剃发令。我要把你们撒到处处是敌的北方,你们——”李四的调门猛然提高,如在呐喊一般:“怕不怕?” “愿为忠诚伯一效死命。”呼喊的脑门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 李四微微摇头:“你们不是为我,是在为你们自己,为你们的子孙,为这个民族效死,明白没有?” “明白!” “我把最好的装备给了你们,把最大的心血给了你们,你们要为这个民族去死。”李四遥指北方:“咱们的民族在受人欺凌,咱们的同胞在受人屠杀,咱们的姐妹在屈辱中苟活,等的就是你们的声音。” “为民族效死。” 李四大吼:“孩儿兵,出列。” 整整三十个孩儿兵齐刷刷的站了出来,只属于李四本人不属于赴死军的孩儿兵,早就已经名动天下,他们的杀气和疯狂早已经是令敌我双方毛骨悚然的恐怖力量。 李四一个个看过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个头还没有长起来呢。或许他们还不明白什么才是民族,但是他们知道亲爹需要他们,这就足够了。 “这些孩子,和你们七杀营同时行动,你们这些百战精英也好好想一想,是你们强,还是他们悍。是锄奸团厉害还是七杀营威猛,我很想看看。” “锄奸团天下无敌。” “七杀营不孬。” 若是让这些半大的孩子比下去了,大伙儿也不必回来,直接找个没人儿的地方撞死算了。 “李七斤,向前三步。” 七斤迈步而出,小胸脯子挺的有半天高。 “知道你为什么姓李么?” “因为亲爹是李四。” “好孩儿,好兵。”李四大赞一声:“莫坠了我李四的威名。” “是!”七斤把嗓子都喊痛了。 一直作为锄奸团总头领的镇南在后面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脸上一块儿青一块肿的挨打痕迹还没有完全消褪,眼里的都泛着水光呢,把厚厚的嘴唇抿的紧紧,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一会儿有文书官过来,会记下你们的遗言。”李四说道:“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都说出来。你们要是回不来,不论是什么遗言我都会替你们完成。” “报告亲爹,孩儿兵没有遗言。” 文书官一个个计下七杀营战士最后的嘱托,当轮到鲁识字的时候,这个以前是队官现在还是队官的小伙子避开众人,小声对书记官说道:“南都城,花子巷,有个叫林千金的女子救过我,若我回不来,让忠诚伯替我谢他一回……” 准备完毕,之后,七杀营和锄奸团齐齐出发。 李四看着北方,沉声说道:“自此之后,七杀营将成为每一个敌人的噩梦。” 第151章 第151章 虽说最炎热的那个时辰是过去了。可日头还那么斜斜的照耀着,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黏糊糊的衣裳贴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还要把弓拉的满满,斜斜对着上前方向,等着官长放箭的命令。 随着一声“放箭”的号令,几千支羽箭齐齐而出,在日头底下掠过一片似有似无的阴影。 弓箭营的训练实在让人叫苦不迭,不断拉开弓弦让所有人的膀子都酸麻的不行,保持着这个开弓的姿势都放松不下来。尤其是控弦的手指,都捏的变了形。可上头的长官还是不依不饶,好似根本就没有看到这炎热的天气一般,哪个要是稍微偷懒,鞭子立刻就夹头夹脑的抽打下来。 别说是给鞑子卖命的时候,就是以前做大明官军的那几年,也没有这般辛苦过。一个月三操三会已经是顶破天的辛苦了,谁见过这么不停歇练兵的? 可现如今既不是大明官军,也不是鞑子的新附军,大伙儿都成了赴死军的弓兵,上指下派的命令就得听从。要是违了令,吃鞭子都是好的,真要因为违抗军令而掉脑袋也不是多大的稀罕事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边可是一天吃三顿,还有两顿能见到干的,每隔五天还能见一回荤腥,这可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还有一点大伙儿都比较认同。那些官长一个个虽然都是恶眉恶眼的拎着鞭子,还不时抽打下来。可一旦训练结束,鞭子完全就是个摆设儿,这些当官儿的还和大伙儿一块吹牛皮拉呱家常。 在赴死军中,辛苦是辛苦了一点儿,可不必担心被长官拉出去做苦差,更不必象对鞑子那样点头哈腰的当奴才,起码活的还象一个真正的爷们儿。 接连四次齐射之后,执旗的官长终于把令旗放下,说出大伙儿期盼了好几天的话儿来:“先休息一刻,然后负重越野,他娘的哪个要是跑回来晚了,就甭指望吃肉了,别说我没有先知会你们……” 下面的弓兵立刻爆发出一声欢呼。 现在是什么世道谁还能不知道了?大伙儿跟着鞑子从山陕而至淮扬,一路之上所见的饿殍还算少了?见过的饿死鬼也不比活人少,能有一口饭吃,象个人一样的活着,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 知足吧。 一听说晚上还能动动荤腥,大伙儿的兴致也就高了起来…… “都帅,这些弓兵还看的过去吧?” 说话的是以前的恭顺王现在的弓兵营营官孔有德孔大汉奸。 以前的老部下老亲兵都是些有经验有历练的老兵。绝对比这些从各新附军中抽调出来的杂货要强的多。 弓兵一般是隶属于正面战斗部的一个辅助兵种,无论是哪支军队都有配备,而且数量相当不少。由于通常意义的弓兵并不大需要如刀兵枪兵那样直接上去肉搏,所以更换频率也没有那么高。多是积年的老兵,无论是射术还是纪律方面都有相当程度的成熟性。 但是作为一个专门的作战单位把弓兵单独列出来,这种事情还比较少见。在组建弓兵营的时候,孔有德曾私下授意自己的部曲尽可能的加入这个建制。 但是很多老部下都被打散混编,弓兵营里头虽然他孔有德还是营官,可真正的嫡系手下没有几个,尤其是下面的队官,一水儿的都是赴死军嫡系人员。 作为刚刚投靠的敌人,孔有德能捞个营官这样高级的职衔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这其中自然是有白金立木千金买骨的意思,树的就是这么一个标尺:孔有德这样的陈年老汉奸我李四都没有为难,还给了官儿做,别的汉奸们可想清楚了,是要铁了心的和赴死军为敌,还是投靠过来做官儿? 孔有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还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自己是赴死军给清军中的汉军树立的一块牌子而已。 正是因为孔有德的背叛,才打开多铎大军的第一环。征南军覆没不说,就连多铎本人都把小命留在了南都城下。这样大的罪过儿,孔有德已经是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和赴死军一起干。就算是再有几个心思,也不敢再次降清,再降的话还能有什么好处?估计能个满洲都把他孔有德恨的后槽牙都痒痒呢…… 名义上自己是个营官,而且是赴死军中建制最大的一个营官,手下的弟兄也最多。可中层尤其是队官这个级别的,一个自己人也没有,明打明的就是被架空了。 对于这些。孔有德反而能理解。 人家赴死军又不是你的孝子贤孙,你一个刚刚叛过来的汉奸头子,给你个营官的架子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对于这些,孔有德早就想到了,也不是十分的在意。 打了半辈子仗,事过大明,从过满清,在山东的时候还自立过(虽然没有称王,其实已经算是自立了),什么样的道理还看不透? 武人,真正的威风就是在战场上,要是真有了天下的功劳,就算是上头的官长给你抹去了,下面的弟兄可都看着呢。威望和人脉是抹不去的。 要想有威信,要想攥住印把子,就得有实打实的战功,其他都的白费劲。 所以孔有德这个投降过来又受到优待的老牌子汉奸,对于李四这个赴死军的头号人物并不怎么感冒,连最起码的殷勤也没有。 我巴结你李四有个鸟毛的作用?你就能真的让我抓兵权了?等我老孔真立了功劳再说,你李四不就是个淮西都帅么,都帅老子在山东的时候也做过,只不过是自封的,而且仅仅是个莱登都帅而已…… 练兵,再练兵,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牌军捏成一个整体,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强兵,这才是自己以后晋身的根本。 孔有德在练兵上头还真是下了大功夫,自己个儿心里头那点经验和本事可都抖搂了出来。眼巴前最大的事情就是练兵,练一支强兵出来,比巴结他李四要有用的多。从骨子里来讲。只不过是跟着李四吃了几天赴死军的粮食而已,要说强有归属感和自豪感,那就真的有点瞎扯了。他孔有德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新兵蛋子,一见到李四本人恨不得纳头就拜。练好弓兵营,与其说是为了赴死军,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看着乌洋乌洋的这个弓兵营,李四微微一笑:“孔营官练的兵算是不错了,比其他新兵要强许多,再练写日子当有小成……” 李四模棱两可的赞了几句,忽然问道:“即日初几?” “今日正是鬼节。” “已是七月十五了,要抓紧呐了,一个月之后我要用弓兵营!” “是。”一个月之后就要把弓兵营拉上战场,绝对是操切的不能再操切了。 这个狗日的世道里头,抓过来几个村子的民夫,武器也不分发,训练都没有三几天,就让他们捏着锄头把子冲上前线,这种事情确实很多。可赴死军是要练强兵的,不是弄一大堆乌合之众去凑数。这么操切的要把新兵撵上战场,绝对不是赴死军的风格。 不过孔有德依旧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俯首称是而已。甚至没有问要对哪里用兵,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一样。 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孔有德深知还是不要问太多的好。 李四似乎也没有想要透露太多,如随口而谈一般的问道:“孔营官以前也算是清军中的老行伍了,对于清军的底下知道多少?” “知道一点儿。”孔有德说的更是模棱两可,究竟是知道的多一点儿还是少一点儿?又是多大的一点儿?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 “孔营官能不能和我说道说道,我所知实在无多。” 孔有德当然不能说不行,抬头望天片刻说道:“清军之中真正的主力,也就是满洲辫子兵,大概有九万上下,这个数字就算是有所变动,也不会相差太多。除了部署在满洲以及朝鲜一带之外,北都各营也占据了不少,真正能够上战场的绝对不会超过七万。无论是江淮的多铎部还是湖北的阿济格部,都算是多尔衮能够直接拿出来的部队,随时可以上战场。再有就是以豪格为代表的老满洲系人马,豪格手中不光是有他的本部人马。更有老贼努尔哈赤时代的几个王爷。其总体实力绝对是在阿济格之上,只不过多尔衮把豪格的这些人马分散开来,一时难成什么大的气候……” 豪格和多尔衮之间的种种勾当,李四也知道一些,所以也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默默的听孔有德详细解说。 “历经淮扬、南都血战,多铎的南征军损失了大概一万五六的满洲战兵。照这样推算,阿济格也不会强大的哪里去,估计也就是这样的兵力了。” 这个和李四所想的基本相同。 因为清军的主力在离开陕西之后。并没有一个始终如一的目标,始终在剿灭李闯和清扫南明之间摇摆,并且出现过好几次反复,阿济格和多铎的兵力应该在伯仲之间,就算是有所偏差也不会差很多。 “李帅的敌人就是这七万满洲战兵了,多铎那一万五六扣除之后,只剩下五万多。这五万满洲兵当中,还有豪格的部分人马一时间不能快速集中……” “真正的满洲兵力并不算多,但是战斗力相当强悍,想必李帅也知道这些。” “你说,我在听。” “还有许多汉军旗夹杂其中,这些汉军旗的战斗力和满洲战兵差不了多少,佟图赖的队伍就是其中之一。在皇太极在的时候,汉军旗实力不小,不容小视。除了部署在满洲的之外,关内的老汉军旗大概有一万九千左右,自去年北都沦陷之后,汉军旗屡次出入关外,这个数字我不也敢保证。” “还有蒙八旗,数量不多,战斗力相当不错。天聪年间是一万二千多,现在就不清楚了,这个需要李帅自己思虑……” “再有就是收缴的新附军。关于新附军的兵力,我估摸着就是多尔衮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我这么估摸着,就算没有四五十万,也差不了多少……” “嗯,和我想的差不太多……” 满清的兵力,也就是以满洲战兵、蒙八旗和老汉军旗为主,估计也就是在十二万左右。扣除驻守地方和满洲本部的那一部分,真正能够拉出来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万。历经淮扬、南都血战,就歼灭了三万,已经把满清的主力打掉三成,更是俘虏了好几万的新附军。这么看来,短时期以内,除非是满清放弃对李闯残部的追逐,把阿济格的兵力调回来;或者是和豪格系人马达成某种政治层面的妥协,否则已经不能再对淮西形成致命性质的威胁。 闯军的本质就是流寇,其发展壮大的根本就是胁裹人口流窜四方。现在的闯军虽然已经露出末日迹象,可谁都知道闯军的再生性极其强悍。当年闯军被围在车厢峡,打的只剩下几千人(有一些资料更夸张,说那个时候的李自成只剩下一千多人),可一旦没有了迫在眉睫的压力,立刻就如雨后的野草一般再次蓬勃发展,在不到一年的时候里,就再次壮大为数以十万计的大军。放弃对李闯残部的追逐,这本身就等于是放弃了以前的所有战果,至于攻占陕西李自成的老巢,对于闯军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致命的打击。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闯军也不照样打进北京?让清军放弃现在的战果,把目标转向淮西的赴死军,就是阿济格能够做到,北京方面肯定也要闹翻天。毕竟这半个天下是从李闯手里夺过来的,在敌人只剩下最后半口气的时候,说破了天去也不能给其喘息之机。 至于多尔衮和豪格之间达成某种妥协,这种可能好像也不是很大。 皇太极死的就有点不明不白,多尔衮和豪格都想着坐上那把龙椅来着,当时都没有称帝,就是个互相妥协的结果。而娃娃皇帝顺治的登基,就是这个妥协的产物。 身为皇叔摄政王的多尔衮在这以后疯狂扩充自己的势力,同时拼命打击异己,甚至一度把豪格扔进了监牢狱中。在成功把豪格系人马分散之后,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要不是有济尔哈朗等老满洲人马的牵制,豪格根本就不算是一盘菜。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优势,多尔衮会对豪格低头? 那多尔衮也就不是多尔衮了。 这里头最大的可能还是豪格和多尔衮之间发生火拼,这自然是李四很乐意看到的事情。要是多尔衮和豪格打起来,李四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鼓掌叫好,甚至还会把水搅和的更混。 管你什么多尔衮,管你什么豪格,哪一方更加强大我就给哪一方捣乱,让你们打的越红火越热闹,那才越开心,最好是把对头的脑浆子都打出来才是真正的好戏。 要是他们之间不打,李四自然是不乐意的,想方设法的也要让他们干起来,就算干不起来,也要弄个横眉毛瞪眼珠子的架势出来。 要说这种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勾当,除了老神棍还能有谁做的更好? 所以。 李四立刻就把老神棍叫了过来。 “我说老神……魏宣慰……”李四忍不住嘿嘿的笑着,好像是要看什么精彩的好戏一般,以十足神秘的口吻对魏无牙说道:“想不想知道些真正的东西?我说的这种可是外面谁也不知道的……” “想,你说吧,看看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来。”魏无牙这条老神棍现在越来越不把李四当都帅了,袜子也不穿,踢踏着一双破鞋就蹲在李四面前的椅子上,还不住的抠他那味道十足的臭脚丫子。 “我一说你准有兴趣,你可知道北边的鞑子皇帝……就是那个娃娃……”李四指着北方,满脸坏笑的说道:“你可知道那皇帝是谁的种儿?” “谁的?不是皇太极的?”这问题绝对能勾起老神棍的兴趣:“难不成是你李大都帅的种儿?” “滚你的,”李四笑骂道:“今天我就告诉你,那娃娃皇帝其实就是多尔衮的种儿,是多尔衮背着皇太极和那个什么什么太后搞出来的……” “这个谣言不大好造哇。”老神棍的心比筛子的眼儿都多,李四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大半。 这是要挑拨,这是要离间,而且用的是最常用也最有效同时也最下三滥的那种招数——从男女关系上下手。 “怎么不好造?当年我生擒了皇太极……”说起这个事情来,李四是半点也不脸红,就好像真有这么回子事情一般:“曾详细审问了皇太极一个昼夜,皇太极那个软骨头什么都说了。还亲口对我说福临是多尔衮和庄妃私通生下来的孽种,只是因为不想满洲内部分裂,为了顾全大局这才带这么大的一个绿帽子……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哎呦,我怎么忘记这个茬儿了呢?”老神棍兴奋的一蹿而起:“皇太极临死之时,也就和你单独相处过,这话儿还不是咱们怎么说就怎么是?我知道怎么做了。哈哈,要说别的我不如你李大都帅,要是说起这背后打闷棍暗中下绊子的下三滥招数,老魏我可是一等一的好手。要说打仗,我肯定打不过多尔衮,要是说这种造谣中伤,嘿嘿,用不了几天,我就能让他多尔衮和那个什么什么太后的名声臭的烂大街上……” “胡扯,咱们这不是造谣,这是事实……”李四很郑重的提醒:“要不是多尔衮的种儿,怎么会把这样的一个小娃娃送上皇帝宝座?他多尔衮不知道当皇帝比当摄政王威风?” “对,对,这是事实,造谣中伤这种下九流的勾当,你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李大都帅可是绝对不做的。”老神棍哈哈大笑着说道:“瞧瞧,咱们的李大都帅,天下人的救星,是多么的堂堂正正,可不会去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赶紧滚你的。” 李四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他娘的满洲贵胄,什么他娘的皇族体面,老子就让你们臭大街。 “还有,”李四叫住魏无牙:“你想法子放出风声,这八月十五要到了,咱们赴死军也不能闲着,把洪武皇帝留下来的传统也要收拾起来,不杀几个鞑子还怎么叫八月十五,去吧。” 八月十五杀鞑子,是红巾时代就流传下来的故事,当年的义军们用一个小小的月饼互通信息,相约在中秋佳节齐反,终于开创出处处烽烟路路烽火的局面,直到建立大明王朝。 大明建立之后,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故事广为流传,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现在蒙古鞑子换成了满洲鞑子,李四要重启朱元璋早期时代的传统。 为的就是号召天下抵抗力量,为的就是打出赴死军为抵抗清军中流砥柱的声势。 “八月十五月儿圆,照我汉家好河山,”李四嘿嘿的不住念叨:“几年的八月十五,我要这月亮也成血火一般红艳。” …… “嘿,听说了没有?南边儿的这位,”说话的人伸出右手,屈下拇指,只剩下四个手指头,小声的说道:“就是这位,四爷,把多铎给卡擦了。” 天色还不晚,北京的聚福酒楼就已经是海海满满,上下两层都挤的呜洋呜洋的。尤其是下面的大堂里,就是过去人儿也费劲,你要不是侧着身子,根本就挤不过去。 一桌子喝茶水吃点心的差不多有十来个人,都在小声的讨论着什么,有些耳朵机灵的,也凑过身子来听个详细。 旁边那人脸上立刻露出不屑的神色,把脖子一缩,使劲的撇着嘴:“你看的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还在这里卖新鲜?爷们儿几个要是想听新鲜的,还得听我说道说道。我一个远房的兄弟……” 说着说着,这位茶客再次把声音压低,仿佛是怕人听了去有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小声说道:“我那个远房的兄弟就……在淮西呢,那边儿的消息我知道的最清楚……” “四爷那边又有什么消息了?赶紧给爷们儿说道说道。” 南边那位名字有四的可真是以为充得起爷的人物,扶保大明太子继了正统,又以一万孤军力敌二十万清兵,还把多铎的脑袋瓜子砍了下来,北京的老少爷们儿也真是把他当成了这个世道里头的真正一位爷。 大伙儿是把头发剃了,把辫子留了,可心里头还不是想的大明朝? 这满洲人有什么好的?好地他们全占了,成了大伙儿的主子,肆无忌惮的抢大伙儿的财产,拿大伙儿当牲口,就是看上哪家的黄花大闺女,也敢按在炕上就污了,大伙儿心里还能不气? 可气是归气,气就是再硬,还能硬的过鞑子的刀子去? 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忍了吧。 好在南边还有位四爷,顶天立地的一位真爷,敢和鞑子硬碰硬的公然叫板,还打出了一场满堂喝彩的打胜仗,把多铎这个什么狗屁的亲王都砍了脑袋瓜儿。 这么一出好戏,总算让大伙儿看到了点希望,总算是也把胸中的气闷出了那么小半口子。 “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大不了今日的这顿拆水点心算我的的东,赶紧说点给大伙顺气儿的。” 一听有人请客,今天的这顿就算是又有了着落,说话的也就有精神了,话头儿也就打开了,微微示意众人靠近,把架子拿足了,这才树起四个手指头,小声说道:“就这位四爷,你们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兵不?” “不是说一万么?” “狗屁,那是淮扬大战之前,”说话的人儿把脖子一波浪说道:“这位爷光在南都城下就缴了五万新附军,又捞了一百多万老百姓,现在的兵力是这个数儿……” 说话者把手掌全部展开,反复两下。 “我的老天爷爷,十万呐,这还不打到北京城?” “你他娘的就不能小声点说话?这话是能大声嚷嚷的?”刚才的说话者赶紧示意众人小声些:“这话要是传到鞑子的耳朵里,我一家六口就得掉下六个脑袋,这是最起码的,就是诛九族也说不定,你们几个可是我的朋族,说不准也得吃挂落,小声些,各位祖宗,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 众人一面说着明白,一面把眼光为四处溜达,唯恐真的被什么面生的人听去了谈话的内容。 “还有呢,南边的四爷传下话儿来了,说这个中秋节要给天下的汉人送个大礼。” “什么样的大礼,赶紧说道说道哇。” 南边的那位四爷手面儿一向阔绰,这都明打明的要说给同胞们送礼了,这份礼肯定他就小不了。要是小了,那位四爷也拿不出手不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说话的这位“消息灵通人士”反而不着急了,把玩着青花的茶碗子不住念叨:“这茶水都他娘喝白了,灌了肚子的水,越喝越饥,有什么意思?不如开坛子老酒,再弄俩菜,我才说的有力气不是?” “小二,给诸位爷填酒,再上俩菜,一荤一素,挂在我的账上。”早有豪爽的听众大声吆喝着要了酒菜:“酒也点了,菜也要了,你倒是赶紧说哇,这不是要生生憋死爷们儿几个的嘛。” 待到店中伙计开了老酒,端上来佐酒的菜品,那位消息灵通人士美滋滋的连吃带喝,连干了三碗,把顺嘴角流淌下来的残酒拿袖子一抹,这才说道:“哥儿几个凑近点儿,凑近点儿……” 几个脑袋都扎到了桌子上,那人满意的打个酒嗝,把酒气全都喷在别人的脸上,这才故作神秘的说道:“四爷说了,过节气的时候到了,要给大伙儿送月饼,老大的一个月饼……” “月饼,这他娘算什么大礼?” “你知道个毛,这月饼是人肉馅的,明白了没有?” “哦!” “明白了,明白了!”众人恍然大悟,一个个喜上眉梢,旋即不解的问道:“南边的那位四爷就是手面儿再大,那也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上,还真能把月饼包到了别处?” “要不怎么就说你是乡下土包子,没有见过大世面呢。”消息灵通人士不屑的看看这个家伙:“这一回四爷是真的要下了大心思,包的月饼也是分量十足。你们听说过……” 说道这里,消息灵通人士警惕的看看四周,众人也知道说到了精彩的节骨眼儿上,赶紧四下巡视,确认无人注意之后,才听他说道:“你们听说过锄奸团没有?” 锄奸团的名头比晴天的炸雷还要响亮,就是聋子也早不知听过多少回了。 那一个个半大的孩子,那一身身土黄色的军装,那一道道鲜艳如血的红线,所过之处,就是一生生震慑天下的血腥和屠杀。无论是敌人还是老百姓,一听到锄奸团这仨字儿都要忍不住的打几个哆嗦,胆子小的一点儿的立刻就是尿意频频。 “听说过,我就是没有听说我亲爹亲娘,也听说过锄奸团呐。锄奸团怎么了?” 但凡只要和锄奸团沾一点儿的边儿,也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情,说不准哪个不人祖宗的家伙就要倒血霉了。 锄奸团的手中,还从来没有留下过一个活口。随着一声声轰传天下的爆炸声,锄奸团已经成为恐怖和血腥的代名词,更被一个个传说所神化。这哪里还是什么锄奸团,根本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据说,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据说之后,锄奸团比索命的黑白无常还要可怕,只要被他们盯上,你就是逃进老鼠窟窿里也屁用没有,只能把一家子的脖子洗干净了,吃上一顿好的喝上一顿好的,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情:等死。 跑?想在锄奸团手下逃跑?别说是门儿了,就是窗户也没有哇。 说要是敢说能从锄奸团手里全身而退,不是疯话就是梦话,说出来也没有人能信呐。 别看锄奸团里头一个个都是不大点儿的孩子,可都是气壮山河的义士,是中华血性的凝结,几千年才出这么点的精髓。都是奋不顾身玉石俱焚的主儿,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搭进去,你还往哪里跑?谁还敢救你? 齐斩全家,鸡犬不留,这是锄奸团最基本的东西。 “五千锄奸团已经撒出来了,是五千!” “我的爷爷呀,五……五千,这还不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披血?”一个锄奸团成员就能一座城市惶恐战栗,这要五千锄奸团撒出来,和开了鬼门关还有什么区别? 明明知道锄奸团不会和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为难,可一想到自己也就披着辫子的汉人,大伙儿的腿就开始发软了。 “五千锄奸团也不算个什么!”消息灵通人士强作镇定的说道:“关键的关键,关键是呐,还有五千七杀决死兵。” 放眼天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家伙敢说五千锄奸团不算什么,大伙儿都不明白七杀决死兵是什么玩意儿,看这意思,难不成比锄奸团还要恐怖? “七杀决死是什么?四爷的七杀令你们总听过吧。” “听过,听过。”过分的恐怖笼罩之下,大伙儿说话的强调都要点不自然了。 “我听那边的消息说,七杀决死兵,都是大人,比锄奸团的孩子要厉害的多。都是跟着四爷转战千里浴血百次的雄壮之士,一个一个都是从死人堆儿里爬进爬出上百回的主儿。”仿佛是在思考七杀决死兵到底有多恐怖一般,消息灵通人士都被他自己的消息给震慑的变音变调,说起话来嗓子里就好像是堵了鸡毛一样:“这样的主儿要是放一个到京城里来,跺跺脚这座四九城儿都得忽悠半个月!五千呐!五千个呐,就是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也得颤悠一下子……” “可不是嘛,谁说不是呢。”大伙儿都在有意无意的掩饰自己脑袋后头的辫子,象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的念叨:“好在哇,好在咱们不是什么汉奸,也没有做什么太大亏心的事情,真要四爷的队伍来了,爷们儿第一个就把这猪尾巴绞下来……” 消息灵通人士把荤菜拔个干净,晃荡着酒壶把残酒统统灌进肚子,晃晃悠悠的嘿嘿一笑:“哥儿几个都唬的不轻吧?” “我们才不怕呢,才不怕呢,四爷又不会为难咱们小老百姓,怕他个毛?”一个个都在战栗的声音还在强装镇定。 “怕不怕的就不说了,今天的酒不错,菜也地道,我就免费再透露个有意思的……” “赶紧说,赶紧说,要真是有意思,明天我们大伙儿轮流会钞,请你吃喝半月。” “好嘞,我先谢过哥儿几个了。”消息灵通人士团团一揖:“你们说当今的万岁,顺治皇帝是谁的种儿?” “还能是谁的?是皇太极来佛爷的呗? “屁,是多尔衮的种儿,这点儿那为四爷知道的最清楚。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回子事情?” 众人都是四九城中的机灵鬼儿,心思一个比一个的伶俐,结合当今的局面,立刻就明白过来,把嘴一巴咋,嘿嘿淫笑着说道:“这事儿还真他娘说不清楚,鞑子就是鞑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被窝里头被窝外头的事情,乱着呢……” “哈哈,你们明白就好了,哈哈,哈哈,散了,散了,明天再来,哈哈。” 在哄笑当中,散去。 第152章 一缕发 三千血 第152章 一缕发 三千血 不知不觉间,树上的野蝉也就不叫唤了。园子里的苹果、梨子也挂满枝头,尤其是那些一树一树的山楂,红的耀眼火的夺目,活似一片火焰闪烁在绿叶之间。 正是蚊子钢腿儿的八月,秋老虎要去未去的季节,因为天气干,又有许多农活儿,这一年中最后的一热反而比炎炎夏日还要难熬。 可老人们都说今年的秋天来的早,夏天去的也快,这还没有怎么样呢,热季就已经过去了。还有许多神神叨叨的人在私下里说,这是鞑子杀的人太多了,阴气儿也太盛了,所以天地变易。按照卦书上的说法儿,这叫做阴宫阳相,主有四象之灾。 至于四象之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没有几个人能说的明白,可现如今剃发留辫子,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尤其是那些胸中有正气心里有祖先的汉子们,就因为不肯剃发,几乎都要死绝了。据外头过来的人说。这剃发的最后限期要到了,各地砍下来的人脑袋堆的比山还高。虽说京城里头有鞑子的重兵压着,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来。可人心的浮动,各种五花八门的传言,京城的爷们儿还能感觉不到? 不管怎么说,这个八月十五哇,都有一场大戏要唱。 这眼看着中秋要近了,又是满洲主子要粉饰太平,又是要庆贺顺治朝的文治武功,皇叔父摄政王也早传下话儿来,让各地进贡送喜,以彰显大清朝的繁荣昌盛。 尤其是这宫里头,老早就在准备布置了。 新扎的彩棚子一个比一个高大光鲜,各殿都拿锦绣的绸缎衬了,一看就有那么股子祥和喜庆的味道。 各地送上来的时新物件儿多的就数不过来,茶壶大小的石榴、整张整张的紫羔子皮、半人高的珊瑚树、象征太平盛世的多头紫芝,还有许多福临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稀罕物儿。 娜木柊不住的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喜欢的不得了,以前那种自认北京城不如大草原的心思也就没有了影子,不住大呼小叫的笑着,看那意思,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搬到自己房间里…… 而福临最喜欢的还是西洋的自走钟。 这个自走钟可是真正喜欢的玩意儿,能够咔哒咔哒的不断走字儿。仿佛里头有个小人儿在推着一样。这个物件儿是汤若望汤少卿送的,还在给福临讲解其中的道理:“我的皇帝陛下,这自走钟兵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奇,只不过是工匠的机巧手段而已,这个大钟的关键之处和水钟不同,纯是以变动之力行走……” “这些卖弄机巧的东西还是不要给万岁讲了,汤少卿还是多说说你的《火攻秘要》给万岁听吧。如今咱们大清朝四处征战,离不了这些火炮什么的,就算是万岁年纪小,这些东西还总是知道一些的好。”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皇太后孝庄就出现在旁边儿。 大清国拓土万里,治下亿兆百姓,作为一国之君,还是少知道那些机巧之术的好,免得玩物丧志。福临年岁还小,只要知道以农业为根本,以军武为保障的道理就足够了。 汤若望也算是有真才实学的,孝庄心里明白。可福临越来越沉迷这些算学、历法等杂学之中,这让孝庄很担忧。 作为驾驭整个天下的大国之主,福临是满人当中第一个走进紫禁城的皇帝,面临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以前的先祖努尔哈赤也算是有本事的,尤其是皇太极算是雄才大略了吧,都没有机会面对这三万里的大好河山。满洲人几代经营,终于有了君临天下而不是蜷缩于东北一隅的这么个机会,自然是要做下前人一直在梦想却从来也没有实现过的大业。如此宏伟蓝图,需要的是一代雄主。 既然是要做空前的大业,成就空前的皇帝,怎么能够痴迷于这些杂学机巧之中? 这些东西确实不错,可都不是福临应该学习的。他要学习和面对的是治人的本事,是治理天下的能耐。 可小皇帝福临似乎是要存心和皇太后一样,不仅不理会这些,一见到皇太后过来,立刻转头就走开。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吉祥。”大太监海大富趴下磕头之后,站起身子小声说道:“太后也莫催的太急了,小主子心里正憋屈着呢……” 孝庄看看这个一幅奴才模样的海大富,心里还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要是寻常的宫人,哪敢这样说话? “这一阵子事情多的很,我就把福临交给你了,好生照看着……” “嗻。” “福临还小,很多事情还想不明白,等他大一些了,也就不和我这么别扭了。我做的事情你应该明白的很,有机会帮我劝劝福临。我就先回慈宁宫了。” “嗻。”海大富应着,躬着身子缓缓退下,亦步亦趋跟随着福临而去。 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太监,小娃娃皇帝福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从盛京到北京,这几年来一直就贴身跟随着。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忠厚老实的太监头子而已,现在却知道这个太监头子不那么简单,尤其是他那一身恐怖的功夫,虽然福临也只是惊鸿一瞥的见过一回,却晓得这个太监的身手极是高强,若是单放单的搏击,只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海老公,我一直想问问你……”福临很好奇的说。 “主子,叫我海大富就可以了,老公不老公的都是下面的宫人才叫的。主子这么叫会乱了尊卑的。”海大富还是一幅恭谨的样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奴才也说过多少回了,主子是九州万方的皇帝,和任何人说话都不可直言你我……” “晓得了,晓得了,我就是朕,那朕问你。”关于这个问题,海大富已经提醒过无数次,福临的耳朵都磨出老茧了:“你这么好的身手,为何不去前敌建功?却留在宫里这么多年?我看呀,多尔衮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是上阵杀敌,立下的功劳肯定比多尔衮还要大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着。”海大富还是一幅卑躬屈膝的样子,声调中却多了一丝苍凉:“奴才也就是会几下子花拳绣腿的庄稼汉把式而已,摄政王尊贵之极,咱们大清还有很多要仰仗摄政王之处呢,奴才怎么敢和摄政王相提并论?比不得比不得呀。真要是论起打仗的本事,就是有一百个奴才也及不上摄政王的……” “哼,那多尔衮……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他好看!”福临气呼呼的说道。 “主子,要称呼为摄政王的,这要让些别有心思的人听了去,会添许多麻烦。”海大富还是细声细气,满面祥和的说道:“奴才不是告诉过主子的么,摄政王的甲兵是在手上,主子您的甲兵应该在心里,不到最后关头,不可露出。” “嗯,你的话我明白了。”福临看着海大富,很大人气的说道:“你愿意做我的甲兵么?” “奴才只是个奴才,最大的本分就是伺候主子的周全。” 福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慈宁宫。 因为孝庄地位尊崇,故而居于慈宁宫。其实这个女人很少踏进这座大殿,绝大部分时光是在宫北的大佛堂度过。至于起居,则是在大佛堂旁边的耳房里。 左右两个耳房,本是前朝伺候后宫贵人的那些宫人当值之所,简陋的很。 孝庄真正的住地就是左耳房。 “慈宁宫太大了。我一个人住着这心里空的慌,还不如住在佛堂边上,这心里头想着佛爷,也就安生了。” 反正孝庄本人是这么说的,虽然下边的宫女太监们都说这是在遮人耳目,说是为了方便那个摄政王,可这样的话谁敢说出来?要是露出半点风声,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孝庄屏退宫人,独自在房中端坐。 福临毕竟是小孩子。虽然现在和自己闹别扭,等他大一些之后,就会明白自己委曲求全的本意之所在了。多尔衮是愈发的肆无忌惮,要是他抢夺皇位,估计也没有人真的就是拼命死拦。为了保住福临的皇帝之位,为了保住母子二人的平安,很多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 宫里头的事情说穿了也就是一个:求稳。 这点孝庄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是外面的事情可就多了,尤其是这次惨败。 多铎败的太突然了,突然的让人都想不到。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时日,很多人还是无法从多铎战死的阴影中走出来。 豫亲王多铎的战力,在诸王当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多铎本人也算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虽然多铎的多尔衮系的悍将,孝庄也不会否认多铎的长处。 可南都之败确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从入关以来,多铎战功卓然,转战山陕而历河南,手中几万兵丁发展成为十几万的大军。虽在淮扬顿足长久,终究还是顺利的拿下扬州,打开了长江之锁,为攻取江南打下最关键的一环。眼看着大军都到南都城下,京中甚至做好了诸般庆贺攻克南明中枢的准备,忽然局面一下子就逆转了。 十几万大军说没就没了,四万主力当中,除了按在扬州的一个满洲旗之外。几乎是全军覆没,就连多铎本人也战死阵中。 这个打击如同一桶冰水一般,兜头就浇熄了满洲正日益高涨的士气。 “江南柔弱,传檄可下”的评语顿时就成了笑柄,多铎都撂在江南了,还说什么可下不可下的? 大清的兵力本就没有多少,有分散在几个主要战场。忽然就折了这么一支最重要的,一下子还真的无所适从,根本就组织不起再一次强有力的攻击。 这个时候,满洲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老派的满洲勋贵认为当保住现有利益,和南明小朝廷划江而治。尽得江北之地,这已经是入关之前想都不想的辉煌战果了。 而多尔衮等主战派则认为应该再起全力,对江南做出雷霆一击。因为江南富庶且人口众多,又有兴武新皇大义的名分在那里戳着,很容易就会再一次聚集起相当的实力。与其等待南明的反攻,不如在其羽翼未丰之前抢先发起攻击。 在两派的争执当中,一股崭新的力量出现在众人面前——赴死军。 赴死军究竟是什么来头,很多满洲勋贵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对于赴死军的实力,却做了充分的评估。 能够一战完胜多铎的,怎么说也不可小视了。 各方面对关于赴死军的资料正归拢过来,就是在主战派的内部,也形成两个声音。 一个是主张走掏心战术的老路,利用还算稳固的江北,以大军渡江直取南明中枢之地。 另外一个则是力主先搁置南明,利用赴死军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机会,取淮西打瘫赴死军,打掉江南的倚仗。 因为根本就腾不出多余的兵力来,所以无论采取哪种战略,都不是眼下就能够完成的。 对于孝庄和福临来说,自然是极力赞同继续攻取,无论是打淮西还是下江南,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一来是可以把北方的多尔衮势力调开,为小皇帝创造更多的回旋余地。再者满洲几代人的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不大可能因为一次挫败就放弃进去天下的机会。 “不论经历多少时间,肯定是要再次攻打。”孝庄知道自己那点微薄的可怜的实力根本无法左右这种大的局面,但是在其中寻找机会努力创造出更多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怎么做才能更有利于福临呢?” 山东,曲阜。 自汉朝以来,儒家即为天下第一家。 圣人的“仁”“礼”之道传承千年,上者经纬天下展布民生,离不开儒学,下者晋身仕途扬名天下,更离不开儒学。无论隋唐还是宋明,就是辽金蒙元这些外族之朝,都把圣人的“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做为统治天下的经典,千年不易。 而作为圣人出身之地的曲阜,也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圣地。 哪怕是一个扛扁担的挑夫,只要一说是曲阜人氏,眼珠子长在脑瓜子上的读书人也得恭恭敬敬的行个礼,以示对圣人的尊崇。 不光是历朝历代对于圣人的膜拜,更有各朝帝王建庙立碑,就是孔家后人亦称为衍圣公。 每年的八月初四到八月十四这十天里头,天下第一府的孔府里头都要举行“接北斗”的仪式。以彰孔府和上天相连之意,以表圣人教诲“与天同在”。 这十天里头也是孔府最热闹的时候,但是这几天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衍圣公孔允植脑袋后头拖着一老鼠尾巴一样的辫子,哭丧个脸,提早一个多时辰就把一千多年来从为改变过的接北斗仪式给结束了。 剃发令刚下来的时候,孔允植也曾以“自汉而至明,虽制度有损有益,臣为独家”为理由,把孔子的大招牌搬了出来,希望能够免剃。 但是呢? 这事儿是多尔衮亲自回复的。 “剃发严旨,违者无赦,尔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免死。”你们孔家怎么样?照样给我剃发留辫子,要不然照样砍下脑袋去做死圣人。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看在你是圣人后裔的面子上,给你一次机会,乖乖把头发剃了,否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不孝”这可是圣人“礼”中的大道理,真等到多尔衮把刀子亮出来的时候,什么样的圣人教诲也就顾不上了。什么“礼之大者”,什么“冠服独重”都没有砍脑袋更吓人。 就是天下圣人之道的核心,孔府,还不是把脑袋剃的溜光?还是脑瓜子后面拖一条辫子?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官府雇佣的那些剃头匠,身后都跟着拿刀子的满洲兵,看到蓄发的立刻就押过来剃掉,若有不从者,根本就不问是什么罪名,抡圆了刀子喀擦就是一下子,然后把脑袋挂在剃头挑子的竹竿儿上。 就是为了这看似无关紧要的头发,杀的人可真是海了去了。哪一副剃头挑子旁边不是堆着成筐成筐的人脑袋?偏偏还就真有那些不怕死也杀不怕的家伙,一个个高呼着“国亡发不易”的口号过来送死。 对于这些人,从来也不必客气,手里的刀子会告诉这些人,什么才是真正的道理。 这些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书,把脑袋都读傻了,已经傻的分不清楚究竟是头发重要还是脑袋重要。受了一辈子的圣人教诲,连脖子软刀子硬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成群成群的孔府门前哭诉。 要说圣人的那些大道理,身为圣人后裔的衍圣公不比你们更明白,他都把头发剃了,都把辫子留起来了,你们这些人还哭诉个什么劲儿呢? 眼看着孔府门口又聚集起一大票人,一个个跪在阶下嚎啕大哭,为首的是一五十多岁的老书生,正不住的冲着孔府紧闭的大门磕头呢,把脑门子都磕出血来了:“我颜氏一族,自先祖起即追随圣人,始得贤人之名。今国破家丧,颜氏子孙为男者五十四人,女者六十三人,恳请衍圣公以圣人大礼为重,莫使千载之仪丧与我辈之手……” 孔府大门紧闭,就是不出来见这些人。 嘿嘿,今天的事儿好像有点意思了啊。 孔府是圣人门庭,可这些跪着的来头也不小,是贤人颜回的后世子孙。这贤人本就是圣人的门徒,从来就是天下间最尊圣崇孔的那一枝儿。今天可到好,身为门徒的颜回子孙给身为老师的孔圣后人讲起大道理来了。 “华汉之族若是剃发即为夷,苟活尚且不如死。今颜氏满门恳请衍圣公以华夷之大防为要,莫让天下读书种子小视了圣人呐……” 穆崇文以前也是读书的,平日里见到这些圣贤之后恨不得把脸都贴上去,可就是不要命的巴结,人家连正眼瞧也不瞧一下。今日世道颠倒过来,自己也吃起了大清的皇粮,当了大清的官差,脑袋瓜子上也有顶戴花翎,身上也是朝珠补褂,俨然就成了大清的官老爷。 一看到这么多蓄发的立刻,立刻招呼几个兵丁,一步三摇的走上前去,阴阳怪气的说道:“别哭了,别哭了,哭也屁用没有,都给我乖乖儿的把头发剃了,朝廷念你们是圣贤之后,说不准还能赏个一官半职,可要是不剃,嘿嘿……” 穆崇文一指筐子里的人脑袋:“看到了没有,那就是你们的下场。哈哈,话也说回来了,我穆崇文能给你们这些什么圣呀贤的家伙剃发,也是平生一大快事!” “穆崇文,”颜家长者厉声喝道:“你本一介小人,一朝得志即露出小人嘴脸,即便是你有今日,可曾想过?” “想过甚?” “我中华一族,历五千年而不衰,虽有气运微末之时,可炎黄血脉丝丝缕缕永不断绝。自秦汉至今,入寇我中华之蛮族者众,又有几家能落下过好下场的?”颜家长者大呼道:“昔蒙元兵威何等雄壮?不过区区几十载,就被太祖洪武皇帝驱赶而出。到那时候,你这等小人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嘿嘿,颜老爷子,你说的有道理,可如今权在我手,刀也在我手,什么样的大道理也没有刀子上的道理来的硬挣。”穆崇文拱手向天,做出几分大人物的架势,大声说道:“剃发令乃我国朝根本,照令遵依者为我国之顺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立斩之。我说颜老爷子,留头就不能留发,留发可就不能留头,到底是剃还是不剃,你可要思量好了……我这么估摸着,你们这些圣贤后人的脖子也和我这等小人的脖子一样,都没有刀子硬,您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么道理?” “呸!”一口吐沫。 穆崇文也不恼,嘻嘻的笑着:“我说满洲的勇士们,这些人可都是大有名气的贤人子孙,给我一个个拖过来,我要亲眼瞧着他是如何剃发的。也不知道剃发之后,那些什么狗屁的圣人教诲他们还记不记的?” 几个满洲兵立刻上前,劈手就从人群中拽出一个,按住之后,穆崇文笑嘻嘻的问道:“剃还是不剃?” “不剃……” “斩!” 一个斩字出口,刀光一落,血光迸现,大好头颅滚在一旁。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许多人都被眼前的血腥给震慑住了。 穆崇文一脚把脑袋踢的远远,再也没有笑嘻嘻的神色,拽住一个少年的衣领就拖了出来,顶着少年的鼻子满面狰狞的大喊:“剃还是不剃?” “我……我……”少年终究是年幼,已经被眼前的刀子和刚才的血光吓的颤抖不止。 穆崇文一把揪住少年的发髻,使劲往怀里一拽,拖的那少年仰面栽倒:“留头还是留发,你说!” 那少年哪里还能说的出话来,抖的如同风中残叶一般。 穆崇文哈哈大笑:“什么圣贤后裔,不过如此,哈哈。” 颜族老者大呼:“我颜家一脉,可死而不可弃祖宗教诲,今日来时已做举家齐亡打算,好孩儿,是做颜家儿孙还是做夷人之状,由的你选。” 少年受的十几年圣贤教诲,听罢了了家主之言,雄壮浩然之气陡升,看着穆崇文道:“不剃。” “斩。” 又是一个人头滚落尘埃。 “我中国亿兆同胞,纵斩绝我颜氏一脉,难易此巍巍河山,难撼此千秋真义……” “此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穆崇文嘿嘿冷笑着凑近颜家老者,发力把这个瘦弱的老头子揪了出来:“我说颜老爷子,你的这份心意我穆崇文说不佩服都是假的,今个杀的人也不少了,我这手都有点软。可上峰的命令压着呢。要是这曲阜在限期之内能够全数剃发,我这顶戴也能换一个更好的。这干系到我的前程,由不得自己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不也就是讲究个锦绣前程的么?咱也别费这个劲了,到底是剃还是不剃您颜老爷子一句话的事儿,要是乖乖剃了呢,大家你好我好,都是好处,要是不剃,兄弟我就实在说不得了……” “不——剃!”颜家老者说的斩钉截铁:“颜家的脸面不能丢,绝是不剃!” “好,好汉子,弟兄我佩服,”穆崇文嘿嘿狂笑:“来人,给我杀!” 十几个满洲兵上前,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当中,砍瓜切菜一般胡乱劈砍。只眨巴眼的工夫,就把几十口子男丁砍的一个不剩。那些女眷则在血泊之中哭喊着,为自己的夫君兄弟整理遗容。 这本就预料当中的事情,众多的女眷并不是如何的惊慌,如面对即将远行的亲人一般,仔细的替已经死去的男人们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怎么样?颜老爷子?后悔了没有?”穆崇文拿过长刀,刀子上滴答着血呢,就这么轻轻拍打着颜老爷子的老脸:“颜家儿孙可都是死在你的手中了,我最后再问你一句……” “不要问了,上上下下几十口都走了,留下我一个老头子还有什么意思?我也答你答的烦了,我也是最后告诉你一回,”颜家老者须发皆张,怒吼道:“不剃!” 穆崇文似乎也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早在一旁蓄满了力气,把长刀抡的开了,只一刀就把颜家老者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一回,那些女眷却一个人发出惊呼,怔怔的看着家主的脑袋飞出,看着老者胸腔中的热血在瞬间淹没了白色的脊柱骨茬子…… 在这些女眷的注视之下,一腔热血泼洒满地,颜家老者的无头尸身直挺挺的倒下…… “颜家,嘿嘿,完了。”穆崇文在颜家老者的尸体上擦拭刀身血迹,不耐贩的挥挥手:“女人就免了,都回去好好想想,要是想的通了,就来找穆老爷我,老爷对你们这些大门大户里头的女人还是会关照一点儿的,哈哈……” 仿佛早就安排好的一样,女人们很有秩序的拖起地上的一具具无头尸体,往自己的家中拖拽…… 远处残阳如血,身材瘦小的女人们费力的拖着自家男人的尸体,身后留下一道道血痕,仿佛整条街道已被鲜血浸染一般…… 颜家也是有名的大户,六进的大院子,朱门石狮,无不彰显其名门望族的身份。就是家里的一个小厮,也是知书达理,不让外头的饱学之儒。 贤人之后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历经千载而不衰。 今日的颜宅却如死一般沉寂,大门洞开,一道道血迹直直的延伸都各院各宅,仿佛血洗。 各房里的小厮丫鬟,都不敢出声,抬腿落足间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各房家主的魂灵都安放的整整齐齐,摆在颜家大宅的厅堂之中。 一盏盏白色的风灯早就准备好了,挂的里里外外满满当当。 家里是早就布置好的灵堂,处处都是白色的肃穆当中,一个个昨天就书写好的牌位按照辈分高低齐齐摆放。 剩余的女眷们都是各房的内当家,她们永远也忘不了家里的老爷少爷们在书写自己牌位时候的那份郑重,分明就是传承了千年的贤者风范…… 为首的一名老妇,已是满头鹤发,直挺挺的跪着,身后是颜家剩余的几十口子女眷。 面对成片排列的尸体,老妇仿佛也没有多少悲伤和哀痛,对着供奉在厅堂正中的颜回画像深行九拜大礼,朗声说道:“颜家列祖列祖在上,今子孙后世齐集于此……” “自今日始,我颜家香烟血脉断绝,祖宗血食不继,实为子孙之大罪。” “我颜氏一门,今皆葬身于此,实为践行祖宗大礼。” “男丁既去,我等妇人恨不是男儿之身,无法报此血海深仇。唯有以此残躯相殉诸位相公,待到九泉之下,再对列祖列祖请此断绝苗裔之罪。” “我颜家子孙死的壮烈,死的其所,纵是千百年后,亦无愧于祖宗无愧于大义……” 身后一众女眷,没有一个哭泣的,仔细听老妇的每一个字。 老妇艰难的站起身子,从排列成行的牌位之前取过一捧白绫:“颜家男儿无愧祖宗,我等女子亦不便苟活,此白绫为我等最后归宿,可去九泉之下追随诸位相公……” 老妇满是爱怜的看着这些或年轻或年长的女子,缓缓说道:“可有悔者,可有怨者?” “我等不悔。” “唯怨此恨难平,唯怨此仇不报。” “好,好的很。”老妇赞叹一声,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好半晌子才缓缓说道:“长房长媳……” “儿媳在。” 一四十多岁的夫人应命而出,伸出双手万分郑重的接过老妇手中白色凌子。 “长房二媳。” “儿媳在。” 老妇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二媳呀,二老爷死的早,你受苦最多,按说不该让你如此,可……“ “儿媳理会得,老祖宗不必再说。” “好,颜家女子不逊男儿,好。”老妇把白绫交在这妇人手中。 …… 一条条能够终究性命的白绫分发下去,这些知书达理的贤者后人默默的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待到最后,颜家老祖宗手中只剩下两条白绫,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三房九孙媳,六房十三孙媳,你们过来。” 两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少妇应声上前,二人都是体态臃肿小腹突起,显然已是有孕在身。 老妇看了看这两个孙媳妇儿,劈手把白绫丢到火盆当中。 “老祖宗,您……我等无怨无悔。” “哎,我颜家血脉已绝,香火已断,唯一的希望就在你们二人腹中。”老妇满面都是慈祥之色,轻轻摸着二人的小腹说道:“若是你二人能诞下一个男丁,已是我颜家最后香烟。颜家希望就在你们二人身上,我已嘱咐好了家中老仆,待到子时之后,你二人可随老仆潜出,逃奔江南。若是老天开眼,或许你们也能逃脱吧,谁知道呢?看个人的命数吧……” 两位有孕妇人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之中,默默点头,眼中泪水无声流淌而下。 仿佛是终于做完了什么重大而又神圣的事情一般,老妇面色万般凝重:“各房再各诸位先行的相公们烧一把香,心里还有什么话儿就留到黄泉路上各自诉说吧。” 在一片香烟缭绕当中,几十道白绫齐齐抛上房梁,挽成一个个死结…… 颜家女眷们互相道声“好走”,四下寻找垫脚之物。 老妇人只是静静的看着。 忽的一声,大厅门户猛然打开,蹿进来一个身材挨瘦的小厮。 “嗯?你是哪个房里的?怎这般不晓规矩?退下。”颜家老祖宗沉声喝道。 那小厮也不搭话,几步凑上前来:“你们想报仇么?” 老祖宗人老,可心不老,片刻之间已经看出这个小厮不是府中人物,面生的很。 “你是何人?来此为何?” 那小厮猛然把身上的白色孝服扯开,露出里头土黄色的一身,一道通红的红线从肩至肋穿身而过:“赴死军,锄奸团!” 第153章 八月十五过节了 第153章 八月十五过节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 中秋佳节。又名仲秋,除了合家团聚安康和睦之外,还有庆祝丰收的意思,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大节气之一。有钱的大户就不消说了,肯定是遍撒贡品祈福祖庙,就是仓房里也能供上大把的时新果子。即便是那些寒门小户,哪怕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干饭的那种人家,也提早一个月就从口粮里挤出点来,咬着牙置办个月饼,一家子分食了。 就是实在弄不出美味的月饼,也得蒸几个红糖粘锅贴,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枣儿往锅贴上那么一按,照样能哄家里的娃娃们笑逐颜开。 毕竟是过节嘛,和寻常的日子他就是不一样。 可今年谁还有心思置办这些? 外头剃头挑子上挂着的人脑袋,为了这脑瓜子上传承了几千年的头发,都杀成了血海了,谁还有心思弄这些? 即便是因为怕建州人的刀子把头发给剃了,也把辫子留起来了,可一个大老爷们儿脑瓜子上拖条尾巴,脑袋不是脑袋屁股不是屁股的,还怎么出去见人? 羞先人的事情呐! 憋着忍着把脑瓜子剃了。总算是做了大清的顺民,可这根本就不算个完。 什么叫顺民?就是奴才。 既然是奴才,就得养着主子。 每十来户人家里头,就养着一个满洲的主子。各家各户的男人们每日一早一晚的都得过去请安问吉祥,行的礼要是不够了就得挨大脚丫子踹。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 可这些关外来的主子难伺候着呢,好吃好和祖宗一样的供奉着不说,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要是稍微有一点姿色,这些关外来的禽兽就敢直接按在炕上…… 就为了这个,家里的女人们都不敢洗脸,一把锅底会抹在脸上,都成了一个个的火灶王。可每天还是听说许多让男人们羞愧的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裆的消息,不是东家的姑娘上吊了,就是西家的媳妇投井了…… 都这样了,还什么节气?过他娘个狗屁吧。 街上还响着铜锣,穆崇文还在人模狗样的四下转悠,扯着鞑子的鸡毛当大令:“剃发令下,照令剃发者为我国之顺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立斩之……” 这个忘祖宗的狗东西,指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是看大伙儿好欺负呢。可大伙儿能拿他怎么样? 对于血腥的恐惧,使得这么多人根本就不敢站出来,心里却盼着能有一个英雄横空而来。教训一个这个狗东西…… 颜宅之左就是复圣庙。 颜回为儒门七十二贤之首,圣人门下十哲之冠,地位尊崇,祭孔之时唯独有颜氏可配享香烟血食,而这座复圣庙就是在历朝历代的基础上修建而成。 先贤一脉,已是断绝,颜贤后裔之悲壮惨烈周遭民众尽知,闻此剧变无不痛心疾首,却为此圣贤后裔之壮而暗自称颂不已。 今日。 颜门女眷悉数聚于先祖圣庙之前,一个个俱是白衣孝服,齐声唱颂先贤古训: “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 “……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 一众女子,个个披麻人人戴孝,放声唱颂,闻者无不落泪。 便是一些胸中血气旺盛的学子也有感于此,纷纷上前,对着端坐于正中椅上的老祖宗行大礼,以表敬仰之心…… “铛”“铛”铜锣声中,穆崇文带着十几个人至此,见此场面,嘿嘿一笑:“我当你们这些女人会以身相殉呢,原来也是怕死的,现在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弄这么些名堂还有什么用……” 这个人见人怕的火阎王一过来,众多的学子当即大散,人人退避,都为这些女眷揪一把冷汗。 老祖宗环视四周,住着拐杖站起身来。冷冷说道:“穆崇文,好贼子,老身念你同是汉家血脉,若是就此细心革面,在诸位相公灵位之外请罪,可留你全尸。若再是泯灭天良,当受天诛之苦。” “嘿嘿,是么?”穆崇文嘿嘿的冷笑着:“不要以为你们这些女人有祖先的荫护我就不敢动你们,穆老爷现在就是这里的主子,想叫谁死,谁就活不了,想叫谁活他肯定就死不了。我这种人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我知道,也用不到你个老婆子来提醒。可那也等世道颠倒过来之后才行。就是老天爷下来了,又能拿我怎么样?” “好,好贼子,趁你还明白事理,老身我就先告诉你何谓天诛。”老祖宗缓缓说道:“尔大祸已在眼前,犹自不知,作此欺心忘祖之举。尔之罪,扒皮抽筋鸡犬不留都难恕其万一……” “是么?”穆崇文阴阴的笑着,冷眼看着一众女眷:“爷爷我要是收拾你们这些寡妇,也是反掌之间的事情……” 老祖宗和一众女眷,同样是怒目而视,不做丝毫退让打算。 终究是做了亏心事的,穆崇文心里头也是发虚,要不是身后有拿刀子的辫子兵,早就瘫软在地了。 看这些女人如此胆气豪壮,心中也噗通噗通乱跳,总是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头,却始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是了。 狗贼这才这才注意到反常之处。 这些女人都是通身的白衣素服。唯独臂膀处绑着一块子红布。 那红布也不过巴掌大小,却红的如此显眼,仿佛是用生血浸染儿成,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某个极其恐怖的物件儿…… “今天的事情不对。”穆崇文心里发毛,刚一转身,就见到四下涌出好几十号壮汉。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穿的白色衣衫,仿佛是在为那些死去的人们戴孝一般。这些人一个个都的光着脑袋,露出整整齐齐的发髻,齐齐的涌了过来,根本就是来和这个剃发官差脚叫板的意思。 “怪了,这些的胆子也忒大了些……” 正在穆崇文迟疑之间,那些汉子当中蹿出一个半大的孩子。这孩子身上套着件子宽大的不像话的土黄色衣衫,衣衫上是一条通体而过的红线,臂上是和颜家女眷同样的一块子红布…… “赴死军,锄奸团。”随着孩子的一声呼喊,那些壮汉劈手扯掉身上的孝服,露出里头的土黄色军装,震天价的大吼一声:“七杀决死,为国锄奸。” “我的老天……“穆崇文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嗓子里象是塞进了一把猪毛一般,“咕噜”了好几声也没有发出哪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裤裆里一股子热流顺着大腿就淌了下来。 锄奸团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也太过恐怖,尤其经过民间的口口相传之后,这些人比阎王爷还要厉害,但凡是被锄奸团看上的人,别说是全身而退,就是能落下个囫囵尸首也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被彻底妖魔化的锄奸团四下齐出,堵死了穆崇文等人的去路。 其实堵死不堵死已经不太重要,因为这些人早被吓的魂不附体,一个个哆哆嗦嗦的如同无头的苍蝇去了腿儿的蜘蛛。刚才还威风八面的提着刀子四下叫嚣,转眼之间就已瘫软在地不能动弹。 穆崇文多少还算是镇定一点的,高叫着:“给我杀,赶紧敲锣聚兵……” 可哪还有什么用处?身后的勇士们已经扔了刀子跪地请饶:“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也是逼不得已……” “嗯?”鲁识字大为诧异:“你这鞑子还会说汉化?” “爷爷,小的不是鞑子。小人是汉人,正正经经的汉人,因为穆大人……因为穆狗贼说扮成了满洲人可以吓唬老百姓,小人这才……” 谁不知道锄奸团是专门给鞑子找麻烦的?这时候再继续冒充鞑子恐怕立刻就血溅五步。 旁的“满洲勇士“也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小人也不是鞑子,小人都是假扮满洲人的……” “原来是这样,既然是自己的同胞那就好说了。”鲁识字用刀子拍着这个假“满洲勇士”的脸,笑眯眯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杀过自己的同胞?” “没有,绝对没……”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鲁识字一脚把飞起的人头踢出去老远。任凭无头的尸体还在咕咕的冒血,冷笑着说道:“我最恨的就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刀子上还滴答着温温热热的血呢,鲁识字再次问另外一个:“既然你也不是鞑子,咱们还可以商量商量,我好好的问,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答,你有没有杀过自己的同胞?” “小的没……小人杀过,杀过,”刚才撒谎的连脑袋都没有了,谁还效仿?赶紧承认自己的罪行:“小人是迫于……” 又是刀光一闪,紧接着就是血光大现。 “为虎作伥者,杀!” 这么一弄,剩余的十来个人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直眉白眼的说自己杀自己的同胞,立刻就是一刀,实打实的说自己杀了人吧,也还就是一刀。 有些机灵的似乎明白过来了,赶紧磕头如同鸡啄碎米:“爷爷饶命吧,饶命吧,爷爷想要小的怎么说,小的就怎么说……” 正在讨饶之时,一柄柄锋锐的叉子已是透胸而过。 这些壮汉似乎并不急于杀死敌人,而是把这些忘记祖宗的叛徒钉在叉子上,任凭他们在血泊中挣扎惨叫。眼看着他的鲜血流干流净,然后在剧烈抽搐中放松整个身子…… 对于这种级别的血腥和杀戮,锄奸团的几个孩子根本就不当一回子事情。就和杀只鸡也差不多嘛。 与锄奸团对于战斗的疯狂和渴望相比,七杀营的战士们更多的是无视和漠然。 尸山血海的大战场上,早不知在死人堆儿里滚进滚出过多少回了,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眼前的这点根本就提不起来。 而杀人无数的穆崇文则真的是吓成了一瘫烂泥。 刀子在自己手里的时候,砍的是别人的脑袋,只要胆子壮一点,就是威风八面杀气腾腾的大煞星,能够用十几个假的“满洲辫子兵”震慑几千几万人。可刀子到了别人的手中,砍的是自己的脑袋,害怕的当然就是自己了。 鲁识字看了看尿在裤子里头的穆崇文,抬脚就是一踹:“你不是挺威风的么……” “我……小人错了,小人知道错了,饶命,饶命,只要饶我不死,城中虚实尽告之……”穆崇文很清楚什么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大清……鞑子兵营有多少兵力,布置如何,我心里头清楚的很……” 对于这些,鲁识字根本就不关心。 特种作战,完全就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以前听也没有听说过。 直到忠诚伯手把手的教会了这些七杀决死的战士,才明白什么叫做特战。 深入敌后,渗透之、破袭之、刺杀之、颠覆之、搅动之……等等这些东西也只有七杀营的战士们才能够明白。 要是鞑子能理解这里头的道道儿,起码也要再等三百年。 在这里已经潜伏了是好几天,早把附近的情形摸的清清楚楚,根本就不再需要穆崇文的所谓情报。 “饶你狗命,也不难,”鲁识字把刀刃在穆崇文脖子里来回比划,似乎是在寻找最合适下刀的软处:“你不是叫喊着要敲锣聚兵的么?” “小人不敢,不敢……” 鲁识字一脚把铜锣踢在穆崇文的脸上:“给我敲,使劲儿的敲……” “不敢……” “不敢?不敢老子现在就……”鲁识字刀子一抡,穆崇文立时可就怕了,也不管什么真假,赶紧应承:“我敲,我敲……” 这么一弄,鲁识字还真把刀子收回去了:“来几个弟兄,带着穆大人转悠一圈儿,要是他想跑……嘿嘿,就地格杀……” 三个七杀营战士架起穆崇文,用叉子抵住后心。 穆崇文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怕过,背后锋锐的叉子已经刺进肉里,尽管身子已软成泥一般,还是不得不敲响手中铜锣,哭丧一般的喊叫:“鞑子占我中华之地,屠我同胞……今赴死军以七杀决死之力,为我同胞复仇。鞑子每杀我一人,赴死军必十倍讨还……” “每屠我一家,赴死军必斩其十家。” “为虎作伥者,齐斩全家,鸡犬不留。” “好好想想吧,锄奸团和七杀决死营双重追杀,生死不计。” “再次重申七杀令……” 穆崇文带着哭腔的喊声一直都是哆哆嗦嗦,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言辞可是老百姓们想听却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忽然从穆崇文口中喊出,知道是出了大事情,纷纷扒着门缝儿往外观瞧。 顶戴煌煌的穆崇文已经如死狗一般,大帽子早已不知丢在哪个旮旯,身上的官袍也满是血污泥垢,脑袋后头的小辫子被一个手持铁叉的汉子揪的死死,长刀都架在了脖子上…… “报应啊,这才是眼前报还的快呀。” 躲在门缝之后的人们眼睛里都有了泪光:“是锄奸团,锄奸团来了。” “还有七杀决死之士呐。” “我看这回还有谁敢做鞑子的走狗。” “是个人都没有这个胆子,”一提到锄奸团这个索命厉鬼,就是老百姓们也语带颤音:“我听说南边的那位四爷手中有个名单儿,单儿上都是奸贼子名,那位四爷只要拿朱笔这么一勾,就等于是下了阎王爷的催命符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大奸大恶之徒,就没个跑儿……” “不管是锄奸团还是七杀决死兵,都是四爷的手下,和鞑子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为何这些人不杀了穆崇文这个狗贼?” “杀?就穆崇文做下的那些事情宰他十回都不够,还让他这么沿街大喊,就等着看吧,压轴的好戏肯定在后头。” “这个中秋八月,终于算是有点希望了……” 穆崇文在前面走,两旁的门户之中就不时有人跑出,冷不丁就是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砸过来,砸的穆崇文脸上都带了好几处伤口。 “狗贼,你也有今天。”也不知是哪个被穆崇文杀了亲属的悍妇出来,一马桶隔夜的屎尿忽的浇在狗贼身上…… 转了一个小圈子之后,穆崇文已经不成人形了。 可好歹还算是留下了一条小命儿,替赴死军做了这么件子不算是事情的事情,在这里肯定是呆不下去,可总算是没有血溅当场不是? 穆崇文正庆幸之间,听鲁识字说道:“好,这狗贼的事情完了,把他交给颜家吧。” “不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穆崇文厉声大叫:“不能把我交给这些女人,她们会杀了我的,我会死的。赴死军的义士,我愿意投靠赴死军,我愿意为赴死军做任何事情,就是叫我冲锋陷阵斩杀鞑子也成……” “太晚了。”鲁识字笑着摇头:“要是昨个你这么说,还有的救,现在才说,太晚了……” “可你们说过不杀我的……” “是,我们不会杀你,我们说话算话。”一柄叉子已经穿透穆崇文的胯上腰间:“可这些被你祸害的人们能不能饶你,那就看你积过多少阴德了……” 穆崇文凄厉的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整个下半身好像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腰上撕心裂肺的剧痛,好像是把自己斩为两截一般。 “如何处置这个狗贼,他是生是死,全在你们一言而决。”鲁识字对这老祖宗说道。 老祖宗看着在血泊之中挣扎的穆崇文,脸色变的狰狞起来,似乎有无数个残酷的念头在心头闪过。 到了这个时候,穆崇文也不想什么活命了,勉强挤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我知道我错在什么地方了,我知道了,哈哈,请老祖宗看在我也是汉人的份儿上,赏我个痛快的吧……” 老祖宗看着脸孔扭曲如鬼一般的穆崇文,脸色渐渐平和下来:“我家历代教诲,以仁、礼为先,就给你痛快。长房长媳,砍下这狗贼的人头,祭奠诸位相公在天英灵。” “是!” 穆崇文失血已经太多,意识渐渐变得模糊,隐隐约约听到对自己的最后裁决,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来:“谢老祖宗成全……” 一刀下去。 这些女人哪里做过这种血腥的勾当,又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刀锋根本就没有砍中狗贼的颈项,反而一刀剁在穆崇文脸上。 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竟然只斩下狗贼的半个脑壳儿。 好吧歹吧,也算是应了老祖宗的诺言,一刀致命,没有用那些惨绝人寰的法子折磨这个死敌。 早有女眷拿起那半个脑壳儿,供奉在上下三排的灵牌之前。 “列位相公,诸位老爷少爷,大仇得报,仇人之头已在案上……” 女人们还是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在众女眷的恸哭之中,老祖宗给鲁识字深施一礼:“谢过这位义士了……” “何言谢字?你们不也是我七杀决死兵了么?用我们大帅的话来说,这就是我等鲜血挽中华气运,唤起同胞抵抗之心……” “圣贤文章、微言大义都动不了此等恶魔,唯有以刀兵血火为先……”老祖宗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如此乱世之下,比不得春秋,已无义战可言。忠诚伯能早知此中道理,实为我亿兆同胞之幸……” “抵抗者为我兄弟,这也是我家大帅千万嘱咐之事,”鲁识字对一众的女眷说道:“从路程上推算,片刻之后鞑子就要来了,诸位姊妹可曾准备好了?” “我等盼此刻久亦。”一众女眷擦干眼泪,知书达理的文弱气质早收的干干净净,如男儿一般豪迈的说道:“只望能唤起我同胞血气,使得天下千家万家和睦安康,我一族人纵是九死,也是值得。” 老祖宗上前一步道:“我等早有必死之心,什么生生死死早就不顾了。唯有两个后辈怀有身孕,乃我族香烟血脉所系……” “我们想要杀的人,从来就没有不死的。我们想要护的人,就绝对不会有什么三差两错。锄奸团是我家大帅的铁卫死士,七杀营乃我赴死军中至精至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咱们让路。” 鲁识字自信爆棚。 锄奸团的名头那就不必再说了,再加上七杀决死兵这样的赴死军精锐,尤其是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各种后续准备,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曲阜,就是虎穴龙潭也可以趟平几个来回。 “好,今日便让这圣贤之地再沐大义荣光。”老祖宗回首,缓缓念出传承了两千年的绝响之语:“子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一众女眷大声回应。 …… 中秋佳节,山东的这一出大戏不过是刚刚开始。 复圣庙前折腾的天翻地覆,顷刻间就传遍了大半个城市。 “赴死军来了。” “锄奸团又出手了。” 这个消息就好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疯狂传播开来。 人们受欺负也是受的狠了,对于锄奸团的到来就如久旱禾苗之盼甘霖。 尤其是在这剃发令限期将至的大局之下,鞑子杀人杀的都不知道有多少,眼看着中华气运已在油尽灯枯的断续关头,就是那些整日里浑浑噩噩为了身上衣衫口中食而奔波的人们,也知道不能再这么下了。 这要是把头发都剃了,一个个把猪尾巴留起来,还不就是把自己个儿变成了鞑子的奴才? 当奴才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只要辫子一留,子孙后代千秋万世,可都是人家的奴才。这口气不是那么好咽下去的,就是死后见了九泉之下的祖宗,难道也拖着这么一条猪尾巴?到时候可怎么说对祖宗说起? 可鞑子的刀子确实也锋锐,喀擦一下子就能脑袋瓜儿砍下来,着实的叫人不敢不害怕,不敢不恐惧。 就算是那些已经剃了发的,就算是那些早些天就开始留辫子的,其实这心里头也是在左右摇摆。 到底是要忍气吞声的做鞑子的奴才?还是舍着命的干一场? 做奴才很简单,把脖子一缩,全当是脑袋长在裤裆里,闭着眼睛就认了,虽然活的没有个人样子,可终究是还活着。只是有点对不住祖宗和子孙,甚至连自己个儿都觉得活的这么憋屈。 要是舍着命的干一场,一准儿的能落下个好名声,死了以后也有脸面认祖宗去。可打的过鞑子么?万一要是打不过,脑袋可就搬家了。 就在人们摇摆不定的时候,赴死军终于出手。 鞑子用刀,我赴死军也用刀。 刀子用血,我赴死军也用血。 你杀人,我就杀更多的人。 你杀我的同胞,我就斩你的同胞砍你的爪牙。 赴死军这是和鞑子耗上了,用的就是以血止血,以杀止杀的手段。 你敢那我的同胞立威,我就敢宰你的族人雪恨。 你有八旗精兵,我有赴死勇士。 你要敢弄个遍地腥膻的猪尾巴,我就敢弄个滔天血光的无头尸。 这是赴死军在和鞑子比狠呢。 从早就开始传扬开来的各种言论来看,无论是八月十五杀鞑子,还是一万死士出淮西,南边的那位四爷是准备拿出自己压箱底儿的精锐,和鞑子争夺。 争的就是这个民族的气运,夺的就是这个民族的血性。 经过今天的这样一出,大伙儿也都算是看明白了,复圣庙前的那不过是开场的折子戏,大戏还在后头哩。 可不是后面还有大戏的么,人家赴死军的精英根本就没有打算离开,摆明了是还有后文儿的。 这出等候了良久的好戏总算是开了锣鼓家伙,至于怎么唱,能不能唱个满堂喝彩,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儿。 赴死军是为什么来的?还不是为了大伙不受鞑子的欺负?还不为了女人们不被鞑子玷污?还不是为了娃娃们不做鞑子的包衣? 大伙儿是做个观众,还在登台也唱这么一出气壮河山的大戏,每个腹中有热血胸中有良心的人都在仔细权衡。 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沉闷的爆裂巨响,人们心里就是一热,不约而同的发出一个共同的声音:“干上了,这是赴死军的精锐和鞑子正面干上了……” 七杀营是真的和当地官军干上了,不过和以往锄奸团的作风不同,这回可没有如以前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上来就急不可耐的展开自杀式攻击。 整个山东确实驻扎有满清的重兵。 无论是李闯时代,还是在后李闯时代,山东这块地面儿上从来就没有安稳过。 天下将乱山东先反,这句老话也不是一道理。 李闯大军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这边就已经开始乱了,各色旗号,各种队伍那叫一个热闹,大大小小林林总总都有好几十支队伍。 后来李闯的大军占据了主流,无论是破北京称顺朝还是鞑子入关,这块儿地面儿基本就没有太大的动作。 就是李闯被多尔衮的大军撵着屁股满世界乱窜的时候,这边还保留了相当数量的造反军。 到了这步田地,究竟是造谁的反,其实那些造反军也早就说不清楚了。不过“榆园军”“郝字军”“老刘营”这些老字号的造反前辈们依旧是不失本色。 大明在的时候就造大明的反,如今大明改大清了,大伙继续造大清的反。后来豪格系人马过来清缴过,成果怎么样? 豪格自己都险些保不住小命儿,他手下的人马自然不可能傻到在这个时候和造反军瞎折腾,都有了保存实力的心思。 要不是山东的清军和多尔衮不和,榆园军能放到淮扬去?能牵制多铎一整个蒙古旗的兵力? 在山东,乍一看,双方你来我往打的挺热闹,其实双方都没有费是力气,有那么点过家家的意思。 而清军的主力也是布置在几个重要的战略点上,其他各地基本就是零散的旗丁和地方军队。 山东确实是大清的治下,但是在军事上,还有很多自成体系的苗头。 曲阜,是李四仔细挑选的战场。 距离淮扬较近,远离清军主力,轻易就可以和南下之后卡在那里的榆园军接洽上。曲阜要是闹起来,一来一往没有三天的时光,清军也到不了。 在圣人故里折腾起一丁点儿的波澜,也能酿成滔天的巨浪。 因为旗丁多分散在各处享福,再加上地方治安力量还要受满洲人的约束,所以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也就是在前不几天儿,知县大人孔文标因为反对剃发令,被革了职,因为和圣人沾边儿,好歹算是保住了性命。如今县城里头连个当家作主的地方官也没有,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冲着谁说去。 要说是剿灭锄奸团,听着是挺好听的,可事实上操作起来,谁也没有那个胆子。 好容易纠集起一点人手,又把分散在各家各户的旗丁大爷们请过来一点儿,故意把时间拖延的不能再拖延,估摸这些锄奸团的小阎王们也早就远了,这才敢壮着胆子过来。 果然和传说当中的情形是一模一样,遍地血腥,到处都是死尸,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尤其是这几天一直威风八面,最有可能成为本城太尊的穆崇文穆大人,都不成个人样子了,脑壳儿就只剩下半拉儿。 看到如此场面的很多人当时哪里见过这个,当时就抱着肚子狂吐,直到快把苦胆都吐干净了,这才装模作样的巡视一番,腹中拟好了对上头的种种托辞,净接铜锣敲的“咣咣”响,准备离开。 刚一拐弯儿,隔着墙壁就扔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条状物,直到“轰”的一声巨响,立马儿就伤了好几个旗丁。 “是锄奸团!”也不知道是哪个最先明白的,扯了这么一嗓子,胆子小一点儿好悬没有吓的栽倒,立刻不管不顾的就往后跑,好象前头有索命的厉鬼一般。 这是时候,大伙儿最怕的就是忽的一下子就从什么地方蹿出一个半大孩子来,那可是地地道道的锄奸团,连命都舍得的小阎王,这要是往人群儿里一钻…… 后果不堪设想呐,不堪设想。 好吧歹吧,终于平平安安的拐过了一条街,也没有想象中的半大孩子钻出来,大伙儿终于算是舒出一口气。 “终于算是从锄奸团手底下跑出来了……”县丞大人脑门子上的冷汗都顾不上抹,一慌二忙的赶紧吩咐:“看看伤了多少人,旗人优先医治……不对呀……” 人数少了很多。 刚才跑的太忙,把那几个受伤的给撂在原地了。 这要是只有几个杂役帮办,也就罢了,可那几个倒霉蛋儿里头,只有一个是汉人,其他的都是旗丁…… 县丞大人脑门子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子就又出来了:把旗人丢开就跑,怎么说也交代不了哇! 赶紧七赶八赶的跑回去,肺叶子都要跑的爆开了,冒着有半大孩子忽然钻出来的莫大风险,终于见到了那几个受伤的旗丁。 几个受伤被抛下的伤者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脑袋都找不到了还呻吟个鸟毛? “完了,完了。”县丞大人当时就懵了,好半晌子才回过味儿来,尖这嗓子大吼:“跑吧——” 锄奸团根本就没有离去,而且就在附近,说不准就在哪个拐角处或者墙壁后头看着呢,凭这么几个人就想和锄奸团干,不是活腻了还是什么? 第154章颓局大振 第154章颓局大振 这才多大点儿工夫。曲阜就叫这些土黄军装闹了个底儿朝上。 下面的风言风语还真就成了风,怎么说的都有。 有人说锄奸团把县里的衙门都占了,有人说外面都是赴死军,满街筒子的人都是,只是还没有换装,穿着老百姓的衣裳呢,一般人看不出来。还有些更夸张的,甚至断言济南府那边肯定正打的热闹,说不准那位神仙一般的四爷早飞兵把济南城给下了。 其实这些都是些压根就没有一点影子的事情,济南在哪?赴死军又在哪?只要赴死军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他就不可能到了济南城。 可就是这种荒诞里奇,根本就经不住任何推敲的狗屁啷当传闻,偏偏老百姓们就是愿意相信,并且言之凿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活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你想不信都不行。 “瞧着吧,小辫子的好日子到头儿了,咱们爷们的好时候来了……” “我看呀,今儿个晚上月亮一出来,大戏就得开锣。正是过节的好时候,赴死军怎么着也得让咱们这做老百姓的过个舒坦节气吧。” “今年的中秋节过的提气,总算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可不怎的,街上到处都是鞑子的尸体,把道沟都填平了。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假鞑子也不敢咋呼了,就是那些满洲供爷们正钻窟窿凿门洞的躲藏呢。” “我听说呀,很多让鞑子祸害过的人家都把锄奸团的阎王爷们往家里领呢,平日里佛爷一样供着的旗丁都被脑袋朝下的扔到了井里,栽了水葫芦了……” 要是说起那些作威作福祸害人的旗丁,确实是成了过街老鼠。以前还是这里的主子,什么样的事情都敢做出来,忽然之间这天就反过来,一个一个也就都害了怕,躲藏着不敢出来。 七杀营和锄奸团是杀了百十个旗丁,就是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曲阜满街筒子都是旗丁的尸体,这要是都算在赴死军的头上,确实是冤枉了。 到了这个时候,以前受过欺负的人们自然是要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胆子粗壮的就抄起老䦆头就和自称是“主子”的家伙们对着干起来。胆子小一点的也用些下套子打闷棍的手段,把藏在自家炕洞里头瑟瑟发抖的旗丁给揪出来,脑袋使下就扔到了井里头。然后一家人合力弄扇子磨盘过来把井口一封,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真要有人问起来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旗丁老爷失踪了,长着两条腿的大活人,到底是跑到哪去了又有谁知道?谁知道是怎么失踪的,就算是有人追查,也可把这一笔烂账推到赴死军的头上——世道这么乱,肯定是让赴死军给斩了呗。 虽然自家的井里头就有仇人的尸体,可谁知道一个大活人的旗丁老爷是怎么进去的?说不准是因为害怕赴死军砍脑袋,自己跳了井呢…… 反正是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是真的旗人还是假冒的,只要是祸害过大伙儿的,就在这一天里头,这些早被老百姓恨透了的家伙有一大半都莫名其妙的死亡或者失踪了。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失踪的,大伙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可就是不肯说,都往锄奸团身上推: “锄奸团是啥人大伙儿还能不知道了?一见到旗人就要玩儿命的主儿,我们这几家供养的旗人老爷是被锄奸团给杀了……” “怎么杀的?谁知道呢?我们小户人家胆子小,锄奸团一来就不敢出门,根本就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们这一保供奉着的那位旗人,前不几天祸害了个黄花大闺女,那姑娘气不过就投井了。我估摸着是那姑娘的阴魂纠缠的厉害,那位旗人也就投了同一口井,肯定是被鬼上了身子,这是厉鬼来报仇了,不干咱们的事情,也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 鲁识字等人可没有心思理会小老百姓的这些心思,收拾了几股稍微成一点估摸的敌人之后,径直就把县衙给掀了。 城中肯定不只有这么点力量,官兵也不算少。顶戴煌煌的大老爷也有那么几位,可就是谁也不肯站出来和七杀营对着干。 这个时候要是和七杀营干上了,纯粹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 这些又是锄奸团又是七杀决死兵的队伍,可都是比阎王爷还要狠三分的角色,就凭县衙里的这么点人,赴死军不找自己的麻烦就是烧高香了,谁敢上前挑战? 就算是等地方上的大军上来了,大伙儿也要有多远躲多远,可不敢掺和这里头的事情。到时候大军一围,锄奸团就是铁打的罗汉铜铸的金刚肯定也得玩儿完,有这么多锄奸团的人死在曲阜,南边的那位四爷还不是疯了一样的报复? 手上要是沾了赴死军的血,铁定铁的就会面临那位四爷的绝命追杀,到时候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家老小的命还要不要?脖子上有多少脑袋也不够人家砍的呐…… 给鞑子卖命本就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要是为了这个再把一家老小给搭上,忒不值得了。 所以。 就县里的很多帮办巡检的注视之下,鲁识字把县衙也挑了,把府库也开了,也不管什么金银还是什么粮秣,只要是能带上的就不留下。实在不方便带走的铜钱呀粮食呀,一股脑儿的扔到了大街上,随便百姓们拾取。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整整一天。 县里头都给闹腾的不成个样子,也没有人出面收拾局面,下头的老百姓可欢喜的紧了。 直到从衮州府调集过来的大兵进城。 刚刚才扬眉吐气了片刻的老百姓们这心里头立刻就收紧了。 衮州兵来了好几千,挨门挨户的搜查,看那架势,是要把锄奸团都给揪出来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四爷手下的精英们应该想想怎么脱身了吧?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没有。 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宗巴子事儿。 无论是七杀营还是锄奸团,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就听着吧,东边轰隆一声。西边轰隆一声,干的正热闹呢。 “看这架势,赴死军可不是打了就跑的意思,这是存心给咱们汉人长脸呢。” “可不是嘛,锄奸团里头是什么样的人物你还不知道?只要是四爷撒出来的人儿,就没有打算回去。什么叫赴死军,就是过来找死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彻底撂倒一方绝不收兵……” “我早听说了,七杀决死兵可是四爷一手调教出来的好汉子,个顶个儿的都是一个打十个的,真要面对面的叫板,别看衮州兵多,这里头的胜败还说不清哩。” “要说是上阵厮杀,你我这样的废物肯定是不敢,可扔扔石头块子啥的破事儿……” “那是,那是,反正他们都是外来的,谁也不认识路,这该引对还是引错还不是说话的事儿?” …… 这种巷战,说白了连巷战也算不上,看起来很象是藏猫猫的游戏,可就是这种游戏,让人多势众的大军也胆战心惊。 谁也说不明白到底有多少作乱的锄奸团,更不知道藏在哪里,有时候前边刚搜过半条街,屁股后头就能飞出成捆的铁黄瓜。 这种隔着一堵墙壁就能扔的玩意儿确实是让所有人都胆寒,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是一枚飞过来,也说不准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这和战场上的正面厮杀完全不同,甚至也看不到敌人,三兜五转之后莫名其妙的就挨了几下子肥的,再转悠下去,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原地。 砸开门,找几个当地的老百姓问问清楚吧,有说往东的就有说往西的,还有许多根本就是满世界乱指画,究竟是往南还是去北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是存心给锄奸团制造机会呢。 鞑子欺负老百姓欺负的太狠了。好不容易有这么扬眉吐气的机会,老百姓们自然是不愿意看到锄奸团倒霉。 大伙儿都是汉人,还能不明白这个。 所以搜捕起来,也是雷声大的吓人,雨点小的可怜,隔着一条街就开始高喊:“你们几个往东边去,你们几个……也往东边去,还有……我也去东边……听到了没有,都去东边……” 一大票子人呜洋呜洋的高喊着。唯恐别人听不到一样,齐齐的就去了东边。至于西边是留给谁的,这还用说么? 这么一弄,还真有用,至少东边就再没有遭受铁黄瓜的轰击。 衮州的弟兄也就没有明白了,喊的更加大声:“好了,好了,东边没有事情了,都去西边吧,我们可要去西边了……我们可要过去了啊……真的要过去了……” 这已经是明打明的告诉锄奸团了。 眼看着这么多的衮州兵跑过来又跑过去跑过去又跑回来,就是连锄奸团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督战的满洲官长就是再傻,也明白自己的这些手下是在玩儿出工不出力的勾当。赶紧拔出刀子急催:“都莫喊了,哪个敢再胡乱喊叫,军法从事……” “轰”的就是一下子,隔着墙壁就又是一黄瓜,一下子撂倒十来个。 督战的满洲兵也是真恼了,招呼几个人一脚踹开临街的院门,抄刀子就冲了进去。 院子里头,一白衣女子看着冲进来的满洲兵,脸上没有丝毫惧怕之色,不仅不退反而高喊一声“七杀决死”,迎着敌人就冲了过来。 还不等大伙儿明白是怎么回子事情。狭小的门洞里头就又是一声轰响…… 片片带着血的白布洋洋洒洒的落下,如三月花一般殷红艳丽,洒落在这些或重伤或轻伤的敌人身上。 无论是想进来还是不想进来,看到这一幕的衮州兵一个个都面色入土。 不是说锄奸团都是一身土黄色的军装么?不是说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么?怎么连女人也出来了? 一个弱女子都是如此壮烈,都是如此的金珠同碎玉石俱焚,那真要的见到了锄奸团的孩子…… 一想到那种不要命的自杀式攻击,脊梁骨后头都冒冷气儿,头发根子就一阵阵的发麻。 这可比不得两军对垒的战场,是死是伤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在这如鳞一般密集的房舍当中,谁知道敌人是不是就和自己隔着一扇墙壁? 这连女人都这么干脆了,谁还分的清楚哪一个才是老百姓哪一个才是锄奸团? 众人不约而同,都有一股子陷身汪洋之中的恐惧感,下意识的环视四周,仿佛每一个能够看到的身影都会发出那同归于尽的一爆…… “收拾……那个抬起伤者,咱们回去医治……” 说出的话儿都带着颤音儿呢。 同样的情形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头在反复上演,再也分不清楚是大人还是孩子,更说不明白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大兵敢追上,立刻就是“轰”的一声,然后就是血肉横飞的金石同碎…… 身边好像处处都是陷阱,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索命的阎罗。 这哪里还是什么抓捕锄奸团,好像根本就是来送死的一样。 好不容易算是挨到了天黑,谁也没有胆子在夜幕的掩护之下和锄奸团较劲,负责清剿的山东官兵很明智的收兵,死死把守住各处出口和城门。 只要这城门和出口守住了,锄奸团又没有翅膀,还能飞出去不成? 在喧嚣中度过了一个白天的县城终于安静下来。 这一静,同样是叫人心悸。 一个县城里头,到处都是黑灯瞎火,好像这里的老百姓从来也不电灯一般,天上的月亮到是明亮的很,可放眼望去,看哪里都是影影绰绰,处处都象是有伏兵的样子。 可也就真是奇了怪了,整整一个城池安静的可怕,街道上偶尔看到一个半个的人影儿,也似幽灵一般让人心生惧意。 天知道赴死军会不会发起夜袭,把守南门的兵丁心里都在打鼓呢。要不是身边的满洲兵那刀子逼着,大伙儿早他娘散了。 和锄奸团叫板,说出来自己都怕。就算是今天倚仗人多能赢了这场,南边的那位四爷能放的过大伙儿?这要是被锄奸团老窝里头的头头脑脑盯上了…… 手上要是沾了锄奸团的血,鸡犬不留都是轻的。 “要我说呀,赶紧撤了,让锄奸团离开,才是正经的道理……” “我也是这么琢磨的,再这么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今天咱们可伤了不到三百个弟兄……” “说不准下一个就是你我……” 正在这些把守门口的兵丁惶恐之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守南门的弟兄们,我是七杀营营官鲁识字。对面的衮州弟兄们听好了……” 时至今天,大伙儿才知道七杀营的首脑叫鲁识字。 这个名字,虽然只是头一回听说,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而且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我家大帅的七杀令,想必诸位弟兄已经听过了吧……” “诸位弟兄多是我汉人同胞,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片刻之后,我们七杀营和锄奸团就会展开最为猛烈的攻击……” “想给自己留条活路的,赶紧给我散了。” “要是铁了心的给鞑子卖命的,就不要走,把南门给我守的死死,我也想看看究竟是诸位弟兄能战还是赴死军能杀。” “我们想要留下,谁也不能让我们离开半步。我们要是想走,哼哼,你们也挡不住。” “闲话说过,我数完这十个数儿之后,雷霆一击即刻开始,不要说我没有告诉你们,十……” “九!” “八!” “七!” 每一个数字倒数而过,众人心头都是颤抖一下,好似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硬生生敲打每一个人的心头。 天下至刚至烈之兵,非赴死军莫属,二十万大军都杀干净了,眼下的这点儿兵算个毛?尤其面前的就是赴死军中至精至锐的那一部分。对方都放下话儿了,要硬闯这南门,而且还把攻击时机说的这么准,要是手底下没有三分三,敢这么玩儿? 一想起锄奸团和七杀决死兵,说不怕那纯粹的自己糊弄自己呢,还有谁是真正不怕死的? “五!” “四!” “三!” 每隔片刻,鲁识字就倒数一个数字,直直把守军的神经挑逗的紧紧。 有些人守不住这样的心理压力,偷偷挪动脚步往后退,就是胆子大一点的手心里也攥满了汗水。 这可是要面对天下至刚至猛的雷霆一击了! “后退者斩,”督战的满洲兵提着长刀不住大吼,眼光老是在大伙儿身上晃悠呢。 “二!” “一!” “开始。” 随着鲁识字一声呐喊,横在“丁”字街上的半条道上立刻就抛出无数的铁黄瓜。 这玩意儿大伙儿已经见识过了,确实是威力惊人,可距离这么远,不要说是人手抛掷,就是那箭射也不好说呀。 果然。 那成排投掷而出的铁黄瓜在大伙儿百十步前齐齐炸裂开来,发出“噗”“噗”的闷响,转眼之间就腾起灰白色的大团烟雾。 这玩意儿是什么?好像伤不得人吧? 赴死军闹的是什么玄虚?不是说什么雷霆一击嘛? 正在把守的兵丁诧异之间,轮声碌碌,一头长了犄角的怪物猛然从烟雾中蹿了出来。 这怪物好像是一头牛,身上蒙着五颜六色的皮革,后面拖拽了一辆小车,正哞哞叫着疯了一样猛冲过来。 牛尾巴肯定是泡了油的,正烧的熊熊烈烈,牛儿受不得这等剧痛,沿着街道猛冲过来。 不是要弄火牛阵吧?可这么一头牛算怎么个玩意儿? 督战的满洲兵本能的感觉出危险,眼看着疯牛已经逼的极近,也如尾巴着了火的疯牛一样大喊大叫:“放箭,放箭,不能让牛过来……” 一时箭矢如雨,射在牛身上还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他娘的,牛身上还覆了铁悠的栽倒在地,连带拖拽着的小车一倾倒了,这时候,眼见的才发现那小车下边似乎有香头大小的一点火光…… “不要怕,他们不过是……” 督战的满洲兵刚把刀子拔出,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猛然就是一亮,好似烈日在深夜中升起一般,周遭的寒气猛然消褪,一股如火般的热流席卷而来,还没有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大声响,然后…… 电光火石之间,城门洞处就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紧跟着起来的烟雾顿时包裹了半个城楼…… 如此惊天动地的一爆,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听觉,一瞬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如傻子一般呆呆的站立着。 刚才聚集起来的那些兵丁早已消失,眼前无数被四裂成一块块的碎肉,天空中如下了血雨也似,几十步方圆之内,再没有哪怕一个能够站立的人。 踩踏了千年的路面早已坚硬如铁,仍然裂开一个巨大的深坑,新翻出的泥土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呢…… 近处的耳子房似乎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在一片腾起的烟尘之中轰然倒塌。 这是怎么了? 刚才只不过是感觉脚下一软眼前一亮,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转眼之间就已成这地狱一般,前面的许多兵丁身上都开了许多破洞,正翻滚在血泊之中…… 只是因为失去了听觉,只看到这些伤兵张嘴,却听不到声音罢了。 正惊骇恐惧的时候,脚下再次传来震感,赶紧抬头。 “跑……跑……”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是本能的喊了一声,立刻抱头而逃。 不远处腾起的烟雾当中,正有十几辆同样的小车被人推着,飞快的靠了过来。 一辆车就成了眼前的这个样子,十几辆过来的话,整个城门都得飞上天去。 处于生存的本能,守城的兵丁立刻四下逃散,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 刚才那一爆大伙儿都看到了,这还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么?谁要是再不跑谁就大丫头生养的…… 在绝对的恐怖面前,什么战场纪律,什么军法从事,都是扯淡的玩意儿。督战的满洲兵也不比别人跑的慢,还说什么严防死守? 这些人比七杀营跑的要快许多,等到鲁识字等人推着车子过来的时候,早就连个人伢子也没有了。 “嘿嘿,我好说是真的不怕呢。”鲁识字笑着把门锁下了,把门闩竖起,伙着几个战士把城门打开。 “咱们要走了,你们几个别忘了种几个冬瓜,让那些追兵长长记性……” 几十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回头看看这座城市,和鲁识字等人一起隐没在夜色当中…… …… 在曲阜、在归德、在更多的地方,赴死军以自己的方式庆贺着这个中秋佳节。 一道道腾起的烟雾,一个个赴死的勇士,给各地的人们送去了希望。 这天下,还没有亡,还有赴死军,至少还有赴死军。 只要有赴死军存在哪怕一日,就算是已经沦陷的地方,鞑子也别想张狂起来。 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七杀营和锄奸团就是在四个不同的地点掀起恐怖的狂潮,让各地的人们都看到了赴死军的抵抗。 七杀决死,舍命锄奸,在以血腥震慑敌人的同时,也在把死亡的阴影撒在更多人的头上:是做汉人还是做满狗,由得你自己选择,不论你做出怎么样的抉择,赴死军都会负责到底。 你若是堂堂正正的做个汉人,哪怕是你死了,哪怕是你一家人都死了,哪怕是你一族人都死了,这个仇有赴死军给你十倍的套还回来。你所舍弃下的一切,包括你的亲朋,赴死军会不惜一切代价照顾保全。 你若是做了敌人的走狗,赴死军同样会负责送你走上生命的最后一程。哪怕是你有重兵护卫,哪怕是你隐姓埋名,就是上天如地,锄奸团也会把揪出来,有他们惯用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 地盘是叫鞑子占了,可赴死军还是会渗透进去,不惜以付出手中精锐为代价,剿杀一切敌人和背叛自己民族的败类。 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就是沦陷区的那些官员,头上已经有了大清的顶戴,身上已经穿了外族的补褂,也明白了赴死军的决心。言行之间也大加收敛,再不敢明目张胆的做下欺负同胞的事情,再不敢以屠杀手段面对自己的同胞。 因为赴死军的屠杀比他们的更惨更烈,何况忠诚伯李四已经晓谕天下:给我同胞杀戮者,赴死军笔十倍杀戮之。 就算是身在距离淮西很遥远的北方,同胞们也同样感受到了赴死军的威慑力:以前那些动不动就杀自己同胞邀功的狗官们胆子小了,各色大小汉奸也不大敢做的那么肆无忌惮了。 “今日之事,赴死军都一笔一笔算着呢,随时随地会十倍套还回来,你要不怕死就等着吧。”即使是弱小的孤儿寡母,面对欺凌自己之人的时候,真要逼急了,也会说出这样的狠话。 虽然淮西距此遥远,可那些不怕死的汉子们是大伙的脊梁骨,就算是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心里总还有这最后的一丝希望:“我要是死了,赴死军会为我报仇的。我的家小赴死军会善之待之视若亲人的……” 在以恐怖的手段掀起的狂澜之中,也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可他们势单力薄,终究是难有什么大的作为,多已成为刀下雄鬼。 就在这个时候,李四再一次通过他各方面的影响力把一个消息传遍四方: “为民族为死者,为我华夏衣冠而亡者,为我赴死军兄弟,为我中华之英雄。其父母为我李四之父母,其家小为我李四之家小……” 话锋一转,立刻就展露出滔天的杀气:“无论何人,无论你身在何处,动我父母家小一发,赴死军必斩其一头;动我父母家小一头,赴死军必灭其十族刨起祖坟。此为血誓,不服者可以身试之……” 杀气腾腾的话儿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英雄的身后之人,就是赴死军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对象,哪个要是敢动一手指头,赴死军就和他不死不休,谁要是还不服,尽管试试看好了。 如此一来,各地的反抗力量就好似有了主心骨儿,尤其是赴死军曾经渗透过的地区附近,很多不甘心做人奴隶的汉子们变着法儿的和鞑子周旋,变着法儿的找地方官的麻烦。 仿佛也是这么几天儿的工夫,各地烽烟处处,挑着头闹事儿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就算是事败,这些汉子面对敌人的屠刀也是凛然不惧,哈哈大笑着放下让敌人胆战心惊的豪言:“今儿个你们杀了老子一个,不出半月,你们全家就得死绝,而且比老子还要惨十倍百倍……” “哈哈,老子就是死了,淮西那边也有老子的灵位,血食香火也断不了。来吧,来吧,来给老子一刀,老子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哈哈哈,老子怕?我看应该怕的是你们这帮忘了祖宗的狗贼,杀了老子之后,你们赶紧回家,要是一家子还有口气儿的话,就赶紧让一家子老贼小贼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赴死军的报复吧,哈哈哈,老子死了会有人替我报仇的……” 在每一次屠刀落下之后,都会有一个最最恶毒也最最现实的诅咒笼罩在刽子手的心头。 杀了别人,自己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随着时日的流逝,一直到了九月份,随着北地京城中惊天动地的一爆,一百多八旗兵和两个孩儿兵玉石俱焚,这个消息是绝对的震撼效果。 就在满洲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大清国的核心中枢,赴死军再一次展现了自己的力量,把满城当中的一座酒楼夷为平地。直接死亡的旗人过百,到底伤了多少,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一回,大伙儿心里的那笔账可得好好算一算了。 赴死军忠诚伯,李四,北地人口中的四爷,这手伸的也忒长了。都摸到鞑子的屁股底下去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他够不到的? 尤其是许多投敌叛国的奸贼,虽然不至于因为这点儿恐怖事件就有了什么真切的举动,可心里头的阴影肯定是挥之不去了。再要做什么事情之前,肯定也得考虑考虑后果,最少也要想清楚了会不会招来赴死军的报复。要是连这点也想不周全,那就表示这条路走的差不多要到头了。 尤其是江南和两浙一带,一哇声的为忠诚伯这一系列行动叫好。 谁还说什么“以德报怨我中华美德”或者“善心能动恶魔”这类的屁话纯粹就是给自己个儿找不自在呢。 每逢听到北地一声轰响,整个江南也是轰然叫好,那股子骄傲就好像亲赴北地的是他们本人一样。 “别小看了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每一声响起,就是为我中华多一分气数;每一次响起都是我中华好儿女的慷慨之歌;每一次响起都是忠诚伯为我大明的精心策划,都是呕心沥血的杰作。” “以前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些孩子,以为他们不过是亡命之徒而已,如今看来,却是真正的豪迈,真正的英雄。” “国朝垂锤历三百载,何曾听过又何曾见过如此的悲壮,我他娘是真的服了。” “就是鞑子再有百万大军,只要有赴死军的这点儿血性,就能撑住咱们大明的江山。” “谁要是再说忠诚伯是白脸儿的大奸臣,老子第一个就拿鞋底子抽他的脸。什么篡夺江山,什么图谋深远,都他娘是放狗屁呢。有拿自己的精锐这么折腾的么?这他娘是给咱们天底下的汉人挣份儿呢。” “三千年以来,未闻有七杀决死之雄壮者。此举气壮山河雄吞日月,为我辈楷模,必为斑斑青史所载做录……” “荆轲刺秦者,为有锄奸决死之慷慨。” 要说锄奸团或者七杀决死兵的壮烈,这些士林学子们是万万学习不来的。可要是说起摇旗呐喊,少不得他们的一份儿。 摇动手中笔,为每一次爆裂之声歌颂之溢美之,并且千方百计的打听出这些决死之士的名字,为他们著书立传。 尤其是在明末这个著史盛行的年代,许多儒林大家都在用自己的角度书写史书。可无论是哪一家,无论他们持怎么样的学术观点,都不约而同单独列出一卷,为这个惶惶末世之中出现的决死英雄们书写传记,和许多国朝大人物齐名之并列之。 也不知道是哪位史学大家,费尽了心思,终于托人从淮西的英烈碑上找到了北京行动中一个孩儿兵的名字:狗蛋儿。 《明史。狗蛋传》里头是这么写的: “彼狗蛋者,随忠诚伯谓之李,舍生而搏于北都,令苍生侧目,江南颓局大振。狗者,守户之义也,蛋者,万原之始也。谓之狗蛋者,忠义源本之意也……” 第155章 收保护费 第155章 收保护费 秋粮算是下来了。虽然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么多人的口粮问题,最起码能够再支撑些时日。还长在地里的也就只有红薯和大傻萝卜了,这两种物件儿其实算不上粮食,可也能填肚子不是?等到了地冻铃铛裂的时候,从土里刨出来也能招架些时日,精打细算一些,再省吃俭用一些,怎么说也能支撑到小年儿前后吧。 至于一年里头最难熬的开春儿,和开春以后青黄不接的那一段要如何应对,就是李四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在相续闹出几次大的事件之后,李四所主张的抵抗观点得到一个加强的传播效果,这一抡的恐怖袭击算是有了点首尾的架势。 在赴死军内部,新兵的训练正如火如荼。 纷纷的落悠的问道。 “一个,一个小孩儿,还在门外头等着呢。” 曹文芳一愣,旋即大笑道:“好胆色,请小英雄入内,我也看看这么些年来,道儿上究竟出了何等的人物,竟然连咱们曹家也敢来,有请。” 一个约莫十三岁左右的半大孩子在几个精壮活计的指引之下,穿过几层院落,径直来到曹文芳的面前。 曹文芳也不站起,微微拱手道:“小英雄是哪条道儿上的?又跟哪个当家?” 镇南看看面前的这个老头子,如狼一般死死的盯着:“你就是曹文芳?” 这么些年来,敢这么直呼其名的还真没有几个。 虽然大伙儿也不怕这个孩子,可还是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袍子里头都藏着短铳着呢,一有不对,抬手就能抽出来…… “小老儿就是曹文芳,敢问小英雄……”曹文芳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言辞上面客气着呢。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啥……” “呵呵,既然小英雄不想说,那老头子我也就不多问了。”曹文芳伸手要过烟筒,慢悠悠的弄好了,又咕噜咕噜抽了两口,感觉心里头平静了这才开口:“我家里头那些不成器的儿孙可是……” “是在我们手中,不过你要拿钱来赎。”镇南目光如锥子一般:“要不然……” “呵呵,小英雄,不要和我说要不然那一套,你们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曹文芳笑呵呵的说道:“小英雄你们要是真缺了钱,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尽管来我曹家湾,吃保管足,都算我的。要说什么赎不赎的,平白伤了和气,我们是买卖人,最讲究的就是个和气,不知道小英雄准备要开什么样的价码……” “十万,我要十万两。” “呵呵,小英雄口气不小哇……” 镇南根本就不管这个老头子在说什么,继续说道:“以后每年都要十万两,由你们给我送过去,可保你们一年的平安……” 屋子里的人脸色就是一变。 老实说,十万两对于曹家来说,不算什么天大的数字。可这每年都要十万两,而且说明是要亲自送过去,这等于是把曹家当肥猪了,每年都要割下一块肉来。这个要认了,曹家的脸面可就丢到家了,以后在关里关外的可就…… 曹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由不得人这么捏揉,所有人都在以目光看着曹文芳,分明是在询问要不要动手。 曹文芳看这个小小孩子如此狮子大张口,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神色极是和蔼的问道:“每年十万?嘿嘿,看来小英雄是刚刚出道的吧?你不亮亮行头就想这么敲我一笔肥的?” 镇安伸手解开外面的黑衫子,露出里头宽大的不像话的土黄色衣裳,一道通体的红线艳丽的直扎人眼,尤其是臂膀上的那块红布,简直就叫人不敢直视:“你这老头儿认识这个吧?” 从容不迫的曹文芳忽然就被水烟给呛了,鼻涕眼泪齐出,剧烈的咳嗽起来。 旁边的那些精壮汉子也一个个勃然色变,如同白日见鬼一般。 “每年十万,一直到鞑子出关为止。”镇南恶狠狠的说道:“要不然就是国贼,我家大帅说了,国贼者,必诛之。” 一身的从容仿佛一下子就溜走一般,曹家老东西主缓缓说道:“你们……还是来了,我早就想到你们会来的,哎……可我曹家并没有……” “所以只要你们留下些须钱财,而没有要你们的性命。范家比你们有钱吧,可他家的钱我们不要……” “我明白了!” 第156章 又砸又补一大锅 第156章 又砸又补一大锅 炉子里的碎煤已经冒出青色焰苗。正是火候最好的时候。 补铁锅的老孙头却不着急下手,而是眯缝着眼睛把旧铁锅上的底灰刮干净了,露出铁锅上一道寸余的小小裂缝,然后用小巧玲珑的铁锤子轻轻敲击,以行家的口吻说道:“瞅瞅,这锅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幸亏是你拿来的早,要不然这么好的锅可就全废了……” 说话的同时,手中加了暗劲,稍微一用力,就把一寸的裂缝敲成了三寸的大口子:“你看看,这么长的口子,光用铆钉是不行,得用火补才能好。火补的结实,耐用,只不过要再加三文钱……” 作为一个补锅的匠人,有两门手艺必须掌握,一个就是用来赚钱吃饭的补锅法,还有一个就是砸锅法。 很多时候,如何打破一口锅,和如何补好一口锅同样重要。也只有把铁锅上的裂缝敲的更大。让需要修补的人认为必须多花几个铜板才能补好,要不然怎么多赚几个小钱儿? 在这个不大的舒城里头,深谙此道的并非只有老孙头一人,淮西都帅李四也是个中高手。 趁着“八月十五行动”的热乎劲儿还没有过,李四召集了淮西地面儿上的豪门大户,齐赴舒城。 舒城是赴死军成军以来的第一个县城,也是赴死军势力比较集中的地方,最要紧的是这里距离基地很近,不必鞍马劳顿的跑太远。 至于庐、凤等地的财主地主大老爷们,反正他们也是闲着没有什么事情做,李四不介意让他们鞍马劳顿一回。 都帅大人的令都下了,各地有名有望的大户们哪个敢不动?就算是家里的房子着了火,也不敢耽搁了都帅大人的时辰呐! 被驻在地方上的赴死军一请,这些人还不肝儿颤的?只要被李四想起来,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情,少不得又要破财。 说是“请”,可赴死军的战士一点儿要请的意思也没有,冷眉冷眼的把命令一下,就要立刻启程。这哪里是请,就差一绳子捆上了。 据说是都帅大人要宴请大伙儿,可大伙儿这心里头可没有半点欢喜。 李四的宴席哪里是那么好吃的? 恐怕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破点儿财不算个甚。可千万别弄一出鸿门宴来。 不管是远的还是近的,不管的骑马还套车,放屁的工夫都不敢耽搁一下,心里象揣着个小鼓一样,来在了舒城。 老实说,这些人里头绝大部分都没有见过李四本人,也没有人愿意看到他。不管他李四是青面獠牙也好,是三头六臂也罢,总之是最好不要见到。 可这回不见是不行了,李四把大伙儿“请”到舒城的私宅里头,什么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可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似乎是早就约好了一般,大伙都带了点见面礼。有当地的土特产,有时鲜的稀罕物件儿,也有直接封银子的…… 反正这头一回见到淮西的主宰人物,总不好空手的吧。 院子里早就摆开了二十多张大方桌,每个方桌都配了四把椅子,椅子不够就用板凳来凑。桌子面儿上一个大茶壶几个小茶碗,还有一盘儿果子,或者是核桃或者是红枣,有的桌子上甚至连果子也没有? 对于这样寒酸的所谓“宴席”,大伙儿都有心理准备,反正也不是真要来吃什么三九大席面儿来的。 可就是这样,这些人也不敢坐。 那位都帅李四大人还没有出现呢,谁敢三礼不说六礼不讲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下?这要让都帅大人挑了礼数,就是吃不完的麻烦。 两三百号人,眼睁睁的看着就是不坐,很是拘谨的站立在院子四周,等候李大人的“大驾光临”。可一直等到过了晌午的时候儿。李四还是没有出现。 腿都站的麻了,好容易从里头出来个小丫鬟,脆生生的喊道:“我家都帅大人这就要到了,大人说诸位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儿的大人物,让大伙儿等这么久实在不好,让婢子替他给各位老爷先告个罪……” 让这么多人等着,谁也不敢说什么,也只有他李四有这个谱儿。谁还敢当什么告罪不告罪的,看着小丫鬟一个礼施下来,赶紧一哇声的说“不敢当”“不敢当”。 “都帅大人日理万机,身系军政要务,自然是忙的脱不开身子,我等理会得,理会得,多等片刻也是无妨,无妨的。” 正和那小丫鬟客套着呢,里头走出一个穿青布袍子的青年。 直到身后的赴死军战士们把手中叉子一顿,“啪”的行就军礼,众人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个满脸带笑的年轻人就是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李四。 可不是李四还能有谁?在他身后跟着的那位身穿官衣头戴乌纱的就是舒城县尊金求德金大人了。 众人赶紧见礼,作揖的作揖,唱喏的唱喏: “我等今日得见都帅大人虎驾,实乃三生之幸。” “小人日思夜念,终于得见都帅大人,心中之情难以言表。” …… 李四赶紧摆摆手,朗声说道:“大伙儿的心思我明白了,明白了,今日是在我私宅当中,不弄那么些官面儿上东西……” “大伙儿远道而来,早就乏了吧,怎么不坐?都坐下。都坐下,站客难打法嘛。那个谁,春兰,再搬几条板凳过来……” 李四热情的招呼着,活似一个十分好客的主人那样。 经过一番闹哄哄的谢座之后,众人这才坐下。可哪里敢坐的安稳了,都是欠着多半个屁股,仅仅是坐着一小点儿而已。 这么坐着比站立还要难受。 “兄弟我比不得各位呀,手底下那么多人要吃饭,实在拿不出银子来置办像样的酒席,只好拿一壶清茶招待大伙儿了。以茶当酒吧,慢待之处,诸位海涵,海涵……” “此茶胜酒多亦。” “我早就戒酒了,还是喝茶好,嗯,喝茶好。”众人不住顺着李四的话头往下说,心里的小算盘都打的飞快:“看李四哭穷的架势,肯定是又要变着法儿的掏我们的银子了,只希望不要掏的太狠……” 这些人面子上都在笑,可心里头哪个不是在叫苦? 身在赴死军马足之下,也只能默认了李四的宰割。 李四依旧是满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刚才呀,我也注意到了,大伙儿都没有空着手过来,这见面礼的规程我也明白。可这里头哇,很多人都是我淮西的捐官儿,和我李四是上下级的关系。我要收了你们的礼,这可不就是行贿受贿了么?这些人的礼物一会走的时候,我会让人退还给大伙儿。其他的嘛,承蒙大伙儿看的起,这么大老远的还带了礼物,我李四心里头明白,这是给我脸呢,却之不恭,我就收了,哈哈……” 这么一说,那些曾花了银子捐个狗屁不是的官职的人们。心里倏的就是好一阵子轻松惬意:好歹买了那个啥也不是的官职,看来也不完全就是一无是处,起码是被李四当成了自己人看待,一会下刀子的时候可能也不会太狠。 那些没有花钱买官儿的家伙,心里立刻就是一凉:买了官儿的和你李四就是自己人,那我们这没有买的岂不就是外人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做个冤大头了。天知道李四会不会趁这个机会狮子大张口呢。这要是回去了,说什么也要买个官职过来,当然不指望真的能有什么权力。可要是能让赴死军当自己人看,还是绝对物有所值的。 李四“滋儿”的品一口茶,脸上的笑容更盛:“眼下是什么世道也不必多说了吧?老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 来了,来了,话儿头是开了,接下来肯定是要张口要钱了。 李四看着下面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神色古怪,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嘿嘿一乐,说道:“兄弟我也知道,大伙儿是怕我张嘴要你们的银子,是不是?” 这么那话一挤兑,众人脸色更加古怪。 这个世上,除了割肉就属掏钱最疼了,有钱谁愿意往外掏?可当着李四的面儿,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哈哈,今日之聚乃是咱们私下碰碰头而已,互相说说心里话儿,大伙有啥就说啥,也不必藏着掖着……” 终于有人站出来,惶恐的说道:“都帅大人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小人知道这个,若是赴死军……咱们赴死军真要短住了,都帅大人尽管开口。只要数目不是……不是太大。小人情愿舍家为国。可数目要是太大了,小人可实在拿不出来……” “好,”李四遥遥拱手:“我最敬的就是这位大哥这样的汉子,能舍家为国,好汉子。不过呢,大伙儿实在是误会了,今天咱们不说钱的事儿。我也绝对不会再掏大伙儿的银子了,这点儿事情我说道就能做到。” 啥?不要银子?原来不是要银子的呀!李四这么一说,大伙儿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着了实儿。不要银子就好,只要不掏大伙儿的银子就好说,什么都好说。 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以后也不打大伙那点银子的主意。 吃了李四的这么个好大的定心丸儿,众人无不眉开眼笑。 刚才的笑容肯定都是装出来的,现在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哩。 “哈哈,我就知道大伙儿怕我惦记你们的钱袋子呢,其实我李四也不是那么没出息,真要是手里头短住了,我找鞑子摸钱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李四笑着说道:“我知道大伙儿是叫我祸害怕了的……” “哪里哪里,都帅大人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心情一好,说话也就大胆了。 李四拱手做个罗圈揖:“以前那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不得不得罪诸位,不得不从诸位碗里找食吃,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今日就算我李四给大伙儿陪个不是了。” 众人赶紧齐齐起身还礼:“大人是为国出力,我等小民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实在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大人之礼。”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融洽,李四这才说道:“今天呢,我就问大伙儿一句话,大伙儿都是有田有产的大户,大伙儿说咱们淮西的赋税重不重?” “不重,不重,”明明是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重税,可大伙儿就是再放肆也不敢说个“重”字儿,那可是打李四的脸呢。 “哈哈,仅仅是一江之隔,咱们这边的田税商税就是南都的三倍,我知道税负极重。”三倍于江南的赋税,要说不重可就真是见鬼了。得亏是在李四这里,这么重的税赋负担要是搁在崇祯朝,光是言官清流的吐沫星子都能把李四淹死好几回。 “容小人说句公道话。”座中站起一人,礼数很是周全,看样子也是读过书的:“表面儿上看,都帅大人的税是重的不能再重了,三倍于朝廷怎么说也不算是轻了。可账不是这么个算法儿,比如我家,在江南和庐州都有布行都有田产。可咱们淮西只要是缴税之后,再无其他杂七杂八名目繁多的各种开支,细算下来,负担比江南要少的多。至少,不必再上下打点衙门里的大老爷们,也没有人打着各种幌子加税抽份儿钱……” 别的不说,大明立国之初,田赋可以直接用糙米的方式缴纳。既然是糙米,肯定是有点儿稻壳什么的,官府收回去以后也是要再加工一下去去壳才能吃,理所当然也就要扣除一部分的斤两,用来抵消稻壳的分量。可如今朝廷的税法没有改,下面的大老爷们却只收精米不要糙米。而且照样要刨除稻壳的斤两,谓之去杂税。 可几千年来,谁他娘见过精米还要去稻壳儿的? 可官字就是上下两个口,人家怎么说下面的人们就得怎么办,谁叫大伙儿是老百姓呢?去杂就去杂吧,大伙儿也就认了。可如今的去杂税竟然到了每石要扣十三斤的疯狂地步,光是这一个杂税就比朝天里的田赋还要多的多,就是下面的奸商也不敢把去杂去的超过二斤,地方上竟然达到了十三斤,难道他娘老百姓的稻壳是铁的?竟然要扣这么多? 众人深以为然,大表赞同。 历朝历代,税费从来就不是什么大的负担。要是严格按照制度来看,从来就没有哪一朝的赋税真就重到逼迫老百姓造反的地步。 最大的负担来自地方势力的盘剥,和附加在税赋之上的各种开销。 江南行的是崇祯朝的税法,按照这个税率,粮食产量相当高的江南每亩税赋折合粮食也就在十一二斤左右(北方灾区是八斤),在亩产精米能达到四百斤的江南这点税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老百姓们收获的四百斤粮食里头,自己留下的也不过是大几十斤而已,绝大部分就凭空“消失”了,既没有进国库,也没有在老百姓手中。 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说起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但这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可不是在变戏法儿。 至于那消失的绝大部分财富,李四很清楚到了什么地方。 在官僚士绅阶层手中。 在淮西,赴死军以雷霆甚至是血腥的手段清洗一大批官僚士绅,同时震慑了同一阶层的其他人。以强力手段把高达七成以上的地租降到五成,同时任命自己人,组建成新的官僚阶层。 从骨子里讲,这个崭新的官僚阶层还赴死军的军队北部人员,对于李四的命令,执行起来也是不折不扣。 因为没有借机大肆搜刮,更没有巧立名目的征取这税那税,虽然淮西担着国朝最重的税赋,老百姓的收入反而有所提高。 就是因为李四把属于官僚的那一部分利益给截住了,在赴死军抽取部分的同时,把其中的一部分返还给了下面的地主。而地主受五成地主的强力限制,又间接把一小部分利益返还给了农民。 这些利益对于习惯了吃大头的官僚来说,确实是小部分油水,但对于习惯了所剩无几的农民来说,很可能就意味着家里的粮食能多一倍。 “这么说,大伙儿还是赞成目前的局面的?” “赞成。” “那好,今天咱们就说死了。”李四把巴掌一伸,刚才脸上的笑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剩下,反而是在咆哮着威胁:“五成地租,绝对不可超过,要不然……大伙儿是逼我撕破脸皮呢。” 赴死军的血腥清洗,至今都让人不寒而栗,李四这么一厉声大叫,大伙儿立刻就是一哆嗦,赶紧应承下来:“对,就是五成,绝对不会再多。” 要是超过了五成,就等于是一成也不会得到,甚至有可能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五成的地租……”李四虚虚的这么一划,好似凭空划出一道线一样:“就是一道地界子,只要不过了这个界,我李四绝不难为诸位。大伙儿都是乡里有头有脸的,家里头有银子有房子,可也不能不让老百姓们活,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那是,那是。” 在众人的附和声中,李四举起小茶碗子,示意众人同饮,然后说道:“既然诸位愿意和我赴死军同舟共济,以前大伙儿捞了多少我就不管了。老实说,我也让大伙儿吐出来不少了,这些事情咱们都揭过去再也不提……” “以前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都帅大人说的有道理,关键咱们看以后的。”众人饮尽茶水,好似是和李四喝了同心酒一样。 “大伙儿家里肯定都存着不少粮食吧?”李四笑呵呵的说道:“都别怕,也别犯嘀咕,我不是惦记大伙儿的那点家底儿。大伙儿的底细我都知道个差不多,家里粮食肯定是吃不完的,要是啥时候你们想粜粮食了,可拿到我这里来换银子。绝对是随行就市的公道价格,也不扣杂也不扣水儿,也没有人敢在我手底下抽份子钱……” “这就是两好凑一好的事情,都是为了那些远来的百姓嘛。”李四面带春风的说着,仿佛刚才咆哮着威胁大伙儿的不是他李四。脸色变的这叫一个快,和唱戏也差不多了:“要是大伙儿不想粜呢,也不勉强,这就是自觉自愿的事情……” 李四这个人心狠手黑,是半点儿也不假,可说话绝对不是放屁,只要他说的出就能做的到。大伙儿都多多少少的听到了一点儿风声,赴死军正把以前用在淮西的手段推而广之,正敲诈勒索各地的富户呢。 这天底下的有钱人多了去了,赴死军还能缺了银子? 只要他李四能把银子给大伙儿,大伙儿就能把粮食卖给他李四,反正卖给谁不是卖呢?说不定还能在李四这边落下个好名声呢。 再者说了,天下这么大,每年打下来的粮食多了,只是没有在老百姓的手里而已。李四手里的银子多着呢,大不了到江南去买米,这点还是困不住赴死军的。 “对了,这眼看着天气就要冷了,外头受苦的人也不少,”李四大作忧国忧民之状,长叹一声道:“民生多艰呐,一想起这个我就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冬天到了,外头那么多的百姓要是冻着了怎么办?要是饿着了怎么办?诸位里头要是有心帮我一把的,到时候就支架几口锅,开几个粥棚子。家里有破烂棉衣的,也施舍几件出来……这等好事是为自己积阴德呢,咱们赴死军也不会忘记大伙儿的好处。” 开棚子放粥这种事情,其实费不了多少米。就是一粒赶着一粒走的那种粥,就算是不错了,随便拿出一石米来,就能支撑个十天半月的。本就不费几个小钱儿,还能落下偌大的好名声,自然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言而总之,今年的这个冬天是最后一关,只要坚持到明年夏粮下来,我李四也不怕老实告诉大伙儿,过了明年夏天,咱们淮西就是天下无敌。到时候好处少不了,只要大伙儿帮我李四缓过这口气儿,我忘不了大家。” 赴死军的崛起这才几天工夫?就已经成了今日的局面。放眼四顾,周遭还真没有能够实际威胁到赴死军的力量。要是等到明年夏天,还不真就是一飞冲天了? 李四所需要的仅仅是坚持下这个冬天而已,只要在春暖花开以前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到时候赴死军可就真的敢言天下了。 “列位,我已经给淮西的各州各县下了死命令,要他们提早准备,就是说破了天也要把民生维持住。不管这个冬天发生了什么,哪里要是饿死了人冻死了人,我李四可就什么情面也讲不得了……”李四起身团团一揖:“大伙儿要是看好我李四的,就帮着我缓上这最后一口气儿,要是不看好我的,请在一边瞧着,到时候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说的虽然是好听的很,可谁还能听不出李四话里话外的火药味儿?这个忙要是不帮,以后有清算的时候。 …… 好容易打发了这些各地来的大户们,李四终于有机会清闲一下。 这说笑就笑,说闹就闹的本事最费神,满面带笑的时候忽然就换上一幅土匪面容,可不是什么人就能演绎的如李四这般炉火纯青的。尤其是把威胁恐吓再转换成推心置腹的样子,脸皮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 “舒城县……” “卑职在。”金县尊微微躬身,听候差遣。 李四发狠一样使劲揉捏眉心部位:“舒城内外还没有住处的百姓我看不少哇,你有什么法子解决这个事情?” “以工代赈。”金求德说道:“城外和沿子上起了十三趟房子,还有些是没有完工的,等冷气下来的时候应该可以用。那些房子寒酸是寒酸了些,可只要住进去,也不会就真的冻着了。县衙里调拨了些人手,更多是那些急需住房的在动手。县里已经用明年的赋税和调拨银子折冲了其中部分人力物力,还有一部分是县里头的头面人物捐出来的钱先支撑着呢……” “这个法子好,你捐了多少?” “我捐了六百两。” “六百?”李四微微一笑:“是以前贪墨下来的银子?” 以金求德县太爷的俸禄,能够他一家人的开销就相当不错了,一下子能拿出六百两来,自然是…… “不是贪墨所得。”金求德也很清楚自己的俸禄有多少,就是不吃不喝要想省下这点银子也不容易,不过当官的毕竟不是小老百姓,就是不贪污不挪用也少不了来钱的路数:“历年来,县里头迎来送往、巴结上差等,还有每年给上头送的各种孝敬,给下面人手的打赏等等,都有专门的一笔账目。这笔账不入府库,是专门截留出来的。虽然和朝廷的体制不和,可上上下下都在这么做,朝廷里也知道的。要是这笔账目有了剩余的银子,年底的时候衙门里就可以私分了,历年来的规矩如此,所以不算是贪墨……” 官场上的应来送往肯定是少不了的,譬如上差过来,肯定是要置办酒席送个见面礼什么的,这比银子总是不能让县太爷本人掏腰包吧?以金求德这样的官员来说,他就是想掏腰包也掏不起。一年里有也别多了,上差来一会要迎,走一回要送,一迎一送之间也得讲究是风光体面,下轿子的钱要拿,上马的钱也要送,县太爷的那点儿俸禄还不够折腾这么一回呢。 上官的父母要办大寿了,下官肯定得意思意思,这个意思也不能表示的太小了,当然也不能凌驾在同僚之上。什么时候送什么礼,究竟送多少,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既不能少了也不好多了,这就叫做官场。 每年从下边收上来的财富,经过各地各级这么层层盘剥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还算是正常的抽取,都是计算是成本之内的,都有账可差。仅仅只是这么做的话,绝对就算是公正廉明的青天大老爷了。 可哪个当官的不是疯狂的往自己腰包里塞?大官贪大的,小官儿拿下的,都疯了一样抢着把这点财富占为己有。 这么多个层次的贪墨搞下来,国家要是还不穷,那才真是见鬼了。 国家穷的穿不上裤子,百姓穷的吃不饱肚子,各地各级官员富的捂不住盖子,这就是社会现实。 这种现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一而不是一纸大令就能纠正的。 “嗯,舒城县做的不错,来年的时候我把你的政绩报上去,应该能往上挑个一级半级的……” 任免官员是朝廷的事情,可官员的人选是钻在李四手里的。通常意义上来说,只要李四想让你升官了,那肯定就能升。 “都帅的好意学生明白的很,可也不想往上走了。就是上到州里头,还不是一个样子?我在这舒城任上这么多年,是不想离开了……”金求德有感说道:“要是能老死在这舒城,也算是得偿所愿吧。真要是把我调的别地,只怕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就会老死呢。可在舒城不同,就算我活不过三二年,毕竟还有以前的政绩荫着,好歹也不会落下昏官的骂名……” “也好,就不勉强了。”李四看着金求德苍老的身影:“刚才那些人送的礼物,你拿去吧,就算我捐出来的……” “如此大善,都帅也认了捐,卑职在募集银钱的时候也就好办了……” …… 暮色降临,夜重露冷,四下里安静的很,偶尔才能听到几声有气无力的虫鸣。 忠诚伯难得来到私宅一回,家里的丫鬟婆子也分外殷勤的伺候着,就是厨子也卖弄起了十二分的手艺,整治出一桌上好的席面。 酒还温着,李四就甩开腮帮子猛吃。 要是说到享受,这有酒有菜的,也不知道比营中的伙食好了多少。尤其是这么一大桌子菜就李四一个人独自享用,周围丫鬟婆子的站了好几个,大老爷的享受就是好哇。 往椅子上仰面一靠,自然会有热手巾覆脸,温温的极是惬意。然后就有一双小手开始揉捏肩头颈项,松范松范筋骨儿。 睁眼一看,正是暖脚的小丫鬟春兰,这小丫鬟眼睛里都带着笑呢。 “那个谁,你……”李四叫住一个粗手大脚的婆子:“过来,把春兰换了,她手劲儿忒小,你用力给老爷捏几把。” 这个做粗活的婆子,手劲儿就是大,也不象小丫鬟春兰那样温温柔柔,一上来就扭住肩头,大有杀猪的架势。 真要是身子乏了,还是这种大刀阔斧的捶打管用,疼了疼了点儿,可从骨头缝子往外都透着酸麻,好像那些风寒之气正呼呼的往外冒一样,片刻之后就是舒服的不行。 “你老家是哪里的?”李四做出随口谈心的样子。 “回老爷的话,老家是浙江金华,安平镇的。” “哦,鱼米之乡啊,原来的做什么的?” 大脚婆子一边给李四敲打身子,一边儿小心的回话:“原来是种田的,也养蚕卖茧,后来地卖了,就给织造坊煮丝。再后来织造坊让更大的织造坊给并了,用不了许多人,就辗转做了佣工……” 这个婆子的话里也基本反应出两浙的基本风貌,各种作坊之间竞争极其激烈,兼并之事时常发生。 “哦,原是这样,那你说是做佣工好还是种地养蚕好?” “自然是做佣工好了,”婆子脸上也带着笑呢:“老爷几个月里头难得回来一回半回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轻松的很。说句打嘴的话儿,老爷这么大的身份,也不摆大人物的架子,每月的份钱也及时……在家里种地养蚕的时候,辛苦不说,还受那些当官儿的闲气。在老爷这里,没有哪个官儿敢欺负上来呢……” “当官儿的?你们怕不怕那些地方官?” “怕,我们这种老百姓也不怕皇帝,因为皇帝太远,管不到咱们头上,就怕当官儿的。因为那些官老爷可厉害着呢……” “那你说说,当官儿的有没有什么怕的?” “当官的自然是怕更大的官儿呗。” 李四依旧是随口说话的口吻,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那些大官呢?他们怕什么?” “瞧老爷说的,大官自然是怕皇帝的,皇帝想要罢他们的官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们还能不怕了了?” 一句话就罢免地方大员,就是皇帝也没有这样大的权限吧。当然现实并不妨碍老百姓对于皇权的崇拜,李四也不会解释这些给下人们听。 “哦,大官儿怕皇帝?那皇帝怕什么?” “皇帝?老爷这是说笑呢,皇帝还有什么好怕的?皇帝就是万岁老爷,谁也不怕的……”婆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嘻嘻的说道:“皇帝也有怕的物件儿呢……” “皇帝怕啥?”李四猛然睁眼,紧紧的就问了一句。 “皇帝怕老天爷呗,皇帝要是昏君的话,老天爷就撒下灾祸降下刀兵,皇帝也就怕了,也就不敢做昏君了……” 老天爷?这个让皇帝都惧怕的老天爷真的有吗?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老爷想静下心来想点儿事情……” 丫鬟婆子都悄没声儿的退了下去,屋子里安静下来。 双烛高烧,一夫独思,谁也不知道李四在想些什么。 第157章 人有两面各不相同 第157章 人有两面各不相同 从眼下的局面来看。满清那边虽然依旧占据着主动,事实上也仅仅是阿济格在鄂、赣地区对于闯军残部的围剿而已。至于另外一支主力,豪格方面军,能不能入川还是两可之间,局面再有变化,就更加说不准了。 总的来看,现如今就是三分天下的大背景。 满清占据整个北方,背后又有内外蒙古和关外的两辽之地,算是实力相当强劲的一方。 江南数省,虽然内部分歧重重,终于算是奉了小皇帝的旗号,以兴武的名号延续了大明正统。当然内部还会细分许多派系,可毕竟算是一个整体。 更重要的是,赴死军这边始终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从大面儿上来看,依旧是属于南都兴武小皇帝旗下的力量。 江南和淮西并在一起,算是一股子力量。 再有就是陕南、川北、已经活跃余各地的闯军残部,再加上四川的张献忠,等等这些依靠造反起家的“义军”们,也算是一股子势力。 至于云南沐家、福建郑家等带有严重家族色彩的力量,虽然具备相当实力。实际上也算是独立于各体系之外自成一派,终究是承认了南都的正统地位。从政治帝位上来讲,和赴死军也差不多,不完全算是单独的一个方面。 小皇帝那边,还有长江隔着,更有淮扬作为缓冲。而李四这边儿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了,脚下就是阿济格的势力范围,只是隔着宽广深厚的大别山,谁也不大容易真正把对方怎么样了。但是淮西的北部还是清军手中,西边就是河南,同样也是在满清手中。无论是满清还是李四,只要有一方愿意的话,立刻就能鼻子对鼻子脸对脸的打起来。 无论战术上如何机变百出,李四始终是不改自己的基本战略:先下手为强。尤其是在淮西基本安定下来之后,这种抢先发起攻击的条件已经基本具备。 “来人,笔墨伺候。” 大老爷还没有安寝呢,下边的丫鬟婆子,更是不敢去睡觉,听到李四召唤,立刻去书房取了笔墨等物,过来伺候着。 “今之建奴者,本金残孽,邦不为邦。城不为城,实为一部落尔,茹毛饮血缩于苦寒之北。国朝不念其旧恶,视之为子民,厚待之历百载。” “国朝衰微之际,蛮夷展露爪牙,浑不念上国哺育之恩德,总兵侵略,据我河山。以腥膻染华夏,以屠戮待神州。” “神器蒙尘,攻山陕,侵中原,掠淮扬,如我故国腹地,一朝得势之下,犹不知足。所过之处,屠城掠地,血洗万民。” “视我父兄子弟如猪狗,尽奴役之、屠杀之。致使城无完族,族无完家,家无完人、人无完妇。抛骨荒野,血平沟渠者,不计数矣。” “易我衣冠,改我发式者,实为置亿兆子民为奴也。” “彼之所谋者,非我一国,实欲灭我之族,亡我之种。当此社稷危亡,乾坤将倾之际。万千子弟翘首以盼,万千姊妹含泪呼号,我淮西赴死之士敢有旦夕之懈?” “时逢华夏危急,四海动荡,臣负招讨之职,无时或忘职责使命,敢请为星火之先,为我汉威之前,以成燎原之势……” “唯望江南之势,闻我战鼓而动,见我旌旗而举,以成兵甲连天,行伍彻地之势。” “我圣朝诸公但尽人力,必应天命,驱逐鞑虏,光我社稷,此千秋义举……” “臣等效死,只图拯我万民,挽此华夏气运,不图身后之事,纵马革裹尸,亦无怨无悔。” “万千淮西勇士血已极沸,枕戈待旦厉兵秣马久亦,唯求朝堂一纸兵令,此三万里河山将成屠鞑之场……” “战与不战,待与不待,悉在朝廷一令之间。臣,李四,伏拜于地,恳请君令!” 李四的这道似奏章而非奏章,格式根本就不对,连抬头文都没有的东西根本就上不了台面,随便在阶下点出一个臣子来,就有出口成章的本事,无论言辞还是语句肯定能比李四华丽十倍。 尤其是李四写的这一笔字,歪歪扭扭的好像蒙童初学一般,兴武小皇帝费了不小的劲儿才能通读下来。 给皇帝看的文字,能写到这个地步的,放眼国朝三百年,估计也就仅此一家了吧。 可上面的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淮西那边已经把架子拉开,准备和鞑子大战一场呢。 “好,忠诚伯不愧是我大明敢战之帅,如此赤诚,朕心甚慰……”兴武小皇帝提笔做下朱批:“战,战,战!” 手下有这样的将领,有这样的军队,还不赶紧打,还等到什么时候? 终究是少年皇帝,兴武也被李四的奏章挑拨的热血升腾:“将忠诚伯奏表明发下去,晓谕天下……” “万岁不可!” “万岁不可。” 礼部尚书姚明恭和侍郎方逢年齐齐出言阻止。 这些都是以前的老东宫了,跟着太子历尽风波,算是实实在在的肱骨之臣。如今兴武朝取代弘光朝,这些人自然是要出任方面大员,倚为朝廷重臣。 其实东宫里的很多人都有真才实学,说的稍微夸张一点,都是被崇祯皇帝十分看好的。所以才特意收拢在太子身边,虽然暂时耽误了这些人的锦绣前程,终究是给太子留下了可用之人。 或许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表现吧。 对于这些人的意见和建议,素来心性平和的兴武小皇帝还是很乐意听之顺之的。 “为何不可?”这李四要去打鞑子了,是千好万好的事情,怎么它就不可了? “万岁,”姚明恭很含蓄的挑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光复河山此等大事,自然是要以朝廷为主。忠诚伯虽有此……有此血诚之心,终究是不宜在这种事情上占先……” 话是说的含蓄,其中道理是再明白不过了。大明的江山要光复,也得先由小皇帝出手才是最好。淮西和南都之间本就隐隐有一层隔阂,这种事情上若是让李四得了先手,人心民望就会形成此消彼长的局面。虽然还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影响,可终究是好说不好听。朝廷里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不是。 可李四打鞑子光复故土这种事情,是硬的不能再硬正的不能再正的道理,任凭你有千般理由也驳不回去。再说话又说回来了。他李四就真的对朝廷服服帖帖? 这边朝廷说你“等等再打”,那边李四就开始干上了,朝廷是脸面一下就得抹到鞋底子底下。 说好听点儿,这个朝廷是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要是说的难听了就是个后主后唐而已,亡国也是迟早的事儿。 李四要战是不能挡的,也挡不住,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抢在李四之前动手。 朝廷最先打出收复故土的第一战。 也只有这样,朝廷才能既有里子又有面子,在声势上盖过赴死军一头,把大义的名分也占的十足。 “召杨廷麟入宫奏对。” 杨廷麟身上还带这土呢,满脑门子的臭汗,一听说这就要北伐,立刻表示了反对。 “此时断断不可北伐。” 杨廷麟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 朝廷里是下了大力气招募新兵,也选编出六七人的队伍,可还没有正式成军呢,下层军官都还没有完全到位,根本连军队都算不上,怎么打仗? 指望朝廷新军肯定是不行,唯一能够派的上用场的也就是京营残部和黄得功的那点人马。 京营好说,能抽调出相当数量的营头,而且说话就能用上。 可黄得功那边就有点难办了。 黄得功这么顺利的就归顺新朝。其中自然存在很多政治层面的相互妥协,这都还没有怎么样呢,就要派人家上战场,恐怕不大好说吧。 “此次北伐是如箭在弦势在必行,忠诚伯都要动手了,朝廷里再没有什么动作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好看呐。杨卿也是老东宫了,这里头的牵扯想必也很清楚……” 军事上的事情一牵扯到政治,就会变得复杂。 “可是新军编练都没有完全展开,如何能有可战之兵?” 兴武小皇帝还真有决心的:“新军能上要上,不能上也要上。京营里头的各个营头能用上的都得用上,卢九德那边好说。至于黄得功黄部,由朕亲自来说,就算黄得功不尽全力,总也得拿出点兵力来,如此一来,凑三两万大军不难……” 杨廷麟是不住摇头哇。 包括兴武小皇帝在内,这些把政治上的争斗看的清清楚楚,可对于军事层面上的东西,真是一窍不通。 从各部抽调人马,这本身就有个指挥协调的问题。勉强凑出来的人马能发挥六成战斗力就得烧高香。 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于,自从赴死军撤出江南以后,江北的淮扬就没有了最直接的威胁。多铎以前布置在扬州东北的蒙古旗已经南进到了扬州之南,死死卡住长江和运河的口子,大军怎么过去? 即便是强大如赴死军者,也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渡江作战,还是从淮西绕到淮扬,扫平了扬州外围之后,又有仪真的战略支撑和新江口的进出之道,这才敢在扬州全面铺开。 即便是如此,赴死军这号称天下第一强兵的队伍,也在扬州折损极大。 虽然现在面对的仅仅是一个蒙古旗和不多的新附军,朝廷这边是占据了兵力上的优势,可真要是强行渡江作战,可就不好说了。 这等于是拿朝廷仅有的一点兵力往绞肉机里送。 可大义首战的名分又不得不争。 他李四名义上是给朝廷打了报告,说我要准备打仗了。可是个人都明白,无论朝廷同意还是不同意,李四都不会在乎,该怎么干他还是怎么干,绝对不会因为朝廷儿改变既定战略。 可眼下的局面确实是很好,关于这一点儿,杨廷麟也承认。扬州那边的蒙古旗其实已经是孤军了,淮北就有山东的义军卡着,山东方面的清军要是南下支援,肯定得先把卡在淮北的义军清缴干净,这对于朝廷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可就算的面对这样的好机会,朝廷依旧是无力在江北有什么大的作为。 长江一线,确实是江南的天然屏障,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限制了江南往北方进展的可能。 在杨廷麟的心目中,江北的蒙古旗肯定早把江防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硬着头皮渡江,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此一战,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已无回旋余地。” 在整个江南,杨廷麟算是最熟悉赴死军的,也知道赴死军百战金身的根本。 要说装备,前期的赴死军比京营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可京营在一瞬间就能让多铎打的稀里哗啦,而赴死军也能在瞬间把多铎给灭掉,这里头的差距可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隔着的距离就是没有十万八千里也不会差很多。 在官军之中,京营算是能战的了,可为什么还是远远比不上赴死军? 这里头就有一个敢死的问题。 只要他李四一声令下,赴死军就能嗷嗷叫着去死,仿佛野兽一般疯狂。伤亡过半而不崩溃,战斗意志反而更加强烈,就凭这一样点儿,赴死军就无愧第一强兵的盛赞。 杨廷麟也在模仿李四的建军路子,试图再打造一支赴死军模式的新军出来,可效果…… 如今的赴死军,无论兵力还是装备都更上层楼,又有百战百胜的大名,不用打也能让敌人先落三分士气。如此一来,赴死军和天下各军之间的差距就越拉越大了。 在赴死军面前,任何强悍的敌人都难当其雷霆一击。这就给很多人一个错觉,仿佛鞑子也不过是土鸡瓦狗,只要提着刀子上去了,就能打胜仗。 尤其是新朝初建,东林人得势的大背景下,主战的叫喊之声一天比一天高,谁要说出个别的来,立刻就能吐沫星子淹死。如今圣天子在位,上下齐心,蛮夷建奴还能蹦跶几天?只要天兵到处,还不就旌旗所指望风披靡? 要是以前,杨廷麟肯定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可成为赴死军监军的这些日子里,这个老书生也经历颠覆性的变化,深刻认识到战争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是说什么圣天子在位就能打胜仗的。 要真是这样,那大行崇祯皇帝打的败仗还少了?岂不就是无道昏君? 杨廷麟也时常对人说什么“光复北地,指日可待”的豪言状语,可心里却明白的很:鞑子不是那么好打败的。 清军的战斗力,杨廷麟清楚的很,尤其是经历过和满洲精锐重骑的血战之后,更是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儿。 鞑子战兵的实力比大明官军最起码要高两个档次。 这种差距可不是随便什么圣人教诲圣天子在位就能弥补的。 朝廷里的家伙们,或许真的有点儿忠诚之心,可要说起刀兵之事,他们除了喊几句口号,还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要是说率领三几万的人马和蒙古旗野战,真要是用了心的话,只要首战不败,杨廷麟就有五成的把握。就算是不胜也不会败的哪里去,平手的可能很大。 可这是强渡长江,几只拼凑起来的队伍硬着头皮往人家炮口上撞,取胜的可能不超过三成,这还是比较乐观的估计。 可忠诚伯一道请战的文书,把朝廷架到了炉火上,就算不战也得战,而且要抢在赴死军之前展开…… “若朝廷一意要战,又要战而胜之,也不是没有办法……” 在新皇身边,最知兵也最为信赖的人,绝对是非杨廷麟莫属。他这么一说,大伙儿的热情可就呼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杨廷麟有法子能一战而胜,至于是大胜还是小胜,并不是很重要,关键是给朝廷一个体面,证明朝廷的队伍不比他赴死军差就好。 “杨编修本为文士,为了新朝操心兵事,又为赴死军监军,自然是最知兵善战的……”一众的东宫学官们个个笑逐颜开,把以前的称呼都用上了:“到底是何等神鬼莫测的战计?说出来给我等开开眼界……” 就连兴武小皇帝也是满脸期待,兴奋的说道:“此为朝廷首战,若能一战而胜,无论是何等条件,朕一并应之允之。” 杨廷麟可没有大家这么兴奋,而是深思片刻缓缓说道:“若要胜,必取得忠诚伯配合,与赴死军协同作战,舍此无他。” 大伙儿抱了天大的热切,说了半天还是要倚仗赴死军,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大感失望。难道离了他李四,大伙儿还就真的不过日子了? 刘理顺也算是沉稳之人,可还是气恼上脸:“我还就不信了,没有了他赴死军咱们大明朝就不打鞑子了?没有了他李四,咱们的几万官军都打不了胜仗?” 杨廷麟摇头说道:“我知道大伙儿很是不忿,可事实如此,我军战力远不如敌军。尤其是此万分重要的首战,务求胜利。也只有找赴死军帮忙了……” 要是东林那一批人物,早就高喊着热血沸腾的口号把李四这个屠夫踹到一边儿,准备吃带毛的猪肉了。 还好这些老东宫们不是东林那帮子动不动就热血沸腾的人物,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商议片刻之后,认为杨廷麟的建议可行。 既然是协同作战,那就没有谁先谁后的问题,朝廷也不算是落在赴死军的屁股后头,反正都是打鞑子的义举,同时开始吧。 有了赴死军在旁边策应着,这胜算可就大的多了,基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四个旗的辫子兵都打了,还在乎这最后一个? 至于如何协调作战,如何分工,何时发起等等诸多问题,自然还需要详细商议。同样也是很自然的,这个问题还是得由杨廷麟解决。 “我去一趟淮西,和忠诚伯商议一下其中细节……” “若是李……淮西方面提出太多过分的要求……” 杨廷麟笑道:“忠诚伯的为人我还是知道一些的,确实是有贪利的毛病,可要是说起打鞑子,就是让他倒贴钱都没有问题……” …… 要说这南都城,确实是比以前安稳了,尤其是多铎折戟城下之后,老百姓的心里头也有安全感了——毕竟是六朝金粉繁华之地,岂是那种乡野的小地方?就算是鞑子兵再厉害,也不是弄了个血染城下? 经历过最初那些日子的兴奋之后,人们的生活也就日趋平淡下来。 不管北方如何,这南都城还是南都城,老百姓的日子还要过。一天不死就得吃,两天不死就要穿,鼠有鼠门,狗有狗洞,大伙儿这么挣命的划拉,还不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 和以前相比,日子确实是安稳了。尤其是各酒楼诗社,更是家家爆满,甚至秦淮河上的姐儿,生意也好了许多。花船上进进出出都是各地来的风流人物,仿佛一夜之间,就回答了诗词鼎盛的太平盛世。 随着黄得功等弘光朝的旧臣表示对兴武皇帝效忠,那些躲在一边儿观望的人们也瞧出了最后的风向——这新朝算是安定下来了。 或是托门子走关系,或是完全凭借自己的一身才学,都想着在新朝谋个一官半职。学的的这一身的文武艺,不卖给帝王家还卖给谁去? 尤其是新朝当中,东林势力空前的情况下,各地学子蜂拥而至,一个个纷纷寻旧友拜宗室,都想着在为新朝出力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前程天上亮丽的一笔。 有门子的自然是要走门路,实在没有什么门路的也就流连于各种人迹杂处的场所,故作惊人之语,希望能够引起某个权贵的注意。 “逐一击破,我说的就是逐一击破……”一身白衣的年轻学子如舌绽莲花一般,大作指点江山之状,好像只要按照他的法子就能把鞑子收拾的屁滚尿流。 “联合天下,我说的联合,起万众之力为我所用,以雷霆一击之势,一战可定乾坤……” 茶楼酒肆之中,凭空的就是多出了许多战略家。一个个说的口吐白沫,什么合纵什么连横都搬弄了出来,仿佛他们就是苏秦再世张仪重生一般。 这些自认胸中韬略胜过百万强兵的家伙们整天卖弄一些所谓的战略思想,至于到底有没有实际效果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引起权贵的注意而鱼跃龙门谁也不敢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大大红火了这里的生意。无论是酒楼的老板,还是花船上的鸨儿,都笑的合不拢嘴了。 这些人明明兜里不踹几个小钱儿,偏偏还喜欢做出一掷千金的豪迈之态,不宰他们还能宰谁去? 尤其是上了花船,这些满口大道理、张嘴闭嘴就是社稷江山的家伙们,在鸨儿眼里简直就生了两条腿的元宝。船上的好酒劣酒都卖的不够了,不得不把河水掺和到酒壶里头蒙事儿。就是一个月也难得有恩客光临几回的老妓家,也能说成是去年的红牌子姑娘,反正这些土包子的钱好赚,能蒙就蒙,只要把他们腰包里的银子掏出来就算成了。 “滚,什么狗屁啷当的货色也敢在老爷我的面前送?” 听到里头传出叫骂之声,鸨儿赶紧过来,脸上带着从来也不会落下的笑意,挑帘子就进来,一看正中坐的那人,立刻就把笑容挂的更盛:“哎呀呀,我说是哪位爷呢,这不是钱大老爷的么?哪个小蹄子又惹您生气了这是?回头我就给您修理她……” 这位寻欢客来头极大,没有人不认识。正是素有风流翰林之称的前朝尚书:钱谦益钱老大人。 这位钱大人可是秦淮河上常客,诗词卓然不说,更主要的是出手阔绰,尤其是身居要职,只要和他的关系处好了,花船上的生意就少了许多麻烦。 钱大人纳了红牌姑娘柳如是,这还是一段佳话呢,让多少福薄的红艳眼馋心热呢。 钱老大人可是各条花船都争抢的恩客,不过那是以前了。 现在是新朝,这位留下佳话的风流尚书也就只剩下风流,早不是尚书了。 花船上的鸨儿们,在风尘中打滚这么多年,最是明白哪种客人重要,哪种客人不太重要。如今这位钱老大人官职也没了,自然没有以前招呼的那么殷勤,随随便便打发个差不多的姑娘来伺候着也就是了。 不成想这位钱老大人脾气大,口味儿刁,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这不已经在大发雷霆了么。 “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不把爷当爷看了,随便什么货色就拿出来卖弄,让你们的红牌出来,那个叫香兰的……”钱谦益拍着桌子大叫。 “哎呀,我的钱大老爷,奴家可不是存心的糊弄您,这船上的生意您也看到了,哪个姑娘不是忙的脱不开身子?外头还有还几个外地的恩客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呢。”鸨儿脸上都笑的腻了:“念着您往日的情分,这才特意的给您……” “少给我说这个,让香兰过来陪酒……” 说什么风流翰林,其实到了花船上都是一个德行。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之下,骨子里被仁义道德所掩盖的东西才会展露无余。 “我的钱老爷,您家里那一位岂不是比我们船上所有的姑娘加起来都强几十倍?干嘛还要跑出来花钱呢……” 不提柳如是还好,一提起她,钱谦益也是火大。“啪”的就杯子摔在鸨儿面前,从怀里摸出锭元宝一扔:“赶紧去叫,要不然钱老爷沉了你的破船……” “好,好,这就去叫香兰过来……”鸨儿俯身捏起元宝,心里却把这个风流翰林鄙视了个遍:“什么狗屁的风流翰林,什么东林领袖?还不是和那些浪荡儿一个货色?这人呐,脱了裤子都是一个德行……” 人前的风流翰林,人后是什么样子?也只有花船上的姑娘们,才知道钱谦益到底是什么嘴脸。 工夫不大,香兰抱着个琵琶款款而来。见到钱谦益,很是矜持就是一礼:“见过钱大老爷……” 要是在没有人的时候,或者面对的不是恩客,香兰也是拍大腿叫骂的泼妇,不值当的什么小事情儿也能跳上房顶脏换连篇的和人对骂半宿。和到了这种场合,也是腼腆矜持,笑不露齿行不路足,活似淑女一般。 “好,来,来,香兰过来,陪老爷吃了这半盏子。”钱谦益也有了七八分的醉饱,笑眯眯的招呼香兰。 “好叫钱大老爷得知,奴只弹曲儿卖唱,不陪客吃酒了。”香兰抱着琵琶不卑不亢的回答。 钱谦益先是了愣,旋即暴怒,大骂道:“装什么没有见过男人的清倌人儿?当老爷不知道你的底细?早不知和多少人睡过了,还说什么不陪客吃酒?是不是看老爷没落了,就瞧不起老爷?老爷是不当尚书了,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启用的……就是现在,老爷说掀这条破船就能掀翻了……” 钱谦益最忌的就是这点,如今连个官儿都不是,人人都低看一眼,让做了大半辈子官儿的钱大老爷很不舒服。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上台,自然是要换上自己的人,譬如礼部尚书的这样的重要位置,怎么说也要用自己人的。以前的老尚书钱谦益,虽然是有东林的身份,可终究的弘光朝的忠臣,怎么也不可能再担任什么要职,自然是要靠边儿站一站。 这些东西,官场几度起复的钱老大人自然明白,也没有指望再做什么尚书。可最起码也得弄个侍郎什么的三品吧,眼看着许多东林的新晋都上去了,自己这样的老资格老字号怎么也得再有个机会吧 ? 可眼珠子的看着一个个职位都安排满了,就是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心里头还能不着急?表面儿上洒脱的很,说什么“归隐颐养”的话儿,可心里热切着呢,恨不得立刻就被朝廷启用了。 就为了这个,送银子找门子的事情做了不少,钱也送了不少,可就是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消息。 就是以前那些拼命巴结自己是狗屁小官儿,也敢给自己脸色看了,自己还得贴着笑脸迎人家,这心头就别提多难受了 尤其是现在,花船上的婊(子)都敢这么戏弄了,这还了得? 也是仗着几分酒力,钱大老爷跌跌撞撞的起身,一扑就拽住了香兰的裙子:“连你们这些脏人也敢这么看老爷了,等我再次腾达了,要你们的好看。若是陪老爷吃了这半盏子……” 温文儒雅的风流翰林如无赖一般的撒刁放泼,谁也没有感觉奇怪。 人嘛,谁不是人前一个样子人后又一个样子? 香兰一脚就把钱谦益踹开,什么矜持什么腼腆也不要了,立刻就露出泼妇一般的嘴脸来,跳着脚的大骂:“你是老畜生,回家找你娘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没有人管你……” 钱谦益也没有想到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香兰居然是这个样子,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想要和香兰对骂吧,又感觉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只是气的以手指着香兰:“好(婊)子,居然如此戏弄老爷,今天,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老爷的厉害……” 鸨儿冷冷的笑了两声,也祭起了大杀器,说道:“还不知道钱大老爷是个狠人儿呢?今天奴家算是开了眼了。还有件子事情也要叫钱大老爷知道。咱们香兰呐,也有铁靠的相好人儿,是叫做鲁识字的。你钱大老爷若是还不明白,奴家就给您说道说道,这鲁识字就是赴死军七杀营的营官,七杀决死勇士的首领,复圣家的恩人。咱们香兰现在是只卖艺不卖身,就是皇帝来了也是如此。曲阜一战,几千几万的鞑子听了这个名字都吓尿了,兴许你钱大老爷比鞑子的胆儿还大也说不定呢……若是惹恼了咱们,让香兰给鲁家的勇士一封书信,哼哼,到时候,说不定是要谁好看呢?我就不信了,还有人是真不怕七杀决死的!” 曲阜一战,虽然没有出动千军万马,确实也大大涨了汉人的脸面。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了?身在清军重重包围之中又怎么了?七杀营照样杀个七进七出,把曲阜闹了天翻地覆,把复圣公的后人救出来不说,还就是不走和鞑子公然叫板。就在几十万(据说)的清军当中祭起李四亲书的天雷符,眨眼之间就轰杀了十万清兵,吓的旁者几不敢近,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曲阜。 这早就传的开了,而且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比真的还要真,尤其是说起那到天雷符,简直就是神了…… 在曲阜一战之后,随着七杀决死概念的推开,鲁识字这个名字也是传遍大江南北,闻之如雷贯耳,成为众人心目中当世第一的勇士。 要说锄奸团是催命厉鬼的话,那七杀营就是李四手下的天兵天将,手中天雷符一动,就是几万几万的死伤,谁敢惹? 一提七杀营,钱谦益还真是有点怕,身上的酒意也醒了一小半儿,看看四周,颓然长叹一声,一脚踢开帘子,脚步如踩着棉花一般下船而去。 香兰小声的对鸨儿说道:“妈妈,鲁识字是真正的大英雄,我也不过和他是一面之缘……” “哎呦,什么一面之缘?是救命之恩呢,你不是救了他的命的么?身边是小丫头都给我说了,你还给人家写信来呢……”鸨儿笑嘻嘻的取笑。 花船上什么样的荤话没有?大伙儿早就习惯了,可在风尘中翻翻滚滚这么些年的香兰面上却是一红,旋即正色道:“以后还是少提吧,莫让咱们污了英雄的名号。” “好,好的很呐,你可是我这船上的宝贝,你怎么说妈妈我就怎么办喽。”鸨儿有口无心的应了。 鲁识字的大名可真是太管用了,大伙儿又知道香兰救过英雄的经历,早就传的尽人皆知。真要有些浪荡儿来船上捣乱,一提“鲁识字”仨字儿,比什么都管用。就冲这一点儿,以后还能提的少了? 香兰矗立船头,无言西望…… 第158章 各有心思三两片 第158章 各有心思三两片 人这一辈子,真要是平平庸庸过一生。为了衣食温饱而奔波,时不时还要受点闲气什么的,也就习惯了。最怕的就是从高位上一头载下来,受不了这种平庸的生活。 以前锦衣玉食的惯了,出出入入的也是前呼后拥,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开口江山闭口社稷,俨然就是国之干城。 忽然一下子,这天这地就都变了,而自己个儿也从高位上一个猛子扎到底烂泥里,这其中的落魄和窘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钱谦益就是这种人当中的典型。 年纪也不小了,好容易到了尚书的位子上,谈不上位极人臣,也算是方面大员了。平日里的威风气派那就不必多说,很多排场就是不刻意的去摆也透着官宦人家特有的尊崇。尤其还是有东林领袖的身份,隐然就是清流的头面人物。 因为身在清流,又是一大把年纪,至于贪墨舞弊之类的事情还真是不掺和了。说不上是什么洁身自好,多半原因还是因为年岁大了,又在官场浮沉这么多年,不想弄个晚节不保,好盼着能够给自己的仕途留下一个完美的收场呢。 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更别说是这样的方面大员了。就算是不贪墨,每日里那些门生故吏的孝敬又何曾少了?整天应酬不断,今日要给这家留什么墨宝,明日又要指点那家公子的文章,这润笔之资最少也得封俩金宝吧?尽管每次钱谦益都说不要钱财,免得沾染了铜臭,可人家事后送过来的古玩字画反而更值钱。 这些都不算是贪墨,就算朝廷知道也不怕,因为没有犯上《大明律》中的任何一款。 可忽然之间,这一切都没有了。 以前推都推不掉的各种应酬,现在都没有了,他钱老爷就是想应酬也没有可应酬的事儿了。钱谦益自认才学还算是当世上品,可再也没有哪个大户人家一天三趟的来请留什么墨宝了。 就是那些以前把门槛子都要踩破的门生们,也不再巴巴的在门口等着他钱老大人的官轿,好有机会送上自己的名帖。 那么多的门生,好像一下子就消失的干干净净。投帖子拜宗师的事情他钱谦益倒是想了,可就是没有人来拜了。 真要有个书生来府上拜会,钱谦益绝对会认认真真的指点,倾囊相授视为关门弟子。 可就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尤其是那些和自己相熟的故吏,以前都前礼后礼的周全着呢,寒暄的声音隔着一条街都能听的到。如今到好,见了自己都远远的绕着走。好像是在避瘟神一样。 因为同是住在御道东街,只要出门,就免不得要和这些人碰面。钱谦益也不愿意见到这些人,自己就是落了毛的凤凰,连草鸡都不如了,见了这些人也想躲着走呢。这样也好,互相装作没有看到,还少了许多难堪呢。 可心里头的这份儿难堪和落魄,也只有自己知道。 醉醺醺的刚一进门儿,就见到管家正和什么人嚷嚷呢。 “老爷,老爷,您可回来了,这人说咱们家欠他的钱,来要账了……”管家赶紧把过来把情况说了。 钱谦益眯缝着眼睛,把眼前这个人看了好半天,也没有认出是哪个来。 “你是什么人?我都没有见过,府中何时欠下你的钱?”面前的这个人青衣小帽,一看就是市井小人。在钱谦益的记忆中,自己何曾和这些腌臜之徒打过交道?更别提欠他什么钱了…… “我是什么人?我是西道街做豆腐的,你们钱家每天的豆腐都是我送过来,今儿个我是来结账的……” “管家,”这等小事也拿过来摆掐,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脸面还往哪儿搁?钱谦益沉着脸说道:“欠他多少豆腐钱,一并给了……” “老爷,咱府中吃他的豆腐是不假,可以前给他钱他都不要,说是孝敬老爷的小物件儿,不值得提一个钱字……” “去你娘的,老子又不是你们家的孝子贤孙。干嘛孝敬你们?”卖豆腐的一跳三尺高的大骂起来:“街坊四邻的乡亲们都来给我评评这个理,哪有吃豆腐不要钱的?我不要钱?不要钱的话我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你们钱家赶紧把银子给我拿出来,要不然老子骂你们三道街,让南都城都知道你们钱家是白吃不给钱的货色……” 钱谦益算是明白了。 自己没有官职了,这些做豆腐的小人也敢这么张狂。要是放在以前,能吃他家的豆腐那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可如今…… 钱谦益强忍着抄起扫帚打人的心思,厌恶的对管家说道:“欠他多少,全都给我结算清楚了,然后让这小人赶紧走,我不想看到这种人。” 卖豆腐的拿到钱以后,往怀里一揣,言语带刺儿的说道:“我是小人?我就是他娘的小人了。你是大人不假,可那是以前……” 钱谦益也不顾什么斯文体面了,抄起扫帚就打:“给我滚,滚出去……” “钱谦益打人了,仗势欺人了,各位乡亲父老,都来看看呐……”卖豆腐的大呼小叫着逃窜而出。 钱谦益气的胸口剧烈起复,把扫帚一丢就要回去。 管家拦住钱谦益,郑重一礼,说道:“老爷,我……我……” 钱谦益看了管家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想走,是不是?” “是,小人也要回老家了,这是今年的往来账目,府里的进出开支,都一笔一笔记的清楚,请老爷过目……” “走吧,都走吧。”钱谦益看也不看一眼,劈手就把账本扔出老远:“看着我落魄是吧?都走,走的越远越好,赶紧去找新的主子……” “老爷,我是真的要回老家了,再也不来南都。”管家很真诚的劝了一句:“老爷年纪也不小了,也别总惦记着官场上的起起落落,该收心了。” 看着这个用了十几年的管家,也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心里忽然就是一酸:“你去吧,我要再留就是耽误你了,你走的时候自己去拿二百两银子,再挑着我书房里的好物件儿,喜欢哪个就拿哪个,算是你我主仆留个念想……” 管家把头一扎:“老爷平日里赏下来的也不少,够我一家的衣食用度了。老爷这里人多,开销也大,书房里的古玩字画还能变卖几个,就留着自己用吧……” 说着说着,老管家也落下泪来:“老爷不是个能理财的,手里也松散惯了,身边要是没有几个值钱的玩意儿,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还有,老爷万一要是回了老家,照顾着姨奶奶些,家里的宪奶奶和姨奶奶不和……” “这些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管家年纪也不小了,看到他苍老的身影,钱谦益也想到了自己。眼看着管家夹着个小包袱走出大门,孤寂之感袭上心头…… 管家一走,府里头还真就没有几个人了。 以前那些投奔自己的亲戚,应着名儿是来府里做下人混饭吃,其实还不是想谋个好出身的?眼看着他钱谦益“呼喇”一下子就摔到底了,再跟着的话,别说的混出身,肯定是要一起扎到烂泥里头。既然大树都倒了,不管是背靠大树乘凉的还是在树上的猢狲。都散了干净。 “老爷年岁大了,比不得以前,又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不如在家里好好的看看书,写写字儿……”柳如是细声细气的嘱咐着。 柳如是也曾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红牌子姑娘,一看钱谦益的样子就知道他刚刚去过了风尘场所。对于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埋怨过。 老爷是风流人物,少不得有这样那样的应酬,风花雪月的事情肯定也多。这种事情是免不了。如今又有不顺心的事情,去寻欢作乐更不奇怪。 听得柳如是如斯之言,钱谦益心里也是好一阵子温暖。 自从上次“为国殉身”的闹剧之后,柳如是虽然是从水里救出来了,可对钱谦益也冷了许多,整天整天的也不说一句话。 如今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如当初一脑袋扎进水里的好,至少也能落下个铁骨铮臣的身后之名,省的现在受这样的闲气,遭这样的白眼儿。 这比死了还难受呢。 还在柳如是依然故我,钱谦益短叹一声:“哎,今日……哎,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夫人心里也明白我去过什么地方,以后不去也就是了。” 柳如是微微一笑:“老爷是风流惯了的,说这些做什么,快进来用饭吧。是我亲自下厨整治的饭菜,老爷还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吧……” 柳如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通,样样皆精,唯独庖厨针线等这些普通的女工不行。都是风尘中混出来的人,和普通人家的女子不一样的。她这么一说,钱谦益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家里的厨子十有八九也是走了,要不然柳如是也不会亲自下厨。 饭菜还算精致。谈不上如何的美味,也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反正是和家里原来的厨子差了不少。 钱谦益一边吃饭,心里头也在想事情。 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意思?不禁歉然:“夫人受苦了,本想着能给夫人锦衣玉食,不成想……不成想……” “这也没有什么,身在仕途,哪还能没有个起起落落的?”柳如是说着宽心的话儿:“经过这么一回,或许老爷也就收了心思。回老家过安稳的日子有什么不好?老爷若是不再惦念官场上的是是非非,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做官儿,钱谦益的心思无比热切,要不然心里也不会难受成这个样子,虽然已是如此窘迫的地步,也不是柳如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钱谦益放下碗筷,声调放的有些轻,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一般:“我也知道夫人说的有理,可我这一身才学满腹经论,若不是站立于朝堂之上为国效命为君分忧,十年寒窗之苦岂不是白费?我也曾身负东林之望,为领袖群伦的人物。若是就这么沉沦下去,岂不是叫人耻笑?定要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给那些看不起我的小人们,我钱谦益始终是人上人……” “老爷都什么年岁了?还想着东山再起?”柳如是苦劝:“亘古以来,就是世态炎凉,其中的人情冷暖想必老爷也品尝过了。如今朝中官职已经安排的满满当当,哪还有老爷的位子?世人躲避老爷都唯恐不及,又有哪个肯在这个时候拉老爷一把?以妾身之愚见,还是作罢,不如归了老家,再不理会庙堂之事,管他什么争争斗斗,采菊东篱之下,过几天老百姓的日子,不也很好的么?” “哎,我又何尝不知道山野之中的悠闲?可如此灰头土脸的回去,哪有脸面见老家的父老?”钱谦益决绝的说道:“就算是回老家,也要等到我再次奋起之后,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回去,也不枉我官场沉浮这么些年。再者说道,我要是这么回去了,你的面子上须是不好看的……” “呵呵,既然嫁了老爷,还说什么里子面子?老爷走到哪里妾身就跟到哪里,也就是了……” 正说话间,家中的老仆来报:“老爷,老爷,外面有人来拜门……” 钱谦益激动的差点就掉下泪来。 这么些日子了,可算是有人来拜府了,这就说明自己的影响还在。赶紧正正衣冠:“名帖呢?拿来我看。” 能在这个时候来拜会的,肯定不是至交就是知己,说什么也不能怠慢了。 “来人没有名帖,说是老爷的故人,老爷一见便知。” “好,随我去迎。”要是在以往,这种没有名帖的,统统是挡驾不见。谁知道是不是来蒙事儿的呢?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见,钱大老爷还不得忙死? 可今非昔比,能有人来拜就很不错了,别说是没有名帖了,就是让钱大老爷倒贴几吊钱他都愿意,好歹也要同一条街上的那些势力小人看看,钱大老爷还是有门生故吏的,这人脉还在。 门口的石狮子下面,是一乘双杠的青布小轿,看这样子也不象是什么大人物。 钱谦益也不管是不是大人物,十分热情的都透着夸张的味道,隔着老远就哈哈大笑,一边拱手一边发声:“不知是哪位老友来看望我了?哈哈……” “故人,哈哈,故人,故人到了。” 轿帘子挑起来,走出一个身形佝偻样貌猥琐之人,这么冷的天气了,手里还捏着一柄破折扇。 “是你……怎么是你?”钱谦益怎么也没有想到来人的身份,还真是有点楞楞呆呆。 “哈哈,怎么就不能是我了,难道钱大人就不请我进门儿坐坐?” 钱谦益在官场混了多少年了,心里的道道儿比别人多了好几圈,稍微一思量也就明白了个大概,单手虚引:“魏宣慰,请——” 来的是魏无牙。 四个轿夫跟着魏无牙就进来,步履之间沉稳有力,到了门口那么一戳,标了墨线儿一般的整齐,从里往外都透着凌厉杀伐的气息,尤其是顾盼之间,目光凛然,让人不敢对视。 分了宾主,奉了茶水点心,魏无牙看看四周,笑着打起了哈哈儿:“钱大人这里很清净啊,果然是文人雅致,光是这一点儿,我老魏就比不了。” “魏宣慰取笑了,我哪里还是什么大人,一介寒儒罢了。”钱谦益嘴里客套着可有可无的废话,心里的弯弯绕绕早不知转了多少个来回。 这个魏无牙在南都,尤其是在这御道之东可是威名赫赫,简直就和杀人越货的土匪头子一个德行。当时平定城内叛乱之时,就是这样貌猥琐的老东西连斩十家,杀人灭门的事情都是他做下的,直到如今,在这一带还是人们口中的恶魔。哪家孩子要是哭泣不止,只要说句“魏无牙来了”,比贴“天皇皇地皇皇”的止啼符还灵验。 只要老神棍在这一带出现,哪一家不是赶紧关门闭户?哪一家不是暗自战栗? 钱谦益也是怕老神棍的,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反而不怕了。 一来没有做下贪墨钱财通敌叛国的事情,再者无官无职,也惹不到这个大杀星,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惹不着谁嘛。 “这马儿画的不错呀,是战马吧?钱大人好笔墨,只是这战马不上战场,却在这里啃野草,终究是不大对景吧?”老神棍用破折扇挠痒痒,指着厅中悬挂的一幅字画品头论足,仿佛是个中行家一般。 要说钱府的客厅里头,什么样的人接待过。不管是身居要职的达官显贵,还是一身风流的鸿儒名士,往来之间都是有身份的,尤其是对书画,都有相当高深的造诣。如老神棍这般连宋元时期书画大家赵孟頫的《秋郊饮马图》都不认识的白丁,还真是头一份儿。别看就是这么一纸书画,拿到市面儿的话,起码也能换一处差不多的宅子,要是碰到心热的行家,价钱还能翻一倍。 要是说起书画造诣,八个老神棍也不如一个钱谦益。 钱谦益也很愿意在这上头展现一下自己的渊博,同时让魏无牙露出他的浅薄:“这《秋郊饮马图》乃赵子昂卸任之后的力作,当时无官一身轻,才做出如此洒脱妙逸之作。这画最讲究的就是一藏字,将天景藏于笔下,将心情收于画中,这才是真正的藏而不露形神兼备……” 老神棍根本就不晓得赵子昂是谁,也看不出画中的妙处,把破折扇往脖子后头一插,环视四周几眼,这才说道:“今天我来钱老大人府上,可不是来看什么书画的,老实说,这些东西我也看不明白……” “左右已无旁人,魏宣慰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钱谦益是官场中的老积年,一看魏无牙的神色就知道他有不便为人所知的话要出口。 “钱老大人身负清流之望,诗词文章为一时鼎盛,本就是领袖群伦的人物,如今新朝难识大人胸中锦绣,我家都帅……” “打住,魏宣慰还是打住吧,”钱谦益止住了老神棍的话头儿:“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是不是想要我老头子为你们赴死军卖力气?若是如此,还是罢了。我年岁也不小了,做了一辈子的大明臣子。如今虽是沉沦至此,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改换门庭。李四想让我投靠过去,这样的美梦还是算了吧,承蒙你家的那个什么都帅看的起我钱老头子,我这里心领了。来人呐,送客……” “不忙,不忙,”老神棍的脸皮堪比南都城墙,虽是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气恼,笑嘻嘻的说道:“钱老大人忒也小看自己了,以老大人此等斑斑大才,淮西的小庙也供奉不下呀。我家都帅也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为何而来?”钱谦益虽然是落魄到了最低谷,心思也热切的很,可还真看不上淮西那么点儿格局。这个时候,李四分明就是来捡便宜货的嘛。可老神棍一言而否,还真让钱谦益摸不到门道了。 “我赴死军别的也不想,就是一门儿心思的打鞑子,这些事情有眼珠子的都看着呢。” 老神棍所言不虚,赴死军确实就是专门和鞑子过不去,这一点儿谁也否认不了。 “可朝廷里边是什么样子?想比必钱老大人比我更清楚。许多幸晋之辈环绕于圣君左右,这谗言还能少了?说什么攻取之时当求稳求缓,可咱们大明的江山缓得么?北地万千同胞受苦受难,这也缓得么?如此众多的小辈之徒为求一己之安,妄置国家社稷与不顾,分明就是要把国朝化为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老神棍说的掷地有声,嘴角都带上了白沫子:“纵观我朝,已到中兴之前夜,正是奋发图强一力攻取之时。奈何朝中小人当道,非有一绝大人望之领袖人物不足以震慑群丑。” 老神鬼所言的“绝大人物的领袖人物”肯定就是钱谦益了呗,还有谁不明白? 要说现在的朝局,基本还是主战派的天下。可这些高喊着“战战战”的官员,多是新晋之人,无论名望还是影响都很有限。和那些力求稳重缓慢进取的老东宫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所以东林人的声音虽大,也是雷声隆隆雨点稀稀,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我家都帅诚盼老大人以社稷江山为重,再次出山,弘我大明正气,震慑朝野宵小之辈。” 老神棍这么一说,就连钱谦益也认为自己是身负国朝之望的大人物了。 “唯有老大人站立于朝堂之上,领袖我国朝精英,振臂高呼酣战,方可挽朝局颓糜苟安之气。若不如此,我国朝当成下一个苟安江南的南宋小朝廷……” 要说打仗,钱谦益肯定是不行。可要说主战的高调,钱老大人比谁喊的都高喊的都响,这本就是东林人一贯的做派。纵观历史,主战的都是铁骨忠臣,只要不主战,就是奸佞就是罪人。尤其是东林人物,根本就是不管不顾,恨不得立刻就和满清决一死战,至于其他……谁管什么其他,反正自己高喊着主战的口号,肯定就是留名青史的大忠臣了。 钱谦益叹息一声说道:“如今圣天子在位,四方臣服,正是收拾河山再复故土的绝好时机。也是我东林人振臂高呼之时,奈何我身不在朝,空有一腔血诚也无处泼洒。家中老的老小的小,老的骑不上马,小的拉不开弓,空有报国之心……” 老神棍也大作惋惜之状,把架势拿的十足了,这才说道:“朝廷遗贤于野,这才使得新朝如此局面。我家都帅每念及此,无不痛心疾首。眼下便有一绝好机会,我家都帅愿力荐老大人再上朝堂……” 钱谦益脑子里忽的就是一热,想要细问,终于没有开头,故作从容的听老神棍细说分由。 “此举实无半分为赴死军所谋,所谋者唯这大明社稷尔,也不敢奢求老大人为赴死军如何如何,只要老大人一心为了这三百年的大明江山,不日之内,老大人必再受朝廷启用。”老神棍说到兴头上,忽然大作惋惜之状:“只可惜老大人已有退隐之心,还和我说无官一身轻,哎……社稷蒙尘之际,老大人怎可萌生退意?若到了我国朝光复故土之后,我魏无牙愿与老大人同隐乡野,啸傲山林,此时此刻,可万万退不得呀……” 这个时候,钱谦益的心思比谁都切,恨不得立刻就出仕上朝,恨不得马上就在朝堂上舌辩群丑。可架子总还是要拿一拿的,大作思虑之状良久,方才说道:“我本意就是要隐退山林的,对官场上的这些争争斗斗也厌烦了。回到老家,耕几亩山田种几杆翠竹,教授三五蒙童,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朝局糜烂如此,圣君再不奋起力战,大明就要有不忍言之痛……也罢,我钱谦益就再披战袍,与朝中宵小再斗一回……” “老大人人老心不老,实为我大明文坛之廉颇,魏无牙敬佩的紧了。”老神棍装模作样的深施一礼:“君子一言如九鼎,老大人且安候着,不日之内就有朝廷的启用消息。唯愿朝廷奋发图强收复北地,我等武人在淮西遥瞻老大人力斗宵小的风采,纵是百年之后,老大人也是文中武穆,一方泰斗……” 直到老神棍钻进轿子离开,钱谦益还在门口遥送呢。 人这一辈子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山重水复了,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柳暗花明了。刚才还颓废灰暗的钱谦益,才过了这么一会儿,通身都是满盈盈的精气神儿,走路都带着风,说话也有堂音了。 在大门口用力的咳嗽几声,扯开了嗓子就对这大街高喊:“我说夫人,今天咱们要请个戏班子来,再不看看戏,以后要是忙起朝廷里头的事情,可就没有这些闲暇了,就唱《定军山》吧……” 《定军山》这出戏好,打的热闹唱的精彩,又是老将出马的故事,现在的钱老大人还真是愿意看看。 “老爷,家里的积蓄不多,这唱戏的事情还是……还是缓缓再说吧。老爷要真是想听,妾身给你唱个小曲儿什么的……”柳如是小声提醒着。 “不行,咱家就是要唱大戏,要不然街坊四邻的还不小瞧了?”钱谦益很是痛快的大笑着:“什么钱不钱的,都是身外之物,过几天就好说了……” 柳如是双眉如柳,悄声问道:“这赴死军和老爷素无交集……” “哼哼,他们赴死军实力不够,又欲逞攻取之强,自然是需要朝廷出力大战为他们缓解压力的,这里头的道道儿还能瞒得过我去?”钱谦益如智珠在握。 柳如是小声劝解:“赴死军中多是亡命之徒,说不准这里头是有什么布置呢,老爷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哈哈,什么亡命之徒,左右也是只知冲杀的武弁罢了。数千年来,武人都不过是鹰犬而已,真要说起这治理天下的大事,还不是要我们文人?” “我总觉得这里头凶险的很,老爷还没有受够宦海浮沉的闲气?不如辞了这些起起落落的官场勾当,回老家安养……” “夫人差亦,我再受朝廷启用,你这面子上也有光彩不是?”钱谦益调笑道。 柳如是知道钱谦益做官的心思实在是太切了,再怎么劝也没有用,只有微微一叹:“老爷执意如此,妾身还说个什么?再者说了,那个什么李四的,又不是当今圣上,他说让老爷做官,老爷就能做成?什么官不官的还是两可呢,老爷也莫把希望看的太重了。” “这个李四,也算是一方藩镇了,他既然遣人来了,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 自从朝廷确定了和赴死军联合作战的调子之后,作为李四老战友的杨廷麟是片刻也没有耽误,风尘仆仆的就来到了淮西。 偏偏就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 他杨廷麟是急的冒火,赴死军这么倒成了缓的溢油。 接连四天以来,赴死军中的那些老队官老营官们,都笑嘻嘻的来看望杨廷麟这个前任的监军大人。每天都有几个曾并肩战斗过的老站友过来,拉着拽着请杨廷麟杨大人吃酒。你要不去还真不行,这些家伙就真敢拿麻袋把杨廷麟装起来,然后扛着就到了酒席上。 每天最少都有三场宴席,搞的杨廷麟一闻到酒味儿就犯恶心,可老战友的面子还不能不给,象喝毒药一样一碗一碗的往肚子灌酒。 刚从一个队官的酒席上逃出来,立刻就又被一个小老头子给拽住了:“杨大人,杨大人,留步,留步……” “叫我?”杨廷麟也有了几分醉饱,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有点儿眼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自然是叫你了,还有几个杨大人?”小老头儿拽着杨廷麟就往家里拖:“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杨大人了,跟我回家去。家里的婆姨刚宰了只鸡,和杨大人分享……” 杨廷麟都愣住了,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可人家又这么热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赶紧作揖道:“你瞧我这记性,实在想不起来您的名字了,还未请教尊台上下……” “哈哈,杨大人就是贵人多忘事,如今做了朝廷的重臣,自然是不记的小人了。” “不是,不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先请个罪过。”杨廷麟在赴死军中的时候,个人品行那是好的没边儿,人缘儿也不赖,上上下下都混的厮熟,认识的人可真是海了去了。 小老头儿笑嘻嘻的提醒:“老马,我是老马呀,大人记起来没有?以前我还给您牵过马呢,后来还赶过车……”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杨廷麟以手加额:“原来是老马呀,我说怎么看着就熟的不行,你怎么也在舒城?我记得你是随军的兵吧?” “那是以前,后来在淮扬伤了脚脖子,人也上了年纪腿脚又不利索,忠诚伯就赏了点地,我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了。”二人诉说些以前的陈年旧事,不住唏嘘:“我说杨大人,你也老的不轻,都是操心多的缘故,朝廷里的那些破事儿能不管还是不要管了,回来咱们淮西种地享福吧,我把我家的田先分你一半儿……” “哎,要能如你这般清闲就好了!”来到老马家中,就在院子里坐了,把一块平整的大石当成了桌子,把早就炖的稀烂的老母鸡捧上来,老马欢喜的说道:“杨大人先尝着,我去取酒……” “别弄酒了,这几天让那些队官们灌我的都要死了。”对于这些酒肉的东西,杨廷麟实在是怕了,一把将老马按住:“我说老马,你是个实在人,我问你句话儿,你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是,俺老马旁的本事没有,最大的好处就是老实……” “我来的这几天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是宴席的招呼着,就是见不到忠诚伯的人影子。”杨廷麟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咱们赴死军在背后弄什么名堂不愿意让我知道?这是不是忠诚伯用的缓兵之计?包括你老马在内,是不是都在拖着我呢?” 第159章 说金风道雨露 第159章 说金风道雨露 “这个……那什么。我老马吧……我是说……”老马人实在心眼憨厚,不大会说瞎话,一被杨廷麟问起,当时就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杨廷麟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看老马的神色,这里头有什么也就全都明白了:“老马你不必再说,我知道了……” “我的杨大监军,你到底知道什么?”说话间,李四就已经迈步进来,脸上的笑模样要多热情有多热情,把住杨廷麟的上臂笑道:“杨大人又知道什么了,给我也念叨念叨。” 一见到李四过来,老马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扎着脑袋就要退下去。 “我说老马,你跑什么,杨大人也不是外人,你也是他的老下属了,一块儿坐坐吧……” 老马赶紧一叉手:“是!” “你少给我打哈哈儿,”杨廷麟把李四一拨:“你就在舒城,就是躲了我好几天。让这么多人轮流灌我个半死,肯定是用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 如今的杨廷麟虽然是朝廷那边的,可以前也算是赴死军中的重要人物,和李四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不知道李四肠子拐了几道弯儿? 他李四要是说起“军务繁忙脱不开身”这样的屁话,杨廷麟都能一口啐在他脸上。这样连三岁娃娃也骗不过的把戏,还是留着哄鬼去吧。 “我说咱们的忠诚伯,不管你做了是安排,也不论你有怎么样的布置。我杨廷麟虽然不是赴死军的人了,可我还是敢拍着胸脯子说我对的起赴死军的每一个弟兄,也没有和你都帅大人耍过什么歪的玩儿过什么斜的,你要是和我玩弄手段,可就对不起人了。” 在赴死军的这一段时间,杨廷麟的个人品行绝对是没的说,比他李四还要干净的多。这一点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尤其是在很多时候还要照顾赴死军和太子之间的利益,这个监军当的不易。 李四哈哈一笑,按着杨廷麟坐下:“我要是说军务繁忙你肯定不会相信,不过事实摆在这里,确实是军务繁忙,哈哈……” 杨廷麟斜着眼珠子看李四,那意思明显的不行:你李四就顺嘴胡咧咧吧,看你还能咧咧出个大天来? 李四俯下身子。故作神秘的说道:“要是赴死军内部的事情,自然不会耽搁了和你杨大监军会面。我忙的不是赴死军的军务……” 不是赴死军的军务?你李四本就是赴死军的指挥,不忙赴死军的军务难道还忙京营的军务不成? 李四嘿嘿一乐,声音压的极低:“我忙的是泗州、灵壁那边的军务,老杨你明白了吧?老马,我与杨大人的谈话为军中机密,切切不可传扬出去……” “是,小人省的。” “泗州、灵壁?”杨廷麟虽是文人,这么长久的历练下来,也算是兵家了,一听李四这么说,立刻就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杨大人猜的不错,已经接洽上了,这边大军一动,那边立刻献城投降,兵不血刃即可胜之!”李四得意洋洋的笑看杨廷麟。 “大赞!”杨廷麟欢喜的双掌互击:“能有如此结果让我多等四天也值了,若是你忠诚伯能有如此进展,我杨廷麟就是在这里等一年又有何妨?哈哈,天佑我大明。” 李四分封淮西,说起来地盘儿是不小,可凤阳北部还在清军的手里头呢。 随着赴死军的拓展,尤其是在多铎的南征军覆灭之后,满清方面已经不能再直接威胁江南和淮西。至于分散在赴死军篱笆以内的泗州等地,或迟或早都是要摆上桌面的小菜。李四经略淮西名正言顺,肯定是要拔下这几个钉子的。杨廷麟只是没有想到赴死军恢复的如此之快,竟然已经在打泗州、灵壁等目标的主意了。 从河南的中北部开始,一直到淮扬,清军每过一处就留下少量的鞑子兵统领当地的新附军,形成一个道漫长而又松散的战线。随着多铎的覆灭。在赴死军身边的这些钉子和李四暗通款曲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尤其是这种兵不血刃就能收复故地的事情,最能激励人心。 打仗打的也不少,人也死了不少了,始终是处于被动迎战的防御作战,如今终于能够收复失地,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城池,可政治意义也极其重大。 至少这就说明了大明朝不再是完全的被动防御,已经开始在局部展开反攻,这可是提振民心士气的一剂良方。 这些小县城本就是在赴死军的院墙里头,拿下来不是什么难事。那边的新附军也看明白了这种形势,早就和淮西这边按照商议起义反正的事宜。 能够兵不血刃的拔下这几个钉子,自然是很好,可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吧。 偏偏杨廷麟是欢喜的很,不住的围着那石桌兜圈子,那架势就好像是叫花子捡了个大金宝一样:“真是天助我也,只要那些泗、灵,对我大明助力极大……” “是有所帮助,东南可合围淮扬,西北可进取徐州。尤其是徐州,四战之地,若是握在手中,可临山东可转中原,进退自如……”李四笑呵呵的给杨廷麟描绘未来的美好前景。 “徐州?不,应该是扬州!” 杨廷麟来到淮西,就已经表明了朝廷是在打反攻扬州的主意,这已经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李四自然是心知肚明。 要是面对的是别人,李四肯定要要拿出装傻充愣的本事来胡搅蛮缠,可对杨廷麟这样的老朋友,就得拿出点实打实的玩意儿了。 “我也知道朝廷准备攻取江北,尤其是扬州。可如今的扬州已无实际价值。即便就是顺利拿下扬州,依旧要面对西、北两个方向之敌,最多是回到扬州沦陷之前的局面。而且扬州已是死城,对于江北的战略意义已经不大……” “况且长江同样也是满人的防线,强行渡江作战,这里头的损失可就大了……” 反攻扬州最好的法子还是多铎留下的那老一套,先扫清外围,然后再图。冒着敌人的坚固江防硬功……就是李四也舍不得这样干。 蒙古旗扼长江据运河,摆开的就是死守江防的架势,杨廷麟还能不知道了?这也是来淮西联络的赴死军的根本原因。 “扬州一战,归根结底还是从陆路下手最好。”杨廷麟也承认一这个大体战略,可从陆路上下手之后从你淮西才行,尤其是你李四现在已经算是把泗州的大门敲开了一半,收复扬州其实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风凉话怎么说都成。可朝廷还要顾及自己的脸面,这收复失地的第一战说什么也要争一争的,要不然来你淮西做什么?就为了灌一肚子酒肉? “朝廷……朝廷里的心思……”杨廷麟看着李四不住的坏笑,也是恍然大悟:“好哇,你这是和我动心眼儿呢。朝廷里的心思你早就知道了吧?旁的我也就不说了,你取泗州,然后牵制扬州,朝廷从正面猛攻,这收复首战就是有再大的损失,朝廷也要和你赴死军争一争的……” 李四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我说老杨,杨大人,你凭良心说说,这个时候我是应该进取徐州还是应该牵制扬州?” 打开泗、灵一线,就等于是敲开了徐州的外围,只要进取到徐州一线,就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主动。到时候北伐从任何一方向上展开,都可以做到从容不迫。费老大的力气和人力物力,取得一个已经没有多大意义的扬州,也是孤选江北。除了政治上有所收获之外,战略意义远不如徐州。 “强力攻徐,你李四的声望必然更上层楼,俨然就是抗击清兵的第一人了。”杨廷麟老老实实的说道:“可朝廷不愿意看到这些。说句你不愿意听的,我也不希望你比朝廷走的更前。毕竟你李四和我杨廷麟都是大明的臣子,这么做的话,朝廷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脸面和战机,哪个更重?” 杨廷麟沉吟了好半晌子,终于说出推心置腹的话儿来:“若朝廷不是在南都,说什么也要取徐州,谁要是拿扬州来说事儿而坐视了这个进去的良机,我都要拿鞋底子抽他的脸。可朝廷还是朝廷。比不得你这样的藩镇之军,很多事情还是要顾及到的。当今圣上也不算是昏君的吧?好歹也算是你我的弟子,新朝初建,尚不稳固,急需收复扬州的战功来支撑人脉提振人心。若你李四不帮一把,赴死军径自去取徐州,你李四的声望是上去了,淮西的局面是打开了。可朝廷那边……可就难堪的很了,其中牵扯你还不知道么?我的忠诚伯,大局为重呐……” 杨廷麟直势李四,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你李四看着办吧,要是你心里真的还有这个朝廷,就配合一下。若是你心里早不把朝廷当一回子事情了,随便你吧。 “泗、灵一破,若不尽快攻打,徐州必有充足时间准备。徐州如此坚城要塞,要是准备充足了,再想攻打,可是难上加难,又不知要有多少勇士无故摧折……”李四长叹一声,神色黯然的说道:“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念及大行皇帝的嘱托。也是夜不成寐。太子虽然已经登基,可收复故土的路还远呢!啥也不说了,谁叫我是大明的臣子呢……” 杨廷麟霍然起身:“好,先皇识人,将社稷大事托付你李四之手,果然是有远见的。仅仅凭此事,谁要再说忠诚伯是包藏了三心两意的,我第一个就不干!” 李四的所作所为,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和朝廷分道扬镳的苗头,风言风语的话儿也有不老少。要说有不臣之心,那是夸张了,可欲行自立的言语可真是不少。 可杨廷麟是和李四并着膀子一路走来,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些。要说李四跋扈张狂,绝对绝是有的。可杨廷麟依旧认为李四是满腔的忠心血诚,最多是有点居功自傲,说什么三心二心的绝对没有。 “得了吧,老杨,你少拿这些大帽子在我脑袋上扣。我吃了亏我自己心里明白,你得给我拿点实在的东西出来……”李四玩笑道:“要不然就把你这个朝廷重臣扣在淮西,做了人肉馅的包子给弟兄们吃。” 杨廷麟哈哈大笑:“只要你忠诚伯心里还装着朝廷,就是把我的骨髓油敲出来,我这心里也美着呢。三千,三千石精米,一百杆火铳,是朝廷给你的军酬……” “才这么点儿?朝廷不会这么小气吧!”对于那三千石粮食,李四还有点儿兴趣,可一百杆火铳,未免是太抠门了。 “知足吧,这还是我给你说好话争来的呢,”能有这样的结果,杨廷麟也很满意:“就先这么说定了,详细的布置安排咱们再通讯息,我来了好几天,酒肉也吃了不老少,总算是能回去给朝廷一个交代……” “老杨,等等,我还有个小事情,你得帮我一下。” “甚事?” “那个钱谦益……” 听了李四所言,杨廷麟心里也纳闷儿。平日里李四是最看不上这些东林人的,什么时候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的? “嘿嘿,私交,私交而已,说什么你也得卖我这个面子。”李四有点儿胡搅蛮缠的意思了。 “行,这事情我回去看看,就算是复了官位,肯定也是芝麻绿豆的小官,还是有职无权的那种。这算我杨廷麟还你的人情吧。不过你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和东林靠的太近。”杨廷麟还这么嘱咐李四呢。 “知道,知道……” 杨廷麟是心满意足的去了,可老马却满脸不高兴,小心的说道:“大帅,小人说句打嘴的话a李四微微摇头:“老马啊,这个世道,吃亏的就是好人,杨大人做了好人,坏人就要咱们来做了吧,对不住他也就这一回了……” 老马无语。 要说起声望和本事,身边的这位李大帅绝对是当世第一人,他的风光和名头都是实打实拼出来的。可要说起个人人品德行,李大帅可就远远不如杨廷麟杨大人了。 最起码杨大人不会搞这当面儿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 杨廷麟的本事不算很大,可一腔热血未必就比自己少了,怎说也是个真正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这种人才要是在淮西这边,肯定要要受到大用的,可说到底不是自己的人呐,就连李四自己也在心里念叨:“老杨啊老杨,你那条道儿要是走不通了,就赶紧回头吧……” 如杨廷麟这种人,属于忠君爱国鞠躬尽瘁的典型,可对天子忠诚就能解决问题了?这个处于大变革前夜的时代,以前的那一套仁义道德未免显得有些过时,需要一套崭新的思想出来。 如江南兴武小朝廷那边,若这个小朝廷还是以前弘光朝那样,事情反而就简单多了,嘁哩喀喳的推翻它也不过是时机的问题而已。可这个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出现的朝廷在自己手里居然展露出了一丝生机,虽然还弱小的很,总算是露出了蓬勃的活力。尤其是那套新近才开始提出的民本思想,也是千年来未有的新局面,说不准还就真能成了气候。 虽然李四本人不大看好这个东西,可总算也是开了一个新的路子,至于能走多远还不得而知。切看着吧,若小朝廷真的能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就是自己所走的这条道路,又有谁知道是好是坏?能多一个选择,总就有了回旋的余地。至于究竟哪条路才是最适合这个民族的?现在谁也说不好。 路子是要由人走出来,至于最终要走上哪一条,除了这个民族本身,谁也无权选择。 就好像是眼前打鞑子一样,只要你是真心的为民族而战,不管你用的什么那种方略,都是可以团结的,最不济也就是各打各的呗!回到民族复兴之路上来说,也是这么个意思。眼下来看,虽然淮西和江南都是有这样那样的心思,可都是在为了这个民族而努力,都想开辟出一条崭新的路子,至于哪条路才能走的更远,现在还不是下断言的时候。 就拿眼下和朝廷协同作战共取扬州来说,朝廷是为了自己的生望和体面,李四也是应允了杨廷麟。 可真要说打扬州,李四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放弃大好的机会,耗费人力物力去取一个没有什么战略价值的目标,李四脑袋里还没有灌满糨糊呢。 至于什么趁势攻取徐州,更是彻头彻尾的满嘴瞎说,完全就是顺口胡咧咧。以赴死军的能力攻占徐州,虽然是胜券在握,可李四也不会把宝贵的赴死军拿去攻坚。 李四的战略核心就是最大可能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是争夺什么一城一地的得失。说白了就是:杀人才是最主要的。 就算是顺利拿下徐州,满清那边会眼看着右大腿上被捅这么一刀?肯定是竭尽全力的反扑,那时候赴死军的大部分兵力都要被牵制住,这笔账怎么算赴死军也不划算。 不管是扬州还是徐州,不过是赴死军的烟雾弹而已,在迷惑敌人的同时,也是在迷惑朝廷。要是真的想在扬、徐有所作为,主力北调是必然的。可赴死军的主力正源源不绝的开赴往庐州西北,大方向上完全就是相反的,显然是要突进河南了。 在明年开春以前,必须取得足够的战果,用赴死军的叉子为淮西的犁开辟出充足的生存空间,一块一块的撕扯满清的血肉。这是江南战后赴死军的战略方向,绝对不可动摇。 在赴死军势力范围之内,只能有一个声音,只能有一个思想,那就是他李四的声音,就是李四的思想。至于赴死军必须不停的攻取,不断的战斗。而所有人都必须为攻取和战斗服务,至于其他,现在不能容忍。 天干十营已经有七个正往西线调动,地支十二营也有四个营过去,更有炮营、马步营、扬州营、火铳营等主力会陆续抵达,总兵力占到赴死军的一般还多,总战斗力几乎达到李四全部战斗力的弃城以上。如此大的准备和调动,绝对不可能为了配合江南,为了一个扬州而有丝毫改变。 六安以北一直到蒙城以南,都是赴死军的往来人马,车队民夫络绎不绝,各营各队正开赴往指定的集合地点。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一早一晚的还有那么点寒冷的意思,军中御寒的衣物被服还没有分发下来。 可大伙儿的热情极高,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趟起的尘土足有半天高,簌簌的落在土黄色的军装上,一个个都成了土人儿,脑门子上汗水流淌而下,把脸上半寸厚的黄土刷成一道儿一道儿的,恍如刚从黄土包子里钻出来。 拉开这么大的架势,炮营、火铳营再有两天也就上来了,看样子不会比淮扬一战小。可放眼四顾,也找不出值得赴死军如此大动肝火的目标。 作为赴死军中的战士,肯定比下面的老百姓知道的多。百姓们也在猜测赴死军的下一个目标是哪儿?是徐州吧?估计就是徐州,四战之地,兵家必争,大帅还能不想打徐州了? 老百姓们大多认为李四是要对徐州下手了,可战士们知道,李帅的目标绝对不是徐州。 河南,肯定是河南,这队伍都调到这儿了,不是河南还能是哪? 可河南乱成了一锅粥,北边有会党教众和鞑子找麻烦,南边有李闯残部来来去去。看起来是红红火火热闹的不行,其实都不值得赴死军摆开这么大的阵势。 到底来了多少人,大帅想攻打哪里,下边的弟兄们心里都没有一个准数儿,就是队官们也是俩眼一抹黑。追着缠着上头的营官刨根问底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往往是被营官一句“军事机密不可外泄”就给顶了回来。 “咱们有多少兵力,要打哪里,你们就不必问了。咱们赴死军天下第一强兵,打哪里还不是一样的攻必胜取必克嘛。”庚字营营官程子栋还是透露出一丁点儿的风声:“也不怕先让弟兄们知道一点儿消息,别看咱们来的早,早他娘有比咱们更早的过去给鞑子放血了,咱们过去也不过是在鞑子屁股上踹一脚而已,明白了没有?还不明白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 天干营都在这边还没有动呢?就早有队伍开过去了?他娘的是谁腿这么快? “你个木脑壳儿,这还用猜个屁呀,比咱们主力快的还能有哪个?七杀营呗!” 众人恍然大悟,肯定是七杀营先过去给大伙儿开路了。 七杀营,当下可是绝对的风光无限。 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还有谁不知道七杀决死的?营官鲁识字以前就是庚字营程子栋手下的小小队官,现在也成了名动天下的勇士。 “他娘的鲁识字,我入咱们赴死军的时候,他没有他鲁识字呢。论资历,比我差远了,这小子反而成了营官,再打几场下来,老子也混个营官当当,才那美意……” 说起鲁识字,还真是去的远了。 早在十余日之前,鲁识字和七杀营的壮士们就已分批进入归德。 乔装改扮之后的七杀营壮士以各种名目各种身份混进归德,由于局势的平缓,更主要是当时还没有特战的概念,归德虽也有兵丁盘查过往之人,多是聋子的耳朵,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也想不到七杀决死兵这样大煞星就在自己身边。 鲁识字等人在归德以各种身份作为掩护,武装器具在前期已经有徽商用鱼目混珠的古老方法带入。在经过最初几日的查探和熟悉之后,对于城内地形和兵力配置也知道了个大概,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候主力部队发起攻击,然后是核心地带搅动起来,来个中心开花。最大限度震慑守军的同时,把敌人的后方搅乱,以减轻前方弟兄的压力。同时把情报传递出去,让赴死军大部队有地放矢。 经过李四的亲手调教,又有了八月一系列的作战经验,七杀决死兵对于这种特种作战方式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 七杀兵和锄奸团看似差不多,其实有本质的区别。 锄奸团主要是以明(暗)杀,震慑为主,最讲究个恐怖血腥。七杀营则更侧重于渗透和刺探,把敌人的后方搅乱。 尤其是在这种为大军张目的任务中,七杀决死兵就是赴死军的最前锋,始终战斗在最前沿。真正到了两军鏖战的时候,他们的使命基本也就完成了。 虽然不是在两军阵前舍命搏杀,可这种行动未必就比疆场战阵上的刀光剑影少了,反而更加的凶险,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具备与敌玉石俱焚的勇气和决心。 不过敌人的麻痹和特战的超前性,注定了七杀营在发动之前不会有什么危险。鲁识字等在几个至关重要的地点反复出现,这种很幼稚很糟糕的做法,依旧没有引起敌人的注意。 现在的鲁识字正躺在客栈的大炕上,和几个战友休息。 从时间上推算,大帅那边应该已经动身了吧?各营主力差不多已经布置到位了,再要不了几天,大战就会突然降临,到时候七杀营就可以发出雷霆一击。 从赴死军小兵,一直到现在的七杀营营官,大大小小的战斗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鲁识字也算是宿将。对于战斗已经少了应有的期待和激动,只是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而已,有什么好激动的? 或许这也是所有老兵的一个通病:战斗的久了,也就不把战斗当回事儿了。 不过每每摸到胸前贴身珍藏的信件,心里还是要激动那么一阵子。 素纸上满满的都是蝇头小楷,整整齐齐煞是好看,连信纸都是拿香熏过,不用放在鼻子底下也能嗅到那种暖暖的香气。 虽然名字是鲁识字,可事实完全相反,鲁识字根本就是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刚接到这封信的时候,还真想不起是何方神圣才会给自己这个不识字的粗人写信,好话说了一箩筐,求爷爷告奶奶的找遍了认识的人,好容易找到个读书认字儿的,才明白是怎么回子事情。 原来是救命恩人的来信。 林千金。 一想起这个女人,就想起当日淮扬血战大运河畔的惊心动魄,还有花船上那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 “淮扬义举,大运河畔,自舟船初识,感壮士雄伟,每一思及心中如醉。然伯牙之弦,徒思山水,夕云黄树,枉顾秋风。自船间一晤,再无缘得睹壮士虎威,思之切切。” “满拟江南平定,能有一晤之情,然壮士迟迟不至,心中怅怅,怨又何如?” “欣闻有壮士鲁者举大义于圣人门前,拯妇孺于山东之地,举国欢腾,万众齐沸。方知勇士胸怀之广肩头责任之重,非一风尘女流可留之万一。” “妾本出身风尘,厮混于青楼,实不敢有玷污明珠之念。然一面之后,竟生三秋思忆之苦,每每念及曾于勇士有此一缘,已是十生之幸,虽参商不见子午难逢,心中足矣。” “想勇士出生入死,取义成仁,自有天神保佑,谅亦无恙。虽知天道如此,终难免心中挂怀。” “牛郎织女一年一逢,金风玉露一朝一会。妾等卑贱之人早扫篷门待之久矣,若勇士不得闲暇,宜遣书前来,以解回肠九曲之衷。” “勇士行伟丈夫大业,实不忍耽之误之,然勇士鲁者一日不至,则难闻心睹面,妾等一日难安心中思绪,祈怜之。” “临书依依,难表心怀,易胜翘首,千万珍重……” 落款儿就是林千金。 如此文雅言辞,就是当着鲁识字的面儿大声颂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又央了人一句一句的详细解释,直到人家笑着说:“你小子好福气,这是人家姑娘看上你了,等着见面呢。”鲁识字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那位美貌的姑娘求爱之书信,不知不觉当中,自己就成了才子家人故事里的男主角了。 一想起这个,一想到在遥远的江南有个姑娘在思念着自己,鲁识字就兴奋的睡不着觉,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就是好不容易睡进去了也能做着美梦笑醒。 心里那个美呀,就别提了,整天整天都是笑呵呵的。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事情,可又怕人知道,那股子劲头儿到底是怎么个滋味儿,也只有鲁识字本人能够明白。 一次又一次的找人念这封书信,直到念的人也烦了,直到鲁识字的军饷都变成了请客的酒肉,直到一个大字也不认识的鲁识字能把这书信的内容倒背如流,这才小心的把书信贴身珍藏了,再不肯轻易示人。 因为怕被自己的汗水弄脏了书信,鲁识字还特意弄了块子蓝色的粗布,小心翼翼的把书信仔细包裹好了,揣在胸前,片刻也不离身。 看到鲁识字如此的走火入魔,也就有好心的弟兄提醒:什么叫风尘?什么叫青楼?你知道不?就是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就是那种脏地方。这种女人是信不得的,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可不敢当真。你小子都是七杀营的营官了,名动天下的英雄,找什么样好人家的闺女做婆姨都有人抢着提亲。你要是和这样的女人牵扯上了,一辈子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就为了这些弟兄的好心提醒,鲁识字好几次就和人家打起来:“你知道个屁,人家这姑娘的好人儿,我都亲眼见过的,你们知道好屁,知道个屁……” 一来二去的,也就没有人再理会这事情:你鲁识字爱想这种女人,你就想去吧,又干别人什么事情了?懒得搭理你!于是。 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四下无人的时候,鲁识字才把这书信取出来,小心在意的看着信纸上那些自己一个也不认识的娟娟字体,时哭时笑,如疯魔一般。 也有以前的兄弟嘲笑鲁识字是没有见过女人的夯货,被人家这么一封书信就弄的心智全无。可鲁识字不在乎,根本就不管别人是怎么看的,依旧故我。 鲁识字可是赴死军中的精锐,又是七杀营的营官,这等事情迟早被忠诚伯知道。 自从李四知道这事情以后,果真就把鲁识字叫了过去,单独谈了这事情。 时至今日,鲁识字依旧记的忠诚伯的言语:“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和打鞑子的大事无碍,管他什么狗屁的张家长李家短?出身青楼怎么了?当年的梁红玉也是出身青楼,打的也是鞑子的祖宗,我李四敬佩的很。你要是无心,那就罢了,你要真有这个意思,就象个爷们那样,去南都看看人家去,我支持你……” 有了李四的支持,鲁识字就算是吃了定心丸,心里也就踏实了,又央着李四给林千金回了一封书信,这才安下心思来到归德。 鲁识字是打定了主意的:“南都,花子巷,林千金,等这一仗打完了,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第160章 潸然泪下 第160章 潸然泪下 为了配合朝廷的扬州战役。同时也是为了扫清淮西北部的几个钉子,更主要一点就是为了河南主战场牵制更多的敌军。赴死军这边出动了两个天干营和六个地支营,还有以孔有德为首的弓箭营,阵势摆的不小,各种准备也做的足足,就等着一声令下好开打呢。 作为北线主力的淮扬军,兵器都不知道擦了多少回,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收复扬州告慰史可法在天之灵呢,偏偏就是等不来攻击的命令。 别说是赴死军这边,就泗州等地的准备挨打的新附军也着急的不行。投降举义的事情早就商量好了,就等着赴死大军一压上来,这边好动手格杀满洲兵然后献城呢。可一连就是好几天过去了,屁大点儿的动静也没有。 难道这行军打仗还真的要等什么黄道吉日? 李四这边也急着呢。 北线这边不开打,西线的主力也就不好展开。这呜洋呜洋的大军是这么好耽搁的么?每天人吃马嚼往来调动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进攻,讲究的就是一突然性,再这耽搁着,士气下降先不说,敌人的准备也就愈发充足了。 可朝廷那边都催了三回,都是说还没有准备好,还要再缓几天。 这么一闹,李四的火气可就真的压不住了。他娘的这种事情也能缓得? “告诉杨廷麟,三日之内,再不发动攻击,我就单干了。” 杨廷麟好歹也是个知兵的,还能不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 可朝廷里的大军是拼凑出来的,各部的人员都有,杨廷麟能够直接指挥的就只有最近编练的新军。新军里头,中下层军官都还没有凑齐呢,这就要仓促上阵,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人员的调度或许还可以克服,关键是这次大战完全就是李四挑起的火头,朝廷里是不得不有所动作。这么仓促的事情,事先有没有准备,尤其是这种渡江强攻的战役,千头万绪所需物资极为繁杂,所有的这些军资军械尤其是渡船,不是说句话就能有的。 杨廷麟比李四还着急呢。 可着急也没有用,你就是急的上了房跳了梁,就有军资军械了? 李四那边象催命一样,已经催了好几回了。杨廷麟也理解李四的焦急,毕竟人家的大军已经开出去了,再不开打各方的损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要是只有李四催也就罢了,朝廷里边比李四催的还厉害。仿佛陈兵战前的不是李四,而是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一样。气的杨廷麟都想把那些官员揪出来狠揍一顿,尤其是到了气不过的火头儿上,真想就撂下挑子不干了。 可杨廷麟终究是杨廷麟,顶着各方的压力和催促,也得耐住性子,嘴上的大燎泡起了一层又一层,还得把一项项准备安排下去,尽量把纰漏减到最小。 强行渡江,准备又不周全,这胜负之数可就不好说了。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四那边也等不及了,叫嚷着再不开战就要单干。 李四既然说的出,就一定做的到,杨廷麟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李四真不管不顾的自行其事,这扬州大战可就真成了赴死军唱独角戏了。 尽管知道如此这般就渡江作战肯定不会有多大的战果,杨廷麟还是咬着牙给李四做出了“三日后总攻”的答复,同时暗示李四“朝廷这边不要有太多指望,赴死军要做好增援准备”。 只要有赴死军在旁边策应着,杨廷麟并不是太担心会有什么极其严重的大败。因为他太熟悉李四了,虽然这个大明忠诚伯和朝廷里有点隔阂,可也不会做出隔岸观火的勾当来。朝廷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这点军队,这可是小皇帝的脸面和倚仗,真要出现了什么三长两短的危险局面,赴死军也会过来增援。 要不是有赴死军这个撑住了后腰的天下第一强兵,杨廷麟绝对不敢领导这场渡江战役,而且还会极力阻止朝廷这种好高骛远而又不切实际的举动。 不管怎么说吧,也不管有没有准备好了,反正是调动频繁人喊马嘶。一派大战之前的景象。 就因为这次还没有开始的大战,朝野上下也实现是第一次空前的团结。 以前和老东宫们素有不和的东林人也不找这些元老的麻烦了,纷纷把目光投向长江。主战的调子喊到了天上去,一个个赤头白脸的声嘶力竭,好像不这么喊就是国之奸佞民族败类一般。 也有些个更加热切的学子,在大街上断指为誓,发下什么“王师不胜则纵身长江”的誓言。 更有甚者,把王师北伐的进军路线都安排好了。“先取淮扬,再下淮北,席卷山东,攻克两辽,直捣黄龙一战而定乾坤。” 持这种论调的还不在少数,这些读打尽呢,谁还记的什么长城要塞和山海雄关?仿佛只要他们一句话,这些地理上的险要所在就凭空消失了一样,仿佛只要他们这么一喊,就能让那些连闯军都怕的大明朝官军就会成为天兵天将。至于后勤如何保障,这些军资从哪里争取,谁还理会那些呀?打的热血沸腾就可以了嘛…… 要是大行崇祯皇帝在九泉之下听到这些荒谬到家的论调,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朕做了十几年的皇帝,刚刚才知道打仗是不用后勤的,早知道这样,李闯和鞑子我早就收拾了,还会有今天的局面? 朝廷的军队到底准备的怎么样了?这场大战又应该怎么去打?兵力如何调度,粮秣后勤如何补给等等这一切实实在在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关心。面对这场即将展开的大战,好像是一场狂欢一般,绝大部分人都投身于这场狂欢之中。 大明朝退缩的太久了,这种主动出击的进攻姿态是上上下下期待了很久的事情。在人们的眼里,如今圣君在位,又是刷新鼎革。如今又摆出主动求战收复故土的架势,下面的那些兵啊将啊的就应该用命死战,只要军队用心了,打败小小满洲还不是易如反掌? 正是这场南都的集体大狂欢,使得很多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狂欢愈发被忽略了。 而御道东街钱府的小小狂欢就是其中的一个。 谁也没有注意到,仿佛根本就不值得注意一般,以前的吏部尚书钱谦益钱老大人在丢了官职之后,再次被朝廷启用了。 当然钱大老爷再也不可能出任方面大员,而是担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礼部郎中。 按说郎中好歹也是个正五品了,虽然和以前尚书的宝座是没法儿比,可也不算太寒酸。尤其是新朝初立,东宫老人们把持了各部要职,很多官员都在降品级的大背景之下。五品官虽然低了许多,可也不算是太低,勉勉强强还有机会站立于朝堂之上,只不过上朝的机会少之又少而已。 因为钱大老爷的这个礼部郎中和别的郎中不同,主管的是祠祭清吏司。执掌吉礼、祭祀、丧葬、大臣赠谥这一系列的事情,顺便儿管管僧道、阴阳啊法会呀什么的,要是皇帝心血来潮想问个吉凶卜筮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个郎中也能派上用场。 新皇早就登基了,除非再等到新皇册立皇后的时候,否则钱大老爷基本就没有上朝的必要了。 即便是这种清闲的不能再清闲的职位,也是李四的人情换来的。钱谦益本来就是弘光旧人,就是刷下来也在情理之中,绝对不可能担任哪怕有一点重要性的职位,给这么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也是看了李四天大的面子。 要不然,钱大老爷这辈子的别想着再入仕途了。 可钱谦益钱大老爷还是欢喜的很,深谙官场规则的钱谦益做了半辈子的官儿,比这小的多的职位也做过,起起落落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一时低沉不算什么,关键是不能被“扫地出门”,只要还在这个圈子里混着,就有崛起的机会。最怕的是被彻底清扫出去,那可就是真正的灾难了。 其实钱谦益心里明白的很,就算是自己的官职没有丢,尚书的位子肯定也保不住。在这样的重要职位上。姚明恭这样的东宫老人,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代就跟着的,肯定比自己这个弘光旧臣更有本钱。就是同在礼部为侍郎的方逢年,也是跟着小皇帝从北都一路辗转而来。这些人这么一顶替下来,自己能落下个从三品的官职就已经是极限了,很大的可能是连从三品也保不住。 如今歪好是个正五品,差的也不算太多,虽然是可有可无的闲散职位,也不要紧。只要眼光好知进退,升上去也只缺少一个机会而已。 尤其是在眼前这种大战在即的背景之下,只要勤快些,时不时的大唱几句主战的高调,机会还是有的。 钱大人好歹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唱高调才有最好的效果。 如今满世界都在喊战,就是街上缝穷补破衣衫的老婆子都在说着“打鞑子”的话题,这个时候自己喊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那些满嘴喊战的学子们,其实都是雏儿,他们知道个屁?真正的高调可不是这么唱的。 要想唱高调,就得先等到场子里安静下来,那时候振臂一呼,必然是满堂喝彩,那才是真正的高调呢。 至于现在,才懒得和那些不知道仨多俩少的学生打混混儿呢,在家里享福才是最要紧的。 因为心情大好,兴致也高,连画了两幅《雪石立竹图》,又即兴配了诗词,借以抒发自己如寒冬翠竹一般的执着和气节。 那柳如是也是个知情知趣儿的,赶紧说道:“老爷胸怀便如这翠竹一般,虽历风雪而不摧,经严寒而不屈。其中气节颇有古贤风骨,奴佩服的紧了……” “佳人相伴,书画相娱,人生乐事,莫过于此……”看着身边娇艳美妾,钱老大人又刚刚行了儒雅之事,难免有了风流的心思,一把将柳如是揽在怀里,肆意轻薄。 柳如是满面娇羞,欲拒还迎的半推半就,说话都带着喘呢:“老爷莫如此了,这青天白日里的,让人看见可就难堪的很了,待到晚间妾身再侍寝床前,必让老爷舒畅痛快……” “夫妻之事,人伦大礼,圣人都是这么说的,还分什么昼夜?”郁郁了这么多时日的钱谦益哪里还等什么晚间,腹中欲火上撞,搂住娇妾就是扯裤子亲嘴儿,吮咂有声的说道:“今日老爷也发一回少年轻狂,尝尝美人的温柔手段,床榻之间早就厌烦了,还是就在这文雅书房有兴致些……” 只听得柳如是似乎尖叫了一声,却也不敢叫的大声……片刻之间,已是十分的云情雨意,几许花香几许水汽,其中乐事非笔墨可书。 就在钱大老爷与美妾行云布雨之时,前方战鼓终于敲响,酝酿了良久人们也等待了良久的渡江北伐终于拉开序幕。 这样的战役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当然也就没有了突然打击的效果。 朝廷的北伐大军准备的太久,当然那边的清军也在准备。一向被江南视为天堑的长江,这一次反而成为了清军最大的优势,成为王师进攻的最大障碍。 尽管在进攻点的选择上杨廷麟已经是煞费苦心,可这几百年来,长江就在不断的侵蚀北岸(扬州大战中已有交代,当时的长江江面比现在要宽阔的多。),即便是在最狭窄的地带,也不是说句话就能过去的。 这一战关系到朝廷的脸面,更关系到新朝的民心士气,既然已经发动,就是有进无退。万一要是失利,他杨廷麟就成了国朝最大的罪人。 所以从开战之初,杨廷麟就上了最前线,在先导部队展开之后,就在江边坐镇指挥。 朝廷刚刚编练的新军是个什么样子,杨廷麟比谁都清楚,根本就不敢拿这些建制尚不完整的队伍作为渡江先锋。而是把卢九德的京营作为第一波力量,抢先渡江。 不管怎么样吧,卢九德这个无根之人总算没有让杨廷麟失望,京营的弟兄们也表现的不错,乘最好的舟船放的江中,奋勇争先,总算是把局面打开了。 江北的蒙古旗早就前压,死死的扼住长江和大运河的交叉口,更是在各处布置大量弓箭,修筑炮台,分明就是“候君久矣”的意思。 京营征集的九千人马可全都放出去了,人家卢九德就在江心一无名沙洲上指挥作战,也算是在战斗第一线了。 这样的渡江方式摆明了就是拿人海去填长江的架势,京营还没有登陆就已经付出惨重代价。京营使用的两百多条大船当中,就有三十多条被击沉,船上的士卒无一例外的葬身鱼腹。 在滩头建立据守阵地的战斗肯定更加惨烈,人家清兵都是以逸待劳,又早就修筑了各种简易炮台和箭塔。只要靠近,那伤亡肯定就是海了去了。 卢九德的江心指挥点距离杨廷麟所在之地也不过一千来多的距离,传令的快船疯了一样的往来穿梭。 “卢节军急求增援,急求增援……”传令兵也急了,对着杨廷麟声嘶力竭的大吼。 前边京营的弟兄们冒着敌人密集如雨的箭矢和炮石苦苦支撑,每眨眼的功夫,就有人血撒长江滩头,要说不急就纯粹是扯淡了。 前边京营的队伍已经过去了几乎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在江中奋勇靠前,每时每刻都有壮士葬身水底,总算是在那边开辟出一小块儿登陆场,正是大举进军的绝好时机。 “新军,全体渡江!” 朝廷的新军是杨廷麟亲自选拔训练,虽然还不算是一支真正意义的军队,可也算是杨廷麟一手打造,这个时候调上去最好。 只要过去帮卢九德把阵地稳固住了,也不求有多大的战果,就可以等待后面的黄部渡江,就能和鞑子在陆地上展开大战,整个渡江战役也就算是完成了第一个阶段。 “大人,弟兄们要求换乘大船,那些小船连个筏子都不如,这风高浪急的,要是出了事故……”手下的千总高叫着:“还有一点儿,弟兄们的开拔银子可是杨大人许下的,眼看着弟兄们就要给朝廷们卖命了,连个银子角角儿也没有看到……” 杨廷麟愕然。 这千总在新军里头也算是高级军官,怎么还在这个时候说这些狗屁啷当的事情? “渡江,给我渡江,不管什么事情以后再说!”杨廷麟也是真恼了脸面。 人家卢九德的京营都过去了,舍着命为他杨廷麟打出一个登陆场,这里头有多惨烈就不必说了。要是新军增援不上,坐失如此良机不说,京营的精锐们可就都危险了,增援的就是迟缓几个时辰,京营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千总可不管这些,京营的死活是京营的事情,大伙儿当兵就是为了拿饷吃饭的。这眼看着就要提着脑袋上阵了,怎么说也不能黄了银子的事情吧。 “杨大人,银子的事情可耽误不得,要不然您再给朝廷说说,赶紧把银子分发下来,弟兄们也好踏踏实实的为国出力呀,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么个理儿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几个千总也跟着起哄。 “来人,”杨廷麟又气又恼,火嘟嘟的都上了脸面,唤来亲兵:“拖出去,斩了!” 四个亲兵架住那位千总大人就往外拖。 也别说,那个千总大人还真有几分光棍儿的气概,不住口的大骂:“好你个杨廷麟,拿这一套吓唬老子,老子当兵打仗的时候,你他娘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玩儿尿泥呢,我家兄弟就是吏部的侍郎,我爹就是中枢的参知政事(在明早期,曾去了这个官职,兴武朝再启,考据党退散),你敢动老子一根鸟毛试试……” 四个亲兵架住千总,就是不往外拖,不住拿眼色看着杨廷麟,似乎是在询问这场震慑武官的把戏是不是可以收场了…… 其他的几个千总也有模有样的求情,无非是“冒犯大人虎威,容戴罪立功”之类的陈词滥调。 杨廷麟那个气呀。 卢九德都在前边杀的前力不继后力了,自己这个中军指挥还在后头和这些人扯这些咸淡的狗屁营生,这要是耽误了渡江大事,不用等什么朝廷的责罚,他杨廷麟就得一脑袋扎进长江里去。 杨廷麟劈手拽出腰刀,“噗”的捅进那千总心窝,热乎乎的鲜血溅的自己满脸满身。似乎还不解气一般,一脚把还在剧烈抽出的千总踹倒,厉鬼一般的大吼:“各部都给我渡江,哪个敢耽误了大事,这就是下场。我杨廷麟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我可不管你有多大的来路,就是当今万岁来了,也得听我指挥……” 谁想也不到文质彬彬的老书生杨廷麟竟然敢真的动刀子,一时间还就真把这些武弁兵痞给震慑住了,脸儿也变了气也喘了,大帐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还等什么?等着掉脑袋不成?赶紧渡江,渡江——” 杨廷麟一指那个千总的尸体:“把脑袋给我砍下来,传首各营,有怠战者立斩!” 总算是把这些新军驱赶到了长江上,杨廷麟却累的几乎瘫倒。 不敢说什么统兵的大家,可和兵事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赴死军中做监军的时候,说是督战的监军,其实和跑腿儿打杂也差不了多少。赴死军的强悍和无畏根本就不必他这个监军督促,更多时候他杨廷麟就是个拾遗补缺的角色,把李四的一道道命令贯彻下去而已,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想法儿补充补充也就是了,哪里象今天这么费劲过? 这朝廷新军还是自己一手打造,装备也不比赴死军差。尤其是许多军官都经亲自挑选,平时看着也有几分模样,怎么一到上阵的时候就这么多扯皮的事情? 也就是为了这支被朝廷视为泰山之靠的新军,他杨廷麟费了多少心思就不说了。就是龙椅上的那位圣君,也是一心想要打造一支超过赴死军的强兵,连弘光朝就开始修建的宫阙工程都停了,很多材料也变卖成银子,甚至连圣上的内库都翻了底儿朝上,连一角银渣子也没有剩下,都塞到新军里头。 君臣算是齐心了吧,银子也花的不少。尤其是在军官的配置上,可真是下了大心思。杨廷麟挑选的军官多是精通战法熟知兵书,六韬三略孙子兵法什么的,说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 赴死军的军官绝大部分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出身,和新军军官就没的比。可如今这么一看,怎么看这支新军也是不伦不类。不要说超越赴死军,要是能有赴死军的一半,杨廷麟就得烧高香。 要照这么打下去,渡江战役可就有点玄乎了。就算勉强能过了江去,还有没有实力和江北的蒙古旗一较高下?若是实力不够,再被蒙古旗给赶回来,这笑话儿可就闹的有点大了。 战场上的杨廷麟是暗自着急,下边的老百姓们可不管你那一套。一听说王师北伐,立刻就欢腾起来,就好像是在鼎沸的油锅里再添一把盐,狂欢的气氛更加癫狂。 沉醉于王师北伐的喜庆之中,老百姓们敲锣打鼓放鞭炮,那股子欢腾劲儿比过年还热闹三分。 圣天子临朝,亲民爱民的诏书下了好几道,又接连惩治了几个民怨极大的贪官,分明就是刷新鼎革,欲行新政的样子。这大明朝也该变一变了,再不变的话,还真不好维持下去。 上面是有志革新的圣君,朝堂上都是高喊决战的士大夫,兴武新朝处处都是蓬勃生机。就连黄得功这样的老藩镇都表示效忠了,甚至还派出一万多大军听候朝廷调遣。 如今数万虎贲齐集长江,听说江北的清兵还不到一万,连上新附军也没有王师兵力雄厚。这么大好的局面,只要打过长江去,收复淮北这样的言辞有点儿吃不准,可把淮扬再次纳入朝廷版图怎么说也是板上钉钉了吧。 如此君臣和睦,如此文武相宜,又是如此的上下一心,大明朝的中兴之日已经到了。 这还不值得庆贺? 尤其是那些读书种子们,一个个都走上街头,大呼着“王师北定横扫中原”的口号。更有些热切的,用鸡血书成偌大的条幅,“内圣而外王,誓灭建州蛮夷,以宣我天朝兵威”,几个人横扯着血淋淋的条幅招摇而过。 南都的一些下层小吏还号召老百姓们捐献银子,用以资军。 “南都父老,天子脚下首善之民。如今将士用命,浴血疆场,你们捐的每一厘银子,每一个铜钱,都将化为将士手中利刃身上铁甲……” “我大明中兴在即,我南都子民当以报效之。王师北伐已开,如今剑指江北,少日之后,即可再复北都……” 要说收复北京,好像还有点远,可老百姓都沉醉在这中兴的狂欢之中,深信只要假以时日,收复北京再复大明往日荣光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古稀老者颤颤巍巍的取出自己的棺材本儿,吃奶的娃娃也举着家里积攒的岁钱,还有女人们把身上的金银饰物就直接扔到了报效箱子里。 直到一个乞丐把乞讨所得的十几枚铜板捐献出之后,官府大力褒奖,称其为“义丐”,这种为国捐钱为前方将士助威的风潮达到最巅峰…… 风潮之下,远在两浙的潞王,也认捐了白银万两,战马百匹,并且把王府的家奴仆役编成军伍,据说不日就可以投入战场,和王师并肩作战。 潞王可是兴武小皇帝爷爷辈儿的老王爷了,在两浙甚至是福建都有莫大声望,连他都有如此报效之心,这大明朝看来是真的要中兴了。 就连秦淮河上的花船,都要认捐钱财。如今战端已开,还分什么贵贱?都要捐钱助战的,收报效银子的官差就在船头等着,谁还能不掏荷包了? 这些姑娘们也盼着王师能够打一场大大的胜仗,别的不说,真要是能打出个太平盛世来,花船上的生意也能再好一些不是嘛。 但凡是有点名气的红牌子姑娘,报效银子就没有低于一百的,按当时的说法,这就叫——娼门有义!本名林千金花名香兰的,作为大红的姑娘,手面儿也不小,一下就报效了朝廷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枚赤金的钗子。 就凭着这点儿,香兰的身价也陡然提了不少。往日里三几两银子就能让香兰姑娘亲自弹曲,现在,没有四两银子只能隔着帘子远远的听一耳朵半耳朵的,连个面儿也见不着。就这,还得是看了熟人的面子。至于那些不相熟的,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 香兰已经是花船上的头牌红姑娘,又有和鲁识字的种种传闻,大伙儿都想看看这个救过当世大英雄的红姑娘到底是何等的风采,争着抢着来一睹香兰芳容的恩客们还能少了。 人一多,再有佳人救英雄的传奇故事,这行情可就涨了。 坐在香兰舱房里的,哪一个不是花了好几两银子?哪一个不是热血的读书种子?你要是不解风情一上来就毛手毛脚的那种粗鲁之人,花多少钱也是白搭,都能给轰下船去。 按说以香兰这种姑娘,早不是什么清倌人儿了,不应该有这么好的身价。可谁让人家是和鲁识字扯上关系了呢?大英雄的名头罩着,别说是香兰这样的风月好手,就是一个黄毛丫头也能红透半个秦淮河。 香兰虽是抱着琵琶端坐,可早就看见舱角的小姐妹在不住的招手,知道是有事情。耐住性子把一曲《鹧鸪天》唱的荡气回肠,这才端起茶碗对着下面七八个恩客款款说道:“按说诸位大爷来捧我的场,说甚么奴家也要好好款待的。可今日实在是乏了,来日吧,饮了这盏子清茶,就当是香兰给各位大爷陪个罪过,就都散了吧,我也要歇息了……” 这些恩客多是知书知礼的读书人,也没有那些个死缠烂打的货色,饮了茶水,说了几句客套话儿,也就依言散去。 香兰赶紧凑了过来,问身边的小姐妹:“甚事?要是没事找事的耍我,老娘少赚的银子得找你们补回来……” 几个小姐妹举着一封书信,咋咋呼呼的争抢不休:“我的香兰姐姐,你的书信哩,是西边来的,淮西来的呦……” 一听是淮西来信,香兰也就耐不住了,扑上身子就去抢夺。奈何几个小姐妹存心戏弄,三抢两抢也不拿不到手,故作不屑的说道:“什么淮西淮东的,当我好稀罕的么?” “嘻嘻,既然你不稀罕,我们就先看看,看看是不是你的那个大英雄小情人儿的肉麻话儿,看罢了了丢进河里……” “别,别,你还是赶紧给我吧,”虽然知道这些小姐妹说的玩笑话,香兰还是不想让别人先看了这书信去,笑骂道:“大不了今天晚上的茶水点心算是我的,这样总行了吧……” 嬉笑当中,终于把书信拿到了手,香兰捧着书信,却不舍得拆开。 “看信呐,不开封怎知道你那小情人说了什么?赶紧看看,我们也好见识见识大英雄的铁骨柔情……” 香兰虽盼这封信盼的都要疯魔了,可还真是不敢拆开这封书信,唯恐鲁识字说出让自己心碎梦断的只言片语。 “快看吧,知道你等着这封书信哩,人家是送到花子巷的,怕你等的心焦,专门让小姐妹给你带上船来……” “是福就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赶紧拆了看看,到底是喜还是忧不就知道了么?” 在一众姐妹的怂恿之下,香兰终于鼓足了勇气,把信皮开了,可手儿却是抖个不停,这薄薄的一页书纸仿佛有泰山之重。 众人也晓得这封书信的重要,简直就是香兰的第二生命,一个个屏住气息,凑近了齐看。 书信明显是用炭笔书写,没有毛笔的圆润婉转,生生多出几分硬铮铮的金戈之气。 “林千金,俺是鲁识字,你的信俺巴巴的都贴身藏着哩。只因为不识字,也回不了你,所以央了我家大帅给你回信。” “你这么好的姑娘能看上俺,俺欢喜的睡不找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还有,还有俺也记不起要说什么了。等这一仗打完了,俺就去南都找你。没有了,就是心里有话儿当着大帅的面儿俺也说不出来,等见到你了再当面说吧。” “对了,忘记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谢谢呦。这回是真的没有了。” 下面是一行小字儿,显然是赴死军大帅李四的话语: “林姑娘安好,姑娘以身涉险助战扬州,赴死军上下不会忘记。今蒙青眼相加于鲁者,实为天造地设之美事,李四力全之。此战恐旷日持久,望姑娘珍重。” “鲁识字之言,只字未改,李四代笔。” “哇,是忠诚伯的亲笔,这下子发达了。”能有李四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的亲笔书信,放到哪里也是荣耀无比的事情,更别提这风尘之中了。 旁边的小姐妹们还沉浸在李四亲书的狂喜之中,大呼小叫的欢腾雀跃着。 香兰把书信捧在胸前又贴在脸上,已是潸然泪下。 第161章 愤怒中的机会 第161章 愤怒中的机会 夜凉如水,月光似银。 南都玄武门的宫人们就好似穿梭一般来来往往。把腿都跑细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当今圣上和一干重臣都等着呢,时时刻刻关注着前方的局势,战报如同流水一般传递到了禁宫里头。 文华殿上灯火通明,兴武小皇帝满脸都是期待的来回游走,不时出生询问前边的战报回来没有。一众重臣齐集,个个都是满面焦虑之色。 这可是新朝的第一战,民心士气早被风潮搅动的无以复加,下边的老百姓们可都眼巴巴的看着呢。这一战说什么也要打出新朝的士气和威风,要不然再怎么说中兴大明都是白搭。 前边好像打的不太顺利,杨廷麟都斩了好几个军官,奏报也立刻就送了上来。前方的紧急大伙儿心里都清楚的很,又对杨廷麟万分信赖,就是小皇帝本人也很赞成杨廷麟的举动。这样的大战之下,若有怠战惧战者,自然应该斩了,所以对于那些被斩杀的名单连看也没有看就做了批复:“军前之事,已尽托杨卿之手,当如朕亲临,勿须顾忌……” 不管杀的是谁,就当是朕亲手斩杀。有什么后果朕给你挡着,小皇帝可是把大权都交给了杨廷麟,可见期望之重,圣眷之隆。 战局远不如朝廷所预想的那样顺利。 按照朝廷的预想,这个时候大军就应该已经完成渡江,正驱赶着蒙古旗鏖战呢。可直到现在,朝廷新军还没有渡完,作为第二阶段主力的黄得功黄部全都压在长江南岸,照这么推算,第一阶段的战事起码还需要一倍的时间。 这样的话,所需要的辎重等物资就过不去,主力也过不去,作为先导的京营精锐就得蜷缩在一块儿狭小区域被敌人压着狠揍,要是京营顶不住被揍下了水,整个渡江战役就成为空前的笑柄。 清军的强悍超乎君臣们的想象,可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进行。至于渡江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实在是顾不上了,眼前的这一关能不能过去还在两可之间呢,也就没有机会说什么以后了。 真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渡江战役第二阶段,也就不抱多大的希望了。只要能渡江过去就行,毕竟还有赴死军这样的一支无敌铁军在旁边照应着嘛。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大伙儿才会真心真意的想起赴死军来,才会把赴死军摆在台面上,而不是如以前那般刻意的抹去赴死军的影响。 按照原定计划,王师渡江之后会全面展开,那个时候赴死军就可以动手在侧翼牵制了。现在看来,真要支撑到那个阶段,朝廷的大军恐怕就不剩下几个人了,当然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还两说呢。 就是顺利的话,渡江还要一倍的时间。至于渡江之后什么时候能够完全展开,谁也不敢打包票。按照既定的计划,十天以内就可以拿下扬州城,可现在看来……原定计划还是扔到脖子后面去吧,要不然会出大笑话的。 君臣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什么。 事情是明摆着的,渡江都有点勉强,还说什么收复淮扬?在渡江的过程中,表现最差劲的就是朝廷的新军,不上不下的卡住了前锋和主力,这让文华殿上的君臣很没有面子。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次本来是给朝廷长脸的大战很可能要弄个灰头土脸,面子一定是要落下来的,可究竟能丢多少脸面,有能保存下来几分,才是目前应该考虑的问题。 当初若是不和赴死军争这个首战的虚荣,由赴死军从陆路最先展开进攻,王师趁机渡江的话。局面肯定要好的多。可这么一来,朝廷的王师就彻底成为赴死军的附庸了,这口气委实让人咽不下去。 战事虽然还在胶着状态,可王师的不利局面就是秃头脑袋上的虱子,已经明显的不行了。这个时候最好就是让赴死军提早展开进攻,以缓解王师的压力。 也只有这么做,才能挽回一点朝廷的颜面。 以前是唯恐赴死军抢了先,生怕李四得了风头彩头,一道又一道的旨意发过去,要李四等待朝廷的大军展开之后再发动。现在要是再说让赴死军赶紧攻击,摆明了就是说朝廷这边顶不住了。 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实在是叫人难为情。 可形势比人强,不这么做也得这么做。 让赴死军提早发动的想法是有了,可朝廷的面子也就落到了鞋底子下边,兴武小皇帝看看下面的一众肱骨之臣,没有开口。 其实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件丢脸的事情,你们赶紧站出一个来把黑锅替朝廷背下来,再去李四那边走一趟吧…… 下面的重臣一个个都扎着脑袋,谁也不说话,气的小皇帝脸色通红。 要说在这种事情上面,还是老东宫的官员能体会皇帝的心思,也能为君分忧,刘理顺主动站出:“渡江一战,恐旷日持久,我军不能如此消耗。唯有令赴死军从侧翼出击……” 局面就是这样的,还用得着你刘理顺说这个废话?可小皇帝明白老刘的意思,也不等老刘把话说完,就赶紧把话头接了下来:“准,大军鏖战长江,时机已然成熟,命赴死军协同作战。朝廷钧命,就由刘卿传达给赴死军吧,速速,速速……” 刘理顺的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心里委屈的不行:怎么把黑锅就扣我脑袋上了?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圣上,前方大战,臣等须弥不敢擅离,此事可由一宗室前往为宜。” 刘理顺拿话这么一点,大伙儿可就全明白了。 宗室,还有哪个宗室?肯定是唐王呗。 唐王是皇帝的老叔伯,又不算是朝廷体系中人,就算去赴死军那边,也不算是丢了朝廷的脸面。完全是私人之间的事情嘛,和朝廷又有什么干系? 小皇帝眼前也是一亮,赶紧矫旨:“传唐王火速入宫!” …… 好好的洗了个澡,又美美的睡了一觉,这精神头儿也就上来了。 为了朝廷里头的那点儿破事儿,唐王成了被狗撵着的兔子,连喘气儿的工夫也容不得,一气就从南都跑了过来,身上的尘土都能有半寸厚了。 好在忠诚伯李四也是个看情分的红脸儿汉子,一听说朝廷那边下令了,立刻就开始攻打。 赴死军的战斗力,唐王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只要李四把这命令一下,拿下泗州就是早晚的事儿了。这才踏踏实实的洗澡睡觉,通身都舒坦透了,这才美美的起来扒拉了两口饭。 “我说李家兄弟,前边儿打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咱们上去给弟兄们鼓鼓劲儿提提气儿?”唐王也想着看看赴死军攻克泗州的风采呢。 “还提什么气儿?还鼓什么劲儿?”李四哈哈大笑:“泗州早就下来了,我已经命队伍东进了。唐王若是有这个闲心思,帮着安安民心稳定一下地方也就是了。” “怎?打下来了?这么快?”唐王是真的惊呆了。 赴死军能战,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泗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坚城要塞,轻易攻克也是在意料之中。 可这也太快了吧!从下令开始攻打算起,这才多大点儿工夫?还没有怎么听到动静呢,竟然已经把泗州拿下了! “硬是要得,赴死军硬是要得!”唐王伸出拇指大赞:“我估摸着最少也要连续攻打一个昼夜呢。这才睡了一觉,就已经下了一城,也算是温酒斩华雄了吧?真真的厉害呀!” 赴死军如此神速到让人咂舌的进展,真是旷古未闻。泗州虽然不大,进而怎么说也是强攻坚城呐。 李四只是微笑,并不说明。 泗州一战,关键是在战前的各种准备和威慑。大军还没有动呢,早就和泗州的守军暗通款曲商量好了,只要赴死军往前一压。城里头立刻就举旗起义,说白了也就是走走过场的事情而已。 事实也和以前商量好的一样。 赴死军前边把阵势一拉开,打了两轮炮,密集如雨的箭矢一上,泗州城里的新附军立刻就举起了反正的义旗。一边四下追杀为数不多的满洲兵,一边开了城门迎赴死军进入,简单的就好像是唱戏一样,说出来都有人不信。 至于什么强攻坚城,蚁附攀墙等等这些在攻坚战中最常见的情形,跟本就没有出现。 赴死军就是再强大,也不可能瞬间破城。之所以这么快这么顺利,完全就是人家泗州新附军的功劳。 “好哇,好的很,那就赶紧东进呐,杨廷麟那边打的都快吐血了,赴死军再不过去,稀里哗啦了都有可能……” “得了吧唐王,这种事情还用你催?泗州一开,淮扬军收都收不住,史德威连城都没有进,休整都不休整,带着人已经先杀过去了……”李四笑呵呵的说道:“要说攻打扬州,杨廷麟未必就有史德威这么热切的心思呢。” “那我就放心了。” “朝廷也可以放心了吧……” “李家大兄弟。你这是讽刺朝廷呢,这可不是你做臣子的应该说的话儿。”唐王笑道:“朝廷做的是不怎么地道,可你得为我那皇上大侄子想一想,他要是不努着劲头把这一仗打下来,新朝如何服众?就说眼前这场大战吧,就算你赴死军是主力,可也得把功劳让给朝廷。一来是你忠诚伯也不缺这点人气儿,再者说来,我那大侄子皇帝怎么说也是君上。你说说,这千百年来,道理总是在君上那边,当臣子的就是受点儿委屈也得忍着。退一万步说,大行皇帝把儿子托付给你了,你也不好和朝廷争这个的吧?” “唐王你也是个知道道理的,你凭良心说,我是不是忠臣?我对不对的起大行皇帝?”李四赶紧抓住这个诉苦的机会,这个时候不表明一下自己忠臣的苦衷,就太对不住自己了。 唐王哈哈一笑“忠臣,你是大明朝最大的忠臣,你不忠臣谁忠臣?” “唐王是敷衍我呢!” 唐王正色道:“要说以前,我也怕你是当世的曹操重生的王莽,要说心里不扯挂着你,要说不怕你篡逆,那是扯淡呢!” “可自打你撤出江南,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忠诚伯未必就真有武穆爷爷的忠心,可也不会惦记着我大侄子的皇位,这总不是敷衍你了吧?” 李四自己也忍不住的嘿嘿一笑:“武穆爷爷那是愚忠,我就是想学也学不来,万一真给我再弄个风波亭啥的,我也受不了……” “哈哈,你放心,我那大侄子不是宋高宗,朝里也出不了秦桧那样的狗贼。”唐王说道:“以我的眼光来看,我那个大侄子皇帝也是真心要振作鼎革的,光是前一阵子下的民本诏书,就开了国朝先河。我仔细琢磨了,还真有点儿中兴鼎革的意思,放出个三十年五十年的悠长工夫,肯定能再造我朝繁荣鼎盛!” “民本这东西……不好说呀,我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弄着看吧,能多一条路子总是好的,”李四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牵涉过深,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岔开:“我说唐王,咱们这边这一打淮扬,您若是满洲统帅,会如何应对?” 这问的是正正经经的兵事,唐王也不敢疏忽了,仔细想了想,直到认为想的周全了,这才说道:“我若是满洲人,肯定要是调集淮北甚至山东的兵力增援,死死把江北控制权捏住。” 这是最直接也做有效的办法。 可山东满洲势力和多尔衮的北京势力不大和睦,就是能过来增援肯定也是进三步退两部,这点多尔衮不会想不到。淮北还有南下的山东义军那里不上不下的互相卡着呢,这方面的顾虑短时间内不算什么大的问题。 在史可法大战扬州的时候,山东义军也怕江北被鞑子统一,所以南下过来试图增援,但是被弘光朝上下给拒绝了。所以直到现在还上不上下不下卡在那里,现在新朝面对的主要敌人,就是当时多铎为了提防义军而布置的棋子。 只要这股子义军不被消灭,山东和淮北的清军就放不开手脚。 “再或者,从徐州方向调集兵力增援,当然你忠诚伯现在卡住泗州了,估计满洲人就不大敢动徐州了。只有从枣庄方向想办法,虽然还有其他的路子,可终究是有些缓不济急。” “枣庄附近的清军驰援淮扬一带,那徐州不就是没有后继之力了?” 唐王眼睛一亮:“好你个李四,你还在打徐州的主意,不过也要地方归德,归德的新附军虽然早就让多铎折腾光了,可地方上还是有点兵力的。你一打泗州,鞑子肯定会想到徐州,枣庄一带抽调的同时,肯定会加强徐州防守力量……” “也好,既然连唐王都说徐州不好打,那就不打了,我这就去碰碰归德,说不准能得块肥肉哩!”李四笑嘻嘻的说着,那神色就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你说的这么云山雾罩,我什么时候说让你打归德了?再说赴死军是你指挥还是我指挥?我怎么有点晕?”唐王还真是有点搞不明白了:“你说的什么归德不归德的,到底是真还是假?李家兄弟你不是开我玩笑的吧?这大军调动可不是儿戏……” 归德和扬州,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分明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李四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架势都拉开了,正要进取扬州呢,怎么忽然就扯到西边去了? 好在唐王也不是那种缺心眼的,很快就意识到李四另有安排:“你忠诚伯没有和我说实话,李家兄弟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不行,说什么我也要上前线走一遭,看看前边是不是你的主力,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呀?” 唐王越想越不对劲儿,立刻就带了人出去。 李四哈哈大笑,隔着老远就大声吆喝:“唐王千金之躯,莫处于战之险地……” “滚你个忠诚伯的,和我也耍心眼子,我去看个清楚再说……”唐王打马而去。 李四还在后面吆喝着呢:“唐王莫忘了帮我讨个圣旨回来,哈哈……” 心急火燎的唐王追上赴死军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一路追赶一路打听,把各个营头都走了个遍,根本就没有见到几个熟人儿。 唐王和赴死军中的很多人都混的厮熟,在各营官那里都熟的不行,花费了几乎一天两夜的功夫来回奔走,发现赴死军主力只有一个营。 就这一个营还是李四的直属甲字营,要不是有几个相熟的队官,几乎要把这个响当当的主力营当成二流队伍了。 问起其他的各天干营头去了哪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是他们知道不想说。 不管怎么样,这么大的战场上,多是赴死军中的二流部队,几乎都是地支各营。 “他娘的,李四真的要打河南了。” 唐王这才明白李四的全局布置。 什么为朝廷牵制扬州,都是李四的幌子,他根本就是在为自己做事情呢。 赴死军在扬州和徐州之间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虽然是为朝廷的王师起到了一定的牵制作用,也是为了牵制归德方向的视线。等到李四在西边发动起主力,这还说不清楚是谁给谁牵制呢! 朝廷倾尽全力,又捎上了赴死军,准备在江北大有作为,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满清也在把兵力往这边靠拢,他李四趁这个机会要打河南,还是走在了朝廷的前头!又一次利用了朝廷。 天下招讨是你李四的名头,可这也忒有点忒那啥了吧? 打鞑子是没有错,可你前脚刚刚答应了以大局为重,也亲口说了要让朝廷靠前一步。可朝廷这边的步子还没有落下呢,你又弄新的花样了。 唐王甚至开始怀疑:赴死军的主力是不是已经开始进入归德府了?是不是已经接战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朝廷里还不知道呢,对于口口声声要收复故土的朝廷来说,绝对是一个大笑话! “不行,我得赶紧回南都!” 现在唐王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尽快赶回去,让朝廷以最快的速度发布一道旨意,一道授权李四进取河南的旨意。 这也是唯一能做的补救措施了。 只有歪着嘴把李四的行动说成是朝廷授命授权,小皇帝的面子还能保住。人家都开始打了,你这边才想起授权,虽然怎么看都牵强,可总算是给朝廷保住了最后的一点儿体面。要不然呐,就算是朝廷拿下了扬州,那点光彩也全都让李四给抢回去了。 渡江战役打的这么勉强,还得有人家赴死军帮忙才取得这么一点儿成绩。人家忠诚伯同时也在攻打河南呢,朝廷这边能比的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李四在为王师牵制敌人,还是王师以整个渡江战役为代价在为李四吸引注意力,谁也说不清楚了!马儿跑的飞快,两旁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了,唐王反而愈发的清醒。 从战略意义上来说,徐州比归德要大的多,李四这个最讲究功利的家伙为什么舍弃兵家必争的四战之地?为什么要去攻取归德? 归德的守军早在多铎进攻淮扬的时候就抽调一空,很大一部分落在了李四的手中,有了这些人的指引,攻打归德肯定是事半功倍。 或许是李四看归德是个软柿子,所以想先捏下来吧?拿下归德之后,还可以顺便再攻徐州嘛。 自以为想透了李四通盘布置的唐王总是感觉这事情不那么简单,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却有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对。 归德,归德,拿下归德这的不难,拿下归德之后…… 唐王猛然间就被自己给吓住了,心里的想法也太大太不切实际了吧? 南下归德之后,若是李四不回头,岂不是要一路打下去?多半年以前的多铎就是这么干的,以少量精兵把河南彻底打穿。 多铎和李四,哪个更强? 答案是明摆着的。 多铎的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多铎的南征大军经历了一系列的辉煌之后已经覆没于南都城下,那些收拢起来的新附军多的来自河南、山、陕,已经成为了赴死军的一部分。 怎么看李四也要不多铎强大的多,尤其是作为赴死军主力的天干各营,在经历淮扬血战之后还能打败多铎,,赴死军可比强军要强悍的多了。 如今的赴死军进一步壮大,已经有能力在两个局部战场上同时开打。 既然多铎都能把河南打穿,他李四就更能做到了。 战略布置什么的就很简单了,前期沿着多铎的老路反方向打回去就可以。 十几年来,河南本就是天灾频发的重灾区,又经历数次闯军的战火,再被清军折腾了一个来回,本身已经没有多少防御能力。尤其是在多铎把新附军待到淮扬之后,空虚的很了,还能招架的住赴死军的雷霆一击? 两个多月的工夫,多铎就把河南打穿了。李四真要全力施展开来,肯定更快。 到时候,这天下的格局可就要变了。 虎踞中原,坐拥淮西这些都是即成的事实。关键是对北边的满清形成了最大的威胁,顺便把鄂、赣的阿济格给堵住了。到时候,李四可就是天下第一藩镇,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要想雄踞一方的话,把河南一堵,阿济格就只能乖乖的绕着退回去。要是继续和闯军残部纠缠的话,估计连睡觉都得把眼珠子睁开一个,免得被赴死军逮住机会被包了饺子…… 和缩在江南倚仗长江天险的小朝廷比起来,李四的格局可就要大的多了。 “这事儿,有点难办呐!”唐王很快就意识到局面将有剧变。 真到了那个时候,除非是朝廷能够同样快速的拿下淮北和整个山东,否则就无法和李四抗衡。可拿下山东……纯粹就是在开玩笑,小朝廷就是再有三五年的时间,也不可能有那个实力呀。 还好李四没有要篡夺的意思,江南、华南等地还有许多朱氏藩王,要是真能捏合起来,无论从名分还是从实力上来说,都可以盖过李四一头。 可这些藩王要是真能团结如一,还至于成今天的局面? “君臣,臣君,这道坎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过去的。”唐王也只能用君臣的名分来安慰自己,希望李四一个旷古未有的大忠臣。无论他有多大的功勋,只要他越不到这道千年的门槛儿,这天下就还是好皇帝说了算。只要能换了李四的忠诚,到时候就算真拿出诸如一字并肩王这样荒谬到家的封号来,也不稀奇。 …… 这都好几天了,王师是都渡江过去了,可很多人说,那边的战事好像打的不怎么顺利。最先过去的京营损失大到了天上去,要不是后退无路,估计早跑回来了。 就是被朝廷倚为长城泰山的杨廷麟杨大人,也急的砍了好几个军官的脑袋。 据说……反正就是据说,真实的情况谁也不摸门儿,都是在“据说”。 据说王师被鞑子压着给揍了个肥的,两万多人分散在几个狭小的滩头,就硬是展不开。 前几天还闹闹轰轰叫喊着要决战的声音也少了许多,大伙都揪着心呢。 王师好像是初战不利,这谁还能看不出来了? 当日赴死军以一万孤军力敌鞑子二十万大军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体面,可着实给大伙儿挣回来不少脸面。怎么到了王师这边了,就那么难呢? 那时候的赴死军打的可是多铎好几个旗的鞑子,都胜的那么辉煌。这回轮到朝廷出手了,仅仅是打一个蒙古旗,怎么还打的这么拖泥带水险象环生? 莫非这朝廷的王师就真的不如赴死军?莫非这圣天子也不如忠诚伯的号召力了? 开战之前,是万众一心众口一词的喊着叫着要决战。到了这个时候,才看出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朝廷倾尽全力,连鞑子的一个蒙古旗也拿不下来,还谈什么决战?八旗的鞑子兵要都过来,朝廷的这点儿兵力还不够人家填牙缝儿的呢。 事情就是这样,一到不顺利的时候,什么样的想法和说辞也就出来了。 “我早就说过杨廷麟不行,杨廷麟不行,可就是没有人听我的。那个杨廷麟不过是个文官,充其量也就是个教书匠的料,怎么能指挥几万大军?” “屁话,杨廷麟还是跟着忠诚伯学了这么久的呢,他要是不行还有谁行?难道你一个卖糖糕的就能指挥几万大军了?” “你说的那才屁话哩,忠诚伯肚子里的那点货是怎么来的?是睡梦中受先人点化,传下来一百零八路的兵法,忠诚伯这才能用兵如神所向无敌,这仙人的法子也是跟着学几日就能学会的?他娘的你也别小看我这卖糖糕的手艺,当年也是跟着师傅学了三年的呢。他杨廷麟才学了几天?给我做下手我都不要。” “不是杨廷麟不行,是他手下的兵不行,这要是换成了赴死军……” “你说说这不是屁话是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几万王师就都熊了?肯定是杨廷麟肚子里没有货……” 两人为了这个问题争执不下,更引来许多看热闹的闲汉,给哪一方帮腔的都有。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仿佛都是胸怀天下腹有良谋的苏秦张仪之辈,顿时展开一场空前激烈的大辩论。 南都风物,自古如此。就算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村氓,也能把天下大事说的头头是道如掌上观纹一般,至于到底是不是那么回子事情,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南都百姓为了新朝的这次首战而担忧的时候,爆出一条天大的丑闻。 前几天要大伙儿捐钱,说是要为王师助战,说是要置办兵刃铠甲。视天下为己任的南都百姓也都捐了,破家认捐的也有好几户。可那些银子铜板都被官老爷们给挥霍了,剩下的也分了个干净,都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一下子,南都可就真炸了营,前几天还在为这些人鼓掌叫好的喝彩声,立刻就成为滔天的叫骂,吐沫星子都能让秦淮河水面涨起三尺来。 “把助战的银子拿去摆花酒,这可是缺了八辈子的德了,生个儿子肯定没有屁眼儿。” “我日他个老娘的,这些人也不怕折寿,就敢把手伸进捐钱箱子。用大伙给前方将士的银子去院子嫖姑娘,老子亲眼看见的。” “让他们嫖去吧,老天爷都看着呢,肯定染一身的花柳病大毒疮回来,然后传给一家子,都他娘的遭了瘟才好,省的看见了恶心。” “老天爷?老天爷要是还睁着眼,就该立刻把这些玩意儿天打五雷轰喽。” “做官儿的把咱们老百姓当傻子了,拿了咱们的钱装进了自己的荷包,我呸,遭报应的玩意儿,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是说圣君在位的么?不是说国朝中兴的么?我看呀,天下我老鸦是一般黑,当官还有不爱钱的?看着打不过鞑子了,就把手伸到老百姓身上了。” 就是一些读书人也实在看不过去,痛心疾首的叫喊:“恢复洪武太祖皇帝剥皮食草重典,惩治贪官污吏。长此以往,民心何在?国将不国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人调唆,反正这种事情总有人带头挑事儿。 就是在这些人的带动之下,愤怒的老百姓们走上街头,大骂着砸碎了捐钱的木头箱子,把几个还在号召让大伙儿捐钱的狗官揍了个鼻青脸肿。 “还让我们捐?吃屎去吧。” “老子就是把钱扔到水里,也不给这些狗官了。” “是这么个理儿,咱们省吃俭用攒这么俩小钱儿,还不够大老爷们去院子喝杯茶水的呢。” “早知道他们是去吃喝,是去嫖院子,还不如老子自己去嫖了呢。宁可把钱给了院子里的姑娘们,也不给这些狗东西。” 和往常一样,朝廷的反应似乎总是慢一个节拍。 直到事情闹的大了,老百姓们闹哄哄的砸箱子打狗官,聚集在一起骂大街的时候,朝廷才有了反应。 “已着有司彻查助战银钱事宜,若有贪墨挥霍者,必严惩不贷。”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当然不能安抚愤怒的老百姓。或许真的是有人指使调唆,很多人开始聚集在御道上,大声叫骂着,让朝廷给个说法。否则就要叩请天阙,让万岁亲自给个交代。 “若朝廷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给朝廷一个交代!” 已经有人喊出了危险性十足的口号,局面愈发混乱。 在混乱当中,御道之东的富贵街区最先受到冲击,愤怒的人群开始冲击这些达官显贵的府邸,甚至出现了好几起哄抢事件。在混乱当中,愤怒的人群和各官老爷府上的家奴爆发剧烈冲突,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就是好几起流血事件。 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仿佛一夜之间,老百姓们就不再信任新朝的这些官员了。 就在这个时候,朝廷不得不接受许多官员的联名请求,出动宫卫,强行驱散人群。并且派遣宫卫保护这些官员的府邸,官老爷们虽是面如土色,总算是有了一丝安全感。 “是时候了,”同样遭受愤怒百姓冲击的钱府之中,钱谦益钱老大人终于看到了机会。 第162章 宁静的太多了 第162章 宁静的太多了 当愤怒的民众冲进钱府。欲行泄愤之事的时刻,钱谦益钱大老爷一点也不恐慌,反而十分的期待。 这是个机会,属于自己的机会。 “请!”钱谦益不仅不加阻拦,反而开门揖让。 钱府之中,无论仓房还是客厅,能打开的门都打开。就是上了锁的地方,钱谦益也把钥匙拿出来交到南都百姓手中:“我钱谦益是赃官还是清官,就请诸位南都父老一验真伪!” 钱谦益这个人,好官好名半点也不假,却少有贪墨之事,尤其是被罢黜官职之后的这几个月,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家里的钱财流水一般淌了出去,早就不剩下多少了。所以钱谦益根本就不怕民众进来,反而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成就属于自己的那一个事业。 危机,对很多人来说就一个可怕的词汇,对于钱谦益这种时时刻刻都瞅着的人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不仅要看到这个“危”,更重要的是把握中蕴含在其中的“机会”。 钱谦益如此洒脱如此大方的举动,反而让老百姓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这些情绪失控的百姓。钱谦益深知这个机会的宝贵,站立于阶上深吸一口气,高拱手作个罗圈揖,大声说道:“我知诸位父老为何而怒,也知列位乡亲因何到此。” 钱谦益一指外面:“就是为了我大明,为了让那些赃官得到应有的报应,大伙儿才这么做的。” “天下极恶之辈,莫过于贪官、污吏、土豪、衙蠹等。此等人枉受圣人教诲,置天理国法于不顾,为一己之私,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想不到这个钱大老爷竟然如此大骂大明官场,确实让所有人有点愕然。 不过这位钱大老爷说的也没有错,现在的大明朝是圣君在位,还闹出这样的丑事来,当然是那些做官的毛病。 钱谦益的话语在很大程度上引起老百姓的共鸣。 “南都父老,如今这世道,当官的都是些什么人?为官者不仅不思报效朝廷,不仅不思勤政为民,反而猫鼠固结,鱼肉善良。国朝上下,多少尸位素餐之辈,他们能为国出力?他们能为民出力?不!”钱谦益大吼一声:“他们不会!如今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万亩千楹?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我等父老兄弟供奉着他们。却为佃田租屋为奔波劳累,甚至为号寒啼饥而苦苦挣命!当时官宦者,哪一个顾到过天下的百姓?如此硕鼠之辈,或为中饱私囊,或为骄奢淫逸,做下多少丧心病狂之事!” “破人之产,骗人之财,种种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他们贪了助战的银钱,明日就要鬻人之子、害人之命、淫人之女。” “我南都父老受害久矣,早就积愤不平抑冤难诉。我钱谦益不忍看此乐土转为恶域,不愿看此怨气撼天沮地。宁舍弃此身家前程,也要为民请命。” “我愿带南都父老恳请当今圣上,再启太祖洪武皇帝之重典,严惩贪墨官吏,还我大明一个清平世界,再造一个朗朗乾坤!” 钱谦益说的愈发大义凛然,劈手就把发冠扯下:“我这小小的乌纱宁可不要,我这血肉之躯可以不要,宁触怒龙颜,也要以死直谏万岁,惩治贪官污吏……” “好,钱大人为民请命,我等佩服的紧了。” “钱青天铁面无私,为国为民。” “万一钱大人触怒了圣上,要是丢了官,我们南都人养你。要是丢了命,我们南都人葬你……” 这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仅仅是几句高调,就博得了个钱青天的美名。就博得这么许多百姓的信赖,钱谦益可谓志得意满。 为了把这出关系到自己身家前程的大戏演下去,钱谦益真如即将走上刑场的慷慨壮士一般豪迈万分:“东西我也是受朝廷罢免过的,如今又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儿,人微而言轻,恐难成大效果。一会儿我写个请诛贪官的折子,还请诸位乡亲父老联名其上……” 钱谦益的何等是文采,眨眼功夫就是书就一一片慷慨热血的奏章,奏章上按满了红色手印儿,几乎看不到字迹。 “够了,够了……”钱谦益拱手为礼:“父老乡亲在此等候,我钱谦益这就闯宫面圣,拼着性命不要,也把大伙儿的心思让万岁知道!” 老百姓们感动的是一塌糊涂,鼻涕眼泪齐出,跟着大步前行的钱谦益走出老远,直到宫门处还不肯散去,就在外边眼巴巴的等着。 钱谦益心中暗自得意。 多少年了,大明朝就从来没有因言获罪的事情。东林人经常把调门拉的极高,指着皇帝的鼻子大骂昏君的事情早不稀罕了,怎么可能获什么罪名?更没有什么“拼着性命”的风险。 在大明朝,尤其是明后期的几个皇帝任期当中,言官们经常在朝堂上当面大骂皇帝是昏君。皇帝还真不敢加罪,要不然就坐实了昏君的名头。而骂人的呢,不仅没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得到直言铮臣的美名。于是就出现了万历年间,争着抢着领廷杖的局面。要是没有被朝廷打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清官。 也就是这股子风气,让以东林为代表的人们常出惊人之语,其实就是为了赚取眼光和名声而已,真正的事情也没有做过多少。 说的比做的多。说的比做的好。反正他们也只管说不管做,明末的这种风气极重。 钱谦益面色之上都是慷慨,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这可是实实在在为民请命的好事儿,最好是能触怒了皇帝,最好是再吃几棍子,如此一来,这政治资本可就厚的多了…… 宫门之外,无数的老百姓可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眼下这种世道,就没有不爱财的文官,更没有能打仗的武将。好不容易出了个能征善战的忠诚伯,也让朝廷排挤到了淮西。好在还有这位一身正气的钱大青天,还能为老百姓们说句话儿…… 一听说钱谦益为了老百姓的事情,连乌纱也不准备要就闯宫而去。自从靖难之后,这可是南都几百年没有过的场面,登时就召来更多看热闹的人流。 等钱谦益出现在五龙桥上的时候,立刻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种感觉真好,也让钱大老爷意气风发。心里是高兴的了不得了,可脸上还得装作十分疲惫的样子,对着这些迎过来的百姓,长舒一口气道:“一干墨吏格去官职,发配琼州,永不叙用。钱某以死力争,拼着官职不要,终于争来了这个结果……” 皇帝妥协了,赃官惩治了,这可都是钱大老爷的功劳哇。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齐整的欢呼。 面见圣上的时候,钱谦益夸大其词恸哭伏地,高调也唱了不少,就差当面说兴武小皇帝是在世的桀纣了。可偏偏小皇帝就是没有发怒,更没有拿打棍子来打,这让钱谦益多多少少还是感觉有点美中不足。 要是自己出场的时候,身上再带点伤的话,这出戏可就完美了。 “武有忠诚伯,文有钱谦益,我大明中兴有望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热的喊了这么一嗓子,众人皆是跟着高呼起来。 钱谦益真是大喜过望。这才注意到自己就站立在护国英烈碑旁,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和李四齐名了,这可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赶紧正正衣冠,面色之间十分郑重,对着护国英烈碑就是一个大礼:“万千英灵为我大明化身为神,我等生者敢不战战兢兢?如此大好河山怎么容得贪官污吏为祸国民……” 这么一来,钱谦益算的默认了和赴死军并驾齐驱的姿态,赴死军的英灵们付出了生命。这才有今日南都的繁盛。钱谦益是准备接过赴死军的责任,要和那些贪官污吏们周旋到底了。 这护国英烈碑,乃是南都圣地。尤其是现在民情激昂的时候,钱谦益唱了这么一出,好像真的就和赴死军一样的舍身为国的大忠臣了。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钱谦益是最大的赢家。 从捐献的银钱当中抽取一部分为自己所用,其实这也是相沿成习的惯例。几十年来大伙儿都是这么干的,只不过这回做的有点过火而已,从官场的角度来看,也不算是怎么了不起的事情。可钱谦益抓住这个机会,在把一干同僚踹倒的同时自己却人望飞涨,犯了官场上的大忌讳。 钱谦益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还能不清楚这个?可要往上爬必须得这么做,捞足了民心人望不说,肯定还能把官职升一升的。尤其让钱大老爷后悔的就是准备不足,当时要是能再准备一口棺材给自己的话,抬着棺材去为民请命,轰动效果就更大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总算是平息下来,除了钱谦益之外,谁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第二日晚些时候,朝廷里的恩旨就下来了。 钱谦益也是早有准备,穿的整齐戴的方正。规规矩矩的接旨谢恩。 平定南都民怨,怎么说也要厚赏提升的,要不然如何彰显新朝功必赏过必罚的宗旨。 这一回,钱大老爷调了一大格,从五品一下子就蹿升到了正四品,成为提督四夷馆的少卿,也算是独当一面了。 可是实权……提督四夷馆就是做做翻译文书的工作,能有什么实权?是个典型的清水衙门。 不过钱大老爷也不在意,只要能抓住机会,还怕官儿做不大? 几乎是在于此同时,朝廷再发旨意,授命忠诚伯招讨中原。 中原这个概念可就大了,到底是哪儿说的也不具体。至于何时招讨又如何招讨,根本就是只字未提。 在朝廷刻意削减忠诚伯影响的情形之下,这份模棱两可的旨意并没有引起很大的注意。 现在大伙儿都在关注着淮扬呢。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子事情,淮扬那边的战事忽然之间就顺利起来,而且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前几天为了渡江,杨廷麟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还闹了灰头土脸,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忽然之间就光复扬州了。这可是实打实的战事,不是说书唱戏,怎么能顺利到如此这般的地步? 按说收复扬州,就算是又把长江可锁住了,江南也就安全了许多,可大伙儿似乎都看出了这里头似乎隐藏着某种玄玄乎乎的事情,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狂热。 尤其是在这个秋末冬初的阴冷天气里头,前几天的那股子热乎劲早就不知去向。有几个闲钱儿的都一脑袋扎进酒馆儿里头,三五人伙着要两碟小菜,叫一壶老酒,要是赶上手面儿阔绰点的,还能见见荤腥。 酒也饱了,脸也就热了,要是兜里还几个铜板的话,就相约着去“华清池”泡半个后晌。 谁不知道华清池是在陕西了,可这天底下的澡堂子,能有一半用这个字号的。好像你要是不叫华清池,人家就不知道你这里是澡堂子一样。 穷人来的这种小澡堂子,和富丽堂皇穷奢极欲的真华清池根本就没的比。五个钱一位,猪油胰子皂角粉,还有黑布黑白不白的碱土沫子,可以随便用,这些都是不另外收钱的。是泡大池子还是蹲木桶,也就随便了。 都便宜成这个样子了,大伙儿也就不再好意思要什么干净的手巾和盐粉等物,那些是华贵的大澡堂子才有的东西,价钱也贵的吓人。对于这种便宜到家的小池子,只要水能烧热也就行了。 脱个精光赤条,噗通噗通往大池子里一钻,热水浸泡所带来的爽意,顿时驱走了疲惫和乏力,每一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了。 惬意的呻吟几声,然后就半躺半坐的享受着。有些自觉见过世面的家伙就又开始吹牛皮:“要说起享受,还得说是在扬州的时候。通身都泡透了,再叫个搓澡的师傅把全身搓个遍,一定要找那种力气大手劲儿足的师傅来搓,那才过瘾。然后再刮刮痧修修面,顺便把脚丫子也修一下,那才叫真正的舒泰无比,人生一大享受哇!” 扬州三把刀,那是出了名的,切菜、刮脸、修脚,都是让人享受的好把式。要是能去趟扬州,什么二十四桥明月夜,什么淮扬大菜都可以不管,要是不去泡个澡就等于没有到过扬州。 人们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想着扬州。 “我说哥儿几个,扬州是打下来了,也算是再入了咱们大明的版图,可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有点玄乎呢?” 王师渡江都渡的勉勉强强,还闹出了个伤亡惨重,怎么忽然之间,就这么顺利的拿下了扬州?感觉就好像是唱戏一样,一句“兵发云南去者”的道白,就把仗打完了。忒让人不敢相信了。 “有啥好玄乎的?要是光凭杨廷麟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还说不定是谁胜谁败呢。”在身上使劲的搓着,把肌肤搓的通红,好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赴死军说话的工夫就把泗州打下来了,然后调头东进。那个蒙古旗本是多铎剩余的残兵,一听说赴死军回来了,连面儿也没有敢碰,一溜烟儿的退出去了……” “哦,原来如此!”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杨廷麟手里的那点王师怎么突然之间就出息了?原来根本就没有打,是赴死军把鞑子吓跑的。这事儿……这功劳不知道算是谁的,可有的扯了……” “可不是的嘛,鞑子一跑,王师可就欢腾了。打仗他们不行,要是争抢起功劳来,个顶个儿的是当仁不让。就为了先进扬州,据说还和赴死军那边闹了点不愉快……” 一听到这些劲爆的内幕,也就不管是真是假了,大伙儿的精神头一下子就被撩拨起来,赶紧问道:“打起来没有?赴死军要是王师干起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打个屁呀打,杨廷麟拿朝廷的大帽子一压,赴死军也得乖乖的退回去。” 众人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热闹,多少还是感觉有点惋惜:“也是这么个理儿,赴死军再厉害,也是咱们大明的军队,还不敢和朝廷争抢这个功劳。” “这朝廷也真是的,赴死军也是大明的队伍,和人家抢这个就好像是老子怕儿子出息了一样……” “你我都是平头百姓,哪里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忠诚伯要是姓朱的,事情还好说一点,可他姓李,朝廷姓朱,这里头的事情可就多了……” “管他们姓什么,咱们只要记的自己姓什么也就是了,那个谁,我今天忘记带钱了,一会会钞的时候你去,下回再算我的……” “怎又是我掏钱?上回不就是我掏钱的么?” 众人皆笑:“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刚才吃酒的时候你就一个大子儿也没有出……” 几个人泡的神也清了气也爽了,这才擦吧擦吧穿戴整齐。 因为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辰,外面愈发显得应冷。泡澡的那股子热气还没有下去,骤然这么一冷,感觉整个身子都收紧了,正要散去,却发现许多人在小声说着什么? 刚不过洗了个澡,难不成就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对于种种大事小事,南都百姓总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感和执着,尤其现在大明朝的中枢核心就在这里,似乎每一件事情都能和全天下联系起来一样。 “怎了?又出什么事情了?”关心天下大事已经是每一个南都百姓生活的一部分。 “你们还不知道?真是够迟钝的,赴死军主力已连下两城,正往归德方向前进。” “归德?”这话题还真让哥儿几个有点摸不到头脑,不是在扬州一带的么?怎么说话儿就跑河南去了?难不成赴死军还真的会什么飞天遁地的仙术? “赴死军是并分两路同时展开,这边打着淮扬,那边打着河南。”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赴死军是在两个战场同时作战呢。 “厉害,胆子也豪壮,啧啧,两路大军分击东西,也只有忠诚伯有这个胆子。” “咱们圣上打个扬州都费一鼻子的劲,要不是赴死军调拨人马过来帮忙,这胜败之数还不好说呢。看看人家赴死军是多大的格局,两路同时作战。大伙等着好消息吧,用不了三天,归德就能收复……” “三天?说梦话呢吧?我估摸着呀,这回的忠诚伯正在归德城里头喝酒哩。” “也说不准,赴死军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不稀罕,哪天要是安生了,那才是最大的稀罕事呢。” 不管是舍着脸皮还是用尽心思,朝廷这边好歹是收复了扬州。虽然哪个蒙古旗没有消灭,还在不远不近的威胁着,可扬州城头总算是插上了大明的旗号,终究是对百姓们有个交代了。 可朝廷的王师还没有来得及把气喘匀,赴死军那边就又折腾出了更大的动静。这一回,朝廷还怎么追赶?还能盖过去? 风头好像真的不在这龙盘虎踞的形胜之地了。 至于风头正劲的忠诚伯李四,既没有端坐在归德喝酒庆功,也没有亲临前线指挥,就在淮西后方呢。 对于归德一战,赴死军这边准备的时候已经不少,主力尽出攻取一空虚至极的城池,又是里应外合,不必太费心神。 作战计划是早就制定好的,各营只要按照计划执行就可以了。眼下已经扫清外围,主力从鹿邑和归德之间斜斜着切了过去,还没有到需要李四亲自指挥的时候呢。 李四在布置一些民生方面的适宜。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足够强大,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地支各营的那些新兵还缺乏训练,尤其是实战演练的淬火,战斗力和天干营还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当然有赴死军的骨干带着,又有老路子可走,再经过几次胜仗之后,整体实力会有个很大的提升。虽然不指望这些数量庞大的地支营能和叉子兵一样悍勇无匹,可怎么说也要和鞑子兵抵挡几个回合吧。 眼看着冬天就要到来,尤其是野外,在这早霜都能冻死狗的时候,战士们的被服说什么也不能耽搁了。 已经发动起分散在各处的婆姨和大姑娘们,只要能做针线的,手里都有活计。军队所需要的棉衣棉被这些就不必说了,就是营帐、马毯、防霜的遮布等等这些繁杂琐碎的东西,也都要做出来。 因为是农闲时节,淮西聚集的这么多人手刚好发动起来,能支援前方的战士不说,还能赚几斤谷子补贴家用,何乐而不为? 说起谷子,这还是晋商那边通过种种渠道送过来的。 自从锄奸团千里奔袭把晋商中势力和实力最为雄厚的范家主事之人喀擦了之后,好几家晋商都开始和赴死军有了接触,保护费自然是依照老规矩。 当然也不可能挑着整车整车的银子一下全都送过来,商贾自然是用商贾的办法,通过陆续输送各种物资来抵消保护费的数额。这样不仅能抵消本银减少做带来的流通不畅,还能通过这些商品赚取一部分利益。 按照市价过来的皮革、粗谷、药材等物,从价值上看是凑够了十万之数,其实也不过是九万不到的样子,因为这里头本身就包含了商贾的利润。 而淮西也确实缺少这些东西,省的再经一回手了。 皮革、布匹等物直接就分发下去,经过一双双勤劳的大手转变成为物资。至于山陕之地的粗谷,则让老百姓们臼了,取一部分米作为酬劳,剩余的部分则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晋商的这些物资确实缓解了淮西方面迫在眉睫的困难,但是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要依靠掠夺式的战争。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得到坚持半年左右的物资,尤其是最基本的民生物资,李四都会去做。 这次迫不及待的发动河南战役,除了是因为战略需要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民生问题。 光是外来人口就有一百多万,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本地百姓。尤其是还要养着赴死军这样一支随时准备进攻的虎狼之师,所需要的物资数量大到了天上去。 至少在明年夏季到来之前,淮西的粮食不可能实现自给自足。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战争! 战争本身不能创造财富,甚至还会毁坏和消耗财富。但是通过战争手段可以实现财富的转移,把外界的财富转移到淮西来。 譬如已经穷到骨子里的河南,这片经历了太多苦难的中原大地。自古就是北地最大的粮仓,养活着数以亿兆的百姓。这么些年来,老百姓们比以往更加勤劳,更加节俭,创造的财富也更多,但是他们自己反而贫穷到要穿不上裤子的地步。 这些多人历年来所创造的财富绝对不可能凭空消失,只不过是转移到了一小部分人的手里。正是这一小部分人,宁可看着天下烽烟四起,宁可看着社稷沦如外敌之手,也要牢牢的把持着既得利益。 这些人是一个阶层,千百年来,没有人敢对他们怎么样。他们被视为国家的根本,而他们也通过一个又一个代言人控制了这片土地。 对于财富无止境的贪婪,已经让阶级矛盾尖锐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甚至是民族矛盾成为主流的时候,两个阶级之间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愈发尖锐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李四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矛盾一次性解决,用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手段打掉一个阶层,然后再扶植一个崭新的阶层出来。 李四所要用的手段就是:战争!不停的往外输出战争,收缴敌对阶层的力量来对抗民族敌人。 “我们要打仗,我们要战争!” “宁要一尊火炮,不要百斗粮食!” 李四通过自己的绝对权威和高到极点的人望,把自己控制区内的好战情绪挑动起来。尤其是那些外来的流民,他们本就是一无所有,他们不怕失去什么,又知道赴死军所进行的一切战争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活的更好,所以他们对于战争更加的狂热。 赴死军是李四发动起来的战争机器,那么这些人就是这个机器上成千上万的螺丝钉。 “让战士们的叉子为我们打出良田,打出可以生存的桃源圣地!” 整个淮西都是一个整体,都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赴死军集团。而手拿武器的战士们则是这个集团的武器,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武器为铁犁服务。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已经陷入一种集体的战争狂热之中,任何阻挡在面前的人或者事物都必须一脚踹开。 对于隐藏在这种狂热之后的巨大风险,一手掀起这种风潮的李四心中清楚无比。这种危险的游戏有可能会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让一个民族淬火成钢,更大的可能是会毁灭一切。 李四很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是何等的危险,依旧义无反顾的做下去了。 现在的李四,已经成为淮西成为千万同胞心目中的希望,是他们的救星。但是斑斑青史的记载之下,自己肯定不会落下什么好的下场。 可这个民族经历的苦难已经太多,尤其是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必须有人付出牺牲,必须有人为这个民族找到出路。 也只有李四,才能驾驭的住赴死军这个野兽一般侵略如火的疯狂力量。同样也是只有李四,才能承受的住这种风潮的反噬。 “我们伟大的民族,很快就要醒来,我们这一代人,很快就要听到这个民族的初啼。在这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总要有人做这些事情。”李四一直在不断的安慰自己:“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圣贤,我做的坏事还少么?等到这个民族觉醒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躲避,该承受什么样的责罚我也心甘情愿的承受!” “大帅,朝廷给的这一百杆火铳确实不错,射程威力虽然没有变化,但是装填可以更加快捷,能提高一到两成的射速。” “哦?给我说道说道,看看朝廷的火铳究竟是好在什么地方。” 对于火器理论,李四肯定是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要精通,可要说起实际上手,他连一个普通工匠也不如。 譬如朝廷给的这一百杆新式火铳,表面上看和以前的制式火器没有什么分别,威力也不大射程也不远。但是在药室的斜下方开了一个微微向上的小槽,李四也看到了,就是不明白有什么用。 通过工匠的解说,李四才知道这个微不足道的设计可以使得火药渣子不会结节的那么厉害,也就不必总是清理枪膛和药室,射速自然可以提高。 还有一点是火铳的通条一般都是挂在后面或者底下,还有些非制式的老旧火铳,通条还需要格外携带。可朝廷新设计的这种火铳直接把通条弄成折叠式,方便使用的同时,可以减少起码一个动作,轻轻一按就折叠到火铳前下方。 在无法出现巨大的技术变革之前,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设计才是促进技术发展的关键。 尽管淮西也很注重工匠的技术,可和大明工部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毕竟大明朝制造火器也有百年的历史,如今虽然没落了许多,可也比李四的草台班子要强太多。破船还有三千钉呢,何况是大明工部这样的百年老店。 “不错,可以仿制。” “是。” 要说技术革新,淮西这边很难有什么大的突破,可仿制人家的长处,是很实在的拿来主义,操作起来就简单多了。 “被服粮秣等军资准备的如何了?” “被服已备妥四千六百套,军鞋一万四千双,精米四千石,黑豆一千一百石……” “你等等,怎么才有四千石米?江南那边不是刚刚给了三千的么?” 军需官说道:“大帅,咱们这边已很难再抽出足够的粮食,要不是江南的那三千精米,这回就只能拿黄米充数了……” “晋商的羊肉什么时候过来?”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收到……” 晋商从蒙古贩运的羊肉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就地宰杀之后,剥皮去骨,把四个蹄子砍下来,只剩余两片肉,就那么卷成团泼上水冻起来,往箱子里一塞。 尤其是冷天时候的冬季,这可是战士们补充体力和热量的好东西。 “你下去把这些东西都装车吧,最迟明日凌晨我要押送这些军资去到前线。”李四对军需官说着,其实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这一次打下来,咱们的日子会松范松范,坚持到明年夏粮收获,就什么都好说了。” “是!” 第二日凌晨,夜色还没有完全放亮,天地间一片青蒙。 牲口已经套好了,正大声的打着响鼻,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空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硬铮铮的透骨的寒气,周围都是一片又一片的白霜,看这架势,这个冬天将又是一个酷寒的季节。 “启程,咱们到的时候,希望前边已经打下足够的地盘迎接咱们了。”李四呼喊一声,大队车马民夫紧紧跟随而上。 第163章 恨滔天血满地 第163章 恨滔天血满地 归德的城墙很坚固。但是低矮的出奇,甚至不如城内的一些砖木楼更高,这样的城墙极不利于防守。周遭的村镇州县已经落入赴死军之手,归德已是孤城。 赴死军的名声那是不必多说了,归德本有许定国的三万新附军,但早被多铎带走,通过多铎之手,这些新附军中的一不部分已经转化成为赴死军的一部分。 赴死军肯定很清楚归德的虚实,这一战看起来没有丝毫悬念,赴死军会轻松取胜。但是归德守军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法宝。 那就是归德的护城河。 要说起归德的护城河,绝对当得起天下第一的美誉。这条让所有人看了都会瞠目结舌的护城河实在宽阔的不像话,最宽广之处有三百多步(史实),最狭窄的地方也有近百步。 归德城历经变故,不断往北移动,从唐时的睢阳故城到宋时的南京城,一直沿革到蒙元时期的归德府城,都是一层一层的压着,新城压在旧城的基础上再建,隔一段时间之后再次重建。如今的归德算是一个很新的城市,本朝嘉靖年间才建造起来的。 后来许定国看出乱世将至。破家成军,把归德当成了自己的老巢,在防守上可是下足了功夫。尤其是在护城河的建设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拓宽,后来甚至直接引来沙河水,让这条黄河之流改道,成为归德的护城河。 平时的非战时期,城门外都有建筑好的引道,放下吊桥就可以成为坦途。到了战时,把引道毁掉,这么宽阔的护城河,除非敌人是能够腾云驾雾的天兵天将,否则就只能泅渡。 南门名曰拱阳门,本也不算如何高大,可有这么宽阔的护城河挡着,河道以下又是古城旧址,地形错综复杂,说不准哪里就有就有暗流险阻,就算有船也不好使唤。 所以归德守军并不惧怕。 你赴死军就是再能打,只要不是肋生双翼,就只能望“河”兴叹。 眼看着赴死军在前面摆开阵势,甚至还列出许多的木筏,摆出准备强攻的姿态。可归德守军还真是无所谓。就这么点距离,火炮弓箭齐发,就能让赴死军的这点小筏子翻过来。 鲁识字穿这件子挂黑趁的夹袍子,赶着辆驴车悠哉悠哉的在这一带转悠,不时的看看城门处密集走动的敌人…… 城头和城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守军,只不过这些家伙的注意力多在城外,一个个引弓拽箭严阵以待,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轰隆隆”的炮击声传来,显然是符二瞎子那头骡子在用铁炮齐射。 城头上砖石横飞,守军匆忙躲避。紧接着又是一声略显孤单的散射,忽然之间就是响箭齐鸣,一支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划过。 鲁识字知道这是给自己的信号了。 前期混进来的七杀决死兵和锄奸团等候这个信号都等的心焦了。 “啪”的一记响鞭,从各处走出两三百各色服饰的精壮汉子,这些汉子从各条街巷中乱糟糟的出来,也不成什么队型,只是似有意似无意的往一个方向靠近——拱阳门。 鲁识字看着自己的这些战友,手中鞭子猛然再次甩响。 “啪”的一声响处,大吼一声:“七杀决死,上!” “杀!” 两百多条七杀营精锐猛然爆发,纷纷抽出隐藏在各处的叉子,呐喊着冲杀过来。 城头上下的守军正严密注视前边赴死军主力的动作,冷不防身后就乱了起来。回首处,身后两百多条端着叉子的精壮汉子正呐喊着往这边冲杀,脸色立刻就变了。 仓促之间,身后忽然出了乱子,对于守军的心理是个极大的考验。 偏偏城外的赴死军好似得到了某种默契一般,疯狂的以密集弓箭覆盖城头,压的人抬不起头来。 赴死军所有的火炮立刻齐射,一百多门小铁炮和四门铜炮在瞬间爆发。把城墙上打的砖石齐飞烟尘弥漫。 归德城固若金汤,但陡生内变,存亡之际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而已。 “弓箭,射,往城里射,”也有机灵的守军明白过来,前面铺天盖地的赴死军并不是最主要的敌人。身后这些冲杀过来的“内奸”才是最致命的,立刻高呼:“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城门……” 守军回过神儿来,拼命的把弓箭射下,同时遣来人手赶紧下了城墙,增援下面为数不多的守军。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丢过来的几个铁黄瓜,瞬间就在人群之中炸响,立刻放倒十好几个。 归德城,还没有和赴死军正面交战,内部已经是一片混乱。 忽然之间,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个身形瘦小的孩子,这几个孩子无一例外的都是一身宽大的不像话的土黄色军装,军装上那道从肩到胯的红线如火一般鲜艳,尤其是肩膀子上的那块红色袖标,如血一般红的触目惊心。 “是锄奸团!” 也不知道是哪个吼了一嗓子,人群中的气势立刻就是一窒。 锄奸团的恐怖之名实在是太过震慑人心,面对这些半大孩子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就真的不怕。 这些夺命的小阎王们可是真真正正的死士,一个个疯狂叫喊着“为国锄奸”的口号,呼啦一下就堵死了上下城墙的匝道。 对于锄奸团的恐惧,天下人都是有的,尤其是在这归德,人们对于锄奸团更有一种异样的畏惧。 当年锄奸团首战,就是格杀归德的许定国。 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自杀攻击的同归于尽方式舍命一刺。几声爆裂的巨响之后,就是血肉横飞的恐怖场面,就是无限制的集体格杀,那种场面是个人就永生难忘。 城外的赴死军听到里边传来爆裂的巨响,知道自己的战友已经在中心开花,早就酝酿了良久的战意立刻爆棚。一条条筏子载满了赴死军战士,奋力划了过来…… 头顶上,白茫茫如雨点一般的飞矢瞬间成云,以摧城之势一次又一次的覆盖了城头的这一片区域。 “放,给我轰!”符二瞎子如一头发情而有无处宣泄的骡子一样上蹿下跳,命令炮营所有火力齐开,进行无差别的火力压制。 在进入归德府之前,李四就曾找来符二瞎子,一再郑重叮嘱:城里头的弟兄都是咱们赴死军中的精锐,一旦反动,我要你炮营全开,是全开!就是把你符二瞎子本人打上去我也不管,我只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把炮火开到极限,把守军给我压住了,就记你的大功。 符二瞎子平时没有个正经的样子,尤其是一摸到火炮的时候,完全就不象个人了。可这个时候,他也知道仅仅是和自己隔了几百步的弟兄们正在城里头拼命呢。自己手里头的火炮要是慢了一丝一毫,就有许多的弟兄倒下。 里头的几百弟兄面对的可是十几倍的敌人呐! 就连已经放到水面上的战士们,也早早的掏出了铁黄瓜,声嘶力竭的高声大叫:“快划,快划,再近一些,再近二十步,快……” 排帮的大当家罗长腿都亲自撑篙了,脑袋顶上就是飞蝗一般的箭雨,吼叫不休的火炮咆哮着开齐了都。 罗长腿一篙子就撑到了底,旁边的三个排帮弟兄齐齐发力狂撑,竹筏似乎飞了起来…… 赴死军不发动则以,一旦发动起来,就是山崩地裂般的雷霆一击。 “挡住,挡住。射箭……”守军实在没有想到赴死军的威势竟然如此猛烈,不时有嗖嗖的箭矢把某个人钉死在身边,猛烈的炮击让城头上烟尘腾起,几不能视物。 前有赴死军的猛烈攻击,后有七杀决死兵和锄奸团的飞速靠近:“挡住里边,他们是要打开城门,城门一开,就都他娘的完了!” 督战的满洲兵手起刀落,接连砍下几个脑袋。驱赶着新附军往匝道下面冲:说什么也要挡住里头的这些敌人,城门要是被他们打开,城里的几百满洲兵和一千多满洲老幼,谁也别想活,肯定要做赴死军的刀下之鬼。 又是俩铁黄瓜扔过来,拥挤在匝道上不知是进还是退的新附军又伤了十来个。在凄厉的叫喊声中,不管有没有受伤,都做出受伤的样子在地上翻滚。 满洲兵就拿刀子在身后看着呢,虽然心里恐惧到了极点,想要离开这血腥的修罗地狱场,可谁敢回头?只要一回头,立刻就迎来满洲兵的刀子。 “和尼(骂人的话),促那(杀)” 满洲佐领一声令下,整整一个牛录的辫子兵砍瓜切菜一般放倒了挡路的新附军,然后哇哇狂叫着冲下了匝道…… 面对三百来名凶悍的辫子兵,几个瘦小的孩子不仅没有丝毫的畏缩惧怕,反而迎着辫子兵就冲了上去。 镇南一马当先,身后还背着亲爹给的那柄须弥也不肯离开身子的战刀,左手持着短刃,右手举着铁黄瓜,跑的风一般快。 直到近的不行了,才劈手扔出手里的铁黄瓜,甚至能够感觉那铁黄瓜爆裂时刻的那股子热气。刮的脸上忽的就是一炙。 亲眼看见对面的鞑子在有些扭曲的视线当中倒下,镇南和身边的几个孩儿兵真被激怒了。 敢和锄奸团面对面对冲的人还没有见过,今天的这些辫子兵敢于和锄奸团对冲,就已经是侮辱了锄奸团这个神圣的字眼儿。 镇南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锄奸团的名字绝对不能蒙受这样的羞辱。 锄奸团是亲爹的死士铁卫,是天下间至刚至强的绝对武力,在孩儿兵面前,不管是玉皇还是神佛,不让路就得死!丢出最后一个铁黄瓜之后,迎面互相对冲的几个孩儿兵已经和三百个如下山的野猪一般的辫子兵靠的极近,连对方脸上狰狞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满洲辫子兵也没有想到就这么几个半大的孩子竟然敢于和一个牛录的精锐战兵对冲,而且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这也极大激怒了辫子兵。 无论是作战经验,还是出手的角度,就是最基本的体能和力量,满洲战兵也占据了绝对的压倒性优势…… “呼”的一下,重头砍头斜斜劈砍而下。 镇南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如离弦之箭一般迎面前扎。 宽阔的重刀远比孩儿兵手中的短刃要长,而且要长许多。 凌厉而下的重刀轻易砍下镇南的一条臂膀,余力未消,顺着刀势斩断几道胸骨…… 这足以致命的一刀好像是不是砍在自己身上一样,镇南甚至哼也不哼一声,眼珠子都没有眨巴一下,任凭自己的身子穿过敌人的重刀,带着奔跑起来的惯性直扑对方怀中…… 手中的短刃递了出去,如亲爹平日教导的那样戳在胸口之下腹腔之上的位置,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完全是就本能一般往下一划…… 已经被开膛破肚的满洲佐领痛的狂叫起来,却不肯放下手中的武器,奋力抽回刀子,一脚踹倒镇南,然后看着自己的脏腑从硕大的豁口中汹涌而出,恐惧的不住狂叫。 身后几名辫子兵蹿了过来,手中重刀齐下…… 镇南仰面朝天的倒着,眼睛睁的大大,根本就没有要闪避的念头,或者他本就不想闪避。 在刀光落下的这个瞬间,镇南想到了很多东西:第一次执行亲爹的任务,好像也是在这个叫做归德的地方,具体是在归德哪里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的好像是在这里杀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又是什么人,镇南根本就不关心,只知道亲爹想要这个男人死,他就必须得死。 好像还杀了那个男人的婆姨,对了,还有一个比自己要小的多的女孩子,也算是被自己杀死的吧,依稀之间,仿佛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小女孩面对死亡之时眼神中的深深恐惧…… 数把重头大砍刀齐齐招呼在镇南身上,镇南忽然想笑,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就是:敢杀我?给你们好看…… 重头砍刀在把镇南轻易的斩为几段的同时,也牵动了这个杀人无数的孩儿兵头目身上的自爆引线。“轰”的一声巨响,烟尘腾起,如下了一场血雨一般,鲜血和碎肉淋漓落下,砍杀镇南的几个辫子兵已经全部倒地…… 一片殷艳如血的红色袖标正飘飘荡荡的跌落尘埃…… 剩余的几个孩儿兵也是如此,狂热的叫喊着和辫子兵玉石俱焚,几声爆裂响过,都是同归于尽的局面。 如此惨烈的自杀式攻击,彻底吓破了满洲勇士的胆子,愣怔了一下,再也不敢前冲。待到烟尘散去,忽然看见还有一最为瘦弱矮小的孩儿兵正哭泣着奔跑过来。 这个孩儿兵比镇南等人还要挨半个头,跑的也是最慢,给落在了最后头。亲眼看着几个同伴已经在巨大的爆裂声中化为漫天血雨,大声哭泣着高喊:“辫子鬼,你们来吧,我比车轮高了,来杀我吧,我比车轮高了……” 满洲战兵头皮都发麻了,哪里还敢上去拼杀?就算能够杀了这个小孩子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先受他几击之后就玉石俱焚? 一大群威猛剽悍的辫子兵调头就跑,身后一个瘦小的孩子举着铁黄瓜大声哭泣着狂追:“车轮高,还是我高?辫子鬼,你们来……” 匝道本就狭窄,又有新附军的尸体和拥挤在这里的许多人,这么多满洲战兵呼啦一下子就涌了过来,还真就没有办法过去。 为了躲避身后索命的小阎王,满洲战兵胡乱的劈砍着,试图砍出一条血路来。 都说锄奸团是如何如何的厉害,传的云山雾罩,可亲眼见过的又有几人? 这一回,人们是亲眼看到了锄奸团的风采。这些孩子并不是如何的能打能杀,他们最恐怖之处就是对于生命的漠视和对死亡的狂热。不怕死,甚至以死为荣耀,这就是他们最为恐怖的武器,也是无法抵挡的武器。 亲眼见到锄奸团的厉害之后,心灵上的震撼比恐惧更甚。 这还是孩子吗?这还是人吗?分明就是欲求速死的厉鬼! “射箭,射箭……”孩子跑的太近了,虽然想起来要射箭,终究是太晚了…… 就听到一声清脆脆的童音响起:“爹爹,妈妈,我来……” “轰”的一声,狭窄而又拥挤的匝道已是血肉模糊,顿成人间地狱!一个显然是军官的人物,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和职衔,虽然同样也是被眼前的情形所深深震慑,嗓子里就好像塞进了一把猪毛,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一般叫喊:“挡住,挡住哇,要不然大伙儿就都完蛋……” 或许是踩到了滑腻腻的肠子,或者是别的什么器官,反正是脚下一滑,身子立刻栽倒,在血肉之中翻滚着落下匝道,一看身边没有别人,唬的连滚带爬,赶紧挣扎着爬了回去…… 七杀决死兵发动的太过突然,又有锄奸团的孩子们在一边震慑众人,上面的守军一时不得下来,仅仅下面的一小部分守军阻碍。 百十个弓兵拽开弓弦,纷纷射出箭矢,压制七杀营。 “掩护我——”大叫声中,鲁识字从怀里摸出匕首,一下子戳进驴子屁股,然后俯下身子隐在驴子后头…… 驴子哪里吃过如此剧痛,疯马一般撒开四蹄狂奔向前…… 两旁的七杀决死兵呐喊着投掷出铁黄瓜,趁着烟尘冒着箭石紧紧跟在驴车后面前进。 不时有几枚铁黄瓜越过驴车去前面爆裂开来,虽然起不到多大的杀伤作用,却能让前面的敌人纷纷游走闪避,减轻了正前方的压力。 随着驴车的快速靠近,鲁识字拽出绑在车辕上的草绳,这草绳子一直都在缓慢的燃着,在引线上一对火,导火索立刻“嘶嘶”的燃烧起来。 片刻之间,已经靠的极近。驴马这种大型牲畜,很难就说一箭毙命,尤其是早就在驴子身上的要害处护了生牛皮和铁片子,更难是瞬间杀死。 驴子一时间是没有致命的危险,可受伤的地方确实是不少,好几支箭插在驴身上,更让这畜生疯狂起来,拖拽着小车飞一般过来。 鲁识字匕首再扬,又狠狠的戳了一下驴屁股,然后纵身跃下车子,几个翻滚闪在一旁。 仿佛是收到什么暗号一般,七杀营的战士们立刻扑倒在地…… 打着打着忽然就倒地了,难道是被箭矢射中?亦或者是想装死? 在守军诧异之中,狂奔的驴车行至城门洞前,眼前倏然就是一亮,仿佛日头猛然出现在眼前一般,脚下的大地好像掀起来了…… 城门处的守军如狂风中的纸人儿,被巨大的气浪掀的飞起半天高,还不等升到顶点,一团巨大的火光顿时笼罩整个城头。 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铺面而来的炙热气潮,附近的人们几乎站立不住,好似是听到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随即四下里一片死寂。只看到身边的人们正张大了嘴巴,似乎是在恐怖的惊呼,可就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距离稍微近一点的,口鼻耳孔之中,正缓缓的渗出血来,场面之恐怖恍如末日降临。, 猛烈的爆裂巨响,让附近的人们统统暂时性的失去了听觉,就连七杀营的战士也是如此。 城门洞稍微靠里的位置,已经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新翻出来的泥土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两旁的耳子房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连竹竿木板的房顶都掀的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这种声势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谁都无法快速做出反应。七杀决死兵早就有所准备,虽然同样是听不到一丝声响,却在第一时间蹿起了身子,猛虎下山一般冲向城门。 城门处早已如沐血雨,再无一个生人。就在众人的注视当中,七杀营战士迅速把住城洞,鲁识字和几十个战士以最快的速度下了三道铁门闩,砸开硕大的铜锁打开城门。搅动绞盘缓慢的放下吊桥…… 吊桥放下,前面几十步的地方就是蜂拥而来的战友,鲁识字举着叉子,振臂狂呼,如野兽一般的发出最简单的音节:“杀——” 从城内发动开始,一直到城门打开吊桥放下,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赴死军的火力就已经达到临界极限,火炮和箭矢也不知道打出去多少。极大的压制了城头敌人的力量,给城内的战友减轻了压力也创造了机会。而城内的七杀营和锄奸团则用自己的血气和生命,为主力打开了前进的道路,让这座占据地利优势的城池失去防护,把主力的损失降到最低,避免了主力做无谓的攻坚战法。 内外协同,配合默契,更主要是早有准备,终于让这座宋时的南京城彻底敞开。 从城门打开的那一刻起,归德之战的胜负就已经完全见了分晓。 火炮还在不值钱的疯狂轰击,赴死军就从脚下汹涌而入,且越来越多,逐成势不可挡之局。 除了一小部分守军负隅顽抗被消灭之外,大部分守军很明智的选择了投降。 赴死军迅速穿过,席卷而来,归德已经易手。 归德之战虽然声势浩大火力猛烈,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大战,双方的死伤都很有限。画龙点睛之处这个中心开花的战术,预先在城中安排精锐这才是真正的神来之笔。若是没有七杀营和锄奸团在城内呼应,这一战恐怕只有仰攻坚城了。 对于俘虏,赴死军已经早就形成惯例,应该如何处置大伙儿心里都有数的很。 满洲辫子兵已经圈了起来,嘁哩喀喳之后顺利解决。 这么干脆的处置确实能受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城里头的新附军本就数量不多,满洲战兵一死,也就没有了什么指望。尤其是对面的赴死军中有很多都是归德的新附军,也算是很熟的熟人了,把忠诚伯的待遇一讲,招降受降之事顺利的很。 赴死军合城大索之下,城中满洲人惊恐无比,已经有不少人家集体自尽,千余人口剩下不足八百,且多是老幼妇孺之辈。 对于外族,赴死军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和敌视。尤其是在李四的教导之下,大伙儿心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早就根深蒂固,也不必上官吩咐,立刻就把这些人圈了起来…… “此一战,锄奸团的孩儿兵尽数覆没于此,不齐斩敌之全族,何以告慰勇士在天之灵?” 这种说法本就是赴死军的传统,尤其是在这一战中,几个孩儿兵死的极其壮烈,无有一人生还。城外千万人马,全都仰仗城里少量的弟兄拼死一博,这才有了以微小代价取得胜利的机会,不杀干了这些敌人的族人,赴死军的弟兄心里始终是有个疙瘩。 “敌每杀我一人,我必以十倍报复。”这是大帅的命令,也是忠诚伯一贯奉行的宗旨,大伙儿做起屠杀之举,也是理直气壮的很。 锄奸团是赴死军中的死士,又是忠诚伯本人的铁卫,在这一战中,连总头目镇南都粉身碎骨,就是以百倍的血腥来报复一下也不为过吧? “屁大点儿的事情,也值得耽误我军时间?”路涧把手里的叉子狠命一顿:“说什么老幼妇孺,鞑子杀咱们的老人孩子之时,可曾心软过?我看你们这帮人是愈发的没有出息了,都拉出来,全杀掉!” 赴死军中本就缺少独当一面的帅才,尤其是在李四本人不在的情况下,营官已经算是最高级别的长官。何况赴死军一直是这么做的,路涧的提议立刻得到大伙儿的赞成。 孩儿兵们为了赴死军的胜利,付出了多少牺牲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尤其是战局危险的时候,这些孩子们总是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跳出来玉碎搏杀,为大伙儿创造胜利的机会。经历淮扬一战,几百孩儿兵只剩下六十来个,就是忠诚伯本人也把这些孩儿兵当成了宝贝,轻易不肯出手。在这小小的归德,忠诚伯派出来的孩儿兵一个也没有剩下,小小的尸体都是支离破碎,怎能不让战士们恨意满腔? “他娘的,要杀就赶紧,咱们还有别的事情呢,”丁乙亟不可待的说道:“大伙儿要是心软了,认为鞑子的女人和娃娃不当杀,这事情也好办。让归德的老百姓们说说,看看这些人有没有罪该不该杀,有罪的就地处理了,要是鞑子里头也真有一个半个的善人,老百姓们能不知道?只要老百姓们认为谁不该杀,咱们就把他放过,留待大帅处理……” “好!”众人一哇声的表示赞成。 鞑子不工不农,全靠城里的百姓养活,做下的罪事还能少了?老百姓们早就恨之入骨,肯定赞成集体屠杀之。 丁乙的这种说法看似是给这些手无寸铁的鞑子留下一个活命的机会,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之所以这么做,根本还是为了减少大家心里中的障碍而已。 说干就干,很快就把城中百姓召集起来。 叉子上还滴答着鲜血呢,赴死军一个个如狼似虎,满是仇恨的目光注视之下,这些满洲妇孺心胆俱寒…… 四下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腾腾的杀气如同有形,让人不敢抬头。 这些人跟着多铎大军来到这里,迅速成为城中的主宰,一切衣食用度都由城中百姓供养,平日里巧取豪夺的事情也不知道做过多少,破人之家、夺人之财、逼迫良善为奴的事情那就不必说了。如今那些以为倚仗的武力已被赴死军从肉体上彻底毁灭,只剩下这些没有抵抗力量的老幼妇孺。 一部分有见识的老建奴很清楚后果,所以在城破之时举家自尽,剩余这些胆小气短的就做了赴死军祭旗之物。 “杀了这些畜生,杀了他们!” “恶有恶报,这是天道循环,苍天有眼呐!” “为霸我田产,为占我房舍,强安罪名,我儿子就是死在这些禽兽手中……” “若让我亲手格杀一个建奴,愿出家财一半!” 这些人也有今日,旁边的老百姓们血都沸了,砖头瓦块齐齐而下…… 这些人对于集体屠杀的勾当并不陌生,他们的父兄子弟也做过不少,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不住的小声告饶,不住的哀声苦求,换来的却是战士们一阵拳打脚踢:“絮叨什么?现在才想起讨饶,也不嫌太晚了么?” 一建州少妇越众而出,“噗通”跪倒在一个战士脚下:“求求你饶过我的孩子,他才三岁,才三岁呀,什么样的事情也没有做过呐!求求你们,饶了我的孩子吧……” 脑后拖着一条细细小小的辫子,孩子想是受惊吓过度,缩在少妇怀中连哭也不敢哭出声音。 那战士一脚把少妇踹开,少妇极是任性的抱住战士的小腿不住哀求:“杀便杀我好了,放过我的孩子,他还小,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你说这小崽子什么事情也不曾做过,可他这身上的衣裳口中食物,哪个不是我同胞的血汗?被你们强夺了去……竟然还有脸面讨饶?”战士举起叉子就要格杀,看到少妇哭泣的脸庞和孩子畏惧的神色,终于是没有下手,叉子微微偏转砸在少妇肩头,咬牙切齿的说道:“非是我要杀你们母子,就是我饶过了你们,我的同胞也不会答应……” 少妇挣扎着长跪不起,不住的顿地磕头,脑门子上已是鲜血淋漓:“归德的乡亲们,求求你们饶我孩儿一命吧,求求你们了……” “杀,杀了。” “你们又何曾饶过我们的孩儿?” “斩草除根……” 战士轻蔑的一笑:“听到了没有?这就是天意,这就是民心,怨不得别人,怪只怪你们做的错事太多,再想回头已是太迟!” 少妇面如死灰,看着周遭千万张被愤怒烧红了面孔,知道没有任何一线生机。已是彻底绝望,只有把孩子抱的更紧:“求求军爷让孩儿与我同死……” “好,你去吧。” 少妇抱着孩子缓缓归队,还在不住的安慰怀里的幼童:“孩儿莫怕,很快就要过去,很快就会过去,我给你唱个老家的小调,一会儿你就要睡着了……” “白色山上的牛息花,格拉温珠尔前的合里,合力肥又大,呖呖咯呖呖……”(在开满杜鹃花的山上,美丽的人儿在牧着猪群,猪儿肥美,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了。格拉温珠尔本意是美丽的少女,还有很多引申的意思。粗略来说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合力也是音译,具体是指猪还是羊已经记不清楚了,考据党可以顺便考据一下。) 在充满临死之前的绝望和沉寂当中,大几百人在赴死军的看押之下来到拱阳门。 外面就是宽阔的护城河——再也无路可走了。 “唱什么唱?先拉出十个来,给战死在这里的孩儿兵上上贡品再说。”丁乙的大嗓门瞬间就盖过了柔柔浅浅的歌声,随手拽出十个人来,对着后面的老百姓们高喊:“这些鞑子有没有罪?该不该杀,全凭乡亲们一言而决……” “杀,都杀了!” “其罪当诛,罪在不赦呀,”一个老人颤巍巍的怒吼:“我的儿,在天上好好看着,赴死军给咱们家报仇了!” “天上的弟兄们,你们的血食来了,”丁乙拱手向天,似乎隐在苍穹中的生死袍泽早已等的不耐烦一般,丁乙同样是等的不耐烦了,大吼一生:“杀!” 手起刀落,人头飞起,腔子里的血溅的老高,在艳阳的照耀之下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噗通”“噗通”的落水声中,十具无头尸体被踹进护城河,荡漾起莫大的波澜,随即一抹抹殷红艳丽的水纹范起…… 屠杀,开始了;仇恨,点燃了…… 第164章 识字了吧 第164章 识字了吧 归德一战,让赴死军西征的首战实现开门儿红。尤其是城里那些建州人搜刮来的财富。已经落入赴死军手中。 赴死军的战士们正闯进这些人的家里,把他们藏匿的粮食、布匹、金银、钱财等物起出来,装满了一车又一车。战士们正笑嘻嘻的把这些东西分类归置,看到鲁识字过来都笑呵呵的开起了玩笑:“不识字的鲁识字,你那个南都的甜姐姐蜜情人儿是怎么勾搭上的?给弟兄们也说道说道……” “滚你娘的吧,老子懒得理会你们这些夯货。”每当战友们提起香兰的时候,鲁识字心中总是泛起一阵甜蜜,右手忍不住的伸到胸前,去摸那封贴身珍藏了好久的书信。 “你和那个女人是不是睡觉了?美意不美意?” 这些粗俗而又善意的玩笑,鲁识字已经习惯了,总是以更加粗俗的笑骂回敬:“老子是你小爹,和你娘睡了呢……” 在一片夹杂了荤腥的笑骂中,总也有几个年长的战友好心提醒:“你小子有好福气,人家姑娘还等着你哩,莫让这么一朵鲜花儿等到凋谢。等这一仗打完了,就是挖窟窿借钱,哪怕是弄下点亏空,也要把那姑娘迎娶到咱们淮西,莫负了人家一片真心……” 一说起这个,鲁识字心里就是好一阵子温暖,决心早就下过多少回了。只要这回的战事结束。就是跪下磕头也要把熟人荷包里的钱都借过来,风风光光的把林千金娶过门。人家林姑娘这么大老远的从南都到淮西,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成亲的排场说什么也不能小了,有鱼有肉的流水席面儿怎么说也要摆三天…… 一看到鲁识字满脸幸福的痴呆样子,战士们就开始大声哄笑:“这傻小子又想娶媳妇喽,哈哈,新媳妇还没有过门哩就想成这个样子,真要等成了亲,早他娘把咱们忘记了,一定是整天被媳妇儿栓在裤腰带上,哈哈……” 鲁识字也不客气,半真半假的吆喝着:“少他娘说这些没有用的风凉话,俺娶媳妇的时候肯定要找你们借钱借粮,到时候谁要敢哭穷,嘿嘿,我就往他裤裆里丢蝎子!” “鲁识字,说你是个夯货还真没有委屈了你,你就那么在乎功劳簿子上的那一笔?”已经有人在给鲁识字指招儿了:“你给咱们忠诚伯好好念叨念叨,让忠诚伯给你开支一笔不就全齐了?你小子这回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说忠诚伯也要给你格外照顾一下子……” 那些年长的老战友们也纷纷提醒:“你已经是营官了,要是真的想再往上升,就把功劳好好的留着。你们七杀营是大帅的眼珠子。说不准你小子还真能升个副帅什么的……” “都是屁话,咱们赴死军都是大帅说了算,什么时候有过副帅?”鲁识字也知道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可副帅什么的就是说笑了。 “你小子要是不在乎这点功劳,那就好办了,央着大帅把你的功劳折算成田地,把田地一卖不就有银子了?到时候翻新房娶新娘,你小子都是好事儿了,哈哈……” 把军功折算成钱财,这个主意鲁识字不是没有打过,可整个赴死军的大事小事都是忠诚伯一个人说了算,他要是想赏田地你就是想推也推不掉,忠诚伯要是另有安排的话,你就是有天大的军功也得靠边站,整个赴死军中就没有哪个有资格和忠诚伯讨价还价的。 “你也别光盯着咱们弟兄几个的那点儿小钱,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找找路涧丁乙他们这些营官,”老战友提醒道:“好歹现在你也是营官了,对着他们张嘴的话,谁还能就真的驳了你的面子不成?” “赞,这是个好法子,对了丁乙和路涧他们哩?我这就先打个借钱的埋伏去!”为了能把林千金风风光光的娶过来,别说是开口央求还不怎么熟悉的路涧丁乙等人,就是腆上脸皮的事情鲁识字也不在乎了。 心里热着呢。 “路涧?丁乙?他们还能干啥?在南门处理那些建州旗人呢,你赶紧过去吧,这帮小子一准儿都在那边下黑手哩!” “旗人?” “对呀,你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月了,还他娘装什么糊涂?就是那些跟着鞑子兵过来的旗人呐!不处理掉怎么能成,难道还让他们做俘虏浪费粮食?” 鲁识字在归德隐匿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对于这里的情况早就摸的门儿清。那些旗人多是战兵的家属。可满洲战兵多已在破城之时就击毙了,再这么杀干杀净的话恐怕就有点不大合适了。 “我去看看!” 鲁识字牵过马来,一溜烟儿的飞奔而去,后面的弟兄们还在开他们的玩笑呢:“鲁识字这个龟儿子,一说到娶媳妇就猴急成这个样子了,几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一样……” 拱阳门处的杀戮已经进入高潮,宽阔的护城河上漂浮着百十具无头尸体,腔子里的鲜血还在不住涌出,把河水染成了粉红颜色。 每杀十个人,就有赴死军的战士轮换一次。给以前战死的袍泽复仇,给天上的弟兄们上供,这种事情谁还不想做了?无奈狼多肉少,你要是不抢就摸不到了。 一个嘴巴上刚刚长出一抹绒毛的赴死军小兵,拎着个还在滴答鲜血的人脑袋不住大声恸哭,噗通跪倒在还没有完全毁坏的引道尽头,把手里的人头高举过顶,对这苍穹厉声呼喊:“爹,你看到了没有?这是鞑子的脑袋……大帅说了,咱们每死一个,就杀十个鞑子就杀一百个鞑子,咱们一家被鞑子祸害了四口人,我就要杀四十个四百个鞑子……” “爹,娘,嫂子,侄女,你们看到了没有?鞑子还欠咱们家三百九十九个脑袋哩,你们等着吧,我要跟着大帅杀遍这个天下,杀光人世间所有的鞑子……”年轻的一兵奋力把人头抛上天空,仿佛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咆哮着:“上供啦……” 小兵近乎疯狂的凄厉呐喊让围观的老百姓立刻就狂热起来,不住推搡赴死军战士组成的人墙:“我家里有人叫鞑子祸害了。这个仇不能不报,我们也要杀人……” “赴死军的军爷,行行好吧,给我个报仇的机会,我们一家老小,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永远不会忘记赴死军的恩德……” 要不是赴死军战士们尽力挡住这些汹涌的人群,老百姓早冲过来把这些绝望的鞑子撕成了碎片。 虽是群情汹涌,但下面的战士们足够维持这里的秩序,丁乙最恼火的是手下的那些弟兄们。 这些小王八蛋们就好像是见了腥的猫儿一样,使劲的往前钻,争抢着为数不多的贡品。气的丁乙举着叉子柄来回拍打自己的这些手下:“抢什么抢,没有出息的东西,再等几天还会有贡品的,能上你们杀到手软,就是说你呢,还往前钻……给后面的弟兄也过过瘾……往后站往后站,再抢老子把你扔河里去,哈哈……” 丁乙和路涧举着叉子,哈哈大笑着用叉子柄夹头夹脸的胡乱拍打,终于把两个先锋营的手下们给打了回去,让后面的弟兄有上供的机会。 一看有了上供的机会,立刻就挺出来一大票人。 “该你们几个了,嗯,就是说的你们,十个,不能多了啊,大伙儿都是十个,谁也不能多了……”丁乙郑重其事的说着屠杀的规则。 “癸字营谢谢先锋的弟兄们了。”一字排开的战士们早就准备好了,为首的一个队官冲着丁乙拱手为谢。 “谢啥呀,真是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嘛,有这样的好事儿也不能忘记弟兄们。”丁乙憨厚的笑着,把大刀递到癸字营战士的手中:“都利索着点,后面想上供的弟兄们还很多哩……” “我不用刀,就用咱们的叉子,”癸字营的队官面孔都有些扭曲了。攥着叉子的手青筋暴起,还在微微颤抖:“我家里的婆姨都要临盆了,被鞑子一枪挑破了肚子,一尸两命。我要是用刀的话,天上的婆姨和没有见过的娃娃须都不高兴了……” “好,随便你……” 也不分什么男女,也不管什么老幼,顺手提出来十个鞑子,让他们跪在门前的浅水当中…… 癸字营队官对着一个不瞒三周的孩子举起了叉子…… 叉子下面的满洲少妇似已崩溃。疯了一样扑将出来,把孩子揽在自己怀中,撕心裂肺的叫喊着:“饶了我孩儿吧,饶了我孩儿吧,他还不到三岁,我愿意代他去死……” 癸字营队官的面孔已经扭曲的不成个样子,狰狞的如同厉鬼一般,比这个少妇更加疯狂,一把攥住少妇的衣裳就把她提了起来摔在泥泞当中:“不满三岁?老子的孩子还没有出娘胎呢,就叫你们祸害了。换做你是我,这个仇怎么说?你给我说说,怎么说……” 少妇披头散发,身上的泥水淋漓,不顾一切的大喊:“我愿意补偿,我愿意陪你睡觉,怎么样都行,只要你饶我孩儿不死……” “滚,”一脚把少妇踹翻在泥水当中,叉子再次举起,癸字营队官脸上再也没有狰狞恐怖的神色,反而是一片慈祥,喃喃的念叨着:“我的好孩子,爹爹无能。今日才给你报此血仇……” “慢动手!留人!”一骑快马接连撞到几个人,马上骑士飞跑过来。 这样的情形之下,居然还有叫喊“刀下留人”的,众人无不侧目。 丁乙哈哈大笑着:“倒是把鲁家兄弟给忘记了,让我们占了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哈。” 来人正是鲁识字。 鲁识字一把推开癸字营队官,呼呼带喘的大喊着:“刀下留人……留人……” 癸字营队官一看是鲁识字,犹豫了好半晌子,终于让开几步:“好吧鲁识字,破归德你们七杀营的功劳最大,我们兄弟就给你这个面子,你先上供吧。” “是哩,是哩,是这么个理儿。”丁乙大大咧咧的说道:“鲁兄弟你功劳大,大伙儿承你的情念你的好,你挑吧,挑出哪个算哪个,不过最多不能超过十个……” 归德之战,首功自然是七杀营,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要不然丁乙也不会对鲁识字这么客气,抡起资格,他鲁识字才是后辈,和丁乙等人差远了。 “这些人不能杀,不能杀呀……”鲁识字本就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一时还真说不清楚,只是说不能杀了这些老幼妇孺。 “你说什么?”众人都愣住了,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连外围的百姓们也是万分诧异,也不呼喊叫闹了,齐齐注视着鲁识字。 “丁大哥,这些可都是女人和孩子,还有就是手无寸铁的老人,咱们可不好杀了他们的……” 丁乙愣怔了老半天,仿佛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鲁兄弟,你是开玩笑的吧?我怎么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是想过瘾,由着你挑十个顺眼的,弟兄们也算对的起你七杀营了吧?” “我是说饶过他们!” 鲁识字终于把意思说明白了。 “饶?饶这些禽兽?”丁乙总算是明白了,恍如受到最大的侮辱一般,顿时就暴怒起来:“你是不傻了?鲁识字,你说的什么屁话?差个二人过来说这些,老子一叉子捅死他你信不信?” 还是路涧沉稳一些,赶紧过来细问缘由:“是不是四叔给你说过什么?是不是大帅另有安排?你给大伙点个由头,弟兄们也就明白了……” 鲁识字是最先接到进攻归德的军令的,说不准这里头有李四的什么安排,若真是这样的话,若真是李四有什么安排的话,还真就不好杀光杀净了。 “不干大帅的事情,这些人太可怜了,我们都是军人,怎么能对这些人下手……” “我日你祖宗……”暴怒的丁乙如疯熊一般猛然发动,一脚就把鲁识字踹翻在泥水里头,不住的破口大骂:“你说鞑子可怜?他们可曾可怜过咱们的同胞姊妹?你问问周遭的这些老百姓,这些人的罪孽就是再死十回也不够……” “他们不可怜,他们哪个没有祸害过咱们?祸害是还少了么?哪一家没有天高地厚的仇恨?你可怜他们?”路涧也是被气坏了,一把就将鲁识字揪起来,单手一指面前的几百鞑子:“你可怜的是他们?” 可怜鞑子,完全就是荒谬到无法再荒谬的事情,已经不再是荒谬这么简单,完全就是忘本,就是忘记赴死军肩头的责任。 “孩子?咱们的孩子死的还少了么?想想泗州之南那些没有车轮高的孩子,想想那一个个满是尸体的村镇,想清楚了你再来见我!” 路涧一把就把鲁识字扔出去,还愤怒的大叫着:“枉四叔如此器重于你,你他娘还是不是赴死军?” “我是赴死军,七杀营营官鲁识字,”在泥泞当中腾的站起,如刀削斧剁一般笔直,鲁识字脸上的泥水抹也不抹,厉声叫喊:“可咱们都是人,不是鞑子那样的禽兽。咱们若是把这些人杀了,咱们与禽兽有什么分别?与鞑子有什么分别……” “咱们和鞑子有分别,今天我就代四叔再好好的教教你,”路涧和鲁识字鼻子对着鼻子脸对着脸的大喊:“赴死军就是要比鞑子更加禽兽,比他们更加疯狂,这是四叔亲口说的,你连四叔的教导也忘记了么?” 一提到李四,纵然鲁识字是七杀决死兵中的最精锐,依旧是先矮了三分,口气也不如以前强硬:“大帅的话没有错,可那是在战场上,是面对辫子兵的时候。大帅不是让我们屠杀这些老百姓,就是要杀,也得等候大帅的命令……” “放屁,这些人是老百姓?他们是鞑子,不管是战兵还的百姓,都是鞑子,”路涧比鲁识字的声调还高,脖子里的青筋根根暴起:“四叔亲自说的,三万里河山无处不是战场,无处不是屠场。人不分男女,地不管东西,都要战斗!这就四叔的命令,你敢不从军令?” “路营官,路营官,我们营官被火雷车震坏了脑袋,一时间还不清醒呢,我带他去看看郎中……”这边已经闹了起来,早有七杀营的战士过来。 杀鞑子就是杀鞑子,天经地义最无可辩驳的事情,怎么鲁识字会唱这么一出?大伙儿唯恐士气的少了,他居然这么个说法,真让七杀营的东西无地自容。 可鲁识字好歹也是七杀营的头目,说什么大伙儿也要帮他把这个场子圆下来…… “不,我清醒的很,从来没有如现在这么清醒过,除非是大帅亲口说出屠杀的命令,否则你们谁也不能下手!”鲁识字也是喊的声嘶力竭。 “路涧,甭搭理这个混账东西,咱们干咱们的,等大帅来了,有他的苦果子吃……”丁乙对着老百姓大叫:“我还就不信了,杀鞑子还能有错?乡亲们,你们说鞑子应该不应该杀?” “杀,全都杀了!” “碎尸万段,点天灯!” 就在鲁识字和众人急头赤目争执之时,一个十来岁的满洲孩子猛然发力狂奔,接连从两名赴死军战士腋下钻过,疯狂的大叫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们饶了我吧……” 路涧只是看着,甚至连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 暴怒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呼啦抄一下子就把这个脱离赴死军包围的鞑子小孩儿给围住了,无数双大手齐下,无数只大脚狠踹,只隐隐听到鞑子小孩儿发出半声惨叫…… 好半天之后,身上还带这星星点点鲜血的人群散开,冲着赴死军这边大喊:“赴死军的弟兄,再放一个出来,多放几个……” 丁乙有点恼怒的看着鲁识字:“看到了没有?这才咱们同胞的心思。” “还看什么看?想上供的赶紧!” 眼看着十来个赴死军的战士手持武器过来,那些鞑子仿佛找到了什么救星一般,齐齐的往鲁识字身后躲闪:“恩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个鞑子少妇知道眼前这个打破归德城防的汉子就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不住的哀求:“救救我的孩儿,救救我的孩儿,怎么报答恩人都行……” “杀!” 丁乙大叫着。 鲁识字猛然暴起,一把就揽住了丁乙的腰身,手里的铁黄瓜使劲的抵在丁乙的胸前:“都不要动,都不要动,再动我就引爆……” 鲁识字通身都是泥水,手里还紧紧攥着铁黄瓜。 场面为之一窒。 谁也明白想到鲁识字会唱这么一出。 一个名动天下的英雄,一个杀鞑子的大英雄,为了这些鞑子竟然用武力威胁自己的战友。 丁乙嘿嘿的笑着:“你能啊鲁识字,连我你都敢威胁了,你可真能,爷爷是怕死的么?” “我知道丁大哥是不怕死的真英雄,可今天实在是出于无奈,只要丁大哥下令饶了这些人,我鲁识字给你磕头请罪,你就是打死我也行,只要大家饶了这些人吧……” “爷爷用铁黄瓜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玩儿尿泥呢。爷爷跟着大帅征战的时候,你在哪里?给我玩儿这个?” “丁大哥,我不是吓唬你,我是当真的,”鲁识字把手里的铁黄瓜一扬,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我是当真的,你们不要逼我,千万不要逼我,七杀决死……” “我呸,你也配提七杀决死,平白污了大帅的教诲!” 一个大英雄,归德百姓心目中头一号的大英雄,转眼之间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老百姓们反应过来之后,气的一挑三尺的大骂:“可怜鞑子?鞑子可怜过谁?鲁识字你个忘了祖宗的王八蛋,竟然如此,真真的民族败类,赴死军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 鲁识字的老长官,庚字营营官程子栋也是气的大骂:“鲁识字,你这是叛国叛军,你这是背叛大帅……”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大帅,我没有,”鲁识字已是泪流满面:“我绝对没有背叛大帅,这事情要等大帅定夺……” “鲁识字,我庚字营中最看好的就是你,走到哪里我都会骄傲的说鲁识字是我手下带出来的好兵,我骄傲啊!”作为鲁识字的老长官,程子栋很清楚这个以前的小兵前程似锦,居然堕落成这幅模样,怎能不痛心疾首:“识字啊,难道你不是汉人?难道你是鞑子?” “我是汉人,我不是鞑子!”鲁识字已经是满眼泪水,极力的分别着:“我的老爹,还有我嫂子,还有几岁大的侄女,都让鞑子给祸害了。我恨不得杀光天下的鞑子,只要是打鞑子的事情,我什么时候也落下过。可这些都是老幼妇孺,咱们要是杀了,和鞑子也就没有分别了……” “以后你鲁识字不要说是我庚字营出来的,也不要提我庚字营半句。” 鲁识字崛起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又是忠诚伯一手栽培,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是一颗耀眼的名将之星。这么一闹,顿成民族败类。 那些鞑子也没有想到鲁识字竟然会为了自己这么做,畏畏缩缩的闪避在鲁识字身后,尽量让身子更加靠近这个救星。那个鞑子少妇紧紧的贴着鲁识字的身子,也不知是恐惧还是希望,说话都不利索了:“恩人,满洲人的恩人,孩儿,这就是救星,这就是救星……” “路涧,你退下去,你那手我也会,别逼我。” 已经悄悄移动到鲁识字身侧的路涧确实是想猛然发难,把鲁识字控制住。可鲁识字是谁?是七杀决死兵的首领,最清楚这种战术了,一眼就看破了路涧的动机,把身子一移…… “原来你是看上鞑子的女人了,嘿嘿,枉人家林姑娘对一片真心,这才是真的瞎了眼,没有看出你就个民族败类!” 一说起林千金,鲁识字心头就是好阵子剧痛,却不得不大哭着叫喊:“路营官,不要是和我玩儿这一套了,正面拼杀我不如你,攻心战这一套你不如我。我求求弟兄们,饶他们一回吧……” “饶?你看还有可能饶了鞑子么?”丁乙不住冷笑。 外围的赴死军战士已经站成一个多半的圆圈,把道路封锁的死死,后面是深阔的护城河,就算是鲁识字引爆铁黄瓜也出不去。 赴死军的战士们以缓慢的速度逐渐收紧包围圈,那些鞑子愈发惊恐,如被群狼围住的羔羊一般,拼命的往鲁识字身边凑近…… “你们都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鲁识字本就是叉子兵出身,最清楚叉子兵的战术,一旦发动,眨眼的功夫就能杀光身后的这些人:“再靠前我就真的引爆了…… “你敢……”一声不太大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和愤怒,登时就让周围的赴死军战士们欢声雷动:“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李四李大帅,大明忠诚伯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 似乎是畏惧或者是敬仰,拥挤的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道路。 李四飞身下马,大踏步过来,或许是真的怒了,脚下的泥水踩是四溅。 踩着没到小腿儿的泥水,径直来到鲁识字面前,李四面色铁青,阴沉着个脸,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一般:“放开丁乙。” 鲁识字下意识的把手一松放开了丁乙,丁乙也不闪开,恼怒的提拳就打。 鲁识字丝毫也不闪避,生生受了丁乙两拳,被打的口鼻是血,极力的站稳身子啪的一个军礼:“大帅……” 李四更不搭话,抡圆了马鞭抽在鲁识字的脸上,一个字也不说,没脑袋没屁股的暴打。 鲁识字被打的皮肉横飞,脸上起了几道淤痕,却不敢闪避,直挺挺的承受李四的马鞭。 李四也是气恼到了极致,一脚踹在鲁识字小腹上…… 鲁识字身子一仰,被身后的鞑子架住,软软的滑到在泥水当中。 “起来!” “是,”鲁识字艰难的站起,尽量使自己站的更加整齐,又是一个军礼。 又是一脚,鲁识字被踹的栽倒在泥水当中,好半天爬不起来。 李四的名声,在这个天下就没有不知道的,尤其是这些引颈带宰的鞑子,本就恐惧之极,知道面前这个暴揍鲁识字的人就是李四之后,脑袋都不敢抬一下。 唯有那个满洲少妇,费尽了力气把鲁识字搀扶起来。 鲁识字弯着腰,已经站不直了。 再一脚,轻易就把这个名动天下的七杀营营官踹翻在泥水当中,李四大声命令:“起来!自己站起来,我不想看到我战士让鞑子帮忙。” 那少妇又要搀扶,却被鲁识字奋力挣脱,几次起身又几次栽倒,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 “忠诚伯就是忠诚伯,这样的汉奸就得活活打死。” “忠诚伯打的好!” 尽管外面的老百姓一哇声的叫好,里面的赴死军战士无论上下都抿着嘴巴,一字不发。 眼看着鲁识字被打的连半条命也不剩下,这些站在水里的鞑子们都畏惧了,眼巴巴的看着鲁识字艰难万分的站起,更是不敢说话。 “为什么?”李四咬牙切齿的问道。 “大帅,咱们不能做鞑子那样的畜生……” “别给我说这些,你是谁?” “赴死军七杀营营官鲁识字!” 李四直直的看着鲁识字,也不回头,高声断喝:“七杀营服营官赵启峰何在?” “赵启峰在,”一个汉子挺身而出,啪就是一个整齐的军礼。 “从这一刻起,你就是七杀营的营官!记住七杀营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叫做七杀营。”李四还是头也不回。 “赵启峰明白!” 名为七杀,就是要彻底贯彻七杀令的。 李四死死的盯着鲁识字的眼睛:“若今日是我,你是不是也敢威胁?” “属下不敢,”鲁识字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大帅,我不是真要杀自己的弟兄,我是要他们等到大帅过来再行定夺。大帅最明白事理的,不会如此屠杀……” 如同没有看到在河面上浮浮沉沉的尸体一般,李四话音里的杀气所有人都感觉的到:“我要是下了这个命令呢?你是也不是也要抗命?” 鲁识字身子一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猛然跪倒在李四脚下:“大帅,你不能啊,不能这么做啊,这些都是女人和孩子,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我愿意……我愿意拿所有的军功来和大帅交换,换这些人一条活路,求大帅放他们一回……” 鲁识字不住磕头,脑袋上的泥泞糊的满脸。 “你是汉人还是鞑子?” “大帅,我是汉人……” “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为何入我赴死军?” 鲁识字大哭着:“我家里人都让鞑子杀了,我是为了报仇这才加入……” “你本有大好前程,若就此作罢,还是我赴死军的战士。若是再执迷不悟为鞑子求情,哼哼,你就是民族败类,其中的利害你可要想清楚了!”李四的语气都带着霜呢。 看到鲁识字这样的救星都是如此,满洲妇孺知道今天已是无幸了。 “大帅,就给他们一次机会吧……”鲁识字苦苦哀求,反复身后的那些人就是他的什么亲人一般:“军功我都不要了,就抵这些人一个机会……” “自这一刻起,我赴死军中再也没有你鲁识字这一号人,你也不是我赴死军之人……” “大帅……”鲁识字如早雷轰一般。 荣耀而又神圣的赴死军,曾是鲁识字所有的骄傲,顷刻之间这些东西就没有了,就烟消云散了。 丁乙也是同样阴沉着脸色,小步上前:“大帅,这些鞑子……” “下去,都给我下去。”李四暴躁的怒吼着。 丁乙尴尬的想笑一下,却不得不讪讪的退下。 李四揪起瘫软的鲁识字,厉声喝道:“你被赴死军除名了!你以前所有的战功和所有的贡献换来了你想要东西,从此以后,你和赴死军再没有任何瓜葛……” 鲁识字心如死灰一般,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心里还一阵子空虚,虚脱一般软软的说道:“谢谢大帅饶了他们。” “城北有块沙滩,算是我赴死军酬劳你的军功。”李四和鲁识字脸贴着脸,面色扭曲的说道:“从此你我谁也不欠谁什么了?这些鞑子要是敢出来一步,立斩之,每季我都会派人统计其中人员数量,若是超过现在的人数,必然减丁……” “谢大帅!” 闻得李四饶恕了自己,这些鞑子如闻天赦,似获重生一般欢呼起来,面对四下里的腾腾杀气,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李四似乎又 对鲁识字说了句什么,鲁识字面色之间立刻就是一片茫然,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赶紧滚吧,若让我再见到这些鞑子,必杀的鸡犬不留……” 鲁识字满面茫然,如刚刚认识李四一般,上下打量了这个天神一般的大帅几眼,终于低下头去。艰难的从泥水当中拔足而出,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北行走。 那些鞑子一点儿也不敢离开鲁识字这个救星,紧紧的跟在身后。 两旁不时有砖头瓦块飞出,砸的这些满脸泥水的鞑子头破血流,一些小孩子还在高声叫骂着:“大汉奸领着鞑子跑,忘了祖宗的大汉奸,死了进不去祖坟的大汉奸……” 鲁识字低着头,尽力的挪动脚步,脑海中一片混乱,直到出了北边的拱辰门,似乎才想清楚了一点儿,才明白李四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喉咙里如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咕噜声,已是热泪满襟:“大帅,我明白了!” 怀里的孩子声音还在颤抖,小声的问着:“额娘,咱们安全了么?我好怕……” 少妇极力做出一个微笑,轻轻抚摸孩子的脑袋:“不怕,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第165章 暗流 第165章 暗流 李四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竟然如此阴冷。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却不是那种乌云压城的样子。头顶上的云彩绵绵密密,看起来虽然不厚,却是扯地连天的无边无际。 今年的雪不会落下这么早的吧?看来这又是一个酷寒难熬的冬季。 上香、祭酒、跪拜之后,看着眼前一百多座新坟,李四有些无力的颓然坐下,就在坟墓之旁坐着。 这几座土丘都是光秃秃的,连个招魂幡也没有。 李四,赴死军的缔造者,从来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辈,可面对这些新坟的时候,心里始终硬不起来。 这些可都是赴死军中的战士们,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处心积虑的使用各种手段。或用财富引诱、或有杀戮震慑,以仇恨和希望两种不同的方式把这些勤劳淳朴的人们聚集在自己身边,让他们成为制造杀戮和血腥的机器。 这个结局李四早就想到了,但是这些死去的人肯定没有想到过。 在他们死之前,想的还是美好的生活和和睦的家庭,他们是为这些而死的。 这也是李四利用的东西。 在这个时代呆的久了,对于死亡和血腥已经麻木甚至习惯,但李四还是希望这些死去的人们能够得到安息。希望他们有转世的机会:“我能给你们的之有一个来生,这辈子……嘿嘿,除了一个空洞的希望,其实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们,等到你们的子孙长大的时候,会有一个太平世界……” “弟兄们是被我骗着走上这条道路的,可你们走的不冤,”李四在心里念叨着。 赴死军看似是在发展壮大,飞速崛起,可实际上付出的代价同样巨大。几次大战,赴死军老兵伤亡过半,跟随自己从刀把村出来的那些护村队成员,估计也不剩下多少了。 现在的李四愈发威严,在人们心目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和下级的沟通除了训斥大骂或者是夸奖几句之外,基本已经没有其他。在叉子队时代和大伙儿打成一片的热闹和亲密早已经是一种只能怀念的东西,也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李四,是赴死军的大帅,而不是以前的“李兄弟”。是人们口中可挽狂澜可补天裂的忠诚伯,而不是以前那个时时带着笑容的李兄弟。 “孩子们,散了吧,散了吧……”眼前就是孩儿兵的新坟,李四特意嘱咐不给他们招魂幡:“这是个把人变成野兽的时代。你们注定没有做人的机会……以前你们是四处找食的野狗,我没有把你们变回人,而是把你们变成了八方杀戮的恶狼,也别怨我,要是真有什么魂灵,也都散了吧。我也不是什么亲爹,更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准那一天我就会走上你们的道路……” “镇南——”李四面对镇南的坟墓,终于开口轻声说道:“对也罢错也罢,你是走了,剩下的路我还得坚持下去,这条路是对还是错我也说不好,可不会比现在更坏,说这些你也不明白……是你的东西我都留给你,莫惦记了!” 这把战斗是镇南视若珍宝的东西,须弥也不肯离身。在粉身碎骨之际,战刀上还沾染了片片血渍…… 把战刀埋入土中,又从怀里摸出一小方手巾,手巾里包裹的是早已风干的一小块儿肉,这还是初见李四之时镇南的见面礼。 “这也是你的,从来都是你的,你也带走吧……”扬起沙土,把战刀和包裹了肉块儿的手巾埋葬在镇南身旁…… 好像是风吹沙迷了眼睛,李四眼中满是泪光…… 恍惚之间,阴沉的天色中走来一个半大的孩子,这孩子穿着件子宽大的不像话的土黄色军装,一道通体的红线连肩到胯…… “亲爹!” “镇南——” “亲爹,我是七斤呐!亲爹你怎么了?” 李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不是镇南,而是曾经和镇南一起的孩子——七斤。 七斤身后是二十多个孩儿兵。在寒风中站的整整齐齐。 在童子军最盛的时候,曾有几百之多,眼下只余这么仅有的二十四人。李四似乎想对着孩子们说点什么,终于沉默,思虑了好半晌子才开口道:“锄奸团只有你们几个了,这仗还要打下去,你们哪个要是后悔了,可以退出,我不怨你们……” “亲爹,你说甚么?锄奸团就是死绝了,依旧是锄奸团!”七斤大声叫喊:“若不是亲爹,就没有锄奸团,我们早就死了……” 死狗却不看李四,而是回过头看着身边的同伴,厉声威胁:“是哪个孬种在亲爹面前露了怯?是哪个?站出来……” “死狗,没有人说什么,哎,算了。”李四第一次感觉到锄奸团是生铁一块,这个亲手打造出来的恐怖集体只能放出去,已经不可能再收回来。既然如此,软弱是最不可取的东西,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给与这些孩子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孩儿们做的很好,我很满意。你们挨个站好,我好好看看咱们赴死军的无敌死士。” 一个个孩子按照个头大小站的笔直,如刀削一般,努力把小胸脯子挺的高高。 李四一个个的抚摸他们的小脑袋,看着远方,说话的时候也是十分轻柔:“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已经没有亲人了,和我一样,我也没有亲人。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李四的孩子,我就是你们的亲爹,以后你们都姓李吧……” 孩子们立刻爆发出一生欢呼,仿佛得到天地之间最为宝贵的东西。 “你们还有二十四人,加上我,算是二十五个吧。”李四仰着脸,沉重的说道:“以后无论丢了哪个,都要把身体带回来。不管是谁死了,亲爹都会把你们的骨灰带到刀把村,那里将是我们的最后归宿。若是亲爹死在了前头,你们就把我的骨灰带着,一定要带到刀把村。就是死了,咱们父子也要在一起……” “就算是死了,也要在亲爹身边。”孩儿兵眼中满含泪水…… 李四心里还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救星什么忠臣,纯粹就是瞎扯淡,无论再怎么粉饰,还能骗的了自己?扒开一层层画皮之后,骨子里和这些孩儿兵是还一样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远说不上什么仁义道德,自己也不是什么忠臣,更不是什么救星,要是能算得上是这个民族的一条守户之犬就已经是心满意足。 豺狼破门而入的时候,守户之犬就得不顾一切的去撕咬去拼命,这是铭刻于骨子里的烙印,是在血液里奔腾了一代又一代的使命。 李四是这些孩儿兵的主人,是赴死军的主人。同时,李四也很明白自己的主人是谁。 当主人撒开了这条恶犬的时候,李四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更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撕咬,再撕咬。 自己和这些孩儿兵一样,都已经算不上是个人了。 都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的恶犬,当恶犬的存在不再是一种必要的时候,恶犬就得承受住所有的东西。 “凶残和丑恶,就让我们来承担。” 李四知道孩儿兵不能明白这些,但是……鲁识字,你明白了没有?你和我一样。要承担的东西还很多,要走的路还很长…… 随着赴死军义举打破归德,西北和北部的几个州县也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纷纷望风而降,赴死军成一个小小的扇面,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连下数城,进展之神速,让许多人瞠目结舌。 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直下开封,夺取中原的腹心之地。 在整个黄河以南的广阔地区。只有五千满洲战兵,就好像是撒在黄河里的一把胡椒面一样,根本就不可能挡住赴死军的强大攻势。 随着赴死军进逼开封的姿态愈加明显,开封以东各周各县开始通过种种渠道,甚至是大张旗鼓的和赴死军取得联系。 河南实在是太乱了,无论是以前的崇祯朝还是李闯的大军,早不知把河南折腾了几个来回。就是江南的弘光朝也宣布河南是其治下之所,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口头上的高调而已。弘光朝连家门口的篱笆都破了,还说什么河南。尤其是多铎过去以后,大的市镇确实是被清兵占据,并且建立起了统治基础。 可要说满清对河南的稳固统治,那就远远谈不上了。 且不说豫南地区活跃的闯军残部,也不说豫中地区错综复杂的宗社会党,就是在黄河以北的豫北地区,也未必就真是清兵的天下了。 多铎苦战淮扬的时候,满清的河南巡抚罗锦绣曾在黄河以北组织增援力量,还筹备了几十门火炮还一百五十条渡船,是为多铎打下扬州之后渡江准备的。可就在一夜之间,这一百五十条渡船就只剩下十一条,其余的那一百三四十条船就那么莫名其妙的丢了,谁也说不清楚这些船是怎么丢的,又丢到了哪里。当时的情况之混乱可见一般。 (要说罗锦绣,也算是满洲的老人物了。从努尔哈赤时代一直到现在的多尔衮时代,都算是文武双全的干将,因为其能力不错,所以才被调到河南。可就是这么一个相当精明干练的人物,竟然把准备的军资和渡船在一夜之间就丢了,而且丢的如此莫名其妙,每当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那些剧情好笑的肥皂剧一样有意思,可这就是历史——作者按。) 赴死军进取开封已经是板上钉钉,清军方面也在极力的收缩有限的兵力,准备固守大型城市和战略要点。而在广大的农村和远离大行市镇的地区,究竟是哪家天下,谁也说不清楚。 赴死军这么一逼,满清委派在各地的官员立刻跑进了开封,其他的地方势力纷纷和赴死军暗通款曲。 反正也是习惯了,这片中原大地已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刀兵,谁来了就投谁呗。别说你赴死军还有大明的旗帜扛着,就是李闯势大的时候,大伙儿还不都是一股脑的挂起闯军旗号? 赴死军轻易收取沿途各地,兵锋所过之处,无不披靡,进展之快,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坐镇归德的李四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占领。 实际统治的第一要务就委派地方官员,而在这一点上,原本的那些地方官又拿出扯皮的本事,和李四周旋。 原归德知府桑开第就是扯皮的一把好手。 桑开第桑大知府确实是崇祯朝委任的地方大员,不过这个老家伙最擅长的就是顺风倒的把戏。 李闯在河南折腾的时候,一边和李闯通着消息,一边和崇祯朝表着忠心,事实上则投靠了归德的大军阀许定国。在许定国被锄奸团格杀之后,多铎已经是这里最大的势力,这老家伙把脸儿一抹,就成了大清豫亲王亲自指定的知府大人。 按说这样的家伙早就拖出去砍了,偏偏这老东西手里还攥着弘光朝的委任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自己是大明故臣,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那种…… 对于这种人,李四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别说你是弘光朝的委任状,你就是拿着兴武小皇帝的圣旨作用也不大,统统一绳子绑起来,先关进大牢再说。 是不要砍脑袋李四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可继续做官是想也不要想了。 占领区绝对是要用自己人的,而且要用自己的嫡系。 “啥?忠诚伯是开玩笑的吧?我?我怎么能做知府大人?”马相文是已经快六十岁的老童生,连个秀才也算不上,想不到忽然就被李四任命为归德知府。 知府绝对算的高官了,要是童生也算是功名的话,这就是马相文马老头子最大的功名了,忽然就提拔到一方大员的位置上,自己都知道不合适。 “此等大事也是能开玩笑的么?马大人熟读诗书通晓律法,在我赴死军中桃李洒遍,自然是知府的不二人选,就这么着吧,即刻上任。” 顷刻之间,求了一辈子功名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过的前前前朝老童生就成了归德知府。 李四自己也知道这种事情好笑,而且马相文这个老头子不是什么当官的料子。可最初的架子肯定是要搭建起来,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手下的人才缺乏到了什么地步。 这也暴露出赴死军崛起过快的一个短处:在崇尚武力进攻的赴死军中,猛将是不少了。真正能够放到地方上的人才也不是没有,可这些人同样也是赴死军急需的,暂时还不可能下到地方。总之就是一句话,赴死军没有人才储备。 说马老头子熟读诗书这是真的,读了一辈子的书嘛。至于说他通晓律法,可就有点和知府的位子不大相干了,马老头子最多也就是能分辨对错,知道一点最基本的《大明律》而已。 要说马老头子桃李满天下,纯粹就是个笑话,连马老头自己也不相信。 确实是在刀把村教过几年的冬塾,所谓的弟子也就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娃娃而已。这些娃娃长大之后确实也加入了赴死军,因为识字而成为军官,可要说什么在赴死军中桃李遍地,就纯粹的顺嘴胡咧咧了。 李四看上的是马老头的老实和忠诚。 老头子有一点基础,最根本的还是他老实本分,放到知府的位子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大的政绩,但也不会弄出什么差错。关键还是他的家属就在赴死军当中,算是内部人员了,忠诚是没有问题的。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先把局面支撑起来再说。 等到能够腾下人来,再想撤换之事。 同时这也是树起一面旗帜:赴死军的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只能内部消化。这也算是战争红利吧,对于军心士气都有好处。 就如这样儿戏一般,各周各县的官职,从一方父母的大老爷到府库大使这样的微末小吏,把原有的大部分人员统统清洗下去,基本上都换为赴死军的自己人。 李四也明白这是事急从权的方子,肯定长久不了,所以根本就没有准备给江南的小朝廷荐报,更没有拟什么任命的文书,自己就把这些人员给委任好了。 反正这些临时的大老爷们也不大理会什么朝廷,在赴死军的地盘儿上,忠诚伯说你是知府那你就是知府…… 至于府库和原官僚阶层的家财田产等,还是依照老章程办理——充公,当然是充赴死军的公。 把这些老官僚的家财统统起出,一部分作为军资之外,大部分都运回淮西,尤其是粮食、布匹、棉麻等物,都是淮西所急需的。 把这些财物弄走的同时,李四再一次“大义凛然”的放了一通马后炮:所有财产田地已经登记在册,若有通敌卖国者,悉数充没之。若查实有冤屈不实者,可按原数发还,并可得到响应奖励…… 当然李四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些安抚那些小地主小士绅的鬼话,拿都拿走了,还怎么还回来?再者说了,这样的世道当中,真要追查起来谁的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关键就是要看赴死军想要对付谁而已。 对于几家确实没有和清军有什么瓜葛并且主动和赴死军亲近的小地主,赴死军还愿意表示一下善意,在把大肥肉都吃干净之后不介意给他们一点汤水喝喝。赐了几所宅子,并且奖励一部分田地…… 反正还是那些以打压强势官僚为主安抚弱势地主为辅的手段,赴死军上上下下早就玩儿的顺手了。 不这么干也不行,首先是要把有能力反扑的潜在敌人统统消除,然后还要考虑到淮西百十万无田无地的流民。 谁在是自己真正的支持者,谁有是迫不得已才做做亲近赴死军的样子,李四心里明白着呢,大的好处绝对要落在自己人手里。 在本月的月底,从淮扬上游战场上的兵力终于赶了过来。 一个天干甲子营,一个弓箭营,七个地支营就过来了三个,全部用来加强河南战场方面的兵力。至于徐州方面仅仅保留了四个地支营的主力和两个预备队,再有就一个扬州营和史德威的淮扬军。 因为切断了徐州的上游,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淮西北部的主动权都是在赴死军手中,徐州能够坚守已经是不错了。 赴死军主力已经迫近开封,还后续的兵力正源源不绝到来,在这种大背景下,各地的反抗力量如雨后春笋一般风起云涌。当真就是烽烟四起八方义旗,打出的旗号也是五花八门儿,有大顺的“权将军”,也有大明的“镇指挥”,就连以前周王的旗号也有人拿出来显摆。最让人哭笑不得的就是河南土生土长的总社会党,这些杂七杂八的武装聚齐起几个村子,就打起什么什么“圣母”,什么什么“天尊”的大旗,烧香烛吃符水闹腾的那股子欢实劲头儿,丝毫也不比赴死军差了。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总社会党的大师兄大师姐们,根本就不知道脸皮有多厚,还隔着几百里呢,就开始分封头衔。 光是按在李四脑袋上的头衔就还好几十个,什么“亲传弟子”“圣母护法”等等,看了就让人想笑。最为集中的还是“二师兄”这个封号,二十来天的功夫里,李四就成了这些宗社会党的“二师兄”了。 不管是信老母圣母的,还是信赤脚大仙的,都认了李四这个“二师兄”,仿佛这位大明的忠诚伯就是所有神仙的公共弟子一般。 那些得了风头水头的大师兄们,在烧香吞符的时候总要大肆显摆一番:“刀枪不入通透铁骨,不过是微末小技,我受天尊传法之时,李四刚刚拜进师门。天尊看这个弟子心诚血热,这才同传了我和你们二师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真本事。不过你们二师兄终究是入门晚了一点儿,师门的仙法要诀没有我这个做大师兄的精湛纯熟……” 把李四当成一面金字招牌,当成是自己的小师弟,看起来是荒谬到家的言论,可偏偏就有许多愚夫村氓相信,很能聚起一大批的人手和香火。 尤其是赴死军方面一直保持沉默的情况下,李四似乎是默认了这个二师兄的头衔儿,更让许许多多的“大师兄”们上蹿下跳,卖弄起十分的本事:“师门二弟子乃是天尊亲封,即便是成了忠诚伯,也不能不认我这个大师兄。大伙儿跟着我起事在先,过不了多少时日,你们二师兄也会率部来投……” 一听说李四这个“二师兄”也会过来增援,大伙儿的气也就粗了胆儿也就壮了,闹哄哄的举着铁锹木棒就敢攻打县城…… 这些狗屁不是总社会党都知道抓住眼前的大好时机,那些很有几分战斗力和作战经验的流寇闯军自然也不能落在后头。 历经数次清缴,已大伤元气的闯军残部,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不是李闯的本部人马,而是地方上的武装力量打起了李闯的旗号而已。因为有这个优势,才能在清军几次剿杀当中苟延残喘不至于灰飞烟灭,眼看着风头又要起来,也准备大显身手。 无论从哪方面讲,这一部分人马的实力都远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会党之上。至少他们还知道在暗自筹划布置积蓄力量,只等着在最合适的机会出手…… 在这种情况下,开封城每也是人心浮动军心不稳。 整个黄河以南的清兵凑起来也不过五千上下,而且是分散在各地,开封能够调集的满洲兵连两千也不到,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罗锦绣的镶蓝旗汉军。凭这点力量就想击退赴死军,完全就是白日做梦。最大的倚仗还得是数以万计的新附军。 罗锦绣很清楚这些新附军的墙头草本质,真要到了开战的时候,他们不临阵倒戈就是万幸,指望他们拼死作战就真是傻到家了。 豫亲王多铎是怎么败的?与其说是败于赴死军之手,还不如说是败在新附军手里。连多铎都无法驾驭这些新附军,罗锦绣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所以尽可能的把这些分散的在各地的新附军收拢起来,放弃外围,死守开封。 即便是这样,赴死军的步步紧逼依旧让开封城里人心惶惶,尤其是这些新附军,心里肯定也有这样那样的心思。罗锦绣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再宣扬满洲战兵正大举来援,以稳定军心,同时强令河北(黄河)的驻军尽快增援。 河北的卫辉和安阳等地都有相当数量的战兵,从赴死军攻打归德的时候,就已经展露出意在开封的架势。在这方面,罗锦绣也算是早准备早下手了。 “给摄政王的告急文书……”早在半月之前,罗锦绣就知道仅凭黄河以南的这点兵力,根本就挡不住赴死军,所有求情就近调集大名等地州府的兵力过来增援。 “开封为黄河门户,摄政王不会不知开封的重要。算着日子,也该有个回信了……” 就算是把黄河以北的兵力调集过来,能不能守住开封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所以罗锦绣还在要求增兵。可毕竟是河南的巡抚,调集直隶的兵力还需要北京中枢的批准。 北京,慈宁宫大佛堂。 佛堂里香烟缭绕,磬钟齐鸣,几名皇家比丘尼正唱颂经文。 孝庄皇太后其实不怎么信佛,别看她整日佛号不断念珠不离手,其实也是不怎么相信这个。之所以喜欢在这大佛堂里呆着,最主要的还是喜欢这种气氛。 尤其是佛家颂经的那种声调,总是能让这个女人心神清明,思路敏捷。 磬响钟鸣声中,尽管面前摆着的就是《四十二章经》,孝庄的心思其实根本就不在什么这些经文上面。 脑海中回响的却是皇太极对于多尔衮的评语。 “可用其勇,万不可委以枢密!” 这句话皇太极在世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在很私下的场合提及。现在的孝庄终于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意思。 从皇太极驾崩的那一刻起,多尔衮所展露出来的野心就让这个蒙古女人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要扶助福临为帝的么?为什么还要吞并镶黄旗?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自立为皇? 好在那个时候还有郑亲王等老派满洲实力的牵制,更有豪格的争夺,多尔衮终于没有如愿,还是立起了福临小娃娃。 可这已经不是当初孝庄和多尔衮密谋的那种结果,因为这是多尔衮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力量,面对巨大压力之时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孝庄本就不是一个沉溺于后悔之中顿足捶胸的女人,虽然现在的多尔衮愈发的飞扬跋扈,且时时有不轨之心,可自己不择手段的委曲求全,终于让这个野心极具膨胀的多尔衮没有跨出最后一步。 可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谁也不敢保证。 万一哪一天多尔衮要是撕破了这道窗户纸,可就是孝庄母子的末日了。 多尔衮手握重兵,就连宫中宿卫都是他的人,要想对付谈何容易? 即便是冒着巨大风险把豪格再次启用,也同样被多尔衮一脚踢了出去。豪格最多算是能够在外围牵制多尔衮的一个力量而已,核心中枢的事情,他是帮不上忙的。 何况豪格和福临之间……若真有多尔衮倒台的那一天,现在的豪格未必就不是第二个多尔衮。 所以孝庄一直在委曲求全,一直在迎合多尔衮,同时密切关注时局,寻找每一个机会。 多铎的战死,南征军的覆没,让孝庄看到了一点儿希望。 多尔衮能够调动的兵力并不多,忽然就折损了一条臂膀,必然会四下抽调,这个抽调的过程很有可能就蕴含着机会。 赴死军的突然出现确实让很多人意外,尤其是赴死军在淮扬大战之后,还能迅速的发动河南战役,这样的速度根本就没有留给多尔衮充分的准备时间。 自从知道赴死军正往开封运动之后,孝庄欢喜的几乎要哭了。 赴死军进入中原腹地,无论往哪个方向运动都对满清构成极大威胁。这么快的速度之下,就是想撤下湖北的阿济格回防也来不及了,除非多尔衮愿意丢掉整个河南和直隶北部。 如果多尔衮真这么做的话,肯定会面临老派满洲人马的集体排斥,就算是他自己的阵营内部,肯定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声音,甚至是内部分裂也有可能。 所以多尔衮只有一个办法:抽调北方力量,尽可能的把赴死军阻挡在黄河一线。 这对孝庄来说,是一个最大的机会。 “好了,哀家也乏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诸位师傅先下去……”孝庄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屏退了这些那些比丘尼之后,低低的唤了一声:“海大富!” “奴才在!”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飘出来的,海大富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孝庄的面前,还是那副弯腰缩肩的下人模样。 这个海大富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存在过,又好像是永远都在孝庄母子身边一样随叫随到,至于他的真正身份,也只有孝庄知道了。 “郑亲王那里你去过了?”孝庄面无表情的问道,仿佛面前的海大富根本就是空气一般。 “奴才去过了,郑亲王怎么说?”孝庄心中期待而有焦急,语气上却半点也不露出来,依旧是不带丝毫情感的舒缓强调:“你一字一句的说给我听听。” “郑亲王什么也没有说,不过热情的很,给奴才吃了茶,还问起万岁的学问。然后就没完没了的说起以前的事情……” “郑亲王都说了些什么?有用没用的你都说出来。” “郑亲王说的都是太祖以前的事情,什么十固山之盟和以前的八旗老王爷,后来一直说到太祖立国就没有再往下说。” 郑亲王是何等的老狐狸?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说这些少油没盐的闲话。孝庄略一思索,明白了郑亲王的意思:“我知道了,到晚间,你再跑一趟郑亲王府,就说祖宗的东西不能丢,他老人家说的皇帝和我都应了,以后咱们大清也按照这个规矩办理。” “嗻。” 海大富佝偻着个身子就要退下去,孝庄忽然唤住他,十分郑重的说道:“此事之重大想必你也晓得,干系到我们母子的身家性命,也干系到大清的气运消长,万不可让人知道,就是圣上问起……” “奴才晓得怎么对圣上说起,奴才绝对不会对圣上说的,至少十年以内不会说。”海大富低着头,神态虽然谦恭无比,言辞上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等圣上亲征了,心里知道的事情多了,这事情总要会知道的。” “十年以后?随便你吧……”孝庄笑的有点勉强。 “太后,”海大富又恢复了谦卑的样子,小声问道:“鳌拜那里……” “鳌拜那边先不要去了,他这个人最重是势力,局面不明朗之前就不必要他知道了。“” 第166章 都在想一鸣惊人 第166章 都在想一鸣惊人 钟山如虎,一江似龙。金粉形胜的南都城经历过太多的起起落落,自有一番不同于别处的风味。尤其是乌衣巷的风流卓然,虽早没有了名门大阀的绝代荣光,依旧是天下文人学子之圣地。傲笑文坛的世代书香者有之,做着白衣而公卿美梦的寒门学子亦有之。聚集了南朝多少诗词雅仕,又有几许洒脱快意,尽是凝聚于或七言或词牌的文章当中。文坛之盛,敢称天下雄冠。 文采卓然诗词风流,最是这临江一楼。 临江楼者,并不临江,看似是三家联号的大酒楼,实则是一家独号。因本朝太祖洪武皇帝立国之前,曾于魏国公等开国功勋于此处定下攻伐天下的大计,魏国公又留下“肯容铁骨立临江,弄鼎还须在一楼”的诗篇,故而得名。 自龙凤年间开始,临江楼的声名已远超别处,成为江南文人雅仕聚集厮会的第一场所。 三层阁楼的四壁上早提满了历年间名士大儒的绝妙文字,就是那些隔板、屏风等处也满是百年精英的心血之作。这临江楼布置的更是斯文雅致,就是提壶走茶的店伙也能随口吟出几句妙文。谁要是能在者临江楼一展笔墨,留下三五佳句。也是足以自傲的美事。 如今天下纷争烽烟四起,圣君在位上下齐心,正是刷新鼎革中兴国朝的大好机会。从各地蜂拥而来的读书种子更是与日俱增,这些满怀希望信心十足的文人无不抱着一跃龙门布云雨的宏图大志,哪怕是省下几天的饭钱,哪怕是把随身的行李变卖了,也要在这临江楼叫上一壶清酒,借以抒发胸中宏大抱负。 在这临江楼中,说些诗词歌赋的调调儿,实在是让人小看。弄一手的锦绣文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小才子罢了,真正的大才子就要为国家出力为圣君分忧,要是说不出几套展布经济经天纬地的惊人言论,就不算是来过临江楼。 尤其是在时下,东林人在朝堂中日渐崛起,指摘政局风评人物的风气更甚,什么样的惊人之语也不会感觉意外。 “小弟自幼喜好诗词,虽不敢说与李杜比肩,却也算是笔下风生纸上云起。然国朝危急,小弟毅然抛下歌赋诗词,专一的学习兵书战策,已略有小成。欲献一计与朝堂诸公,足可驱逐蛮夷再造我大明河山……”二楼的大堂之中,聚集了五湖四海的读书种子。这些人根本就是囊中羞涩,估计买一壶酒水也要把全身的铜板凑齐才够,偏偏做出胸有大志腹有良谋的斑斑大才之状:“如今圣君在位,君臣合力,民心士气已达鼎盛,只要用我为帅……” 这个年轻的读书人竖起三根手指,大言不惭的说道:“只要用我为帅,三月之内,可光复北都,半年之内,兵锋扫荡两辽。到时候,犁厅扫穴,献俘于君前,等闲事尔。小弟也不贪图朝廷厚赏,大事一成,必归隐乡野与山林为伴与鹤鹿为伍……” “北地沦丧,百姓陷与水深火热,如何能等三月?”这边的话音刚落,那边又有人大肆鼓噪,牛皮比刚才这个吹的还大:“小弟不才,也是熟知兵家战阵通晓逗引埋伏,六韬三略已是倒背如流。只要朝廷给我三万人马,一月之内,可兵至长城,锁死各处隘口,让满州跳梁群丑匹马不得出关……” “呸,战事最是消耗国力民财,三万人马?你可知三万大军需粮草几何?又需兵甲几何?”牛皮吹的是越来越大,而且一个个说的面红耳赤。比真的还真:“我只要一万人马,就可扫清宇内……” 一个个读书读傻了的家伙们,连战鼓都没有听过,就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不世出的“国家栋梁”,就是卫青班超之流也得靠边儿站一站。也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们说的这些大话,反正他们自己是信的不行,逢人就兜售他们的那一套理论。就好像天下烟云苍生气运,已尽在他们掌握之中。好像朝廷要是不用他们那些所谓的“战略妙计”,绝对就是大明朝最大的损失。 就是那些在旁边伺候着的店伙,脸上虽是不住微笑,心里早把这些狗屁不如的“斑斑大才”骂了个狗血淋头:“真他娘不怕说大话风闪了舌头哇,还一个月打到山海关?真还没有狗屁有准儿呢,你就一个人走路,一个月能走到山海关不?还带大军……朝廷要是真让你们这号只会在酒楼里吹牛的书呆子带兵,那才真是傻了呢。” 不过酒楼卖的是掺水的酒,赚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些家伙就是把牛皮吹到了天上也不去理会,甚至还会笑呵呵的奉承几句,让这些不知道鞑子有几条腿的书呆子们高兴高兴。只要他们高兴了,总是会打肿脸充胖子的撒下大把赏钱,至于他们是不是还有钱住店,晚上会不会露宿街头,鬼才知道。 “都是些雏儿,唱高调也不是这么个唱法儿,”一身青白长袍的钱谦益很鄙夷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一个个漫无边际的吹牛有用么?还真把大明朝当成东周列国了?以为一言就能白衣而公卿?真是做梦。你就是苏秦重生张仪再世,那一套也不好使了:“你们这些人,注定就是别人的垫脚石,今天我要让你们这些小辈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调。我钱谦益不唱是不唱,一登台就得搏个满堂彩!” “诸位。!”钱谦益长身而起,面对四下年轻的读书种子们作了罗圈揖,开始侃侃而谈:“诸位都是一时俊杰,乃我大明翘楚,想来在地方上也是颇有才名的。可诸位手把美酒高谈阔论,就能让敌后退半步?老朽奉劝诸位一句,空谈无用……” 一句话,说的这些牛皮大王们脸色赤红,却不好反驳。 “若是诸位有心杀敌建功于社稷,当投身兵伍效力军前……”钱谦益环视四周:“老朽虽有此心,奈何已是年迈,早骑不得马拽不开弓,然报效朝廷之心不减。今特携赵子昂的《秋郊饮马图》来此,也不期望能卖多高的价钱,不论哪位,只要能出一千两白银,此图即可易手。卖图所得,悉数捐献国库,老朽不取其中一文……” 要说这画的价值,随随便便也能卖个一千五六,要是遇到行家,出三千的高价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卖一千,绝对是便宜到家了。可这些把脸都打肿了也充不起胖子的寒酸读书人哪里拿的出一千两银子?钱谦益深知此点,这些穷酸就是把骨髓油卖了,怕也拿不出十两八两的来,也不怕他们把自己的书画贱敲了去。 “柳儒士(如是),取我书画,给诸位传看,以验真伪。”钱谦益大大方方的说道。 身边的柳儒士(如是)一身白色文士长袍,腰间束一青色丝带,头上一顶周帽,帽子正中是一方白玉帽正。这柳儒士(如是)虽是男装,脸上也敷了粉,描眉点唇上了熏香,更显得体态风流容颜娇艳,就是瞎子也能看出这是扮了男装的绝代佳人。 柳儒士(如是)展开画轴,以手持之。一桌一桌给人观看。 这些个书生吹牛皮的时候确实是一个赛一个,其实骨子里都是贫寒子弟,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柳儒士(如是)身上的香气,又看到佳人款款而来,早就醉了,虽是努力做出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样,眼角还是不住往柳儒士(如是)身上瞟来瞟去,哪还有心思看什么真假? 要说这些人里头,也真有懂得金石书画的。看出这副《秋郊饮马图》确实是赵子昂的真迹:“老先生以如此至宝贱卖,全为社稷江山,其中心意我等难及,敢问老先生上下尊讳。” “哈哈,我贱卖书画求的报效朝廷是为国出力,留下姓名岂不成了沽名钓誉之辈?”钱谦益说的大义凛然,好像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谁似的。 可他钱谦益本就是这里的常客,人群中自然有许多认识的,不怕别人不知道。要让别人说出他钱谦益的名号总比自己说出来要风光的多——这也是唱高调的基本技巧之一。 “此乃钱谦益钱大人,南都成有名的清流领袖,喏,身边那位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就是花中魁首柳如是了……” “钱大人为南都百姓而硬闯禁宫,素有青天之名。” “真是乡下人没有见识,文有钱谦益武有忠诚伯,都是咱们大明朝的顶梁柱,这都没有听过?” 厅中一片嗡嗡的窃窃私语之声,钱谦益十分满意这样的效果:“赵子昂真迹,只卖千两之数,卖画所得我分文不纳,悉数捐献,哪位识者能成全之?” 腰包里要真是有钱,谁还会聚集在这厕杂的大厅里瞎掰扯?钱谦益喊了好几嗓子,也没有回应。 估摸着今天的风头也出的差不多了。钱谦益正要把话搂回来,就听得上面有人呼喊:“钱老大人如此美意,我家老爷有心相契,敢情屈尊同席一谈,不知如何?” 想不到还真有买得起的,钱谦益虽是有点肉痛,却也不得不做足了欣喜状,哈哈大笑道:“货卖识家如此甚善……” 临江楼的最顶层,素来就是为那些真正高雅荷包里也同样高雅之人准备,和下面的嘈杂大为不同。整整一层,仅仅分为四个雅阁,中间更有瑶琴书墨等雅物…… 喊话之人带着钱谦益夫妇进到“兰春阁”。 这兰春阁里别有一番书卷之气,正前是两个红油书架,早有图书画册满案,旁边的条几上文房四宝齐备,颇有几分翰墨生香的意思。正中的桌上还有几株兰花,在这冬日居然还开花吐香,确实是下了很大的心思。整个雅阁打扫的纤尘不染,仿佛是进到哪家大户的书房一般,俗气全无。 正中一清瘦的中年人正看着钱谦益,把语气拿捏的极是舒缓,仿佛多说一个字就是浪费一般:“如此南都,虽万千人,却无熟识者,。一人独酌,甚是寂寥,唤来钱者,聊一聊旧事……” 这中年人梳了个道髻,用根玉簪子把头发束住,也不着冠。脸色保养的极好,红润之中透着白皙,仿佛初生的孩童一般。一身兰花纹的暗青色长袍,手上指甲约莫有两寸余,还专门用丝缎套子护了,足踏步定侉子鞋。言谈间不带一丝一毫的烟火之气,恍如一仙风道骨的道人一般。 “潞……潞王爷……”钱谦益是东林人物,两浙乃是东林极为繁盛之地,怎么会认不出眼前的这人? 面前之人就是太祖十世孙,现存朱氏一族中辈分最高的潞王朱常淓。 但是潞王朱常淓却一口否认了自己的身份,挑着长长的指甲颇为幽怨的说道:“老钱呐,这里没有什么潞王,只有兰花道人……” “是,是……道长一向可好?”钱谦益认识潞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知道这个潞王的脾气。 这个大明朝辈分最高,也最“德高望重”的“贤王”爱好相当广泛,除了在雕刻方面出类拔萃之外,在音律、茶艺等方面也有相当高深的造诣。尤其是在养生方面儿,更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这个潞王还十分的崇尚天师道,经常一身道士装备,而且自称为兰花道人。 既是潞王又是道士的朱常淓捋了捋一丝不乱的长须,大作无奈之状:“哎,我虽有心以证混元大道,奈何这身子还在尘世之间,总有许多牵绊……” 这个潞王说话就的这么一幅德行,总是着三不着两的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儿,别人也是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说个什么。可偏偏潞王就好这个调调儿,就好像传说中的有道高人喜欢打机锋一样,潞王说话办事也总喜欢弄出许多幺蛾子。仿佛要是直来直去的说话办事儿,就显不出他的玄乎一般。 钱谦益也知道他的这个老毛病,所以也不追问,在一旁等着他说出下文儿。 多半身道士装扮的也自称是道士的潞王忽然就不说了,而是盯着旁边的柳如是看起来。 柳如是虽是出身风尘,也算是见过男人的各种目光,可被潞王这么一看,却感觉通身上下都不自在,仿佛潞王的眼光就是锤子就是凿子一般。若说是种种好色的眼神,柳如是也见的多了。可潞王的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欲,仿佛是在观赏一件极美的器物一般,根本就没有拿柳如是当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好像是在看一尊白玉仕女雕塑一般,潞王不住称赞:“这就是名动天下的柳如是了吧?果然名不虚传,真真的是好身段儿,脸蛋儿也不多,就是这下巴过于圆润,虽有玉润珠圆的风韵,终究是失了浑然天成的味道,而且脂粉气也忒重了。更何况……哎,可惜了,可惜了……” 柳如是当然不明白潞王所言的“可惜”二字是什么意思,一旁的钱谦益却明白的很。 这个潞王最爱的是未经人事的处子,若不是处子,即便真的就是九天仙女,他也没有兴趣。 “潞……道长不在两浙修身养性,怎么有闲暇到南都这十丈软红之中?”钱谦益赶紧岔开话题,免得这个潞王再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儿来。 “祖宗百战基业,竟成如此残破局面。本王虽是化外之人,这心里头也是不忍。”潞王说话也不再那么不着调了,开始说正经的事情:“朝廷里虽然是起练了新军,可数万大军勉强渡江,至今还没有收复淮扬,怎能不让我等太祖子孙痛心疾首?” 杨廷麟是光复扬州了,可这不等于是实际控制了淮扬。因为还有相当数量的新附军和几乎一个完整的蒙古旗,还在不远不近的威胁着。与其说的收复淮扬,不如说的把江北的局面打回到多铎攻克扬州之前,这样才更贴切些。 在淮扬一带,双方还在对峙,并不能就说扬州就如何的安全了。 “那个李四最近风头正劲,处处走在了朝廷的前面,听说又复了归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打过黄河去,虽然这是历代列祖列宗的福荫所至,可天底下的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定会说李四和他的赴死军才是国朝中坚。偏偏朝廷里也没有一个争气的,长此以往,我太祖血脉还不都让那个李四比下去?”潞王似乎故意把语气放的很轻很淡,用修剪的极是整齐圆润的指甲轻轻指了指北方:“当务之急是要稳固江南,那个李四如此进展神速,分明就是要与朝廷争这个民心,争这个恢复国土的功劳。” “李四势已极大,若再让他把民心得了去,到时候天下众口悠悠,说我朱氏子孙无尺寸之功,这江山……”潞王微微一声叹息:“朝廷里边没有给祖宗争气的,作为今上的长辈,我可不能看着他们这么无所作为……” “潞王……要出兵了?”钱谦益心思极为灵敏,尤其是牵扯到朝廷和各方藩王之间的争斗,总是能够嗅出其中的风向。潞王既然是这么说,肯定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潞王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说的十分淡然:“也不算是出兵,就算是为我祖宗争一口气,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明皇族的气概。我联合了福建方面的一些水军,出动大军四……四万,经海路千里奔袭,直取金州卫……” 四万大军,就是把他潞王自己算进去,也拼凑不出这么多人来,更别说是从海路调运奔袭千里之外的金州了。钱谦益也知道这四万之数水分极大,但是绝对没有想到一向淡然的潞王是把水分足足加了十倍。 真实的数字是四千,其中能够作战的队伍大概还要减半。 就是这四千人马,从两浙到辽东也需要莫大的财力物力支持。这可不是从陆路开赴,而是完全依靠海运,就是这四千的数量,他潞王也不可能完成,所以还是和福建的水军(郑)联合起来,准备发动一场气势惊人的大战。 金州在什么地方?乍一听起来,金州是属于山东(当时的辽东半岛也算一个单独的军事单位,但是从政治划辖上来说,还是归属于山东的)。可事实上金州是在辽东半岛的最顶端,说起来就算是在辽东了。 这个计划可真是强大到了逆天的地步,真要能够成功夺取金州,哪怕是外围的一些小岛屿,也能直接威胁到鞑子的老窝。只要能够展开,鞑子就得屁颠儿屁颠儿的赶紧跑回辽东去。 当然这四千人马能够取得多大的战果,甚至是能不能取得战果,就不是潞王考虑的问题了。 潞王从不考虑这种军事层面上的东西,这样的远征计划听起来就吓人,跨海北伐是何等的宏大壮阔。 潞王要的是这个震撼的效果。 现在的朝廷陷在淮扬拔不出腿来,潞王就想方设法的要做一件露脸的大事。 当年大行崇祯皇帝殉国之后,潞王本是最有资格也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也得到东林的支持,想不到的是阴差阳错之下,肥猪一般的福王就登基了,确实把潞王气的吐血。 弘光朝也是个短命的,满清大军攻破淮扬兵临南都城下的时候,潞王都请人算好了吉日准备再立旗号,偏偏就出了个赴死军,把比自己小两辈儿的小皇帝给立起来了。 潞王气的又差一点吐血。 可兴武小皇帝是真正的正统,潞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先皇正统嫡系。 以前依靠的辈份和血统上,都没有小皇帝的储君身份来的正道,而一向标榜“看破红尘”的潞王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心底怎么能放弃一切化王为皇的机会? 人望,也许只有在人望上压过小朝廷一头,才有某种可能。 或许是受了东林的影响,潞王也最喜欢搞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勾当。唯一的区别东林最多是动动嘴皮子,潞王虽然也经常动嘴,这回却准备动手了,搞出个震动天下的大事情来。 从海路进攻辽东,这可是直捣黄龙的掏心战术,怎么说也比小朝廷的淮扬战役更加吸引眼球吧?就是那个李四再强,最多也就是在河南折腾几个小水花儿。 我潞王可是真正的人物,要直取鞑子的老巢了! 这次异想天开的行动,潞王还真是下足心思,也曾找了几个“文武双全”的两浙大才,共同筹划布置。看看潞王的言行,就可以想象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了。 那些个两浙大才一听到潞王要反攻辽东,登时就手舞足蹈的跳大神儿一般,认为这一次行动一定是定鼎乾坤的壮举。只要大军一到辽东,鞑子的老窝就被掏了,就可以一举光复天下,到那个时候,潞王就是再谦让再周公,起码也是在人气和民心上盖过了兴武小皇帝好几头去。 为了让这些行动更具备轰动性质,潞王还真是准备弄一万人过去的。大军嘛,没有上万怎么号意思称是大军?可和福建方面一协调,才知道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 渡海作战,可不是嘴皮子一动那么简单,这里头牵扯到的种种桩桩可就多了去了。在潞王拿出相当好处并且允诺下种种让步之后,终于凑齐了两千战兵扬帆出海,去进行他的超级战略构想去了。 就是钱谦益这种不知兵事的文人,也晓得这种事情的成功可能几乎没有。 可在钱谦益和潞王这种热眼里,军事是军事,政治是政治,完全就是两码子事情。军事上能成功最好,失败了也不算个什么,关键是利用这个声势取得政治上的某些东西。 “我明白了,潞王爷来南都是要面陈此事……” “算是面陈吧,其实我也是过来和今上说一声。毕竟咱们还是做臣子的嘛,虽然已经把事情做下了,可照顾到君臣之仪,还是要面陈一下的好。”潞王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是温仁宽厚,不能让朝廷里的那些幸晋之辈说三道四……” “难道……潞王是说大军已经发动?” “兵贵神速嘛,自然是越快越好,大军出海已经四日,再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消息了,”潞王笑眯眯的说道:“到时候必然是天下震动,世间百姓还能不心服?” 说什么面陈,谈什么君臣之仪,潞王做都做了,和朝廷说不说已经没有很大的必要。他亲自前来南都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就是为了他的逆天战略做宣传呗,同时提高一下自己的人气,让江南百姓看看谁才是光复大明河山的人物。 “本王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我这一方藩王的收复之心未必就比朝廷里弱了。”潞王说的意气风发,这可和他经常念叨的什么“不动无名紧缩肝火”的养生要诀完全不同。 二人正说着,就听到下面的那些穷酸又鼓噪起来。 “走,去听听这些读书种子说的是些什么?”潞王又恢复了不动喜怒的“得道高人”之状:“顺便也看看南都学子的风采究竟如何。” 潞王在前,钱谦益在后,身边是几个体态雄壮的护卫,把桌子坐器搬在凭栏之后坐定。 柳如是擎着酒壶紧紧跟随,很是恭谨的给二人斟满了盏子。 潞王微微不快的说道:“酒这一物最是伤肝,于养生之道所不取。且极易生了内火,三焦血旺则气血凝内……” 钱谦益赶紧换上茶水,心里却在暗骂:“装什么装?前几年你喝酒喝的还少了?还说不动肝火,你若真的是不上火巴巴的跑到这里在做什么?” 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卓尔不群,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风流倜傥,即使是这初冬季节,下面的那些穷酸文人也多穿一袭白色长袍。 满眼都是晃动着的白袍子,好像是哪家出丧一样,更加俗不可耐。 “欣闻官军兵临开封之地,收复中原已成定局,诸位,当浮一大白!”一白衣文人举着酒杯四下吆喝,大作慷慨激昂的样子。 “我朝人口百倍于建州者,雄兵百万,战将千员。运筹帷幄之士数不胜数,小小建奴穷兵黩武逞一时之强,却不知大难已在眼前。” “嗯,伪清窃据神器,眼下我大军进逼,各地已经是义旗如林烽烟遍地,鞑子覆灭已指日可待。” 也怨不得这些读书人如此热切,实在是因为开封的战略位置太过重要。 据黄河而临中原,只要拿下开封,进可以直取北直隶进而光复北都,退可以横扫中原划断南北。 当年的李自成举兵百万,三次大战,为的就是开封。大明调集豫、晋、鲁、淮等地大军,同样也是百万之数,为的也是这个开封。 两百万大军的数量,说出来都能把西夷吓破苦胆,就更不要说这其中的轮番厮杀交替进退。一说到几百万大军的血战,那些南北小邦属国想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怎么样尸积如山血可漂船的血腥场面。大明朝几个比较小的藩国,就是把全国人口都算上,也没有双方在开封大战投入的总兵力多。 可见开封之重绝对不是只说说这么简单。 现在大军再次兵临开封,确实让很多人明白了眼前的形式:大明和满清之间的生死大决战就要到来。 可让人有点郁郁的是,参与这次决战的不是朝廷的王师,而是忠诚伯的赴死军。 按说这样足以撼动天下根基,决定国朝气运消长的大战,朝廷肯定不会置身事外,而且还要倾尽全力做出雷霆一击。 可事实上,朝廷连一兵一卒也没有出动,就一赴死军在那里孤零零的支撑着。 好在赴死军还算大明的队伍,这么说虽然有点儿牵强,可也算还能说的过去。 “忠诚伯和朝廷是同心一体,早在圣上为太子之时,忠诚伯就是东宫之师。”心中想着圣君脑子里念着朝廷的人们,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再者说来,全天下谁还不知道忠诚伯是授了先皇托国之重的?这么尽心竭力的作战,也是报效大行皇帝的知遇之恩……” 虽然大家都感觉到了淮西和江南之间的不同,也看到了一点李四自行其是的苗头,可眼下打鞑子就是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事情。偏偏朝廷就再没有出哪怕一个忠诚伯这样的战神,更没有一支赴死军这样百战百胜的强兵,所以大伙儿只能把忠诚伯和兴武小皇帝捆绑起来一起说,好像他们君臣二人不分彼此一般。 要说以前的淮扬大战是为了拯救扬州八十万父老同胞,是为了防御南都。那么眼前的开封一战可就是为了全天下的汉人,为了这个大明的江山了。无论从规模还是从影响上来看,开封之战更加宏大。 这开封一战确确实实是关系到这个天下气运的大事,由不得人不关心。 “我听说忠诚伯已经明文请求朝廷增援,要与朝廷共同作战……” 李四确实是发了明文,“恳请”南都方面出钱出力,最好是派出精锐大军,协同作战。 这次可是李四主动要求“协同”的,把朝廷的面子是给足了。 偏偏朝廷就拿不出什么“精锐大军”来,除了温言勉励几句之外,送过去六门新式铜炮和三百杆火铳,还有一大把的空白告身,就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 也有些眼光开阔一点的,看出了朝廷在这方面的弱小。 身为大名子民,几百年来都是受朝廷教化,自然也为朝廷担忧。 赴死军百战不败的金身在那里戳着呢,对于忠诚伯本人的运筹帷幄从来就没有人敢怀疑一下。开封之战虽然还没有全面打响,可谁也不会愚蠢到怀疑这一战最终结局的地步。 还能有什么结局?肯定是他李四的又一次辉煌胜利呗!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开封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可只要把李四的名字一提,就肯定是胜利,大家已经习惯了。 可也不能不习惯,要是李四都败了,大明朝可就真的玄乎了。 “万一……我是说忠诚伯肯定不败。可忠诚伯的大军要是打过了黄河,鞑子也就没有什么希望了。”有些人开始担忧后面的事情:“这定鼎天下的功劳怎么样都是忠诚伯的,跑不了,谁也争不去。可是……” “可是……功高震主,赏无可赏……” 大明朝是如何对待那些功臣的,太祖洪武皇帝早就用血的事实演绎过一遍,无论是徐达的蒸鹅还是冲霄楼的大火,虽然大家不敢明着说这些事情,可种种传言早就流传了几百年,这种事情还能忘记了? 可现在的兴武小皇帝一来没有太祖那样的手段,二来没有太祖那样的实力,真要想用太祖的老办法,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尤其是朱氏一族,在收复失地当中无尺寸之功,民心一块儿上就说不过去。 看着下边众人的窃窃私语,潞王和钱谦益也听了一耳朵半耳朵的,还能不明白? 钱谦益看看潞王,潞王微微点头。 钱老大人长身而起,大声喊道:“我大明潞王千岁,已尽起精锐之师四万,从海路千里奔袭,直取辽东鞑子巢穴……” 下面的人们明显就是一楞,沉寂了片刻之后,场面顿时沸腾。 潞王微笑。 第167章 牛鬼蛇神蕴真莲 第167章 牛鬼蛇神蕴真莲 当老神棍笑嘻嘻的说出潞王千里奔袭辽东的时候。李四先是一愣,旋即笑骂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是那个潞王在拿大军胡闹,就是你魏无牙在拿南都情报胡闹……” “我的忠诚伯,我会拿军情密报胡闹么?”老神棍还是一幅笑眯嘻嘻的样子。 军情密报方面的东西,李四只是简单安排个大致的框架,至于具体详细的诸般事宜,还要是老神棍等人去做。针对的对象除了各方面的敌对势力之外,自然也包括南都方面。 仅仅两天多一点的时间,就能拥有南都的详细奏报,这个速度在当时也算是比较快的了。(还不算是最快的,从资料上来看,在几乎相同的距离上,当年的九千岁魏忠贤的手下,传递情报的速度比老神棍还要快一点点。) 潞王这么折腾纯粹就是胡闹了。 先不说他能够投送多少兵力去遥远的辽东,就算全部能够安全到达,就算有奇袭的效果,最多也就是在前几天的时间里能够开拓出一点儿地盘而已。这种根本就不具备持续打击性的袭击,既不能取得什么战略成果,也不能为己方带来什么优势,纯粹就是拿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之下。若是不能实现打击的突然性,或者跨海的大军出现了什么意外,再或者在登陆的时候有什么不顺利,估计就是给人家送上门的点心罢了。 这种把军家大事当成唱戏一般异想天开的举动,其实也不是完全就一无是处。 在军事层面上,这种事情就是傻子也做不出来。但是牵扯到政治层面上来说,或许还真的有点作用。 朝廷里的王师陷足于淮扬,潞王一军独出行此壮举,确实能够收取一点儿人气儿。 除了这些,还真就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值得这么去做。 这件事情的骨子里就是政治层面的东西,至于军事上的胜负和那些士卒的牺牲是不是有价值,估计朝廷和潞王都不怎么关心。 历朝历代,这种看似荒诞不经的事情就在真实的上演着。每当这个时候,李四就很马后炮的感叹当时主动撤出江南是何等英明的决定。 要是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光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争斗就得灌一脑袋,正经事情还做不做了? 尤其是现在的开封之战,确实是战略布置上极其重要的一环,赴死军这边的事情都忙的脚底板打屁股,哪里还有心思理会那些荒诞无聊的破事儿? 关于开封之战,远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精彩绝伦,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十万大军合围开封。 赴死军拢共才多少兵力?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合围。 即使是到了现在,也只有几个先导营真正见过开封的城防而已,其他主力一直在外围清扫。 至于李四。根本就没有打算用多铎攻扬州那样的老方法攻取开封,更准确的来说,对于强攻城池这种攻坚战,李四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 把宝贵的兵力硬往攻坚战的绞肉机里填,赴死军的兵力还没有强盛到这个地步,李四更不会真的这么干。 在这片土地上轮番角逐的几股力量,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对于攻取掌握大型城市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狂热,甚至不惜在这种攻坚战种投入海量兵力,哪怕是伏尸百万也要攻克坚城。这其中或许有很多政治上的需要,或许有不少给自己增添政治筹码的意思。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李四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必要。 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也就是消耗对方的人命,这才是李四一贯奉行的战略思想。 赴死军本意不是攻城,而是杀人。开封城最多是一个中远期目标或者是象征意义,战略核心和一切围绕这个核心的战术准备,都是为了杀人。 所以赴死军的主力一直在开封外围游走,不住清扫各地的敌对力量。 越是如此,开封方面的压力也就越大,愈发的认为赴死军是在为夺取开封做准备。 随着时日的推移,赴死军后续的地支各营和淮扬军弓箭营等预备力量相续赶到,更显得声势壮大。 尤其是各地闻风而动的义军和宗社会党等杂七杂八的队伍,仿佛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然后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号就过来“攻打”开封,那股子闹腾劲儿可比赴死军热闹多了。 烧香的、请神的、大仙儿附体的,一个个大师兄们披红挂彩,摇着骨铃。发了牛角疯一样。在香烟缭绕当中,一个又一个牛鬼蛇神粉墨登场,名号一说出来都能吓死人。 你这边刚请了金身罗汉下凡,我这边就能弄出赤脚大仙附体,你能请来八百罗汉,我就能召唤十万天兵。反正也是顺嘴胡咧咧,但凡有一点儿名气的神仙都不值钱的很,随便一道符就能“请”下来。 就是老神棍魏无牙这种依靠神鬼之道蒙事儿的老手,也不得不佩服新一代神棍们的胆大心雄,看着这些把胡闹当饭吃的家伙,不得不承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他娘敢闹哇,当年我老魏装神弄鬼骗人的时候,起码还知道画几道符烧几张黄纸,这些人可到是好,连这个都省了,就是玉皇大帝西天佛祖也是张口就喊,信他们的人还是呜洋呜洋的这么多,可比我当年要强的多了。” 最让人不敢相信而又不得不相信的事情还在后头,这些天神附体的大师兄们本事可真不小,哪一个手底下也有好几百弟子,甚至还有规模上千的。 赴死军这边还没有开始进攻,也就是打几炮试试虚实,或者干脆就是试试炮而已。可炮声一响,这些家伙就象是吃了兔子肉喝了兔子血一样,嗷嗷叫着往上冲。 这些手持锄头木棒的愚民连最起码的战术配合也不懂,就是热血上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刀枪不入的金身罗汉了,念着所谓的“六字真言”就敢迎着鞑子的箭雨硬往上填。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每一次攻击都是徒劳,连城墙根儿也摸不着就让鞑子给打散了,遍地都是尸体,到处都在流血。 就算是打成了这个鸟样子。就算是面对一堆一堆的死尸,那些大师兄们还在忽悠别人:“不碍事,不碍事,念着大仙真言就不会死,过七七四十九天……最多九九八十一天,这些死去的弟子就会复活,你看,已经有人活过来了……” 尸体堆里难免有一个半个没有死透,或者干脆就是装死的,硬生生被这些人说成是“复活”了。 面对如此哭笑不得的场面,人们还信的实实的,香火烧的更加旺盛,真言念的更加响亮,从各地赶过来的弟子还越来越多。 这么折腾了两天,李四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得不下令暂缓攻城,统一行动。 当然这道命令都被大师兄们解释的走了样子:“你们二师兄说了,等到黄道吉日天尊托梦之后,再降雷霆仙法,以无上天火诛尽世间妖魔鬼怪,鞑子只不过是有三百年道行的微末小妖,已是在劫难逃……” 就是戳穿这些人的鬼把戏也没有用,因为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们就真信这个。与其卖力不讨好的说什么“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还不如顺流疏导一下。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打鞑子,这个大方向就没有错,至于其中细节,现在还不是纠葛这些的时候。 根基军情密报分析,湖北的阿济格肯定是坐不住了,已经是收缩兵力,大有回师往北的意思。 尽管这一点还没有得到最终确认,可李四也能明白阿济格的顾虑,就是换成了自己,肯定也在湖北呆不安稳。 河南一线要是锁住了,湖北就是一个铁棺材,就是想跳也跳不出来,何况这口棺材里还有一支生命力极其强悍而且最善于死缠烂打的闯军残部——不是一支。是很多支。 估计现在的阿济格已经十分想回头了,但是肯定还需要北京方面的最终首肯,就算是满清中枢同意了阿济格回头,或者是让阿济格增援稳定河南,这里面需要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是说过来就能过来的。 最主要的是阿济格虽然占领了湖北绝大部分重要的战略点,但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实际控制过这个地区。在大中型城市以外的地区,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说不好究竟是哪家的天下。尤其是阿济格露出不得不撤退的意思之后,各方的反扑就是一个大问题。别的不说,光是那些闯军的残部就够他忙活一阵子的了。 南边的清军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过不来,可北边的鞑子大军开过来的可真不少,尤其在攻占归德之后,清军明显是增强了开封的防御。 在这六七天的时间里,从黄河以北过来的清兵保守估计也不会少于八千,而且很大一部分是精锐的战兵,更有各方大军还在往这边调集。再加上罗锦绣原来调集的人马,还数量相当可观的新附军,开封还真不是赴死军能够吃的下的。 随着鞑子增兵速度越来越快,兵力日渐雄厚,已经有很多人提出要以奇袭的姿态以猛烈的火力摧毁几处黄河渡口,也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合围,同时掐断清军的增援和补给。 如果总是这样僵持的话,开封方面始终会得到源源不绝的补充,直到赴死军无能为力进而彻底放弃为止。 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之后,赴死军的小股部队甚至还没有运动到北部,就被谨慎的鞑子给发现,立刻做出激烈反应,遣出大军把赴死军的小队赶走。 开封之后的黄河才是这一战的关键,这是敌我双方都很清楚的事情。但是李四说什么也不同意这种给敌人断奶的战术,更不同意使用决定性的力量在这方面展开殊死争夺。 谁也不明白李四为什么不这么干?但是出于对李四的盲目迷信。众人都深信这个从来都是算无遗策的赴死军缔造者,一定是有什么更加深远的安排布置。 “此一战为我赴死军之最大决战。”李四一直在给自己的下属灌输这一点:“决战,知道什么是决战吗?我不想再强调什么,总之所有的进退攻取,一切大小事宜必须要有我的命令!” 从归德之战开始,主动权就已经在赴死军手中,鞑子只能是被动迎战,这和以前赴死军处处救火的局面大为不同。最让人们感受到赴死军占尽优势的对方还在于,鞑子拼命的抽调四面八方的兵力,来迎战赴死军,这本身就已经说明鞑子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强大。 真正要追本溯源,多铎南征军的覆灭就已经是鞑子最后的疯狂。 整个满洲人口基数有限,突然之间面临一个疆域空前的老大帝国,兵力配置上处处都是漏洞,何况就算是北方也是烽烟处处?如果满清不能迅速的消灭自己的对手和震慑潜在对手,不能取得一个接一个的胜利,以少兵据大国的严重后果立刻就显现出来。 眼前的开封就是最好的证明。 多铎覆灭之后,满洲能够机动的兵力已经去了三成,还有不到三成在阿济格手里,另外的三成多一点被豪格系人马给分散了。面对赴死军的强势姿态,只能从地方上频繁抽调,这本身就已经说明起内在的虚弱。 能不能拿下开封无所谓,只要能把敌人费尽心机凑出来的这点兵力吃下去,鞑子就已经无力再维持黄河以北的统治,北方必然大乱。 甚至是满洲内部出现分裂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赴死军无论如何也要把开封之战作为决战。 赴死军的综合战斗力应该在清军之上,但是面对坚城,这点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好在李四根本就没有强攻坚城的打算,不过这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起码要做个强攻的样子给别人看看,否则如何让别处更加空虚? 每天都有象征性的攻城举动,稍微一遇到抵抗立刻就撤退下来。 至于远程攻击这种只消耗武器储备而不折损人员的事情,则是多多益善了。 远程攻击主要是由火炮来完成,因为开封城本身就有相当数量的大型火炮,所以赴死军的小铁炮根本就不能发挥什么作用——在进入射程之前已经先进入敌人射程了。 真正能够用得上的也就七凑八凑拼攒出来的十几门神威铜炮而已,还有两门通过购买方式得来的红衣大炮。 但是敌人的火炮是架在高高的炮台上,占据了天然的地利优势,无形中就延伸了射程,更让赴死军的火炮居于不利地位。 也只有这个时候,符二瞎子的作用才会凸显出来,或者说符二瞎子本人的作用比炮营的作用更大。 “行了,行了,就这儿,下车,架炮,然后给我卯足了劲儿的轰,把鞑子的屎尿都给我轰出来,”符二瞎子俨然就是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人物一般,大大咧咧的命令士卒准备开炮。 老实说,这个炮营的最高长官忒没有个正经了,经常说些疯疯癫癫的鬼话,而且上蹿下跳的象个发情的骡子,能打是能打,可在士卒的心目中威望并不高——如果符二瞎子还有威望的话。 就拿眼前来说吧,既没有炮群的支持,又没有地形的掩护,连堆积护墙都省了。孤零零拉出几门炮来就想开打,还真当这过家家了? 这边一开炮,鞑子的炮火更加密集,顷刻之间就能把这一片儿给覆盖了。到那个时候,大伙儿连个躲闪的地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们知道个屁?”符二瞎子装了半天的高人,一句话就把粗鄙的底细给露出来了:“你们说说我以前是干啥的?” “摸寡妇门的呗,偷鸡摸狗啥你没有做过,连小丫鬟都敢勾引……”符二瞎子的这点“英雄事迹”早不知道显摆了几百回,炮营的士卒早就耳熟能详。尤其是这个营官整天牛皮吹的比天大,一点儿正经也没有,他手下的士卒也就是和他差不多的样子。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符二瞎子整天着三不着两的胡咧咧,炮营的士兵和他也是一个德行,也不拿这个营官当营官看,照样敢拿他的姐姐妹妹开玩笑。 “要说那个小丫鬟呀,细皮嫩肉……屁话,老子和你们说的是打仗开炮的事儿,怎么给我扯到这些花花绿绿的事情上?”符二瞎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脖子上的脑袋不光能吃饭,你们都他娘用用脑子想想,当年老子勾当的小丫鬟是哪里的?” “是周王府里的,周王府在哪?就在对面的开封城里头。”一说起这个,符二瞎子的精气神儿可就全上来了,两只小的几乎看不到的眼珠子都眯成一条缝了:“当年李闯打开封的时候,老子可是司炮的,开封南城大大小小的炮台老子都摸了个门儿清……” 大伙儿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里是敌人火炮的射击死角。 因为当时火炮的特性,谁也不可能实现全方位的火力覆盖,或多或少都有死角。符二瞎子这头骡子本就是开封的炮兵,参加过两次开封大战,对于开封火炮的射程、覆盖区域、甚至射击死角等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要不然符二瞎子就是有八条命也不敢就这么大马金刀的把大炮孤零零的拉出来,真当这独角戏是好唱的? 符二瞎子很清楚对方火炮的弱点,所以才如此胆儿肥。 要说起这种事情,他符二瞎子胆子确实是够肥的,他手下的士卒也同样如此,一听有这么大的便宜,立刻就明刀明枪的摆开阵势,把大炮支架起来。 可以玩儿了命的狠揍对手,对方却不能还手,这样的好事儿谁不喜欢? “娘的,老子在开封打炮敢情是为今天准备,不枉老子卖力气好几回。”符二瞎子笑的见眉不见眼:“你们照着这几个方向给我轰,都是鞑子的炮台位置,和老子叫板,嘿嘿,老子在开封打炮的时候,小鞑子们还在关外喝风呢……” “轰”“轰” 几门大炮在片刻之间就开始咆哮起来,开封城墙之后立刻就腾起几股大的烟柱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到敌人的炮台,反正就是按照符二瞎子指点的几个方位死命招呼而已。 “肯定是打到了,再轰几炮给鞑子败败火……” 在遭受炮击之后,对方也开始还击,二三十门大小火炮齐鸣,在炮营士卒左右炸开。 敌人火炮数量多,把这一片儿打的沙土弥漫几不可视物。声势果然惊人。不过就是打不到符二瞎子等人所在的这一片儿,只是把左右地带打的千疮百孔而已。 “哈哈,老子在这儿呢,哈哈,龟儿子们瞄准儿点再打……” 符二瞎子这头骡子算计的果然没有错,这一片儿还真是射击死角。既然敌人打不过来,炮营的士卒们胆子更肥,脱下军装在高处挥舞:“老子在这儿,他娘的你们瞄准点……” 又接连轰击几次,感觉也差不多了,符二瞎子解开裤子痛痛快快的在原地尿了一泡,心满意足的说道:“打的不少了,时候也不早了,套车,转移,还有死角等着咱们哩。” 敌人不可能就这么挨揍不还手,肯定是费着九牛二虎之力的调整笨重的火炮方位和角度,大伙儿估摸着便宜占的也不少了,赶紧套车,拖拽着大型火炮离开这里。 果然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刚走出去没有多远,敌人的炮火就倾斜而下…… “哈哈,别送了,别送了,老子早他娘走了,咱们一会儿再见……” 在士卒的哄笑声中,符二瞎子得意的扬长而去。 在这两天的工夫里,符二瞎子倚仗着原来的经历打起了麻雀炮战,给开封的好几个炮台造成相当程度的损坏和人员伤亡,己方的伤亡数字是零。 据说,当然是据说符二瞎子自己所说,只要大军能压上去,只要能掩护他的火炮开过去,他能闭着眼睛轰到周王府里头。 这种漫无边际的牛皮自然也不会有人真的相信,真要是等到火炮能压上去的时候,大战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算你真能指哪打哪儿也屁用没有。你要是敢抛弃压制敌人炮火的军令去做别的事情,忠诚伯肯定砍了你的骡子脑袋。 符二瞎子也是吹牛吹的习惯了,大伙儿最多是讽刺几句也就拉到,不会有人真的相信。符二瞎子还说他的姘头是江南第一美女呢,谁搭理这些瞎扯淡的鬼话。他的姘头若是第一美女,那我的老婆还是九天仙女呢! 可同样是鬼话连篇,那些更加荒诞离奇的忽悠还就真的有人相信,而且是坚信不疑。 每当符二瞎子开炮的时候,那些什么什么大仙儿什么什么天尊也就集体下凡了,附身在数不清的大师兄们的身上,开始大肆显现神通: “今有大仙来救世,妖魔鬼怪露原形……”一个用鸡血把身上画满了扭七扭八神符的大师兄,唱的嘴角都冒起了白沫子,得了癫狂疯病一样,在这边大冷的天气里还裸着个膀子:“天雷降世,天诛地灭……” 似乎是在回应这位“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大师兄一般,炮营的炮火果然在城内打起莫大的声势,更让这位大师兄如醉如痴:“快看,快看,大仙显灵了,以五雷正法轰了鞑子的老窝……” 下面的百姓哪里知道炮击和“五雷法”的区别,还真是信了大师兄的鬼话,真当成是什么什么大仙在显灵,一个个把香火举过头顶,跟着念什么狗屁的“五雷仙诀”…… 旁边那位更是夸张,爬上一丈多高的大旗杆子,在杆子上树蜻蜓玩儿倒立,抓耳挠腮大作猴戏:“齐天大圣附体,急急如律令……” 下面的信徒弟子们也就真信了,异口同声的高呼:“大师兄,大师兄……” 上面装扮齐天大圣的大师兄也有几分真本事,接过别人递上来的白蜡杆子当作金箍棒,单手就耍的如同风车一般:“如来传法,神魔同得,今日大圣要杀尽妖魔……” 在种种荒诞离奇的表演中,下面老百姓的呼喊可就真卖了力气,一个一个把喉咙都喊疼了都犹自不觉。 若这位大师兄是齐天大圣的话,李四这个“二师兄”岂不就是猪八戒了? 当然这种情况下有大师兄的金箍棒就足以清平宇内,谁还记的李四这个“二师兄”? 对于眼下这些就发生在身边儿的闹剧,李四实在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大伙儿是过来帮衬着打鞑子的,说轻了没有用说重了不好,干脆就当作没有看见。 虽然这些人的战斗力实在值得怀疑,可人家人多呀。 李四也需要这些人,需要他们的帮衬。真要是打起来,这些人肯定是用不上的,可不代表没有别的作用。最起码有这么大数量的人在这里摆着,能够吸引鞑子的更多兵力,未尝就没有号的作用。 反正李四很清楚这些人的德行,索性连下去看也不看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嘛,由着他们瞎折腾去吧,等有了机会再说。虽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用在这些人身上没有多大的必要,也不值得,可还是应该在战后想个法子把这些人驱散,该回家的回家,该种地的种地,总不能这么瞎闹腾一辈子吧。 对于赴死军,开封的罗锦绣是有最充分的准备。 赴死军崛起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在打败多铎之后,已经显露出其不可低估的实力。开封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这一战的重要性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所以罗锦绣不敢轻视眼前的局面,虽然手中的兵力已经足以守住开封,还是在疯狂的增兵。 有了归德“祸起萧墙破金汤”的前车之鉴,(不是有意用金大侠的文字的,嘿嘿),对于开封城内的防控,罗锦绣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 赴死军的七杀决死兵和锄奸团真是太恐怖了,尤其是这种内部开花的战斗方式,往往能迅速瓦解一个坚固城池。罗锦绣用尽一切心思,把能动用的力量都动用了。严密排查外来人口,排除大军控制城内主要街道和重要地点,严防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城防重地。 只要发现可疑之人,也不必审问清楚,立刻就砍了脑袋。 只要有人不遵禁令,在重要地点徘徊游走,也是就地正法。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归德的教训实在是太过深刻,不得不多加提防。 在整个开封,无论内外,战争这根弦子都已经绷的紧紧。 而李四则要轻松多了,除了时常骚扰一下之外,就是等待各地赴死军的聚集,看样子只要等到大军云集,就会有势不可挡的雷霆一击。 几乎所有人,包括敌人都是这么认为:赴死军不发动则已,一旦发动起来,就是天雷地火般的亡命攻击。 因为赴死军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大帅,外面有白莲会党求见……” 李四最烦的就是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头也不抬的挥挥手:“不见,以后这等人一概不见……” 近卫刚要出去,李四忽然想起什么:“回来,回来,你刚才说白莲会党?是不是白莲教(社),是不是一个叫红娘子的?” “是一个女人,是不是叫做红娘子还不清楚……” “我知道了,让她进来吧。”李四已经知道是谁了。 天底下打着白莲旗号打鞑子的女人再不会有第二个了,除了红娘子还会有谁? 红娘子样貌如前,一身火一般艳丽的大红衣衫,用块子红巾包了头发,腰里还缠着一条软鞭,肋间鼓鼓囊囊,想来是短刀短剑一类的兵器。 “让她进来吧。”门口的孩儿兵正要下了红娘子的兵器,李四发声阻止。 对于红娘子这个女人,李四还是相当尊重的。 别的不说,在那个平行时空当中,鞑子已经稳固了统治,就是这个女人依旧不屈不挠坚持抵抗几十年。知道康熙初年鳌拜专权的时期才彻底灰飞烟灭下去,甚至到满清势力鼎盛的乾隆年间,已经过去百年,依然有后进英雄举用她的名字再树抵抗大旗,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在那种环境下坚持抵抗,一没有基地二没有后援,处处是敌人处处是死地,比自己这种大军团作战的方式要艰难的多。 面前的红娘子容颜样貌如昔,只是更加清瘦,眼角鱼尾纹也更加清晰,满面都是风尘仆仆之色,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也不知道吃了多苦楚经历多少劫难。 “忠诚伯……我早听说你做的莫大事业,心里也欢喜的很……”李四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淡淡的语气”,但是从红娘子这里是真的知道了。 以李四所坐下的事业来说,绝对当得起惊天动地气壮山河的评语,谁说起来不是满面敬仰?偏偏这个女人就如古井不波一般,说的很是轻松。 这种轻松,可不是那种无知之辈的贬低。二人都是做的同样事业,只是所有的路子不同而已,其中在艰难险阻却是一样的,甚至红娘子比李四更难。 “说什么忠诚伯,还是叫我李兄弟吧。”李四说了这句之后,竟然不知道再说什么,过了好半晌子才说道:“当日一别,你我各奔东西,今日一晤感慨实多。怎只见你一人?震天虎大哥……” “震天大哥已经殁了,今春为掩护我突围,惨死于荥阳须水镇,连个尸骨也没有收回……”一说起全心全力保护自己的震天虎,红娘子眼中已有水光。 李四一向奉行强力手段,而红娘子固执的认为应该采用非暴力的手段,这才是二人之间的根本分歧,要不是二人都有抵抗外敌的大宗旨,就是在对待士绅官僚的方法上就已经是水火不容。 “震天虎大哥死的惨呐!”红娘子有些神经质的念叨着。 说起震天虎这条山陕大汉,脾胃性格反而更加接近李四。可因为李岩李公子的恩惠,这条大汉才义无反顾的在红娘子身边贴身保护,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白莲弟兄仅存四百余人,且多是老弱病残……”红娘子似乎是在埋怨自已一般小声的念叨着。 白莲社(教)曾有数万之众,甚至有和孔有德正规军一较高下的实力,绝对是总社会党之众实力最雄的一支。如今杂七杂八的会党齐聚,偏偏显露不出白莲社(教),李四就知道红娘子和她的队伍遭受了重大打击,要不然以白莲社(教)的实力和组织度,也轮不到那些狗屁不是大师兄出风头。 让李四想不到的是红娘子的队伍已经虚弱到了这种程度,穿州过县几万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几百!以红娘子和震天虎的军事素养绝对不那些大师兄要强的多,怎么会只剩下这么点力量? 红娘子深呼一口气,微微摇头道:“或许李公子原本就是错的,或许李兄弟你就是对的,可这其中的对错也只有我家公子和兄弟你这样知道大道理的人才分的清楚,我家公子的路实在是走不通了,今天才腆着脸来兄弟你这里,是有一事相求……” 李四已经预感到红娘子要说什么了:“你我本为同脉,不论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应了!” 第168章 转变,都在转变 第168章 转变,都在转变 夜色如墨,仿佛高不可及的天穹就压在脑袋顶上一般。伸手就能摸到。月色星光已经接连几天看不到了,肯定是憋着一场好雪。 空旷的原野上,山风呼啸,直接就刮到了骨头里,说不出的阴寒。 红娘子心里燃了一团火,全身都是滚烫,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忍不住攥紧那柄沉重的大砍刀。 大砍刀还是震天虎大哥的遗物,一抓在手中就能感觉到那条西北大汉的豪迈。 身后就是赴死军七杀决死兵沉稳的呼吸。 红娘子的血都要沸了,心里不住的呐喊:“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红娘子率领几万会党众,辗转流离,为了生存走过各个州县,其中的艰辛已不必多言。震天虎如兄长一般贴身跟随,曾无数次说起要利用这点人马成就一番大事业。 有了这几万人马,只要一路席卷一路胁裹,在这混乱的河南还有谁能挡得住?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李自成。 但是红娘子竭力反对这么做,甚至反对以暴力手段抢掠四方,这么做和李自成那贼还有什么分别?李公子在临终之时不也是反对李自成的么? 一想到李岩,红娘子心里就针刺一般的疼痛。无论条件如何艰苦无论局面如何险恶,始终不肯使用暴力手段。 几万人唱着李岩李公子所作的《劝赈歌》走州过县求人施舍。在饥饿、疾病的威胁之下,无数人倒在这片土地。 一直到鞑子大举进犯中原,红娘子等人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化。 以前那些士绅大户或许是畏惧会党人的势力,才不得不做出施舍的样子,满洲人一来,立刻就暴露出凶恶嘴脸。 在红娘子等人和满洲军队血战之时,从后面暴起发难,里应外合把红娘子等人杀的几乎崩溃。 实力大损的会党人不得不四下流动,在躲避满洲追兵的同时继续唱着《劝赈歌》生存。 实力大不如前的红娘子等人已成为过街老鼠,每到一处,当地的士绅大户表面上做些敷衍的样子,暗地里和鞑子沆瀣一气,通风报信…… 红娘子吃这样的亏不是一回两回,却固执的认为人心总是善的,汉人怎么可能会和鞑子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同胞? 尽管震天虎多次提醒,红娘子依然没有做出应有的准备,在震天虎率主力和鞑子纠缠的时候,须水的老营再一次被当地的士绅偷袭。 红娘子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的血腥。 多少老人和孩子就倒在那些人的屠刀之下,多少伤员都被士绅的庄丁集体活埋…… 就是赶回来救援的震天虎也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为了掩护红娘子突围,这条西北大汉终于惨死于乱刃之下。 “妹子,咱们心善,可别人心恶。这个世道里头。好人从来就没有好报。公子的《劝赈歌》再也唱不得了,杀吧……” 再回想其震天虎的种种言论,红娘子终于知道了自己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不光是会党人错了,就是李岩李公子又何尝没有错? 也许。 也许只有李四那么做才是对的。 在这个恶人当道的世界,就要比恶人还恶,才能生存下去,才有资格保护需要保护的一切。 身后就是赴死军七杀营的精锐战卒,这些是红娘子从李四手里借过来的。 赵启峰小声提醒:“时候到了……” 红娘子探手入怀,摸到那块李岩亲手所书的丝绢,把《劝赈歌》劈手扔尽夜风之中,仿佛是抛弃了以前的所有,沉声说道:“鸡犬不留,动手!” 七杀营和红娘子的几百残兵一跃而起,呐喊着冲进庄子。 片刻之后,惨叫声已是此起彼伏,好几处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色。 以七杀营的战斗力,又是有备而来,如此夜袭如此骤然发难,就是有两倍的精锐敌军也能在瞬间得手,何况是这种只有几百庄丁的庄子。 庄子里头示警的大钟“咣咣”乱响,是在召唤周围的庄子赶过来支援,街道上到处都是敲着铜锣的庄客…… 红娘子手提大砍刀呐喊着冲了进去,身前身后都是奋勇疾进的七杀决死兵。 庄客们仓促遇袭,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乱撞,勉强组织起来的一部分人手竟然还高喊着守护庄墙,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满大街的敌人一样…… 没有最起码的战术配合,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种突然降临的敌情,单兵素质和老百姓也差不多…… 这种战斗对于七杀营来说。甚至连练兵的强度也赶不上,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各处战术要点,迅速收拢兵力,突进庄子中心。 要不是红娘子固执的坚持要亲手格杀仇人,七杀营早就彻底结束战斗了。 “西北方向有一百多庄丁过来……” 赵启峰甚至懒得问是哪个庄子上的援兵:“带仨小旗,打回去。” “是。” 对于这种匆匆赶来的乌合之众,出动队一级的队伍都是大材小用。 按照预先的布置,在完全控制住局势之后,七杀营只负责清缴和警戒,而红娘子则带着她的人马斩杀敌人。 并不是七杀营想在这种事情上撇干净身子,七杀决死兵杀的人还少了?手上的鲜血还少了?也不在乎多杀几个土豪恶霸。 关键是红娘子要报仇,要亲手复仇。李四似乎也极力赞同这么干,一再叮嘱赵启峰,最后的屠杀一定要交给红娘子亲手去做。 这个女人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大仙儿,仙姑……我愿意赈济弟兄们,我愿意拿出许多米粮……”庄主和他的几个得力干将被圈在院子里,哆哆嗦嗦的面无人色。 这些白莲众不是不杀人不放火的么?最多的堵在庄子口唱《劝赈歌》而已。 庄主曾对白莲众下过死手,也最多红娘子是来报复的,所以拿出以前的腔调…… 周遭的大火烧的熊熊烈烈,噼里啪啦的杂响之中,映衬着红娘子分外恼怒的脸庞:“太迟了!” 红娘子抡起砍刀,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善心动不了恶魔,杀!” 刀枪齐齐而下,片刻之间了屠光了这个院落的所有生人。 曾经立志要以善良打动人心的红娘子,终于抛弃以前的所有,再一次成为战斗的红娘子。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红娘子一身是血,把身上的红色衣衫打的更加鲜艳,如火光中绽放的一朵血色莲花。 “找到牛皮筏子十一架,羊皮筏子三十多架!” 这本是红娘子等人以前渡河的工具,这是得益于这种原始而又简陋的渡河工具,红娘子才能带着几百人的小队伍周旋于处处是敌的黄河两岸。 “好。今夜渡河!” 仗着地形的熟悉,带领七杀营在黑夜之中渡过黄河,这也是李四和红娘子之间的相互帮助。 在庄子上四处纵火,烧天一般通红,把庄主等人的尸体悬挂于高树,然后在寨楼上升起一面白莲旗帜…… 这一切好像都是白莲众的报复,和别人没有什么关联。 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红娘子等人带路,七杀营在后紧紧跟随,疾行几十里的路程,终于来到孙家口。 孙家口是黄河南岸一个古老的渡口,从本朝中期黄河决堤之后就已经废弃。因为没有最起码的设施,根本就容不下渡船,只能用皮筏子这种简陋到极点的原始工具泅渡。 夜色之中,黄河水奔腾咆哮,如天河倾斜一般。 水声如雷,飞溅起的浪花腾起多高,还没有靠近身上已被打的精湿。 这里是黄河的一个小回流处,为方圆几百里的最狭窄处,浑浊的河水如巨龙怒吼一般激起滔天大浪。尤其是宽阔的河道在这里骤然收紧,河水如箭汹涌澎湃,气势磅礴夺人心魄,被当地人称为“龙口”。 龙口虽窄,却是黄河极为险要的所在,任何渡船只要一放到水中,立刻就会被激流冲卷,至于呢个冲到什么地方,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就是视死如归的七杀决死兵也被黄河的这种天地至刚之威所震慑,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渡河的难度可想而知。 红娘子等人把一串串葫芦系在筏子上,然后用绳子把筏子都栓好,固定在岸边的巨石上:“渡河之时,大筏子六人,小筏子四人,所有人都绑在筏子上,无论如何凶险都不可解开绳索,登岸之后,举火为号……” 红娘子详细解说了渡此险滩的要点。第一个把身子绑在筏子上…… 筏子一放,就如高楼失足一般眩晕,猛然触水还不等溅起的水花落下,就已被奔腾咆哮的河水卷出去老远。众人齐心合力在急流险滩中死死支撑…… 黑暗当中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暗礁巨石,就感觉天旋地转龙回首一般,身边的白莲众已在高喊:“触龙牙了,抓紧……” 一批一批的渡河,一直到天色微明时候,才全部渡完。再回首。但见黄河浊浪滔天水汽腾空,如天河一般。脚下还是有点发软,仿佛澎湃的激流还是身下。耳边回荡着的还是黄河的咆哮怒吼,水声赛雷,真不敢相信竟然能在夜晚渡此天下第一险流…… 除了一架羊皮筏子连人消失于激流当中,大伙儿总算是顺利渡河。 “我们已经在黄河以北了。” …… 夜渡黄河这种冒险的举动,根本就不适合大部队开展,只能由小股精锐进行。 当红娘子和李四商议渡河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指望能够让大部队渡河。在这种险要的地方偷渡,也不可能由大部队进行。 天气愈发阴沉的厉害,看这样子,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落下来了。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气候变得格外寒冷,夏季明显没有以前那么炎热,冬季反而是酷寒而且漫长。 五个地支营全都调了上去,还有孔有德的弓兵营,后面是有三个天干主力营垫着,中央是符二瞎子的炮营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因为地支营的建置比较大,尤其是弓兵营,从人员上来说,能顶两三个主力营,这么一拉开,还真有几个大军攻城的气势。 “佯攻。绝对是佯攻!”孔有德也是带惯了兵的,一瞅这架势就晓得李四没有拿出真本事来。 十个天干营仅仅拿出来三个,还是摆在后面垫住撑后腰的位置,火铳营是摆在队肩上,可谁见过拿火铳兵做攻坚主力的? 五个地支营和一个工兵营加起来也能勉强算是“大军过万”,可这些都不是赴死军的主力,尤其是人员最多的弓兵营,最多也就是打打掩护而已。若是李四真的想拼死攻城,火铳营绝对会取代弓兵营的位置,而弓兵营则会调到前头,这是肯定的。 从忠诚伯的布阵上来看,分明就没有准备死命攻打,或许是为了试探吧。 可在开封的日子也不少了,试探的还算少吗?似乎没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再试探一回的必要。 但是孔有德很清楚这次试探的必要,这是赴死军借以表明死战的决心,表示出要拿下开封的决心。 不管忠诚伯摆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的,这一次肯定不是真正的攻城决战。 要是李四早就下了这个决心,提前好几天就开打了,还用等到今天? 要么是李四在别的地方有什么企图,这是在开封弄了一个障眼法儿;要么就是忠诚伯还有别的布置。拿人命去填坚城,不是李四的作风,赴死军也没有这样雄厚的本钱。 以孔有德的精明油滑,自然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早就嘱咐好几个贴身的士卒:“一会战鼓响起,拼了命的给我放箭,射中射不中不要紧,关键是不能露怯,又不是玩儿真的,咱们爷们没有必要害怕……” 孔有德这根老油条是看出来了,可那些大师兄们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道道儿?一看大军云集,摆出攻城的大架势来,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烧高香吞符水,又是请神有是附体的就折腾开了。 杂七杂八的信徒弟子还就真以为有什么什么大仙什么什么天尊的保佑,一个个的胆子也肥了,气儿也壮了,念着些狗屁啷当的所谓“六字真言”就往前压。 战鼓一响,大炮轰鸣,开封的第一次大规模攻击终于在万众瞩目中拉开帷幕。 “放箭!” 一声令下,弓兵营弓弦齐动,把箭雨泼上城头。 和天干各营的主力不同,地支各应并非是那种崇尚绝对进攻的队伍,所以在兵种配置上更加合理。刀牌手、折冲手、钩枪兵、弓箭手一应俱全,攻击开始之初,立刻操弓引箭…… 万箭齐发,昏沉灰暗的天色中,如蝗群一般密密麻麻,带着让人战栗的声响如乌云压上城头。 开封城上的清兵也早有准备,一看箭矢划破寒风这就如密云一般:“举盾——” 多半个门板大小的木盾立刻树立起来,互助守城的士卒。 如乌云似黑烟的箭雨顷刻之间已经落下,顿时成为白茫茫的密雨。 “咄”“咄“声中,万千箭矢射穿护盾的皮面子,插进木骨之中,甚至有的利箭直接射穿盾牌,把盾牌后头的士兵钉死。 “弓箭还击!” 半空中飞箭往来,“嘶”“嘶”的声响不绝于耳。阴沉的天色猛然就是一黯,仿佛突然之间黑夜就要来临,闪耀着寒光的箭矢拖拽着白色尾羽就落了下来。 在前几次的远程互攻之中,谁也没有占多少便宜,就如同校场上的演习一般按部就班。既没有什么亮点,也没有什么缺陷,就是你来我往几度攻守。 待到赴死军掩护着步兵开始前压的时候,双方的箭雨再没有以前那么密集,开始胡乱攒射。也不知道是哪个天尊的弟子,或许是真得到天神的保佑而刀枪不入了,竟然带着一棒子信徒弟子冲到了最前面。 “诛杀妖魔鬼怪,赤脚大仙在此,邪魔还不快快现出原形……”大师兄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咋咋呼呼的朝着城头的清军晃来晃去。看拿意思,是真把这倒霉的小镜子当作传说中的照妖镜了。 其他的大师兄们一看,要是让赤脚大仙这种法力低微的九流小仙占了先机呀,一个个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的弟子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 或是召唤五雷正法,或是呼唤十万天兵,一个个的大师兄们掐诀念咒,疯狂的又闹有跳,后面数以万计的弟子信徒们可就真的疯了。或举刀枪或扛云梯,一哇声的冲了上去。 双方的远程力量都没有取得压制效果,这边儿大仙儿们可就当真了,乱糟糟的往前填。 这种“勇猛无畏”的精神不仅让赴死军上下目瞪口呆,就是开封的清军也是有点慌了阵脚——都说赴死军不怕死,传言果然是真的。只是没有想到会不怕死到这种地步,这哪儿是不怕死呀,分明就是来送死的。 “射,给我射!” 因为这些大仙儿冲的太快,也太过靠前,自然而然就得到了清军的重点“关照”。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而至,又是居高临下,眨眼之间就覆盖在大仙儿的头顶…… 尽管看不上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可好歹也是一个战壕里的,怎么说也不能眼看着他们给鞑子这么收拾。 “射,压制敌人!”孔有德本来还是留了三分余力,一看这架势,可就把全力都使出来了。弓兵营再次齐射,试图以弓箭压制敌人的弓箭。 十几门火炮也是吼的地动山摇,和城上的大炮展开对轰。 弓箭对弓箭,火炮对火炮,如兵家教典一般正规的战斗,对于赴死军来说,其实是吃亏的。 最吃亏的还是那些刀枪不入的大仙儿。 敌人的箭雨一下来,他们就最先倒地,很多人身上都插了十几甚至二十几支箭矢,一个个象是刺猬一样,还高喊着“刀枪不入斩妖除魔”的口号呢。 浓重的血腥在凛冽的寒风中弥漫开来,冒着腾腾热气的人血滋润着这片干涸的土地。 “英勇无畏”的大仙弟子们倒下一大片,一个个都愣住了。 不是说刀枪不入的嘛?怎么会见血?难道是大师兄沾了女色?要不然仙家的法术怎么会失灵? 一个裸着膀子身上用朱砂描着各种符文的大师兄,伸手拿过杨木弓,在箭上挂了一道符纸,大叫一声:“妖孽,看我神弓……”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也不知道是真有仙家保佑,还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就真的射中一个清兵的脑门儿。 中箭的清兵惨叫一声,跌落城头。 这么一来,开弓的大师兄可就来劲了,扯下一面满是符文的大旗披在身上,又跳又闹的高叫起来:“我仙家法术可泼鞑子妖法,神弓除妖,刀枪不入……” “噗”的一声,一枚飞箭射进大师兄胸膛。 大师兄仿佛也愣住了,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疼痛,低头看看插进胸口的箭矢,还不肯相信呢。只是叫喊的声音低了许多:“刀枪……” 又是一箭飞到,将大师兄仰面射倒,旁边的师弟师妹们立刻扑了上去,大呼“天尊保佑”。 倒下的大师兄身中两处致命箭伤,胸中鲜血倒灌进肺中,呼吸之间口鼻已是满是血沫子。好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师兄终于喊出最后一句话:“刀枪……不入……” 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大师兄还在抽搐的身子被满是符文的大旗包裹着……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大师兄会醒来的!”那些弟子们还念着这些狗屁的咒语:“赶紧把大师兄的身子撤下去,不要着了凉……” 原本以为这些装神弄鬼的大师兄和魏无牙是一路货色,完全是就用神鬼之说欺骗世人的神棍而已。想不到他们自己都信的实实在在,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仙法护体刀枪不入。 这和老神棍有本质的不同。 虽然经常说什么神仙佛爷,可老神棍自己绝对不信那些蒙人的神鬼之言。可这些大师兄小师弟却真的信了,即使是见到血腥和死亡,依旧是信的很死。 “让他们撤下来吧。”这已经是一边儿倒的屠杀了,这种冲锋绝对不是无畏而是送死,连李四也看不下去,命令士卒传令,撤下这些其实就是老百姓的“天兵天将”。 “传二师兄法旨,暂且会兵……”老神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人,也不说什么军令不军令的,直接就把李四的“二师兄”身份给抬出来了。 有几个大师兄已经去见他们的师傅了,群龙无首的时候,李四这个“二师兄”的号令也就管用了。 几支队伍一撤,旁的大仙儿们也不得不撤回来,只留下身后遍地尸身…… “可不能由着他们这么胡闹了,老神棍,我要接管这些人,你给我想想法子。” 李四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这些人着想,要真是有心杀鞑子赴死军不介意和他们联合,可这根本就是送死嘛。 “嘿嘿,对这种人,我老魏最在行了。”魏无牙嘿嘿的不住坏笑。 “还有,南都方面能不能再给些支援?朝廷就是不出兵助战,起码也应归再拿出点钱粮吧。” 老神棍笑道:“这好说,好说,我再拟个求援的条陈送过去,朝廷那边最少也得再支援咱们一千两千的粮食,嘿嘿……” 南都,武英殿。 今天的兴武君臣确实有点儿窝火,准确的来说是很窝火。 随着赴死军在开封的进展,或者横扫中原或者突进河北(黄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朝廷拼出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打过了江去,也光复了已是一片废墟的扬州,可那个蒙古旗的威胁还没有解除,这事情怎么看也不如人家赴死军那边闹的风光。 要是没有赴死军在旁边策应着,杨廷麟根本就不可能把整个蒙古旗吃下去。就算是兴武小皇帝也知道这一点儿,也默认了淮扬的对峙局面。 偏偏这个时候,杨廷麟给了朝廷一个希望。 杨廷麟已经和北边的山东义军取得联络,准备和义军夹击蒙古旗。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 这么一来,朝廷就可以彻底收复淮扬,江南也就去了最大最直接的威胁。然后就可以腾出手来做更大动作。 眼下的赴死军摆开的阵势极大,就是两浙的潞王也唱了一出千里奔袭的好戏。虽然潞王的举动朝廷里不大赞同,可人家的大军都出去了,过来说一声也就是表面上的功夫,难道还真能就因为朝廷的一纸空文就调回来?兴武朝对藩王的掌握能力什么时候如此强盛过? 无论是赴死军还是地方藩王,都已经走在了朝廷的前面。 这事情看起来是好事儿,大有百花齐放的架势。可朝廷很知道其中的无奈和苦楚。 大明朝是怎么来的?还不太祖皇帝打跑了蒙古鞑子?为什么没有让给赵宋子孙?因为赵宋子孙在驱赶蒙元的战斗中没有尺寸之功。太祖的江山是得自蒙古人之手,又不是篡的他赵宋江山,自然是要自己开国了。 眼下的满洲鞑子和蒙古鞑子也差不多,现在的局面和南宋也差不多。要是小朝廷偏安江南,在收复国土的事情没有什么建树功劳,江南以外的江山可就说不准是谁的了。 不管是谁,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会心甘情愿的交到小皇帝手中?这样的大忠臣还有吗? 山东义军兵力雄厚,又是百战余生的勇士,要是能为朝廷出力,对于眼下兵力捉襟见肘的兴武新朝来说,可是求之不得。 得到山东的义军不仅仅是兵力上的增长,更主要是树立起一面大旗:整个北方各式各样的义军也不知道有多少,朝廷要是能把山东的这股义军给收编了,对于以后收编其他抵抗力量也是开了一个先例。 这些义军可是真正能够立刻就拉上战场的战兵,而且作战经验丰富又能吃苦,比朝廷的新军要强的多了。 小皇帝和他的几个肱骨之臣刚刚高兴了开头,后面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原来山东义军仅仅是准备和王师联合作战,不仅没有说要服归王化,反而要以扬州为界和朝廷划分势力范围。 杨廷麟自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擅自做主,虽然知道和山东义军联合有百利而无一害,还是赶紧把这个消息送回了南都。 这样的条件无论如何小朝廷也不会答应的。 这不仅是造反,而是要自立了,要不是还有满清大敌在附近威胁着,小朝廷立刻就要下旨让杨廷麟剿灭反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被鞑子占领的北都,兴武君臣也从来没有承认过满清的合法性,一直视其为反叛的藩属而已。现在一个地方性质的造反武装,就要朝廷承认其合法性,并且还要划分地盘儿,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 从根子来说,山东义军不管是义军也好,是反贼也罢,确实是大明朝内部的事情。因为早在李自成起事之前,山东这边就已经高树造反大旗了,所以根本就谈不上是什么“大顺”的残部。 虽然闯军曾在山东占据主要地位,那也是一种表面现象,很大一部分还是当地的造反武装改旗易帜而已,骨子里没有变,还是山东的队伍。 后来满清入关李闯西逃,闯军在山东虽然还有相当实力,也有一部分到了河南,剩余的一部分融入到各色义军当中准备再起。 卡在淮北准备和杨廷麟联合的义军就是其中的典型。 这些造反军确实是大明的子民,就算是反叛了也是大明的叛贼,和李闯、满清没有很大的瓜葛,就是归顺朝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法理角度来说没有任何障碍。 但是这种早期的叛军有一个很相同的通病:好像单纯就是为了造反而造反的。 在反叛之初,这些人可能真的实在活不下去,这才铤而走险,但是历经各种动荡,尤其是大明朝一天不如一天日薄西山的时候,这些反叛力量的性质就变了。 不管是其中有野心家的操控也好,还是纯粹的军心如此也罢,反正这些人就是谁来反对谁。 大明官军来剿,他们就反大明;李闯的队伍来接收,他们就反李闯,实在打不过了应付一下改改旗号,要是想真的收编,门儿也没有。 后来满清来了,他们也就反满清。 后来李四在曲阜展开行动的时候,也试图和这些人建立联系,当然也露出了收编的意思,立刻就被堵了回来。 打鞑子的时候帮帮忙可以,想这收编队伍,还是趁早绝了这份心思吧。 事到如今,造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这些义军很可能就没有一个纲领性的东西,或者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未来,只是单纯的造反。 “我们不管外面什么谁的天下,都要把造反大业坚持下去,除非把我们全部打到,要想收编是不可能的。”这就山东义军的核心思想。 事实上,真实的历史也确实是这样。虽然有时候换换旗号,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依靠过谁,一直在造反再造反,直到彻底灭绝。 天底下的造反武装多如牛毛,大家都这么搞的话,朝廷有多大的地盘儿也不够分的。何况大明朝从来就是最忌讳这个,宁可天子殉国也不能裂土分国。 坚持造反是山东义军不变的宗旨,绝对不允许裂土是大明的传统,从双方的根本上来说,就不可能有调和的余地。 所以,杨廷麟联合山东义军的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 “天下未乱山东先反……”小皇帝恨恨的哼了一声:“打走了满洲人,一定先平定天下反贼!” 平定天下也只能作为一句泄愤的话儿说说罢了,真要做起来谈何容易?大行崇祯皇帝平定了十几年,不仅没有平定下去,反而把江山丢了一多半把自己也平定到了煤山的歪脖树上。兴武小皇帝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哪里有力量去平定天下? 好在新朝君臣还知道谁才是最要紧最凶残的敌人,依然把满清视为第一号对手,没有下什么“剿灭”反叛的旨意,要不然这笑话儿可就闹大了。 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朝廷不具备在短时期内收复淮扬的能力,也就没有了进一步拓展的机会。可现在真个江南都是一片喊战的高调,尤其是两浙和南都,读书人高喊着大战的调子,喊的都有点变声变调了。朝廷要是不拿出点儿实实在在的东西,还真不好堵住悠悠众口。 可兵从哪里来?军队从哪里来?如何建设一支能战敢战之军,不是说句话就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出于对赴死军战斗力的过分迷信,很多人都认为李四会在几天之内就拿下开封。甚至已经有谣言开始风传,说赴死军已经拿下了开封,大军正在渡过黄河…… 赴死军本就不是朝廷能够实际控制的力量,李四要是第一个打回黄河以北,就算是他李四对大明朝忠诚的了不得,没有任何自立或者篡夺的心思,这事情也就不好说了。 到时候就是想分他的军权,或者是李四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赴死军也不会答应,朝廷反而成了过河拆桥的小人。 刘理顺很是慎重的说道:“忠诚伯……忠诚伯很是东宫老人,这个忠诚之心……目前还是很忠诚的……” “此处再无旁人,都是朕之肱骨,刘尚书有话直说。” “待到忠诚伯进去黄河以北,大势已成,那个时候无论朝廷如何作为,都会背上猜忌功臣之名。更惧的是忠诚伯猜忌朝廷,万一再有了什么”兔死狗烹“的言论,这事情可就无法收拾了。”刘理顺微微一顿,说道:“只有朝廷在赴死军进去河北之前有所作为,还有的补救,若是等到忠诚伯大军开赴黄河以北进入直取北都之时,天下风望谁也盖不过去……” “天下风望谁也盖不过去”这句话一直是朝廷最恐惧的局面,兴武小皇帝说道:“刘尚书已有成竹在胸?” “然!”刘理顺说道:“臣有一方,可让忠诚伯为我朝柱石,让赴死军为万岁亲军……” 能把赴死军变成朝廷的队伍,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去做:“说!” 第169章 底牌 第169章 底牌 奉天承运,大明皇帝诏曰:今有大长帝子(公主——作者按)长平。淑贤质智,温良敏静,堪为宗室之华。盖年已二八,为免误其正芳韶华,朕琢择佳婿。 又有淮西忠诚伯李者,为朕肱骨,文武实匹才德俱备,更有精忠之心诚实之切,未闻有婚配者,朕亲提之命之,以为佳偶。 经庙算卜问,俱为华美之约,特下旨为贺。本月乙丑是为吉期,诏礼部姚者为赐婚钦使。 特加驸马都尉,授辅国将军。赏居所一处,赐家奴下丁六十,准食五百户,荫子嗣云骑尉,以彰庆贺之喜。 诸般婚仪由宗人府并礼部代筹,普天共庆。 另:赐四季裳二十件,五色丝缎二十匹。书柜、服柜六套,笔墨若干,菲礼金四十锭,菲礼银六十锭,表礼二十四套…… 朕于卿者,君臣至亲,俱为一体。 钦此! 或许是因为地缘的缘故,或者干脆就是朝廷早有预谋,反正身在前线的李四和赴死军是最后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个事情来的有点儿突然,而且重点不在这道圣旨上,关键是姚明恭这个赐婚使已经带着长平公主过江了,正行进在去往庐州的途中。 很多人都为李四高兴,这都成驸马爷了,皇帝都成了小舅子,可不就是高兴的事情? 可大部分高级军官却不这么看。 大帅和朝廷之间微妙着呢,要说势同水火绝对没有这么严重,尤其是大帅和朝廷都有鞑子这个共同敌人的前提下。大帅是不必说了,和鞑子就是不共戴天难同日月,完全就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死敌,和鞑子之间是半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江南朝廷那边儿也是打鞑子的,江山被鞑子占去了一多半,北都也在鞑子手里。小皇帝一杆子重臣们都和鞑子是对头,就是下面的老百姓也知道高喊决战呢。 有共同的敌人是没有假。可大帅和朝廷也没有外界传闻的“君臣同体”那么齐心合力。 事情是明摆着的,打鞑子还得要大帅,赴死军又是天下抵抗力量的绝对中坚,并且不断的输出抵抗思想和援助各方抵抗力量,已经成为天下众军之冠。 尤其是在这即将打开黄河锁钥的时候,尤其是鞑子已经开始露出疲态的时候,面前就是整个北方和天下的关注,这个时候朝廷忽然赐婚,而且是皇室中的大长公主,这里头的道道儿可就值得琢磨了。 按照大明惯例,驸马这样的外戚不能藏片甲,不能有一兵。当然这种惯例在李四这边没有用,赴死军也不可能交出去,就算是李四撒手了,也没有人能有忠诚伯这样的威望,也没有人敢于登上李四的这个位置。 就算是李四恭恭敬敬的让出赴死军总指挥的位子,也没有人敢坐在这个位子上。真要是有那个猪油蒙了心的家伙妄图掌控这天下第一强兵,立刻就得横尸当场,用不了几天的工夫,叉子兵就能出现在武英殿上。 关于取代李四在赴死军的位置,完全没有可能,朝廷里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是一头扑出去的猛兽,其凶残和勇猛谁也挡不住,就更别提什么驾驭了。就算是李四本人,也深深体会到赴死军的危险: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怕朝廷想要夺取什么军权,李四手里的军权已经不能动摇,谁也夺不了。 关键是大帅本人对这事情的反应和态度。这直接关系到赴死军的未来。 几千几万的弟兄拼死作战,跟着大帅一路走来,为的是个什么?图的是个什么?死了那么多的兄弟亲人,大伙儿想要的东西朝廷给不了。 对于那个什么什么公主,大伙儿都不怎么看好,主要是因为她的身份,这婚事里头的政治味道谁还能感觉不到?要是忠诚伯随便娶个女人做老婆,赴死军上下肯定要欢庆好几天,对于未来的大帅夫人肯定能捧到天上去。可要是娶了这个什么什么公主,大伙儿这心里可就有点儿别扭了。 可大帅要是公然拒绝了这门婚事,就等于是和朝廷撕破脸皮了。很多人甚至希望李四拒绝了这个婚事,反正赴死军也不是指望朝廷吃饭的,有没有朝廷都是一个样子。 但是接近李四的人都知道大帅的心思,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分裂,无论是对现在的抗清战争还是对以后的大业,都没有好处。 李四很清楚自己打造出来的赴死军想要什么,也很清楚上上下下的弟兄们都在瞩目这件事情,在大帐中来回游走…… “朝廷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居然想出这种联姻的法子。”老神棍嘿嘿笑着说道:“这就说明了朝廷的软弱,大帅可以少很多顾虑了……” “屁话,我什么时候也没有把朝廷当对手。”朝廷这么做,确实是说明了很多问题,至少能够说明朝廷对赴死军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和力量。 “召集所有营官和营官以上的弟兄们过来,我有事情要说……” 现在的赴死军营头不少,营官这个级别的高级军官都过来,挤挤挨埃站满了营帐。 大伙儿都知道大帅要说什么事情,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李四本人准备采用什么办法来应对,是拒绝还是同意? “赐婚的事儿大伙都知道了吧?”李四看看众人声调忽然一变:“诸位弟兄都是我赴死军的中坚,有话我也就直说了,我晓得大伙儿都关注着呢,今天我就把话说开了吧……” “咱们赴死军是怎么起来的?有多少弟兄血洒异乡?咱们身后有多少父兄的支持?这些个我心里头都装着呢。”李四环视众人:“我赴死军要做的是千年来没有人做过的大事。要成就前所未有的局面,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们谁也不要往这里头掺和,更甭多想。好好的把这一仗打下来,该是咱们的还是咱们的,一样也少不了。” “多少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眼前的这点儿事情算个甚?值得大伙儿这么分心?”李四嘿嘿一笑:“这事情都别记挂着了,各自干好各自的事情……” 李四这么一说,大伙儿就明白了。什么样的大风浪没有经历过?大帅不都是趟过来了?这么点小事情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该是咱们的还是咱们的”这句话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都散了,散了,”李四抬手示意众人退下:“那个……路大哥,你给我挑几队利索点儿的兄弟,我要回去一下……” 路丙寅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张了好几回嘴都没有说,最后却道:“兄弟,你心里是装着大事情的,该怎么做也就不必我废话了。快去快回吧,这边离不开你。” “快马往来,五七日即可,若有事故,急速来报……” 择了两百精干的骑马步兵,飞奔而去。 后头的路丙寅正拿马鞭子使劲抽打他的儿子,一边揍一边大骂:“你四叔做的是正经事情,你又要絮叨什么?” 路涧挨他老子的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边躲闪着就要上马去追李四:“我是怕四叔念着妹子,做出糊涂的事情来……” 路丙寅一把就将儿子拽下马来:“你才是糊涂蛋,你四叔比你不明白?给我滚回来……” 路家父子遥遥的望着李四绝尘而去,脸上蓦然就是一凉,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明显要来的晚,可这一下起来就是大的,撒拉撒拉的雪粒子下了不大一会儿,就成了一片片一团团的簌簌而下,如扯棉絮飞柳毛一般。 风雪之中,一队人马飞奔而入庐州。 在进入十月份之前,秋赋已经完成,五成的地租极限让很多无升斗之积的小民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缴罢了租子家里还能落下几口袋粮食,这让很多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没有什么比余粮更让人感觉踏实的东西了。即便是在这样的冬闲季节,家里的男人们也不敢真就闲下来,劈柴搓绳变卖成铜钱,有点手艺的早去了大别山深处的赴死军基地…… 等到年前,男人们都回到温馨的家里,肯定能带回几吊铜钱,甚至是一角半角的银子。精打细算的老人们早就穷怕了,小心翼翼的把存量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有些不知道勤俭持家的年轻人。甚至把家里的粮食拿到集市上换几升细粮回来,说是为过年准备的,辛苦一年了,要过个肥年。 这种举动自然惹的家里老人们的大骂…… 就是那些富户,也明显感觉局面在日渐安稳。 随着赴死军的军事进展,淮西已经不再有任何直接的威胁。虽然忠诚伯的赋税极重,可这边的官府不敢狠着心在赋税上算计,折算起来比往年也差不多。 经历过初期的血洗之后,又有了现在的甜头,都感觉到了赴死军的强大,谁还费劲不讨好的鼓噪什么事情?就算你有的点田产有点家底儿,谁敢和赴死军对着干?不是活腻了还是什么? 现在的官老爷们,大大小小都是赴死军的人,只要你的地租没有超过五成,也就没有人搭理你。真要是舍皮舍脸的翻以前的老黄历,还能落下什么好下场了? 账人人会算,在没有很大损失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做出傻事情。 尤其是在地租减少流民增多的情况下,新开出来的生地都有人租种,难道这就不是收入了? 听说朝廷都赐婚了,赐婚的队伍和大明公主都进城了。忠诚伯和大明皇帝成了亲戚,这就等于是朝廷认可了忠诚伯的做派,说不准以后还要推行天下而广之呢。 对于李四大婚这种事情。很多人尤其是小地主阶层,并没有多大的热情。自己家里的事情还一堆一堆呢,谁有闲功夫理会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可只要有人挑头,谁也不好意思不跟着。 于是乎,街上的牌楼也扎起来了,大红的喜字也张贴的满街筒子都是,一派喜庆的景象。 一队快马风一般穿过城门,踏起道路上松软的积雪,清脆脆的马蹄声显得格外响亮。 “是大帅回来了……” 官样文章总是要做的,各种排场和仪程总也免不了,这也是老大帝国传承了许多年的东西。 一声“钦此”,姚明恭宣读罢了圣旨,捧着圣旨再不说话。 关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老姚心里明白的很。 这完全就是出于政治需要,没有别的因素,至于圣旨中所言的“鼓瑟和鸣,相睦相敬”都是谁也不会在意的废话,真正的重点就是最后一句话:君臣至亲,俱为一体。 赐婚本来就是拉拢的意思,但这根子里还是朝廷在用大义来压制李四。 君臣这一道堪儿是南都朝廷唯一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传承了几千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看似牢不可破,其实早不知被踩踏过多少回了。 真正有了实力,尤其是到了问鼎的时候,什么样的联姻也没有用。 他李四精明过人,能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他李四要是真有了不臣之心,估计当即就会撕了这道圣旨。然后关了城门……再然后来赐婚的这几百人谁也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日头。 姚明恭这赐婚使做的不易呀,其中的凶险老姚自己心里明白的很。 这也朝廷和李四之间要摊牌的时候了。 趁着李四还没有到巅峰的时候,能收则收,若是不能收,也比以后他羽翼丰满再解决要好一些。 临来之间,老姚连遗书都写好了。并不是怕李四面对面的忽然翻脸,最可怕的是这淮西是李四的老巢,真要想让赐婚的人马遇到点“山贼土匪”或者别的什么“意外”,估计连个尸首也找不到。到时候他李四把脸儿一抹装委屈,谁还能真正把他怎么样了? 所以老姚并没有说什么“李四速速接旨”这样的废话,而是把身子站的笔直,等着李四的反应。 “臣,接旨!” 李四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捧着圣旨。 老姚和所有热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不管怎么说,这个飞扬跋扈的大帅总算是把圣旨接下来了! 作为赐婚使,又同为东宫的老学官,都是太子门下出来的,姚明恭和李四说起来还算是正根子的同僚,终于办完了正事儿,这恭贺之词肯定是少不了的。尤其是这些赐婚的正使副使,都是满腹经论一腔锦绣,早就准备的贺词还能少了? 还不等老姚等人说出这些没有营养的恭贺之词,李四的脸色可就落下来了,把老姚往一边儿一拽:“姚尚书……算了,还是叫老姚吧……” “你我都是东宫老人,李校典何事?”一看这情形,姚明恭就知道李四是有重要的话说,为了缓和气氛,还是使用当年的称呼。 “这次赐婚之事,就只有你一人主使?” “算是我一人主使吧,李校典有话可讲当面。” 李四追问:“你能代表了朝廷?你能代表了万岁?” 越是这么说,姚明恭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仔细思考临来时候小皇帝的嘱托,郑重点头:“我可代表万岁……” 这次的赐婚绝对不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办场喜事那么简单,这里头牵扯到的东西可就多了。大伙儿心里都心知肚明,看到李四语出如此,也并不是很意外。 “如此甚好,既然老姚你能全权处置我就对你直说了,”李四在姚明恭耳边小声说道:“敢情一见殿下,有些事情还是当着你和殿下的面说清楚的好……” 未婚之前就要见公主,在哪个朝廷也是于体制不和的事情。 可李四和长平公主见的还少了?何况是这种情形之下的赐婚。 “好,有请大长公主殿下……” 屋子还没有生火,很是显得冷清。 姚明恭和李四都是站在当地,只有一身宫装的长平公主端坐无语。 因为还不到大婚的时候,长平公主也是寻常的宫装,又和李四很熟,也知道这个婚姻的性质,所以也不必做那些腼腆矜持的羞涩之态。 长平公主很明白这场婚姻的重要,也知道当前的局面。心里虽然是紧张万分依旧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前边眼看就要大战了,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说废话,有话我就直说了,得罪之处,勿以为怪。” 姚明恭不清楚李四要唱哪一出,唯恐李四当面礼后面兵的再演一场《鸿沟会》出来,很是惶恐的等着李四说话。 还是长平公主镇定一些,虽然这种是强装出来的:“此处再勿乱耳,忠诚伯有话可讲当面。” “赐婚,就不必多说了,肯定是政治联姻,这一层你我都清楚的很。”李四看着二人:“这是一步臭棋!” 有的事情是能做不能说,有的事情是能说不能做,这本就是出于政治层面考虑才做出的赐婚之举。虽然大伙儿心里都知道,可被李四当面说出来,尤其是当着赐婚使和新娘子的面儿说出来,确实让人脸上有点挂不住。 “为什么赐婚?”李四没有理会二人的感受,现在也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是怕我李四造反?是怕我夺了南都的那把龙椅?” 这话说的太直接了。 要是换个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后果可就严重了,斩立决都算是格外开恩了。 可李四这么说却不一样。 姚明恭也想不到李四说的这么直眉白眼,闹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时间竟然僵住了。 屋子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谁也不说话,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忠诚伯心思缜密,布局深远。眼下局面就是强枝弱干,非是朝廷怕了忠诚伯,而是不想忠诚伯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还是长平公主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闷。大明公主殿下当然不能说是朝廷怕了李四,而是做出谆谆教诲的苦口婆心状,先从小处着手:“若是本宫记的不错,忠诚伯小腿伤痕犹在,那是贼军破城之际为掩护我等先皇血脉之创。忠诚伯的血诚,莫说是朝廷,就是我这一介女流也不会忘记……圣君天子,怎么会怕了自己的臣下?只是忠诚伯已经行走在悬崖边上,一失足便成千古恨事,朝廷实不忍……” “打住,殿下,你赶紧打住吧。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李四可没有闲功夫和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小女孩儿抠字眼儿:“你说朝廷是爱我护我,怕我做错了事情,这才赐婚,这不 叫怕?好吧,爱也罢怕也罢,咱们今天不是说的这个。” 李四很郑重的说道:“我也不想和你一个女娃娃兜圈子,老姚也能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圣上。咱们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就算是赐婚了,我要还是想造反,你们有什么法子阻我?” “李四,你出此诛心之言,实是大逆不道。”老姚可是连遗书都写好了的,见李四这么一说,等于是把事情挑明了,书生意气一下子就涌上脑袋:“浑不念先皇对你之信赖,你若还有半点儿天良,当记的先皇殉国之前的嘱托……” 一看到这种忠臣跳出来,李四就想笑,把姚明恭按在椅子上:“我说老姚,咱们这不是说事儿的么,你发什么火?发火有用?造反?我要是稀罕做皇帝在南都的时候就反了,还用等到今天?” 这么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老姚还是气呼呼的,胸脯子不住起伏,却不象刚才那样暴跳如雷了。 “朝廷啊朝廷,就是多心,真以为赐婚这种老掉牙的招数有用?”李四嘿嘿一笑,对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公主说道:“我说殿下,很多事情或许你不会明白,可你也应该知道咱俩不是一路人,成亲对谁也没有好处。要不然这样吧,我给你找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你回你的南都,看上哪个如意郎君就下嫁过去,然后相夫教子过你的日子,朝廷里的事儿就不要掺和了……” 长平公主对着李四忽然一笑:“李校典,未免忒小看天家女子了。” 作为皇家女子,就应该有相应的觉悟,个人的幸福永远要为大局让路。 至于是否情投意合,女子对婚姻是否满意,这些事情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笑话儿,尤其是在理学发展到近乎疯狂的这个世道,说这些纯粹就瞎扯。 别说她一个女子,就是李四这样的“成功人士”,对自己的婚姻也不抱多大的期望。找个有共同语言的、有感情基础的女子为妻,在这个时代这本身就是很荒谬的事情。 为了祖宗为了万岁,牺牲自己的个人幸福,在这个时代看来绝对是很神圣的。 “行,算我没说。”就是李四自己也感觉和长平公主说这个实在是有点儿扯:“赐婚么,赐不赐的都是那么回子事情,不管怎么兜圈子转弯子,还得说到实力上来。” “我也不妨告诉二位,造反不造反,篡夺不篡夺不在我这里,”李四笑着一指南都方向:“全在圣上那边呢,所以你们没有必要怕我,应该怕咱们的万岁爷才是。” “李校典,你说的对,实力,实力决定一切。”长平公主气氛的说道:“你有实力,随便你怎么样,你就是说万岁是桀纣之君也由你,你就是举兵清君侧也由你,这还不是随你怎么说的么?” “哈哈,咱们的万岁要真是桀纣之君,我还真的就反了,就算今天不反,以后肯定也要反。”李四当面锣对面鼓的说道:“我就是真的要反你们朱家天下,也不必扯那么多幌子。造反就是造反,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姚明恭面色阴沉,在这样的一个大忠臣面前张口闭口的造反,早把这老学究气的通身颤抖了:“你现在就可以说圣上是桀纣之君,你现在就可以兴兵叛乱,我今日就是要血溅五步……” “行了,行了,老姚,我知道你是忠臣,咱们今天不是说这个好不好?”李四都被这个老忠臣给逗笑了:“当今圣上确实不是桀纣之君,而且很有几分明君的样子。尤其是他的民本拿一套,是对是错还不好说,不过就凭着这一点儿,我也不能反。” 姚明恭拱手向天“哼,圣天子自然是一代明君。你李四也休要耍弄于我,是留名凌烟阁为万民传颂,还是铸罪身于时间为史笔诛伐,由得你自己选择。” “废话咱们就不必说了,说我忠臣,恐怕你们都不信。说我是篡夺的奸佞吧,我也不愿意听。”李四声调忽然一高:“二位都听好了,我也要借二位之口留言于圣上。” 二人都知道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刻,李四究竟是大明的周公还是当代的曹操,一句话就可见分晓了。 “圣上民本的那一套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不过终究值得一试。若是弄好了,咱们这三万里河山就如铁打一般,什么满洲铁骑什么百万叛军,都不值一提。就是千秋百代之后,这天下也不会变。”李四说的也是真心话:“到时候,我李四心甘情愿把赴死军解散,刀枪入库兵戈铸犁,哪个要是敢造反老子第一个就灭了他。” 这个时候,李四已经没有必要说什么谎言了,姚明恭和长平公主都没有想到李四是这样大忠臣,欢喜的眼泪都要掉落下来。 “在圣上行民本大业之时,我就在一边儿看着,顺便弄自己的事情。我也有自己的路子要走,想着走出一条和圣上不一样的路子来,民本虽好,未必就能一举成功也未必就是济世救民的唯一良方。朝廷走朝廷路子,我走我自己的路子……” “要是朝廷的路子走对了,我巴不得把肩上的担子卸下来给朝廷。要是万岁走到了尽头也走不通的时候……” “圣君在位,以万民为本,这样的路子如何会错?只要真心走下去,断断没有错的道理……” 对姚明恭的话李四仅仅是一个微笑:“走着看吧,反正这样的道路我不敢选,要是朝廷真能走对了,可是天大的好事。” “还有,在各自的道路没有走完之前,这片土地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分裂。”李四语气忽然就充满了腾腾杀气:“我只能允许开辟疆土,要是敢做出分裂国土的勾当,就是老天爷我也不认识了,除了你死我活没有别的选择。” “好了,也就这些了。老姚,你这个大忠臣也别在这里耽搁了,赶紧回去辅佐咱们的圣君吧,”李四已经推开房门大踏步出来:“前边还打仗呢,我先回去了……” 外面的冷风忽的灌了进来,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 姚明恭回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这个忠诚伯说的是什么,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赴死军还是在大明旗号之下,只要圣君把江南开辟成万民乐土,赴死军就会心甘情愿的来投。 “可……这婚事,乙丑日就是婚期了呀忠诚伯……你怎么走了?” 老姚还在门口大声呼喊,李四已飞身上马,卷入风雪之中。 长平公主端坐不动,良久方才缓缓的说道:“前方战事为重,婚姻之事可延后再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绵绵密密的大雪就停了,天气反而更加寒冷,冻的人伸不出手来。 漫天连地都是一片茫茫,窗台上的雪已积的大厚,娥子坐在门槛儿上出神的望着,小脸儿冻的通红。 “傻妮子,把帘子放下来,冷气都进了屋子……”路大嫂的嗓门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堂音十足,震的积雪都能掉落下来。 娥子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大喊大叫,看着几只灵巧的雀儿在枝头蹦跶,心思早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谷子生米儿,老娘生女儿,路大嫂还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 自从朝廷赐婚的诏书传开来以后,大伙儿都欢喜的很,一家一家如同过年一般,连红纸喜帖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李四李兄弟大婚的时候热闹热闹呢。 李兄弟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大英雄,可着整个大明朝就没有谁能比的了,现如今又是元帅的身份,娶个公主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好事儿。 朝廷里的事情小老百姓们不怎么关心,可李兄弟是自己人,要是没有李兄弟这些年的操心劳力,大伙儿能过上这么安稳的日子?吃水不敢忘了挖井的,歇荫不能忘了栽树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李兄弟不缺什么,还是商量着凑点儿礼钱表一表心意,今天就是乙丑日,估摸着李兄弟正当新郎官儿呢…… “你个小娃娃知道个甚?你四叔也是当你个孩子罢了,随口和你说笑,怎当的真?”路大嫂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儿说了:“再说了,你四叔做的都是天大地大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念着这些,早忘脖子后头去了……” “不会,四叔是亲口和我说好的,要我等他三年……”娥子缓缓摇头,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路大嫂有些伤神的拿掸子把娥子身上的落雪扫了:“傻闺女,你四叔是大人物了,娶了公主也是好事情,可不也是咱们家的脸面的么?再者说回来,皇帝万岁爷爷钦赐的婚事,别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公主,就是一头老母猪,你四叔也得娶进门儿供奉起来不是?” “那个公主咱们都见过,为人也随和的很,又知书达理,估计人家念过的书摞起来比你都高。”路大嫂也是顺嘴之言:“给你娶这么个公主四婶回来,还能帮你四叔打理打理军政大事……” “可四叔说三年之后会娶我的……”娥子忽然就尖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 路大嫂这样的家长本就不能耐着性子和孩子讲道理的人,看女儿这么穷吆喝,也是气不过,一掸子就抽下来:“你连个字儿也不认得,怎么和人家公主比?再穷嘟嘟嘴,我打的更厉害……” “我认字,我认字的,我也读过书的……”娥子委屈的大哭起来。 “你就认一个‘人‘字儿,也叫识字了?”路大嫂把闺女拽进屋子:“就会说一句人之初性本善,这也算读过书了?” 娥子伏在炕上不住大声哭泣:“四叔说过,说过我喜欢读就读,不喜欢就不读……” “读书还有什么不好的?那是你以前懒,读不下去,还能怨谁?”路大嫂也不忍心再打,温言安慰道:“这都是命啊,闺女,别再闹了,要是你爹在家看见你这个样子,早打死你了……” “拿我现在的学习读书认字,我要读所有的书,要认所有的字儿!”娥子疯了一样翻箱倒柜,寻找以前的书籍笔墨。 “你当读书是啥?想学就能学的会?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十年八辈子也学不会的……” 娥子一蹿就从炕上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往雪地里跑。 “死妮子,你干啥去?” “我去找四叔……”娥子已经跑的远了。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乱跑还成个什么样子?路大嫂拿着掸子就撵了出来,比男人还要洪亮的嗓音顿时响彻了小半个山谷:“你给我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可娥子腿快,早跑的没有了影子,还哪里找去? 第170章 一击致命 第170章 一击致命 满山遍野都是皑皑的积雪。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亮闪闪的白色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偶有几只饿极了的鸟雀落下,在雪地里刨着…… 一个娇小的人影快速奔近,低低的饮泣之声在空旷的山野中愈发显得清脆,就连在雪地里觅食的鸟雀也吓得四下惊飞。 扯地连天都是雪色,娥子甚至不知道去找四叔的道路,只是凭着一股子怨气就跑了出来。 一口气跑出来好几里的路程,面对眼前分岔的路口不知该走哪条。 正徘徊时候,道旁林中猛然蹿出几个汉子,“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就奔了过来,还在大声吆喝:“什么人,是哪个?” 这些人娥子也认识,是村民们组建的民兵队,专一的负责盘查过往行人把守路口等事宜,和以前的户村队外围组织也差不多。 “大伯,是我,是我……”荒野之中看到几个熟人,娥子赶紧问路:“大伯,哪条才是去庐州的路?我不知该怎么走了……” “娥子?这雪大路滑的,道路也不好走,就你一个去庐州干啥?” 娥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左右遮掩的支支吾吾:“听说四叔是在庐州的,我想去看看我四叔……” “你趁早回去吧,大帅早不在庐州了。” “咋?” “我听前边的人说,大帅确实是走过庐州一趟,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又回前线了,”大伯笑呵呵的说道:“那个什么公主的,还等着和咱们大帅成亲哩,大帅就走人了。那个什么公主正准备到咱们这里来继续等大帅哩,我估摸着是等前方的战事了了,再说成亲的事情……” “真的?大伯你哄我的吧?” “哄你干啥?那个什么什么公主的队伍今天晚些时候就会过来,我们都在这边等着哩……” 娥子甚至听不清楚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心里的欢喜已是不可再制,高兴的一下子跳起来多高,疯子一样的哈哈大笑起来:“四叔根本就没有成亲,四叔没有哄我,四叔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哈哈哈,还有不到两年了,我等……” “娥子,什么两年?你说的是个啥?“ 娥子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仿佛穷极的花子捡到金宝一般。刚才还哭哭啼啼的,立刻就笑成这个傻样子,确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娥子欢天喜地的转头就往回走:“不去庐州了。我回家等着去,哈哈……“ “这么大冷的时候,你抄近路回去啊,丫头,河里冻上了,从冰上过去,近的多……”那个大伯还在好心的提醒着。 随着大雪的结束,气温也降到一年中的低点,就是在豫、皖之地的溪水河流都能冰冻,豫北更是封的厉害。 仿佛是一夜之间,气温骤降。黄河河底本就极高,忽然被冰冻封住,这座水上长城已经成为坦途。 作为地形优势的黄河,尤其是在归德附近,已经丧失了所有的阻隔功能。 赴死军等这个封河的机会久矣,就在黄河彻底冰冻的凌晨,一个地支营为先导,两个天干营为主力,再加上马步营,号称一万人马,齐齐从归德以西越过黄河。 仅仅三天不到的工夫,黄河北岸的考城就不战而降,赴死军兵不血刃占领了开封的右腰,形成上可进北直隶(当时的北直隶比现在的河北省更加靠南,范围要大一些),下可威胁开封的局面。 在开封的左后腰上,阳物虽然依旧控制在清军手中,但是局面已经十分动荡了。 从早些时候开始,地方上的会党就忽然冒出。还只是局限于乡村和一些比较小的镇子,县城还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可这些会党再不是以前唱《劝赈歌》的那副做派,动辄斩杀士绅举火焚宅,还有许多结寨自保的庄子遭到袭击。各种迹象都在表明,这些会党是受了赴死军的支持,或者干脆就是有赴死军参与其中。 尤其是在七杀决死兵祭起七杀令的时候,愈发表明这就是赴死军直接参与直接指挥。虽然最大的县城还在清军手中,可地方上的士绅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尤其是在这种大河封冻的情况下,赴死军的先头部队能开过来,那么主力也肯定能过来,究竟是铁了心的给鞑子卖命还是顺应赴死军的凌厉攻势,确实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如果赴死军能把左右后腰卡死,开封——就真的成为孤城了。 对于黄河封冻这种历年都会出现的情形,清军的河南巡抚兼督事大人罗锦绣集督抚军政大权于一身,早就有了准备。 前番不管不顾的疯狂搜集兵力,收缩甚至放弃外围防线,为的就是在赴死军卡死后路的时候还于足够的兵力,以支撑到摄政王大军来援的时候。 开封兵力近万(纯满洲战兵),另有汉军旗一个,蒙古旗小半个,再加上新附军,可以算是把黄河两岸的兵力抽调一空,甚至连大名府一代的援兵都有。 因为早就料到赴死军会趁冰封黄河的机会四下出击合围开封,关于开封守备,更的苦心经营。光是大型火炮就有六十多门,兵甲箭矢堆积如山。 如此固若金汤的要塞,就是守上几个月都没有问题。 所以罗锦绣铁了心的固守待援,无论赴死军使用何等计谋引诱,绝不出城野战。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到多尔衮的大军到来。 告急的文书日夜停的往北传送,可一直没有多尔衮的回复。更见不到满清的大军。 就是在满洲全盛时期,能够机动抽调的兵力也不过十万上下,不会有很大的差距。现在多铎那边先折了三万,阿济格由抽走了不到三万,剩下的人马多在西北或者分散在豪格手中,根本就不可能再几万几万的往外拿出兵力。 罗锦绣很清楚这一点,满洲战兵是不可能再有许多了,可多尔衮还能调动蒙古人。只要再调两个甚至一个蒙古旗过来,就能扫清开封的后顾之忧。 多尔衮也是这么想的,并且一直致力于再次调集蒙古各旗人马。 淮西的赴死军以秋风席卷之势迅速破开河南,眼下已兵临开封。若是开封再被汉人夺了回去,整个黄河以北立刻就会变得无法收拾。 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撤回深入鄂、赣的阿济格部已经是一个必然。 可阿济格那边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撤退回来的,路途的远近先不去说,还有闯军残部和各种抵抗力量的骚扰,阿济格也不敢撤的太急。要真是不顾一切的跑回来,以前收服的地方势力立刻就会倒戈也说不定。 阿济格的主力反而成了解不了近渴的远水,能指望上的只有驻守京城一带的八旗兵。可两白、两黄四旗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从皇太极死后就大有水火不容之势。尤其是多铎死后,两白旗少了最大的一根柱子,势力大不如前,多尔衮还真不敢破了这个平衡。 唯一比较现实的做法就是从蒙古人当中调出人马,再从八旗中抽小部分兵力混编。 因为大部分的蒙古旗战兵都在陕山以北,作为牵制西北地方实力派而用,能够迅速成军立刻就派上用场的只有蒙古本部的人马。 作为爱新觉罗家族最坚定的盟友,科尔沁蒙古首当其冲。 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是孝庄的哥哥,福临的舅舅,更为重要的还是未来的国丈,此次进京明着是商议女儿冬木娜和顺治皇帝婚事,其实更主要的就是多尔衮想借着这个机会敲定调科尔沁部南下抵挡赴死军的事情。 为表满蒙一体的根本,更是为了彰显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尊贵,满洲高层集体出动,郊迎几十里。 这事情本就是多尔衮的首尾,他自然是主角。而作为陪衬的济尔哈郎也不完全就是个摆设,在满洲收服蒙古各部的过程中,济尔哈郎的功劳比多尔衮大,对蒙古人有更大的影响。所以两位摄政王爷齐出。 昌平城外,旌旗招展,号幡飞扬,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有两百多。整个满清最有影响的人物,除了小皇帝福临和皇太后孝庄之外,几乎云集于此。 卓礼克图亲王也明白这次南下不光是为了女儿的大婚之事,更主要还是军事上为多尔衮救火,前番的书信往来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从科尔沁六部总共抽调出四千人马已经驻扎在延庆西北,还有后续的三千多人会陆续到达。 满、蒙、汉官在外头吃饱了风。早就冻的哆哆嗦嗦。手下的仆役想着递个暖手炉子什么的,早被老爷小声的骂了回去。 两位摄政王都迎着西北风等候呢,也不见用什么暖手的炉子。难道自己比摄政王还尊贵了?为了脑袋上的顶戴花翎,就是再冷也得冻着。 这时候可真能冻死狗,地面都裂开了大大的口子,西北风一刮过来,骨头缝子都冒冷气,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也只能悄悄的擦拭。 再看看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端坐马上不动如山,面色间没有丝毫喜怒,仿佛没有感觉到这如小刀子一样的寒风。 稍后几乎和多尔衮并肩的就是郑亲王济尔哈郎,后面还有一大票的王爷贝勒,哪一个不是在吃风?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脚都站麻了,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定点儿的暖和气儿,脑浆子都木木的,还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来。 “你们满洲人和蒙古人之间的狗屁烂事儿,拽着无名这些汉官来做什么?鸟的卓礼克图亲王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拿捏着就是不肯早点过来。其实你还不是和我们这些汉官一样?都是满洲人的走狗罢了……”很多人面子上一幅精忠为国的样子,心里早把多尔衮和吴克善的祖宗骂翻了天。 在这样酷寒的季节站立在城外,可真不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愿意做的事情。往日的这个时候,正歪在软塌上捏女奴肥肥嫩嫩的胸脯子呢。绵软柔和,身边再有几个烧的红火的炉子,都能热出汗来,那才是真正的享受,谁乐意在这荒郊野地喝西北风? 日头懒洋洋的爬起来有两杆子高低,阳光总算是有一点儿了,却没有丝毫的暖和气儿,前头的滚牌快马才奔跑过来。 “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至——” 在尾音长长的呼礼声中,吴克善一马当先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身后是两百多匹手持衔旗官牌的蒙古大汉,俱是快马雄健,飞奔而至。 吴克善肥肥大大的身子很是矫健的滚鞍下马,跪请圣安,然后由顺治小皇帝亲指的宣旨太监下抚慰旨…… 那个面色白净如女人一般的大太监好像是得了什么风寒病,哑了嗓子,所以临时换上盛京时代就跟随先皇的大太监海大富宣旨。 圣旨是多尔衮代拟的,就是印玺也是多尔衮“代”皇帝盖上去的,由谁来宣读已不重要。 圣旨是什么内容,多尔衮很清楚,本就是他多尔衮弄出来的圣旨嘛,虽然换了宣旨的太监,这个海公公的嗓音也有点干,可念的也是一字不差。 无非是说些“朕之至亲满蒙一体”的陈词滥调,虽然没有什么新意,还是依足了朝廷的礼仪。 请罢了圣安,吴克善爬起来再对多尔衮和济尔哈郎行礼。 大清国真正的主宰是谁,葛丹清楚的很。, 多尔衮嘴角微微一动,刚要说几句早就准备好的温言,济尔哈郎却已越了上来,哈哈大笑着说道:“大贝勒别弄那么多礼仪了,再过不了多少日子,你就是咱们大清国正根子的国丈,难不成还等着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行礼不成?哈哈……” 济尔哈郎和蒙古人熟络的很,也没有多尔衮那么大的威严,多尔衮斜斜看了济尔哈郎一眼,微微点头,似在赞许一般。 按照惯例,在这里还有顿饭食。 这顿饭食可不是什么宫廷盛宴,更没有什么美味佳肴。而是依照满洲老风俗,满蒙众人席地而坐,几个重要人物围拢成一个圆圈,共用一只烤羊,以示亲密无间之意。(康熙初年还是如此——作者按) 济尔哈郎的话语明显要比多尔衮多,或许也是这个郑亲王和蒙古人更加熟悉的缘故吧? “我说亲王,我记的咱们是在天聪二年相识的吧?” “正是天聪二年,是在八月份,水草丰美马劲弓肥的季节……” 济尔哈郎和吴克善哈哈大笑着说起往事。 “这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那时候豪格还是个小娃娃呢,现在万岁都这么大了。”济尔哈郎如一个善于回忆的老人一般:“你我年岁都不小了,这以后的事情就要看他们年轻人的了,哈哈……” “天聪六年,郑亲王和我夹击察哈尔部,那一战……”吴克善仿佛也在回忆往事。 多尔衮很不喜欢济尔哈郎说这些很久以前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的多尔衮还没有掌握大权,在很多事情上都说不上话去。 耐着性子听这两个老家伙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往事,好不容易找个话茬儿,这才有机会把正事提起:“自太祖武皇帝立国以来,满蒙俱为一体,今万岁富有四海才德兼备,必为一代雄主……” 冠冕堂皇的话儿说了不少,无非就是说现在的满清今非昔比,已经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满蒙之间更应该团结如一,然后就很顺利的说出福临和冬木娜之间的婚事。 福临和冬木娜本就是至亲,又有孝庄皇太后的的关系牵着,这事情其实早就是商量好的,今日提起只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只要把这事情确定下来,至于什么时候成婚双方的礼仪往来等等这些琐碎的事情自然有各部官员去做。 和预想当中的一样,孝庄的兄长冬木娜的亲爹——蒙古亲王吴克善没有表示任何反对,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很是欢喜的感谢天恩。 然后紧接着就是说起派兵助战之事,多尔衮拿刀子削下一大片肥羊腿肉,连刀子递给吴克善,尽量笑的更加自然:“伪明余孽称赴死军者,纠集起万数乱民,兵临开封。我朝正是锐意进取之时,不想被这些乱民扰了大军调度……” 蒙古人出兵帮助满洲人剿杀赴死军,自然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要不然吴克善也不可能带着好几千人马来到京城的眼皮子底下。 “乱民见识到我蒙古勇士的骑射之功,一定就不会再给摄政王捣乱了,”吴克善胖胖的脸上满是笑意:“我这回带了七千部兵,俱是各部勇士,一个个骑得快马挽的劲弓,大军一到,什么样的乱民也能平了。摄政王不必忧心,对这些不服大清皇帝教化的贼子,就得用刀子给他们讲道理……” 蒙古本部人马的战斗力和蒙古旗的战斗力差不多,逊色的就是这些蒙古本部人马多是拼凑而来,缺乏协同作战的经验,各部之间的配合肯定不如蒙古旗那么自如。但蒙古本部人马的单兵作战能力肯定不错,尤其是骑射之功,比蒙古旗要高一点儿。 眼下这样的季节,也确实可以发挥出蒙古骑射的威力,或许可以弥补他们的不足。 有了吴克善的这七千蒙古兵,多尔衮再从两白旗和两黄旗中抽调三五千人马出来。要想彻底把赴死军消灭确实有点困难,但是稳固开封,然后缓图,就显得很自然了。 光是满蒙战兵,在兵力上就已经不让赴死军,再加上数量庞大的新附军,赴死军的威胁可以解除了。 “何时可以发兵?”多尔衮最希望的就是吴克善赶紧去河南,虽然开封暂时还没有很大的危险,可早到一天是一天,这种事情宜速不宜迟。 “我想进京给万岁请个安好,顺便再看看太后,然后就可以大军南下了。” 吴克善说的也很合情合理,进京朝拜小皇帝是分内的事情,亲哥哥看看孝庄这个亲妹妹,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卓礼克图亲王能早日解开河南局面,就是对万岁最大的安好,太后那边也是这么说的。”多尔衮说道:“太后也说了,亲王你就不必进京了,等平定河南之后再见也不迟……” 吴克善想不到多尔衮会这么说,面色一黯,歪头看看济尔哈郎,似乎是在寻求帮助。 济尔哈郎哈哈一笑:“睿亲王说的也对,国事总重于家事嘛。这时候见了皇太后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等凯旋回来再见。万岁和太后都忧心眼下的糜局,解开这个局面还要靠你这个至亲,大贝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行,那我就不进京城,直接率领大军南下!” …… 相应的关防文书,一体的杂物琐事,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吴克善命人收好了,自是返身北去。 如了了一件大事一般,多尔衮也急着回去京城。 从多铎战死以后,就有很多风传,无非是要摄政王亲征南明的调子而已。 多尔衮亲征?这怎么可能?多尔衮就是再傻也不会撂下京城的这一大摊子去南边打仗。万一京城里头有了什么变故,岂不是悔之晚矣? 济尔哈郎和几个满洲老王爷早就蠢蠢欲动,好像还和豪格有了什么勾结,虽然多尔衮没有拿到什么确实的证据,可也不会认为济尔哈郎这个老狐狸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心。 “等平定了河南,说什么也要找就机会把这只老狐狸弄下去。”多尔衮越老越难以忍受来自济尔哈郎方面的牵制,准备找个机会除去这个绊脚石。以济尔哈郎的威望和地位,直接杀死完全不可能,但是一步一步削弱他的实力还不是很困难。 尤其是南明的一小股军队登陆金州地界,确实是很让人感动震动,虽然这种小规模的突袭注定起不了多大的波澜,也完全没有必要惊慌。多尔衮还是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把济尔哈郎的一部分力量调了过去。 在削弱济尔哈郎等人势力的同时,多尔衮也敏锐的感觉到有人在挖自己的墙角。 这种事情做的再隐秘,也不可能完全隐瞒的过去,一直把眼光放在内部的多尔衮已经开始觉察。 虽然还查不出什么,多尔衮敢断言这里头少不了他济尔哈郎的鬼影子。 是时候下手铲除这些不安分的老家伙了,再不下手的话,这些老家伙就会骑到脖子上来拉屎了。 多铎一死,满清的锐气就下去一多半儿,各种隐藏在强盛兵威之下的阴影也就开始显露出来。多尔衮用在内部的心思,远远多于外部。 攘外先安内,这是也是多尔衮不敢过多调集上手力量对付南边局势的一个根本原因。 一个贴身侍卫急急忙忙的走来,在多尔衮耳边密语几句。 多尔衮已是脸色大变,大骂了一句恨恨的看了看济尔哈郎,大声道:“备马,回城……” 虽然济尔哈郎距离最近,也没有听到侍卫说的是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在说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绝对算是多尔衮手心里的人物,一看多尔衮的脸色就知道两白旗内部起了什么变故。济尔哈郎忽然感觉到慈宁宫大佛堂里的那个科尔沁女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一个后宫女人,能够把手伸到多尔衮的内部,连郑亲王这样重要的角色都不知道,这足以说明什么了。 多尔衮快步上马,有些恼怒的抽了坐骑一鞭子。 坐骑并没有如往常那样飞奔而出,而是忽然人立而去如疯似狂的胡乱蹦跳。 多尔衮猛然被战马掀了下来,众人惊呼着赶紧过去搀扶。 一个缩肩塌背的身影一闪而没。 多尔衮大骂着起身,抬起鞭子抽打身边的侍卫,暴怒之情让人不敢靠近。 似乎是想着再次上马,多尔衮刚刚行走几步,猛然就扑倒在地,不住的高叫:“传医官,快叫医官,我的脚断了,要疼死我么……” 事起仓促,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尽管多尔衮疼的大叫大骂,还是等了足足有两柱香的功夫医官才小跑着过来。 多尔衮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见过的大场面不计其数,自然不会对这种跌打扭伤在意。 撩开袍服,脱下靴子,卷起裤管,足踝处有一不大的伤痕,还正往外渗血。 这绝对不是什么扭伤,多尔衮很清楚自己是被什么人给暗算了。可刚才身边确实没有外人,难道…… 多尔衮抬头一看医官,发现是个陌生的面孔,立刻大叫起来:“滚,滚开……” 本要取药的医官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子事情,就被暴怒的多尔衮几鞭子抽打的血流满面。 绝对是有人暗算,只因为阴差阳错战马忽然发狂,这才没有伤到要害。 多尔衮如雪地里的孤狼一般,警惕着看着四周人群,似乎是想在这些人里头找出那个刺客一般。 “来人,抬我上马!”多尔衮明显不信任他贴身侍卫以外的任何人,大吼着让所有人后退,然后被几个侍卫架着上了战马…… 在亲信侍卫的护持之下,多尔衮也不管这些官员,打马绝尘而去。 这些满汉官员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睿亲王这是什么怎么了?不就扭伤脚脖子么?值得这么惊慌失色? 有些心思乖巧的,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一些端倪。不过也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而已,不可能想的太多。 真正目瞪口呆的还是济尔哈郎。 多尔衮意外受伤,最大的嫌疑就是他济尔哈郎。 可天地良心呐,济尔哈郎敢拿自己的生命发誓:绝对没有暗算多尔衮。 对于济尔哈郎这样的老狐狸来说,真正的敌人是多尔衮系的人马。在没有除掉这些人的威胁之前,动多尔衮这个人绝对是最愚蠢的行为。 虽然多尔衮只是受了点儿小伤,可他济尔哈郎绝对是最大的嫌疑人。 不怀疑他还能怀疑谁去? 济尔哈郎也知道这一点,这个天大的黑锅就是不想背也得背了。可真正要对多尔衮下手的是谁? 想来想去,始终绕不过一个柔弱的身影。 肯定是她! 能在京城之内不动声色挖多尔衮的墙角,还能有谁?多尔衮要是有什么意外,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绝对不是他济尔哈郎。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一想到这个,济尔哈郎脑门子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科尔沁精兵,就在几十里之外,一应的通关文书等物俱全,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就孝庄的亲哥哥,真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些精锐蒙古兵肯定是慈宁宫大佛堂那个女人的力量。 到时候,他济尔哈郎就是最大的替罪羊。 明里暗里和孝庄互相勾结的济尔哈郎,一直以为自己是绝对强势的一方,现在才明白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 “来人!” “王爷——” “调集所有人手,先把王府,不,先把皇宫……”饶是济尔哈郎见过市面,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方寸大乱。 “王爷,咱们的人多去了金州……” 济尔哈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实力已经所剩无几。 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脚下都是软软的,好像是踩在云端一般…… 终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济尔哈郎还是做了他唯一能做,而且是最正确的决定:“派人去拿了冬木娜,就是那个蒙古女娃娃,未来的皇后,不管怎么样,先把她拿下再说……” 冬木娜本是住在宫中,这一次吴可善到来,原本打算和她亲爹见面之后再共同进宫。不想多尔衮过于急切,也没有见成,现在还在昌平城里。 寒风之中,几十匹快马如飞一般奔驰而去。 两位摄政王都这么急切,就是傻子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可这样的情形之下,就是胆子包着天,也没有人敢问半句。 一个个大小官员也是有品有级的大员,平日里威风的很,现在却成了畏畏缩缩的小鸡一般,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回京城? 回京城已经明白什么用了,现在回去实在是太晚。 政治争斗,尤其是这种最高层次的争斗,一切都是波澜不惊的暗流之中进行,真到了兵戈相见的时候,说明胜负已分。所有的武力,都不过是清扫残局而已。 既然大佛堂的那个蒙古女人能挖苏克萨哈,就肯定能挖鳌拜,甚至还能挖更多的人,估计着理亲王和这个女人已经在一条船上。 人家等这个时机才发动,说明京城里早就布置好了,这个时候回去,除了是背起黑锅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到。 济尔哈郎甚至可以断言,调蒙古兵的事情肯定是有孝庄的鬼影子,就算最后的决断权利在多尔衮手里,肯定也有慈宁宫的影响。 只不过无论是多尔衮还是他济尔哈郎,都没有看明白这一步凌厉的杀招。 现在能够阻止这个女人的,能够帮助自己卸下这个天大的黑锅的,只有一个人:多尔衮。 一直和多尔衮明争暗斗的济尔哈郎,这个时候反而想起多尔衮了。 只要睿亲王顺利回京城,就能用强力手段把那个女人压制住,这也是最后的希望了。 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多尔衮根本就没有回到北京城,刚一进昌平的时候,这个皇叔父摄政王就“体力不支”,一头就从飞奔的战马上栽了下来。 多尔衮的身子骨儿,济尔哈郎清楚的很,虽然谈不上雄壮如牛,也是健健康康,绝对不是见不得风寒的病秧子。 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亲自上阵杀敌的事情也做过不少,身体再怎么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多尔衮还谈笑风生?怎可能忽然之间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济尔哈郎也是急了眼,不顾多尔衮侍卫的阻拦,奋力推开数人,就要往多尔衮“暂居”的屋子闯。 多尔衮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些侍卫清楚的很。济尔哈郎又是多尔衮的宿敌,怎么说也不会让他进去。 虽然不敢对济尔哈郎动手,这些侍卫还极力的用身体挡住济尔哈郎。 “进……进来……”房间里传出多尔衮沙哑而又虚弱的声音:“让郑……进来……” 闻得多尔衮命令,这些侍卫才闪身一旁。 济尔哈郎也不顾什么礼数了,挑帘子就到里间。 多尔衮面色如土,嘴角还挂着滑腻腻的涎水,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更显得狰狞恐怖。 “睿亲王,你是不是遭人暗算了?”济尔哈郎大声说道:“你可要挺住,传医官,我的医官,睿亲王勿疑……” 多尔衮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把脑袋摇了摇,气息更弱:“毒……中毒……” 这才一个时辰的工夫,勇猛的皇叔父摄政王就已经成了这幅模样,济尔哈郎头皮头发麻了,唯恐自己也会被人如此这般的暗算了。 “睿亲王中的是什么毒?找医官解救哇。咱们大清国要出大事情了……”济尔哈郎几乎要哭出声来。 “无药……可救了,”多尔衮明显是精神恍惚着,木然的看着屋顶,说出一个个名字:“莽古尔泰……德格类……还有……先皇……” 第171章 趁热打铁 第171章 趁热打铁 莽古尔泰本是受皇太极排挤才丢了权势。却不是被皇太极弄死,这一点济尔哈郎很清楚,莽古尔泰和当时几个重要人物都是在丢了实权之后病死的。 多尔衮这么一提,济尔哈郎才猛然记起来:如莽古尔泰等很多满洲权贵人物,都是患了一种怪病,通身肌肉僵直,很快就口不能言,很快就被活活憋死…… 现在看来,这些人肯定不是病死,而是被谋杀的。 至于害死这些人的凶手是谁,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至于皇太极本人的死因,虽然包括济尔哈郎在内的很多人都怀疑和多尔衮有关,却拿不出实实在在证据。现在多尔衮这么一说,已经是水落石出了…… 很多权贵都是皇太极以隐秘的手法处死,大权独揽之后又死于多尔衮之手,如今的多尔衮也被人暗算了。这么多惊天巨变都是波澜不惊中进行,确实让人毛骨悚然。 最让济尔哈郎恐惧的还不是这些政治上的阴险毒辣,关键还是自身的安全。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黑锅就好像是准备给他济尔哈郎预备的一样。一直以来济尔哈郎就联合一些老派势力牵制多尔衮,又持明显的支持福临的观点,多尔衮一出事。无论孝庄和小皇帝怎么做,肯定是要善后把屁股擦干净。这天大的黑锅他济尔哈郎就是想不背也不行了。 可这个黑锅实在是太大,济尔哈郎还真不敢一肩膀子担下来,这个黑锅要是砸下来,整个家族就全完了。 “清除多尔衮”,看起来是英明神武的果断,肯定会面临各方势力的反扑,孝庄肯定也要善后,到时候……济尔哈郎都不敢往下想。 孝庄做事实在是太毒了,不管算计了多尔衮,连他济尔哈郎这个帮手也想一锅端了。 “睿亲王,怎么办?”济尔哈郎也方寸大乱,最先想到的就是调手中的那点人马立刻赶回来。 孝庄拿捏的这个机会真是太好了。 多尔衮抽调黄、白两旗,引起内部的不稳,趁机挖苏克萨哈和鳌拜等人,利用多尔衮和济尔哈郎之间的矛盾,把蓝、红的兵力调开。然后利用多尔衮急于给河南救火的机会,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调科尔沁兵过来,种种桩桩看似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现在看起来,这里头都出都有慈宁宫的影子。 调吴克善的本部人马过来,这是多尔衮的首尾。如今吴克善各种手令文书俱全,光明正大的不能再光明正大了。要说孝庄和她娘家人没有在暗中联络,那才是真正见鬼了呢。 从眼下的局势来看,从冬木娜和福临见面的时候开始,孝庄就已经开始谋划这个布局了,所有人掉了进去尚不自知。直到赴死军伸展都黄河以北,多尔衮才不得不动用吴克善。 济尔哈郎甚至怀疑从赴死军攻归德的时候,孝庄就已经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和多尔衮的强力相比,能把局势运用到如此淋漓尽致的地步,这个女人可真是心机似海! 多尔衮大口的喘息着,如被抛上岸边的鱼儿一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艰难的喘过一口气:“太迟了……我最怕的是……英亲王……分裂……” 阿济格,这个手握重兵的藩王在还外面,虽是多尔衮的嫡亲兄弟,骨子里也和多尔衮多有不和。他会不会趁这个机会谋反还很难说。 孝庄已经稳稳的攥住了主动权,这个时候也只有兵戎相见了。阿济格这个颇有野心的家伙借着机会打起某个旗号反对北京方面的可能极大:“你我……都败了……一败涂地,攥住英王……这个棋子……慈宁宫不敢真的对你下手……” 济尔哈郎还要说什么,却被多尔衮剧烈的喘息说打断,多尔衮使劲掐住自己的喉咙,仿佛喘不过气来,抢着说道:“父汉……说过,咱们满洲不能分裂……” “你持我的令符,调集密云怀柔等地的旗兵……”多尔衮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唯恐有话不能说完,脸色虽是憋的酱紫,还是争抢着说道:“不要再争了,让那个蒙古女人妥协就好……” 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多尔衮把脑袋抬的老高,嘶哑着嗓子大喊:“不能内讧啊……” 济尔哈郎还要说什么。多尔衮已经昏迷过去。 当天傍晚时分,多尔衮被活活憋死。 济尔哈郎等人收拾着多尔衮的尸体,对外宣称摄政王偶染小恙,四下快马如飞,调集各地兵力。 早在多尔衮咽气之前,京城之中就已经是乱做一团。 圣旨上说睿亲王“伤重不治”,已经归天,可多尔衮系人马如何肯信?和前来收缴多尔衮之物的苏克萨哈立刻就打了起来。 苏克萨哈手持手持圣旨,接连砍了几家人的脑袋之后,闯进多尔衮府邸之中,取回了玉玺、印符、封册等物。并且宣称暂时接管正白旗…… 作为多尔衮的心腹,已经看出多尔衮肯定是被朝廷各算计了,罗什和额克苏等人亟不可待的发动武力兵变,也宣称接管正白旗。 罗什的脑袋被他亲弟弟砍下来之后,额可苏孤掌难鸣,不得不臣服下来。 至于镶白旗,一直是多铎的势力范围,在多铎死后缺少真正的实权人物,群龙无首之下,反而很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鳌拜、索尼、苏克萨哈等人成为京城实权人物…… 几乎与此同时,科尔沁蒙古的吴克善率军进城,据说是朝拜大清皇帝和皇太后。 一时间,北京城内外风声鹤唳,山雨欲来。 很多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队又一队的满洲兵如临大敌一般,挺着刀枪在街道上晃悠,很多以前炙手可热的满洲亲贵无缘无故的就被扔进了监牢。 紧紧隔了一个晚上,顺治就小皇帝就再下旨意,宣布亲政,由皇太后垂帘训政…… 各种各样的旨意下来,唯独没有提及济尔哈郎等人。至于以前在暗中筹划的八旗议政制度,更是只字未提。 至于阿济格的远征军,顺治小皇帝加封阿济格为辅国亲王,命阿济格部“扫清闯贼余孽”。 知道了北边满洲人之间的种种内讧后,李四毫不掩饰喜悦之情,击掌大赞:“鞑子,完了,哈哈,多尔衮死的好……” 孝庄可不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绝对不会臣服于多尔衮势力之下,这点李四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只是没有想到孝庄竟然有如此手段,居然把多尔衮给放倒了,更让李四想不到的是在孝庄击败多尔衮的过程中,赴死军居然就是最根本的一个因素。 要是没有赴死军,就没有多铎的败亡。多铎不死南征的清军不灭,多尔衮的势力就坚不可撼,两白旗内部更不可能分裂,孝庄也就没有挖墙角的机会。要是赴死军没有摆开突进黄河以北的架势,多尔衮也不大可能调集蒙古本部的非嫡系人马…… 种种错综复杂的因素纠葛在一起,被孝庄利用的淋漓尽致,终于把多尔衮彻底打倒在地。 如此一来,赴死军面临的局面可就要好的多了。 谁也想不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局面,以前还指望摄政王的大军来增援,忽然之间这个位高权重的大清第一人就死了。原来的那些援兵也多是驻守在京城一带,据说是在平乱,可谁还不知道是在清洗异己了? 局面的忽然反复,让许多满洲将官,尤其是以前为多尔衮系人马的拿一批人大受打击。前边正在布置防务,准备和赴死军死战一场的时候,后面的自己人就突然下了刀子。一个又一个身居要职的官员被投进监狱,战战兢兢的等候最后的命运。 号称万人实在四千多的赴死军先导部队轻易突进到卫辉腹地,几乎没有遇到真正像样的抵抗。 开封左腰的考城、原阳等地本就已失去了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后路被截断之后,许多义军甚至直接攻打县城。赴死军仅仅是出动了七杀营,就掀起了莫大波澜,以各地义军和会党人的力量,完成了对开封的彻底包围。 现在的开封已经是一座真正的孤城。前后左右各个战略支撑都落入赴死军手中。作为罗锦绣心理屏障的多尔衮轰然倒下,开封一切的后援都已是镜花水月,陷落已经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 开封城中的满洲军也是人人自危,并不是惧怕赴死军的武力,而是担心自己被卷进高层的争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自己人给清洗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肯把手中的嫡系力量放开,无论是谁的命令,要想把军官和士兵分开。立刻就会担上“清洗异己”的嫌疑。 在提防自己人的同时,还要时时刻刻注意身边的新附军。 这些汉人太不能让人放心了,如今开封已是孤城,这些汉人肯定是有这样那样的心思,说不准正在准备临阵倒戈…… 满洲官兵的警惕和防备,新附军自然是能很清楚的感觉的到。对于这种明显的敌视,谁的心里也得有所准备,甚至在私下里偷着摸着组织串联。 失去外援的开封可达还能坚守一阵子,三五个月是不可能了,一个月应该还没有什么问题。可就算是能守下去,要守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只要时间允许,从来就没有打不开的城池,从来就没有破不了的金汤。以防守为基本战略的情况下,没有外界的牵制和支援,开封必然陷落。 多尔衮是指望不上了,可新朝似乎早把开封忘记一样,压根儿就没有提起。原本准备增援过来的科尔沁蒙古部大军,至少半年之内是没有离开北京的可能了。 半年……半年再过来的话,就算是天兵天将,也只能给守开封的弟兄烧周年的黄纸吧。 既是督又是抚的罗锦绣如坐在火山口上,既要时刻准备面的赴死军的强攻,还要时时提防赴死军布置在城内的力量。 最让罗锦绣不堪其重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来自以内部的各种压力。 满洲战兵本就是从各地拼凑来的。哪个旗的都有,现在连北京的旗主都不知道是不是成了大清的国贼,勉强拼凑在一起还能不互相警惕互相提防? 新附军方面的蠢蠢欲动不可能完全瞒的过去,满汉军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是针锋相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个总爆发。 要是以前,罗锦绣立刻就用雷霆手段把新附军打压下去,就是制造再大的血腥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谁还敢这么做?新附军数量庞大不说,要是真到了刀兵先见起内讧的地步,那些新附军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外面的赴死军里应外合。 到了这个地步,这些新附军反而成了最大的累赘,也是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内部爆炸的焦雷,偏偏还不敢下手铲除…… 罗锦绣甚至怀疑某些新附军已经和赴死军取得了联系,甚至建立了某种关系也说不定。 就是罗锦绣再傻,也看出开封局面的凶险了。据城死守,除了增添双方的伤亡数字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更大的可能是,当伤亡上升到一个限度的时候,不等赴死军打进来,他罗锦绣就得被自己人下了黑手。 可真要是说举成出降,第一个倒在血泊里的肯定也是他罗锦绣。 赴死军对待满洲人的手段,和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让万余满洲军队根本就不可能投降,要是罗锦绣露出任何消极的姿态,立刻就会成为满洲手下的刀下之鬼。 投降的话,肯定会被满洲人给砍死。不投降的话,也肯定是被人砍死,唯一的区别就是死在新附军的阴谋或者赴死军的阳谋之下而已。 “开封,其实已经完了……” 罗锦绣颓然…… 第二日。 赴死军再次攻城。 这些时日以来,赴死军的攻打一直在持续,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是保持低强度低烈度,并没有表现出势在必得的架势,更没有强冲硬攻的蚁附攀爬。 只要切断了开封的后路,陷落就已经是一个必然,没有必要在敌人元气还在的时候付出重大代价硬攻。 赴死军的攻击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显示存在,为的让敌人时时刻刻都在紧张和恐惧之中。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今天早上列出来的阵势明显要强大的多,一片士马雄壮的肃杀之气。 火炮营很明显是从队腰前提到了队肋上,垫在肋上的火铳兵则是提到了肩上,不仅可以直接展开攻击,还能策应支援先锋部队。 就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会党众人,也看出了赴死军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攻击姿态,一个个早把大神请下凡尘把大仙儿附在身上,手里的骨铃都能捏出汗来,就等着“二师兄”一声令下,好强攻开封。 在开封顿足良久,在黄河北岸的局面都打开了,开封反而成了一个老大难,这让赴死军上下感到了憋屈。 鞑子内讧的事情大伙儿都知道了,一看大帅今天摆开的阵势,就知道这一回是要动真格的,要见血了。 自从大帅离开庐州以后,赴死军上下,尤其是那些跟着李四一路辗转百战余生的老兵,都清清楚楚的收到一个信息:大帅不会为了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放下赴死军,就是大明这个垂三百年的老大帝国,也不行。 只要大帅这个军中的灵魂还在,老兵们就不惧任何强大的敌人,他们手里的叉子就是撕破一切的武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谁也不能抵挡,包括眼前的开封。 曾有数以百万计的大军为了这个城池而滚滚厮杀,据说流出的血都能漂起船。 可赴死军的战士们深信,无论是闯军还是明军,都无法与赴死军相提并论,百万大军做不到的事情,赴死军一定可做到。 开封,哼哼,在赴死军战士的眼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在天下第一强兵面前,再坚固的要塞也是弹丸小城而已,弹指可下。 数以万计的虎贲强兵,箭已上弦刀已出鞘,腾起的杀气足有半天高,只待大帅一声令下,就会如怒海狂涛一般席卷而出。 虎贲持戈,大军待发之际,也不知道李四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命令:“卯字营换下丁字营,准备攻击。” 一向自认是赴死军先锋的丁字营莫名其妙的就被后头的卯字营顶替了,这让丁乙有点儿纳闷儿。大军猛攻之际,先锋营就是整个赴死军的最前锋,怎么忽然就被二流的地支营给换了? 不过同样为先锋营的丙字营也没有上去,这让丁乙多少找到一点心理安慰:“嘿嘿,路家小子也没有上去,肯定是要等到最紧要的时候,大帅才会让无名丁字营这样的精锐上阵……” 如果说赴死军就是李四手里的叉子,拿丙字营和丁字营就是这个叉子的两个锐利尖峰。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亲兵挑着高大的帅旗,李四端坐马上在军前训话。 简单而又直接,只有一句话:“三天之内,我要坐在开封城内!” 万众齐沸,士气陡然爆棚,扯地连天的呐喊如焦雷一般滚滚而过,数不清的刀枪齐齐举起,汇集成一道狂潮:“去死!” 随着李四一声令下,惨烈的开封争夺战终于开始。 前边的各个营头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火炮也开始轰鸣,两翼的弓兵正在进入射程…… 李四反而没有那么热切和紧张,退回指挥地。 “丑字营、午字营准备。” “是。” “是。” 随着两个地支营的加入,预备力量更为强大。 到目前为止,作为预备队使用已经有两个先锋营和李四本人直接指挥的一个主力营,再加上三个地主营,已经有了大小六个营的力量,与正在展开攻击的各营相比,兵力上也差不多了。 伴随着略显沉闷的火炮轰响,可以清楚的看到敌人炮口的闪光和腾起的灰白烟雾,每一此炮击都能放倒三几名赴死军战士,零星散落的火炮落点附近,皑皑的积雪被翻开,下面冰冻的泥土被打开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坑的边缘处已是血肉狼藉。 赴死军的战鼓震耳欲聋,似乎比火炮的轰鸣更加响亮。士卒的呐喊和战马的嘶鸣夹杂其中,已经变的有点模糊了。 双方的弓箭在一瞬间互相进入射程,同样是密集如雨的飞箭几乎是同时发出,映衬着积雪的白光似乎都黯了一黯,双方的箭矢瞬间成云,密集的让人头皮发麻。 从高空落下的箭矢在电光火石之间撕开清冷干裂的空气,一瞬间落在众人头顶…… “举盾!” 双方几乎同时树起盾牌,片刻之间,盾牌的皮面子上已插满了挤挤挨埃的羽箭。 弓兵再度靠前几步,终于稳住阵脚,身后就是零星倒下的战友。 遍地都是冒着热气的鲜血,在一片片积雪当中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身后的叉子兵和地支各营主力战兵一拥而上,顷刻间就越过了弓兵…… 几乎是前脚赶着后脚一样,火铳营立刻就垫了上来,何钧力沉稳而又富有节奏的口令响起:“前排,放——” “后排前进,放……” 在这样的战斗中,火铳兵这架精密的杀人机器,不再追求能给敌人造成多大的杀伤,而是尽其所能的压制敌人的远程攻击力量,只要让敌人的弓箭手抬不起头来就可以。 自从换装了新式的火铳之后,以前每射击七次的功夫,现在就能够放九次。在击发速度上虽然还无法于弓箭相提并论,可火铳所特有的片式杀伤覆盖的范围更大。而且火铳兵不象弓箭手那样消耗巨大的体力,可以更加持久的为前面的主力攻击部队提供源源不断的火力支援。 密集成排的火铳兵立刻就招来了敌人的炮火。 双方的火炮都不敢说打的能有多准,这个时代准求火炮的精确度还是一个笑谈,能打的偏差不是太大就算不错了。 尽管如此,火铳兵还是被敌人的火炮打出了好几个缺口。 “后排,填,前排放!” 几乎不带一定点儿的感情,何钧力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手下出现的伤亡,依旧按部就班的把后面的火铳兵填过去,象打补丁一样补充缺口,以保持打击的密集度。 在敌人火炮发威的同时,赴死军炮营也在做延伸射击,力图把敌人布置在后头的炮群打成哑巴。 “小炮,都给我上去。” 这个命令其实有点晚,因为炮营士卒早就已经开始做了。 挽马迅速前进,砍断皮索之后,近两百门四百斤小炮摆成矩阵……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是万雷齐齐滚落一般,所有的小铁炮在一瞬间齐开,声势真是惊天动地。 城头上忽然就倒下一片,谁也想不到赴死军会有如此密集的炮群,气势为之一窒。 数以万计的战士们冒着密集如雨的箭、石、炮火前进,后头还有如潮水一般的队伍,层层叠叠也不知道有多少。在快速的前进当中,不时有成片的战事倒下,鲜血洒满雪地,却没有人回头…… 白的雪,黑的是泥,红的是血,各色杂陈,艳丽无比。 “架梯子,”在扯破喉咙的命令声中,二十多架云梯在呐喊中树起。 “垫车子,”四轮梯车迅速到来,几乎没有耽搁哪怕是眨一次眼睛的功夫,就把云梯支架固定起来。 最为惨烈的蚁附攻城大战展开了。 在远处一直密切关注,也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的李四豁然起身,大声命令:“预备队,全体压上。” “命令各会党弟兄,不留余力攻城。” 这一回,李四下了真本钱,一下子就把预备队全都投了进去。 看着弟兄们不顾一切的攻打,两个先锋营的战士们也是憋足了劲头,腰里的铁黄瓜掏出来又塞回去,塞回去又掏出来…… 手里那柄叉子早不知擦过了多少回,胸中热血几乎要沸腾起来,脑浆子不住翻滚,一看到前边有弟兄倒下,几乎就能爆裂开来。 要不大帅的命令没有到,要不是忠诚伯没有松开手里的锁链,先锋营都能比野兽更加狂野的冲出去了。 手里的这柄叉子,早就已经名动天下。只要一提起赴死军的叉子,什么样的神兵利器也得先逊色三分。这才真正是阎王的催命符,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天下第一凶器,是实打实杀出来的威名。 哪一柄叉子没有饮过敌人的胸中热血?哪一柄叉子没有夺过敌人生命? 这些叉子被战士们视为珍宝和最大的荣耀,叉子柄上都有自己的番号和名字,就是自己死了,叉子也不能死,还要给自己的子弟后代流传下去…… 看着传令兵快马如飞,三个天干营的营官立刻就站立起来,不约而同的迎了上去。 还隔的远远,传令兵就开始大吼:“大帅有令,预备队,攻击……” “杀!” 三个营官根本就没有回头,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声咆哮。 三个天干营当中,一个是李四直属,两外两个都是先锋营,三个营头汇合起来,就代表了赴死军最为强悍最为勇猛的力量。 现在大帅终于松开了紧紧攥在手里的锁链,就如同放出了天地之间的洪荒猛兽一般。一群见血的猛兽嘶喊着咆哮着,立刻冲入战阵当中。 稍微靠后,是数以十万计的宗社会党众,这些人行动远远不如天干营的迅速快捷,也没有天干营那样的无边杀气。但是这些人都被一个个大仙儿一个个天尊鼓噪着,高唱着“刀枪不入”的口号,在披红挂彩身涂朱砂的“大师兄”率领之下,如倒灌的海水一般,紧紧跟在赴死军的浪潮之后,以更大的声势压了上去。 床子弩,这种古老的兵器虽然笨拙缓慢,依旧被使用着。 缓缓绞开的弦子到位之后,“啪”的斩断锁子,一丈多长的巨大箭矢带着骇人的声势就射了出来,如撕开一章湿透的薄薄纸张,几乎没有任何阻隔的射穿了弓兵前面的盾牌,然后贯穿弓箭手的身体。巨大的势能和惯性作用之下,房梁长短的大箭带着串是上面的尸体,接乱射穿几个弓箭手的身子,余势仍未消尽,“嗡”的一声,斜斜插进冻土当中入地数尺。 如糖葫芦一样,巨大的箭杆上串着好几个人。这些人都还没有死透,胸腹所被贯穿手脚还在乱划,想发出一声惨叫,奈何肺部早被灌满了血甚至早已破碎,气流之久从破开的巨大伤口中呼出…… 鲜血顺着箭杆儿留下,如春日里化开的溪水,温温热热的泽润着身下冰冷冷的土地。 “回首后望者,斩!” 孔有德和几个赴死军的老队官一起,恶狠狠的大喊着,以血腥而又残酷的战场纪律威慑众人,保持最基本的弓箭密集程度。 到了这种惨烈的战场,也顾不得许多,也不管有没有死透了,就把前边战友的尸体拖拽过来,用各种齐聚支撑着,垒成一道血肉胸墙。 旁的弓箭兵也有样学样,也不管是人尸还马尸,都拖拽过来叠起,然后就隐在这些血肉工事之下开工放箭。 因为长时间的重复同一个动作,拽弓放箭又需要消耗莫大的体力,大伙儿两臂早就酸麻,只是机械性的把弓弦张开,把箭矢射出,至于有没有射中敌人,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了。 在攻坚的最初阶段,也是双方死伤最大的时候,城上城下,到处都殷红赤艳的颜色,在干冷的阳光照耀之下,闪烁着妖冶诡异的光泽,仿佛本身就有了生命。 在弓箭营这一片儿阵地上,多是些新附军改编过来的“新兵”,这些人不是没有见过大阵势,也不是英勇无畏的和天干营叉子兵一样不计生死,而是麻木了。 最开始的时候,看到身边曾经和自己公用一个木碗的战友脑门上顷刻间就被利箭穿透,要说不怕那纯粹是胡扯,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谁也不是真的刀枪不如,还能不怕了? 真要上了战场,无论何等威猛,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也起不了什么高调。但是一个团体所能够带动起来的那种士气和嗜血的精神,却可以决定一支军队的本质。 军队的高下之分不是看装备的华丽与否,不是看指挥官的名气,而是看这支军队的顽强程度。 当所有人都勇猛起来的时候,即便是一个连鸡也没有杀过的懦夫,也能直面血腥。当大多数人都热血沸腾的时候,参与其中的个体也同样会热血沸腾。 赴死军的整体士气带动了某些意志不坚定者,而残酷的战场纪律更是一种预防,其中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所有人对于赴死军战斗力的过分迷信和崇拜。 只要赴死军出来,就没有可能失败,不管前面是什么样的敌人,绝对是必胜。 这种信念已经成为一个迷信,身在一个永远也不会见到失败的团体当中,无疑也能让士气高好几个层次。 “嗖”的一箭飞来,正从锁骨之下穿过,被箭矢的惯性带动,受伤的士卒仰面栽倒。 这个士卒是孔有德手下的老兵,已经四十多岁,经年的征战和奔波让他须发半白。 孔有德只知道这个老兵姓巩,至于叫什么名字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老巩,你死了没有?” 老兵一蹿就站起半个身子,左肩已是一片殷红。 对于这种程度的红伤,只要是上过战场的人都有最果断的处理办法。 老兵伸手稳住箭杆儿,孔有德早拔出刀来:“拿住——” 一刀下去,箭杆断为两截儿,孔有德攥住穿透肩窝的箭镞也不说话,猛然往外一拔…… 鲜血泉水也似的劲射而出,喷了孔有德满脸。 胡乱撕扯下衣衫,把身后的伤口按住,老兵自己单手按住身前的创口:“下去裹伤,只要不化脓,你这老家伙就还是我的兵。” 在这个过程中,老兵连哼也没有哼一声,面色虽有点儿难看,依旧谈笑风生:“这么冷的天儿,化不了脓,我也死不了,哈哈……” 密集的箭雨之下,不时就有身边的战友倒下,轻伤的自己想办法处理。重伤的一脚就踹进血肉胸前的根子里,面对被后续的飞箭钉死。要是有那些一击就丧命的倒霉鬼,立刻就垫在胸墙上。死了也就死了,只怪他自个儿运气不好,这当兵就是吃的刀口上的饭,哪里还有不死人的?死了倒好,不仅带走了晦气,还能把胸墙垒的更高…… 一个小兵射光了皮壶里的箭支,眼光四下扫视,寻找箭矢。发现“血肉胸墙”当中还有半壶箭,伸手就拽:“死鬼老兄,借你的箭使使……” 死人身上的东西就是不大好拿,拽了几下也没有拿下来,小兵反而恼了,掏出小刀就把皮带割断,还不住的大骂:“死鬼也不是个好死鬼,你都死了还舍不得这半壶箭?老子拿来是打鞑子的,你还想带进棺材里?” 第172章 变数 第172章 变数 歪到了西边儿的日头成了一个大蛋黄。隐隐还透着一抹红晕,有气无力的照着。寒风打着旋儿,发出嘶哑的呜呜声,恍如夜半鬼哭。 城墙上的好几个垛口已经在火炮的轮番轰击下坍塌,身后的瞭楼和角楼上早插满了箭矢,象秋后的收获过的稻田一般。 脚下的鲜血凝结成厚厚一层,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更加滑腻,踩踏上去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鲜血如污水一样还在缓慢流淌,沿着城墙的缝隙浸染而下,然后凝结起来。在夕阳照耀之下,这座千年古城如浴血一般。 开封城下,皑皑的积雪早被踩踏成了稀泥,露出黑乎乎的泥土,遍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褐色,更有一处处来不及收回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断刃残枪撒的满地,残破的军旗还在风中孤零零的飘荡。 在这多半天的攻坚战中,双方的死伤同样惨重。尤其是在总攻之时,赴死军所展现出来的凌厉攻击,数度撕破城防,那种真正无畏的气势。那种前仆后继的亡命精神,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精锐的满洲战兵,面对这种不计生死的攻击,同样也是心寒色变。 终究是倚仗了城防的优势,又有精心的准备,终于挺住了这血腥惨烈的第一天。 照这样战斗下去,不要说坚守一个月,就是半月之后,开封也再拿不出可战之兵。 尤其是赴死军临退之时,百十封书信射了上来。 “三日下城,鸡犬不留。” 寥寥数字,已经把李四的腾腾杀气表现的淋漓尽致。 三日之内,若我攻不下开封,就再也不会攻打。若是在三天之内拿下开封,我就要屠城。 屠城从来就是蛮族的行为,也是对防守一方的极大威慑。这个招数满洲人已经用过好几次,数百年来,就没有听说过汉人也会用这一招。 李四当然不可能把开封屠的鸡犬不留,这也不是赴死军的作风。所谓的屠城针对的是谁,大伙儿心里有数的很:是要屠杀曾经抵抗赴死军的军事力量,无论是被赴死军视为死敌的满洲辫子兵,还是李四一直在争取和瓦解的新附军。 只要开封城破,将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进行无差别的大屠杀。 贯穿整个冷兵器时代,鲜有敌对双方中的任何一方打的一个不胜那种情况发生。在根本的转折没有出现之前,一般都是伤亡数字超过部队士气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之后,胜负就已经分出了。在兵力数量还是一个极其重要因素的时代,胜利的一方多是遣散或者收编敌人的队伍,真正实行无差别屠杀的情况很少。但是李四所做出的恐吓和历史上的集体杀俘完全不同,因为赴死军已经极其明确的表示出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也就没有了所谓的俘虏那么一说。在敌人剿灭干净以前,赴死军不会停止一切军事行动。 即使城破,也不存在降兵,只有敌人。 这完完全全就是不死不休的誓言,而且是李四这样的人物发出,没有人会对这个赤裸裸的威胁持怀疑态度。 第一天的攻击已经如此这般勇猛,若是三天之下拿不下开封,赴死军当然也不可能就真的“绕走”。但这已经是在拿赴死军所有的荣耀在赌,为了这场豪赌,赴死军必然全力以赴。 身后的赴死军已经开始集结,最晚还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赴死军就会拿出全部实力孤注一掷…… 明天和后天,开封会面临怎么样狂风暴雨的攻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答案。 “这是讹诈!”罗锦绣心里明白着呢。 这是李四的手段,是利用赴死军百战百胜的名气在进行军事讹诈,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瓦解新附军的斗志和士气,让守卫者心中有一个巨大的阴影。 很明显李四的讹诈战术确实有一定的效果。 新附军甚至是汉军内部已经出现了消极的声音,就是罗锦绣的几个心腹也或明或暗的暗示了什么。 赴死军的战斗力那是没的说,可开封的坚固程度同样不可小视,即便是赴死军再怎么强攻,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开封陷落已经是一个必然。相差的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尤其是北部的赴死军正跨过如坦途一般的黄河,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开封北城附近,真正实现了四面合围。 如此情形之下,开封的前途更加晦暗,可要是说三天以内拿下开封,未免也是个笑话。 就算三天之内不会陷落,可十天呢?一个月呢?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迟早会被赴死军攻破。 眼下火烧眉毛的事情不是外头的赴死军,而是内部的自己人。 从开封大战之初,满洲辫子兵和新附军的汉人之间就已经有了裂缝,在深深提防着对方。尤其是在赴死军攻打最激烈的时候,新附军的防线最先被攻破,又有一个独占的佐领被新附军下了黑手。虽然罗锦绣很“公正”的用和稀泥的手段把这事情暂时压制下去,可奔突在众人心底的不和已经很难再掩盖住了。 在今天白日的攻打当中,玉石俱焚的孩儿兵没有出现、传说中可以轰开城门的火雷车也没有出现,很多人都没有赴死军还有点儿余力。在紧接下来的攻打肯定会毫不留情的展现出来。 无论李四使出多么凛冽的攻势,都在罗锦绣的预料当中,唯一让人坐立不安的就是身后。 赴死军要真是不打算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根本就不必下这个“三天”的时间限制。他李四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希望能够用强大的军事压力促使开封出现内讧的局面。 尤其是让罗锦绣担心的是,城中根本就有赴死军事先安排的钉子,或者早有新附军和李四取得了联络。 有鉴于赴死军对待满洲人的态度,城中的满洲战兵肯定是要和赴死军血战到底。同样是因为赴死军对于新附军的态度和惯例,让这些新附军看到了希望。既然城已不可守,唯一活命的机会是联络外面的赴死军,里应外合一下…… 这种来自于内部的威胁才是最致命的。 眼下战事吃紧,谁也担心新附军忽然临阵倒戈,真要出现那种噩梦一般的情形,城里头的万余满洲辫子兵谁也别想有活命的机会。 于其坐视危机,不如在危机爆发之前铲除。 罗锦绣已经算计好了,把新附军中的中高级军官召集起来。趁机一网成擒,集体囚禁起来。至于谁有嫌疑谁没有嫌疑,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先擒了新附军的军官,然后委派汉军旗的人下去,起码不必这么战战兢兢的前后都是危险。 “把新附军的千总、把总召集起来……”几个满洲参领集体提出这个建议,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毫不掩饰:“全都杀了,由满洲兵指挥这些人……” 满、汉之间的互不信任,已经演变到要刀兵相见的地步。 房间里挤挤挨挨都是满洲的佐领参领,一个个早就察觉到了新附军的蠢蠢欲动。 那些新附军可以投降,投降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赴死军的队伍。可这么多的满洲人不能投降。因为无论是战还是降,都会面临赴死军的血腥打击,还不如舍命一博,或许会有什么奇迹出来也说不定。 罗锦绣眉毛一跳,断然否决了这个血腥的做法:“不行,只能控制,不可格杀,这里还得是我说了算。” “好,听督大人的安排。” 毕竟这个罗锦绣不是满人,舍不得对那些新附军下死手。可真要到了动手的时候,谁还能顾及到什么生死? 只要经过这一个夜晚,就能清洗到新附军内部不坚定的那些家伙了…… …… 司徒千钟,崇祯四年的武举,曾在山西宁山卫为镇抚,李闯大军席卷的时候,也就跟着大伙儿降了。想不到狂风一般的李自成来的快去的更快,北京的龙椅都没有坐热乎,就被满洲人赶着屁股的追杀上来。闯军一路败退,司徒镇抚也和很多人一样,顺便就又投到了满洲人的旗帜之下。 后来跟着多铎下来,留在开封成为地方军,并且成为千户大人。 老实说,这个千户大人做的还算蛮舒服的,有下一帮子山西老兄弟帮衬着,那些新兵蛋子也起不高调。在拿着军饷的同时,顺便还能吃点空额什么的。 让人想不到的是多铎败的那么彻底,这才几天的工夫啊?赴死军就打到了开封。 按照下边那些老弟兄的说法,干脆一股脑儿投了赴死军算拉到。为了鞑子去卖命还不如干脆点儿降了赴死军呢。这几年捞的也够下半辈子好吃好喝的混吃等死了,趁着大战的时候投了赴死军,再不给鞑子卖命。这面子也有了里子也肥了,犯不着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鞑子卖命,这刀口舔血的勾当最不牢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刀下鬼,身死异乡的事情见的还少了? “白日里赴死军的那股子疯劲儿,弟兄们都看到了吧?”司徒千钟很是担忧,为自己担忧。也同时为手下的这些老弟兄担心。至于那些从各地汇集过来的新兵,滚他娘的蛋吧,那些人就是送死的货:“这开封城是守不住了,就算今天守得住,明天也说不准,明天守得住,后天呢?肯定有攻破的时候儿……弟兄们跟着我这么些年,投这个降那个的事情也做了不少,虽然大富大贵没有捞到,可弟兄们的荷包应该都鼓了吧?” 下面的老弟兄们都是一路跟着走过来的,大大小小都的军官。这些年虽然没有做下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可荷包着实是鼓鼓胀胀。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也不必隐瞒这些,一个个笑呵呵的说道:“司徒大哥照应弟兄们,咱们这些老弟兄都没有亏过,一直就是吃稠喝油,大伙儿念着司徒大哥的好儿呢……” “别扯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弟兄们帮衬着,我的好处也拿了不少。”司徒千钟面色一正,把桌子上的米酒灌了一大口:“眼下的局面就在这儿摆着,我想听听弟兄们的意见,是战还是降,大伙儿给我个准话儿。” 因为都是多年的老兄弟。这个看起来大逆不道到了极点的话题,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说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到意外。 大伙儿被召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无法避过的话题。 “赴死军那边说三天攻克开封,我看是在吹牛。三天肯定下不来,不过十天……肯定就打下来了……最多半月。”赴死军攻势之凌厉确实不空口说白话,呜洋呜洋的人就往上冲,光是那股子气势就不好挡住:“反正咱们也降惯了的,不在乎再多投降一回。可就怕到时候赴死军翻脸不认人,真的要杀个鸡犬不留……” “这事情好办。”司徒千钟说道:“城里头这么多人,谁没有撒好的俩歹的?联系几个人,到时候反了鞑子,咱们这叫举义,不叫投降。城头上也有咱们自己的弟兄,给外面的赴死军射封书信啥的不难。反正我是这么个意思,大伙儿要是不同意就当我啥也没说好了。” “行,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拼死拼活的折腾了这么些年,怎么也不能落个没下场。” “我看行,赴死军真要是能打进来,咱们就在里头造反……举义。到时候也不争什么官职了,老子卷铺盖回老家,再不给谁卖命了。” “是这么个道理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总算是攒下几锭银子,可不能把在这里给鞑子卖命了。赚那么多钱也得有命花才号好……” “同意,赴死军能不能打进来先不去说,这城里头的架势也不好了。鞑子肯定是嗅到了什么味道儿,看人的眼神儿都不对,”司徒千钟也知道这些老弟兄们的心思:“我就怕鞑子先对咱们下了手哇,趁着这几天儿的功夫,大伙儿赶紧多联络些信得过的弟兄,不管是鞑子还是赴死军,咱们是谁也不鸟他娘的了,只要有机会就一拍两散,各自回老家享福去……” “大哥,大哥,”在外面放哨的弟兄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气儿都没有喘匀实:“鞑子让大哥去议事哩……” “来了多少人?”鞑子什么时候和新附军议事过?什么事情不都是他们说了算?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这么一弄,谁知道是想唱哪出?由不得人不多想。 “一个传令兵,后头跟着一百多辫子兵。” “好,就说我随后就到。”司徒千钟面色更是不善:“我看这里头有猫腻……” 这些老兵油子们都看出事情不比寻常,甚至已经有人想到了许多不敢想的事情。好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大哥,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嗯,我估计鞑子是要对咱们下手了。” “怎么办?” 这些家伙们可都是见过风浪的,虽然很是担心,却没有那些新兵蛋子那样不晓得其中利害。虽然明明知道这里头透着透着不善的意思,可司徒千钟必须得去。 要是不去的话,鞑子正找借口找不到呢,这个军举不应的罪名就能掉了脑袋。 “不去看来是肯定不行了。”司徒千钟深吸口气,身材好像高大了那么一点儿,语气也镇定了许多:“弟兄们赶紧招呼人手,做好一切准备,要是有是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刻就闹起来。” “还有,尽量联络更多的人,刀枪不能离手,谁来了也不能放下武器,你们明白没有?”司徒千钟千万嘱咐:“你们若是帮衬着我,鞑子或许还有点转机,哥几个要是软了,大伙儿都得玩儿完。要是我没有回来,我桌子底下那点金银你们可别分光了,那是我全部的家底儿了……” “我们晓得怎么做。” “我很放心。”司徒千钟虽然还有一百二十个不放心,也只能放下心思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些老弟兄们。只要他们能闹起来,鞑子未必就敢真的下死手。 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比寻常,新附军要是闹起来,这开封城肯定守不住,也就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赴死军一进来,鞑子也落不下好下场。 这些被召集起来的新附军军官都和司徒千钟想法类似,这些能在乱世中不倒的兵痞,那个没有敏锐的嗅觉?早就察觉出这其中的味道不善了。 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测,也是鞑子发动在先,谁让主动权在人家手里呢?大伙儿只能被动应对而已。 很多同为千总的家伙还没有司徒千钟的胆子肥,随身带着不少的亲兵。 “带人来有个屁用?”司徒千钟暗骂这些缺心眼儿的家伙:“人家根本就不让闲杂人等进去,带再多人也得在外面干瞪眼。” 果然是如此。 那些把守的汉军根本就不让任何人带随从进入,赶鸭子一样把这些人撵的老远。 这些跟班儿虽然进不去,可也不敢远离,尽量靠的更近。 看这架势就可以知道,在来的时候这些人肯定是商量好了。此情此景之下,谁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好在这些把守的兵丁不是满洲辫子兵而是罗锦绣的汉军旗,要不然很多人都要考虑是不是应该走进去了。 旁边都是手持刀枪的汉军“护卫”着,一大队人鱼贯而入。 不时有全副武装的满洲辫子兵成队成队的跑过,眼神儿一对,都透着凶光呢。 看着这些箭上弦刀出鞘的汉军和满洲兵,大伙儿都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可既然走进来,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门口把随身的佩刀都收缴了,愈发让人感觉到危险的逼近。 可四下里都是汉军,还有几队满洲兵不住的往这边张望,谁还能起了是高调不成? 好在厅堂中的罗锦绣还是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多多少少让大伙儿是心里还有一层虚无缥缈的踏实感。 和罗锦绣笑面佛的样子相比,旁边的那些满洲将佐可真是如罗刹恶鬼一般凶狠,盯着这些新附军的军官们,就好像看着落进陷阱中的猎物,那种眼神儿就是一把锋锐无匹的锥子。 大伙儿前脚刚一进屋,房门“咣当“一声就关的紧紧,然后就是士卒跑动是脚步声,显然是把这里给包围了。 司徒千钟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一场“鸿门宴”,心里虽是战战兢兢,还在等候着罗锦绣这些最高指挥能有什么“善”举。同时眼光四下巡视,看看有什么能够当作武器的东西没有。 自己的小命儿可不能全都指望别人的仁慈,万一要是到了节骨眼儿上,对面儿的那些满洲将佐可都是带着刀剑的,到时候也只能抄起把椅子论几下子。 司徒千钟有意无意的把身子往旁边移动,下意识的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 “诸位俱是我开封的砥柱,能不能守住此城都要仰赖诸位合力同心。”罗锦绣尽量把语气放的更加轻松,好像是在拉家常一样:“近日来,军中颇多风传……” “下手吧,别废话了。”一个满洲参领“啪”的一声就抽出刀来,大喊一声:“促那,杀了这些奴才……” 面对突然扬起的屠刀,尽管惊骇的很,好在众人都有了心理准备,又都是在战场上百战余生的悍者,闪身躲过刀子,大吼一声就和满洲将佐厮打起来。 场面在一瞬间混乱,几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显然是有人重伤了。 司徒千钟探手就拽过椅子,急蹿几步,抄着椅子直奔罗锦绣。 “擒贼先擒王”,外面的汉军和鞑子兵眨眼的功夫就会冲进来,到时候无论多么勇武都是屁事儿不顶,只有先拿住了罗锦绣这个头子,才有机会。 罗锦绣转身就往后跑,嘴里大叫:“来人——” “咣当”“咣当”数声响处,房门早被外面的汉军大脚踹开,挺着刀枪就往里猛捅猛杀,瞬间就把数人捅成了筛子…… 这些都在司徒千钟的预料当中,根本就不往回看,几步就追上前去。 忽然间,左右里厅中冲出两队手持长刀的汉军,把罗锦绣紧紧护住,举着刀子发声喊就冲了过来。 “完了!”想不到里面还布置了兵力,司徒千钟知道什么也指望不上了,痛苦的闭上眼睛。 想不到鞑子和罗锦绣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冒着新附军哗变的风险也要硬干。 周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片刻之后就只剩下浅浅的呻吟之声…… 这种声音是临死之前所特有,见过阵势的司徒千钟听过很多次了,这些倒霉鬼也呻吟不了几声就会死去。 不对。 为什么还没有对我下手? 司徒千钟手里还抄着椅子,回头一看,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倒在血泊中的都是那些满洲将佐,冲进来的汉军士兵还在用刀子清点人数。 和司徒千钟一样,很多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以为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不到那些想做刀俎的满洲将佐反而成了鱼肉。 “诸位,赶紧回去召集弟兄,这里的汉军支撑不了多久,要快。”罗锦绣大喊着:“有机会就打开城门,赴死军不进来,城里头的事情就完不了!” 死守开封必定是收到死路上,罗锦绣和他的汉军旗除了投降就是走上死路,没有别的选择。强迫着把新附军绑在战车上,最后也是死路一条。可要是投降的话,必然会先遭了鞑子的毒手,战是死降也是死的罗锦绣只有最后一条路:先杀了鞑子,然后投降。 司徒千钟最先反应过来,什么话也不说,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周围的汉军已经和满洲兵干上了。就是司徒千钟也想不到罗锦绣会忽然倒戈,这些满洲辫子兵更想不到,被汉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多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就被汉军砍死。 就是那些还在抵抗的满洲兵,也被早有准备的汉军分割包围,正逐一剿杀。 这种事情不可能隐瞒多大的工夫,很快就会被驻扎在各处的满洲大队人马知晓,顷刻之间就会冲杀过来。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反应速度。 司徒千钟没命价的跑出来,路途中抢到一匹马,也不管是哪个营头的传令兵了,拖下马来踹了一脚,就打马飞奔而去。 营中的弟兄们还在准备闹事呢,忽然就看见一匹快马疯了一样的冲进来。 这个时候大伙的警惕性都高的变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引起大动静,手里的弓箭都挽开了,才听到是司徒千钟的声音:“弟兄们,抄家伙,赶紧抄家伙……” “大哥,这就要反了?”一看司徒千钟的架势,大伙儿心里都是雪亮,肯定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鸿门宴》,肯定是鞑子对大伙儿下手了。 不过司徒千钟能跑出来,而且一点儿伤也没有带,还真是勇武到了不像话的地步。 “反,赶紧反,他娘的罗锦绣都先反了……” “罗锦绣?”大伙儿还真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呢。 老弟兄们召集起人手,刀枪箭矢都抄起来了,可谁不知道要干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冲。 “开门去,”这个时候去罗锦绣那里作用不大,因为鞑子的大军肯定也在往那边奔,无论是为自己人考虑还是为罗锦绣考虑,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城门,放赴死军进来,才能尽快的平定局面。 没有赴死军的帮忙,能不能杀的过鞑子,还两说呢。 …… 司徒千钟在城门口燃起两起大火,好让遥远的赴死军能够看清楚洞开的城门,着急的直跺脚:“快过来吧,快点儿过来吧……” 就为了打开城门,新附军和守城的满洲兵干了一场硬的,着实伤了不少的弟兄。好在占了突袭的便宜,守城的满洲兵还不明白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对这突然赶来的新附军大有疑心,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突然造反。 防守中的新附军本就占据了多数,很快又有一支新附军过来,仗着人多势众就混战起来,终于将把守城门的鞑子兵斩杀了七七八八,剩余那些逃散而走的也没有心思再去追赶。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堵死城门的砖石大木搬开,合力打开城门…… “怎么还不过来?不是说赴死军是神兵的么?我看也是个狗屁……”司徒千钟在寒风中不住跺脚,也不知道是冻的狠了还是实在着急。 城里已经起了大火,隐隐能够听到喊杀之声了都,这赴死军怎么还不过来? 当年老婆生孩子的时候,司徒千钟都没有这么着急过,可这事情关系到好几万的性命,比老婆生孩子还急…… “来了,来了,有动静了,真的是来了。”身边的老弟兄兴奋的大喊大叫,指着远处的一道黑线高喊:“过来了——” 周遭雪光映照之下,懵懵懂懂的黑夜当中,一道比黑夜更黑的线儿出现在视野当中。转眼之间,就拉的很近,可以看到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正飞速靠近。 不大的工夫,赴死军的先头部队就已经过来,百十个悍卒二话不说就跑了过来,死死把守住城门,反而把司徒千钟等人挤到了一边儿去。 然后就是几百个人的队伍探到了城里,黑夜之中,司徒千钟也看不清楚对方的官长在哪里,也不知道应该找谁去说这事情,只能大喊:“我们是开封的举义部队,正在和鞑子厮杀,赴死军的弟兄快点儿进城吧……” 不论怎么样,司徒千钟咬死了就说自己是举义的义军,根本就不是什么俘虏。 就因为这一嗓子,司徒千钟就被几双大手给提了过去。 乌漆麻黑的,司徒千钟也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就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带我去找鞑子的主力……” 就连李四本人,也没有想到讹诈的战术会这么快奏效。 军事讹诈,战术讹诈,李四玩儿的都是小把戏,在他以前的那个平行时空,早有个小胡子把这一套玩儿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讹诈来一个又一个的国家和地区。李四的这点儿小动静和那个人比起来,过家家而已。 因为人口基数太小,就算真的是天兵天将也不可能完全实现对半个大明帝国的占领。满洲拢共才有几个人?满打满算还剩下几万八旗兵?满洲人要不是借助新附军的力量,在一个狭小的区域称雄一时或许还有可能,要是把他们撒到这样一个空前广阔的土地上,根本就无力实现实际意义上的真正统治。 尤其是在不能以精兵迅速打败敌人的时候,满洲的败亡就已经是板上钉钉,这是基于双方的根本实力所做出的断言,谁也无法改变。 当多尔衮携着击败李闯的余威,当多铎势如破竹的攻到淮扬,这些问题都被军事上空前的大胜给掩盖起来。地方势力也开始依附这个强者,协助他们统治各个区域。但是满洲人露出疲态的时候,尤其是在军事上不能从一个胜利走上又一个胜利的时候,就不可能再驾驭得住新附军。 尤其是开封这种情况,不论怎么样都守不住了,防守方的英勇除了增加守卫的时间之外,除了激起赴死军的血腥报复之外,已经没有实际意义。 李四的“三日必下”开封的战书其实就是一个讹诈,也是一个催化剂,让城中的新附军心存他想。 在预想当中,开封这里应该还有一场血腥惨烈的大战,虽然这种伤亡极大的战斗确实让人心痛,可开封必须打开,代价也必须付出。所以李四一直在积极的使用地支营,而是尽量把天干主力放在后面。 在最后的决战时刻,新附军肯定会出现大举投降的局面,甚至是临阵倒戈也说不定。至于主动和鞑子厮杀,进而打开城门这种太过乐观的预期,李四还真是没有想到。 当艾丰城头燃起大火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洞开的城门。可这种事情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真正的决战还没有开始呢,怎么就献城了?这里头会不会有兵不厌诈的意思? 这种事情虽然有点出乎意料,可还不算很过分。在这种硬攻死守的攻坚战中,打开城门诈降,纯粹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李四李大帅立刻就派出了俩地支营和一个天干营,大队人马也不必紧急动员了,以为本就是随时出于准备状态,开动起来也只是一个命令那么简单。 当天色开始转明的时候,赴死军主力已经开赴过来。城中的喊杀之声还才继续,数量庞大的鞑子兵不是说话就能剿灭的。 别说是一万多鞑子战兵,就是一万只鸭子全都杀了也需要相当的时间。 前面有了熟悉地形的新附军,后面又有战斗力卓然的赴死军,收复开封已经完成,最后的胜利也没有了什么悬念。 “那个罗锦绣呢?还有那个开城门的勇士?需要树立起来……”李四言道:“我们需要这方面的……标尺……” 第173章 金无足赤 第173章 金无足赤 如破开城池这种“首义”之举。怎么说也是大智大勇之人才能做的出来,可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司徒千钟这种在行伍中混了半辈子的人物,年少时候的热血和抱负早就消磨的不剩下多少,什么样的大业宏图也没有兴致了,只剩下想要过几天安稳日子的淡然。 “忠诚伯是看错我了,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义士。好事做过几件,昧良心的事儿也做过几件。事到如今,什么也不想做了,也做不下去了。”老兵油子司徒千钟更象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人,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什么样的封赏我也不要了,也受不起忠诚伯的谢意。要是大帅可怜我们这些老弟兄,还请准许我们解甲归田,这世道再怎么变也和我们无关了,我们自己也有些猫鼠的路子,想来也能在老家安顿住,一家子过几天安稳日子……” 李四还真是想树立一个典型,好为以后处置同样的事件做出一个尺度和标杆儿,甚至准备拿出一些名号,把这些“举义”的新附军打造成民族英雄。 现在看来,都要落空。 开封城中的清缴战斗还在进行。有新附军和汉军的帮忙,顺利的异乎寻常。尽管鞑子战兵同样疯狂的做着困兽之斗,可城池一破,再怎么样惨烈的巷战也没有实际意义,只是失败者的不甘和负隅顽抗而已。 为了守住开封,罗锦绣才把黄河以北纵深数百里的战兵抽调一空,开封一破,赴死军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横扫黄河以北的广大区域。只是没有想到司徒千钟这种老兵油子会在这么大好的情况下萌生退意。 “既然无意进取,我也不好勉强诸位,一会儿去领点儿金银钱财,也是我给你们的一点谢意。” “钱财我也是攒下来一点儿,虽然不多,可也能保后半生衣食无忧,忠诚伯的好意我等心领就是……” 司徒千钟好像是老了十几岁,步履有些蹒跚的离去。 能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退出,还有大笔搜刮来的钱财在手,虽然失去一个大好前途,终究也算是遂了心愿。其中是甘是苦,也只有司徒千钟知道了。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梦想着金鳞一跃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如司徒千钟这种在风雨中想要退下来的又何尝少了呢? “你呢?”李四回头看罗锦绣:“你有什么样的想法?” 罗锦绣是满洲汉军旗中的老人物,以前一直是执掌军权的,入关之后为河南督抚。军政大权于一身,实打实的地方大员。在上个月还接到过多尔衮的调令,是准备赴湖北上任的,同样是督抚的职位,除了军权之外,比阿济格的权限小不了多少,因为他还同时担着“抚”川的任务。只是赴死军进展太快,实在不敢离开,终究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我?”官场上的东西,罗锦绣比司徒千钟要精通的多,这个时候作为“举义旗”的首脑,其实和赴死军的俘虏只有名义上的差别而已,任何所求都没有用,关键是看赴死军准备不准备用他这个人:“大帅要是看我还有用,权且用一用再看,若是……” “好,你暂抚开封吧,这里的民情官场你最清楚,帮我们先把这个摊子收拾起来吧。” 一下子就从河南督抚变成开封巡抚,降落的着实不少。新换了主子,兵权什么的肯定是没有了,至于实权,暂时想也不要想,这个知府的位子肯定也要被赴死军上上下下给架空。名义上是知府,其实也就是个幕僚而已。 对于这种结局,罗锦绣早就想到了,未尝不是件子好事情。 万余满洲战兵算是灭在自己手里,也担心满洲人的报复,这边有李四先坐镇着。安全程度要高了许多。至于其他,还不是考虑的时候。 不过罗锦绣并不怎么担心,从赴死军一贯的策略来看,以后未尝没有出头的机会。孔有德那种又叛又降的都能踏踏实实的做事情,自己这种人也不会有什么祸事。 赴死军这是在树立样板儿给天下的汉军和新附军看呢。 城中的战斗一直延续到第三天,面对困兽之斗的满洲兵,赴死军战士们也是杀红了眼珠子,一条街一条街的剿杀,每一个小巷子甚至每一座房屋都要经过反复争夺。再后来直接把小炮调过来猛轰一气,才逐渐的平定下来。 这里的满洲战兵是杂七杂八拼凑起来的队伍,在开封之战中一下子就干掉一万多,看起来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动静,但是对于现在的满清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随着开封之战的帷幕落下,集结赴死军这么大的主力已经没有必要,在经过稍微的修整之后,以开封为基础的北伐很快就要开始。 不得不提一个很有意思的大变化。 在多尔衮时代,“扫清闯贼余孽”就是阿济格及其所部的战略任务,多尔衮覆灭之后,新朝依旧“坚定”的奉行“多尔衮的战略”,为了防止阿济格出现“动摇”,再一次重申了这个任务。 两朝都是把阿济格作为扫清闯贼的重要力量,阿济格也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偏偏是在新朝传达下这个任务之后,一直致力于“扫清闯贼余孽”的阿济格忽然就不再这么做了。 阿济格惊闻北京方面的局面之后,立刻就甩下庞大臃肿的新附军,极力收缩兵力,这给当地压力空前已经各自未战的闯军残部留下了巨大的回旋空间,和宝贵的喘息之机。也让地方势力出现了动摇。 偏偏阿济格无视这些很危险的信号,带着嫡系军队急速北蹿,迅速撤出已经占领的广大地区。主力越过长江开始进入襄阳一带。 阿济格的大军进入河南已经是转眼就要见到的事实,虽然大家都清楚阿济格不是回来和赴死军决战的,还是做出迎战的准备。 阿济格远道而来,速度又这么快,以赴死军现在的实力,又是以逸待劳的内线运动,已经具备了和阿济格一较高下的实力。 “阿济格不可能和咱们硬碰硬,”老神棍脑门油亮,带着个灰兔子皮的护耳帽子,也不知从哪里觅来一件子翻毛的皮袄,腰里系着根子破带子,和要饭的花子也强不了多少。 阿济格的目标是北京,是要回去争夺政权的。多尔衮一死,平时压制在摄政王之下的各种势力要是不趁机争抢,那才真正是见鬼了呢。 阿济格走的这么急,分明就是想从赴死军还没有控制的豫西穿插而过,至于身后会不会因为满洲势力的撤退而落入赴死军手中,已经不是阿济格考虑的问题了。 虽然早就料到阿济格会这么急吼吼的往回赶,也知道这个英亲王不是冲着赴死军过来的,还是得做一些准备。 想在豫西这样还没有实际控制的地区和阿济格一争高下,无论胜败都会有巨大损失,阿济格回去之后,又会给把北边的局势搅的更乱,所以没有必要和这个家伙在这个时候争锋。 类似于“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这是李四和老神棍的共识,至于会不会在阿济格屁股后头捡点儿小便宜,给他添点儿小麻烦这样的事情,还需要看具体的情况。 “大帅,你可就要成为全天下的大帅了。”魏无牙嘿嘿的坏笑着冒酸气儿:“无论是经营黄河以南还是继续北伐,这个天下已经再无人可挡,满洲人很快就不是咱们忠诚伯大人的对手了……” “现在的鞑子,已经不配做咱们的对手了,清扫他们,时间的问题而已。” 随着鞑子采用收缩兵力的办法,不仅是在黄河以北,就是淮扬、山陕等地,鞑子也开始大踏步的收缩。这固然是满清高层的防御策略。其中也有许多满洲实力派自保的意思。 不管因为何种原因,都很明确的透露出一个信息:鞑子大肆攻取的时代已经过去,开始转入战略防御。 甚至可以断言,伴随着鞑子的收缩,各地的抵抗力量必将更上层楼。 “一飞冲天?”老神棍以很肃穆的神色看着李四,难得这个老家伙也有这种表情:“还是龙潜于渊?” 什么朝廷,什么君臣,什么千秋忠义,这些在旁人眼中比天还大的东西。在老神棍这种人看来,完全就是个狗屁,甚至连狗屁也不如。 一飞冲天是什么意思?龙潜于渊又是何种含义?二人清楚的很。 在老神棍面前,李四根本就没有扮忠臣的必要,而是笑眯眯的看着这条老神棍:“你说呢?” 老神棍只是嘿嘿的坏笑,就是不说话。 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没有必要说的太开。 “对了,老魏,你为啥做这种叫花子打扮?” 老神鬼把脸一拉,做个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是做叫花子的模样?大帅你冤枉死我了。为了咱们赴死军,我连一个铜板的军饷都没有领过。为了咱们赴死军,可是吃糠咽菜……” “滚蛋……”李四一马鞭子抽在老神棍的破皮袄上,本就破败的皮袄当即就撕开一到裂口,更显出几分穷苦模样:“别和我装穷,你捞了多少好处我心里还能不知道?” 老神棍整天破衣烂衫,也是和士兵们一样的伙食,看着还真是清苦的很。可李四很清楚这个老家伙的家底儿,他要是穷人的话,天下就没有富户了。 老神棍是抄家的好手,淮西的那些士绅大户一提起老神棍的名字,哪个不是心有余悸?这里头的油水他魏无牙还能不沾?在南都把十家大臣的家产都劈索光了,他拿的还能少了? 老神棍也没有隐瞒过这些,至少在李四面前是不做丝毫的隐瞒。这老小子一直没有明说自己到底有多大家底儿。只是很含糊的说自己不太穷。可李四心里也能知道个大概,不要说的寻常的地主人家,就是和江南那些贪官比起来,老东西也未必就比他们穷了。 “捞好处是捞好处,我又没有惦记过咱赴死军的弟兄,我老魏一不贪墨二不克扣,你忠诚伯也甭惦记。真到了节骨眼上,我比谁都大方。”老神棍嘿嘿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葫芦,拔开塞子就灌了一大口:“亦里把里的葡萄酒,地道的很?要不要来一口?” 从西域运过来的这种葡萄酒,先不说口味如何,价钱就贵的吓人。老神鬼这么一口,就能喝下去小户人家好几天的衣食用度。 看着葫芦口上亮晶晶的口水,李四实在是没有兴趣品尝:“咱们别成了第二个李自成,赴死军也不能成为第二个闯军。” 老神棍是何等油滑之人,这话李四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了,自然明白这里头的含义。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成了大气候,尤其是在军官当中,已经诞生了一大批有家业有田产的富户,李四最怕的就是这些人因为局面的好转儿生了安稳的心思。 当年的李闯大军横扫天下,尤其是到了北京之后,奢靡享乐的作风达到顶峰,严重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甚至动摇了战士们的战斗意志,在这样的事情上绝对不能重蹈李闯的覆辙。 还有现在的满洲鞑子,大多已经有了无数财富和奴隶,就是坐着不动,也能锦衣玉食,谁还愿意去战场上拼命? 从鞑子战兵的战斗力就可以看出,随着鞑子老兵的消耗,鞑子的新兵明显要差的太远,根本就没有了以前的悍勇,甚至经常出现集体后退的情形。 这要是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过分的依赖汉军征战,过分的使用新附军,也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 赴死军会不会和鞑子一样迅速败落?这是李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收回大伙儿辛苦拼回来的这一切,显然是不可能。以你忠诚伯的人望,虽然可以强行做到这一点,对战斗力的影响也同样巨大。”老神棍抹了抹嘴角的残酒:“所以咱们就要不停的打下去,画出一张又一张大饼,而且要一个比一个大……” 李四无言。 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 在最初的时候,为了生存下去,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拼尽全力的去战斗,每一个人都无怨无悔的奉献出一切。生存的需要得到满足之后,又用荣耀和更大更美好的前景为支撑,驱使万千人去战斗去奉献…… 要是这么下去,除了描绘更大的前景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从根本上驾驭赴死军。 一直作为赴死军灵魂和头脑而存在的李四,把一个又一个不可能化为现实,带着护村队的渺小走到今天赴死军的辉煌,已经成为整个赴死军大集体(不光是战斗部)的铁腕儿人物。 多铎陨命南都,兴武小皇帝执掌江南半壁,一直到现在的所有大局,李四所熟知的拿段历史已经改的面目全非,所有的大势再不可能提前欲知,所谓的赴死军头脑在很大意义上已经不存在了。 赴死军的战斗已经不再是完全依靠李四这个人,而是依靠赴死军战士们的勇敢和无畏,依靠后方万万千千同胞的无私奉献。 尤其是到了这种局面已经明朗的时候,即便是李四不再战场,赴死军依旧能够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今天的赴死军,已经不是那个绝对不能离开李四这个保姆的幼小时代,正逐渐变得羽翼丰满。李四这个人,在很大意义上只是一个精神的象征,虽然所有的实权还是牢牢攥在手里,虽然还可以随时掌控这种野兽军团,但是离开李四之后,赴死军依然不会泯灭。 外人或许永远也不会感觉的到,但是李四很清楚的知道,赴死军正在成熟,并且正在逐步的从自己手掌之中走出来。 对于赴死军这样一开始就按照野兽军团的路子打造出来的队伍,李四深知它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双刃剑…… 这种队伍从战斗力上来说,确实是天下第一强兵,无论挡在它面前的什么,都会扑上去撕个粉碎。甚至被看成这个时代的救星,看成是无往不胜的绝对武力。 但是也只有李四知道他的致命缺陷:赴死军完全就是自己驯养的一只猛兽,随着它力量的增强和羽翼的丰满,确实可以随时随地撒出去,但是收回来已经愈发艰难。 赴死军也有严明的纪律,却缺少一个明确的信仰。 现在还可以说赴死军是在为了民族而战,但是民族的敌人消灭以后呢?赴死军还能停下来吗? 没有明确的信仰,完全依靠李四个人存在的约束,绝对是一个危险至极的大麻烦。 等到赴死军的历史使命完成的时候,李四还能不能让赴死军放下武器?还能不能让枪炮入库?还能把让天下人闻之色变的锋锐钢叉铸成田犁? 若是李四这个人出了是意外?那赴死军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一个悲剧。 “在我的有生之年,必须把这个民族的敌人和潜在的敌人清扫干净,为这个民族打出至少五百年的生存空间。然后……然后就可以放心的把一手缔造出来的野兽关进笼子……” 以赴死军成长的速度,十年,甚至是五年之内,这支军队就会扫清一切敌人。到时候还能不能让赴死军平静的放下武器?就连李四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心里的理智却一直在提醒自己:五年之后,赴死军已经是极度危险了。 要想让未来强大的再无敌手的赴死军放下武器,可能性会越来越小,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它制造出敌人…… 对于赴死军一战而下开封,江南百姓甚至是兴武君臣,都没有任何的意外,也没有表现出如以前那样的欣喜若狂。 人们确实是对赴死军寄予厚望,可现在的赴死军确实是太强大了,不管取得多么辉煌的胜利,都不会超出人们的预料。 你赴死军本就是天下第一强兵,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取得什么样的胜利也不足为奇,要是没有胜利甚至是被打败的话,大伙儿才会真的感到奇怪呢。 唯一让人有点惊喜的就是赴死军的速度,一个昼夜拿下开封,确实快的不像话了。 当年李闯百万大军云集,呜洋呜洋的打了三个来回,最后还是“借”了黄河的力量把开封淹没,他赴死军这么快就打下来,确实太快。 这么快就拿下开封,不仅不是什么惊喜,已经有很多人在骂了。 不骂别的,就骂打的太快。 随着赴死军的进取,鞑子已经主动撤出淮扬的蒙古旗,这么一来,王师顺利占领整个淮扬走廊,江南的小朝廷没有任何生存危机,甚至是光复大明朝以前的版图,再把鞑子打会关外喝风,已经能眼见到的事情。 有了这么好是生存环境,朝廷里也开明的很,以前的言禁、文禁也都放开了,又是这么悠闲的冬季,还能做什么?开赌呗。 是赌就有诈,唯独拿赴死军赌是天公地道,谁也捣不了鬼。 赌赴死军能不能拿下开封?傻子才经营这样的盘口呢。谁要是敢开这样的盘口,就是押百陪一,也能让开赌的白痴输掉裤子。 唯一有点儿意思的就是赌赴死军拿下开封需要多少时间。 这么赌才有趣味嘛,就是神仙也操控不了盘口。 大伙儿比较认同的就是十天,十天大战,以赴死军的战斗力,开封就是铁打铜浇,也拿下了。 有些对赴死军抱怀疑态度的家伙,则赌十几天,毕竟这样才稳妥一些,虽然赔率是低了一点儿,可毕竟要稳当的多。 以十天为基准,每减少一天,赔率就高一成。 大伙儿基本也就是押了十天上下,甚至有好事的家伙,连吃饭的钱都押上了。 一个个憋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就等着赚钱分银子呢,结果传来的消息却让很多人傻了眼。 一天! 一天就拿下开封了! 庄家赚的山满海满,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当然也不吝把最好的言辞附加在赴死军身上:“赌十天?都他娘傻了不成?赴死军是天下第一强兵,你们都不知道?忠诚伯是神仙转世,动动小手指就能灭了鞑子的战神,你们忘记了?还他娘赌十天,甚至有赌半月的,这不是摆明了给咱送银子还是什么?关云长都能温酒斩大将,开封弹丸小城,我看一天都是慢的了……” 要不怎么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呢? 开赌的赚了,拿参赌的肯定是输了呗。 赌徒们甚至大骂赴死军:“打的那么快干啥?老子押了七钱银子,都砸水里了……” “什么忠诚伯?你的威望还不够高?还在乎这么点儿军功?就不能和鞑子玩儿半月?” 这事情,怎么说的都有。 除了这些赌徒之外,已经很少有人再关心如日方中的赴死军了。 还有什么好牵挂的?肯定是胜利,而且是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就是说忠诚伯打下北京城了,也有人相信。 忠诚伯嘛,战神呀,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在这种大环境下,潞王远征失败的消息反而要比赴死军的胜利更有轰动效应。 从南边海路出发,一路向北,然后铩羽而归。 其实老百姓根本就知道潞王的远征军是怎么败的,更不清楚败的有多惨,只是很喜欢在茶余饭后说起这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潞王肯定是脑壳儿热了,还真以为能直捣黄龙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谁,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也想和赴死军争风头,争的过么?” “争个屁,我听说他的那点儿远征军还没有登陆呢,船就翻了一半儿……” 和民间不是很关心战局相比,兴武朝廷仿佛更没有关心那些战事的兴趣,仿佛陆路海路上的征战和大明朝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在这些日子里,旨意接二连三的下来,看的人都眼花缭乱了。 先是开了言禁,把以前因言获罪的那些囚犯给赦了出来,紧接着就又开了文禁,允许民间议论朝政,允许民间刊印一些风评指摘的书籍册本…… 这些在读书人中掀起轩然大波的东西,在老百姓眼里也没有稀奇的。这禁与不禁的也没有太大区别,就是在禁的时候,大伙儿还照样是说三道四?唯一的区别就是以前偷偷在私下里说,现在可以公开宣讲而已。 最让老百姓们雀跃的还是减商税和裁撤厘金。 无论是做小买卖儿还是开大字号,这绝对是好事情。以前是商税太重,厘金也太多,朝廷这么一减,肯定能赚更多白花花的银子。能有银子赚,肯定是要一哇声的念叨朝廷的好处。 就是那些没有什么买卖自号的百姓,也知道这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好事情。税少了厘金减了,买东西肯定是能便宜了,这还不是好事儿? 外边有忠诚伯的天下第一强兵在拼打,眼看着就要打进北直隶了。里边有圣天子在位,上下君臣齐心,又有这开民惠民的风气,说不准很快就要见到大明朝中兴了呢,可能要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也说不定。到时候四夷臣服万国来朝,大明朝的子民可就威风了…… 还是那句几家欢乐几家愁的老话,同是在南都的,就有人喜的开怀,也就有人愁的半死。 赴死军的进展神速,眼看着就能横扫中原,大红大紫的红牌姑娘心里就没有安生过。 河南要是打下来了,那个心目中的英雄,那个七杀决死的勇士,就会抬着花轿过来,然后秦淮河上的香兰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嫁到淮西。 作为一个风尘女子,能有这样的归宿,就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自从见到忠诚伯大人亲自代笔的回信之后,香兰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儿一样,见到谁说话都是笑眯眯的,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的欢喜一样。就是平日里最爱的那些个首饰衣裳也拿出来分给姐妹们。 马上就要嫁到淮西了,这就要过平平淡淡的好日子了,留着这些华贵的衣裳还有什么用,送给姐妹们留个念想吧。 身边的那些个姐妹们一个个都羡慕的要死,甚至还带着嫉妒的神色。 每当看到这些目光,香兰就幸福的难以自制:让她们嫉妒去吧,我要过好日子了。 等来等去,等到的消息却让这个秦淮河上头号的红牌姑娘如五雷轰顶。 鲁识字做了叛徒! 当香兰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也顾不得什么头牌红姑娘的斯文和体面,抄起琵琶就拿说这话的那人砸了出去,然后追赶着大骂:“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赚了几个黑心钱就进院子的土财主,也敢说鲁识字的坏话,也不怕雷劈了你的舌头?敢给鲁识字造谣,你知道鲁识字是谁不?是七杀营的营官,天下第一勇士,七杀决死报效国家的大英雄。你这样的狗杀才就不配提及英雄的名号,再让我听到你提鲁识字这仨字儿,老娘灌你一嘴粪汤子……” 香兰实在是气坏了,这都什么乌龟王八的玩意儿?造谣也不看看黄历,这样的谣言也能说的出口,天底下会有人相信才怪。 要说鲁识字会背叛忠诚伯,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笑话。鲁识字是破开归德的第一军功,要是在归德背反赴死军的话,还不如说她香兰是满洲小皇帝的亲娘更可信呢。 确实没有相信,就是船上的鸨儿也一众姐们们也纷纷助“骂”,把那个造谣者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算罢休。 可事实就是事实。 随着消息的增多,很多人都知道了鲁识字的事情,甚至把细节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仿佛那些人都亲眼看见了一样。 “那个鲁识字确是有几分血勇的,破开归德第一功也是不假。可鲁识字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不知怎么就看上一个鞑子的美妇,立刻就猪油蒙了心,居然不顾忠诚伯的教诲,拿武器逼迫忠诚伯放人……” “我听说那个鞑子美妇是个狐媚子,最能迷惑男人。那鲁识字虽是个勇士,可哪里见过这些娇媚的手段,登时就心智全失了……”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好端端一个大英雄,跟着忠诚伯干下去,前途不可限量。我听说他看上了秦淮河上的香兰姑娘,都是忠诚伯亲自做的准。这么好端端的一条汉子,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却栽在一个鞑子女人裙子底下,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我看鲁识字就是个好女色的,要不然怎么会看上香兰?香兰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红姑娘……婊子呗……” “要不怎么说就说忠诚伯心底厚道呢,念着这个鲁识字以前的微末功劳,就这么放他走了。要我是忠诚伯的话,这等叛贼,一刀下去……” “忠诚伯是念旧哇。这回可好,鲁识字成了鞑子的救命恩人。想想也觉得可笑,一个杀鞑子的大英雄竟然做出这等事情,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呀,满洲那边的小皇帝,听说了鲁识字的事情,感动的都哭了,当时就遥封鲁识字为忠义候。也不知道这个鲁识字是汉人还是满人……” 不管香兰如何抗拒,鲁识字的事情是做实了的。就是再不肯相信,也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空穴来风。 不管不顾疯了一样,左右托人到淮西打听,终于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无误。 香兰立刻就崩溃了。 这些日子以来,头发也梳了脂粉也不上了,整日里哭哭啼啼象个泪人儿,逢人就是那一句大家都听腻了的话儿:“这不是真的,他们都是在瞎说的……” 看着这个头号红牌子姑娘成了这个疯疯魔魔的样子,和一个半傻子也差不了多少,姐们们眼里羡慕嫉妒的眼神儿早就没有了,纷纷以可怜的目光看着香兰:“姐姐想开些,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了,以姐姐的姿色和手段,再找个更好的吧,哎……” 再这么下去,头号生财姑娘可就要成疯婆子了,就连鸨儿也担心香兰会一夜之间疯掉,不得不温言劝慰:“香兰,你也不是什么新人了,这里头的事情还看不清楚?祖师爷的规矩,咱们这个行当里就不能有什么感情,你可到好,还动了真心了……” 说是这么说,可鸨儿也是过来人,还能不明白这里头的苦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如意郎君,一个大英雄就成了奸贼就成了叛徒,所有的希望都成为泡影,这里头的失落还真不是一两句宽心的话儿就能解开的。 也不知道香兰是不是听进去了,这个女子看着鸨儿,大大的眼睛看着就让人心悸,被一个疯子死死盯住,拿感觉就好像有毛毛虫钻进衣领子一样。 “妈妈,我要去找鲁识字,我要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不行,绝对不行!” “妈妈要看着我死?” “你生是船上的人,死是船上的鬼,怎么说也不行。”鸨儿决绝的说道:“你入行这么久,规矩不会不知道吧?哪有船上的姑娘跑出去几百里的?” 第174章 当家作主 第174章 当家作主 以开封为中心,赴死军的势力已经实际控制了卫辉。触角延伸到山西晋城和直隶的最南端。更有传言风起,说忠诚伯正厉兵秣马,准备北伐,克服京城为大型崇祯皇帝复仇。 驱逐鞑虏光复国都,无论是说着还是听着,都是热血沸腾,仿佛只要李四李大帅一声令下,鞑子就得乖乖的退回关外继续喝风去。 攻克开封之后,除了豫西一些地区之外,赴死军已经实际控制了半个河南,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席卷而下。 不是李四不愿意,而是赴死军已经是强弩之末。 北伐是肯定要北伐的,关键是现在的赴死军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整个后勤方面空虚的可怕。 依靠清扫地方势力,甚至血腥清洗得到的那点儿资材除了要保证赴死军之外,还有一部分必须反哺淮西,否则淮西的很多人口都没有办法渡过这个严寒的季节。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飞速崛起的缺陷才完全展露出来。过分的强调进攻能力,过分的先军政策,把身后抽调一空,在大战之后。身后的空虚再也掩饰不住。 要是鞑子有时间把开封极其各州县府库毁坏一空的,赴死军的军资储备连这个明年开春儿也坚持不到。 几万大军,衣食用度,更关键是各种军资军材,动一动就是金山银海的往外流淌,淮西又有数以百万计没有任何储备的人口,后勤方面的压力愈发凸显。 不光是有赴死军,后面还有数量庞大的民众,是他们支撑着赴死军。在这个困难时期,赴死军必须用行动来反馈民众。 要是赴死军不能为身后支持他们的民众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这支队伍根本就维持不下去。 所以李四毫不犹豫的把开封已经黄河以北几个州县席卷一空,府库里干净的连只老鼠也藏不住。然后就露出狰狞的嘴脸,刀子拿上绳子提上,开始明打明的向那些官员和富户索要物资…… 然后就是通过商业途径购买,我要粮食、要一切能吃的东西;我要布匹、要棉麻、要一切能够渡过这个寒冬的物资。 面对已经倾向于赴死军的这些商贾,忠诚伯依旧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赖行径:“不管你们能弄来什么,我全都要了。老实说,我的钱确实没有几个,可我绝对不会赖账,你们要是不信,开封城就在这里,先抵押着吧。” 面对敌我关系还很模糊的晋商,李四更是穷凶极恶:“我要羊肉、我要黄米、我还要皮子、要毡子。回去告诉你们的东家,要是能帮我渡过这个寒冬,以前的种种我就一笔勾销,要不然……我过不了这个冬天,你们也过不了这个冬天……”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和讹诈了,比明火执仗的土匪还要凶恶。 来自后勤方面的压力使得赴死军很难再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唯一能够缓解这种情况的做法就是把一些精干的队伍化整为零,重新变成土匪和强盗,用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进行血腥掠夺。 几十个赴死军中百战余生的精锐队官,再加上几十个小旗官,都是绝对信得过的老底子,随便拉一个出来放到地方上,起码也是个把总的料子。 李四脸涨的通红,吐沫星子喷在这些人脸上:“你们的父母,你们的亲人支撑着我们,支撑着整个赴死军。现在他们要挨饿、要受冻了,我就把你们放出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把我们需要的物资带回来,你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们什么……” “是!” “一个一个都给我记住了,出去以后随便你们怎么折腾,随便你们在哪里折腾,我都不管,我只要结果。只要你们能把衣食给我带回来,天塌了有我顶着……” 做为赴死军的老人,这种手段早就熟悉了,谁还能不明白大帅的意思? 这些即将成为土匪、强盗或者绑匪的精锐出去之后,李四再次聚将。 这一会没有召集那些高级的营官,更没有惊动各营,只是叫来了两个直属营的三名队官。 “四火。” “在!” 虽然仅仅是一个不大的队官,可四火这个队官确实是威风的很。 首先是大帅直属的甲字营。除了大帅本人之外,这个营的所有队官不必听从任何人的指挥,他们也没有营官这种顶头上司,直接对大帅本人负责。从品级上来说,和一个营官也差不多了。再就是四火的这个小队是甲字营这个赴死军第一营的第一队,基本就是大帅的亲兵卫队了。虽然这个小队的功劳一般都是直接记在大帅本人的头上,可这种赴死军第一队的荣耀和大帅亲兵卫队的光彩,就是给个营官也不换呐。 “你是护村队的老兵了吧?” “回大帅,我是护村队第一批队员,还是大帅亲训的……” 李四微微点头,很满意的样子:“你也算是我的亲传子弟了,又能认识几个字,算是个人才吧。这么些年风风雨雨的走过来,你的忠诚我都记着呢。眼下我给你安排了俩去处,你看看哪个更好。” “第一,放你到杞县做个县令,正正经经的七品,谈不上多好的前途,可也算是谋了个好出身……” “大帅,不必说了,我选第二个。” 李四看了看这个叫四火的老兵,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给个县大老爷也不要?你还不知道第二个去处是什么呢?” “已经不必知道了,县令有什么好稀罕的?只要能为咱们赴死军做事,为大帅做事,我相信会有更好的……” “好兵!” …… 芜湖。 素有烟火万家楼台层列之称,尤其是蒙元以后,手工业一时鼎盛。同是江南繁华之地,商业上虽不及镇江、扬州等水陆枢纽,但是另有一种繁华正飞速崛起。 因为织造业的发达,淞江素有“衣被天下”的美誉。天下的衣衫被服的布料子。有超过三成就是产自淞江或者经过淞江周转,无数织机的日夜忙碌打造了淞江衣被天下的地位。 但是芜湖人敢说,要说没有芜湖,淞江的布匹就什么也不是。 因为淞江的布匹起码有一半要拿来芜湖印染上浆,要是没有芜湖大大小小的印染作坊,淞江的布匹就只能算是粗糙的老坯布,根本就不能拿到市面上去销售。 淞江为天下织造之甲,芜湖则为世间印染之最。 被称为“芜湖巨店”的印染作坊,不仅仅是规模庞大,而且雇工众多。正是这些印染、上浆的巨型作坊(其实已经可以称为工厂了),把一匹匹毛坯布染成五颜六色花色繁多的细布,然后顺着长江销售往各地。 芜湖“艳天下”的名号就是这么个意思。 瘦小的田老汉拿过几张蔫荷叶,把桌子上残留的肉肘子和没有吃完的烧鸡一股脑包起来,看看几个杯子里还有些残酒,都灌到肚子里。然后拿起酒壶使劲摇晃几下,确认没有剩下哪怕一滴酒之后,顺手把桌子上一个精美的细瓷碗揣在怀里,这在大叫:“店伙,结账。” 店里的伙计赶紧跑过来,脸上的笑都能掉到脚面上了,把早就算好的账单子递给田力国:“田老爷,总共四两七钱银子,老爷您看看单子……” “哎呀?我才要了几个菜?你就要四两七?真是比黑店还黑呐,是不是欺负我没有吃过酒席?想要敲竹杠还是怎的?”田力国剔着牙,把菜单子仔细的看了俩来回:“一个醉鸡就要三钱银子?你们是开店还是杀人呐?怎么这么贵?还有这螃蟹,分明就是江里的螃蟹,你们怎么能卖湖蟹的价钱?叫你们掌柜过来……” “小店哪敢敲您田老爷的竹杠?实在是公尺公道的价钱。”店小二心里早把田力国骂了好几遍了。这个老财主的家产多了去了,说不上芜湖首富也绝对是在三甲之内,印染作坊的雇工都有七百多,要说富可敌国肯定是有点儿夸张,可要是说腰缠万贯是半点也不虚。 这么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财主,怎么说也应该是酒楼里最喜欢的那种客人。可事实恰恰相反,芜湖有名的酒楼不仅不喜欢这个人,而且是厌恶的很。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老家伙是个比铁公鸡还要铁,手里虽然家财万贯,却是一毛不拔。属于那种雁过拔毛鱼过刮鳞的吝啬鬼。到酒楼吃一顿饭食,不仅想方设法的讨价还价,甚至还有顺手牵羊的毛病,他要是不拿走点什么物件儿,会心疼是三天睡不着觉。 就知道这个吝啬鬼会挑毛病,为的就是少花钱,所以酒楼的掌柜都躲的远远,打发一个店伙过来结账。 “醉了九个月的老母鸡,用的是春日的槐花蜜浸的。三钱银子你还嫌贵?”店伙都想揍这个老家伙一顿了:“江蟹是便宜,可田大老爷,这是冬天呐,您也不去打听打听,这个时节的螃蟹有便宜的么……” 不管怎么说,田大老爷就是不干,本着荞麦皮也要榨二两油的宗旨,把一顿上好酒席的价钱从四两七砍到了四两三,这才老大不情愿的付账走人。 “田老爷,您等等……”店伙知道这个大财主的毛病,早把桌子上的大小器皿数了一遍,缺了个汤碗还能看不出来? “老爷,你吃酒便吃了,喝汤也就喝了,总不成连我们店里的汤碗也喝下去吧?” 店伙这话说的可真够不客气的,田老爷立刻就恼了脸面,一把揪住店伙的领子,大怒道:“怎?疑老爷我拿了你们家的破碗?老爷我什么人你不知道?会拿你的东西……” 正说着,藏在怀里的细瓷小碗儿就从袍子里滑落下来,在田大老爷脚边滚了几滚…… 店伙冷笑不止。 田大老爷一点也不感觉到尴尬,还做出不可思议的样子:“咦?这小碗儿怎么到我身上的?怪了,怪了……算了,你拿回去吧。我不和你计较这些个,我很忙的,一天就有几船的大生意……” 对于这种主顾,还是尽量不要再来的好,店伙看着田老爷的背影,好像骂了一句什么脏话,这才有点儿忿忿的收拾:“什么人呐这是,还大老爷呢,抠门儿的都能从叫花子碗里抢饭吃了……不对,这酒盅怎么少了俩?” 出了门儿拐了弯儿的田大老爷心里那个得意啊,就甭提了,一手捏着一个小酒盅,不住的对身后的家人传授他那一套:“别小看这俩小玩意儿,这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勤俭。不能因为买卖做的大了,就瞧不起小东小西家三伙四的。要不是大老爷我这么会过日子,咱们印染的工钱能那么低?价钱不低能这么多的生意?” 因为印染的工钱足够的低,所以只在这种不太上档次的酒楼和商业伙伴吃喝一顿,就交了一笔七船的大生意,只要数目点过,就算完成,他田大老爷算是赚到家了。 “这么精美的小酒盅,一个就值二三十个钱,五十个钱也说不准哩。这点儿钱就又够一个雇工三几天的开支……” 正在田大老爷洋洋得意的传授他那“生意经”的时候,旁边过来一顶小轿,抬轿的轿夫满脸都堆着笑呢:“田老爷,坐轿子不?稳当又便宜……” “切,要钱就不坐。” 田老爷这种人,宁可走着也不坐轿,为的就是省下几枚铜板。 就连他身边的家人也在暗自偷笑:这几个轿夫是新来的吧?全城的老老少少,谁不知道田大老爷是宁可跑断腿儿也不花钱坐轿的铁公鸡?老爷只能赚别人的钱,别人想要赚他的钱,比割他的肉都难。 这些轿夫显然就是新入行的,似乎还不知道田老爷的秉性,还在纠缠着:“老爷坐坐吧,便宜的很,只给几个烧饼钱就好……” “给你们烧饼钱,谁给我烧饼钱……哎呀,你们干什么……” 正说着话儿呢,田大老爷就被俩轿夫架起来扔了进去,然后抬着轿子飞跑…… 那几个跟随的家人还在哄笑,笑这几个轿夫的“愚昧”,看着家里的老爷被扔进了轿子,然后似乎呼喊了半句,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头。 再看那顶轿子已经跑出去好几十步远了,轿子里的老爷连个声音都没有,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喊着“抢人拉”就去追赶。 也是偏偏赶的巧了,刚追过一条巷子,一个又聋又哑的老汉驾着一辆粪车,把巷子一堵,谁也别想过去。等到众人明白过来,别说那顶轿子,就是那个聋哑的老汉也没了影子。只余下一架臭烘烘的粪车和几个顿足捶胸不知如何是好的老家人。 过了好半晌子,这些家伙终于回过味来:“老爷让人给抢了,赶紧回去告诉夫人……” 要说这世道也真是邪门了,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抢,抢一个干巴老头子做什么?可这事还真就出了,而且不只一件,一天之内,芜湖就有三个颇有身价的人物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抢了人。 大伙总算是弄明白了,这是绑票哇。 就算是绑票的,遇到田力国这个天下头一号的吝啬鬼,能榨出一个铜板来?田大老爷可绝对是舍命不舍财的人物,绑票的歹人割下他的肉容易,拿他的钱……估计够呛。 田大老爷的家是在芜湖城里,可他的产业却是城外的籍山,那么老大一片的印染作坊,占地好几十亩,在城里的话,容纳不下那是肯定的,各种废水也无处排放不是? 这个季节本来就黑的早,等把老爷被人抢了的消息传给田夫人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田夫人已经年过五旬,年纪比田老爷还大好几岁,头发都白了一半。 这么一大摊子,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操心,可不是要有白头发的么。 田夫人埋首于各种账目之中,手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乱响,手边的热汤都凉了还没有顾得上喝。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让人抢去了……” “怎?”田夫人并不是如遭雷轰那样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反而问回来报讯的家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样的人会抢走老爷?” “是真的呀夫人……” 田夫人仔细问了缘由,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这是遇到绑匪了。 “夫人呐,要不要报官?” “报官,一定保官……”老家人正要出去报告官府,田夫人忽然止住:“等等,既然是绑人索钱的,肯定会来要钱的,先等等再看吧,能绑老爷的人,我估摸着也不过是小毛贼而已。若是要不了几个钱咱们就出了,若是狮子大张口,再报官也不迟……” 猫鼠有道,或者说是盗亦有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就好像田夫人掌柜的这个巨型印染作坊,虽然家底儿和技术都有,雇工也不缺。可入了这一行就得遵守这个行当的规矩,你就做的再大,只能印染,不能上浆,不能抢浆水作坊的饭碗子。要不然就会受到所有同行的排挤…… 那些绑匪既然是绑走了田老爷,肯定也不过是几个小小毛贼,或许是赌钱输急眼了,或者是江湖道上的汉子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实在是缺钱,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绝对不算什么大事情。 因为这个巨型的作坊的真正主人根本就不是田大老爷,而是田夫人。吝啬到了极点的田老爷之所以那么吝啬,是因为田夫人“收紧银根”,根本就不给他几个小钱儿,他想不吝啬也不行。 至于作坊里的银钱货物,所谓的东家田大老爷只不过是个摆设儿,一点真正的东西也动不了,最多是让他通知一下买卖的上下家,是个跑跑腿儿的小角色。 看在夫妻的情分上,要是绑匪要的钱不多,田大老爷的赎身钱肯定很痛快的就出了。若是狮子大张口的漫天要价,田夫人肯定报官,拼着田大老爷被撕票儿也不能动了这个作坊的筋骨。 这个作坊是田夫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远比田老爷本人重要。 要说不为田老爷担心,那就是瞎说了,都几十年的夫妻了,还能真不担心的? 可田夫人也是见过大市面的,知道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应该做什么,田老爷不大可能真正有什么生命危险,毕竟绑匪要是钱而不是命,估计很快就会有人上门要钱来了。 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到第二天清早的时候,早就守候在门口的老家人就开始大声呼喊:“来了,来了,老夫人,来人了……” 田夫人也知道对方会来索要赎金,又精心准备过,并没有赶到一丁点儿的意外,稍微整理一下仪容,推门儿出来…… 立刻就呆住了。 这一切和想象中的根本就不一样,眼前的情形怎么也想象不到。 要是有人拿着血淋淋的书信,或者是送过来田老爷半个耳朵什么的,田夫人也不会感到太意外,可眼前…… 眼前就是活生生的田大老爷。 田大老爷一看到老婆,就好像孩子见了亲娘一样,立刻就嚎啕大哭起来:“娘子,可唬煞我了……” 田夫人也纳闷儿呢?不是被人绑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回来了? “田夫人吧?小子有礼了。” 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小伙子穿件子洗的发白的灰色夹袄,一看那种掉色的程度,田夫人就知道这步料子是在印染的时候放的碱太多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把颜色掉成这个样子。 这个本行的东西只不过是在脑子里一闪,巨型印染作坊的真正主人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小伙子的身份——绑匪。 对于田夫人这种见过风浪的人物来说,自然晓得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说的也不卑不亢:“我也不问壮士是哪条路上的朋友了,既然走到我这里就是缘分,又能把我们家老头子平平安安的送回来,这里头的道理我懂,田福,去封二十个元宝,送给壮士做盘缠……” 这么做算的把里里外外都打圆满了,绑匪拿银子走人,田夫人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那个小伙子站的如标枪一般笔直,通身上下就好像了打了线儿标了墨一般笔挺,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精悍之气:“老夫人,小子此来不为钱财,另有他事相商。” 不为钱的绑匪?说出来都是天大的笑话。 田夫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小伙子几眼,也是惊奇的不行:“不为钱财?……好,进屋详谈……” “夫人,他是土匪,我这就去召集人手一绳子绑了……” “请!”田夫人单手虚引,示意四火进屋,好像面对的这个小伙子不是穷凶极恶的绑匪,而是邻家的子侄一般。 至于田大老爷吆喝着要叫人过来捉拿绑匪的举动,田夫人根本就不当一回子事情。人家既然敢只身前来,就不怕你动粗。真要是动了手,后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大阵仗呢。打开门做买卖的商家,为的是赚钱,可不是为了闹事的。 这种事情,能够化于无形之中,那是最好。实在应不下的条件,再下手拿人也不迟。 “壮士所为何来?难不成是看上了我这作坊?”既然小伙子敢把田老爷完好的送回来,而且敢于一个人前来,这份胆色和勇气就非寻常是亡命之徒可比。这里上上下下近千口子人,也不怕他动粗。 “我看上了老夫人泊在江口的七船布匹……” 老夫人心里还清楚拿七船印染好的布匹是怎么样一个巨大的数字,这人把嘴巴张的这么大,老夫人虽是震惊,却也不发作,静静的听他往下说。 “我们也知道这不是老夫人的东西,原货主要是让老夫人赔偿的话,老夫人一时也陪不出来。”四火好像很讲道理的样子:“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只借其中的三船……” 要说这事情,四火比谁都窝火。 本以为拿了田老爷,就可以把船上的布匹顺利的弄走。可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这个田老爷的号令根本就不好使唤。 每条船上都有好几十号人,真要用强的话,还真不好收拾。因为四火的一个小队早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了七八条船,也拿不出许多人手。 就算是用强拿下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人家肯定能顺着蛛丝马迹找上门来。芜湖又不是敌占区,地地道道朝廷的地盘儿,赴死军下手硬抢,实在说不过去。 更主要的是,这也是大帅的本意。 “三船?不行,你们若真是有了难处的江湖朋友,走到我门上来少不得要照顾个衣食周全盘缠丰足。”老夫人还是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一开口就要三船,你可知道三船是多少布匹?一船四十包,一包一千八百尺……嘿嘿,我知道壮士肯定是有些手段的,可我们田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老夫人差异,我们不是打明火的匪类。我们也不抢老夫人的东西,”四火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呢:“我们不是抢,是借,既然是借,肯定会还……” “这是借据,老夫人看看再做考虑。” 片刻之后。 老夫人再次打量面前的小伙子:“你就是叫做四火的队官?” “正是。” “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为非作歹的匪类怎么会有如此的气概?原来你们是赴死军的人。” 那借据上都有李四李大招讨使的个人印玺和赴死军的大印,应该不会错,这么一来,估计这个忠诚伯的卫队长应该不会用下手硬抢一类的手段了。 做买卖开自号为的是赚钱,这又是江南是朝廷的地盘儿,老夫人并不怎么怕忠诚伯这个天大的人物。别说一个亲兵卫队的队长,就是忠诚伯本人来了,他也得讲道理,不拿银子一村布丝儿也别想拿走。 借是肯定要借的。 因为四火绑架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为了索要钱财,而是在示威。 你要是真不借,赴死军随时会过来找麻烦,这才是最要命的。 四火还在一边儿打着边鼓:“淮西百万生灵衣食不周,我家大帅不得不想方设法。我家大帅说了,要是贵号能援手今日,他日比有厚报。” 你要是真不借也可以,以后的路子还长着呢。不过要是和忠诚伯合作的话,这里头的利益可也同样巨大。 老夫人微微一笑:“忠诚伯的意思我也明白,不过那几船布你们就不要想了,都是有主之物……” 老夫人这么说,四火也不着急,同样是静静的等待着下文儿。 “拿都是绫子和细缎子,你们用也不合适。我这里还能凑出几十包麻布和棉布,若是真能和忠诚伯商量好了,立刻就可以发出去……” 老夫人要见忠诚伯的举动完全就是在四火的意料之内,因为其他几家也是这样。 “淮西百万人口即将饥寒交迫,还请老夫人即刻启程……” “不必了,我是不去的。”老夫人很轻松的笑道:“这事情我们家老爷就能办理……” 他?那个小气而有做不了主的田大老爷? 田夫人唤来田大老爷,低声的嘱咐了几句什么,田大老爷的小眼珠子立刻就冒出光来。就好像比他还要抠门的吝啬鬼凭空捡了个大金宝一样:“夫人当真?” “这么大的家业光凭我一个孤老婆子,终究是不成,这就是一个机会,你要是做好了,就是百年不衰的基业,城里的同行谁也不如咱们。也只有这样,我才敢撒手……” 田大老爷都有些等不及了,拽住四火就往外走:“走,走,咱们赶紧走,去见李四……忠诚伯大人……” 田大老爷和四火手挽手的出来,田夫人微笑着目送二人远去。 那些准备着绳子棒子的家人可算是看着稀罕景儿了,活了这么些年,谁见过这样的情形?绑匪都和苦主并膀子了,猫和老鼠是不是可以同窝了? …… 李四还真是亲自接待了这三个人。 印染的田大老爷、挂浆的严大掌柜和臼棉麻的乔老爷。 “诸位都是衣被天下的巨擎,这寒冬已然到来,我淮西、豫中百姓多有难处,实在是没有了法子,这才出此下策……”李四笑眯眯的说着,好像是在和这些人商议一样。 至于强“借”和强抢有什么分别,暂时先顾不上了。 “忠诚伯,”田老爷再也没有就斤斤计较的神色,如一个真正的商贾一般,言谈之中都是大利大益:“我田家四十包棉布和粗麻布立刻就到,另有四十包也会在半月之内送到。为我同胞渡此寒冬略尽绵薄,当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恳请忠诚伯将所需衣、被、毯、毡、帐、幕、旗属等物为我田家印染,并允我在诸般实物上留下田家印记……” 李四知道那些奉送的东西不是真正免费的,也是要归还,只不过一年的期限,赴死军绝对已经渡过这个最艰难的时刻了。 对于这种大型的赊欠,就是田家这个的巨型作坊肯定也要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周转的开,毕竟在这个时代,都是以加工为主,一时的流动不开,尤其是这样大量的赊欠,将是一场很严重的灾难。 “这就是四火说的那个什么主也做不了的田老爷?这就是那个吝啬之极其的田老爷?”李四甚至怀疑四火是不是搞错了。 一下子出让这么大的利益给赴死军,紧接着连口气儿也不带喘的就要好处,完全就把这个名动天下杀人不眨眼的忠诚伯当成了老主顾的样子,这份胆气和韬略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具备的。 “好,就如此办理。” 李四这样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和他们这样的作坊主详细商谈什么,主要是确认一下赴死军和他们的合作关系而已,具体的细节自然有人办理。 从李四房中出来,严大掌柜抹了抹脑门儿上的冷汗,深出大拇指赞叹道:“田老弟真是好魄力,我一见到忠诚伯,一想到他的威名,吓的腿肚子都哆嗦了,哪还敢谈什么条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还是田老弟你有真本事啊……” 乔老爷也不得不赞叹:“能和忠诚伯这样的人物侃侃而谈坐而论价的,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了吧?你们田家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一直以来我就以为的嫂夫人的功劳,今日方知真正的大主意还是田老哥你的本事……” “哪里哪里,贱内确实是执掌一些琐碎的事宜,也省的我再去操那份闲心。只不过这种真正的大事情,她一个女人家做不来了。我也只好出马一次,哈哈……”田力国田大老爷把场面说的风光体面,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清楚着呢。 要不是关系到未来能不能真正当家作主这个问题,他田力国也不敢过来,更不敢和李四这么讨价还价。条件是谈妥了,可要说真的一点儿不怕那就纯粹是胡扯了。 到现在,他的腿肚子还在转筋呢,他自己还能不知道了? 第175章 无意之间就撬动了 第175章 无意之间就撬动了 北都。 腊月二十三。祭灶。 在传统当中,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虽没有过年的隆重,却关系到未来一年的安康,就是再穷的人家,拼着饿三天肚子,也得想方设法的弄块子甜糕抹抹灶王爷爷的嘴唇。 “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明年能不能能顺风顺水,能不能遇难呈祥,全指望灶王爷爷这个真正的一家之主了。 在灶王爷爷面前,就是八十岁的老汉也是个晚辈。谨慎小心的把好话说了一箩筐,恭恭敬敬在“忙活”了一年的灶王画像烧了,贴上新“请”来的灶王画像,这才算完。 可年关还要过,赊欠下的油盐钱也到了还债的时候,几乎绝大部分的人家不得不躲着要债的身影,同时把家里还值几个钱的物件儿拿出去变卖了。 要过年了,一幅新对联,一幅门神还有几挂焦脆的山东爆竹是少不了,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这过年必须的物件儿置办齐全了。再有日子稍微宽松一点儿的。还会换两升白面回来,要是再有几块粘糖,就足够家里的娃娃们欢喜到正月十五了。 关二爷左手拎着个毛也没有褪干净的猪头,右手是两串鲜红的糖葫芦,哼着小曲儿走在街上。这个年月,能买得起一整个猪头的绝对算是好人家了。 关二爷是西城有名的人物,不是说多有钱有势,而是因为这位爷手儿阔面子足,三教九流的行当里都有他的朋友。就是不认识的朋友落了难,只要去关二爷家里,管吃管喝不说,临走还有足够的盘缠拿。 以前的二爷虽说不上是什么大财主,可也是有田有产的,尤其是交游广阔,就是城里要饭的花子也有很多是和二爷有交情的。据说在前几年,二爷家里流水的席面儿就没有住过,招待的都是三山五岳的朋友。 如此义气,又是如此的孟尝古风,也让二爷的名声大噪。 即便是现在,虽然二爷的日子恓惶了,可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二爷”。 无论是谁打招呼,关二爷总是笑嘻嘻的应着。还不住的嘱咐:“要过年了,这世道不是人过的日子,要是年关过不去了,家里短个三三五五的,也别藏着掖着,缺什么到我家里拿去……” 其实大伙儿都知道,关二爷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没有看见还是怎的?二爷身上的福字袍子都带着补丁呢,家里的仆人丫鬟也早就遣散了,据说正张罗着卖宅子呢…… 也确实如此,就是为了买手上的这个猪头,二人也是憋了好几天的犊子,瞒着老婆把家里两把柜子给卖了,才有过年的钱。 “二爷好,给二爷拜早年了。” “哈哈,好,大伙都好,得闲了当我家里喝两盅去。” 关二爷笑眯嘻嘻的和认识不认识的街坊打着招呼。 “二爷好,这糖葫芦可真不赖呀,是谷雨以前的山楂吧?” 二爷一楞,看了眼前这个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一眼,和以往不同,说这话的再也不以前那个精壮的汉子,而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说话还透着山东口音。 二爷大声的打着哈哈儿:“谷雨?你家的山楂是谷雨的?咱们京城的山楂是春分的呢。” “二爷说的是呐,远到的亲戚来了,托我给二爷带个话儿……”女子低头说道:“家里的日子不好过,想求二爷周济周济……” “好说,好说,都是至亲至急的亲戚。咱们家里去,别在街上喝风了。” 几句极是隐秘的切口对过,二爷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女眷是自己很亲很近的“亲戚”,而且是那种没有要事不登门的“亲戚”。 家里的娃娃们一家到糖葫芦,狼一样的抢了过去。 “二奶奶好。”女子笑容满面,和二爷的老婆打着招呼。 家里的婆姨知道二爷的秉性,这个二爷虽然已经穷困潦倒,还是经常把一些奇怪的人往家里领,好吃好喝的养着。就为了这个,婆姨没少嘟囔嘴,可家里的爷们儿就是这样的老脾气,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给你俩钱,去街上弄壶酒来……”二爷把娃娃和婆姨都支了出去,啪的就是一个不怎么整齐的军礼:“七杀营六队旗官关二代本旗弟兄……” “罢了,这边儿有什么情况没有?”山东口音的女子小声问道。 “鞑子在抽调关外的兵力,还有就是刚刚给吴三桂那狗贼连下了两道旨意,其中一道是允许吴三桂就地征集资材的……” 女人问道:“鞑子从关外抽调了多少兵力?” “这个还不知道,本旗的弟兄无法探查。” “给吴三桂的旨意你知道多少?” “这个也无从知晓,宛平的一个弟兄是在驿站上的,套出来到口风就知道这么点儿。” “很好。”女子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四个元宝,还有一柄精美的玉如意:“这是四爷给弟兄们的辛苦钱,你们这个小旗不能短了钱财。” 面子上风风光光的二爷,骨子里其实是十分穷困潦倒的,不过眼光还在,一看就知道那柄玉如意价值不菲。尤其是自己和手下的那些弟兄做的这些个营生,没有钱财作为支撑还真是寸步难行,所以也不客套,把元宝和玉如意一扫就藏了起来:“四爷那边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你们隐藏好自己,别给鞑子看出了马脚就好,这是四爷说的。” “还有,二十七这天镶红旗那边好像有喜事?麻烦二爷帮忙打听打听吧。” …… 腊月二十六。年关已经近在眼前。 欠下的浆洗缝补钱要拿,赊了一年的油盐帐也要还,过年的物件儿虽是一压再压,最基本的几样物件儿还是不能少了。虽然买不起肉,就是买几根葱糊弄一下家里的娃娃婆姨,也是要花钱的吧?年关年关,对于穷人来说,过年就是过关。小娃娃们一直掰着手指头算计过年的日子,可大人们还要奔波劳累。这年,不是那么好过的。 对于城里的旗人老爷们来说,过年才是真正喜庆日子。 这京城方圆五百里,都是旗人的私产,无论山林池塘还是肥美的良田,不管是大骡子大马还是活生生的人口,都是旗人名下的私产。尤其是这过年的时候,下面的奴才就是穷死,也得把孝敬的年节礼品一样不落的供奉上来。还有地方官员的“照应钱”和“贴补银子”也是各有加码,最要紧的是朝廷里的养命钱,也是要按时发放下来。 别看那些汉人劳作一年,到了年关,他们什么也落不到手里。旗人老爷们坐在茶楼里玩耍,也有银子大河一样淌进家里。 愈到这个时候,婚聘嫁娶的事情也就多了,那些奴才们少不得要孝敬一大笔。出于这种敛财的目的,旗人的婚聘大事总是办的很大。 现在的旗人就是主子,娶儿聘妇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办的风光排场,讲究的就是一体面。要是按照老满洲的做派,一头猪一棵菜就把媳妇娶进门,那实在是丢脸的事情,怎么也显不出旗人的风光气派。随便一个旗人有了这样的大事情,流水的席面儿不摆满三天,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在镶红旗里头,锡尔弼氏不算什么大姓大族,可族人里头着实出了几个有大军功的,尤其是在阿巴鲁家,老锡尔弼在大名府做参领,小锡尔弼的婚事也算是相当隆重了。 女家就是正蓝旗的富察家。要是按照以前的风俗,锡尔弼氏就是垫着板凳,也摸不到富察家的门槛子。可现在局面不一样,正蓝旗虽然还顶着上三旗的大帽子,看谁也知道这顶铁帽子再也戴不了几天了。 从太宗时代起,正蓝旗就开始衰落,到了多尔衮时代,这个上三旗之一的正蓝旗几乎被刮走了一多半儿。尤其是现在,朝廷里仿佛早不把正蓝旗当回子事情了。不仅不想法子补充,两黄旗和两白旗都在打这个正蓝旗的主意…… 如此一来,两红旗的地位就显得微妙起来。 要说朝廷里的那些大事儿,这些旗人也就知道个模棱两可,可正蓝旗的门槛子再没有以前那么高了,却是实打实的事情。尤其是富察家女儿下嫁到锡尔弼氏家,这就是明证。 富察家虽然显得没落了,可也是正经的大户人家,迎娶这样人家的女儿进门儿,对于锡尔弼氏家来说,也算是光耀门庭的事情,所以加倍的把婚事操办的更加排场也更加风光。 明天就是婚事的正日,这成亲的头一日和正日比起来,也是一样的热闹。 本旗和外旗的礼品都堆积成了小山,旗人之间多是互赠金银钱财,而地方上的礼物多是玛瑙玉器古玩书画这些雅物。看着不怎么起眼儿,可价值着实不菲。 至于下面的奴才送上来的色礼表礼,看着是不老少,可实在也不值几个钱,给送礼人一个白面馍馍,最多是再夹两片儿老肥肉,就赶紧打发走了。 这么大喜的日子里,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庄子里这些畏畏缩缩的汉人在旁边,看着也不舒服不是? 唱礼的老东西品着抑扬顿挫的声调,把一摞子礼单从头念到尾,身为大名参领的老锡尔弼不时和来客寒暄着…… 至于新郎官儿小锡尔弼,根本就不必操心这些个东西,正在后面的内宅里赌的昏天黑地。 和大部分旗人子弟一样,十六岁的小锡尔弼虽然也算是个战兵,其实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尤其是近年来,除了在京城里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外,就是泡馆子听大戏。至于欺男霸女这样的事情早就做的腻了,现在比较流行养红妓包红角,再在大街上抢民女的话,肯定被人家笑话是没有见过市面的土包子。 养个书馆茶楼的红颜知己,就在外边养着,还不在那里过夜,整天听着红颜知己弹个小曲儿什么的,再饮一盏子清茶,岂不是比直接按在炕上霸王硬上弓要风雅的多? 对于和富察家联姻这种事情,小锡尔弼兴趣不大。娶个大脚的满洲姑奶奶做媳妇儿,哪有把玩汉人的姑娘有情调?满洲女人粗手大脚的不好看,更主要是不会唱曲儿作诗,一点儿情调也没有。 别看富察家门槛子高,小锡尔弼还不想巴结呢。不过这亲事都是老锡尔弼做的主,明显就有互相借力的意思,推也推不掉。 小锡尔弼并不关心这些东西,反正明天把新媳妇娶过门儿,事情就算是了了。到时候该怎么乐还是怎么乐,该找几个有情趣的红颜知己还找几个,就当是给家里请了一尊灶王爷吧。 虽是大婚在即,小锡尔弼还是赌,而且赌的十分开心。 要说这事儿也就真是邪门了,或许真是是因为身上的喜气儿太重了,赌运也好的惊人。 这一辈子小锡尔弼就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仿佛一生所有的运气都在今天晚上爆发出来一样,已经连赢十三把。 这个时代的旗人,还不大喜欢玩儿色子和牌九,最喜爱也最上手的东西就是押红黑。 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谓之宝匣,里面装了一个染成红色或者是黑色的羊腿骨,押中颜色的就算是赢了,类似于中原的押单双。 这个东西本没有什么技巧,斗的就是一个心智。 小锡尔弼连赢十三把,都是押的黑色,而且把把都是开黑。 面前的金子银子已经多的数不过来,小锡尔弼也不清楚究竟赢了多少。还有几个碧绿的扳指和戒子,美玉的帽正纯金的腰带扣子也赢过来许多。 或许是因为赢钱的缘故,小锡尔弼脸色涨的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冒起,兴奋的汗水都在不住的滴落:“押黑,肯定还要开黑……“ “胡扯,已经开了十几把黑了,再不开红老子就切手指……“ “十几把黑算什么,我听族里的老人说,三十六把全开黑的事情都出过,这叫全黑大阵……” 开黑的时候已经太多了,连开十几黑的情况谁见过?一个个都输红了眼珠子,把中央硕大的赌桌都挤的吱呀呀做响:“押红,再不开红就真是见鬼了,绝对是红……” 不论是黑还是红,结果就在面前四四方方的宝匣当中。 小锡尔弼深信自己的判断,庄家玩儿的绝对是全黑大阵,在所有人都侥幸要开红的时候,一直把黑色开到底。直到所有人的心思转变过来的时候,庄家才会最先转变。 “红!” 在一声堪称豪迈的大叫声中,几锭银子和一个小小的金佛像就在红字上面。 或许是因为有人带头,这些不服输的赌徒也跟着押红。 输了输了,反正也不是那些汉人孝敬过来的钱,万一要是赢了呢…… “我还是押黑!”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之下,小锡尔弼也是豪气万千,把面前不可计数的金银财物一股脑儿的推到了黑上。 随着“买定离手”的喊声,喧嚣热闹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是那种近乎于绝对的安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就是汗珠子从鼻尖儿落下的声音似乎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一个个把眼珠子瞪的比牛眼还大,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四四方方的宝匣。 随着宝匣的打开,众人心里崩崩直跳。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关心宝匣里的那根羊腿骨,究竟是黑色还是红色? 小锡尔弼的汗水都落进了眼睛里,也顾不上擦拭,看到了宝匣里的颜色之后兴奋的蹿了起来:“是黑,我早就说过的黑的……” 那些押了红的赌徒立刻大声叫骂…… 不对! 沉浸在狂喜或者大悲之中的赌徒,这才想起宝匣里的那个东西不大对头。 似乎大了一点儿吧? 宝匣中躺着的确实是一根黑乎乎的玩意儿,只不过已经不是拿根已经染成黑色的羊腿骨,而是一枚如黄瓜一般大小的东西,正冒着青烟儿呢…… 这些旗人子弟虽然没有一个见过这东西,可铁黄瓜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稍微一个愣怔之后,脑海中猛然冒出这个念头:是铁黄瓜。 有反应快的“嗷”就是一嗓子,转身就跑。 房间里这么多人,一个个挤的密不透风,就是想跑也太迟了。 在一个个惊悸恐怖到了极限的目光当中,“轰”的就是一声巨响…… 在前面招呼着的老锡尔弼和许多客人一样,都听到了这声莫大的声响,心里虽然纳闷儿,也不好立刻撇下客人拔腿就走,直到几个一身是血的旗人子弟从后面大呼小叫的跑出来,心里才知道这是出事儿了。 好几个旗人子弟如见厉鬼一般,喊着已经没有意义的音节,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把供奉天地喜神的香案都撞翻了…… 老锡尔弼的心忽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撒腿就往后院跑去。 已是一片狼藉。 刚才挤挤挨挨的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一个个还没有上过战场的八旗子弟如经历过一场最惨烈的浴血大战一般,鲜血正咕咕的从身上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空洞中奔涌而出…… 老锡尔弼疯了一样,一声如牛的哞鸣一般的怪叫,就好像是从胸腔子里硬挤出来的声音,在满地翻滚的伤者当中寻找自己的儿子。 小锡尔弼的半个身子趴伏在桌子沿儿,脑门上有两个比黑豆还大的孔洞,鲜血还在咕咕的冒着,从桌子上一直流淌到地面。尤其是颈项处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让人头皮发麻,鲜血把小锡尔弼的脑袋都泡起来了…… 三死十三伤,这是现场的击杀效果。几个时辰之后,又有俩伤的比较厉害的翘了辫子。 天色未明,就已经死了五个伤了十几个。 合城大捕! 老锡尔弼家的喜事本就是有很多人知道,忽然之间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本来不知道的也就知道了。尤其是这种击杀鞑子的痛快事儿,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必宣扬也闹的街知巷闻。 到第二天早晨起来,就连街边卖豆汁儿的都知道了这事情。 要说王家的豆汁儿,那真是绝了,可着整个北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来,那味儿就是地道。 王老木早把“豆汁王”的蓝布围子支架起来,桌子板凳擦的那叫一个亮飒,都能翻起木刺儿来,看着就舒心。砂锅里的豆汁儿熬的正是时候,几个老主顾早坐的齐整,掰着大黑碗顺着碗边子一口一口的吸溜…… “不加糖的豆汁儿一碗,二爷坐好了您——呐——” “豆汁王”拖的长尾巴音儿也是个特色,和魁华大戏园子的台柱子——老须生成老板的叫板有一拼。 趁着豆汁儿的热乎劲儿,关二爷紧喝两口,小半碗豆汁儿落肚,感觉心也宽了,气也顺了,这才大声喊道:“我说老王,大伙儿都在议论个啥?难不成这京城里头又出什么大事情了?” “二爷,你还不知道呢吧?这回是真出大事情了?”王老木习惯性的把本已经干净的没法儿再干净的桌子擦了又擦,对着关二爷一个会心的微笑。 趁着擦桌子的当口,王老木小声问道:“家里的亲戚都好吧?” “嗯,劳惦记,好的很。” “都是远来的至亲至急的亲戚,怎么说也要再住几天?” “那是,亲戚可不是来串门子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哩,老木,再给我盛一碗,今儿个的豆汁儿喝着痛快……” 王老木手脚麻利的端碗豆汁儿递给关二爷,关二爷反而是不着急喝了,掰这大碗听旁边的街坊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 “你们听说了没有?西街的锡尔弼家出事儿了。” “那么大的动静,想不听说都不能,死了好几个,伤了一大帮子。”一个街坊小声的说道:“这事儿也真是邪门了,你们说是哪个胆子包了天的英雄做下的?” “还能是哪个?天底下敢这么干的还能有谁?”另一个街坊小心的看看周遭,伸出一个手掌把拇指按下,只剩下四个如手刀一般的指头:“肯定是这位爷,错不了。” 四爷! 仿佛这个名字有什么魔力一般,这些个街坊眼睛里都冒着光呢:“四爷手底下的英雄好汉多了去了,闹这么个事儿就跟玩儿一样。” “可不是怎的,四爷看咱们汉人被鞑子欺负,心里气不过,这才遣来了手底下的十三太保过来……” “什么十三太保?我怎么听说四爷手底下是有八大金刚?个顶个儿都是蹬地顶天的汉子,一顿饭都能吃下二十斤牛肉,还只能是个半饱……” “不管是八大金刚还是十三太保,四爷是在和鞑子叫板呢。” “这个板儿叫的好,调子起的也高,鞑子不一定能应的上哩。” 说着说着,关二爷也参与进来:“那是自然,四爷是啥人物?小鞑子再蹦跶还能蹦跶几天?我听说四爷那边都要攻打大名府了。十万叉子兵,十万呐……” 看着关二爷把手掌翻了两翻,众街坊都小声惊叫:“我的乖乖,十万叉子兵,这还了得?一万就能灭了多铎,真要是来十万,还不把鞑子连窝给端了?” “端不端鞑子的窝咱不知道,眼下能看到的就是锡尔弼家的热闹。这回好,厨子、帮工、还有吹打班子啥的都不必另找了,直接把喜堂拿白布一蒙当成灵堂,喜事没有办成,还可以接着办丧事儿的嘛……” “哈哈……” 锡尔弼家的血案,无论是对于娃娃皇帝福临还是对于皇太后孝庄,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一个机会。 “九门巡捕三营步军统领,搏济。” “臣在。” 搏济出班。 这个搏济,是纽钴禄氏,也算是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因为多尔衮的倒台,九门提督(资料有点混乱,有的说九门提督是康熙初年才有的,有的说是顺治元年就有的。通俗的说法是九门提督,正式的官名就是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这个很正式的称号在顺治初年就有了。不过当时的编制没有那么大,后来的五营在顺治时期还是三营,为了行文的方便和读者比较容易理解,将直接使用九门提督这个很有争议的称谓,考据当退散——作者按)很自然的落到了搏济这个比较中间的人身上。在渡过了最初的不安稳时期之后,孝庄想方设法的要把这个关系到京城安全的职位撤换成完全属于帝派之手。刚好就出了锡尔弼家这么一个轰动京城的血案,要是不借题发挥一下,孝庄就不是孝庄了。 在多尔衮时代,九门提督和镶黄旗内大臣其实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孝庄把这个分解开来以后,还要进行一下清洗,要是没有自己的人把守九门,睡觉也不怎么踏实。 搏济本就是刚上去没有几天,太着急撤换的话,未免就显得吃相难看。刚好有这么个机会,正想睡觉呢赴死军就把枕头送过来了,孝庄还能不利用一下? 这是整个帝党和反多尔衮系人马的心思。 “身为九门提督,竟出如此大案,你也难辞其咎,先把这个职位卸了吧,再等别的差事。”孝庄说的不温不火,其实心里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只要完成了这一步,就可以和还不敢进京的济尔哈郎这个仅有的摄政王摊牌了。 搏济也委屈,可心里明白这个问题的根子在哪儿,根本就不是什么锡尔弼家血案的问题,而是派系之争的问题。 “谢主隆恩”之后,退了下去。 而孝庄在挑选信任九门提督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点出人选,而是问索尼:“你也正黄旗几朝的元老了,这个九门提督你就先兼一下,如何?” 无论是太祖还是太宗时代,索尼和他身后的赫舍里一族都是深受重用。只有是多尔衮时代才被打压下去,就是索尼本人也差一点被多尔衮砍了脑袋,被派去守卫皇陵。 孝庄之所以这么着急的启用索尼和他身后的赫舍里一族,并非是看上他们有多大的才能,而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臣已有正黄旗内大臣之职,还兼着议政大臣和内务府的差事,再领了九门提督,和本朝体制似有不合。臣举荐一人,堪当此用。” 孝庄让索尼当九门提督,和以前分拆内大臣的初衷本就相悖,明显是借着索尼之口说出她早就确定的人选。 “鳌拜为人忠勇,又是太宗先皇帝使惯了的臣子,当可担此重任。”索尼一边想一边说,好似真就不是实先商量过一样。 “鳌拜?卿等以为如何?” 孝庄这么一问,就是傻子也明白了。鳌拜本就是这些人早就内定好的人选,谁反对也没有用。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傻乎乎的站出来反对?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于是乎,鳌拜就成了执掌九门的重要人物。 这么一来,孝庄算是把整个中枢清洗干净,牢牢的攥在手心了。 事到如今,济尔哈郎方面已经不算太大的威胁,只要妥协或者干脆把黑锅找别人来背,就能顺利的把济尔哈郎等老派人物拉拢过来,孝庄已经开始着手这方面的事情。 这种事情,无非就是政治和利益之间的相互妥协而已,济尔哈郎和孝庄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则,就是不能分裂。在这个基本点上,还是可以坐下来谈一谈的。 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应对英亲王阿济格。 阿济格“违背”圣命,放弃整个鄂、赣地区的战果,率军北上屯兵山西,对顺治小朝廷是最大的一个威胁。 阿济格叫嚣要彻查多尔衮的死因,谁也知道这是个借口而已。关键还是利益和实力层面的问题。 多尔衮和阿济格虽是兄弟,可多尔衮都死了,要说阿济格和多尔衮手足情深,会率军打进京城,恐怕整个大殿上没有一个人相信。 按照阿济格的意思,他是想继承多尔衮的部分势力。 这分明就是想做第二个多尔衮,一来是朝廷现在已经稳固下来了,根本就不可能答应这样苛刻的条件。再者就是阿济格本人未必就占了什么上风。 已经在四川和张献忠部开战的豪格系人马,听说了多尔衮的巨变之后,几乎和阿济格是一个反应:都是要带着大军急吼吼的往回赶。 阿济格真的要是敢动武力,朝廷自然是会放豪格回来,看着两虎相争作壁上观。 更重要的是,在阿济格和豪格之间,还有一股相当强悍切相当重要的势力——吴三桂。 陕西的吴三桂手中数万铁骑,也同样是能征善战的精锐,未必就比阿济格和豪格任何一方就弱了。 在吴三桂没有表明态度之前,阿济格和豪格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都担心身后的吴三桂呢。 吴三桂简直就是老狐狸之中的老狐狸,都成精了。大明山海关总兵,投过李闯,投过多尔衮,也曾对顺治小皇帝宣誓效忠,这样的人物究竟会倒向谁的怀抱,还真不好说。 可以肯定,无论是豪格还是阿济格,都会拉拢吴三桂。在这方面,顺治小皇帝这一边儿也没有闲着,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在拉拢吴三桂的同时,满清朝廷这边必须面对日渐壮大已经成为心腹大患的赴死军。 要不是因为赴死军,多尔衮也倒不下去,孝庄就是再有妙计千条也派不上用场,从根子上来讲,孝庄母子能有今日的局面,赴死军有一半儿的功劳。 可这时候,要和赴死军针锋相对了。 赴死军的势力已经渗透如直隶南部,各地总社会党风起云涌,伏莽处处烽火八方。这边儿还没有按下去,那边儿就又扯起了旗号,让本就空虚的冀南地区更加糜烂。 和以前的造反叛乱不同,这些揭竿而起的武装力量几乎是有相同或者相近的宗旨,都不约而同的使用这驱逐鞑虏的大旗,而且在行动上更加协调和配合。 要说这里头没有赴死军在居中策划指挥,鬼也不会相信。 其实大殿上的这些满汉忠臣心里就跟明镜一样,赴死军已经势大而不可治,大清国已经在整个战略上处于被动。尤其是多尔衮呼啦一下就倒了,掩藏在内部的各种纷争也显露出来,若是不能迅速整合起来,赴死军可就真成了心腹大患。 赴死军的主力随时可以渡过黄河,根本就不必有任何战斗,多半个直隶都在赴死军的马足之下。要是战事上出了半点纰漏,京城都难保了。 满清可不是大明,福临小娃娃也不是崇祯皇帝,会不会死守还两说呢。 说一千道一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赴死军挡在外围。 于是乎,最大的问题就出来了。 兵力从哪里来? 也就是京城附近还有一点儿像样的兵力,可朝廷会把这点兵力抽调上前线去?肯定不会。大清国不是没有兵了,而是各怀心思,捏不到一块儿。大伙儿都盯着京师呢,仿佛京师才是大清国最大的敌人,至于赴死军这个卧榻之侧的猛虎,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都说不出来吧,要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就只能看着咱们大清国再回关外。说不准这顺治年号也要改一改了,改成靖康比较合适。”孝庄的声音有点儿冷。 第176章 偷看底牌 第176章 偷看底牌 在凤阳府定远县西南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两百多本地村民和六七百流民聚集在晒谷场上,排成几列纵队,等着领取赈济的物资。 按照人头计算,每人六斤四两粮食,还有用黄纸裹着的一小包细盐。 混合了白米、黄米和高粱米的杂粮倒进一个个干瘪的口袋,这些宝贵的粮食将维持一个个生命的生计。 这就是整个淮西最急需也最金贵的东西——口粮。 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这些粗细混合的口粮将成为过年最重要的保证。 “要过年了,乡亲们都过来领肉。”周文远这个凤阳通判其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最高长官,知府大人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个摆设儿。尤其是这最后了一个赈济地点,很有必要让人们知道这些物资的来之不易,更要让大伙儿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给的:“大帅还在前边打仗,可心里装着咱们这些后方的父老乡亲,一再的叮嘱要让大伙儿坚持下去……” 背阴地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天气愈发的干冷,周文远每喊一句,都能灌一肚子冷气:“大帅和赴死军的弟兄们在前边做什么?我想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几万弟兄在前边不顾一切的争抢,就是为了大伙儿身上的衣裳嘴里的粮食。可朝廷里还有人说咱们大帅是匪类行径,是总兵大掠……可咱们大帅说了,只要大伙能保暖的渡过这个最艰难的冬天,什么强盗什么土匪的恶名他也一肩膀子担下来了。朝廷那边不知道咱们的难处哇……“ “狗日的朝廷。” “大帅要是不做土匪不做强盗,大伙儿都得饿死冻死,朝廷就是个狗屁……” 淮西呼啦一下子就涌进百万人口,这些人没有任何生活物资的支撑,贫穷的淮西要执掌赴死军作战,还要养活这么多的人口,不抢还能怎么做? 大伙儿也都听说了赴死军在前边的事情。 天下第一强兵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土匪,不顾一切如疯了一样四下出击,不惜使用任何手段抢掠四方。敲诈、勒索甚至明火执仗的硬抢,比土匪还要土匪比强盗还要强盗,就为这个,说赴死军坏话的人不少,就是素有救星之名的大帅也被许多人说成是土匪头子,还有更难听的话呢…… 可淮西的人们尤其是跟随赴死军历淮扬转南都的这些百姓,都是和赴死军生生死死一路走来,要是没有赴死军,哪有今天的活路? 今天的赴死军拼着脸面不要了,拼着名声不要了,象饿疯了的野狗一样疯狂抢掠,大伙儿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就为了这几斤救命的粮食? 各地受到打击的士绅可以在阴暗的角落嘟嘟碎嘴子,江南的文人富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淮西这些挣扎在饥寒交迫边缘的人们不这么看。 大帅就真是当了天下第一恶人,也是为了大伙儿。也是大伙儿心中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据说朝廷已经收复扬州了,可这个时候回去也照样是一穷二白,关键的朝廷的军队好像不大靠的住。尤其是淮扬一带的百姓,对于朝廷的军队基本不抱任何幻想。在多铎大军合围的时候,朝廷干什么去了? 扬州一战都打成什么样子了,大伙儿心里都记着呢。就为了把大家从铁桶合围的清兵中救出来,多少英雄好汉埋骨江北,持续一个多月的血战打的到底有多惨有多烈,人们一辈子也忘不了。 有赴死军这样的队伍,心里就感觉踏实,扬州都杀成啥样子了,不照样拼出来了么!现在的大帅正和几万弟兄正为了大伙的衣食而疯狂,该跟着谁不该跟着谁,老百姓的心里雪亮。 尤其是眼下,忠诚伯知道大伙的日子过的恓惶,不仅送来了粮食,还有盐巴和肉食。 这样的年月,能吃到肉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按照人头计算,每人一块儿比巴掌略小的羊肉,一家子凑起来的话,这个年也不算惨淡了。 羊肉这东西,是前线弟兄保持体力的好物件儿,都能拿出来和大伙儿分用,这份心思可是真正的实打实。 这还不算完,每家都可以得到几件衣裳和几尺粗布,甚至还有毛毡子或者棉毯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衣裳被服有的已经十分陈旧,更有甚者,有的毡子上还有隐隐的血迹,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不管是偷来的也好是抢来的也罢。不管是土匪行径也好还是山贼路子也好,就算赴死军真就的是某些人口中的“兽兵”,那也是属于这些人的贴身兽兵。 领取这些来路不正的东西之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抢夺怎么了?杀戮怎么了?要不是有赴死军这么干,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冻死饿死呢。 不管赴死军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至少是属于自己的。 周文远看了看这些人,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大帅正在前边筹划更大的攻取,人手上有些不足,有愿意和前边的弟兄并着膀子再干一回的乡亲,只要去了,每天一干一稀两顿饭,没有工钱,到明年五月回来的时候,最少三亩好田……” “我去……” “我也去!” 大帅在河南夺取的地盘儿可不老少,差不多相当于一个淮西了,那么多空闲出来的土地,赴死军内部一时消化不了。 几千年来,对于民众来说,田地就是最根本也最宝贵的财富,不仅可以打出粮食,还可以代代相传。有几亩地比藏着几锭银子要稳当的多。 别说是还有一干一稀两顿饭,就是不管饭食自己带干粮也得去了。 对于赴死军支援最大的,自然还是横跨豫、皖的大别山基地。九万多双勤劳的大手,数以万计的工匠,夜以继日的辛勤劳作,支撑着天下无敌的赴死军。 这才是赴死军真正的基础,这才是李四的根基所在。 对于长平公主这个本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离开这个最根本之地不到一年,再回来看。已经是庞大的几不可认。 记得离开这里去往南都的时候,包括赴死军战斗部在内,人员数量也不过六万多。今天的赴死军本身已经壮大为十个天干营和十二个地支营,更有马步营、炮营、弓箭营、扬州营等战斗部分,还有史德威的淮扬和罗长腿的排帮等铁杆盟友,再加上一些会党众和新近收编的开封军,轻易就可以拉出一支人员超过五万的大军。 这五万人马当中,既有名动天下的叉子兵,也有已经形成相当战斗力的地支十二营,人数上虽然不及江南兴武小朝廷号称百万的大明官军(再次强调,号称是个很有意思的名词,小朝廷真正能够控制的兵力和名义上的兵力完全就是两码事儿),可真要是放对厮杀,赴死军这个完全围绕在李四本人身边的队伍就是铁板一块,既没有内部指挥权的纷扰,也没有外部条件的牵绊,别说是兴武朝的王师,就是满清那边的主力,也完全有一较高下的能力。 朝廷是拥有富庶的江南,拥有百万大军,可这些都是名义上的东西。所谓的百万大军真正能够拉出来的绝对不会超过一半。就是这一半的王师也是分散在南直隶、江西、两湖、两广福建等地。别的不说,就是两浙的潞王系,算是和朝廷比较近的了,也是分有三王把持,和朝廷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君臣关系仅仅是停留在名义上而已。至于云贵的沐家和福建的郑家这些地方实力派,就更是事实上的藩镇了,朝廷根本就调动不了也指挥不了。 尤其是被李四放在大山深处的这个总后勤基地,算上外围几个州县的人员,总人口数量绝对在十万以上。这些人劲儿往一块儿使,想往一处想,唯一的使命就是支撑赴死军。 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总后勤基地就扩大了不到一倍的规模。 经过一座又一座红红火火的烘炉,经过一双又一双工匠之手,就是生铁也能化为夺人性命的箭镞和兵刃…… 皮、革、铁、木这些战备物资就不必说了,都会加工成前线需要的各种器材。打成捆的羊毛也经过一双双勤劳的大手,在嗡嗡的声响当中纺成毛线。化为结实保暖的营帐幕布等物。即便是那些看起来连烧火取暖也没有多大的价值的庄稼秸秆,也用草绳编织成草衫子,可以为马匹保暖,也可以遮蔽大炮…… 更有不少的老幼妇孺,利用现成的资源,生产出精美的竹器和漆器,甚至缫丝织造所用的工具机械,然后直接贩运往湖北或者江南江东。换回来盐、米、丝、麻等物。 各条道路都是满载了货物的车辆和人流,通过这些人。很多货物和外界互通…… 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群,到处都是嘈杂的声响,这和南都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和南都的繁华兴盛相比,这里纯粹就是一个山沟沟,既没有林立的酒肆茶楼,也没有风雅的会馆诗社。更没有南都人的悠闲和奢靡,所有人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奉献自己的力量。 和锦绣一般的南都相比,这里完全没有优雅从容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忙。和奢靡享乐的南都相比,这里透露出的更是一种蒸蒸日上的勃勃生气。 对于这些情形,长平公主的心里本就有所准备,想不到的是在离开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这里竟然发展都了如此的地步。 在李四没有理会赐婚这件事情而离开庐州之后,长平公主的新娘子也没有做成,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长平公主并没有羞又恼的回到南都,在和姚明恭商议之后,依旧打着忠诚伯夫人的旗号来到这里。 对于这一切,李四这个忠诚伯,好似根本不知道。 其实也就是默许了的。 虽然没有成亲,可赐婚是不能收回,按照朝廷那边的说法就是:如今战事紧急,婚事可暂且搁置。以待闲暇再行婚仪。 按照朝廷和长平公主本人的说法,和忠诚伯是一种订婚的关系,至于成亲嘛……国事要紧。 来到这里之后,长平公主并没有如别人想象中那样“安安稳稳”的等候忠诚伯得胜归来,而是四下游走查看。 在开始的几天,长平公主身后总是有“热心”的乡亲跟着,并且有很多地方都很委婉的“谢绝”了公主殿下的观看。比如“污垢之地,殿下不可亲染”“铁锐火热,殿下千金之躯,不便靠近”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看着是关心这个公主殿下。其实根本原因大伙儿心里都明白,是防着这位朝廷里的公主呢。 可没有过多久,总是有意无意跟在长平公主身前身后的那些“热心”乡亲就不见了,很多以前不让看的地方也可以随意进出了。当然这不可能是把长平公主当成了自己人,肯定是李四有了什么指示。 在这里,李四的指示就是最高命令,这些人根本就不必明白,也不想明白,只要遵命去做就好了。 同是在大年三十这一日,长平公主带着几天贴身的宫女,来到了路家。 老路一家,和李四有身后的个人交情,老路父子二人都是赴死军中的高级军官,作为忠诚伯“名义上的夫人”,长平公主来路家也有“慰问”的意思。 用碎石头堆砌起来的院墙,连泥没有抹,院墙的缺口处栽了俩木头桩子,就算是门楼了。竹木混编的一道小栅栏还开着多半扇儿…… 赴死军中的营官,尤其是老路这样的背景,放到王师当中,论起品级最起码也是红透了的参将,要是说到实权和前程,比参将可就高多了。 可这寒酸的院落,低矮的茅草屋,和大明武将红墙碧瓦几出几近的府邸比起来,根本就算是个破山窑。 这里既没有成群的丫鬟婆子,也没有出出入入的仆役管家,显得分外冷清。 “有人吗?”身边的宫女大声叫喊。 “哪个?我在哩,”娥子从半地下结构的偏房中跑了出来,两手满是污垢,一见到是盛装而来的长平公主,荆钗布裙的娥子立刻就把脸色落下来:“是你们呐,俺娘不在家。” 基本上这就等于是逐客令了。 可长平公主一点儿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对于娥子的冷淡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路夫人不在?本宫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来和娥子妹妹,好像是叫娥子吧?我是顺路走过这里,进来和娥子妹妹说几句家常而已。” “我没空,正忙着哩,殿下没有看到么?”娥子故意把满是泥污的双手扬起来,在长平公主面前晃悠几下:“我正在下芝籽哩,如今天气冷,芝这东西也不能见烟火,只好有马粪牛粪了。这么污垢腌臜的地方,不是公主殿下应该来的……” 要是说起心思机变察言观色,娥子和长平公主最少差了三个档次。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长平公主还能听不出? “哦?我早就晓得草芝是红伤妙药,如今大战不断,娥子妹妹辛苦种芝,也是支援战事的要事了。”长平公主微微一笑:“早就听说娥子妹妹这种芝的手艺是大帅亲传,直到如今我也不晓得这芝是怎么个种法,妹妹带我去芝房一观……” “不行,草芝是有灵性的东西,不能着了人的俗气儿,尤其是在我下籽的时候儿,谁也不能看的,这是我四叔一再嘱咐……” “也好,既有不便,本宫就在这里候着。等娥子妹妹忙完了再说。” 娥子也不答话,冷眉冷眼的返回草棚继续忙她的事情。 “殿下,这乡野女娃娃……”身边的宫女小声说道。 “住嘴,”长平公主低声喝道:“你们知道个甚么?这草芝一物乃治伤灵药,正是前方急需之物。种芝下籽乃是忠诚伯亲自传授于娥子的手艺,忠诚伯不在的时候,娥子妹妹要掌管所有的草芝下籽。如今前方战事不断,不知有多少热血勇士等着此物疗伤。你我之人就是再等片刻又有何妨?难不成还要娥子妹妹抛下正事儿先招呼你我不成?是前方将士的伤情重要还是让我在这里等候片刻重要?” 李四和路家人亲近,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要不然长平公主也不会巴巴的跑来和娥子“联络感情”。话里话外把娥子这个小丫头拔的很高,未尝就没有拉拢买好之意。 可让长平公主想不到的是娥子已经把她当成了天下第一假想敌。 整天“四叔”“四叔”叫的那么亲切,谁能想到娥子这个丫头和李四之间的关系? 要是长平公主知道娥子的心思,绝对不会过来。就是刚才短短的几句冷话,对于娥子来说,已是几度攻守,其中凌厉不下于真刀真枪的血肉搏杀。 在矮棚子里弄籽的娥子心如潮涌一般,这个心思单纯的丫头从来也没有如眼下一样想过这么多事情,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甚至是荒诞可笑的是念头都涌上了小脑瓜儿。 “这个什么什么公主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她是不是恼了四叔不和她成亲的事情?” “难道是四叔和她说了我的事情?肯定是这样的,四叔和我这么熟,又是约好的事情,怎么会搭理这个公主哩!”一想到四叔把自己看的比公主还金贵,娥子就莫名的兴奋起来,小脸儿也烧的滚烫:“哼,四叔是何等的英雄,说出的话就天塌了也是做数的,说要我等三年就是三年,绝对不会娶你这个公主的。” “不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么?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呢,还不如我呢。起码种芝下籽这种很重要的事情,四叔就传给我了我一个人,别说你一个公主,就是九天仙女你也不会种芝。” 完全就成心让长平公主喝风受冻,娥子在芝房里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出来。一直感觉磨蹭的时间足够长了,这才慢腾腾的出来,就着门口还范有冰凌茬子的冷水洗了把手…… 长平公主微微示意,身后的宫人早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子,递给娥子擦手。 娥子也是老实不客气,仔细把手擦干了,又发狠一样把丝帕揉了揉:“坐吧。” 长平公主在外头也是冻了好半晌子,微笑道:“不请我进屋?” 娥子挑开厚厚的草帘子,用有点咋咋呼呼的声调高喊:“公主殿下请进——” 屋里有个炭火盆子,盆子上吊起一把铁壶,娥子看看长平公主等人,面色忽然一暖:“我们家没有好茶叶,只有榆叶水,殿下喝不喝?” “榆树的叶子做茶么?有趣的很,妹妹沏一盏子,我也尝尝。” 早春采下来的嫩榆树叶子,上锅蒸了晾干就是老百姓的茶叶了。娥子使劲往茶壶里塞了足够的榆叶,保证沏出来的茶水又苦有涩…… “味道如何?”象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娥子笑嘻嘻的问。 “有点儿苦了,想是茶叶……榆叶放的过多。”这种所谓的茶叶当然不可能和宫里的贡茶是一个味道,长平公主反而是落落大方的说道:“不过也有茶的味道,对了,我记的娥子妹妹和我差不多吧?十六岁?” “过了年就是十六。” “哦,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婚配人家?” “没……没有……”娥子心里戈登一下子,把长平公主的意思理解成了赤裸裸的示威。 长平公主抿嘴儿一笑:“妹妹这般精巧伶俐的人儿,又有忠诚伯的关系,自然是要千里挑万中选,要找个好人家儿的。我也知道朝中几位大臣家的公子,不如给妹妹……” “我穷人家的孩子,配不上人家,也不想这个。”娥子自然明白长平公主是想说什么,一下就把门给关死了:“俺爹俺娘都说了,庄户人家的闺女就不能嫁进豪门大户,以后肯定要受欺负……” “呵呵,妹妹好说笑,赴死军军营官的女儿,又是忠诚伯的侄女,这天底下谁还敢欺负你了?”长平公主看着娥子古怪的神色,如恍然大悟一般,微笑着轻声说道:“莫非妹妹已有了心仪之人?” “没……算是有吧。”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娥子亲口承认,可需要绝大的勇气。 “呵呵,我说呢,我说妹妹怎么看不上那些忠臣良将的子弟,原是有意中人了。”长平公主也是为了刻意的拉拢路家,脸上的笑意更盛:“不知道是哪家的俊才有如此的福分,妹妹偷偷告诉本宫,本宫给你做主,必让妹妹遂了心愿。” “来了,来了,”娥子心里始终想着那个四叔,一看长平公主这么说,直接就理解成了女人之间特有的争斗,脸色愈发红艳,各种念头齐齐涌上心间:“你也别得意,我还不在的你就是想做我的四婶子?偏偏四叔就看不上你哩。四叔连你们家的圣旨都违了就是不和你成亲,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若是知道了四叔是因为我而不娶你的话,保管你再也笑不出来,哼哼……” 看着娥子绯红色的小脸儿,长平公主愈发认定心中所想:“此间都是你我女儿家的,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难得妹妹有如此心愿,说出来本宫一定设法成全,也是一桩美事。” 娥子看着长平公主笑盈盈的脸色,心潮汹涌澎湃,端起苦涩的榆叶茶一口就喝了个干净,也感觉不到苦了:“如此多谢殿下了,若殿下能成全了娥子,这分恩情我还不晓得怎么报答哩。” “说什么报答,娥子妹妹讲来。” 娥子咽了咽口水,脑门儿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子,站起身子又坐下,显得万分局促。 “妹妹不必紧张,但说无妨……” 娥子把心一横,反而不那么紧张了,镇定从容的就好像是胜券在握的军前大将一般:“要说这个人么,殿下也认得……” “哦?本宫认识?是何人呐!” “殿下不知?” “妹妹尚未开口,本宫如何知晓?左右都是你我女儿家家的,莫攥着拳头让我猜了。”长平公主还真是想成全了娥子,借以拉拢李四手下第一重要人物的路家。 “这个人么,可是大大的有名,殿下听好了。”娥子近了公主两部,如示威一般的看着:“就是我四叔。” “四叔?哪个……”长平公主还把四叔这两个字理解成一个人的名字,旋即明白娥子口里的四叔所指为谁,脸色倏然就是一变,腾的站起身来。 “那个四叔?”娥子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全天下能让我叫四叔的只有一个,就是忠诚伯,就是赴死军大帅,就是天下兵马招讨使,李四就是我四叔,殿下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大胆,放肆!”宫人齐齐厉声叫喊。 不管李四承认还是不承认,名义上他还是长平公主的夫婿,是大明的驸马,被一个乡野女娃娃这么当面的说出来,还是当着公主的面儿,确实是让人无法接受。 娥子的胆子从来就没有这么壮过,根本就无视身边的这些宫人,只是看着面前的长平公主,这可真的是在示威了。 长平公主脸上的神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片刻之间已是几度色变。 确是石破天惊之语,震惊肯定是有的,可还没有到慌乱的地步。在长平公主眼里,无论怎么样的男女之情都没有朝廷利益来的重要。莫说这不过是娥子的一面之辞,就是李四当面承认了,也不算就是什么真了不起的事情。 仔细想想娥子的言语,这事情还真的有那么点儿可能。不过李四是何等样人长平公主很清楚,一个心里装着天下的大人物,就算是对这样的小丫头有什么好感,也绝对不会到谈论婚嫁的地步。对于大势的把握和借势的巧妙,普天之下就无出其右者。 无论李四和娥子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可能有婚嫁之事,因为这对李四没有任何的好处。 想通了这一点儿,长平公主反而淡然了,面对咄咄逼人的小丫头,根本就没有娥子那种剑拔弩张的架势。 “呵呵,妹妹年纪还小,这种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了?”长平公主遥指北方:“你家四叔是何等英雄了得,这天下想着他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四叔总不会真就全娶过门的吧?呵呵,等到妹妹再大几岁,就明白了……” “哼哼,有多少大家闺秀名门淑女想着我四叔这样的大英雄,我还真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想知道。我就知道一件事情。”娥子很快就亮出了撒手锏:“四叔和我是有婚约的,是有婚约的,殿下不知道吧?” “婚约?”长平公主还真没有想过这一点儿。 李四那种算无遗策,走一步能算九步的战略大家,早在刀把村的时候就看到了今日的形式,怎么可能会和娥子的丫头有婚约? 要是说李四和哪家忠臣或者名士家有了婚约,哪怕是说李四和蒙古甚至是满洲的格格公主有了婚约,也不算太意外的事情,那纯粹就和朝廷的赐婚是一个性质,都是政治联姻。可要说李四和面前这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有什么婚约,长平公主绝对不会相信。 “就是婚约!”娥子象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一样,挺胸抬头的说道:“四叔亲口许我的,绝对不会有错。” “呵呵,”长平公主还是一幅微笑的面容,没有一点要恼了脸面的意思,好像眼前就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大帅是你四叔,怎么可能有什么婚约。不过咱们的忠诚伯或许真的喜爱你这个侄女儿,或许也真的说过叫你误会的话语……” “误会?我才不会误会呢,你以为四叔会让我苦苦等候三年的么?”娥子又加上一个重量级的筹码:“我四叔是何等英雄想必殿下你也知道,你以为我四叔会骗我么?我四叔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也绝不会变。” 要说李四和娥子有什么婚约,长平公主是绝对不信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益的嘛!可要说李四这样的人物会拿甜言蜜语哄骗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长平公主也不会相信:“你四叔说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想知道我偏偏才不告诉你呢。四叔的话只有我知道,就好像种芝一样,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对于娥子这样的话语,长平公主最起码有七八种法子应对。脸上做出不屑的神色,淡淡的说道:“我明白了,大帅其实根本就没有对娥子妹妹说过什么,不过是娥子妹妹自己心里想过而已,所以你才说不出来。” 这种最多能哄哄小孩子的激将法在娥子身上很有作用,而且是立竿见影百试百灵。 娥子立刻就全说了出来:“我四叔说了,三年之后,现在还有不到两年了。到时候天底下就不会打仗了,老百姓就过安稳的日子了。四叔说那个时候只要我还如现在这么想着他,就娶我的,绝对不会有错。我知道你也想听四叔这样的话儿,可我四叔偏偏就不搭理你,也不说给你听……” 对于李四,心里最多的就是忌惮还有一丝丝的感激,至于男女之情,从来也没有过,长平公主好像就从来没有考虑这方面的事情,所以也不可能和娥子这样女娃娃争风吃醋。 虽然不会争风吃醋,可长平公主知道了一个真相,那就是:李四和娥子之间不管是男女之情也罢,是隔辈的亲情也好,最起码是对娥子这个傻丫头说过一次真话,而且是不加丝毫提防的真情流露。 别看已经是李四名义上的妻子了,长平公主还真是不关心这些看起来花花绿绿的事情,面子上虽然是微笑着,其实心里紧张的不行,双手都要攥出汗水,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答案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遥了。 “大帅……我是说你四叔,就只说了这个?没有说别的么?”虽然长平公主极力掩饰,还是遮盖不住急切的表情。 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 “娥子妹妹你再好好想想,大帅……也就是你四叔当时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别的?”娥子也是纳闷呢,这个公主是不是被气傻了,怎么跳着脚的大哭大闹哩?“什么别的?我记不清楚了……” “怎么能记不清楚呢?妹妹好好想想,若是想起来了我什么事情也依你。”为了提醒娥子,长平公主忍不住的挑明了话题:“你四叔不是说过要和你一起的么?我是说打仗打完了之后,我说的是把鞑子赶走之后,你和你四叔怎么在一起?你四叔有没有说过要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之类的话语?” “我实在记不得了,当时我欢喜的甚了……”娥子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长平公主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打断了娥子的思路:“对了,什么叫做归隐山林?” “就是你和你四叔两个人,找个山美水也美的地方,就你们两个一起过日子,再也不管外面的事情了。” 第177章 直抒胸意 第177章 直抒胸意 李四这样的人物。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千秋功业,至于所谓的盖世之名也视若敝履。以李四眼下的威望,以赴死军如今的实力,就是要做一番千秋工业,还有谁能阻其马足? 所以也就无所谓功成名就之后退隐山林的说法,以至于笑傲林泉与乡野为伴之类的话还真是从来也没有说过半句。 “四叔没有说过要归隐山林的吧?” 娥子一句无心之言,当即就让长平公主面色如土,如坠深渊。 现在的忠诚伯,无论是实力还威望,已远不是一盘散沙的江南小超提可以比拟。尤其是现在的局势已经愈发明显,就是兵力强盛士马雄壮的满洲鞑子也出于分裂的边缘,赴死军只要击溃满洲各方势力的任何一支,甚至只要再有一次像模像样的胜利,就可以长驱直入,收复北都已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不仅没有尺寸之功,连国都是李四光复的,就不能再制赴死军分毫。 打走了鞑子之后,无论是李四本人还是赴死军本身,就是民间的力量也会趋向于天下一统,这是历朝历代的必经之路。 朝廷要想把赴死军和忠诚伯“统一”进来。方法只有两个: 其一就是削藩,双方兵戈大动,互相攻打,在军事上分个高低上下。 这样的情况之下,和赴死军动武,朝廷取胜的机会一点儿也没有一点儿,本朝的靖难就是前车之鉴。成祖和建文皇帝之间的局面,和今日是何其相似。 最可行的是方法就是第二个:效仿宋太祖的手段,以杯酒释兵权。 到那时候,无论是拿出什么样的封赏,就是真封个一字并肩王也就便宜到家的好事情。只要李四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马放南山兵戈铸犁”把赴死军给解散了,朝廷就是封赏下金山银海,眉毛也不会皱一下。 这样把所有的战争消于无形,局面也是皆大欢喜,大明王朝依旧传承延续,兴武皇帝成了真正的中兴之主,为太祖一下第一君王。这样的局面是整个兴武朝廷最期盼也最希望的结果,但是得有一个前提。 这个前提就是李四本人对大明朝忠诚的没有了边际,眼看着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而甘愿舍弃,甘愿把天下第一强兵解散,甘愿把手中的权利交出。 到了那种局面的话,就算是李四对大明朝的忠心比岳爷爷还强十倍,他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肯么?赴死军肯解散么? 不仅需要李四本人对朝廷的忠诚。还需要以他本人的威望压制整个赴死军,这已经等于的忠诚伯和赴死军站在对立的层面上了。 在这个天底下,唯一能够压制赴死军的就只有李四这个人了。 要是李四真的打算功成身退,一定会把赴死军安置的妥妥帖帖。问题是李四根本就没有说过要这么做。 长平公主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已经知道最后的答案了。 只要李四本人不想退下去,反叛已经是唯一的出路。 仿佛亲眼见到日月血旗飘扬在南都城头,太祖皇帝传下来的江山已经到了尽头! “归隐山林什么的,四叔从来也没有说过,山上有什么好的?为啥要去山上?”娥子也纳闷长平公主为什么会巴巴的跑来问这个很“幼稚”的问题:“四叔说过,等仗打完了,鞑子走了,老百姓也安乐了,就回到刀把村。和我爹我娘,还有我侍弄几块田地,种点儿西瓜什么的……” 归隐山林和种西瓜,对于娥子来说,这里头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但是对于长平公主而言,完全就是一个意思。 一听娥子这么说,本就跌落到谷底的心情立刻就升腾了起来,好似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消息一样。长平公主一把攥住娥子的双手:“娥子妹妹,忠诚伯……你四叔真的这么说过?真的是要说种西瓜?” “真的说过,是和我说的,也和我爹说过哩……” “你确定?妹妹你确定大帅这么说过么?好好的想清楚了……” 娥子就是再傻,看长平公主如此急切的神色,也意识到这里头不仅仅是种西瓜那么简单:“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四叔种西瓜不种西瓜干你什么事情?” 都问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也得知道最后的答案。 “这事情很重要,嗯,很重要……”长平公主也拿出了对于娥子来说最大的诱惑:“娥子妹妹赶紧好好的想想。忠诚伯是不是真的说过种西瓜的事情?要是忠诚伯能回到刀把村种西瓜……朝廷……本宫……我什么样的条件……” 长平公主已经不再斟字酌句:“我就回到宫中,永不再见忠诚伯一面。且奏请朝廷赐婚于娥子妹妹。大帅和娥子妹妹的亲事由朝廷钦赐,这里头的荣光……你爹和你娘,还有所有的人都挡不了你们成亲,你想过没有?” “真的?”娥子眼睛都冒出光来。 “真的,我绝不食言!” “那我就告诉你吧,”娥子正色说道:“早在四叔刚来刀把村的时候,拿时候李闯还在河南哩。我四叔就曾说过这天下肯定是乱了,而且是要大乱,只有非常的大英雄用非常的手段才能补救回来,要不然就不是亡大明而是要亡天下了……” 这是长平公主第一次知道李四早期真实的心路历程。 当时还不过是一介草民的李四,目光竟然如此深远,不仅看到了李闯破京的“亡大明“,更是看到了鞑子入关的“亡天下”。此等深远的心思和一直就在默默准备的心机,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料事如神。 其战略眼光和对天下大势的洞悉,便如掌上观纹一般清晰明了。此等深沉悠远的计算,就是现在对朝廷有什么心思的话,哪怕是不算上赴死军卓绝的战斗力,整个天下还有谁能与之比肩? 于百万乱军之中救出太子等先皇嫡血,然后率众辗转,一直到今天的局面,现在想起来,此间种种,都是忠诚伯一早就是准备好的。 娥子仿佛回到那个初夏燥热的傍晚,仿佛想起塞到四叔嘴里的青杏,就连四叔被青杏酸倒牙的神色就在眼前一般:“当时我还不信四叔的话哩,这天下怎么会亡?可现在我信了,信的不能再信了……” 先不说李四的个人威望,光是这份深远的目光,想起来就高深的让人不寒而栗。不管是李闯的百万贼军,还是满洲的十万铁骑。就算是兴武朝的大明正统,又有谁能比的了?不管是哪一方,处在李四对手的位置,都是必败无疑。 长平公主屏住呼吸,任凭娥子满是幸福的回忆当年之事,一字也不敢打断了:“当时我四叔就对我和哥哥说,这个朝廷早已无力回天,谁也指望不上,只有依靠自己。可不是指望上了么!四叔谁也不靠就凭一个人的力量,就打出了这片天地……” 娥子说的都有些兴奋了,歪着脑袋问长平公主:“殿下你说说,四叔是不是大英雄?” “天下英雄者,忠诚伯为最。”这句话倒不是故意的哄娥子开心,而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我四叔说,这个世道要变了,英雄和奴才一样多,还有……还有许多话儿现在我也明白不了。不过四叔最后说,等世道好了,奴才都死光了,英雄们也就该回家捏锄头把子了。到那时候,四叔说就在刀把村开几亩地,种点西瓜什么的,顺便要我爹教他种旱烟的本事……” “大赞!”长平公主终于知道了最后的答案。 忠诚伯不会造反,至少他对皇位什么的没有兴趣,至于其他,已经不重要了。别说李四只不过是想种点儿西瓜,哪怕是他是种金豆子,也不要紧了。 这么看来,忠诚伯早就料定了今天的局面。无论大势如何凶险,始终是在李四的掌控之中,如果一直按照他所预料的那种走下去,天下大定之时,就是他李四退隐之时。 唯一顾虑的就是朝廷不要再做出逼迫忠诚伯的傻事。 有李四这样比朝廷还要强势的臣子,朝廷肯定会有猜忌,这是千古不亘的道理。甚至会做出种种诸如削藩或者牵制的事情来,如此就只有激的李四改变原来既定的方略了…… 自始至终,不论赴死军的看法如何。忠诚伯本人就很郑重的表示出对朝廷“民本”策略的推崇,虽然不过是一种有所保留的谨慎乐观。可他也曾亲口说过“只要朝廷能实现民本,必归依”的话语。 以长平公主的眼光,自然不可能看出这个民本背后所蕴含的深刻含义,可连李四本人这个的战略大家都是如此推崇,可见这个民本是极其厉害的。 长平公主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为大明朝的大长公主,作为大行崇祯皇帝最为年长的苗裔,此刻的长平公主喜极而泣。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哈哈”长平公主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矜持和文静,不住的仰天大笑:“哈哈,先皇识人之明以至于斯,托孤托国之重果然是我大明三百载最英明之决策,今日方知先皇之明,哈哈……” 素来笑不露齿的公主忽然就这么哈哈大笑,反而把娥子唬的不轻:“你……你笑什么?你……殿下是你是不是气坏了?我……” “我没有气,哈哈,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欢喜过,娥子妹妹放心,本宫就是拼着这皇家的脸面不要了,也要成全妹妹你的好事儿……” 娥子也不大明白这个公主是怎么了,眼角儿还挂着泪花儿呢,怎么笑的这么开心?是不是失心疯了? 哈哈大笑的长平公主带着几个宫人出了路家,娥子似乎才想起了什么,把手里已经揉的不成样子的丝帕子远远的丢了出去:“你的东西还你,我才不稀罕哩……” “哈哈……”对于娥子这么明显的敌意,长平公主根本就没有在意,只是不住的大笑。 …… 在开封。 现在的开封已经成为整个北方抵抗力量的核心,不仅仅在在于赴死军的强大,更主要是对黄河以北的影响。 赴死军一再强调,只要是抵抗力量,不论以前是何种身份。都是赴死军最天然的盟友。而且这种同盟关系不需要得到抵抗力量的认同,而是彻彻底底的单方面认同。 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也不管你以前是贼寇还是官军,只要你在抵抗鞑子甚至仅仅是给鞑子找麻烦,就是赴死军的盟友。哪怕是你不承认赴死军这个盟友,赴死军和忠诚伯本人也会无条件承认你的盟友身份。 这个东西了不得呀。 尤其是这个同盟关系一直贯穿在七杀令中,已经是赴死军的核心思想。 不论是什么样的抵抗力量,赴死军可以无条件支援。缺钱了,只要和赴死军取得联络,忠诚伯会派人把金银钱财送过去。缺人了,赴死军中的百战精兵会无条件支援。哪怕是你不缺钱也缺人,就是想单干,也行,只要来个使者,赴死军也会派遣军中精锐健卒提供作战指导,甚至是提供武力支援,而且根本不参与指挥,也就不会出现夺权或者被赴死军吞并这样的顾虑。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让人心服口服的还在于,哪怕你是全军覆没了,一点儿可以利用的价值也没有了。赴死军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为你复仇,并且不计代价的救出你的家眷族人,保留下抵抗的种子。 只要是在打鞑子,只要是在抵抗,无论什么样的前瞻之虑后顾之忧,赴死军都包了。 忠诚伯和他的赴死军不仅仅是在打鞑子,而且还在输出抵抗思想,为所有的抵抗力量保驾护航并且料理一切身后之事。 “你动爷一根寒毛试试?爷既然敢反,就不怕有今天。”远在山西古交的义军首领,即使是在被俘之后,在刑场之上面对清军的屠刀,依然是凛然不惧:“今天你们给爷过了初一,明天忠诚伯就给你们过十五,今天你们取了爷一条命,明天爷就取你们十条命。你们要是敢动也家里的女人和娃娃,赴死军灭你们十族,连祖坟都刨开,你们信不信?” 这绝对不是空言恫吓,也不是什么漫无边际的威胁,而是实打实的诅咒和欲言。 就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战战兢兢的古交新附军屠杀了一百多个被俘的义军之后,哪还有什么心思过年?胆儿都吓破了。 可不杀还能怎么办?可都是上峰的命令,只期盼近在咫尺的锄奸团或者七杀营不要找自己这种小鱼小虾的麻烦,灭十族刨祖坟可绝对不是说说就算的大话。宁远远不远?仅仅是杀了撒闹事造反的,连半月也没有出,仅仅是一夜之间,赴死军就过来报仇了,不管是下令还是下手的,只要是屠杀沾一点儿边儿,都杀了个鸡犬不留,连尸体都挂在树上。“不是不报”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吓的县里的衙役都瘫了好几个。 那些下刀子的刽子手连夜就逃就一半儿,剩下一半儿实在跑不了,也赶紧搬家。 仅仅是在大年初三,残存的古交义军就到了开封,受到赴死军高规格的接待。当这些被打散的残兵说出发生在古交的屠杀之后,名动天下杀的鞑子闻风丧胆的大帅就把话撂那儿了:“七杀勇士正赶往古交的途中……” 古交残存的义军感动的当时就哭了。 趁着这个当口,赴死军发出新年的第一份明令,并且借助各种渠道传播开来:“各地义军为赴死军之生死兄弟,特晓谕清人官民,伤我兄弟者一,屠关联者十。伤我家眷者一,不论男女老幼必灭其十族,以百倍偿还之,不足百倍之数者,以同姓充之……” 面对各地清军对义军的镇压和屠杀,赴死军采用的是更加血腥的屠杀,并且把这种屠杀明确化数字化,不达到一定数字绝不罢休。 如此血淋淋的叫嚣屠杀,再一次把七杀令提到了最高的战略高度。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各地义军风起云涌的同时,赴死军的善后事宜也是层出不穷。只有是有义军失败了,立刻就有七杀营或者锄奸团的出现。 现在的锄奸团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孩儿兵,急于报仇的女人和老人也有不少,让人防不胜防。说不准一个卖菜的小贩就是身怀杀器的复仇魔鬼,或者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花子也是取人性命的魔王…… 为了执行这个明确的不能再明确的报复命令,一起又一起的暗杀、爆炸、下毒等等匪夷所思的残酷手段都使唤出来。甚至是名动天下的玉碎战术,也毫不留情的拿了出来。面对杀戮的是十倍的杀戮,面对血腥的是百倍的血腥。这种无差别的屠杀,在很大程度上震慑了地方上的清军,也保存下了许多抵抗的种子。 在遍地开花处处烽火的同时,无论是锄奸团还是七杀营都付出了相当代价,多少壮士化为惊天爆裂声中的一蓬血雾,多少英豪魂归天国。 可取得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即便是义军失利,地方上也不大敢动其亲人和家眷,那种依靠血腥震慑来威压的手段,在更大的血腥面前显得很是苍白。 地方上的清人一点半都是汉人,在屠杀的时候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不管是锄奸团的玉石俱焚还是七杀决死的惊天一刺,都不是那么好躲闪的,所以在下手的时候也是尽量的轻一点儿。 这无疑把义军的抵抗掀起一个大高潮。 眼前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就在阿济格大军威压之下的山西中部,都乱成了这个样子,其他地方也就可想而知。眼睛都是长在自己身上,脑筋稍微机灵一点的已经明白过来,大清国已经失去了攻取天下的锋锐,在赴死军的正面对峙中,尚且不怎么占上风头,再加上各地比着塞着的造反大军,鞑子的好日子好像不怎么多了。 这个时候,谁不为自家的未来想一条出路?当这鞑子的官为鞑子卖力气还在继续,可私底下和那位四爷暗通款曲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大帅,赵启峰那边又折损了二十多个弟兄……” 这种事情,尤其是七杀营的这种敌后武力展现,虽然早有内线联络,并且经过周密布置安排,牺牲也是不小。在赴死军主力修整不动的同时,七杀营和锄奸团空前活跃,付出的牺牲也相当大。 “从我的乙字营中抽调人手,补充七杀营。”李四毫不犹豫的从直属营中抽调精干。 这个时候,尤其是主力不动的情况下,这种以血腥恐怖震慑敌人的行动绝对不能停止,不仅仅是在于鼓励各地的抵抗力量,更是让鞑子的兵力不敢轻易调动,全都分散在地方上出于时刻警惕的状态。 “四火!” 赴死军第一营第一队,李四个人的亲兵卫队都准备拿出来了。 “在!” 并不怎么高大的卫队长四火挺胸而出。 “七杀决死绝对不能缩了,还要扩大下去,你能不能填进去?” “为大帅效死!” “错了,这回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北边的同胞。” “为同胞效死!” 李四微微低头沉思片刻,猛然抬起头来:“好,你们第一队就填进去。记住了,你们就是我的亲兵,不要坠了咱们赴死军的威名!” “去死!” “好,你去准备吧,你若是回不来了,我就取消第一队的番号。除了你们,再也不会有甲字营第一队了。” 四火没有说话,只是把胸脯子挺的更高,眼神中的战意正浓,已化不开了。 “四火,四火,这个名字好哇,就要燃起四方燎原之火,煅炼天下之火,你去吧。” 在这个赴死军已经占据了主动的对峙背景下,这种行动必须得到进一步的加强:“镇南!” 每到这个时候,李四总是第一个想起镇南。 那个脑袋大的出奇,连军装也穿不起来的半大孩子,是李四心头永远也忘不掉的一个勇士,虽然镇南已经是兽性多于人性,可他也是属于赴死军属于这个民族的野兽。 “亲爹,”死狗和七斤齐齐站了出来。 看着这俩和镇南一起过来的孩儿兵,李四精神恍惚了一下子,才意识到镇南早已不在了。 “锄奸团还有多少人手?” “在营的孩儿兵还有十一个,女人六十九个,新进的孩儿兵有二十二个……” “我的锄奸团呐!”李四眼中真的有点水光了。 不论是孩儿兵还是那些白衣女子,一次次用他们的生命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全盛时期的几百人,再加上后来的白衣女团员和新进的一些苦大仇深的孩儿兵,现在只有这么点儿了。 “亲爹,镇南死了,还有我们,我们比镇南更强!” 李四还真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死狗……” 七斤和死狗齐齐上前一步,大叫道:“亲爹,我比死狗还要强……” “死狗,”李四没有看七斤,大喊一声。 “孩儿在!” “你带上四个孩儿兵,六个姐妹,即刻渡过黄河……” 布置好人物之后,死狗就当着李四的面儿,恶狠狠的对七斤说道:“我若走了,亲爹身边就剩下你一个。若是亲爹出了岔子,我做鬼也要捅死你……” “滚,我不是镇南!”七斤同样是恶狠狠的目光。 布置好了这一切,再一次把老神棍给叫了过来:“给朝廷的求援条陈拟好了没有?” “拟好了。”老神棍今非昔比,穿了一身有点儿肥大的黑缎子棉袍,穿金丝走银线的还镶着灰鼠皮的毛边儿,尖尖的脑袋上扣了一顶只有才关外才经常见到的长毫银狐皮帽子,把他本就又瘦又长的驴脸遮住了一大半儿。 这老东西一贯是喜欢装穷,就是有好酒也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偷着喝,今天这是怎么了?穿的象个一夜暴富的土财主,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多有有钱一样。 看着魏无牙不伦不类的暴发户装扮,就是李四也纳闷儿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装穷了还是变了性了?” “我装个屁的穷,现在我是真的穷了,”老神棍有点儿不甘心的说道:“你忠诚伯伸手朝着朝廷里要钱要粮食,比是摆明了打我的脸还是什么?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把所有的金子、银子、袍子还有玉器古玩都掏出来给你买粮食去了。仅剩下这么一身心爱的东西,实在舍不得,我要是再不赶紧着穿今天,他娘的谁知道我老魏也阔绰过?我的家底也到过四万白银呀,四万还打不住呢。娘的,转眼儿就剩下这一身衣裳了。嘿嘿,我老魏也是个大方的,四万两银子说捐就全捐了……” 看着老神棍满脸都是肉痛的古怪神色,好像真的是割了他的肉一样,李四也是好笑:“怎么?舍不得?” “我舍不得?屁!我老魏是最舍得的,和咱们赴死军的大事比起来,四万两银子就是个狗屁,不,连狗屁也不如。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老魏我就是过路的财神,那些银钱也就是在手里周转一下而已,迟早得掏出来,你都伸手向朝廷要钱了,我再不掏腰包你还不记恨我一辈子?”老神棍嘟嘟囔囔了半天,忽然话题就是一转,面色也是一正:“现如今咱们这边确实是困难了一点儿,可你也不该伸手向朝廷要钱呐。九十九个头都磕下去了?还在乎这最后的一哆嗦?我看这条陈还是不必给南都的好,要不然以后的啰嗦可就多了。” 赴死军控制的豫中、豫南、豫东和淮西确实陷入了空前的危机,随着地盘的扩张,各地流民也疯狂涌入,粮食危机进一步恶化。但是这种危机仅仅是民生方面的危机而已,并没有影响到赴死军的战斗力,甚至为赴死军扩充兵源提供了很大的好处。 越是在这种困难时期,招募士兵就愈发的方便,在极端的情况下,一个杂合面的馍馍就能换个好兵。 这个时候伸手对朝廷求援,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大了。 一来是暴露出淮西方面内在的虚弱,赴死军的强势地位会有所影响。更主要的是李四一直在致力于把淮西独立于南都的政治体系之外,除了可有可无的民情军情奏报,仅剩下的也就只有画蛇添足的官吏任免询情奏折而已。这个时候伸手要钱要粮,可就等于是主动承认了和南都之间的隶属关系。 从名义上来讲,淮西和南都确实是从属的关系。但是赴死军极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儿,并且一直在刻意的消磨这个痕迹,摆出淮西的是淮西南都是南都的姿态,让很多人认为南都和淮西是两码事儿。 这也是政治上的筹码,最擅长勾心斗角观望风色的老神棍还能看不到这样做的坏处? “哎,你终究不过是一条神棍而已。”李四难得很严肃的对魏无牙说道:“要是说到争斗,也得看是和谁,要是对面的鞑子,不用你说,咱们必定是寸步不让。可对南都方面,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这里头的道道儿我也清楚,只要这个条陈一上去,若我是南都龙椅上的那位,就是冒着资敌的风险,也要大大的给钱给粮。最起码这也是收取民心民望,更重要的是这等于承认了淮西是南都之下,承认了二者的君臣关系。”老神鬼不是看不到这里头的深远影响:“这钱财粮食拿着好拿,以后可就不好说,到了真正节骨眼儿上,这就是个说辞。何况咱们这边也没有到非要朝廷的粮食就过不去地步,这个最困难的时候要是和朝廷撇清了关系,以后咱们怎么干也没有人念碎嘴子。” 前边要了朝廷的援助,后脚就不听朝廷的号令,甚至是造反,就真的是彻彻底底的不要脸了。虽然在大是大非的时候,脸面能当抹布使唤,可还不是没有到那个地步的么。 老神棍的心思万千就是为了赴死军和李四着想,这个李四还能不明白? “我说老魏,你我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人了,一步一步这么走过来,你为的是什么?” “我?自然是公侯万代封妻荫子……其实也没有意思,那些个就是随口一说而已。”老神棍颇为自负的说道:“就是现在我甩手不干了,最起码你忠诚伯也得给我个巡抚河南的地方大员位子吧……” 李四拇指朝下,哈哈大笑。 老神棍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分量,也不介意李四这个玩笑,继续说道:“可仔细想想,就算咱们得了天下,其实我从不怀疑这一点儿,这天下迟早是咱们的,而且只有没有早没有迟。再有一年的时间,我敢确定甚至只要今年的夏粮一下来,这天下就是咱们的了。到时候就算你李大帅做皇帝也罢也藩镇也罢,在内我就是军师……也就是诸葛亮的那个位子,放出去就是个督抚地方的大员也是最起码的。现在想想,这些都没有什么意思,其实这些功名富贵也就是说说而已。真正想的还是尽量做出一番事业来,史书上能不能有我一笔也不在乎,只要真真正正的做了一回事情,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就心甘了……” 老神棍不是没有富贵过,九千岁在的时候,魏无牙虽说不上有多大的权势,可也是一方有名有号的人物。也上去过也下来过,十几年漂泊江湖,虽然嘴上说的都是功利,其实心里早就看的开了。 如今这么费心费力的和李四一起折腾,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 并不是非要做出什么英雄伟业不可,更不是做给天下芸芸众生看的,只是做给自己看。以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依靠九千岁的关系而富贵,更不是一朝败落就颓废不起的废物。胸中的这点韬略身上的这点儿本事,还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在老神棍内心里,做坏事还是做好事的区别不大,只要是大事就可以,只要能证明自己行。 老神棍是为了他自己而拼搏,什么富贵功名并不重要,流芳百世青史有名也不大在乎,只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就可以了。 “好,再高看你老魏一眼。”李四是真的没有摆什么王者气概,更没有可以的弄什么姿态,自然而然的遥望远方:“拿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装,你就给我装吧,装给我看有意思?”轮到老神棍拇指朝下了:“你为的是什么还不清楚?要说你想做大明朝的第一忠臣,别说是我,只怕连你自己也不相信。” “然!” “你这么操心劳力的折腾,要说是想改朝换代的做开国皇帝,或许还真是小看你了呢。”老神棍知道李四早就有过坐上龙椅的机会却放弃了,索性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儿:“打鞑子是手段,聚集起人气民心,打下大大的疆土,让这个世道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得不臣服在你李四李大帅的面前。然后就可以建立一个从来也没有过的大帝国,成就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英雄伟业,我老魏是不是料事入神?” “狗屁,”李四大笑。 这一会,老神棍是真的惊讶了:“我的大帅,你不是真想做什么忠臣吧?” “这一回连狗屁也不如了!” 第178章 大帅的评语 第178章 大帅的评语 开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把太平、池州两府的矿税筹集上来,连上福建和两浙的岁钱,在京从三品以上官员的俸禄全都扣了一个月的,宗室子弟的岁给银子也搭了进来,总共凑出了九十多万两。 从常州、苏州紧急调运六千多石精米,又从湖州和杭州两府“借”了五千石,总算拼凑出超过万石的粮米,直接就调运往淮西。 大家几十万两银子和一万多石米,对于整个江南来说,真的不算个什么。可对于兴武小朝廷来说,可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东一笤帚西一簸箕的拼凑起这么点儿。 就是为了增援淮西的子民,兴武小皇帝把皇室子弟的岁给银子都扣下来,甚至把宫中“夜膳”都停了。皇帝宁可饿着肚子,也要凑钱凑粮把淮西最急需的物资送过去。朝廷里已经下了明旨,今春的茶贡、锦贡全部折合成现银或者粮米,不必再往南都,直接发往淮西,以应对淮西青黄不接的春季危机。 皇帝少吃一顿饭,根本就省不出几个小钱儿,也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可宣扬起来,这里头的政治效果可就大了去了。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爱民如子了。 小皇帝本就是勤勉的,再这么一搞,还真有几分大行崇祯皇帝的作风。就连远在云南的沐家也为皇帝的举动大声叫好,专程派人送来十四万两银子和六百多条耕牛。 在四面八方支援淮西的时候,大明朝仅存的半壁江山反而显露出更多的中兴气概。 淮西的忠诚伯就是大明朝的潘屏,也是收复北地的急先锋和主力军。军事方面朝廷没法儿和赴死军一争高下了,可这份心思也是真真的。 打仗的事情就交给忠诚伯,大伙儿只要在后头把钱粮搭理好了,赴死军就能替朝廷把鞑子打走,就能替万岁收拾北地。 这个替字,实在是用的太妙了。 收拾河山这样的大道理,就是说到天上去,也是朝廷分内的事情。可真正打鞑子的事情一直就是赴死军的首尾,朝廷好像基本就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这么一来,朝廷并不是“无尺寸之功”的嘛事不干,也算是参与到光复社稷的大业当中了。 打仗的事情嘛,不光是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还要钱财粮秣军资器械。忠诚伯是能打的,就在前边打;朝廷在后方居中运筹,就在后边支援。如此一来,打鞑子就成了赴死军和朝廷共同的事业,谁也没有闲着。 无论是谁。也能看出这是赴死军在往朝廷这边靠拢了,以前关于两者面和心不和的传言也就淡了许多。 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忠诚伯可是兴武小皇帝的老师,更是受了大行皇帝夫妇托孤之重的,现在还是万岁爷的姐夫,亲的不能再亲了,还真能闹出什么生分来不成?要不是忠诚伯的本事大,兴武皇帝早死了百万贼军中,要不是忠诚伯忠诚血勇,兴武皇帝根本就到了不南都。 不管怎么说吧,大明朝的这半壁江山总算是显露出齐心合力的样子。只要天下无敌的赴死军不缺钱粮,有多少鞑子也不够打的,收拾河山也就眼看着就能见到事情。 正月初五第一朝,万岁就和在京的官员就在五龙桥外祭拜了护国英烈碑。 从辰时正刻开始,在京文武官员、宗室子弟、各地藩王亲使齐集,动用了大明朝最大规模也高级别的仪仗,连皇帝万岁都行了跪拜之礼。这样的等级和待遇,已经仅次于祭祀天地了。 赴死军万千将士血洒大江两岸,这才有了南都的安平康乐,就是拜一拜也是理所应当。 不仅是民心士气的问题,更主要是得了个天大的便宜。 从政治层面上讲,这不仅是确定了淮西和南都的从属关系,更是表明了忠诚伯本人的一个态度。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最起码他李四还把这个朝廷当成朝廷。不管李四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至少在收复失地的过程中,朝廷不是屁事不干的只会拖后腿。至少在民心和人望方面,朝廷避免了赵宋后裔“无尺寸之功”的尴尬,也避免了李四成为下一个朱元璋的可能。 事实上怎么样先不去说,至少从名义上兴武朝廷确认了淮西的地位——隶属于南都。这也保证了整个反清阵营的统一,大伙儿都是在兴武小皇帝的旗帜之下。 虽然在江南各地依旧是藩王和地方实力派林立的局面。可兴武小皇帝依旧是名义上的最高首脑,尤其是确认了和淮西的关系之后,这一点儿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要想铁腕收服各藩王和地方实力派,小朝廷还远远没有这样的实力,目前只要保证那些势力不走的更远就好。何况中枢的威势在逐渐加强,这种局面好像还呈现出逐渐好转的态势。 正月初九,忠诚伯李四的第二封奏表到来。 对于淮西尤其是忠诚伯本人的各种奏章条陈,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小皇帝总是在第一时间批阅。 因细炭硬笔书写的奏章,字迹远远谈不上如何的华丽,甚至连公整也算不上,但兴武君臣对于这份奏章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 在给朝廷的奏章里头,李四并没有说什么实实在在的事情,甚至连赴死军和未来的动向和表达一下对朝廷支援应有的谢意也没有提,满篇都是客套话,再就是希望圣上“保重龙体”什么的官样文章。 这反而让那些个把持了中枢的老学官感到欣慰。 躬请圣安之列的客套话估计李四本人也不会当真,不过是顺嘴说说而已。这个让老学官很不放心的李四没有只言片字提及对支援的谢意,说明还是把他自己个儿看成是朝廷的一部分的。在学官们看来,普天之下统统是莫非王土,朝廷增援了自己的子民,完全就是分内之事。李四要是大张旗鼓的表示感谢甚至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语,就等于是表明了和朝廷平等的地位,那才是这些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随着奏章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领子熊皮大氅和一封书信。 熊皮大氅一看就是地道的两辽物产,长毫整齐短毫平绒,除了两辽极北,别的地界儿还真生产不出这样的好皮货。 这熊皮就是再金贵,小皇帝和老学官们也不大关心,最要紧的还是那封书信。 有事不在奏章里直陈,而是再弄封书信出来,肯定是有很紧要的事情。 书信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天眉地肩规规矩矩,一看就知道是李四找人代笔之作。 盈盈满满好几页,千言文字也不是李四那个不怎么会写字的武夫能够写出来的。 “……自甲申而至乙酉,今已丙戌年亦……自崇祯而至弘光,今为兴武之朝……”前面寥寥数句都是说近年来所经历的剧变,后面的才是重要内容。 “自大行皇帝授于校典之职,臣疏于职守,鲜有传道授业之机。旋刀兵乱起,国事艰难,更罕有机缘,每思及此,深感愧对大行皇帝托孤之重,惶恐不盛……” 李四的太子校典还是崇祯皇帝在位的时候授予的,也没有上过多少课程,更没有能够给于当时还是太子的兴武小皇帝多少指导,这是李四的遗憾。 “今大统已定,赴死之士待命,后方稍安,可大军北伐,光复北都兴我汉家,指日可待。终有闲暇,思圣君大业,当是需臣效力之时。两地相隔,特以书之,若有不解指出,学官可解。今岁首课,谓之民本……” 现在的情况好转了,李四也能腾出时间来继续给皇帝上课了。只不过淮西和南都距离太远,可能说的不尽翔实,好在有那么多老学官们,可以弥补。好了,忠诚伯要开始上课了,第一课,就是要说说什么是民本。 “所谓民本,即民为根基,官为枝干,皇为末叶……春秋往返。末叶枯荣,可见枝干凋零否?” 这样的也就是李四敢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出来。老百姓是树根,官僚是枝干,皇帝只不过是树上的叶子,每到春秋季节,树叶子就哗啦啦的往下掉,可枝干不会动。 “然叶者,虽为末亦为首……,若到世无旷夫家无怨女。人人不饥不寒,生民养生之时丧死之际无憾,此为王道之始也。” “王道一事,知易行难。江南富庶,可为王道之始。然则穷荒僻野之地,何为?” “唯有民心!” “民心者,实为洪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然则稍加导引……” 李四的这封书信,可谓苦口婆心。前半部分还是满嘴仁义道德,满篇的民本民心,后半部分却是让人匪夷所思。按照李四的硕大,民心已经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力量,而是可以借助可以操纵甚至可以凭空制造的一种力量…… 这可是和儒家的思想和境界完全违背,满篇都是厚黑之言,强调的更是“术“势”两种力量。看李四的这个意思,这位太子校典不是要把圣天子教导成正大光明的明君,而是弄一个王莽之流的人物出来…… 这可比所谓的帝王心术更上层楼,在很多地方,小皇帝看的似懂非懂,好像是有那么个道理,可仔细一想,又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 “忠诚伯之言差矣。只要民心向我,不管是李闯的百万贼军还是满洲十万铁骑都不足为虑。民心所向是要朝廷仁政为先,轻徭薄役为基。是非黑白善恶美丑,亿兆百姓看的清清楚楚,这民心又如何操纵?” …… 南都和淮西不过是一江之隔,随着物资源源不断的涌入,各地民生迅速好转,最起码不会出现饿死人的惨剧。 在严寒之中,没有百姓因冻饿而死,在那个时代绝对是了不起的政绩。 朝廷里的支援从东往西,赴死军通过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取得的物资从西往东,两个方向的补给让淮西和豫东的百姓取得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再不必为明天的衣食而焦虑。 虽然这些物资还不可能支撑整个淮西到夏粮收获的季节,最低限度也能维持到天气转暖。只要天气暖和了,粮食的消耗也就小一些了。老百姓们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知道应该如何维持生计。 只要天气暖了,新鲜的柳叶子,肥美的榆钱甚至是一些瓜瓜果果的东西也就下来了。虽然这些东西不能完全代替粮食,可也不会饿死人了。只要大帅那边零星的支援不断,大伙儿挺一挺也能熬过去。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乐观,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待遇。 在归德西北、开封正东,黄河有一个舒缓的拐弯儿。由于黄河频繁泛滥成灾,这一带已经成为荒原。 每一次黄河泛滥,滚滚的水流都会带着巨量的泥沙把这一带化为泽国。洪水退去以后,泥沙掩埋了田地和村庄,只留下一望无边满是细沙的荒原。 尤其是从元末开始,黄河的泛滥频繁就是一个很大很危险的问题。(当然,要不是这样也就没有黄河大起义,也就没有现在的大明朝了)直到如今,沿河两岸的百姓一直在不断加高堤坝,而黄河本身的泥沙也在不断的太高河床。几百年来,黄河水面比这一带的树尖子还要高出许多。 脑袋上顶着的就是滔滔黄河,脚下踩踏的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就是那些低矮的小山丘子,也没有黄河的河底更高。因为这几年黄河没有大规模泛滥,很多地方已经长出了野草和树林…… 这一带的村庄早在百十年前就掩埋在黄沙之下,距离最近的村庄也远在四十多里之外。一百多年以来,这里首次出现了大群人口的聚居,首次出现了“村庄”。 这就是鲁识字和跟着他的那些满洲残余民众苟延残喘之地。 这就是忠诚伯给这些敌人指定的区域,出了这一片儿,任何人都可以不需任何理由的用任何手段杀死他们。 当鲁识字带着这些鞑子遗留下的老弱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连最起码的口粮和衣物都没有,至于最简单的住房和药品等物,完全就是想也不敢想的奢侈。 几百人口,刚刚离开赴死军报复性的大屠杀,在寒冷的季节来到这不毛之地,凄惨之状可想而知。 野狗一样的四处追逐一切能够抓到的活物,不管是肥美的野兔还是从洞里刨出来的老鼠,只要能吃就是好东西。那些女人和娃娃则不分白天黑夜的挖掘甜芦根和隐藏在地底的植物块茎…… 即便是这样,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依旧有一百多人因为饥寒和病痛而死。 当这些异族人眼珠子通红,望着尸体垂涎三尺的时候,鲁识字不得不采用拳打脚踢的方式阻止。这个时候的鲁识字真的是泪流满面:“吃尸体?你们真的不想做人?你们真的要野兽了么?你们要是真心的想要做野兽,我也不管了……” 这个令天下鞑子闻风丧胆的七杀营前任营官,如今却是这些人的保护神。 对于鲁识字的命令,这些人是不打折扣的言听计从,因为鲁识字牺牲了所有的一切,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在老女真传说中,在女真先祖面对生死存亡危险的时候,曾有一个天神保护了他们,这个天神叫做乌利颜。 现在的鲁识字就是众人心中的乌利颜,就是上天降下的保护神。 正是这个保护神在最危难的时候救了他们,也是这个保护神带领他们刨开地洞,建成最简陋的地窨子,也是这个保护神用收集起所有人身上值钱的饰物和首饰,拿出去换回来了宝贵的高粱米。 要不是鲁识字换回来的高粱米,这里的人早就活活饿死好几回了。 随着赴死军的神速进展,开封附近的一些满洲人也逃到这个可以暂避一时的“世外桃园”。尤其是黄河封冻以后,赴死军迅速占领了北边的广大区域,黄河以北残存下来的满洲人已经无路可走,唯一的希望就是这里。 嘴里念着乌利颜的名字,想方设法躲避满是仇恨的村庄,越过已经封冻的黄河,终于来到了这个满洲人心目中不死之地。 也只有在这里,满洲人才可以保存性命看到同类。 在来这里的途中,无数人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撒下一路尸体之后,还是有部分人群活着到来。这已经让这些人欣慰了,因为在整个中原,方圆几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避难所。除了这里,除了那叫做鲁识字的乌利颜,再也没有人能够庇护他们。 在这些满洲人眼中,鲁识字就是现世的神佛。 这些人带来了部分口粮和少的可怜的财富,在鲁识字的命令下,口粮很快就被吃光。在再次面临饥饿的时候,那些后来的满洲人拼凑出一些美玉和银钱,希望鲁识字能够再出去一次,换一些保命的粮食回来。如果可能的话,再换点药品回来。 因为很多满洲人病倒了,要是得不到救治,活不了三天五早晨的。 只有鲁识字本人能够走出这边满是黄沙的荒原,任何一个满洲人走出去,尤其是到市镇之中交易粮食,立刻就会被仇恨的人们撕成碎片。 要是他们敢于反抗的话,绝对用不了一天,这里所有的生命都会被杀死,绝对是一个也剩不下。因为全天下都知道这里居住着几百深仇大恨的生死大敌,恨不得立刻就把这里夷为平地,恨不得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杀净。 除了鲁识字之外,没有人敢走出去。 当满洲人心中的救世主带着那些鞑子抢夺来的财富出去以后,这些鞑子都是充满了希望的,认为这个乌利颜会再一次带回粮食,好让他们渡过这个生死攸关的寒冬。 可事实是残酷的。 尽管鲁识字尽量隐藏自己的身份,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 鲁识字差一点就被愤怒的人群打死,腿也断了一条,所有的财物都被哄抢一空,连一粒粮食也没有带回来。 回来之后,鲁识字就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地窨子外面已经聚集起了所有的满洲人。 这些满洲人手里拿着树枝和木棍,齐齐的等候在地窨子外面。 鲁识字拄着一根粗大的树枝出来,一看外面的架势立刻就惊呆了:“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乌利颜,满洲人的救世主。过不了几天,这里所有的人都会饿死,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要冲出去,要抢粮食,要回到北方……” 鲁识字踉跄着脚步,一棍子打在为首老者的身上:“你们这是在找死,你们都是活够了……” “伟大的乌利颜,我们等在这里除了死亡之外什么也等不到,还不如冲出去拼一回。乌利颜你是七杀决死兵的首领,只要你带着我们,就能冲出去……”挨了一棍子的老者反而伸手搀扶将要倒地的鲁识字:“要不然我们都要死了……” “大帅不要我了,可我这条命还是大帅的还是赴死军的,你们要是想继续做赴死军的敌人,就先把我杀了,或者我代大帅把你们都杀光。” 七杀营的首领不是白叫的,即便是断了一条腿的鲁识字,依旧爆发出腾腾杀气,让这些被赴死军吓破了胆的满洲人不敢直视。 鲁识字把当拐杖的木棍儿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这里都是赴死军的,你们要是一动,连一天也出了就会死绝。你们能过黄河么?就算你们能过得去,黄河以北几百里你们过的去?就算是你们到了北京,北京还能呆几天?赴死军是什么战斗力我最清楚,大帅是何等的算无遗策我也清楚,只要你们离开这里,就算是逃回到了辽东老家,赴死军也必然追杀。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大帅也不会饶恕你们。你们真的以为是我保护了你们?你们傻到家了。要是大帅想杀的话,就算是再有十个我再有一百个我,也保护不了你们。大帅留下你们是给全天下的满洲人留下了最后的一线活路,要是你们敢逃跑,这个天下的满洲人都会被杀绝。你们不知道大帅有何等的手段,我知道。别指望你们的皇帝了,别指望你们的八旗战兵了,和赴死军比起来,他们狗屁也不是一个……” 说了这么多话,鲁识字也累了:“多铎有二十万人,被大帅一万多人全歼了。现在大帅手里有四五万精锐,就是你们八旗全部来了,也是送死……” 身为赴死军中的精锐,鲁识字从不怀疑赴死军的战斗力和大帅的韬略,只要是打仗,这个天下没有谁能当的起赴死军的全力一击。 离开赴死军的最后时刻,大帅对鲁识字说了什么,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你们满洲人最后的生路,若是你们放弃了,上天也救不了你们。说不准大帅早就在等你们逃走呢。”鲁识字喘着粗气说道:“好了,你们自己决定,是在打死我之后逃走还是等在这里,你们选择吧。” 先不说赴死军,就是李四本人,也是这些人心头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提到赴死军,一说到李四,这些人顿时失去了刚才的血勇。别说是在江北纵横的数营赴死军,就随便是一个队甚至是一小旗的赴死军战士,也能把这些饿的走不动的老弱妇孺杀个精光。 “乌利颜,可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也咳的厉害……”那个叶赫那拉氏的满洲妇人噗通一声就跪倒在鲁识字的脚下:“我是死是活也不打紧了,只求乌利颜救我孩儿一救吧……” 看着面前一大群蔫头搭脑的人们,鲁识字看看这妇人和他怀里的孩儿,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再去求人,求人给咱们点儿东西,你们等着吧!” 一瘸一拐的身影踩着没脚的积雪渐渐远去,只留下一深一浅两行脚印和旁边的拐棍印子…… 这个名动天下的七杀营营官,这个叫做鲁识字的乌利颜,在这之前肯定是汉人心中了不起的大英雄。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还成了被同胞唾骂的叛徒,就在前天,他还被愤怒的人们打断了腿。 现在,这个断腿人又要出去,又要为了他视为死仇的敌人去求人。 就是这些被满洲人,这些把鲁识字视为救世主的人们,也不明白这个乌利颜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干又冷的寒风打着旋儿,象小刀子一样直直的吹进骨头缝子,姓叶赫那拉的妇人满眼是泪,遥望着鲁识字渐渐远去艰难背影,一下子跪倒在雪地里,对怀里的孩子说道:“这是——英雄,孩儿你记住了,这才是英雄——” 当鲁识字来到仪封,见到县尊大人的时候,受到热情的款待。 仪封县令原是庚字营的老兵,因受伤而下到地方,成为开封最外围的一个县令大老爷。 鲁识字瘸着一条腿,瘦的触目惊心,满脸泥垢胡子拉碴,要不是自报家门,以前的老战友几乎都认不出来。 酒是好酒,老战友又是劝酒又是夹菜,热情的让人有点儿招架不住。 早在进入七杀营之前,鲁识字就是庚字营的队官,抡起资历来,还是这个县令大人的老上级呢。二人在席间无话不谈,当然都是说些以前的旧事,至于鲁识字后来的事情,县令战友也是刻意闪避,绝不说一个字儿。 鲁识字心里装着事情呢,怎么吃喝的下?连说醉饱。 “真的吃饱了?” “和你我还客套个屁呀?真的是吃饱了。” “喝好了?” “早他娘喝好了。”鲁识字尽量拿出当初在军营中的豪迈来。 “鲁队官,”县令大人以旧使的官职相称:“我看你衣衫淡薄,刚好前几天老婆给我缝了件子棉袍,还没有沾身子呢,就送给你……” “罢了,罢了,嫂子亲手做的衣裳是给你的,我怎么好要哩?”鲁识字看对方面色甚善,赶紧说道:“我来你这里呢,是有点小事情要你帮忙……” “既然你吃好了也喝好了,就赶紧离开这里,要是你手下的那些满洲人想造反的话,我亲自带弟兄们灭了他们,除此之外不管你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对我说,我也不想知道。”县令战友一摆手:“你要是来找我喝酒叙旧,你啥时候过来我啥时候欢迎,你鲁识字永远我是座上贵宾。你若是说一点儿和那几百鞑子沾边儿的事情,就赶紧给我滚蛋,免得恶心了老子。” 县令战友的态度顷刻之间就有如此大变,鲁识字确实是始料不及。 原来刚才的款待是看在以前的情面上而已。 要是依着鲁识字以前的脾气,早就拂袖而去了。可现在不行,最近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不是一见他鲁识字就打的老战友了,就是求爷爷高奶奶,鲁识字也得要点儿粮食出来。 到这步田地,鲁识字也就只有舍着脸皮上了:“兄弟,那边好几百口子,就要饿死了,我求求你给点……” “放屁,”县令战友当时就恼了,脸色涨的通红:“你那边真要是有几百条野狗快饿死了,说不准我还真就给你几斤粮食救急。可你那边是啥?是连野狗也不如的鞑子!你他娘也不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我会把粮食给鞑子吃?老子就是把粮食放火烧了,扔河里冲了,也不给鞑子!现在是什么世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咱们自己的同胞都不够吃呢,你让我给鞑子?这样的脏话你说的出来我还听不下去呢,平白污了老子的耳朵。啥时候你那边的鞑子要是全饿死了,老子敲锣打鼓放鞭炮,请戏班子过来热闹三天……” “兄弟,算我求你了,鞑子也是人呐!”鲁识字低声哀求:“我也不多要,给我一百石米……高粱也成,黑豆也成……“ 暴怒的战友县令依旧暴怒:“鲁识字,别说我不顾以前的弟兄情分,只要你还是当初的鲁识字,慢说的这么点粮食,就是你要我的脑袋瓜子,我也双手奉上,眉头若是皱一下我就是你孙子。若你还是当初杀鞑子的好兄弟,我就把老婆娃娃都饿死了,也得大鱼大肉的伺候你,我欢喜我愿意,因为你是杀鞑子的汉子,是咱们庚字营的英雄……” 县令战友的鼻子对着鲁识字的鼻子,吐沫星子全都喷到了鲁识字的脸上,声色俱厉的大骂:“可你他娘干的是什么?你把祖宗都忘了……你要粮食给鞑子吃,对的起战死的弟兄?对的起咱们的老营官?还是对的起万万千千的老百姓?扬州一战,咱们庚字营死了多少弟兄?老营官拖着肠子和鞑子硬拼,十个队官死了撒,伤了四个,你他娘都忘记了?” 扬州一战,为了守护住身后的生死通道,庚字营伤亡过半,就连营官也战死疆场,这才让队官程子栋升为营官,要不是火铳兵支援的及时,整个庚字营就得全死光。 一说起鞑子,就是这个退下来的县令战友,也恨的后槽牙都痒痒,想从他这里拿粮食给鞑子吃,就是日从西出也没有可能。 “我的好兄弟,那一战我怎么能忘记?你我都是在那一战中受了伤的……” “哼,若是念在你曾和我并肩死战的情分上,老子立刻就打死你这个狗汉奸。” “我那边的情况……也不说了,既然你不给我粮食,就只有把这事情报给大帅知道,大帅会明白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还有脸给我说起大帅,我都替大帅臊的慌……” 到这个地步,鲁识字不得不厚着脸皮扯谎了:“这一切都是大帅的安排,要不然我会这么做?” “放……”喉咙里的那个“屁”字终于没有骂出来。 因为当初鲁识字变的确实太突兀了。 一个把杀鞑子当成最神圣事业的七杀营营官,忽然之间就为了几个鞑子和大帅闹翻了,确实有点儿……有点匪夷所思。 县令战友脖子里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你给我扯大帅,老子立刻就打死你……” “信不信由你,你可以去开封问问大帅。” “哼,老子这就去找大帅,若是说的是假,回来有你好看。”县令叫来几个人,大声吆喝着:“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鲁识字,你们几个把他给我看好了,若是他想跑,立刻就打死……” 事关重大,县令战友飞马去往开封。 孤零零的鲁识字在厅堂当中坐着,四周都是极度不友好的目光,这些人敌人知道鲁识字是什么人,一个个的话语当中都是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说些难听话。 鲁识字就当是听不到一样…… 一直等到第二天夜晚,飞马去往开封的战友县令大人终于回来。 鲁识字瘸着腿迎了上去,急切的问道:“大帅怎么说?” 战友看着鲁识字,冷冷的笑了两声,猛然就是一个耳光抽在鲁识字脸上:“好你个鲁识字,造谣都造到大帅身上了……” 鲁识字口鼻之中满是鲜血,也顾不得这些了:“大帅是怎么说的?” “大帅就说了俩字儿……”县令大人又踹了鲁识字一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在鲁识字面前展开:“你自己看吧。” 纸上是用粗炭笔书写的,可惜鲁识字不识字:“你给我念念,这俩字儿是啥?” “你给我听好了,这俩字就是,”县令大人大声道:“混蛋!” 第179章 救星和银子 第179章 救星和银子 一听到李四的评语。鲁识字就知道全完了。顶着黄河踩着黄沙的鞑子本就是老弱之流,如果没有外界的支援或者粮食到的晚了,那些人活不了几天。 楞楞怔怔的鲁识字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错了,跌坐在地上,以空洞的眼神儿看着以前的战友,仿佛不是为了看到什么,只是那么努力的睁着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张了几张,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刚才那一耳光是我代大帅打你的,这是大帅亲自嘱咐过的。大帅还说了,若你个不知好歹的鲁识字再敢给大帅造谣,说是大帅放的那些鞑子之类的话,就让我杀了你。”战友冷冷的说道:“不过大帅终究是大帅,还念着你往日的微末功劳,让我再全你一回,就给你一百石粮食……” 呆若木鸡的鲁识字一听到粮食两个字儿,俩眼珠子都能冒出绿光来,脸上的泪水磅礴而下,立刻挣扎着起身面西而拜:“大帅呐,我懂了……” 有李四的命令。别说是一百石粮食,就是一百两金子也不会缺了。 县令大人领了李四的命令,去准备粮食。 要说把粮食给鞑子吃,还不如打了水漂呢。可谁让大帅是个念旧的呢?鲁识字以前也是大帅十分器重的人物,这一百石粮食可是看了往日的情分上才给的。 既然李四都说了给一百石,素遵军法的县令大人一点儿也不会少。可石和石不一样,大帅只是说一百石,又没有说清楚是官石还是小石,一想到这些粮食要给鞑子吃,县令战友就暗暗嘱咐手下用小斛称粮。 大斛和小斛,这分量上可就差多了。 鲁识字看在眼里,什么话也不好说。能要过来粮食就是天大的情面了,哪里还敢计较斛子的大小? 刚刚称了十石八石的,战友看也不看鲁识字就说道:“高粱没有了,黑豆和豆饼子你要不要?” 自然不可能给鲁识字白米或者黄米,给高粱就算不错的了。可就是这种粗糙的高粱米,也不过是有为数不多的十来石。 一个县令,不可能说就只有这么点高粱米,摆明了就是不愿意给而已。 可鲁识字还能说什么,赶紧把头点的如同鸡啄碎米:“行,行,什么都行,只要是能吃。你给什么我就要什么……” 要说黑豆这种东西,其实就是战马的精细饲料,除非是在极端的情况下,否则是不会有人吃的。(看官不必怀疑,黑豆的营养价值比高粱要高的多,但是在那个时代,完全就是饲粮)至于豆饼子,则是榨油之后的残渣…… “兄弟,能不能再给我点儿药品?”鲁识字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谁用?” “我,绝对是我用的,我的腿断了……最近也咳的厉害……” 片刻之后,两大口袋草药就准备妥当,约莫有百十来斤:“这点儿药够你一辈子用的了,鲁识字你给我记住了,这是给你用的。若是你拿回去给鞑子用,老子立刻就在里头下毒……” 鲁识字也想不到县令战友会给这么多的药品,这里头肯定是有了李四的什么指示。抬头看看战友,战友却扭过头去躲闪鲁识字的目光。 隐隐约约中,鲁识字明白了大帅所书的“混蛋”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那俩字儿是大骂鲁识字借粮食给鞑子吃的行为,根本就不可能再给粮食。 要不是有了大帅的指示,一个米粒子也别想从这里拿走。 混蛋二字自然不是说这个,鲁识字很明白大帅的意思了。 “好了,我带人送你回去,免得你死在我仪封的地界上,脏了我的土地。” 战友说是送鲁识字回去,其实应该算是大军押送。 五十名县里的弓箭手都是受过赴死军俩个多月的调教,一百名刀手也是杀气腾腾,还有几匹快马往来奔驰,押送着鲁识字和三十辆小车子。趁着黑夜出城而去。 赴死军的地盘儿上,虽不敢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纵是有些小毛贼,就是活腻歪了也不敢打赴死军的主意,要是截了赴死军的车队,立刻就能把山寨夷为平地。 鲁识字也是见过大阵势的,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是送自己回去那么简单。 该不会是大帅听说了什么消息,要过去减丁的吧? 减丁一手残酷血腥的策略,还是鞑子的看家本领呢。即便是对蒙古部落,只要是人口超过规定的数字,立刻就要派兵屠杀多出来的人口,这就叫减丁。 大帅当日也把话说的明明白白,只要超过原来的人口,绝对会派人过来减丁。 “不必这么多人,只带夫子就够了,不必劳动这么些弟兄……” 鲁识字不住的小声哀求,战友县令就是阴沉着脸不说话,只是催促队伍前行。 到了清晨时候,对于终于到了荒滩外围。 “鲁识字,去找你的人出来搬粮食。” 一听说乌利颜带回了粮食,荒滩之内度日如年的人们立刻轰动,乱哄哄的就要出去搬运。鲁识字急忙阻止,只选了三百来个人手。 刚才那个战友的布置他看的很清楚了,连弓箭手都调到了侧翼,刀手更是直接就垫到了正前方。鲁识字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还能不明白这就是攻击的前奏? 别看只有一百多人,这些饿的走路的都打晃的老弱妇孺虽有九百多,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受过赴死军调教的队伍是什么战斗力,鲁识字比所有人都清楚。那些手持武器的虽是民兵,可对鞑子的憎恨立刻就能让这里横尸遍野。 别说是一百多武装力量。就是来几个三岁娃娃的,鲁识字也不敢抵抗。抵抗的后果是什么,早就不言而喻了。 当这些人满怀欣喜的走过来,对面的武装力量呼啦一下子就围拢上来,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脸色都是铁青,腾腾的杀气恍若有形,只要县令大人一声令下,立刻就扑上来砍瓜切菜了。 前方将士杀鞑子已经成为一个又一个传奇般的英雄,现在面对几百鞑子,从仪封过来的民兵血都是沸的,早就按捺不住…… 本想着出来搬粮食的人们立刻就炸了营,尖叫着躲闪在鲁识字身后…… “别怕,别怕,有我呢,有我呢……”鲁识字唯恐身后的这些太过惧怕而四下逃散,那样的话,立刻就要见血,跑的再快,还能有飞箭快么? “你……兄弟,我的兄弟,你不是说护送我过来就走的么?这是要做什么?”鲁识字瘸着个腿,张开双臂极力护卫这些如见猫老鼠一样的人们。 “要做什么?”老战友骑在马上,嘿嘿冷笑道:“你说我要做什么?大帅说过要减丁的,你忘记了么?嘿嘿,老子最喜欢大帅的这个命令了,老子求大帅求了有半个时辰,嘴皮子都说破了,才求来这个美差。以后内三个月我就过来减丁一次……” “我没有忘记大帅的减丁命令,可我这里的人口没有超过大帅的限额,你不能减丁!”这就是鲁识字只带过来少数人的原因。 “放屁!”战友的马鞭子遥指北方:“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大帅是瞎子?跑过来多少鞑子马步营能不知道?” “是来了许多人,可饿死病死的更多,我这里只有这三百多人,再多就是没有了。” “嘿嘿,鲁识字,你这么诓我有意思么?”战友脸上的杀气更盛,劈手就从马后取出了一把铁叉:“这东西你认得吧?这叉子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吧?” 赴死军的叉子。就是每一个战士的第二生命,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人在叉子在,人不在了叉子也要流传下去。杀的就是鞑子。 当战友亮出叉子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县令的身份,而是以赴死军战兵的身份面对鞑子。 杀鞑子或者被鞑子杀,这是每一个赴死军战士天然的使命。 “鲁识字,你也别想诓我,这里的鞑子绝对超过了一千之数。我今天就是要减丁的。要么我们就进去清点人数,看看你鲁识字是不是在骗我,我只杀多出来的那一部分,会给你留下三百多人……” 鲁识字使劲摇头。 “要么你就闪开,我只杀面前的这点儿鞑子,用鞑子的命换粮食……” “ “不行。”鲁识字还在摇头,同时小声的安慰身后那些恐惧到了极点的人们:“别怕,有我呢,不会有事儿的……” 鲁识字,鞑子心中的乌利颜,这里所有人的救世主。 “闪是不闪?” 鲁识字还是摇头。 战友的目光如锥,看着张开双臂如雕塑一般的鲁识字,忽然吐气发生:“驾!” 一催战马,四蹄亮开,战马逐渐加速,马蹄子踏着地上的积雪转瞬即至。 叉子尖尖上的寒光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了,战友大喊:“闪开——” 鲁识字依旧不动。 奔腾在战马已到身前,叉子就是每一个赴死军战士身体的一部分,似乎还拖拽着一道朔气,猛然就贯穿了鲁识字凝立不动的身子。 身后一声齐整的惊呼…… 战友猛然发力,把鲁识字的身子远远的甩了出去。 冰凉的叉子贴着温暖的肌肤擦了过去,把破败的棉袄刺了个对穿,鲁识字身上的衣衫敞开。如受伤的鸟雀一般跌落在积雪上。 裸露的胸膛沾满了残雪,脸上也被摔破了几处…… 鲁识字勉强站立起来,任凭寒风吹袭胸口,,拐棍子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连滚带爬的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你要减丁,除非先杀了我!” “真当我不忍杀你?”战友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喊着,手里的叉子猛然指着鲁识字胸前一直延伸到腹部的巨大伤疤:“你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忘记了么?” “我没有忘记,这是被清军用重头刀砍的,差一点儿就要了我的命!” “亏你还记的。”战友似乎也记起了当日扬州城下的生死大战,似乎也记起了二人并肩作战时候的生死相托,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是咱们庚字营的勇士,是我心中的英雄,就是我家里的女人和娃娃都知道你的名字,扬州城下我你并肩实为平生第一快事。那一战你还记的么?” “记得!”鲁识字心旌动摇,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惊天动地的浴血战场,仿佛身后就是这位以命相托的生死弟兄。 面对一个个慷慨而死的庚字营兄弟,面对席卷而来的满洲战兵,二人都曾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也都把性命交给了对方。 “多铎扬言要杀光扬州同胞,你还记的么?” “记得!” “可你的身后就是鞑子,你居然要保护他们,你……你……”战友的手都颤抖了。 “什么也不必说了,我求求你……”鲁识字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若你还记的当日的情分,我就求你这一回,放过他们吧。” “我求你了,”一脑袋扎进积雪,不住的磕头,脑门子上鲜血淋漓,染红了片片积雪:“我求你了,放过他们吧,我会让他们做好人的,我会的……” 四下一片寂静。 无论是身后的鞑子还是面前的战友,都知道鲁识字曾是何等顶天立地的英豪,今日竟沦落如此。若是放在以前,普天之下能受鲁识字如此恳求的除了忠诚伯之外再无他人。 战友脸色几度变化,终于把手中的叉子奋力插在鲁识字身旁,回首大叫:“咱们走!” 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人们渐渐离去,鲁识字还跪在雪地之中…… 身后的满洲老幼纷纷上前,搀扶起鲁识字,一个一个早已泣不成声,环绕鲁识字身旁跪成一个大大的圈子:“乌利颜,满洲人的乌利颜……” “你们去搬粮食吧!” “乌利颜,他们又打你了?”那个姓叶赫那拉的满洲妇人看着鲁识字口子之中已经干透的血迹,已不知如何言语。 鲁识字去求人借粮,肯定是又挨打了。 “小叶,那边的车子上有药,你拿起给你的孩子吧。”鲁识字极力回避是不是挨打这个话题:“别耽搁了病情!” 被鲁识字称为小叶的妇人犹豫了一下,趴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个头,这才转身去取药品。 鲁识字看着插在身边积雪之中的那柄叉子,仿佛见到至亲至近的血脉亲人一样,心潮澎湃之下缓缓深处双手,如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一般,手掌一点儿一点儿的靠近…… 当把叉子攥在手中的时候,暖流瞬间流淌而过,一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从心底升腾而去。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鲁识字仔细端详这柄让天下人闻之色变的叉子,有些亟不可待的仔细查看。 叉颈之下,是几个刻上去的小字儿。 虽然鲁识字根本就不识字,可刻在叉子上的那几个字的每一个比画都如刻在心头一般。 “庚字营,鲁识字!” 这就是鲁识字原来所用的武器。 “大帅!”一瞬间,鲁识字幸福的几乎要晕厥过去,也明白了李四的全部心思。 既然叉子都通过这种手段送了过来,鲁识字就还是赴死军中的一员! 这一切都是大帅的安排。 要是大帅真想减丁的话,又岂是一个鲁识字就能阻拦的住的? “混蛋”那两个字就是骂的鲁识字,骂的鲁识字不该把这些事情和大帅扯上关系。大帅虽然是援助了这里,可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事情任何人扯上任何的关系。有的事情只能做而不能说,甚至不能让人知道。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鲁识字的事情,就算有大帅的影子也要抹的干干净净。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鲁识字承担。至于大帅,还是那个和鞑子不共戴天的大帅! 一辆辆满载了生命希望的粮食车子被推进了荒原深处,里面早已心急如焚的人们立刻爆发出声欢呼。 瘸着腿的鲁识字脚下就好像是踩着棉花,脑袋烧的滚烫,身子一阵阵发冷。 鲁识字知道自己病了,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去。 已经成为这里领袖人物的鲁识字手持叉子,大声的吆喝着:“所有的粮食,必须集中保管,每天一顿,谁也不许偷吃。发现偷食着立刻打死……” 这种极端的分配方式也是一种需要,在粮食不多的情形要让这么多人活命,就只有如此。 对此,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的很,也没有任何异议。 把粮食很小心的搬进一个比较大的地窨子,忽然发现后面几车装的东西有异。 后面的几车物品中,有锅碗瓢盆甚至是斧头木锯等物,甚至还有一大口袋盐巴。尤其是最后的一车当中,几个口袋里装的都是带着壳的谷子和旱稻,这……这分明就是种子! 有了这些东西,这些人就可以在春暖的时候开辟土地,在荒原之中耕地种田,把这里建设成为真正的“世外桃园”。 有了种子,就有了希望! 鲁识字肯定是挨了打的,一个曾把杀鞑子当成最神圣事业的人,为了让这些人活下去,已经失去了一切和一条腿。口鼻处的血痕犹在,额头上还是鲜血淋漓,所有人都明白鲁识字的牺牲之大。 “乌利颜……” 在人们虔诚的跪拜当中,鲁识字身子一软,手里还扶着那柄叉子,似乎还想挣扎着站立起来,却软软的滑倒下去…… 那个满洲妇人手里捧着刚刚熬好的药汤子,惊见鲁识字倒下,如疯了一般尖叫着把鲁识字搂在怀里,一摸鲁识字滚烫的额头,尖着嗓子大喊:“乌利颜病了……” 虽然不知道鲁识字的详细情况,也能想象到他的艰难处境,李四心中暗道一声“辛苦你了!”,然后就开始布置新年攻势。 主要是因为朝廷的援助,淮西的民生问题暂时缓解,赴死军必须在这个宝贵的机会里打破满清的防线。 东至山东聊城,连接大名一直到西边的磁县,这是第一道防线。 从山西阳泉一直到山都德州,在北直隶的南部,是北京的满洲朝廷布置的最后一道防线。 看这个架势,满清朝廷已经彻底放弃这条防线以南的广大地区,进一步收缩兵力,想把赴死军抵挡在防线以南。 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其中又夹杂了大量的新附军,尤其是在很多新附军本身就和赴死军方面暗通款曲的情况下,这道试图阻隔赴死军马足的防线和没有也差不多了。 关键是在这条防线西北的阿济格部,这才其中的关键。 阿济格部还有两万多主力,绝大多数是满洲战兵,其中的新附军战斗力相当不错,是在击破李闯老巢以前就收编的队伍。 就算是这个满洲的主力部队,对于现在的赴死军来说,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敌人。山西的义军已经是遍地开花,造反已经成为一种平常的事情。阿济格要想稳固后方,不分出相当的兵力根本就办不到。击败阿济格不是很困难,关键是付出多大的代价,在取胜之后还需要维持相当实力。 让李四这么忌惮的还是阿济格身后的吴三桂。 吴三桂手里还有数万的宁远老底子,而且一直盘踞在陕西,苦心经营之下也是一块硬骨头。最近又取了陕宁(当时没有宁夏这个行政单位——作者按。就不必考据了)的盐税,兵精粮足,要是这个老汉奸趁机杀出来,还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按照老神棍的意思,是先和吴三桂取得某种默契,然后再动手攻打。这种比较稳妥的做法立刻就被李四给否了。 虽然现在的局面已经改的面目全非,再不能依靠历史的趋势进行。可李四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个时代的重要人物。 这也是一种对历史的把握,因为李四很清楚吴三桂这个人物的本性,甚至比吴三桂本人还要清楚。 这个吴三桂可不是那种能被眼前的利益轻易打动的人物,和他说什么民族大义朝廷忠义更是对牛弹琴。 吴三桂这个人,除了不反他自己个儿之外,跟着谁反谁,在明末清初的历史中,吴三桂谁都投靠过,也谁都反叛过。 要是吴三桂真的把民族大义看的那么重要的话,能献了山海关?能放鞑子进来? 要是吴三桂真的把朝廷忠义看的那么重要的话,能一路追杀到广南?(缅甸,广南是一个很笼统的称呼,当时除了东南亚的几个大岛屿之外,只要是和大陆相连的地方统称为广南,这个称呼和宋末不大一样——作者按)能亲手杀了永历? 吴三桂不可能真的效忠清廷,最大的可能还是隔岸观火,等事态进一步明朗之后才会有多动作,当然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若是赴死军能够轻易击败阿济格的话,李四毫不怀疑吴三桂会使用这样那样的旗号,在阿济格背后下刀子。 当然,若是赴死军损失惨重的话,吴三桂会趁机对赴死军下黑手,然后舒舒服服的做他的平西王,顺便赖住一大片地盘儿,取阿济格而代之。 若是吴三桂取代了阿济格,反叛清廷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进攻是必然的,只要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就足以震慑吴三桂。 赴死军需要的一个胜利,一个足以奠定大局的胜利,到时候就不是忠诚伯去找平西王了,平西王会自己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的。 相对来看,清廷虽然占据了中枢地位,实力反而最为弱小,尤其是在北京附近需要大量兵力守卫的情况下,满洲中枢反而是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 打破了满清中枢的威望,让本就各自为政的各个势力团体更加难以协同,就会成为各自为战的局面。无论是从军事还是从政治角度,正面直取北直隶是最佳选择。 聊城到磁县这是赴死军面对的第一道成规模的防线,虽然赴死军有绝对的把握击破之,可李四还是准备借用兴武小朝廷的力量。 这一战最关键的不是击破敌人的防线,而是在击败敌人之后保存下足够的实力,以实现打击的连贯性和突然性,最大限度调动山西的阿济格主力。 “给朝廷的奏章上去几天了?” “四天。” 要说借用朝廷的兵力为赴死军打前锋,这种便宜事情老神棍最喜欢,亲自拟的奏章飞马传递过去。 “好,兵力继续前压,把史德威的淮扬军调过来吧,朝廷那边一动手,咱们就开始。” 真要说硬攻击野战,南都朝廷方面还真是做难。 渡江攻打扬州的时候,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机,王师都是具备莫大的优势,可硬生生就把一场满堂喝彩的好戏唱的走了调门儿。要不是赴死军赶来救场,差一点儿就唱砸了,所以对于这种直接硬攻强取的战斗,兴武君臣是相当谨慎。 多尔衮剧变之后,清廷极力收缩兵力,横亘在淮、扬之间的蒙古旗彻底退了回去,在淮安一带驻扎。杨廷麟大军趁势前压,屯兵高邮之北,拉开的架势真是不小,而且一直是试探,却始终没有正式前进。 宝应也是在杨廷麟手中,却不敢把大军震在那里,就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敢靠的太前。若是鞑子忽然倒卷回来,朝廷的王师又抵挡不住的话,哪怕是后退到高邮,这个笑话也就闹大了。 其实最尴尬的还是杨廷麟。 亲手组建的朝廷新军七千多人,虽然已经进一步的训练成军,军官建置也齐全了,可战斗力有多少实在说不好,毕竟这个新军给杨廷麟的印象太不好了。 真正的主力还是芦九德的京营和黄得功那点镇兵,两万好几千人马呜洋呜洋的驻扎着,就是不敢和鞑子开兵见阵。每一天的消耗都要从江南转运,钱粮象河水一样流淌出去,一丁点儿的功劳也没有,说着是好说,听着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江南士林本就有风评时事指摘人物的“优良传统”, 尤其是兴武朝大行以民为本的政策,言禁文禁早就开了,大伙吃饱了喝好了,有事儿没事儿就拿杨廷麟说笑。反正现在是“言者无罪”,,于是乎,怎么说的都有。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杨廷麟就得了个新娘子的绰号。 好吃好喝的用着,朝廷的军饷一个铜子儿也没有少拿,呆在扬州附近就是不敢见人,可不就是朝廷养的新娘子么! 现在一说起新娘子,人们最先想到的不是娇滴滴的美娇娘,而是一把胡子手掌大军的杨廷麟。 “杨家娘子到底掀没有掀开红盖头?” “掀个屁,一见了鞑子就做新娘子的娇羞状,连脸儿也不敢露了,我看杨廷麟这红盖头能顶到什么时候。” “过了长江就算是过了门人,进了扬州就算是进了厅堂,杨廷麟倒好,在高邮坐下了。你倒是掀开盖头和鞑子来一场啊。” “说的也是,就算是打败了也是个爷们儿,可他娘这么敢呆着不办事儿,一两银子一不少花销,这算他娘哪门子军国重臣?” “等着吧,等忠诚伯那边打到了北都,杨廷麟还在高邮没有挪窝呢!” 人们的嘴巴刁,言辞也犀利的很,尤其是现在比较开放的环境之下,都是哪句解气说哪句,谁还管他杨廷麟的难处? 好在朝廷里的那些中枢阁臣都是太子身边的学官,都是老成谋国的稳重人物,根本就不理会民间的这些怪强怪调。 下边各部各司很多人都在跟着东林人起哄,高喊着“决战一场”的慷慨口号,别说是请战的奏章了,就是联名奏请的折子也有一箩筐,都被这些老派的学官给压了下去。然后还需要小皇帝出面亲自解释! 要说开兵见仗收复国土这种血沸脑热的事情,小皇帝比谁都有兴趣,也比谁都心急。这大明朝就是他的,他还能不想这些事情? 可想归想,事实又是一回子事情。 首先朝廷的没有兵,然后是没有钱。 无兵无钱,还打个屁! 现在的兴武小皇帝就在乾清宫(北京的乾清宫就是明成祖仿南京的,基本北京皇宫有的南京早就有了,不必考据了)西边的暖阁里办公。 这一点和他父亲崇祯皇帝很象,因为要办理的事情太多,干脆就搬到这里来住。 忠诚伯的条陈就在书案上摆着,这些个跟随了兴武小皇帝这么些年的老臣早就一一传看。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条陈里说的很明白了,赴死军要打仗了,而且是大打特打,最直接的战果就是消灭鞑子的阿济格部,要是情况好的话,完全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收复北都。 收复北都这种不着边际的高调,东林人早不知唱过多少回了。听着是让人热血沸腾,可完全就是凭空乱讲顺嘴胡咧咧,一点事实根据也没有。 可这回不一样,这是李四首次提出收复北都这种让兴武君臣早就梦寐以求的战略构想。李四说出来的话和旁人说出来就是不一样,其中的分量足以让暖阁里的所有人认真对待。 第一次看这条陈的时候,小皇帝的脑瓜子立刻就是一热。 再看其中的细节,赴死军摆开的架势确实是一个决战的姿态,这是忠诚伯明车明马的要最进行最后的决战了。 从总体看,赴死军的实力还没有强大足以抗衡整个满清的地步。可是自从多尔衮死了之后,现在的满清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满清,内部的分裂已经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 赴死军的主力要是全部拉出来,比所有满清实力都要强一些,要是能断满清一臂的话,收复北都已经是水到渠成。 只要能把北都给光复了,无论是陕西的吴三桂还是陕南川北的多铎,都是被动局面,到时候大明朝可就不是收复,而是要清缴了。 更为关键的是,在两军对垒的战争状态下,赴死军的战斗力和忠诚伯本人对大势的把握,在众人心中早已经形成一种盲目的迷信。 这种迷信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忠诚伯和他的赴死军要说打谁,就没有失败过,也不可能失败。毕竟赴死军百战百胜的辉煌在那里摆着,已经让很多人直接忽略对手的强大。 这要是打起来,人们从来也不管敌人是如何强大,认为忠诚伯的胜利就是一种必然。淮扬大战的时候,多铎比忠诚伯厉害多少倍?还不是被忠诚伯给全歼了? 现在敌我力量的对比远没有淮扬大战那么悬殊,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否则忠诚伯就不会败也败不了。 就是素来老成持重的学官们,也受这种迷信的影响。 战斗中的赴死军是何等疯狂,这些学官们可都亲眼见过。鞑子虽然强大,可内部早已分裂,各地的义军又是风起云涌,忠诚伯收复北都的时机应该到了吧? 可忠诚伯再强大,就是真的收复了北都,那也是他李四的荣光,朝廷这边总不能干坐着看戏吧? “这一战,无论如何也要打,朝廷必须出力。”刘理顺说的其实也是所有老学官共同的意见:“没有兵就是咱们填上去也要打,没有钱就是把裤子当了也要上!” 这话只能作为一种表面态度的言辞而已,解决不了任何实质性的问题。 所以小皇帝还是在问:“兵从何来?钱从何来?” 第180章 南北皇权 第180章 南北皇权 自兴武小皇帝下大诏。令天下朱氏子孙遣兵出钱共复北都之后,那些个有封地有实力的藩王没有一个动弹的。尤其是桂王、潞王、荣王等大的藩王,口头上把高调唱的震天响,其实都是在观望。 最先做出反应,对兴武小皇帝的诏书表示支持的居然是湖南的吉王朱慈煃。 这个吉王还是兴武小皇帝的堂弟,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混的比当年的太子还要惨淡,却拿出了四千两银子和九百丁壮增援朝廷,准备和兴武小皇帝共同北伐。 四千银子和九百不算是士兵的丁壮,在任何一个藩王当中,都不够塞牙缝的,但是吉王拿出这么点力量来,意义可就大的多了。 真正的吉王是现在这个吉王的哥哥,驻在湖南长沙,自天顺年间就封以来,已经袭了八代共十个吉王。崇祯十六年张献忠打进湖南的时候,又是烧又是杀,把正根子的吉王吓破了苦胆,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广东才敢回头。 当时的崇祯皇帝最恨的就是这种弃土逃贼的宗室子弟,立刻就罢了吉王的爵位。新封一直在湖南坚持抵抗张献忠的朱慈煃为新任吉王。 这个比太子还小一点儿的少年王爷还真争气,虽然被贼军追着屁股打了一年。就是不出湖南,带着一帮子官军和流民四下逃窜,和张献忠打起了游击战。虽然湖南一度胡乱到张献忠和李自成的队伍互相敌对的状态,连这个少年王爷都居无定所不敢停留,却始终在坚持斗争,保持住了朱氏子孙是湖南的一种存在状态。 一直到现在,朝廷都搞不大清楚这个少年王爷究竟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坚持抵抗,可见其条件之艰苦。但是这个少年王爷依旧第一个响应了朝廷的诏书,折子都到了南都,增援朝廷的钱财和兵力也等着朝廷方面的接应呢。 几千两银子和几百个不知道是不是正规军的丁壮,对于朝廷将要展开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而言,作用微小到绝对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可这也是一种态度,为了放大这种态度,更主要是起到一个白金立木千金买骨的作用,朝廷立刻就做出了回应。 封吉王为吉亲王,节制湖南七国郡王,同时封吉王还未满周岁的儿子为吉世子,这是准备世袭了的。 当时的朱氏三十多系一百多个诸王中,真正有世袭待遇的几乎没有。尤其是在这种天下大乱的情况下,一百多大大小小的王爷死的死跑的跑,在封地之内的也不过三成左右,这种世袭就显得举足轻重了。 这么一来,效果也就出来了。 两浙的三王当中。就有俩宗室王爷表示要出兵出钱,和朝廷共商大业,实力最为强盛的潞王也终于有了表示。 仅仅几天的时间里,朝廷拼凑起来的大军就有了一万六千多,尽管这些兵力还仅仅是停留在纸面上,可好歹也算是有了点儿声势。 剩下的就说服黄得功这个大藩镇势力了。 黄部人马看似不少,其实真正能够拿出来派上用场的也就不到三万人马,这些都是以前的老底子。在王师渡江的时候就支援了相当一部分人马,一度被杨廷麟当成主力使用。这一回也是真的拼出了血本儿,再次提起七千大军,由黄得功黄帅本人亲督,准备增援杨廷麟。 所有的这些力量要是全都过江的话,杨廷麟的实力几乎翻倍。按照朝廷的战略安排,规模浩大的王师将硬攻淮安,打开到山东的通道。同时牵制北直隶方面的左翼,直接把满清第一道防线给拉长了,把聊城一带的清军死死的钉在原地,甚至可以遥遥把德州的清军牵制很大一部分。 山东的清军其实早就有自成体系的意思,本身就属于豪格系的一部分。虽然王师面临的对手远远没有赴死军敌人那么强大,可也算是正式拉开大规模进攻的姿态了。 朝廷适时发布大诏,正式拉开了大明朝正式反攻的序幕,同时第一次以诏书的形式传递出要收复北都的命令。 这是自甲申以来,首次以最高行文的方式正式确定的大战略,在诏书中,反攻战略已经成为朝廷和天下大明子民的首重之务。这也是甲申以来最大规模的总动员,“各地官民务必尽心竭力”“有志报国者可往募兵处”等等言辞,无不显示出朝廷和建州女真决战到底的决心和魄力。 这一回,朝廷把亲王、国公的实封都悬了出来,而且说的明明白白。只要是功勋相配,朝廷不吝封赏。宗室子弟可凭军功请封亲王,其他功勋可晋封国公。 这可是只有在太祖洪武皇帝前期才有过的大动作,可见兴武朝廷是真的要兴武了。 民间本就把决战的口号喊的震天响,如此一来,就如在腾腾烈焰上再浇了一桶油,民间和士林立刻就沸腾了。还真有不少读书种子毅然投笔从戎,去往军前效力。 杨廷麟方面,首批增援队伍已经到达,朝廷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军饷也按时到达。再过不了多少日子,大军即可云集,只等着他杨廷麟一声号令就可以全面大反攻。 朝廷那边直接就把魏国公的名号和爵位悬了起来,明打明的告诉杨廷麟,只要这一仗能打胜,你杨廷麟就是魏国公,就是兴武朝的徐达。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杨廷麟越的谨慎,时时刻刻都是忙碌之中,每天都在各营中奔忙,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身子也再瘦下去一圈儿。 朝廷的这点兵力要是到齐了,拿下淮安甚至是进取山东应该没有什么悬念。但是杨廷麟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大亏了,知道几万王师的致命缺陷:来自四面八方的队伍分属不同的营头,各自之间缺少协同和统一的指挥,真要打起来,这里头扯皮推诿的事情多的数不过来,完全是就一盘散沙。 好在这回有京营悍将卢九德和黄得功亲自坐镇,两员兴武朝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将才也都拍了胸脯子:就是亲自披挂上阵,也要先把淮安拿下来再说。 尽管民间催战的呼声如火如荼,杨廷麟还是不敢轻易下手。 这一战太重要了,不仅关系到朝廷的脸面,更是新朝正式表态之后的第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而且这已经是兴武朝全部的家底儿了,要是不打出个样子来,这个朝廷就真的只有缩在江淮看赴死军唱大戏的份儿。 无论朝野,催站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接连好几天都不见动静,杨廷麟这个“新娘子”的名声也响到了天上去。甚至已经有人弹劾杨廷麟惧战,声泪俱下的恳求朝廷换帅。 这一切都被兴武小皇帝和老派学官弹压下去,就是说下大天来,也绝对不催杨廷麟。 要说心思热切,谁有年少的小皇帝心思热切?可他也知道杨廷麟的难处和这一战的重要,除了压住朝野上下的各种呼声给杨廷麟稳下阵脚之外,还得时时刻刻安抚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现在的杨廷麟攥着朝廷的全部家当,又被圣上如此信赖,要是还有半点儿天良,就应该立刻把淮安给拿下来。可杨廷麟倒好,一直窝在前线上就是不开打,后头骂他的吐沫星子都能让长江水涨三尺。 又等了十二天,前方战事终于开始。 从一开始,杨廷麟就把全部力量使了出去,卢九德和黄得功都亲上前线,就是杨廷麟自己也把中军给填了上去。 “王师右翼已下高良,节帅卢九德亲冒弓石,已提兵前进至经河沿岸!” “好!”淮安大战的开门红算是实现了,虽然不算什么大胜利,小皇帝还是击掌大赞。 “王师左翼逼近刘台……” “黄部报捷,刘台已下!正和杨廷麟部汇合途中……” 两天之内,就是两个捷报,这可是朝廷的军队单独作战,拿下这两个不大的镇子,虽然有点巨锤砸蚊的架势,终究是完全依靠自己取得的胜利。 小皇帝激动的在暖阁里头走来走去,脸色都是潮红的:“将士用命,王师披靡,我大明中兴已然开始,列祖列祖有灵……” 小皇帝激动归激动,那些个老学官可不象这个少年一般沉不住气。这次大战的核心就淮安,外围的战斗虽然是胜利了。可淮安是主攻方向,杨廷麟的中军要是没有报捷,就不算是什么胜利。 硬攻淮安这种城池,才是战斗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杨廷麟屯兵淮安城下,引而不发,确实是让人揪心。 “王师中军开始攻打淮安,初战不利……” 凌晨十分,终于传来了杨廷麟的消息,已经正式开始攻打了。 整整一宿几乎没有怎么合眼的小皇帝披上衣裳就跳了起来。赶紧询问:“初战不利?到底是如何不利?” “就是……就是王师伤亡上千,依旧未曾攻破!” 这么一说,小皇帝的心思登时就沉了下去,脸色也变的分外难看。 “圣上不必心忧,仰攻坚城,伤亡必大,此为预料之事!”强攻坚城的时候,尤其是在开始的时候,伤亡肯定是特别大,老学官们虽然不通战事,可这最起码的常识还是知道的。何况淮安这种大型城池也不是说话就能打下来的,只要杨廷麟的损失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就没有什么利与不利的说法。 传说中赴死军一个昼夜取开封的那种情形不具备普遍性,王师也没有必要和赴死军在这种事情比较。何况一个昼夜取开封也仅仅是市井传闻,大家都知道赴死军围困开封都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真要是一上去就能打下一个大型城市来,可不就真成了天兵天将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有什么大事小情,小皇帝就患得患失,要不是身边有那些老成持重的学官们,说不准还要发出干预前线指挥的命令。 “若是左右清军席卷,王师岂不危矣?” “若是杨廷麟指挥不了前方将士……” 很多以前想不到的古怪念头,在这几天里头。小皇帝是钱都想到了。 一直到赴死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曹州,兵锋直接甄城的消息,小皇帝才算是安稳下来。好像刚刚记起朝廷的王师是在和赴死军协同作战,两个虽然没有任何直接接触,可也算是在一个大的战场上了。 在山东地面上,尤其是鲁西南地区,走就有赴死军的渗透力量,也有许多不大成气候的义军接应。曹州不过是一小小县城,就是很多官员也和赴死军早就有了默契,拿下来其实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已。 这不算什么战果的战果,却让兴武君臣放心不少。 有赴死军这样的战友身边,确实是一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情。 尤其是在第八天的时候,杨廷麟“终于”夺取淮安的捷报传来,小皇帝虽然极力做出沉稳的圣君模样,却再也抑制不住激奋之情:“朕早就知道是这样了,朕早就知道!我大明王师天威赫赫,小小清军焉能当我天兵一击?传令杨廷麟,一鼓作气……” 拿下淮安不过是朝廷北伐战略中的第一个任务,根本就不必小皇帝这画蛇添足的命令,杨廷麟早已挥师向北了。而许多军政琐事,都是这些老学官在处理。 小皇帝本人就是个脾气温和性子坦诚的,再加上这些大事确实需要沉稳的学官们,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大明兴武天下已经被他信赖的学官给架空了。 这里头还牵扯不到关于皇权的那些东西,而是学官们在履行他们的本分,而小皇帝也足够信赖这些跟随了这么多年的学官,所以才会形成这种局面。 无论是少年皇帝,还是老派学官,都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也不把这样大事决策权的转移看成是越俎代庖,反而认为这是一个忠诚臣子的分内之事。 这些学官们从十年前就开始教导太子,又是一路辗转,忠诚之心不必怀疑,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出彩的事情,可所有的决断都是中规中矩。尤其是小皇帝登基以后,这些学官们自然而然的把持了中枢和各部的要害职位,很多朝廷里的旨意都是由这些学官集体商议解决,有了结果才提交小皇帝最终确认。 就是如刘理顺、姚明恭这些人,虽然职位上没有干预军事的可能,可这种大事上,依旧有很大的发言权,而且小皇帝对他们也多是言听计从。 还远远说不上皇权旁落,可从小皇帝登基开始,大权的重心确确实实是在转移,从皇帝一样个的手中开始转移往这些学官手里。 至于皇帝本人的职责,在很大程度就是用玺确实一下而已。 譬如杨廷麟的淮安大战,各色军需和后续的给养,还有各地后续的军队,都是老学官们兢兢业业的打理着…… 在兴武小无意中把权利下放到阁臣手中的时候,另外一个比他更年轻的皇帝则在及其所能的把权利收到手中。 满清的娃娃皇帝福临每次都早早的上朝,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主张,大部分事务还是要遵从太后的意思,“垂帘训政”的手段再加上打击异己安插亲信等等一系列作为,终于稳住了清国中枢。 自从换了九门提督之后,基本就杜绝了多尔衮参与势力的反扑,阿济格虽有大军却远在千里之外。等英亲王以咄咄逼人的姿态询问关于多尔衮一切事宜的时候,中枢这边大局已定,甚至还准备给阿济格安一个不遵圣命的罪名。 也仅仅是个罪名而已,不可能就真的加罪了。就是福临这样的小娃娃也不对那两道防线抱多大的希望,真能能够派上用场的也就是京城附近驻守的八旗兵和汉军旗,再就是阿济格的满洲战兵了。 京城附近的驻军是不能动的,现在局面还没有稳定到不需要军队的地步。尤其是各地风起云涌的义军,揭竿而起造反的都数不过来,京城的重兵要是一动,失去武力保障的话,满洲朝廷都有颠覆的可能。 但是赴死军摆开的架势更具备攻击性,尤其是在明锣明鼓的打出光复北都的旗号之后,手上缺乏足够武力的孝庄不得不对阿济格保持一个拉拢的姿态。 济尔哈郎方面的强硬是孝庄始料不及的。 本以为济尔哈郎会承认眼前的既成事实,低下头和朝廷取得妥协,也只有这样朝廷才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与阿济格取得礼仪交换或者某种妥协。 在孝庄等人的预想当中,只要在旗务中做出让步,阿济格就会就范,最多是把两白旗中的一个给了阿济格。 但是济尔哈郎快人一步,同时和满洲的各个旗主取得联络,达成一种类似于同盟的关系,然后又和阿济格勾勾搭搭。 当阿济格和济尔哈郎甚至是远在满洲的几个旗主王爷同时提出八旗议政的时候,就是傻子也看出这些人是联合起来和朝廷作对。 按照阿济格的本意,是要取代和继承多尔衮的权势地位,但是现在看来,这已经完全不可能。除非是彻底推翻孝庄和福临,然后册立一个傀儡皇帝。 但是福临若是倒台的话,第一顺位继承人绝对是豪格这个先皇长子,豪格和多尔衮系人马的仇怨不是一天两天了,豪格若是上台,大伙儿的日子更不好过。 而济尔哈郎的主动靠拢,让阿济格看到了希望:八旗议政。 让大清国回到建州女真以前的状态,有什么事情都是由八旗的旗主王爷协商办理,无论是现在的太后皇帝,还是统兵的亲王,都必须服从议政的结果。 这看似是一个公平的不能再公平的互相妥协,其实已经是把皇帝已经太后彻底傀儡化,得到最大利益的还是阿济格这样的大将和济尔哈郎这样的满洲老派权贵。 “八旗议政?”孝庄冷冷的哼了一声,慈宁宫大佛堂的灯火好似一黯:“哼,不知进退的睁眼瞎,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景。当还是在关外么?当大清国还是只有八旗的那几十万子民么?” “再不能行八旗议政的调子,老路是不能走了,”孝庄的老师,当年的皇太极极为器重的人物,范文程,很清楚大清国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大清入关以前,太宗皇帝就已经看到了八旗议政的坏处,所以才不遣余力的整顿旗务,集政、旗、军、民大权于一身。为的就是集中权利做大事,也只有这样才能令出一门如臂使指。尤其是现在大清国统御关内,更需如此,否则几十万八旗子弟如何驾驭千万汉人?以少数统治多数,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万万不行。只可惜天妒英才,先皇英年早丧……” 贯穿整个皇太极执政时期,范文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器重,也算是展布经济一施胸中锦绣,把后金的综合实力一升再升,远非努尔哈赤所能比拟。满洲人之所以能够入关,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大清国,最大的功劳不是属于吴三桂,更不是属于多尔衮,而是属于皇太极这个奠基人。 若没有皇太极奠定的基础,满洲人还在关外如土匪一般抢掠呢,只要大明这边的情况稍微缓解,随时就能出关作战。 “若是先皇再多活十年,八旗已如一亦……”范文程还要感慨几句,却被孝庄打断:“范先生也不必多言以前,还是说说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吧。” 其实孝庄也有点后悔了,后悔皇太极死的太早,若是皇太极再晚死几年,焉能有今日的困局?又怎么会让多尔衮得势? 可当年叶克舒死的太过突然,皇太极也要面临选择继承人的急迫局面,所以才会和多尔衮联手。现在想来,皇太极之死,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多尔衮,然后就是那些面临实力被削减的老派满洲勋贵,而不是孝庄母子。 范文程也算是皇太极的近臣了,至今也不清楚皇太极到底是怎么死的。可市井坊间的风言风语流传的不是一天两天,包括范文程在内的所有都灌了满满一耳朵。再结合当时和后来的局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皇太极之死和多尔衮肯定有直接的关系,当时的庄妃现在的太后就算不是主谋,肯定也参与其中,要说她是青白的,范文程绝对不会相信。 皇太极死后,范文程看似没有受到多大的波及,依旧受到多尔衮的“重用”,但是这种“重用”和皇太极时代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现在被太后叫到大佛堂,也算是视为肱骨之臣了,可范文程很清楚这个女人对于权利的渴求,要不是局面紧张到了这种地步,自己绝对没有机会到大佛堂。 看多了满洲人之间的争争斗斗,尤其是皇太极死后,范文程少有以前那些精辟的论断,并不是没有了皇太极范文程就想不出好的计策,而是真的消沉了。 最是在多尔衮离奇死亡之后,范文程几乎可以肯定的说,多尔衮就是死面前的这个女人手中。引而不发一击致命,这个女人等待时机,然后巧使连环计,一举拿下多尔衮。这个计策确实够妙,甚至可以算是完美。对于这个女人的隐忍和爆发,就是范文程也不得不佩服。 庄妃……现在的太后,虽然是玩弄心机的绝世高手,一手连环计也使唤的满堂喝彩。但是,在范文程看来,这个女人终究是一个女人,和皇太极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皇太极的全局观,执一子而观全盘的气度和胸襟,不是庄妃比的了的。 庄妃对付多尔衮的手段堪称完美,但是选择的时机完全不对。 在赴死军即将进去河南之际,扳倒了多尔衮,这本身就是一步烂棋。没有了多尔衮的强行压制,八旗内部立刻就会分裂,谁还能抵挡日渐坐大的赴死军? 庄妃确实是为她和她的儿子取得了实至名归的皇帝之位,再没有人压制在他们母子头上。但是却断送了满清的未来,断送了大清国所有的希望。若说利用内部微妙平衡玩弄手段,庄妃确实是个高手,要说真正的全盘眼光……终究差的太多了。 若是多尔衮尚在,还可以统合内部,就算分不手彻底打压赴死军,也可以把以赴死军为主的抵抗力量阻挡在黄河以南。 现在…… 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时至眼下,各地反叛四起,我大清强兵只能疲于奔命的四下救火!”范文程终究是范文程,看了看太后之后,闪避着这个女人的眼光,居然不象以前那么从容了:“臣知太后欲借英王之重兵抵挡赴死军,可是太后想过没有?” “左右再无乱耳之声,范先生有话大可直言,”仿佛还是几年前请教范文程书画的那个蒙古少女一样,太后的话语之中对范文程还是相当的尊重:“有什么好听的不好听的,我也都会听下去。” 虽然还是被太后视为当年的先生,范文程却没有了当年的感觉,也没有了当年的从容,微微退了一小步这才说道:“许是太后当局之谜,过分看重圣上的利益得势,而忽视了天下大局。眼下赴死军大势已成,凭借朝廷之力已经压制不住,这才想借英亲王之力。可太后有没有想过?圣上和英王之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且中枢失了多尔衮的强力压制,真还能借的到阿济格的力么?” 孝庄低头,不语。良久方寸说道:“不还是有豪格的么?不还是有吴三桂的么?” 范文程想笑,却笑不出来,低着头就是不说话,过了半天也只是苦笑一下。 “先生,直说吧,不必讳言了。” 范文程终于鼓足勇气,说出酝酿了老半天的话来:“庄妃娘娘,不要再试图玩弄平衡了,那种火中取栗的勾当能成一次已是万难,岂能一再使用?当年朝廷和阿济格之间的矛盾是在根子上,早已不可调和。无论如何求取平衡都已不再可能。至于吴三桂,他要了朝廷那么多的好处,为什么还是按兵不动?他在做什么娘娘真的不知道么?不要再抱幻想了。吴三桂就是一头恶狼,他在观望风色呢。谁若是虚弱了他就咬谁。若是朝廷抵挡不住赴死军,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吴三桂必反无疑。还有娘娘你说的那个豪格,他能不能过吴三桂那一关先不去说。豪格手握重兵,为什么要帮助要你?你能拿出什么打动他的利益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重了,有的话已经失了人臣的本分,范文程躬身刚要告罪,太后已是一声叹息:“先生说的对,没有实力的话,还真就不能指望别人。我知道先生眼光深远,看的也清楚。以前的事情,不论对错,过去就是过去了,现在的难关如何渡过?有请先生教我……” “有请先生教我”这句话,在早先的几年里,在太后还是庄妃的时候,范文程早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如今听起来,却是别有滋味在心头了。尤其是那句“不论对错,过去的就过去了”,更是直指心头。 范文程叹息一声,缓缓坐在椅子上,而孝庄皇太后则如当年学艺一般站立在范文程身后:“解此局面,方法不外有二。” “先生请讲。”孝庄好像还是当年的庄妃,好似在是听范文程讲解书法的燥润诀窍一般。 “其一,请英亲王进京领两白旗,许以军政大权,然后整合蒙古各部人马,若可抵挡赴死军,可划地而治……” “我还是想听听先生的第二个法子。” 和范文程想象当中的一样,孝庄无法接受第二个多尔衮,更无法接受皇权被架空的情况出现。宁可分裂满洲势力也要抱住她和她的儿子。 “其二,就是废除逃人法,废除圈地令,停了剃发令,然后把皇室手中的田产分封给汉人当中的名望士绅。利用汉人的数量优势组建新式汉军,以汉治汉,抵挡赴死军。长久下来,未必就比南明伪朝差了……” “还有没有第三个?”这已经是等于宣布取消满洲人的大部分特权和既得利益,若是皇太极还在的话,或许能够以威望和长久以来积攒的实力在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或许可以勉强实现。以福临母子现在的能力和魄力,不大可能做到这一点,除非是真正的破釜沉舟,真的不打算再依靠八旗的力量,而转身投进汉人士绅阶层的怀抱。 孝庄完全做不到这一点,利用汉人的士绅阶层出力还可以,投靠这个阶层…… 当孝庄问有没有第三条路的时候,范文程反而真的笑了,看也不看身后的太后,笑声越来越大,丝毫也没有为人臣子的礼仪和收敛。 笑声愈发大了,竟然有点失心疯的样子,孝庄只是看着以前的老师疯狂大笑,一句话也不说。 笑着笑着,范文程竟然笑出了眼泪:“哈哈,庄妃娘娘啊庄妃娘娘,本来你还有第三条路可走的。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大肆饱掠然后退回关外,就当这次进关是一次最大的抢掠即可。可是现在,娘娘以为还能退回去么?庄妃娘娘啊庄妃娘娘,是你自己把这条路走绝了,你自己还不知道?” 孝庄知道范文程说的是什么意思,脸色猛然就是一变,眼神之中说不出的凶狠恶毒。 范文程根本就不回顾,看也不看身后的孝庄一眼,只是鼻涕眼泪横出肆无忌惮的大笑。 孝庄眼神中杀气更盛,却始终不吐一言,过了好半晌子,终于收起恶状,以极是平淡的口气说道:“先生未免小看了我八旗子弟和蒙古勇士,有京城和北直隶的八旗战兵,更有数以万计的新附汉军,再加上我蒙古勇士,赴死军未免就讨了好去?” “八旗子弟怎么样我想庄妃娘娘比我更清楚吧?至于新附汉军?娘娘最好不要再用,免得祸及自身。”范文程缓缓起身,施个半礼,却还是使用以前的称谓:“庄妃娘娘至今还没有清楚最大的敌人究竟是谁?赴死军是摆在台面上的过河卒子,威力虽大却能看的清楚其每个步骤,真正具有莫大杀机的恰恰就吴三桂,吴三桂才是逼宫的拐子马,娘娘千万小心了。言尽于此,臣告退。” 不待孝庄说话,范文程已是一撩袍子,极是轻松自在的哼着小曲儿离去。 在范文程离去的时候,孝庄心里还真是恍惚了一下,仿佛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般。虽有心回去捡起来,奈何已经走的太远回不了头了。 “太后,”一个拱背缩肩的老太监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孝庄身后,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这个范文程知道的不少,要不要除去?” “不必了,”孝庄还是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范文程远去的身影:“你也退下去吧,有些事情我还要好好想想。还有,以后你片刻不要离开万岁身边,我这边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嗻!” “来人,宣洪承畴!” 第一步 第181章 成长第一步 自赴死军前锋开动以来。所过之处,鲜有抵抗,尤其是兵力比较雄厚的中路突破方向上,清风、内黄等地不战而降。当然这个时候不叫投降,按照这些地方的说法,这叫做反正或者叫做举义。这些小县小镇基本就没有经历刀兵,也没有发生真正的战斗,完全就是过去接收那么简单。 至于这些人口密集的城镇之外,早就是会党人的天下,也早就是清军控制之外的地区,在赴死军还来不及对广大农村实现有效统治的时候,各个大师兄们可就得了势了,自己就鼓捣出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农村政权,甚至为了争夺一些边边角角的小村落,这些大师兄之间也有大打出手的事情发生。谁不想多占几个村子? 对于这种近乎混乱的局面,赴死军方面儿还真来不及做出进一步的调整,只是按照原定计划快速前进。 在南乐才遇到真正像样的抵抗,在攻打县城的过程中斩杀五百多满洲战兵,其中很大的一部分还是当地新附军举义的成果。 东路的进展要显得稍微慢了一些,范县、观城刚刚收复,阳谷的战斗还没有正式展开。 这也是满清方面尽量集中有限兵力的直接结果。本是在大名外围的满洲参领老锡尔弼已经奉命彻底放弃周边,全力固守大名一线。 在经验丰富的老锡尔弼看来,放弃那些广大的地盘儿是对的,毕竟满洲人的兵力极其有限,不可能对所有的地区实现有限统治,尤其是现在处处烽火四面揭竿的大环境下,分散兵力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可是就知道程度还远远不够,按照老锡尔弼的个人观点来看,完全没有必要弄两道防线。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两道防线合二为一,尽最大可能把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免得被赴死军各个击破。 不过也有别的参领是私下里说了,现在的朝廷就这么点儿拼凑出来的力量,中枢那边不是不知道集中兵力的好处。可地盘儿要是再收缩的话,北京那边是会处于一个相当尴尬和危险的境地。朝廷布置这道防线的的深意是为了拖延赴死军的进展,以赢得时间取得英亲王的支撑和整合满洲老派人马…… 原来皇帝和太后的意思不是在战斗本身,而是在战斗之外。 现在的朝廷怎么看怎么玄乎,中枢内外的给打着小皇帝名义的太后系人马控制的死死的,可外面的大环境已经恶化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步。 “这一战能打就打,若是打不过了,就退到第二道防线以内看看风色。要是风色还这么难看的话,连北京也不必回了,直接收拾收拾回关外吧。反正这两年抢来的金银财物也够吃几辈子的了……” 就是满洲的参领、佐领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老锡尔弼就知道这条防线有点玄。现在的满洲人无论老幼。一个个都肥的流油富的叫人眼红,再没有以前那种剽悍之气。尤其是朝廷和关外的旗主之间,还为了是不是议政的事情争的不可开交,连带的关内也是政令不通。 摄政王多尔衮在的时候,虽然跋扈,可满洲内部还能维持一个大体团结的局面,尤其是在兵事上,起码能够指挥得动各派人马。现在多尔衮一去。太后母子是把中枢攥紧了,可对于军队的控制也就仅仅局限于京城内外而已,就是这些北直隶的军队不也是奉着朝廷的命令打着自己的心思? 老锡尔弼心里也明白,无论是清军还是赴死军,正面的攻防双方都不是什么主力,哪怕就是大名府这样的战略支撑要点,也不是双方的主要目标。 主战场是在西边呢。 已经移动到山西交界处的阿济格部才是真正的主力,西边才是主战场。 其实李四根本就没有怎么在意中路和东路的快速突破,这两路人马进展的虽然很顺,占据的地盘也不小,可没有实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战略目的。 敌人的兵力还在,只是主动退缩了而已。 赴死军的核心战略思想就是尽最大限度的消灭敌之有生力量,也就是杀伤敌人的战斗人员,除非就具备极其重要作用的战略地点,否则对攻城略地的兴趣不大。 至于中路,主要是逼迫敌人进一步退缩,最大可能引起满洲中枢的恐慌,借这种恐慌实现对阿济格部的调动和分兵。 面对这种局面,阿济格还真是不敢动弹了。 要是分兵的话,必然面临赴死军的打击,若是不不分兵的话,要是赴死军一路突破。朝廷那边还真不好交代。 虽然早就不必对福临母子交代什么,可还要对满洲人有个交代不是。 西边的吴三桂已经奉命把兵力东调,架势拉的不小,可就是不过来。这让阿济格不得不有所提防。 吴三桂的态度愈发微妙起来,这老东西明显是有两手准备打算了。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怎么拉拢都没有用,还是需要实力说话,只要打退了赴死军,吴三桂肯定会见风使舵的过来增援,剩下的事情也就不算是什么事情。要是没有打退赴死军甚至是被赴死军占了便宜,可就要死死盯着吴三桂这个白眼狼了。 把主力调集在西线上来,要是吴三桂和阿济格联合的话,赴死军的局面可就凶险的多了,甚至有可能被迫退回黄河以南。但是李四“一意孤行”的这么干,就是需要吴三桂按兵不动这个前提。 “神了,真是神了,大帅真是诸葛亮转世不成?”老神棍不得不承认李四有些冒险的举动是对的:“我说大帅呀,你是怎么知道吴三桂的心思的?难不成是暗中和那个老狐狸有了联络?是不是把这种事情瞒下了?” “联络个屁,现在联络吴三桂为时过早,吴三桂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他自己都清楚。”要说吴三桂会为了已经分裂的鞑子而过来和赴死军硬碰,虽然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赴死军的胜面还是要大一些。 在这个实力决定一切的世道里,没有哪个实力雄厚的藩镇会真心效忠,何况中枢已是四下冒风,地方已经开始不保的满清朝廷。要是满清能够如以前那样节节胜利势如破竹,吴三桂就算不会单独和赴死军作战,起码也会主动和阿济格联合。 但是现在的大局…… 吴三桂还能看不明白? 多铎一死,或许吴三桂就有这样的打算了,直到多尔衮意外身死,很多局面已经彻底显露出来。只是有些人还没有看明白或者是看明白了也不愿意接受而已。 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很多人的骨子里其实就是在期待这种局面的出现。阿济格就是这种人的一个。 要说年纪,阿济格还是多尔衮的哥哥,论起资历,也未必就比多尔衮浅了。阿济格执掌一方的时候,多尔衮还跟在皇太极屁股后头呢。要说整个爱新觉罗一族当中,阿济格就是一个典型。 当年的皇太极虽然很有几分真本事,也奠定了整个满洲的基础,功劳比父辈的努尔哈赤还要明显一些。可阿济格还是不怎么看的起素有文韬武略的皇太极,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皇太极过分看分的看重汉人,也过分的借助汉人的力量。贯穿整个努尔哈赤时代,关外基本就是满洲人的天下,那些个汉人除了做奴隶之外没有别的用处。只要满洲人愿意,随时就可以屠杀整个村子的汉人,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屠杀本身的作用就在于削减汉人的人口,更大的作用就是凸显满洲人的绝对统治地位。 看看皇太极都做了什么,不仅承认了汉人的地位,还给了他们田产,这是一个满洲人应该做的么?尤其是皇太极任命的那些汉官,甚至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派系…… 就是阿济格自己也说明白究竟是哪一步没有赶上,一直没有凸显出其地位和作用。后来仔细这么一想,还是不够心狠手辣的缘故,从这个方面来讲,就不如多尔衮了。 皇太极是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可阿济格可以肯定皇太极之死和多尔衮有莫大关系,甚至可以断言就是多尔衮下的黑手。 阿济格甚至经常想:要是当时自己能对皇太极下手的话,肯定也有多尔衮的地位,甚至比多尔衮做的更好。 要是易地而处的话,绝对不会妥协,也绝对不会扶立福临这个傀儡,一定要自己亲自为帝。留下了皇帝始终是个隐患。 多尔衮之死比皇太极之死更加明显,是个人就能看出多尔衮死的是多么蹊跷,要说这里头没有慈宁宫那个女人的影子,那才真是见鬼了呢。 要说行军打仗,阿济格最佩服的还是多铎,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指挥调度。多铎确实是满洲第一人。只是多铎少了当机立断的狠毒,尤其是死的太早了。 不过多铎死的早了也好,现在的阿济格随随便便扯个幌子,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要是多铎好活着的话,肯定死死抱住慈宁宫那个女人的大腿不放,真是傻到家了。 至于济尔哈郎和理亲王那些老狐狸,还抱着以前的老章程不放,也是老顽固,还说什么八旗议政。要是有了足够的实力,傻子才和一帮老家伙议什么狗屁的政呢。 因为阿济格对于新附军的极度不信任,所以把数量庞大的新附军留在湖北很大一部分,只带着两万多满洲战兵急匆匆的赶了回来。至于借口么,随便就能找出一大堆来。 现在的阿济格反而期待赴死军赶紧打破朝廷布置的两道防线,也只有这样,小皇帝和皇太后才放弃幻想,才能接受条件。 赴死军的战斗力究竟如何,阿济格也是道听途说的知道而已,不过李四能够打败多铎,就说明是个厉害人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多铎之败,阿济格前后左右仔细分析过,归根到底不是败在赴死军手,而是败给了手下的新附军。因为多铎太过信赖新附军,才给李四钻了空子,才会败的那么惨。 新附军虽然穿着大清国的号褂子,可他们骨子里终究是汉人,怎么会和清国一条心?要想在战场战场上打败赴死军,就不能用那些危险的新附军。 阿济格已经把赴死军的战术琢磨透了,无一例外的是先和清军中的新附军勾勾搭搭,然后在正面吸引满洲勇士的注意,而新附军则在背后捅下致命的刀子。 有了这么多前车之鉴。阿济格把新附军看管的严严实实,把精锐的满洲战兵和新附军分开,不给赴死军任何机会。 只要把清军中充满危险的新附军剔除了,满洲勇士还打不过羔羊么?甚至不必打胜,只要把赴死军挡住,就算大功告成。 让阿济格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赴死军兵没有从晋城方向从南到北的稳步推进,而是猛然切如潞州北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就突进到沁州地界。当阿济格证实这个消息以后,赴死军已经完成了对沁州的包围。 对于赴死军这种大胆的近乎亡命之徒的打法,就是阿济格也惊的瞠目结舌。 赴死军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就是目空一切。虽然下面的小股叛乱和会党人的起义数不胜数,可半个宁山府和一整个潞州府还在大清的实际控制内,赴死军就从东边这么切了进来,要是把后路一堵,赴死军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赴死军敢于这么干,就说明还在大清国手中的那些州府肯定已经和赴死军眉来眼去了。 要是赴死军拿下了沁州,前边就能进入太原的地界,这可就是和他阿济格鼻子对着鼻子脸对着脸的面对面了。到时候阿济格除了和赴死军拼命之外,还真就顾不上北京方面了。这已经是等于是在替朝廷卖命。 所以,增援沁州是必须的。 “能不能拿下沁州?”在行军途中的忠诚伯为身边的老神棍。 老神棍还是一身土财主的装扮,在寒风中缩着脖子拢着手,骑在马上活像个大猴子,说话也不绕弯子兜圈子:“拿下沁州?大帅,你睡醒了没有?精兵都给你派出去了,留下的那六千人马是个啥样子你不知道?打沁州?要我是沁州主将的话,就出来打你,而且是一耳光抽在你忠诚伯的脸蛋子上,看你嚣张的找不到东西南北……” 李四也是大笑:“所以我这四千人要去沁州增援,你魏无牙就是主将……” “你要是给我四营叉子兵,不出三天我就能把沁州打下来……”老神棍狠狠的擤把鼻涕:“你给我四千民夫,就叫我打沁州,还不如给我四升黑豆呢,我也好玩儿一把撒豆成兵。” “滚,四营叉子兵,你想的可真好!”就是李四手中的机动兵力也只有两个直属营的叉子兵和四个地支营的正规部队。打仗不是变戏法,不可能凭空变出几千人马来。 沁州那边兵力确实雄厚,四个地支营一个火铳营,还有三个营的叉子兵,其中就有两个先锋营,再加上史德威的淮扬军和弓箭营,里里外外不到一万六千的兵力了,要是再把李四压在手里的预备队填上去,几乎占到整个赴死军三分之二的力量。 这么点儿兵力把沁州拿下三回都有富余,可关键之处就在于这些兵力不是给沁州预备的,除非沁州方面出现灾难性的局面,否则这些主力顾不上沁州。 沁州那边摆开的架势不小,可老神棍很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万六千兵力留下的不到一个零头,而且还都是进攻能力相对比较弱小的地支营和淮扬军,其他的兵力都北上了。 就是那六千人马,也还要继续抽调,忠诚伯带的这些个民夫和车队就是准备过去换防的。 “行了,局势就是这么个样子,过去了把淮扬军换下来,给你留下三个地支营。围而不打就成了。”李四看着老神棍:“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 “要是打的话,这么点儿兵力我还真打不下来,不过要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我绝对能够办到。”就是李四不说,老神棍也明白这个战略意图不是沁州,直到忠诚伯说出围而不打,也就全闹明白了,围点打援嘛。 “我围沁州,路涧他们打援兵,那你干啥?”要是打援兵的话,路涧那边万余战兵,打什么样的援兵也足够了。可李四手里还攥这六个营头的兵力,这都开过来了,为什么不填上去? “我?我是大帅,自然是居中指挥,这还用问?”李四大笑。 “不对,你要是指挥的话,没有必要攥着六个营的引而不发,要是做预备队的话,这也忒多了些。”老神棍再擤一把鼻涕,劈手丢出去老远:“别攥着拳头叫我猜了,到底是东路还是中路?” “神棍!” 无论是中路还是东路,只要是把李四手里的这六个营填上去,立刻就会成为不逊色于西路主攻方向的强大兵力,再加上李四本人亲自带兵突破,面对的又是实力要弱小的多的清军,局面可就热闹多了。 “到底是哪儿?我猜一猜吧……” “你就是一条神棍,哈哈!” 这次大的战略其实就是后市的跳岛战法,不和鞑子在地方上做一城一地的争夺,放弃已经动摇的宁山潞州的逐个争夺,从半腰里直接切过去。看似是凶险,其实也是在逼迫被分割开来的地区而已。 二月二十六,晴。 沁州的地形相当复杂,就是不算高大的沁州城因为地形的缘故,也是一块硬骨头。 好在老神棍也不打算真正的要硬攻强取,装模作样的攻打几次之后,剩下的就是摆摆架势弄点假秧子什么的。 沁州城里的兵力并不多,甚至可以算是相当淡薄,要是硬攻的话,还真不大好说。 可问题的核心就在于,老神棍根本就没有打算硬攻。尤其是在这种晴朗的天气里,连拉车的挽马都上去了,很多民夫也在地支营之后摇旗呐喊,声势可真是不小。 要说打仗,老神棍还真的很是稀松平常,可要说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老神棍绝对是个中的行家里手。 难得今天天气好,前头是一字排开的三个地支营,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的把架势拉到了十成,二十几门真真假假的火炮也亮了出来。拉惯了车的挽马和骡子毛驴都能派上用场,反正就是唱戏给别人看的,又不是真的要冲锋陷阵,看着有五六分的样子就成了。 一丈六尺高的日月血旗呼啦啦作响,各营的认旗号旗都能遮蔽了天色。几十匹真正的战马在队伍中往来奔驰,趟起的尘土都有一房檐子高低,好像真 是在传令一般。 “兄弟,看着眼生啊,哪个队的?”在前边站的笔直的地支营刀牌手问身边的战友? “我?哦,我是高家沟子的。” “我问的是哪个营?” “高家沟子的呀!”刀牌手看看这个把箭囊子挂反了的战友,忍不住的小声提醒:“兄弟,你的箭挂反了,打起来的时候抽不出来……” “啊?反拉?谢谢军爷提醒,我是种地的,哪里见过这个?”这个由民夫装扮成的弓箭手嘟嘟囔囔的摆弄箭囊子:“军爷,您老人家说我象不是赴死军?” “象,比真的还象,”刀牌手都想笑了,却强忍着保持整齐的身姿:“要是不走近了看,谁也看不出你是个假冒的……” “军爷,前边的那个大木头桩子咋还安了俩轱辘?是干啥用的?” 刀牌手小声的解释:“到了这里,那就不叫木头桩子了。” “那按咱们赴死军的叫法儿,这木头桩子叫啥?” “这就叫大炮!” “我的天爷,这就是木头桩子嘛,啥时候成大炮了?” 刀牌手撇撇嘴巴:“要不怎么说你们这种种地的把式没有见识呢?这是给城里的鞑子看的,吓唬吓唬人就算。反正离的这么远,谁也看不清楚谁……” “就是诓人呗,我懂了。对了,刚才我看见俺家的骡子了,还有人骑着哩,那畜生只能拉车犁地,可不是用来骑的。要是发了骡子脾气会伤人的……” “你站整齐了,别说话,什么骡子不骡子的,到了这里那就是战马。” “……” 为了增加戏剧的真实性,老神棍还特意的找了个百十个弓箭手,把一百多封劝降的书信射上城头:“想城中诸军,已知我赴死大军之威,为生灵计,为百姓计,当早知顺逆速开城门。本帅不计从前唯论如今,若一意自误,大军过处,鸡犬不留,切之,切之……” 若你们再不投降,我可就真的要攻城了。到时候杀个尸山血海,你们可别后悔…… 大话都叫老神棍说尽了,牛皮几乎也要吹破了,可沁州城里还是一点儿要投降的意思也没有。反而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鞑子正驱赶着百姓上来,扛着木梁沙石等物加高城墙。 随便他们吧,反正老神棍压根儿就没有打算真打,当然他也打不下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神棍又重施故技,这回的语气可要强硬的多了:“尔等可当我雷霆一击乎?” 别看老神棍演的不亦乐乎,其实心里头也着急呢,也不知道路涧他们那边打起来没有?还是赶紧把事情料理完了的放心,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骗不了多久的。 为了防止很快被人看出来,当天夜里,老神棍就阻止了一次夜袭。 反正也是夜袭,能够拉上去的军队都拉上去,后头的冒牌货就是摇旗呐喊而已。 三千多人的队伍可是实打实的军队,又是地支营这种配置齐全的队伍,在黑夜之中还真演了一回攻城大战的好戏。 拢共就发动了两次攻击,云梯丢了七八架,还折损了不少的人手,连个攻上城池撕破防线的机会也没有。当然老神棍早就下了命令,禁止士卒真的玩儿命硬攻,要不然的话,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第二天的时候再看吧,还真有一番大战之后的样子,沁州的戒备更加森严。 “行了,再坚持个三天五早晨的完全没有问题。” 这一回老神棍是真的有事情做了,命令民夫就地砍伐树木垒土筑壕,好似真的是建造攻城器械一般。 老神棍再一次把呜洋呜洋的书信射上城头,这一回可不是劝降了,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恫吓:“尔等据我河山,不知大势顺逆,实当诛之。今日之后绝不受降,攻破沁州片万无存……” 反正就是有大的不说小,见了骆驼就不再吹牛。这也是老神棍压箱底儿的绝活,好似真的是暴跳如雷要硬攻一样。 一直到晌午过后,连老神棍都感觉这戏唱的有点儿过火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期盼已久的消息:打起来了。 其实阿济格的援兵已经到了,只不过卡在半途之中到不了预定位置而已。 远在沁州一百七十里之外,是涅河的一个大拐弯处,进了胡甲山的山口,就算是到了沁州地面儿上。在这个一山一河交汇之处,路涧等人打一场窝囊至极的伏击战。 无论是路涧还是丁乙,怎么也没有想到忠诚伯安排好的一场围点打援的好戏居然给唱砸了。 一万多赴死军主力,歼灭了满洲战兵两千挂零,还有一万多的敌人没有圈住,跑了。 而且这一万多满洲兵并不是溃败,而是撕开赴死军的包围圈之后迅速稳住阵脚,把山口给堵的死死,反而把赴死军给陷在不尴不尬的地步。 虽然路涧和丁乙这两个赴死军的猛将啥也没有说,可眼睛里都能冒出火花来,几乎要互殴起来。 原因很简单,鞑子本就有这方面的防备,作为主攻力量的两个先锋营冲的太快,没有实现战术合围。而鞑子也相当的机灵,一看架势不对,掉头就往后退,还真有几分毒蛇嗜手壮士断腕的气概,丢下被赴死军分割的那一部分,大踏步的退了回去。 无论路涧还是丁乙,冲锋陷阵还可以,要是说独当一面,李四还真是高估他们了。 尤其是这种局面下,缺乏坐镇的指挥,两人都是猛则猛亦的人物,谁也指挥不了谁。虽然说这个战场是路涧的首尾,可他都冲在了最前面,还怎么指挥别人? 要是李四本人在场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种荒谬到家的错误。其实也是李四过分高估了赴死军的战斗力,赴死军的兵力稍微占据优势,要是一口气把鞑子的精锐包饺子,即使是李四在场的情况下,还真是有点儿困难。 主要还的是赴死军前期打的太顺了,对于攻击的绝对迷信直接导致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战斗方式。阿济格的部曲可不是那些驻守地方的清军可以比拟的,多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就是李四亲临,最多也就是把这些援兵分割开来吃下一大块,要真的想要全歼,这么点儿兵力显然不够。 要说这种低级错误的根子,还是出现在忠诚伯李四身上,可直接的责任人就是他路涧路营官。 “真他娘窝火呀,这算怎么回子事情。”巨熊一般的丁乙还在一边儿大声叫骂,隔着老远就能听的清清楚楚:“做好的布袋,没有他娘的扎口子,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路涧在一边儿也是上了真火。 这一战可是四叔算计好了的,结果打成了这个鸟样子,要是四叔知道的话,还不晓得恼成什么样子呢。要是四叔在场的话,一顿暴揍肯定逃不过去,当然要是四叔在的话肯定不会弄成这样。 自从淮扬以来,四叔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这种情况下,肯定把路涧的闹大揍成猪头。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占了点儿小便宜,结果把战略目标给丢了,好好的歼灭战打成了对峙的硬仗,说出去都丢人。 路涧甚至可以肯定,四叔知道这里的情形之后,很大的可能是把自己这个营官先撤了再说其他。这个独当一面的机会是四叔抱了很大的希望的,结果路涧没有把握好。 打仗,远不是勇猛能战那么简单的。 路涧想要成为四叔的臂膀独当一面儿,还差的远。 “路涧,还是你指挥,我打头阵,怎么样?”丁乙联合了癸字营的马海宽提出自己的计划:“我们俩硬攻,你们在后头垫上,功劳都算你的……” “放屁!”少言寡语的路涧也恼了脸面:“这样折损多少弟兄你知道不?以后的任务怎么完成?要是鞑子再后退的话,咱们是攻坚还是退回去请求支援?” 丁乙也恼了:“那是你应该琢磨的事情,大帅给你指挥了,我早就说过你不行,你还抢,现在好了,抢吧……” 路涧腾的就站了起来,眼珠子都能冒出火来,恨恨的盯着丁乙。 “看我干啥?我说的不对还是咋的?”丁乙也不示弱。 “二位,听我一言。”孔有德上来:“反正也是打成这样了,争吵无益,鞑子吃了亏,肯定也要在思虑是要再搬援兵继续增援还是退回去放弃沁州。咱们的任务是明确的要前进的。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早已经失去了骤然打击的效果。眼下就只有结寨和鞑子对峙,同时遣一劲旅轻装前进,绕到鞑子侧翼进逼普铜关,攻的下来最好,攻不下来也能让面前的鞑子分兵……” 路涧和丁乙对视一眼,谁也不没有说话。 还是马海宽最先发言的:“这个战法确实可打破当前的僵局,可普铜关那边肯定是有所防备……” “不会这么快,面前的鞑子军就是来增援的,只要动作够快,就算是鞑子知道了也来不及做有效的反应。若是进攻足够猛烈的话,鞑子就只有分兵。关键是要快要猛,能不能攻下来反而不那么重要。按照我的估计,即刻动手的话,四天之内最多五天,就能有效果出来。到时候轻装的队伍还可以杀个回马枪,再次和这边汇合。当然得足够的快,必须跑在鞑子的前头,要不然就给人家包饺子了。”孔有德看了看路涧:“我就是这么个意思,至于如何排兵还是要看路营官的意思。” 孔有德不算是忠诚伯的嫡系,有的话也不能说的太开,这个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路涧也知道孔有德说的在理,可这样的战法和原本的战略计划完全不符,虽然这个时候不大可能再征得四叔的意见,可路涧还是愿意再深思熟虑一番。 孔有德说完了这一番话,本是准备离开的,一看路涧的神态就知道他在犹豫不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上的局面瞬息万变,战机一过即逝,路营官好自思量吧。” 四叔在路涧心里就是一道翻不过去高山,在这种情况下,年轻的路涧还真是不知所措。 路涧还是不言不语,扎着个脑袋想的脑仁儿都疼了,过了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这才霍然起身:“丁乙听令……” 丁乙有点儿楞:“我说路家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丁乙听令!” 第182章 搬家 第182章 搬家 当李四知道西路军出现的失误之后。脸色十分难看,身旁的几个营官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尤其是路丙寅,心情更加忐忑。真的想飞过去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个半死,同时也希望保留住路涧的指挥地位。 这可是独当一面的机会,摆明了就李四兄弟要栽培路涧的意思,可那个夯货居然没有把握住,身为父亲的路丙寅要说不着急那才是鬼话呢。 按照赴死军的内部体制,根本就没有什么副帅那类的职衔,所有的大事小情都是李四本人一言而决,升到营官这个位置已经是个坎儿了。这回李四兄弟露出栽培的意思,几乎是明说要路涧再进一步的意思。 可这个傻小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事情办砸了。 如今的李四已经和当年的李兄弟大有不同,很少见到当年笑呵呵的笑面佛形象,脾气大的吓人,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是以命令的形式传达,就是眼巴前儿这一票的悍将营官又有哪个是不怕忠诚伯发脾气的? 或许这也是上位者的缘故吧,反正老路和李四说话的机会也少的可怜,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再给涧儿一个机会”这样求情的话儿都不敢说出口。 营帐中沉闷良久,李四终于对联络令兵说道:“你告诉路涧,让他抽自己十个大嘴巴子。不见血不算,要是还不长记性,就不停的抽,抽到长了记性为止。” 路丙寅心里一宽,知道这个李兄弟又给了儿子一个机会。要说让路涧自己抽自己的耳光,根本就算是微不足道的惩罚。当兵吃粮的,还有哪个不挨长官打的?就是在赴死军中,这种体罚也不少,反正大伙儿都是这么过来的。 “再告诉那个小王八蛋,刚才那十个耳光是大帅赏的军法,我这里还有十个耳光的家法,让他一并领了。” 在赴死军中,大帅的意志凌驾于军法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这些主力当中,李四这种以个人意志统军的做派早已经形成传统,也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 这个赴死军就是大帅的,他怎么做都是对的。这也是长久以来对李四本人的一种迷信和盲目崇拜。 在真正划时代的战法出现以前,尤其是这个冷兵器依旧占据主导甚至是统治地位的时代,出现一个或者一批军事奇才的可能几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战场上应变能力主要取决于临阵经验。 依靠丰富经验积累起来的应变能力,比某个天才的灵机一动更有实际意义。赴死军不缺少敢打敢拼的猛将,缺少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在频繁的战斗中。军中的中高级军官也确实有很大的进步,但是长久以来形成的对忠诚伯本人的迷信和绝对服从也是一个桎梏,让他们习惯于按照李四本人制定的计划作战。一旦战场局面出现变化,虽然不至于不知所措,始终不敢打破李四的绝对权威。 譬如西路军出现失误以后,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寻找其他突破方向,或者是想办法调动当面之敌,而不是在犹豫中等待李四本人的进一步命令。在这方面,孔有德的经验要比路涧等人强的多。虽然路涧等人已经采用了孔有德的战术,可孔有德这个人不是李四的嫡系心腹,没有赴死军嫡系人马的那种绝对忠诚。 这也是李四首先提拔路涧的根本原因。 经验可以慢慢积累,但是提拔的前提是绝对忠诚和绝对可靠。 “四火。” “在!”一直站立在李四身后的亲兵队长挺身而出。 李四看了看这个一直跟随的年轻人:“甲字营由你暂领,你就先做甲字营的营官吧。” “是!”四火一叉手。 这已经是实打实的提拔了,四火微微低头。 “甲字营是我的直属营,你也是我的亲兵卫队出身,领了这个营,要时刻记的自己出身,要是坠了我的名声,你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甲字营是大帅的直属力量,赴死军第一营,一般是作为突击主力。若说路涧丁乙的先锋营是刀尖的话,甲乙两营可就是刀刃儿了。 四火啪的就是一个军礼:“愿为大帅效死!” “效死就免 了,有这个心思就好。是叫你带兵的,也放出去历练历练,可不是叫你去死……”李四呵呵一笑:“这一仗若是打的好,你就实领了甲字营。没有新的命令之前,你暂服从程子栋的指挥。” “是!” 四火是大帅的亲兵队长,放出来历练也是迟早的事情,这本就是在大伙儿的意料之中。 庚字营营官程子栋一听大帅的言语。脸色登时就涨的通红,还没有想清楚这里头的关节,就听到李四点名了:“庚字营程子栋——” “程子栋在!” 无论天干营还是地支营,营官这个级别的人选都是李四直接任命并且都是老营官,唯有这个程子栋是个例外。 淮扬大战的时候,庚字营损伤最重,营官也战死疆场,这个曾经顶撞忠诚伯的队官才被火线提拔到营官的位置上。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也是一直应急的举措,并非是李四如何看好这个程子栋。 这个程子栋的表现也算不错,起码比那些中规中矩的营官们多了一点儿灵活,尤其是在归德的战斗中,无论是在前期的恫吓还是在后期飞扑直上,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现在,终于到了要提拔的时候了。 “攻克大名府一战就由你负责,各营皆可调动。我就在后面看着,你认为什么时候是火候了,后面的援兵就会上去。”李四很轻松的一笑道:“连我也要听你的命令了……” “大帅——” “我看好你。” “谢大帅栽培。”程子栋既是兴奋又是紧张,终于有了独当一面独立指挥的机会,这也是每一个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我……我必不让大帅失望!” “好。好的很。” “诸位兄弟!”李四环视众人:“诸位兄弟都是跟着我李四一路走到今天的心腹,吃苦受累的客套话咱们自己人已经不必多说了。我也不妨告诉大伙儿,咱们赴死军的局面大着呢。营官不算个什么,到时候参将之类的官职你们都看不上,将军什么的也是大把的机会。要是哪位兄弟真有本事,就全拿出来吧,我估摸着鞑子的日子也要到头了,再不亮本事可就真把自己个儿各耽误了,哈哈……” “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诸位兄弟有大本事,今天程子栋和前一阵子的路涧二人,我也确是要提拔成方面大将的。这个苗头想必大家已经看到了,可一个方面将官算个什么?咱们赴死军要是不出几个镇守一方攻略一面的帅才。我都感觉脸红。” “什么名门世家?什么熟读兵书?都是他娘的闲扯淡。真正的将才帅才是打仗打出来的,要是读书也能读出来,那些个书院的学究们也能领兵了?”李四第一次说的这么直白:“到了今天,咱们赴死军的局面也能看出一小半了,在场的诸位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谁,真要有本事,我李四巴不得呢!” “天下这么大,咱们赴死军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李四也要诸位兄弟帮衬着才行。” “只要诸位弟兄好好干,前途……前途不可限量。”李四颇为豪情的说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我等着登坛拜帅的那一天!我等着诸位持帅旗的那一刻!”李四的这话可够是大逆不道了,因为除了皇帝本人之外,谁也没有登坛拜帅的资格。可在赴死军军,谁理会什么朝廷搭理什么皇帝?这种事情由大帅亲口说出,比皇帝的圣旨都管用。 “愿为大帅效死!” 这已经是等于表明要放权了,已经是明确的给众人指出了路子。 赴死军的局面之大和众人的前途直接挂钩,还有更加远大的前程需要大家去打拼去奋斗。 营官不是前途的尽头,还可以再进一步甚至几步,这是赴死军高级军官的动力之一。而中下层的军官就可以很自然的填补这个很快就要空缺出来的位置,李四为这些嫡系人马打开一个晋身之门。 现在已经不是为了生存而被迫战斗的时代,必须给军队一个奋战的理由,必须给军官一个晋升的机会,也必须给士卒一个更大的立功空间。 李四不仅是在培养方面型的人才,也是在给赴死军一个新的希望和动力。 面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清军防线,面对本就已有退意的清军,赴死军的战斗意志和求战心态进一步提升。 为了有一个完美的表现,程子栋忙的脚后跟直打屁股蛋子,一天几趟的在李四账中进进出出,请示诸般事宜。 一下子就放手,确实让程子栋有点惶恐,在很多事情还不敢大包大揽的自作主张。好在这次进攻基本已经成型,又早就有了准备,不至于让程子栋措手不及。 李四不知道如何培养一个方面型的人才,但是知道如何教导一个学生,不得不在程子栋面前充当一个导师。 四天之后即可展开总攻。 可让李四始料不及的是,赴死军这边还没有动手。西边就又出意外了。 在李四原本的预想当中,只要赴死军能够击败阿济格,甚至也用不着击败,只要把阿济格死死拖住,地方上的义军和还在观望风色的军法藩镇就会临阵倒戈,最大的希望就是吴三桂能够看清当前的形式,给阿济格背后插上致命的一刀。 可给阿济格背后下刀子的不是吴三桂,更不是什么地方上的义军,而是大同总兵官姜瓖。 这个姜瓖也是西北的大军阀。他的出身和经历几乎就是所有军法势力的一个缩影。 先是任大明官员,然后叛大明投李闯。看到李闯要倒架子了,立刻改换门庭投了满清。如今眼看着满清的气运也不怎么旺盛,干脆再叛。 姜瓖反叛满清的消息还是活跃在山西、北直隶一代的红娘子派人送来的。早年间,这个姜瓖在李闯过来的时候亲手砍了大明代王一家好几十个脑袋,如今又找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代王后裔的傀儡来主持局面,打起了光复大明的旗号。 对于李四来说,这个投降叛变比吃饭还寻常的姜瓖是不是真的要光复大明不值得去考虑,关键是他起兵反清了,而且是在大同这个联系内外沟通上下的战略要地上起兵,这个价值相当大。 起兵造反这种事情不是说话就能实现的,从姜瓖联合阳和、高山等地人马一起行动的规模来看,这个随风倒的墙头草酝酿造反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直到举事之前,姜瓖才开始主动联络赴死军,协同作战夹击中间的阿济格。 也不知道这个姜瓖究竟是聪明了过了头,还是愚蠢的到了家。事到临头的时候才想起联络李四,从书信上的日期来看,现在的姜瓖已经在一天之前造反了。 要是提前能够得到这个消息的话,李四的战略可就要大改了,局面也会焕然一新。可这个油滑的老狐狸一直到起事之前才给讯息,想想也不大可能做出什么快速的配合来。 姜瓖的造反还真是早就在暗中筹划了,早在赴死军攻打开封之初,造反的事情就已经被姜瓖确定下来。 赴死军要是拿下开封。大清朝的覆灭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姜瓖这样的骑墙派还能没有自己的打算? 其实姜瓖也没有想要这么快就表明态度,还打着等赴死军和阿济格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的算盘哩。 可局势的变化似的姜瓖不得不提前发动。 首先是以济尔哈郎为首的老派满洲实力的逼迫。这些老满洲勋贵逼迫姜瓖表明态度,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喀尔喀蒙古发动叛乱进犯河套,越过黄河和长城以后,顺着陕西和陕西的交界一路大抢。而那些老满洲派则趁着机会想要收缴姜瓖的权利,派出了老代善的儿子过来。 而南边的阿济格也他再逼迫,要姜瓖出钱出人。当年收服姜瓖的时候,就是阿济格出的力,所以这个满清的英亲王把姜瓖看成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才。 面对这样的局面,姜瓖既没有倒象老派满洲勋贵的怀抱,也没有屈服在阿济格的兵威之下,反而自己树起了大旗,反了!然后就是杀了老代善的儿子祭旗,第一步就是向盘踞在晋中地区的阿济格猛攻。 这个老狐狸造反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拉上一个盟友,这个盟友就是正在反叛大清国的喀尔喀蒙古势力! 于是乎,本应该和喀尔喀蒙古叛军激战的姜瓖,和叛军结盟了,共同做起反叛的大业来。 这个叛变奇才的前期准备似乎不怎么充足,起事也有点儿仓促的架势,直到发动前夕才开始主动寻找赴死军这种强有力的盟友。但是这个老狐狸在起事之后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并没有好高骛远的挥师东进摆开攻打北京的姿态,而是一门儿心思找阿济格的麻烦。 阿济格实力虽然颇为雄厚,真正的主力也只有不到三万的满洲战兵,而且起码要分出三分之二来防备南边赴死军的西路军。如此一来,阿济格这个曾经的主子,对于姜瓖来说,就成了软柿子。 姜瓖的“十万王师”携“天命民心”恶狠狠的扑向阿济格。 在李四的那个平行时空,也是在这个时代里,“王师”这个词都烂大街了。尤其是在浙江、福建、两广一代,遍地都是王师,随便拉起个队伍就敢打起大明王师的旗号,而且一个比一个正宗,都有一个姓朱的什么什么王做代言人,而且这些王师都是在打鞑子的同时互相攻打,争的就是“正宗王师”的名分。 据姜瓖的书信上说,举义的王师足足有十万之众,李四当然不相信这种骗鬼的牛皮,大同府虽是兵家重地,可就是把厨子马夫都算上,也拼凑不出十万人马来。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队伍,有两万就算不错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四亲自坐镇的中路军开始猛攻大名一线。而山西北部的消息得到进一步证实,情报雪片一般递过来。 情报上说姜瓖的义军已经过了朔州和大石口一线,扣除情报在传递过程中所消耗的时间,姜瓖应该已经到了宁无关附近。 姜瓖的造反确实让人想不到,阿济格正在仓促调动人马,把本已开始南进的力量抽调回来一部分,准备先扛住姜瓖再说其他。 如此一来,山西可就热闹了。 阿济格的队伍只有那么点儿兵力,就是再强悍他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消耗一点儿就少一点儿。风起云涌的地方起义军就够阿济格弄一脖子的麻烦了,南边的赴死军西路军虽然不能把阿济格真正打倒,可起码能把他死死的按在山西中部,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如今大同的姜瓖再一造反,这戏可就真有看头了。 李四立刻就承认了姜瓖的盟友地位,“顺便”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喀尔喀蒙古叛军列为义军,大肆宣扬满清打着满蒙一体的幌子,对蒙古行敲骨吸髓之事。并且号召蒙古各部起义反抗“满洲压榨”,号召蒙古内部清楚“蒙奸”部落,和满洲鞑子划清界限。 这完全就是李四的借题发挥,短期之内也不可能就真的有什么效果,可从长远来看,对蒙古内部区别对待具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 这不仅是在给反叛清人的蒙古部落壮胆儿,还有更重要战略安排。 无论是满、蒙绝对不是一竿子清扫出去那么简单。 对于这些敌对或者部分敌对的势力,打倒是肯定的,但是打倒之后还要严防其脱离版图。必须在其内部树立一个代言人,如果没有合适的代言人选,就是找个傀儡也要树立起来。 现在喀尔喀蒙古反叛就是很好的一个机会,李四自然不会放过。 “彼喀尔喀者,外御边藩之忧,内互茶马之惠,其中友好已历百余载亦。虽居边偏之地,实为国朝子民,今视之为手足。然建州女真者狼子野心,依满蒙之名行掠夺之实。强填蒙古为行伍,夺其人霸其产,行减丁之恶行,种种桩桩伐尽南山之竹亦难书其万一。今我手足奋起,以抗建州奴之暴,于等闻之欣然,必起全力以全之……” “今之喀尔喀者,起蒙古之先义,树反抗之首旗,以全军之力盟我,我必以兄弟手足以盟之……” “大事可成之际,朝廷已准喀尔喀者世居边藩,内附由己,封王封汗可袭之旧例……” 这个高调唱的是足够高了。 反抗暴清的蒙古部落,就是我的兄弟手足,而且这种手足关系早在一百多年就已经确立。你建州女真盘剥敲诈甚至武力镇压我的手足,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我们赴死军必然起全力维护蒙古兄弟的权益。 到时候,蒙古兄弟愿意在老地盘儿呆着的话,就还呆着,不愿意在苦寒之地的话,也可以来内地——当然蒙古人来内地生活的可能微乎其微,要是真来了,李四还真是欢迎。 李四把调门儿起的这么高,其实有八成是在自作多情。因为喀尔喀蒙古的叛军虽然也是打鞑子,可和赴死军的目标有点风马牛不相及,虽有共同的敌人,却说不上共同的利益。尤其是说什么手足之情兄弟之意,在大明朝来说,基本就是胡扯了。若是牵强加勉强能扯上关系的话,近代的就只有林丹汗的那点儿香火之情而已。 李四还能不知道这是在胡扯?可胡扯不要紧,先把这个调子定下来,以后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若果说前边的内容勉勉强强还能扯上点关系的话,后面就完全是彻彻底底的胡咧咧了。 “世居边藩”是肯定的,喀尔喀蒙古就算是全心全意的“内附”,也是要居住在大草原上的,难不成还举族搬迁到江南的鱼米之乡?至于封王封汗,也就纯粹是句废话,蒙古高层的变动早就和大明朝没有实质的关系了,他李四说不说这句话都是一个性质。 可从长远来看,这可真的是有很大的前瞻性。 山西的形势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关键是川北一带的豪格。 直到如今,也没有听说豪格那边有什么动静,如此一来,吴三桂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 肯定是死死把住山陕的吴三桂拦截了这方面的消息,甚至是制造了虚假消息,要不然的话,豪格肯定已经知道山西的情形,立刻就要和吴三桂翻牌了。 吴三桂还在等待机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阿济格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儿,所以开始收缩南线,准备集中兵力突出山西,进一步往东方靠拢……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敌我双方都已经彻底看明白了局势。 就是京城中耀武扬威的八旗子弟也没有以前的那股子精气神儿,山西那边的局势已经是秃头脑袋上的虱子,摆的再明显不过。要说英亲王还有什么机会的话,那还得说是以前。姜瓖这边儿一反,英亲王的日子就只能用天来计算了。 要是英亲王能过这一关的话,估计也不剩下几个兵,能光着屁股跑回来已经是个奇迹。只要他手下的那点儿八旗精锐丢了,他本人是死是活也没有多少人关心。 至于阿济格和皇太后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不值得去关心了。不管怎么样,面临双重打击的阿济格肯定不如太后和小皇帝活的长远。 没有兵的英亲王就是落了毛的凤凰,连一只老母鸡也不如。 也只有到了现在,旗人在看明白,天下无敌的八旗劲旅已经被一口口吃的不剩下几个了,豪格的兵太远,根本就指望不上,如果能回来的话,估计还可以赶上给大清国烧一烧头七的纸钱,这还得说是豪格先把吴三桂那一关过了的情况下。 要是豪格过不了吴三桂的那一关,大伙儿就只有先在京城给豪格烧点儿纸钱吧。 三大主力当中,多铎最强而豪格最弱,连两万的主力也不到就陷在四川了,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凄惨的情况不用想也知道。 八旗的好日子是真要到头了,大名府那边还在打,可谁不知道那个花里胡哨的防线根本就挡不住赴死军?大名府还没有陷落呢,保定府的望都、行唐等县就已经闹开了,五花八门的会党众闹腾的那叫一个热闹,据说都闹到县里去了。 地方官不是不管,是管不了,谁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赴死军可是踩着成千上万的尸首过来的,根本就不在乎再多杀几个曾经“镇压义民”的地方官。许多旗人都怀疑那些地方官是不是早就和赴死军眉来眼去了? 可这些军国大事再糜烂,也是太后等人把总头子的事情,底下的旗人还得为自己个儿的过活儿想出路。 这关内是呆不下去了,还是走门子托关系的回到关外吧。真到了大军围城的时候,只怕是想走也走不了的。 好在以前搜刮的金银财物足够的多,只要带回关外去,吃喝八辈子也足够了。 四出四进的大宅子,尤其是内城的好地段儿,要是放在以前,没有十三四条小黄鱼买不下来,现在价钱跌落下去一半儿都无人问津。 仿佛是在突击一般,内城的八旗子弟都在急慌倒忙的变卖田产、宅院等实在带不走的财富,更让京城的低价一日一落。 买宅子?别傻了,现在卖都卖不出去,谁会买? 就是买过来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这天下都说不准是谁的呢,这京城还说不准跟着谁姓呢。买来宅子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大兵一到,还指不定是给谁买的呢! 内城的小四合院、甚至许多光鲜的不行的大宅子,根本就没有人要,转手的字条子贴出之后连个问价儿的也没有。托牙行里的伙计想倒手,人家根本就是敷衍:“爷台,您也看到了,现如今的行情不大好,卖宅子卖地的忒多,要不您再等两天?等行情好了再说?您也多得点银子不是嘛?” 等?等个屁,越等越不值钱,等到赴死军进城吗? 现在要是有个说要买宅子的主顾,都能被急于出手的宅主当成财神爷给供起来。也会被别人笑死:“都什么年月了还有买房子的傻子?还琢磨着买宅子,等着把银子打水漂吧……” 乱世购黄金,就是因为金银之物容易携带,随时可以卷着跑路。要是置办成宅子,难道还能背着房子跑? 可偏偏就有人愿意当这样的冤大头,关二爷就是其中之一。 房主是镶黄旗的,是瓜尔佳的旁枝儿。托了多少回人,终于来了个主顾。 三进的大院子,连厢房带配房有二十多间,再加上是马棚伙房和后头的小花园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买的起的。 瓜尔佳老爷上下打量着关二爷,是不是真有能力买下这处宅子,一看来人的样子就知道个七七八八。 关二爷笑呵呵的打了个千儿,满脸都是笑模样:“瓜尔佳老爷,听说您想把这宅子转了?” 笑归笑,可一瞅就知道是见过大市面使过金子银子的主儿。瓜尔佳第一眼就看出关二爷不是那种泥头泥脑的土把子,应该是个真正的主顾。 “上茶,把雨前的给沏了!” 自从入关以后,旗人也很讲究,尤其是这种在京城的旗人,别的本事没有学会,要是说品茶吃酒,还真有点实实在在的本事了。 旗人么,就得有旗人的气派和排场,就是心里再想着把这宅子脱手,也不能表现的太急了,要不就是失了身份。 互道了吉祥话儿,四平八稳的拼着香茶,瓜尔佳老爷这才不疾不徐的问道:“家里住不开了?” “不是,是有个至近的亲戚发了点儿小财,您也知道乡下人是怎么个样子。这手里一有了钱儿呀他就压不住,不花销出去他就安份不下来。听说京里的宅子便宜了,死乞白赖的要我帮衬着接下出像样的宅子。”关二爷小声说道:“其实也就是个乡下土财主,想住进城里也沾沾天子的灵气儿,好歹也是城里人了嘛!” 这种土包子,瓜尔佳老爷见的多了,心里先把关二爷的这个亲戚鄙夷了一回:果然是土包子没见识,这都什么世道了还琢磨着置办宅子…… 心里是这么想,可话儿头不能这么说,还得把架势拿足了拿稳了:“按说呢我们这种大户人家的宅子说什么也不能转给乡下的小门小户,可既然你来了,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你也看到了,我这宅子是春里才粉过的,连马棚都是新盖起来的,门口还置办了曲阳的石雕。要说这些小玩意儿实在是不值一提……” 瓜尔佳老爷摆足了“世家名门”的臭架子,好似他自己都忘记前几年他还在老林子追野猪的事情,说的话都透着一股子腐酸的味道:“看你也是真心的主顾,这些小玩意儿就都不提了,算我奉送。” “承您的情!”关二爷最懂京里这种特有的话语。 “可我这宅子地段好,后头紧挨着皇城边儿,都能听见宫里头的吆喝声。要是站在房顶上,兴许还能看到万岁爷的影子哩……” 听着喋喋不休的夸赞声,仿佛这所宅子就是全京城最好的。关二爷只是不住的微笑:要不是有这样的好处,我会听你装模作样的老家伙扯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 “这个价儿,很公道了。”老瓜尔佳把手掌翻了一翻:“十条黄鱼,还是看你我同住一城的缘分,要是别人来了,少了十二条我还真是不转的!” “你哄鬼呢,十条黄鱼?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行市?”关二爷是这么想的,可还是一脸的笑模样,丝毫也没有减了半分的客套:“十条?我那亲戚就把老婆娃娃都卖了也凑不住这么多来……” 话里话外都是客套,可真要是砍起价来,关二爷比杀猪的都狠,一下子就价格腰斩了:“五条黄鱼,再多我那亲戚是真拿不出的……” “五条……”老瓜尔佳白眼一翻,几乎立刻就要送客的样子……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关二爷终于做出最大的让步:“五条黄鱼,再加这个玩意儿,你要是肯了,咱们当下就把手续立上。您要是还不肯,那咱的交情还在,实在买不上了我再回身子找您来……” 一柄青白相间的玉如意呈现在面前。 “好,成交,这就立手续。”老瓜尔佳脑袋里飞速计算了一下这柄玉如意的价值,唯恐这个难得的主顾真的走了。 卖了这宅子,一家人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回到关外,只要有金子有银子,走到哪里都是人上人的日子。 “可我得先把丑话说到头里,您得尽快搬家腾宅子……” “放心,三天我给你搬空!” 老瓜尔佳还急着走呢。 三天之后,关二爷带着一帮子亲戚搬到了大宅子里头,这帮子亲戚拖家带口还真不少,有女人有孩子,呜洋呜洋的好几十口子…… 第183章 内部隐患 第183章 内部隐患 大同军忽然举起反清的大旗。山西的局面就已经糜烂,阿济格不得不抽调北线的兵力疲于应付。尤其是丁乙率乙字营和两个地支营兵临普铜关的时候,八旗兵更显得进退失据。 首先是试图抽调胡甲一线的人马护卫侧翼,当胡甲大战正式展开的时候,又试图放弃普铜关去增援主战场。一来一去就耽误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其中三千多人不停的在路上来回奔走,其实根本就没有完成任何有效的战略动作。 当普铜关方向还在死守的时候,当抽调出的机动兵力还在朝令夕改的调动中不知所措的时候,胡甲正面最先被路涧突破。 这场战斗是双方争夺晋中门户的一个关键,列阵的双方也都是精锐力量。但是这场事关阿济格生死的大战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惨烈,无论是赴死军还是八旗精锐,死伤都极为有限。 严格的说,路涧并没有实现对清军的重要打击,也远没有将敌人打的崩溃的地步。 八旗战兵崩溃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吴三桂也反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吴三桂的精锐铁骑突进到山西,从永州到临县这样一个宽大的方向上,几乎是被吴三桂的人马同时突破,然后明车明马肆无忌惮的摆开正面横扫的姿态,大举东进。 虽然阿济格也对吴三桂最了防范,可本身就捉襟见肘的兵力让这种提防薄弱的象是纸糊,根本就很难对蓄势待发的吴三桂构成任何实质性的迟滞。 一举突破的吴三桂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以席卷之势在一个昼夜之内突进百十里,兵锋直接太原。 其实从突破了最初的屏障开始,整个晋中就已经再没有了任何有意义的险要之地,就算是有相当兵力也不可能在这么仓促之间构建什么防线,何况阿济格早就没有兵力了。 所以赴死军西路军的当面之敌不敢再做什么死守,而是在抵抗一阵之后仓皇撤退。 姜瓖和喀尔喀蒙古部,再加上南边的赴死军,摆开的就是一个三英战吕布的局面,让阿济格部手忙脚乱,最后的覆灭已经是时间问题。而吴三桂的突然杀入,则是压垮清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是难免和路涧对峙的清军,唯一的出路就是飞速后退去和阿济格汇合,否则就是被全歼的结局。 消灭敌人断后的力量之后,路涧并没有踩着八旗战兵的脚印穷追猛打,而是回头去解决身后沁州。 老神棍装神弄鬼的把戏唱不了多久,不可能把沁州的敌人欺骗太久,必须回过身子把后面的麻烦解决掉。 对于吴三桂的再次反水,李四是半点也不感觉意外,这太正常了,他吴三桂现在若是还不反,那是不正常了呢。 对于姜瓖和吴三桂这些有莫大实力的藩镇来说,不管他们脑袋上顶着是哪个主子,都不可能真正效忠。时局一边。他们变的比谁都快比谁都狠,因为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国家利益,对这些人而言,都是说说而已,都是当作抹布使用的。只要能确保他们的利益和地盘儿,这块抹不也就更不值钱了。 李四甚至可以断言:无论是吴三桂还是姜瓖,都不可能全面参与到反清当中,只要确保他们的地盘之后,立刻就会隔岸观火准备做收渔翁之利了。 姜瓖和满清是有杀子之仇的,多铎斩了姜瓖的儿子姜之升(前文曾提及,是在扬州大战中——作者按),这也是老狐狸起兵的一个借口。也仅仅是个借口罢了,要不是时局的改变,多铎就是再杀他几个儿子,他也不会起兵反叛。 至于姜瓖的代言人,那个子虚乌有的大明宗室代王,完全就是一个傀儡而已。 相对于吴三桂的起兵动机,李四甚至没有关心的必要,反而对这个一反再反再再反的吴三桂的起兵借口有了一点点儿兴趣。 要说吴三桂打起的旗号,可比姜瓖高明的多。 “为大明崇祯天子复仇”的幌子怎么看怎么有意思,崇祯皇帝早死的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才想起复仇未免太晚。而且众所周知的是崇祯算是死于闯军之手,就是复仇也和清军没有最直接的关系。 可吴三桂高明也就是高明在这一点儿上。 吴三桂献山海关放满洲人入关,也是打的这个旗号,一路追击李闯也是用的这个旗号,这是吴三桂一贯使用的幌子,当然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真有这个打算。 吴三桂这样的人物,把脸皮当抹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可以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当初是借满洲兵为天子复仇的。而且满洲入关的时候也确实使用的是这个堂而皇之的旗号。只是他吴三桂没有看清楚满洲人的狼子野心,为主复仇心切之下,被满洲人给利用,现在幡然醒悟了云云。 这个旗号最大的好处不仅仅是面子上这些东西,关键之处就在于“崇祯天子”这四个字上。崇祯是怎么死的全天下都知道,和反贼是有莫大的牵连。要是为崇祯报仇的话,肯定是要找反贼下手的。 现在哪里还有反贼?四川呗。 四川的张献忠已经露出了疲态,和豪格数战不胜,到时候吴三桂大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川剿杀反贼,“顺便”把已经两败俱伤的豪格和张献忠一锅端,再“顺便”把四川也纳入囊中…… 还有一点,这就是吴三桂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吴三桂是为崇祯天子复仇的铁骨铮臣,南都的兴武小皇帝的崇祯天子的嫡血大统继承者,这也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兴武小皇帝的君主地位。同时把他吴三桂自己抬高到了一个高度。我是为你老子报仇的,你总不能不承认我吧? 只要兴武小皇帝那边承认了,吴三桂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镇守”川陕,甚至整个西北。莫说江南朝廷没有力量把他吴三桂怎么样了,就是有那个实力,中间还隔着赴死军和山西呢。 可以想象的到,兴武朝廷对于吴三桂的承认是一个必然,这么一来,他吴三桂就是西北王,就是真正的土皇帝了。到时候,就是素有天下第一强兵之称的赴死军,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对于吴三桂的幡然悔悟,南都朝廷方面的反应多多少少就显得有点迟疑了。 甲申年间,闯军进犯之际,大行崇祯皇帝曾诏令吴三桂回师勤王。可就是这个吴三桂在路上磨磨蹭蹭,一直到闯军兵临京师,不仅没有进京勤王,反而掉过头去跑了。 同样是这个吴三桂。献山海雄关放鞑子进入,引出的事端就不必说了,全天下人都是有眼珠子的,早就看的清清楚楚。 这时候吴三桂叫着嚷着要给大行皇帝复仇,早干什么去了? 受形势所迫,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这才打起为崇祯复仇的幌子,就是三岁娃娃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在经历了最初的迟疑之后,朝廷还是出了明令。 在明令当中措辞严厉的斥责吴三桂有眼无珠,竟然被鞑子的小小伎俩所蒙蔽,做下千古恨事。好再大行皇帝在天有灵,感召吴三桂“幡然而悟”。当是朝廷用人之际,“特旨允其戴罪立功,暂领本部继续追剿敌寇,功过容后再议”云云。 其实朝廷的诏令也就是个表面儿上的玩意儿,不可能真的起到什么作用,除了在名义上收归了陕西和甘东之外(那时候宁夏还不是一个正式的行政单位——作者按),得不到什么真正的实惠。 就是到了现在,朝廷也弄不明白现在的吴三桂究竟有多少实力。在这个动辄就号称多少多少万人马的混乱时代,又隔着万水千山,想要知道对方的底细还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管吴三桂的“幡然悔悟”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可他反清的举动是真的不能再真了。尤其是现在赴死军已展开全面进攻的大背景下,杨廷麟的王师也有所成就,正积极准备渡过黄河(故道)…… 不管从哪个层面上看,起码从名义上归属大明朝的军事力量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并且一再前进,形式真的是一派大好。 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消停过的东林人士,尤其是活跃是在民间的下层东林人反而更加活跃。 即使是在形势空前恶劣的时候,就算是在万马齐黯的那个时刻,东林的热血学子们也从来就是主站的,而且是力主决战。一个个东奔西走上蹿下跳,一群群慷慨陈词热血沸腾,呼吁人们参军入伍,大肆抨击朝廷中的稳固派,调门起的那叫一个高。除了没有真正的参战之外。叫喊决战的声音比前线的将士还高,仿佛就是这繁华兴盛的江南之地也能杀死几个鞑子一样。 可书生们自然有书生的价值观。 几百年来,学子们所受的圣人教诲就是以手中笔为刀剑,以案上纸为战场,鼓噪唇舌摇旗呐喊。在后方掀起风潮搅动朝局,这才是一个斑斑大才的圣人门徒的价值所在。至于列阵厮杀两军对垒,那是武夫们应该做的事情。至于经纬天下的文人,只要指出前进的方向,喊出决战的口号。剩下的事情就由武夫去做好了。 羽扇纶巾,谈笑间让鞑子灰飞烟灭,这是真正的风流勾当。真正说起浴血疆场,未免太掉文人学子的身价了。 因为局势的好转,尤其是各路大军纷纷传来捷报,光复国土再现盛世繁华的景象似乎已在眼前了。这当然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学子们的功劳,要不是他们这么卖力的叫喊,要不是他们这么搅动,能有几天的大好局面? 几个在朝中任职的东林骨干慷慨解囊,包下了临江楼上下三层,开起了所谓的“庆功大会”。 两浙、福建、赣东甚至更远的东林党人都收到了请柬,至于南都城内,更是请柬漫天飞的局面,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的,都在邀请之列。 能在这么大的场面中接到请柬,就证明了清流的身份,更是对自己的一个认同,能在天下学子面前捞点儿光彩,谁肯不来? 就是那些早就叫嚷着要归隐山林与鹤鹿同老的所谓“遁世高人”,也巴巴的赶了过来,唯恐错过这一清流盛宴。 就是那种没有多少名气,整日在江南百无聊赖的读书人,也是闻风而动。齐齐往南都汇合。 短短几天的工夫,临江楼附近的客栈家家爆满,堪比开科选士一般热闹。如此一来,可把那些开店的卖饭的店家给乐坏了。 这些穷酸虽然口袋里也没有多少钱,可多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菜要佳肴酒要极酿,仿佛表现的寒酸一点儿也会掉了他们的身价。寻常的一尾草鱼改名为“清风鱼”,就能卖出多一倍的银子,江南随处看见的状元红兑一半的凉水,然后称为“盛世状元红”,反正这些死读书读死书的家伙也尝不出来。这钱,太好赚了。 这种既捞名声又露脸面的事情自然得是钱谦益钱老大人的首尾,这事情本就是他最先发起的,还能少了这个重量级的人物? 今天的钱谦益钱老大人一身白衫,衣裳上都熏了香的,腰里还挂着锦囊扇袋,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不住的朗声大笑着,仿佛还是二三十岁的风流郎君一般。 从辰时到现在,已经一个半时辰了,钱谦益一直都在不停的拱手为揖,不住嘴儿的说着“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其实呢,很多面孔根本就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更谈不上什么久仰了。 不过被这么多人称为“宗师”,受万人瞩目的这种感觉真的然钱老大人很受用。 越是这样,那些个东林人,尤其是那些籍籍无名的读书人,更是拼命的挤上起来,说什么也要和钱谦益这个东林风头人物寒暄几句,然后报上自己的名号,听着钱谦益说一声“久仰”才肯心满意足的离去。 能被东林领袖说一声久仰,绝对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回到家乡之后也是吹嘘的资本。说不准哪天,还能用上钱谦益这个“座师”呢。 读书人里头的事情,还不就是为了找个好座师谋个好出路么,要不然读书还有什么用? 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钱谦益和几个老东林碰了碰头,这才站立在厅堂正中大声的清咳几声,以表示他要说话了。 “肃静,肃静……” “座师要有所训教了,都听着。” 在几个好事的读书种子的维持之下,嗡嗡作响的厅堂逐渐安静下来。 刚才还闹闹哄哄互相寒暄客套,忽然这么一静,还真有几分气势。 现在的钱老大人站在最中央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钱谦益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再次清咳一声,做个罗圈儿揖,仿佛是大喊一般的说道:“诸位,诸位都是圣人门徒,乃我国朝栋梁,天下希望之所在……”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辈久受圣人教诲,朝廷危亡之际,皆披肝沥胆东奔西走……” “今各路大军正行攻取之事,建奴跳梁再难当我天威之一击。山河光复社稷再兴,已是指日可待,特与诸君同贺之……” 钱谦益和几个东林首脑皆是高举酒盏,四下环敬。 周遭的读书们正听的气血上行之际,看老大人要以酒为贺,登时就有点儿乱了。离桌子近的立刻就抄起酒杯,拿起来之后才发现是个空杯子,又火急火燎的找酒壶…… 没有摸到酒杯的则是干着急,不住的催促身边之人:“兄台速饮,我尚要借杯一用……” “老大人还未曾饮,我辈如何敢先?” “……” 端着酒杯子好半天,下面还是乱糟糟的一片,钱谦益干脆也不等了:“为光复社稷,为再开盛世,满饮!” 颇为豪迈的一饮而尽。 周遭的人们也是跟着往肚子里灌酒,直到钱谦益把杯子放下,还有年轻的书生在找杯子…… “今为东林复社之集,天下士林风云际会,往来者皆为一方鸿儒。”钱谦益这么一说,所有的人的骨头都轻了三两。不管是不是有名气,好像都成了“一方鸿儒”。 “鸿儒之说实不敢当,不过是久受圣人教诲熟读经史子集而已……”这种装模作样的谦逊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脸皮厚呢。 “如今天下初定,旋即可开盛世繁华,正是我辈大展才学之时。”钱谦益再次拱手:“吾等已合诸多同僚,联名上奏,恳求朝廷早开科举之事,以真才实学选拔俊才英杰,想来朝廷不会不允。若是如此,今秋就是大比之时。届时诸位有志报效者,可一展胸中锦绣,金榜题名寻常事尔……” 朝廷要开科选士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学子不盼望个别的,整日里想着盼着的就是能够再开科举,好晋身仕途。 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寒窗苦读,为的是个什么?还不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还不就是为了当官求财的做人上人?意思是这么意思,话是不能这么说的。在读书人嘴巴里,科举可不是为了当官儿,而是为了报效朝廷。 从弘光朝到兴武朝,虽然也没有多少时间,可就是没有开过科举呢。不开科举不选拔人才还叫什么朝廷? 尤其是这些年来,战乱频频,各地的地方官员死的死跑的跑,空出来的位子数也数不过来。随着朝廷在军事方面的一再胜利,那些占领区也需要人去治理,这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实缺,立刻就可以外放的官职。牧民之事,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做不来,他们也就是能打打仗而已,这治理天下的本事还得是看读书人的。 半部论语治天下,在场的诸人当中哪个不是把论语都翻烂了?治理天下自然是游刃有余。 弘光朝的时候,读书种子们还期望着这个江南小朝廷能够开科,可弘光朝短命的很,眨巴眼儿的工夫就没有了,连个浪花也没有翻腾起来。 眼看这后来居上的兴武朝已经逐渐稳固,更是显露出欣欣向荣的蓬勃朝气,尤其是在这种眼看着就要光复故国的情况下,读书人想要做官儿的心思一个比一个热切。 嘴里喊着淡泊名利甚至是傲笑山林,可又有几个是真正能够做到这些的?要不是为了当官儿,谁稀罕读那些子曰诗云了?就是那些自称要归隐的老家伙们,也不过是因为没有门路和机会,这才故意做出清高的姿态。只要朝廷露出一点儿要启用的意思,他们蹿出来的比谁都快,恨不得立刻就能为“朝廷效力”。 钱谦益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可好歹也是三朝元老,联合起一竿子人的话,说话还有一点点儿的分量。尤其是开科选士这种事情,本就是为了朝廷选拔人才的好事儿,朝廷里头没有道理不允。 对于读书人来说,再开科举绝对不赶走鞑子还要重要百倍。 赶走鞑子听着虽好,毕竟是天下人的事情。可科举这种事情可是干系到切身利益的,而且最大的利益。 尤其是对这些还是白丁的读书人而言,要是有门路的话早就托门子走关系的挤进官场了,还用得着在这里鬼魂?正是因为身后没有势力身前没有关系,才不得不把所有的希望放在科举上头。 钱谦益撺掇……不能说是撺掇,应该说是促使。钱谦益老大人极力促使朝廷快开科举,这对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一个最大的好消息。 读了半辈子的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虽然经常唱几嗓子高调,可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善,甚至还要倒贴盘缠。比如说来南都一趟,就要把家里老母亲辛辛苦苦织造的布匹变卖掉,要不然就没有脚钱。 要说别的,读书人肯定是不行。可要说是做八股,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一个赛一个的厉害。花团锦簇引经据典的文章随手就能做出几篇来。 钱老大人这么一说,众人顿感前途一片光明,高中三甲虽不敢夸口,可要说说弄个举人老爷啥的当当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 钱谦益给立刻就成了在场所有人,甚至是天下读书人的眼里的好人,因为他给了这些人一条光明的大道和一个希望。 “切勿欢喜的过早。”万众瞩目的钱谦益可没有这些年轻的读书人这么单纯,开科选才这样的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是重中之重,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的事情:“如今朝政为学官把持,这些学官倚老卖老,自以为是首拥之臣,便把持各部各司,早已架空了天子圣君。如今开科已成潮流之所向,估计这些老学官们也难以逆转,可他们要是在科举之中营私舞弊,我等也断断不能坐视束手……” 如今文禁言禁都开了,也就没有了因言而罪的忌惮。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尤其是东林指摘人物风评政事的传统之下,说起话来愈发的肆无忌惮,就差指名道姓的说哪个哪个是奸佞之臣了。 不管什么世道,科举里头的黑暗之事都不曾少过。多少寒门学子虽有满腹经论,却被排挤在金榜之外,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对于探摸或者渎职这样的罪行,读书人虽是口诛笔伐,可最恨的就是在科举之中上下其手的那种人,因为这堵死了他们晋身的路子,伤害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容忍。 朝廷里的局面确实有向老学官们倾斜的意思,无论是中枢还是军机,甚至各部各衙的要害部门儿,都是老学官的人在把持。曾经也出力不少的东林人除了摸到一点边边角角的闲散官职之外,基本就没有得到什么实惠。 眼前的钱谦益钱老大人身负清流之望,隐为东林领袖,就算进不了中枢军机,最低也得是个尚书的缺,要是补个侍郎都委屈。可现如今呢,四品的书官儿而已,连上朝的机会估计都没有多少。 照这么下去,东林人迟早被排挤干净。那些学官为了进一步把持军、政大局,肯定会在科举中安插他们的自己人。至于这些一腔热忱满腹锦绣的“斑斑大才”,都得靠边儿站。 一想到这些,读书人就是再有涵养再怎么斯文,也忍不住的齐声大骂。 钱谦益等人只是冷眼旁观,等这些人的情绪上来了,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的时候,这才双手虚按,示意众人肃静。 “如今圣君身旁小人环伺,正是我辈奋发之时。可我等无权无势,何以抗之?”钱谦益环视众人。 下边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世道就是这样,究竟的是实力。你就嗓门儿再高,把临江楼的顶棚都掀翻了,又有什么用?怎么对付那些大权在握的老派学官? 喊口号肯定是没有用的。 “何以抗之?”钱谦益再次提问,声调低沉的出奇,似乎是在问在场的所有,又是在问他自己。声调陡然提高,钱谦益大喊道:“唯有合力同心,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团结起来,扎成堆儿抱成团儿,心往一块儿想劲儿往一块儿使,千千万万个读书种子汇集成滔天大浪,才能直达圣听,清除圣君身侧的阴翳邪气……” “对,对,咱们要团结起来。” “千千万万的读书人,谁也挡不住,谁也不敢挡。” “咱们这就去叩阙请愿……” 本就热切的学生们受了钱谦益这么一激,顿时就鼓噪起来。更何况还是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和前途? “我的意思呢,也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同僚商议过了,就是成立东林社,按照地域划分成十三个分设……”钱谦益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老夫不才,暂为东林社之社首,待有才德兼具又足以领袖群伦之俊杰之后,老夫必然让贤绝不贪恋,诸位以为如何?” 从东林出现之初,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甚至连组织也算不上,只代表了一部分人的观点和利益而已。后来党争纷起,也没有出现一个实质性的组织。如今的钱谦益就是要把这个松散的东林组建成一个真正的组织,一个能够发挥作用的组织。 其实钱谦益和几个自认有功又不得志的官员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并且一直在筹划把这个想法付诸现实。近来这件事情得到了两浙方面的支持,才借着这个机会正式提出。根本的根本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天下读书人的福祉,绝对是另有目的。 但是这些死读书的学子们哪里能知道这些深而有深的东西?一听了钱谦益的提议,立刻就是一哇声的叫好: “我等团结如一,力可断金。” “钱师为社首,实至名归。” “好,”钱谦益大赞一声:“既然诸位如此器重,老夫就勉力一试,暂为社首。也要为天下的圣人门徒争这一回……” 很快就有人把单子分发下去,十三个分设的详细构成、东林社的上下构置等等一目了然。 “今日东林社初立,再饮以庆。”钱谦益带头喝了一大杯,下面又是闹闹哄哄的好一阵子,中间还挤到了板凳什么的,发出很不协调的刺耳声响…… “入社事宜稍后办理,诸位入社之后,当以我东林社团之大局为重,尽心竭力发展谋取……”鼓励的场面话儿说了不少,钱谦益再次抛出一个很是香甜的诱饵:“至不济也要谋个考官之职,不能让那些个幸进小人堵了我寒门学子的出路。” 科举之事,一般都是一主两副三名考官。主考官自然是做主拿总的,可副考官也不全都是摆设,若有异议,主考官也不能强行通过。 若是大伙儿尽心,给钱谦益谋了个考官的职位,哪怕就是个副考官,也等于是在选拔人才方面给东林人开了一个口子。 东林社社首若是做了考官,不用说也是这些人的福音。谁还不抢着争着的入社? 能有一个座师当考官,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可就大到了天上去。只要能有几个东林新人通过这个路子晋身仕途,以后大伙儿的路子可就宽阔的多了。 谁还能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了? 在一片嗡嗡如万蝇齐舞的乱声当中,东林社算是正式成立了,钱谦益这位几起几落的东林领袖正式成为社首。 主要的事宜算是完成,剩下的就是钱谦益这个社首和几名骨干举杯共庆,周遭的那些地方名流和风望人士也是欢喜的很,饮了一杯又一杯。 可不就是应该欢喜的么,眼下的鞑子已经不成什么气候了,赶出关外也就是转眼就能看到的事情。战事一了,紧接着就是安抚地方展布民生的事情,这些可都是文人的拿手好戏。要是不这么提早准备,朝里朝外的大权实权还不都给那些学官们刮分了去? 可那些学官深得天子信赖,不是说话就能扳倒的,也只有集合下层的力量再次形成风潮,或许才能分到一点权利。 兴武小皇帝被以前的弘光帝现在的福王软禁在兴善寺的时候,东林可是出过大力气的,甚至在太子登基的过程中,东林人也有相当不错的表现。 可事情完了,一把子力气也卖在那里了,风险同样没有少担了,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实惠和好处,叫人如何能够平心静气? 眼看着圣天子和学官共治天下的局面日趋稳固,谁还记的东林这匹老马?再这么下去,东林人就只能被一点一点的边缘化,直到彻底出局为止。 这个时候要是再不争点儿什么,可就真的是来不及了。 要说结党而争,东林绝对是一把好手。 把东林实质化,不仅仅是他钱谦益的意思,也同时得到了一些在朝官员的认同,这中间自然也少不了两浙方面的支持。 眼看着一个个被鼓动起来的读书人争抢着报名入社,拿着个纸片子欢天喜地的模样,钱谦益也是志得意满,仿佛见到了自己桃李满天下的盛况,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学生一排排一列列站立在朝堂之上的英姿…… 要是这个事情成了,即便是百年身后,也少不了文人领袖的盛名。 一直闹腾到天色擦黑,各地蜂拥而来的学子们这才渐次离去,热闹了一整天的临江楼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毕竟是有了年纪,身子骨大不如前,折腾了这么一整天。钱谦益也累的如同磨过三斗谷子的老驴,通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落一般的酸疼。 迈步出了临江楼,迎面的冷风一吹,刚才的暖意和热切顿时就下去一大半儿,仿佛还冬日一般的风寒侵骨,忍不住的打个哆嗦。 想不到外面竟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水,虽然不算大,可也是绵绵密密,远望之下,街道上弥漫的都是若有若无的潮气,就连已经亮起的灯笼都显得是那么昏黄晦暗…… 街角处,一倩影手持油伞正翘首期待,钱谦益知道那是柳如是,紧跑几步过去,溅起的污泥把白袍子都弄的星星点点…… 远处还有许多学子正找地方避雨,身影是何其狼狈…… 第184章 鬼过清明人过关 第184章 鬼过清明人过关 或许是真有天人感应这么一说。反正历年来的清明节这一天多有雨水。今年也不例外,天色还没有亮的时候,就传来雨点子拍打窗户纸的声音。 因为这一阵子关二爷家来的亲戚太多,一时又购不到那么多的大宅子,所以直到现在,檐扩跨深的正房还是让亲戚们住着,而关二爷一家子则搬到了矮小无檐的小配房里。 因为没有挑出去檐子,历经整整一个冬季大风大雪轮番折腾的窗户纸就吃不住劲了,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工夫就被稀稀拉拉的让春雨给浸软了,估计再也撑不了一会儿就会破裂。 现在的北京城和这窗户纸也差不多吧。 虽然历经了许多惊涛骇浪般的大变故,可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只怕连微不足道的小“雨点儿”也招架不住了。 关二爷起了个绝早,简单的梳洗一下,对着还窝在炕上的婆姨说句“窗户纸改换了”,就提起昨天就准备好的荆条子大黑篮出门了。 “披件子厚衣裳,当心倒春寒。”婆姨嘟嘟囔囔的嘱咐着。 “都什么年景了,哪里来的倒春寒?以后的天气越来越暖和。”关二爷话里有话,当然他那只知道围着锅台子转悠的婆姨听不懂这些。 篮子里装的是黄表纸和剪好的纸钱,还有两根大白蜡烛一把子香火,再就是冷猪头肉和鸡脖子,最后是俩白面大馍馍。这些都是上坟给祖宗烧纸少不得的物件儿。不管是缺了哪一样,九泉之下的老祖宗们都会跳着脚的大骂后世的“不孝子孙”。 因为下着小雨,街道上湿漉漉的泛着水光,时候又这么早。要是放在寻常的日子,街道上肯定安静的很,连鬼影子也难得碰到一个。 可今天不同,家家户户都要上坟烧纸,所以就显出一种空前的热闹。满街筒子都是和关二爷一样提着篮子准备上坟的街坊,虽然是这清明时节,可大伙儿没有一点儿“欲断魂”的意思,反而都是笑嘻嘻的互相打着招呼: “二爷,起的可真早。” “你也不晚呐,今儿个要是起晚了,老祖宗们肯定要骂的,哈哈。” “可不怎的,地下的祖宗们都等的心焦了呢。” 除非是绝户人家,要不然上坟敬祖宗这种事情就轮不到家里的女人出面儿,街上海海满满的都是大老爷们儿,一个个嘻嘻哈哈的出城祭祖烧纸。 到了这样的节气,城门总是开的很早,这已经是惯例了。 经过城门附近的时候,关二爷特意的留着心呢,仔细查看了城门兵丁的大致人数和方位。估算了耳房兵窝子的精确距离,然后继续和人们说着闲话,穿过城门洞…… 要说上坟烧纸这种事情,和是不是孝子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可人们总是习惯性的认为上坟越早就越能显出孝心,要是谁来晚了,背后肯定就有些个好事儿的指脊梁骨,甚至还能听到“不孝”这样的字眼儿。 城北的这一大片坟地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早在蒙元时期就有了,那时候的北京城还没有这么大,距离城门也没有这么近。 一排排的坟头按照宗族、辈分等等许多琐碎繁杂的规矩,一点儿也不能乱了章程。 关二爷费了不小的劲,才在小雨中把蜡烛点上,在家族的坟头上都添了新纸,然后就是焚香、上贡、烧纸、磕头等等传承了千年的惯例。 各处的坟头都起了火光,一闪一闪如同夜晚的繁星,关二爷从来也没有注意过,原来上坟烧纸也有如此之壮观。 在这种严格按照姓氏、辈分排列的墓地当中,要想找什么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张家兄弟,你那边……” “约好了二十一个弟兄,其中有七个是天桥上的好把式。亲戚们还好吧?” “放心,就是我的脑袋掉了也不能让亲戚少一根头发。还有,亲戚让我给大伙儿问好哩……” 再转过几个坟头,关二爷小声问正在上香的身影:“吴二叔,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九个人,九把刀,都是以前辽东的老兵,就是箭矢不足,能不能弄点儿?” “行,我知道了。” “四爷那边有消息了没有?大名打下来没有?”吴二叔小声的问着。火光映照之下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大名?哪辈子的事儿了?破破烂烂的正蓝旗能挡住四爷?这不是开玩笑么?”关二爷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名是老黄历了,广平是大前天过的,到哪儿了你自己算吧。” 吴二叔立刻就兴奋起来,虽是极力压抑着,依旧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欢喜:“我说怎么那些旗丁都急着要搬家呢,明白了,明白了,四爷就是四爷,果然是天下第一强兵,要是大前天过广平的话,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冀州了。只要破了冀州,鞑子就得吓尿了裤子……” 趁着这个时候,关二爷很自然的转了几个坟头,分别和好几个人“随随便便”的拉呱了几句“家长里短”,这才心满意足的挎着篮子往回走。 东方一片火红,日头眼看着就要升起来,烧纸回来的人们也多了。街道上许多大大小小的车辆正匆匆的往外走,如今的局面不好,很多有门路的八旗子弟都准备先回老家去躲一躲,免得真有什么不忍言的大灾祸。 对于这种场面,这几天已经见过不少,人们并不怎么在意。 小雨丝毫没有要止歇的意思,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这种沾衣欲湿的春雨最是恼人。 不管是开店的掌柜还是靠力气吃饭的力巴,都很恶这种雨水。真要是下的大了,也就安下心思在家里睡大觉,也就不琢磨着再出去奔波了。可这么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下着,要是出去找活赚钱,肯定也赚不出一天的嚼裹。要是楞楞的躲在炕上睡觉,想钱想疯了的婆娘肯定会指桑骂槐的嘟嘟囔囔一整天。一家子谁也别想安生了。 通常在这种情形之下,家里的大老爷们儿都会找个这样那样的由头,反正就是不往家里呆,一脑袋扎进小酒馆里头,聚集了三五说得来的,每人凑几枚铜板出来打平伙。还有那种腰包里多揣了几个铜板的家伙,干脆就往赌窝子里一钻,不把身上的几个钱耍干净绝对不会出来。 雨点子好像是小了一点儿,细细的叫人感觉不出来,却是比方才更加的密集,好像是从天上往下落一层绵密的水汽一般。 在这种恼人的雨天,各行各业都歇了,就是号称“只要还有喘气儿的就能开张”的油盐店,连门板都没有开门搭子都没有卸下来,也歇业了。这样的鬼天气里,家里的爷们都找地方猫起来了,女人连伙也不开,还能有几个打油买盐的?开一天店还不够赊欠的利息呢,干脆歇了拉到,也好找个小店儿喝酒去。 唯一生意红火的也就剩下这种小门小脸儿的小酒馆儿了。 大酒楼也不行,有钱的老爷们谁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摆宴席?都是口袋里不揣几个钱儿的穷爷们儿,谁敢去大酒楼?也就是这种不做大菜不沽好酒的小店儿才有生意做。 小店儿里的几张桌子都占满了,又临时拽出了几张板凳,三三五五的汉子们叫上一壶便宜的糠酒,再弄一碟子咸水豆和一盘豆腐干,就能有滋有味的消磨多半天的工夫。 每到这个时候,店掌柜就会很知情知份的摆出就几个煤炉子,一来是为了随时烫酒,再者就是驱驱寒气儿,顺便为大伙儿烤烤身上的湿衣裳。 说是来喝酒的,因为身上不带几个铜板的缘故,谁也不会海吃海喝,都是借着喝酒的名义消磨时光,顺便说些着三不着两的闲话。 哪家哪家的寡妇背地里偷汉子,哪家哪家的小媳妇儿三年也不开怀,这种带着荤腥的话题最讨大家欢迎,说起来也有趣的紧。听者也喜欢听。 可现在不同了,眼下的局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大变,尤其是京城的爷们们,这几年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对这种事情由着异乎寻常的敏感。 好像一下子都关心国家大事了一样,大伙儿不约而同的说着: “嗨,瞅见了没有?内城的旗人们可都慌了神儿,正火急火燎的搬家哩。” “可不是嘛,我旁边的哪条街上。瓜尔佳的好几户,都在搬家哩。据说是要回关外老家去看看,过一阵子再搬回来……” “还搬回来屁,他们为啥搬家你们还不清楚?这些旗人也威风惯了,现在也晓得害怕了……他们怕啥?还不是怕四爷过来之后和他们拉清单?” “嘿嘿,四爷的清单可不是那么好接下的。”在众人心领神会的一片偷笑当中,有人说道:“四爷是干啥吃饭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四爷可是踏着鞑子的鲜血一路打过来的,死在四爷手里头的八旗兵都能填平东海了,他们还能不怕?” 有人很小心的看看四周,立刻就招来同伴儿不屑的哼声:“你怕个鸟,如今旗人的天下眼看着就得塌架熄火,他们跑都来不及,哪还有这份咸淡心思来听你的墙根儿?” “可不是嘛,四爷的手段也够黑的,大军过处鸡犬不留,鞑子的苦胆都吓破了,这才赶紧往关外跑。要是跑的慢了……嘿嘿……” “鞑子是怕了,咱们可不怕,四爷是专一为咱们汉人出气的。就算是四爷的大军现在开过来,我只要说一声是汉人,就能在北京城横着走。” “以我看呀,四爷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鞑子。要是用了手段把山海关一堵,嘿嘿……这戏可就真有看头啦。” 正说话间,身材甚的健壮的关二爷迈步进来,未曾坐下先给众人打招呼:“诸位老少爷们都在呢,难得有这歇脚的机会,大伙儿都多喝几盅……” 关二爷串游在各桌之间,和人们熟络的打着招呼,甚至还不时的开几个男人之间特有的玩笑。 “韦掌柜,我看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怎么就鼓捣这么几个小菜儿?喝酒也没了味道,”关二爷爽朗的冲着既是掌柜又是厨师的老韦大喊:“还有猪头肉没有?杂碎也行,有是还有蹄髈那才够味儿呢。” “有哩,有哩。”掌柜的急忙应承着。 这种小店儿都是招待些卖力气的穷哥们儿,少有点荤菜的,忽闻关二爷要肉,立刻就欢喜起来。 “既然有为什么不端上来?赶紧下去切,每个桌子上摆一盘子,再弄点生蒜上来。” 京城的爷们好的就是一个面子,即便是下馆子也鲜有提到个“买”字儿的,一般都是谁叫的谁付钱,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关二爷这么一喊,就是要请大伙儿吃肉了,掌柜欢天喜地的下去切肉,在座的诸位老少爷们儿也喝了一声彩。 “二爷好手面儿,弟兄们先谢过了。” “吃了二爷的肉,准保三天不饿。” “回头我做东,请二爷喝壶高的。” 虽然口袋里也没有几个铜板,可场面话儿也是要说一说,一来是表一下自己的心意,再就是谢谢的意思。至于真正的回请二爷,那就是另外的一码子事情了。 关二爷虽然没落了,也没有以前那么风光。可终究是有以前的风范,不仅手面阔,也懂得个人情里外,京城相熟不相熟的爷们儿都承他的面子。人家关二爷是摆三天流水席的主儿,现在虽不比以前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关二爷这样的汉子就是再没落也比小门小户的要强太多。 大盘子的白切肉端上来,酒也上了新的,人们齐齐敬了关二爷一碗满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这气氛要是一上来,嘴上也就少了把门的: “二爷手面广,三教九流的朋友也多,知道的消息肯定切实,给大伙儿说说四爷的队伍到哪里了?” “嘿嘿,南边那位四爷咱可高攀不上,我还真没有外边的消息。”关二爷似乎不愿意多说已经炙手可热的赴死军:“我的朋友们三山五岳的都有,可人家多是有志气有本事的,多去了南边四爷帐下效力,和我来往的也就少了。这世道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谁还愿意和我这样的混子搅和在一起?” “二爷是要混子,那我们岂不是连混子也不如了?哈哈,二爷真是好说笑。” 关二爷似乎更加关心城里头的动静,所以一直都在把话题往这边引:“四爷怎么样了那是天大的事情,也用不着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操心。再者说了,四爷从刀把村出去的时候,和赤手空拳也差不多,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做出这么老天爷一般大小的局面来,就这本事还用咱们操心?大伙儿就净等着好消息吧。不过话又回来了,现在世道这么乱,大伙儿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儿,万一……” 关二爷故意压低了嗓子,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那些人万一要是急红了眼珠子,说不准会拿咱爷们撒气呢……” 大伙儿都知道关二爷说的是谁,尤其是在这种场面下,什么样的话儿都敢往外说。尤其是赴死军势如破竹一般的挺进,更是给京城的爷们撑腰壮胆儿,话语里头也就愈发的肆无忌惮了:“宫里头的孤儿寡母还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了呢,寡妇的姘头也死了,族人里头又挤兑的厉害,我看呀,他们的日子就是这么几天了……” 关于福临这个娃娃皇帝的出身,京城里早就有风言风语,说是多尔衮的种儿。开始是时候还没有人相信,可架不住说的人多,时间一长,大伙儿也就信了。 鞑子嘛,本就是化外蛮夷,哪里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再看看福临小娃娃登基以后对多尔衮的态度,其中要是没有猫腻才真是见鬼了。尤其是这种和皇室沾边儿的花花绿绿的事情,大伙很愿意往被窝里头牵扯。 虽然很少明着说,可多尔衮和那个皇太后肯定是有一腿的,就是福临小娃娃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的儿子呢。 “对了,我那条街上的乌洛罗家,仗着和礼亲王家里有点关系,整天嚣张的恨不得把天都吞进肚子。这回礼亲王这棵大树都挪到山海关以外了,乌洛罗一家子好几百口子也正张罗着要走呢。” 自从济尔哈郎等老派满洲勋贵和满清朝廷系正式决裂以后,双方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这些中下层的世家。随着山西局势的不可收拾,那些老派亲王贝勒干脆一溜烟儿的跑回了关外,把皇太后和小皇帝甩在了京城。 就是那些个依附着这些亲王贝勒的满洲家族也不得不做出判断,随着赴死军的神速进展,这些人哪里还敢观望?都是卖宅子卖地,实在卖不出去的话干脆就撒手不要了,然后举家举族的往关外搬迁。 尤其这个乌洛罗家,本身就是个骑墙派,在老派满洲和多尔衮之间游走。这回两派都死的死跑的跑,他们也察觉出局势的凶险,要跑路了。 “嗯,乌洛罗家要走了。”关二爷在心里暗暗记下。 “要我说呀,还是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开心快活,宫里头的那对儿母子,现在肯定正抱头痛苦呢。别说那些个八旗子弟,就是很多在宫里当值的汉人侍卫也变着法儿的撂挑子,这年月,各宫里有牵连不见的就是什么好事情。等四爷过来了,把清单这么一拉,但凡是给鞑子效力过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大伙儿说的正热闹呢,门帘子一挑,进来个人,热烈的气氛登时就是一窒,所有人的喉咙恍如都被捏住一般,立刻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就是刚刚说了半句的,后半句也再说不出来,生生就噎回了肚子里。 进来的这个人身穿朝廷的云彩大褂子,连马蹄袖也没有挽上去,足蹬小牛皮的软靴子,腰里还挎着口刀。 这人大家都认识,也是这一带土生土长的娃娃,姓韩名无病,本也是个靠力气吃饭的力巴。可自从满洲人过来之后,也不知道是托了谁的路子,竟然混成了个宫门卫。因为韩无病很会逢迎,又懂些溜须拍马的手段,很快就掌了个小旗儿,手下有十二个大头兵,被人们称为韩小旗。 鞑子皇宫里头怎么可能用他这样的京城汉人做卫士?这个韩小旗虽说是个宫门卫,其实和打杂的也差不多,最多也就是在外面守一段儿宫墙而已,顺便管着朝廷的水门。 因为皇宫里要吃玉泉山上的水,每天都有拉水的车子进出,韩小旗和一个满洲卫士共管这个水车进出之门。 说是共管,那是他往自己个儿的脸上贴金呢,可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子事情了?真正的满洲侍卫会和你一个汉人共管?肯定是在那几个满洲卫士手底下跑跑腿罢了。 今天的韩小旗连大帽子也没有戴,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进来就把屁股一坐,自要了壶酒,喝水一样就灌了下去,然后大声吆喝韦掌柜:“老韦,你给我算算,我拢共欠柜上几个钱?” 一般而言,这么问的意思就是要还账了。 韦掌柜捧着个账本子,陪着笑脸就过来了:“您老从去年中秋到今天……今天的这壶酒算是奉送,拢共赊欠三百七十四个钱。零头抹了,您给三百七十个钱就可以消账。” 韩小旗凄惨的一笑,把手里的刀子送到掌柜怀里:“老韦呀,你的账我是还不上了,这把刀子还值几个钱,你拿去当了卖了我也不管了,算是还你的酒钱……” 掌柜立刻就愣住了,不是说这把刀不值钱,而是这种制式军械谁敢胡乱去卖?何况还有宫里头的记号,要是抓住了就是吃不完的官司。 “韩爷,刀子你先收着吧,要是手头紧过了端午再结账也不算迟……”韦掌柜是精明的买卖人,并不会真的要这把刀子,也不会因此而恼羞成怒。 “端午?要是我还能活的端午的话就好了,韦掌柜您这钱我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韩小旗面色凄楚,努力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挑帘子就要走。 “慢着,”一直在观察的关二爷长身而起:“韩家兄弟何不过来喝一杯?这么个鬼天气还要去哪里?来和老少爷们们痛快痛快吧。” “是二爷啊,”韩小旗看了关二爷一眼,把脑袋都能耷拉到脚面上:“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喝酒?我还能去哪里?寻死去了,抹脖子跳井吃砒霜,要是关二爷能给我韩无病烧把值钱,兄弟感激不尽……”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也是刚刚上坟烧纸回来,韩家兄弟怎么就说起这个了?晦气,晦气……”关二爷接连在地上吐着口水。 “兄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除了跳井投河的寻死,实在没有了别的出路……” 关二爷上前说道:“看你这个样子,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赌钱赌输了,没有办法活了……” 关二爷先是一楞,旋即哈哈大笑:“你个没出息的,这就值得寻死觅活的?你问问在座的诸位老少爷们儿,哪个没有输过钱?要是输了钱就寻死觅活,还算什么爷们儿?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二爷您不知道,我输的多。“ “输了多少?” “整整八十两,八十两银子。” 小酒馆里顿时就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好似所有人都同时牙疼了一样。 八十两是怎么一个数目,所有人都很清楚,乍一听确实不算什么天文数字。在这样的世道里,绝对算是很多了。 一个能够温饱的四口之家,连娶媳妇的彩礼妆钱算上,再算上摆宴席装修房子,办一场在老百姓眼里绝对算的上风光体面的喜事儿,有五两银子都能把四面八方都打圆了打满了,可想而知,八十两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关二爷也没有想到韩小旗会输这么多,不得不安慰道:“输了就输了呗,日子还要过,要是家里揭不开锅,你说一声,三三五五的我接着,咱们爷们在外面喝风吃苦不算个啥,可不能苦了家里的娃娃和女人……” 韩小旗看着关二爷不住摇头,忽然噗通一下子就跪倒在关二爷脚下:“二爷,也只有您老能帮我了,您要是不拉我这一把,我可就真活不下了……” “起来,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呢,你知道不知道?”关二爷急忙拉他:“你这是怎么个话儿?输了钱可以慢慢还……不对,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你能有几个钱就输出去八十两?” 韩小旗从怀里掏出个纸片子:“二爷呐,我借的是黑钱,一还三的印子钱,还是利滚利。放高利贷的已经把我老婆和娃娃抓去抵债了,要我拿钱去赎哩……” “你个混账东西,印子钱你也敢借?”关二爷一耳光就抽在韩小旗脸上:“你不知道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还把老婆孩子都搭上了,你还是个人不是?”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里头的高利贷,一成的利息,还是利滚利的那种。最要命的是这种利息是按天计算,十天以后就会翻一倍还多,要是过了一个月,就是想也不敢想的巨大数目。说是吃人不吐骨头一点儿不算过分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高利贷还是白纸黑字,只要签名画押就没个说理的地方,抵押老婆孩子的条款都摆着呢,就是告到官府里头也没有用。 一般情况下,这种高利贷是不可能还上的。而债主也会把韩小旗的老婆卖掉,把孩子打断手脚扔给某些黑心的人贩子…… “该呀,就该有这样的下场。”尽管人们多多少少对韩小旗有那么点儿同情,可一想到他给鞑子做事情,这种同情心也就荡然无存了。 “当时也是昏了头……二爷您手面广,认识的人也多,只求二爷想个法子,给那些放贷的人说说,再宽限我些日子,千万要留下我的老婆孩子……”韩小旗抱着关二爷的大腿不住哀求:“就是做牛做马我也还不完二爷的恩情……” “那些放贷的都是狼,就是宽限了你的时日,你还的钱会更多,到时候你就能拿出来了?” “我……我……”韩小旗无语。 一瞬间,关二爷想了许多,忽然说道:“看你也实在是可怜,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你等着,好好的给我等着,我就去给你办事情……” “谢谢二爷,谢谢二爷……” 关二爷早飞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二爷手面儿就是广阔,什么样的朋友都认识,韩小旗算是碰到贵人了。” “可不是嘛,只要二爷出马,放贷的说什么也得给二爷这个面子。”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之中,韩小旗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工夫不大,关二爷就跑了回来,身上都是斑斑的泥垢,显然是刚才跑的太急,在泥地里摔了一跤。 “二爷,怎么样?”韩小旗关切的问道。 关二爷从怀里摸出四个元宝,在桌子上一放:“说什么也是虚的,这些银子你先拿去把债堵了,先把老婆孩子赎回来再说……” 四个大元宝哇。 立刻就又是牙疼一般吸冷气儿的声音。、 在场的老少爷们儿都是穷人,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元宝是什么样子,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一下子就瞅见四个。 关二爷的日子早就不比以前了,虽然是极力的撑着,可谁不知道二爷过的也恓惶?要不然不来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酒馆?二爷偷偷摸摸变卖祖产的事情大伙儿都知道一些风声,一下子拿出四个元宝来,绝对是吐血援助韩小旗了。估计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二爷一家子也要喝稀粥了。 韩小旗也想不到关二爷会慷慨如撕,楞了一下,忽的就是一个头磕到地上:“我以前说过二爷的坏话,是有眼无珠的东西……” “啥也别说了,先去把老婆和孩子赎回来吧,快去……” 韩小旗扫过来四个元宝,疯了一样的就往外跑。 “等等,”关二爷喊住韩小旗。 韩小旗回身,眼神之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若是那帮子放贷的家伙为难于你,你就报我的名号,说是我的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许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二爷嘱咐道:“还有就是,以后千万莫赌了。” 韩小旗一字不说,把左手放在桌上,抽出刀子,划的就是一下子,斩下来两根手指:“二爷放心,我若再赌,就砍了脑袋!” “好,老少爷们都看着呢,你快去吧。” 韩小旗火急火燎的带着元宝离去,周遭的街坊们可都服了,是真正的心服口服。 “二爷急公好义,当世孟尝。” “怨不得二爷三山五岳都是朋友,原来是如此这般的豪情。” “当世的及时雨呀,能有二爷这样的街坊,大伙心里也踏实。” “二爷要是有了啥事,站在房顶上吆喝一声,我们指定过去帮衬……” 关二爷呵呵一笑,摆摆手道:“大伙儿这是高抬我了,什么及时雨不及时雨的,都谈不上。眼看着有人要遭难了,咱也不能袖手不是?咱京城的爷们讲究的就是一个帮衬,他韩小旗奥是能真的戒了赌,一家子团员了,咱们看着也欢喜,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二爷说的在理,以后有了什么事情,大伙儿人多手稠的这么一帮衬,天大的事情也能过去。” 气氛愈发的热烈起来,接连又叫了好几壶酒,豆腐干都吃光了,也有了七八分的醉饱,外头的小雨还是下的不紧不慢。 在这种天气里,人们也不急着走,围拢在一起说些闲话。 关二爷通过大家的嘴,也知道周遭的许多详情,尤其是哪家的旗人又搬走了、胡同了还剩下多少旗人等等这些问题,都问的特别详细。 因为阴着天,谁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辰,反正估摸着时候也不早了,正要散去的时候,韩小旗带着他的老婆孩子来在门口。 “好,好的很,以后千万不要耍钱了。”关二爷笑呵呵的嘱咐着:“这也算是有了教训,花点钱买就教训,值!” 韩小旗脸上满是雨水,连眼眶子里头是水光,早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二爷的恩情我这辈子还不完了……” 韩小旗的婆娘还在哭呢:“还说个啥呢?我们一家子给二爷磕个头吧。” “别介,别介,你们这是折我的寿咒我死呢,”关二爷哈哈大笑着:“韩老弟,还有弟妹,都别弄这些个客套了,都是街坊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就见外了。你们心里要真是不落忍,就把儿子认了我做干爹,反正我家里也没有个儿子,要是我死了连个扛幡的都没有。能认个干儿子,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韩小旗的婆娘赶紧对儿子说道:“快叫干爹,这就是你干爹,比你不争气的亲爹要强多了。” “二爷……关大哥,”韩小旗也不知道说个什么才好:“我知道你是疼我,哎,啥也不说了,要是有用的上我韩无病的地方,水里火里都是大哥一句话。” “哈哈,你小子净弄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做事情凭的是个良心,只要没有亏了良心,啥时候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第185章 古今辉映 第185章 古今辉映 桃花已经凋谢的的差不多了。对于春天的到来,槐树则要显得迟钝了许多,刚刚冒出嫩叶来。柳树正茁的茂茂实实,尤其是在这种雨后的晴天里,纷纷扬扬的柳絮就如冬日的落雪一般,满眼都是飘来飘去的白团。 前方四十里就是冀州,过了冀州之后就可以进入保定府(当时的束鹿属于保定府——作者按),可以算是到了北京的大门口。 这也是清廷的最后一道防线,同时也是最强的一道防线。 为了提振士气,同时也是为了还有再战的机会和回旋的余地,清军主动出来迎战,而不是如以前那般龟缩在城池之中。 因为是最后的防线,清廷方面肯定是下了死命令,要迎头痛击赴死军的锋芒。新河 冀州 枣强互为支撑,摆开一个犄角形状的架势。 在这种情况下,中路总指挥请示了李四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直接强取这个三角战阵的核心——冀州。 李四想了想之后,给程子栋的答复是:“你是方面指挥,你自己做主。”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局面。 因为李四手中还攥着六个营的预备队,另外还有淮西方面增援上来是四千新兵,若是不考虑这些新兵的实际战斗力的话。光是预备人员就已经破万。有了这么雄厚的本钱,这仗就打的简单多了。 这些新兵经历过六七个月的训练,并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淬炼。多是出身淮扬的流民组成,本身还没有完整的建置,只是以队为单位暂时在后面押着。 这样的新兵编制成一个崭新的队伍,就是拉上战场去作用也不可能很大。在练兵场上,新兵和老兵之间的区别可能不是很大,但是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两者之间的差距可就大了去了,这种差距足以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所以这些新兵并没有完整的番号和建置,基本就是作为一种补充力量存在,不会就这么直接的投入战场。 至于冀州方面,确实是集中了相当部分的八旗战兵。因为有了太多的前车之鉴,又是这样凶险的局面,八旗兵对新附军的不信任已经不必遮掩,赤裸裸的就表现了出来。 苏克萨哈把相当数量的新附军直接就调离战场,这些数量远比八旗兵庞大的新附军实在是太危险了。无论是放在前面当炮灰还是押在后头最支援,随时都反叛的可能。苏克萨哈甚至有理由相信,在这些新附军里头,已经有了和赴死军取得默契的部分人马,至于瞻前顾后更是一种普遍现象。如果把新附军夹在中央的话,豫亲王多铎就是最后的例子。 正白旗和镶白旗的一部分战兵收拢在最前面,紧跟着的就是从各旗临时抽调出来的新兵。这些新兵远不能和百战余生的八旗老兵相提并论。可八旗子弟在两年钱还是全民皆兵,随时就可以化民为兵的拿上战场。从战斗力上来说或许是弱了一点儿,可这些人都是八旗的族中子弟,比那些完全不可信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倒戈相向的汉人新附军要强许多。 而卓礼可图亲王吴克善的三千蒙古铁骑则安排在右翼,在这种情况下,吴克善还是值得信任的。这三千蒙古人马也是太后的娘家人,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候被太后拉出来,本身就是一种坚定的表现。 再算上一部分驻守的八旗兵从正定府方向赶了过来,苏克萨哈手头上可以调动的兵力已经达到一万四千。虽然是兵力上并不占优势,可苏克萨哈和所有的满洲战兵相信能够打败赴死军。到了这个决定民族命运的时刻,这也是一种无奈,除了相信族中子弟的战斗力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最让苏克萨哈等人气愤的不是赴死军的咄咄逼人,而是济尔哈郎等老派满洲勋贵的短浅和懦弱。在这种眼看着就要丢掉整个关内,甚至是太后和皇帝都有危险的情况下,这些老家伙不仅没有和朝廷同仇敌忾,反而是做着釜底抽薪的丑事。 虽然北直隶已经没有了八旗的主力队伍,可要是抽调的话,应该还有足以一战的力量。但是济尔哈郎等人完全不顾当下的危险局面,反而带着很多人调头往关外跑。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窘迫,逼的太后不得不临时征召新兵…… 除了京城附近还有最基本的安全保障力量之外,苏克萨哈手上集中了清廷所有的兵力。 这一战若是败了,就是全盘就墨的局面,残留在关内的这些旗人谁也别想有什么好下场,都得挨个过赴死军的刀子。若是能够把赴死军打败的话,不光是他苏克萨哈,就是所有参战的人员也就成了朝廷擎天保驾的功臣,封赏什么的就不必说了。最主要是确保了旗人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旗人只有拼死一战,别无他想。 赴死军虽然强大悍勇,可当面之敌并非是赴死军的全部,只要击败了这一路人马就成。只要朝廷缓过这一口气,就能重新树立起旗人的信心,到时候就会有更好的局面出现。 赴死军都打到家门口了,要是再不齐心协力的打一场硬的,近年来八旗所取得的所有辉煌都会烟消云散。尤其是现在老满洲和朝廷正式敌对的情况下,就是想回到关外也有种种困难,只有拼死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所以这一战空前惨烈。 这也是赴死军所面临的一场硬仗。 无论炮火如何犀利,无论弓箭如何密集,最多是在先期攻势中站到便宜而已,因为这场战斗已经不大可能出现溃败,只有死拼。 乙字营已经顶替了四火的甲字营填上去,这也是李四第一次主动把预备兵力用出去。 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战斗中,赴死军第一营的战损就接近两成。第一次在这种集团性质的大会战中指挥的四火,可真是杀发了性子,后肩部位又有何钧力的火铳营支撑着,说什么也不能辜负大帅的厚望,这首战就得打出第一营的威风来。 当程子栋的命令传来,四火的第一反应就是抗命。 “甲字营后退?他娘的程子栋会不会指挥?我日他祖宗的?老子手里的是赴死军第一营,不是没有见过的血的小鸡子……” “弟兄们再杀一阵,不把鞑子杀个通透绝不收兵。” 可战场就是战场,尤其是在高级军官当中,命令就是命令,无论理解还是不理解,必须服从。 在四火的骂骂咧咧当中,第一营还是撤退到了队胯上。 在后头亲自坐镇的大帅更多的是做一个拾遗补缺的角色,四火这边还没有完全到位,三个崭新的小队就已经在等待了。 而大帅的命令也同时到达。是大帅的命令,不是程子栋那个雏儿的命令。 其实不算什么命令,基本就是一句勉励的话,李四还不至于到干涉程子栋指挥权的地步呢。 “我给你补充了,再给我顶上去,顶在火铳营的右翼,我在后头看着你。” “我就日了,”无论是四火还是甲字营的弟兄,都有一种第一营的骄傲。甲字营不仅仅是赴死军第一营那么简单,还曾是大帅的直属力量。从成军以来,就没有后退过半步。 “我在后头看着”,就这么一句话,登时就让大大小小的队官旗官热血上脑,通身的战意都收拢不住了。 在经过简单的修整之后,甲字营再次上阵。 何钧力的火铳营杀伤力虽然巨大,可不能少了两翼的左右护卫,甲字营很快就填补上来。 乙字营正和鞑子兵纠缠,呐喊和惨叫之声清晰可闻,在进退之中不时有人一蓬血雾飞起。眼看着赴死军再次上来,鞑子兵也是嗷嗷叫着奔了过来。 四火的喉咙里有点儿干,脸上的皮肤好像收紧了,捏着叉子大叫一声:“甲字营,给我上!” “去死!” 如春日惊雷一般,甲字营泼了出去。 在滚滚的人流当中,在新补充的三队新兵当中,又一个小旗显得分外扎眼。 和名动天下的赴死军叉子兵不同,这一个小旗的新兵手持的不是尖锐的叉子,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小花枪、有狼牙棒、甚至还有在战场上不可能见到链子枪和铁鞭。 当先的一人最是显眼,手里捏着一把只有两尺多长的小片儿刀。 在满是长枪大戟满是重刀重武的战阵之中,这小巧玲珑的片儿刀简直就是孩子们过家家的玩意儿,怎么看也不象是真的来打仗的。 施义这个小旗里都是各地的武林高手,不大习惯赴死军互为支撑的战阵,也不象普通的赴死军战士那样和八旗兵面对面的格杀。而是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渗透到鞑子阵中,好像是主动被敌人包围一样。 身前身后都是拖着辫子的八旗战兵,施义手里的小片儿刀划破敌人的皮甲,顺势往下一拖,抖手往外一带。顿时肚破肠流。 施家刀法本就是重削刺而少劈砍,根本就不是两军阵前的打法。尤其是这种万千人对战的局面当中,施家刀法唯一的传人施义,前后左右都是纷纷而至的夺命危机,却总能仗着精纯的格斗技巧在间不容发之间穿插而过,扎眼之间放翻了两个鞑子战兵。 “瓦促那!”对面的八旗兵怒吼一声,重头大刀当头而下。 施义绝对不会和这种敌人硬碰硬,手里的小片儿刀做个格挡的姿势,却不肯把力气使出来。贴着敌人的刀身顺势而上,到了尽头却往侧里方向一送…… 几个手指立刻就被刀锋削了下来,要不是鞑子闪的快,手腕子都被带没了。 “低流斩!” 身后一杆长枪眼看着就要贯穿背心,却被一柄铁鞭挡了下来。 按照军阵中的战法,这时候的施义应该继续前冲,把身后的一切都交给战友。 可施义想的不是前进或者后退,而是杀人。 手中小片儿刀根本就不给敌人躲闪的机会,贴着前胸就刺了过来。鞑子在仓促之间,恐惧的大叫着慌忙以臂膀格挡。 手臂受伤总比被贯穿胸膛要好的多吧。 施义并没有趁机劈砍敌人的手臂,垫步侧身,右脚为轴左脚为轮子,发腰力带刀身,小片儿刀忽的转了小半个圈子。 仿佛积攒了几百年的杀气在这一瞬间爆发,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施义喉咙里喊出:“斩秦桧!” 这一招的名字就叫“斩秦桧”,乃是当年施家先祖的绝招,只求致命不计杀伤。施家子孙无论刀法如何,必然把这一招练的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因为这才是施家刀法中的精髓,也是施家刀法流传的意义之所在。 从施义幼年时候算起,就在不断的练习这个致命的招数。这招数已经脱出了胜负之数,完全就一击致命。 顾名思义,这一招就是为了格杀奸贼。不给敌人留下任何余地,同时也不给自己留下余地。 仿佛是当阳桥上那惊艳的一刺,小片儿刀轻易从腋窝之下肋骨之间刺入,从侧面贯穿心脏。 已经脱离原来位置的施义再也没有机会躲闪自己侧面的攻击,重头大刀劈肩带肋的划下。 沉重的刀锋到了肩头,却没有了那么浑厚的力道,只砍伤了施义的肩膀子,就再也无力下行。回首处,偷袭的鞑子已经被链子枪锁着颈项,正软软的栽倒。 两军阵中,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无论是如何勇武也不管武艺是如何精湛,终究成不了万人敌。要不是身前身后的战友照应着,施义起码已经死了两回。 互相配合互相照应,以团体的力量对抗团体,这才是战阵杀敌和江湖殴斗的区别。 施义后退三几步,和诸位武林高手并肩携手,开始了真正的战斗。 也只有互相支撑才能打出配合,配合的默契才能取得战果,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高手的优势才能显现出来。 灵巧的步伐精湛的武艺,在两军混战的时候,不可能成为制胜的关键,但绝对会成为自保的利器。在杀伤敌人的同时减少自己的伤亡,这本身就已经是作弊类型的大优势了。 铁鞭和重头刀的碰撞,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如毒蛇一般的小片儿刀趁机划破咽喉。 这才是高手配合应有的结果,这里可不讲究什么胜败,只有生死。 小片儿刀永远也不会直接砍下敌人的脑袋,只要划破喉咙就可以了。 咽喉处破开一个口子,敌人前冲一步,这才意识到死亡的降临。恐惧的大叫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随着肺部的气流外涌,咽喉处的鲜血冒着气泡喷出老远。因为过渡的恐惧,脸孔已经扭曲的如同厉鬼,早扔掉了刀子死死攥住这个致命的伤口,徒劳的捂住并不能阻止宝贵的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溢。绝望,对生命的绝望,或者干脆就没有了站立的力气,软软的跪倒在地上…… 身边的赴死军却没有理会这个将死的八旗兵,继续前进。 直到这个曾经杀过无数人的八旗兵扑倒在地,也没有死透,还躺在自己鲜血汇集成血泊之中抽搐,活似小孩子们玩腻之后胡乱拉扯的提线傀儡一般痉挛着…… 在接连几次打出良好的配合之后,施义是屡屡建功,手里的小片儿刀都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威风过,都能耍出花儿来。 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工夫,就一马当先的冲出好几十步,殒命倒下的鞑子已有七个。脑袋呼呼直烧,也只有今天,在众多战友合力同心之下,在这个喊杀之声震天响起的两军阵前,施义才感觉到这个姓氏所包含着的种种深意。 遥想先祖的风范,今日施家苗裔面对的是女真后人,同样的大战,同样的热血,仿佛已身回几百年前的朱仙镇。 几百年来,已经彻底融入骨子里的那个“岳”字,在这个时候,在飞舞的小片儿刀下,演绎的淋漓尽致。 施义再也不说什么施家刀法天下无敌的言辞,而是挥刀大喊一声:“直捣黄龙,与大帅痛饮!” 在两个营的拱卫之下,空当里的火铳营微微靠后,但是这个靠后的营头所取得的战果要巨大的多。 自从淮扬大战之后,何钧力就极力选拔那种老道沉稳的战士,作为火铳营的骨干。和叉子兵的勇猛拼杀不同,火铳营最需要绝对的秩序和利率,无论的火铳的装填还是击发,甚至到进退的步伐都要整齐划一。酣畅淋漓的热血拼杀远不如令行禁止的秩序,在历经大小战斗之后,火铳营已经真正成长起来。 为了追求火力的密集和杀伤效果,大帅本人曾经提起的三段射击被何钧力给否了。火铳营延续的还是以前的两段射击这个经典概念,也只有最大限度的集中火力,甚至牺牲一定的连续性,才能保证杀伤威力。 脑袋顶上是往来穿梭的箭矢,双方的弓箭手都在极力压制对方。从高空落下的箭矢是火铳兵最大的伤害,尽管已经装备了镶铁皮甲和全铁的头盔,火铳兵的伤亡已经不小。 每有箭矢落下,就会有几个甚至十几个火铳兵栽倒。在火铳营中,无论是伤还是亡,都会直接拖下去,至于露出来空白,自然有人上来填补,以保证杀伤的密集。 “后排,放——” “前排前进——” 火铳营也算是有了经验,尤其是在经历数次战斗之后,基本能够做到无视随时降临的死伤,自发的保持住阵型和击发频率。而何钧力这个赴死军中的火器大才的作用正逐渐降低,口令也不必他亲自喊出,更多时候是协调各队的距离,或者是及时调整队伍的方向。 击发速度上,火铳无论如何是比不上弓箭的,可弓箭即使汇集成雨,也没有同等数量火铳的威力。 每次排枪过后,都有几十名敌人直接失去战斗力。虽然八旗兵已经学在火铳面前使用皮盾,可这种东西对单兵的作用远甚于对军队的作用,甚至还会迟滞整体的进展。 因为右翼老兵的战斗力明显要强于正面和左翼,又有火铳营这样集中使用的远程攻击力量,已经把当面之敌压迫的不住后退,整个右翼都成为一个突出部。 赴死军的战线就好像是一把弧度有点过分的弯刀,正面还在激战当中,但是右翼的突破已经是时间问题。 “请求大帅增援右翼。” 在某个点上形成突破是整个战场的核心目标,否则很难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 尤其是这种事关大局的战斗,双方都很清楚这一战的意义,所以绝对不会退缩。互相纠缠僵持不下只有增添双方的伤亡数字,不可能实现真正的胜利。 让强处更强锐处更锐才是突破的关键。 赴死军大帅紧紧捏在手里的预备兵力到了使用的时候,李四也绝对不会迟疑,立刻就全盘押上——决战到了。 如此明显的态势,苏克萨哈比程子栋更加敏感,立刻就让本部人马往不住后退的右翼靠拢,同时把手中的预备兵力投入到左翼。 同样增强右翼的话,只能是再度形成僵持的局面,在兵力并不占据优势尤其是整体都在压迫之中后缩的时候,这些做显然不能取得决定性的效果。只有起精兵迅速突破敌人的薄弱环节,才是胜利的基础。 “吴克善,全军尽出,突破敌之左翼!” 双方人马都在寻求突破,以奠定胜局,在这种情况下,吴克善的蒙古起兵无疑具有先天优势。 谁能最先突破对方,就能看到胜利。 双方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投入手中最后的预备力量,只不过吴克善的蒙古人马主要是以骑兵为主,在速度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万千马蹄剧烈敲打地面,如闷雷也似的声响震撼着每一个人,从斜前方掩杀过来的蒙古骑兵已经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最先的几轮驰射并没有取得多少效果,而赴死军左翼就是个弱点,主要是地支营的队伍,配置齐全兵种合理。同样是用弓箭迟滞对方的轻骑兵,显然也没有取得多大的战果。 无论是在飞驰的骏马上射箭还是射击飞驰的骏马,注定都不会有很大的效果。 混战之时,忽然有生力军加入,敌我双方的反应最是一个鲜明的对比。 正在苦战中缓慢退却的八旗兵立刻就是一声欢呼,士气也高了许多。 而一直都在保持缓慢的前进姿态的地支营则是士气一顿。 面对成群成片飞驰而来的起兵,就是这种在接战之前的气势,也足以对心理上形成巨大压力和威慑。扬州营的赵得禄本是清埠夫出身,无论是在史可法的麾下还是在赴死军中,也着实经历过几场大战,不算没有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可这种万马奔腾的冲杀还真是头一回碰到,手里的大枪都能捏出汗来,狂热的心虚也冷了下来…… 不要说是劈砍了,就是战马这么直直的撞过来…… “挺枪,拒马……” “铁黄瓜,准备!” 好在营官队官的命令很及时,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 树起枪林抵挡起兵本是最常见的,以步战骑中最寻常的战术。而赴死军的铁黄瓜虽然不大可能对马上的骑兵起到真正的杀伤作用,却可以很大限度的杀伤敌人的战马…… 骑兵奔的愈发近了,就是面前的八旗兵也在微微后退,给骑兵让出冲锋的场地。赵得禄微微蹲下身子,大枪抵住地面,心也横了起来:“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吧!” 身后马蹄声再起,连地面似乎都在跟着马蹄的节奏震动一样,赴死军的马步营斜剌剌的冲了出来。 又是一声欢呼,只不过这次轮到赴死军了。 赴死军也是有骑兵的,尽管骑马步兵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骑兵,可只要能和蒙古的骑兵对冲一下,地支营这边的压力可就轻多了。 马步营的兵力只有蒙古骑兵的一半儿多一点儿而已,要说战斗力肯定不如马上的蒙古骑兵,路丙寅很清楚,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冲杀了出来,迎着敌人的骑兵就撞了上去。 可以想象,这一撞之后马步营必然损失惨重。可要不是不这么撞击一次的话,身后的步兵会有更大的折损。 因为奔马的速度太快,视线都有点飘移,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干硬的空气中还带着血腥的味道,连呼吸都有点窒了。 眼中只有正飞速接近的敌人,不仅能够看到敌人狰狞的面容,就是飘起的发辫都瞧的清清楚楚。两股骑兵做出同一个动作:长刀微微押着,在身后斜着扬起。 这是最标准的劈砍动作,下一个瞬间,凛冽的刀锋就会带着战马的巨大冲力把人的身体劈成两段…… 两股骑兵如顺势而下的洪流一般,忽的就撞在一起。不管骑马步兵还是蒙古轻骑,只要是在最前方的,立刻就出现一个稍微的散乱,然后迅速为身后的洪流淹没。 骑兵和骑兵之间的战斗,远没有步兵那么惊天动地,在正常情况下,双方的速度根本就允许对同一个敌人做出第二个战术动作。 看似轻巧的一划,本身就带着巨大的冲力和惯性,只要拿稳了刀子,就是不必劈砍,纯粹依靠速度也能把当面的敌人断成两截。 前边的马步营战士已经有数人落马,路丙寅根本就没有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死定了,即使没有受到敌人的致命伤害,也会双方的战马踩踏为肉泥。 挥出去长刀好似碰到了敌人的身体,具体是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已经看不到了,战马飞一样就错了过去…… 总量数千的骑兵,看似是一个浑厚的混战局面,可真正的接触也不过短短几息,路丙寅已经记不起劈砍了多少刀,但是每一刀都有所斩获。不知不觉之间,面前就是一空,这才意识到双方骑兵的接战已经结束。 跑起来的骑兵根本就停不住,也不能停,无论是马步营还是蒙古轻骑,都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直接就撞到了对方的步兵阵中…… 赵得禄屏住呼吸,手中大枪抵住地面,枪头扬起一个尖锐的角度,眼珠子死死瞪着飞奔而来的蒙古轻骑。 “铁黄瓜,快!” 队官的喊叫都变了腔调,仿佛是从肚子里硬挤出来的,赵得禄甚至来不及想什么,脑袋顶上的铁黄瓜就冰雹一样飞了过去。 敌人的速度太快了,即使是早就有所准备投掷出去铁黄瓜也显得晚了一些,并没有能够在轻骑前锋处爆裂…… 轻骑已经奔到了眼前,连马蹄子踩踏起的沙土都看的清清楚楚了。 借助飞奔的惯性,战马和马上的骑兵高高跃起…… 无论是战马还是马上的轻骑兵,显然是高估了自己,在不可能越过密集如林的长枪大阵的情况下,依然试图跃过…… 飞速的战马和骑士完全就是砸过来的。 赵得禄面前的战马一下子就砸了下来,巨大冲力立刻就把几百斤的战马贯穿在几杆长枪之上,赵得禄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感觉到手中死死抵住地面的大枪猛然往后一错,整个身子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所带动,平着就滑了出去。然后眼前一黑,恍惚之间感觉到了长枪断裂的那种声响,然后就被砸倒在地。 战马的前腿和前胸直接就把赵得禄惯了出去,腰间仿佛受到什么重物的猛击,好像断了一样。挣扎着从还没有完全断气儿的战马底下爬了出来,却再也直不起腰,急切的往前一看。 前面好几排长枪都被硬生生的撞开,让长枪贯穿的战马绝大部分还没有死透,躺在地上不住悲鸣,却再也站立不起来了。 赵得禄最担心的就是蒙古轻骑兵从这个缺口掩杀,腰弯的象弓一样,还在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大枪。 “弓箭……铁黄瓜……”这边已经有点乱了,不管是队官还是旗官,都在胡乱大喊。 赵得禄抬头,这才注意到冲进来的轻骑兵大多已经被枪林扎的千疮百孔,只有少量骑兵真正全须全尾的进来,剩余的大量骑兵正擦着方阵的边角掠过去…… 再远处,马步营也正掠过八旗兵的阵角,火急火燎的往回赶,必然还有一次骑兵之间的对冲。 赵得禄使劲的挺了挺腰,腰部以下立刻就疼的钻心,连站也站不直了。 “娘的,闪了腰也不会闪的这么厉害吧?”赵得禄弯着腰捡起一柄没有折断的大枪,拄着大枪勉强站立的直了一些。这时候才发现右手虎口处正涔涔的往外淌血,手背和手腕子上还擦破了大片的皮肤,整个右手已是殷红一片…… “我受伤了?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伤大害,瞧不见身边的那个家伙脑壳儿都不见了么?那才是重伤哩……”赵得禄扶着大枪,努力的一挺腰身,似乎听到腰里的脊椎“嘎巴”一声轻响,立刻就是让人无法忍受的钻心疼痛。 赵得禄噗通就倒在地上。 这个节骨眼上,谁还顾得上他?大伙儿都准备再次厮杀呢。 赵得禄大骂着:“我日了,闪腰闪的这么厉害,咦,怎么腿也没有知觉了?这是怎么了……” 在马步营付出巨大牺牲的同时,左翼的损失并不算很大,虽然一度出现混乱,可蒙古轻骑兵的急速掩杀并不具备持续效果。在稍微整理之后,再次严阵以待…… 在右翼方面,几个营的兵力陡然填上,立刻就让赴死军的实力大增,整个右翼的兵力已经超过了雄厚的正面。 随着一杆丈六的日月血旗升起,右翼的战斗意志立刻爆棚。 这是忠诚伯的认军旗,是大帅本人亲自参战了。 “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四火攥着叉子的手都疼了,大帅已经不是在身后看着这个赴死军第一营了,而是亲自参加到了战斗之中,这个鼓舞作用具有绝对的效果。 “甲字营——” “杀!” 素来为忠诚伯本人直属的队伍立即就爆发出高昂的战斗力,齐声呐喊着,热血沸腾的往前冲。 至于侧翼和身后,已经不必顾及了,有大帅亲自坐镇,只要奋勇前进,至于其他根本不必去想。 施义的脸上已经被血污糊满,早已不分清拿血迹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手里的小片儿刀依旧雪亮,只是刀身之下鲜血淋漓,连握刀的手都是殷红一片。 施义可不管什么甲字营不甲字营的,甚至连李四也不大理会,可他的热血比所有人都更加鼎沸。因为“大帅”这两个字让他激动的无法自制,这就是朱仙镇,面前的就是女真敌人。 “精忠报国——“施义的声音完全走了调,仿佛早憋了几百年一样:“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 什么施家刀法,什么名动天下,都已经不重要了,施家的后人在这种场合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奋勇向前!无关什么朝廷忠义甚至无关什么民族大义,完全就是在血脉里传承了几百年的一腔血气,一腔在几百年前未能如愿的怨气,今天,是时候泼洒了。 “全体,前进!” 是何钧力永远也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火铳营也跟着上来了。 第186章 过去不过去? 第186章 过去不过去? 八旗新兵的战斗力绝对不算弱小。这些人从八九岁起就开始接受军事训练,十四五岁就成为正式的军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但是这些年轻的八旗兵无一不是占有广袤的良田,无一不是家奴众多,入关之后短短两年,享受了以前从来也没有享受过的好处,见到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财富,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身体反而没有以前灵活有力了,对于战斗也生疏了许多。 如果这些还不算是很大的诟病之处,战斗意志的直线下降则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事情了。 在这些年轻人的少年时代,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条件更加艰苦的战斗,都无一例外的坚持下来过。可如今生活的好了,战斗意志和敢死精神反而大不如前,甚至连某些新附军也比不上了。 以前的八旗子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都是身价不菲家财万千,谁还舍得拼命?再者话又说回来,满洲人又不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干嘛真的要拼命? 太后可能真是回不去关外老家了,可不代表这些八旗子弟回不去。只要他们想回去,有的是法子和路子。带着金子银子和奴才们撤回关外,照样是吃稠喝油的好日子,照样是养尊处优的做主子,眼看着就要打不过了,谁还在这里拼命才是真正傻了呢。 大伙儿不是没有卖力气,也不是不为宫里的母子着想,可大势在这里摆着呢,一百个汉人里头也没有一个旗人,有多少条命够拼的?难道真的把所有的旗人都拼光? 在刚刚进关的时候,很多的老旗人就主张饱掠一次,后带着奴隶和财富回关外享福去。这关内的汉人太多了,不是旗人能够呆下去的地方。 可这种说法又有谁听了?一个一个都当自己个儿是雄才大略经天纬地的英雄,还想着把这整个的花花江山给占完了。旗人才有多少人口,怎么可能占的完?现在可好,又被汉人给打回来了。 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回关外的,这个时候不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的话,只怕是想走也不能走了。 前面的精锐战兵消耗甚大,赴死军又攻的急打的猛,战兵一退下来,这些八旗子弟临时组建成的队伍也只不过是稍微抵挡了一下,看到架势不对。发声喊往下退。 身后还有冀州城呢,又不是无路可退,只要进了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从容跑路。至于这场大战,还有什么打头么?还值得打下去么? 在前期的激烈战斗中,八旗兵的战斗力不错,战斗意志同样顽强。可那些个老兵一消耗,轮到这些新兵出场的时候,怎么就熊成这样样子了? 别说是赴死军,就苏克萨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放着大量的新附军不用,特意从各地抽调来的八旗子弟,应该算是绝对的自己人了吧?可一上来怎么就都成了豆腐渣? 在这种节骨眼上,一个方面的溃败立刻就会招致全盘大乱,所以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就把督战队给顶上去了。 “后退者斩!” “回顾者斩!” 这些年轻的旗人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想打了。也不是没有见过督战队,一看到这些穿黑甲的家伙,立刻就骂开了:“都滚蛋,你爹那时候还是我们家的奴才呢,拿了苏克萨哈的鸡毛当令箭,就敢对爷亮刀子了?” “去他娘的,老子不干了,就是打也要先回冀州再说……” 残酷的战场纪律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嘁哩喀喳就砍下来十好几个脑袋。 督战队人少,主要是震慑那些新附军,当面对八旗子弟的时候,这些跋扈的年轻人根本就不怎么在乎这个。尤其是后头就有赴死军追着屁股的逼着,前边还有人催命,现在又见了红伤了人命。还能不急眼? 几个颇有身份的家伙互相一对眼色,齐齐的发声喊,居然和督战队动了家伙…… 督战队的主要任务就是震慑,一看震慑不住了,也不可能和这么多人动手死拼,匆匆忙忙就让开了路。 前边一让,后面一逼,这些八旗子弟还不等战斗彻底打完,调头就往城里的方向跑。 右翼的溃败早就在预料当中,只是没有想到这些八旗子弟竟然如此不堪,这边还在打着呢,真正的胜负还没有全分出来,八旗兵不是彻底没有机会,右翼竟然溃了。 而且还不算是被赴死军打散的,完全就是自己乱的。 右翼没有抵抗到预定的时限,这是个很致命的问题。 “让吴克善做决死冲锋,”苏克萨哈当机立断就把蒙古轻骑给甩了出去当作挡箭牌,同时让正面和左翼急速互相靠拢,把整个右翼给割裂出去了。 在赴死军完全贯穿已经混乱的右翼之前,把剩余的力量尽可能的收缩起来,形成更加紧密的倒梭形,开始大踏步的往后急退。 日月血旗飘扬,旌旗所指,万众呐喊,整个右翼已经是一面倒的形势。 在追赶出数里之后,按照程子栋的指挥旗往正面靠拢,试图包围苏克萨哈的正面。 这个战术动作太过明显,而且苏克萨哈已经是惊弓之鸟,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赴死军的合围,稍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飞速后退。想要包围他实在是太困难了。 程子栋的这个纰漏就是因为太过心急了,左翼的蒙古轻骑不是没有一搏之力,甚至还时不时的主动攻击。若是当时的左翼能够做出适当的后退,苏克萨哈也许不会跑的这么快。 对于程子栋这个新指挥来说,还是有点不够沉稳。当然这也有李四的原因,若是当时他没有全部押到右翼上,而是继续在后面观望的话,绝对会弥补上这个不足之处。 阴差阳错之下赴死军没有取得应有的战果,只是一路狂奔追赶八旗兵。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左翼的吴克善才察觉到,原来是给苏克萨哈当挡箭牌了。主力都退出去老远了,蒙古轻易还在这边组织再一次的冲锋,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把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吴克善也是快要成精的老狐狸,看出架势不对之后,立刻就放弃冲锋,席卷起一路烟尘往北飞奔。 骑兵的好处不光是在于势若奔雷的急速掩杀和突破,还有一点就是来去的自如,尤其是在这种空旷无遮的大战场上,真要想走的话,很难有谁能把轻骑兵真正的留住。 蒙古轻骑忽剌剌的绕个回环的大圈子,不大的工夫就在八旗战兵身侧就超了过去,无论是赴死军还是苏克萨哈,谁也别想追赶得上。 只不过是两次面对面的硬冲,再有几次从侧翼斜面发起的袭扰,马步营就折损近半,追上追不上先不去说,是真追不得了。 拿骑马步兵和真正的骑兵对冲,不光是需要勇气和果敢这么简单,还是一个技术活儿。在这生死只是一瞬的冲杀当中,马步营几乎损失了所有的淮西新兵,而经验要丰富许多的护村队老底子的伤亡要小的多。 在这种眨眼就能见到生死的战斗中,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经验之谈,往往就是生存或者死亡的关键。 老路的嘴角上带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大豁口,面甲掉落下去一半儿,看似鲜血淋漓极为恐怖的“血盆大口”其实伤的并不算重,用老路自己的话讲“脑袋没有掉,就不算啥大不了的。” 苏克萨哈知道吴克善飞跑回去以后。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老狐狸的反应之快:“这老东西,跑的可真不慢呐,确实他应该策应我一下的……” 因为八旗战兵还保存了相当部分的战斗力,又是紧紧缩成一团,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刺猬。虽然是败了,可还远远没有到崩溃的时候。 程子栋也不敢就真的不管不顾的穷追猛打,尽量用零敲碎打的方式一小块一小块的往下啃,反正到冀州还有三十来里的路程,就是八旗兵再悍勇。也能被撕扯的皮开肉绽。 交替冲锋、轮番上阵的法子都用上了,程子栋的意图也很明显,是要碎剐了敌人。 这几十里的路程对于八旗兵来说,就是一个生死考验的血腥之路。明明知道冀州城就在身后不远处,却始终不敢发足狂奔,真要是不顾一切的调头就跑,立刻就会被赴死军给围了。 三面合围上来的赴死军如恶狼一般穷追不舍,时不时就能切下一小块来。被分割开来的几十人或者上百人立刻就会狼群淹没,谁也不敢去救。救也没有用,反而会陷进去更多。 好在身后的冀州城是越来越近了,只要能回城里,就有喘息的机会。要不是知道还有路可退有城池可供坚守,说不准就真的崩溃了。 苏克萨哈也在极力的约束队伍,好在多的身经百战的八旗兵,要是那些新附军的话,只怕早就崩溃甚至倒戈了。不带那些数量庞大实际就是一个大包袱的新附军,绝对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 被赴死军敲打下来的“碎片”很快就被吃掉,八旗兵组成的巨大刺猬也明显在缩小,好在冀州城已在眼前。 看到希望的八旗兵奋起余勇,再次激战,试图把赴死军的前锋压回去,好有机会进城。要是等到赴死军的主力全部过来,可就更加困难了。 身后的八旗悍勇之卒还在厮杀。队前的人们猛然发现城门正在关闭。 城门要是关了,可就全完了。 清军立刻炸营一样大喊大叫:“狗日的,是谁在关城门?快打开,快打开……” 城门确实是在关闭,关闭城门的命令还是吴克善亲自下的。 率领骑兵抢先进城的吴克善,进城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死死把住城门,然后关闭。 在城外清军疯狂而又绝望的叫喊声中,吊桥高高树起。城门完全关死,上了三道铁门闩,还格外加了道铁链子,然后就是砖石杂木齐下,把整个城门彻底堵死。 苏克萨哈知道城门关闭之后,并没有如何的惊慌,反而是镇定的安抚住下面的将官:“想是卓克礼图亲王惧赴死军趁机进城,这才闭了城门,你们也不必大惊小怪的。肯定是给弟兄们留下别处通路,我去问问从哪个城门进入。” 带了几十个亲兵,苏克萨哈拍马而去,来到护城河之外,对着城头上的吴克善气急败坏的大叫:“吴克善,你这是做什么?” “传万岁旨意,”上头的吴克善不紧不慢的展开明黄绫子:“今社稷危机存亡之时,特命正白旗苏克萨哈等率族中子弟以御强敌,敌军退却朝廷自有封赏……钦此。苏克萨哈,听明白了没有,这是圣上的旨意,要你杀敌,你是不能退的……” “好,我再抵挡一阵!” 苏克萨哈稳如泰山脸色不变,调转马头之后并没有回归阵中,反而是率领几十名亲兵打马如飞,往西而去。 抵挡?这个时候了还怎么抵挡? 狗屁的圣旨,绝对是慈宁宫大佛堂那个女人的歹毒主意。这是要他苏克萨哈死呢,再要抵挡的话,苏克萨哈就真成傻子了。 趁着城下的八旗军还有点力量,还能稍微抵挡一下赴死军,还是赶紧跑吧,这个时候再不跑,等赴死军的主力到了,连个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苏克萨哈算是看明白了,这一战摆明就是要他来送死的。若是兵败自然不必说,绝对是要他死。若是侥幸打胜了,他也没有活路。 现在这样糜烂的大局之下,无论如何的不可能真正打败赴死军了。冀州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就算能够挡住赴死军也是一时而已,八旗兵肯定还是要撤回京城的。可他苏克萨哈手里攥着的人马比京城的兵力要多很多,太后对此深有忌惮,还能不怕他苏克萨哈成为第二个多尔衮了? 派遣嫡亲的吴克善来“助战”,这本身就有问题,怎么以前就没有看出来呢? 苏克萨哈是太后从多尔衮手里挖墙角挖过来的,可事实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即便是在这个危机的情况之下,也始终是留了一手时时刻刻的提防着。更何况是在这兵败之际…… 纵马疾奔的苏克萨哈忽然意识到,这个太后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大清国能够如何如何,一直都在清洗各方势力,这一回又借赴死军的刀把苏克萨哈给除了。 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关外她肯定是回不去了,京城也可以肯定是守不住的,难道是…… 现在的苏克萨哈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么多了,连身后的队伍也撒手不管,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危险地带,然后找机会回到关外…… 前方一败,至少还有冀州这个根基,这也是八旗兵能够坚持一路退却而不崩溃的根本原因。好不容易在赴死军不断的掩杀之中到了冀州城下,吴克善竟然把城门关了。 所有人立刻就头皮发麻,要不是苏克萨哈井然有序的安抚并且上前咨以详情,只怕这些兵丁立刻就要崩溃。 可上去的苏克萨哈竟然跑了,连队伍也没有回。 在经历了最初的茫然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苏克萨哈临阵脱逃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城门紧闭主帅跑路是亲眼看到的事实:“娘的,这是逼咱们送死呢。” “大伙儿都跑吧。” 前有坚城难入,后有追兵似狼,而且主帅都跑的没有了影子,这仗还怎么打? 好几千人也不骂了,其实他们不知道应该骂谁,更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只是下意识的赶紧逃跑。 后头赴死军的大旗都能看到了,不跑还待如何? 几千精锐集体崩溃,确实是蔚为壮观。这一路连杀带跑的几十里路程坚持下来,早就跑的两腿发软气喘如牛,肺叶都要从胸腔子里跳出来一样。气还没有喘几口,就又要跑。 这一会要往哪里跑,要跑到哪里去,谁也没有一个准数,哇呀哇呀的满山遍野就放了鸭子。 追赶上来的赴死军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这般的情形,虽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并不妨碍对这些已经失去指挥没有建置之敌人的截杀和追击。 如血的夕阳落下,冀州城下的杀戮已经进入尾声。 赴死军的体力同样消耗巨大,除了格杀近距离的敌人之外,已经很难追上这些玩儿命狂奔的旗兵。在追杀过程中,马步营战果空前。 催马过去,随手一刀而已。这些溃兵早已经崩溃,鲜有回身抵抗者,只是疯狂的奔跑,试图逃出生天。 人力终究跑不过战马,轻而易举的追上之后,就可以一刀毙命。 由于过度的奔跑,很多人已经虚脱,不过是一股子求生的欲念支撑而已。虽然早就跑炸了肺,口鼻之中满是淋漓而下的血沫子,可还是在奔逃。直到骑马步兵追赶上来,这股求生的欲念才彻底崩溃。只要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就软软的倒在地上,口鼻黑血狂喷,空洞的双眼麻木的看着,好像根本就看不见已经靠近的敌人,只是为了把眼睛尽量睁开一样。 不必骑马步兵动手也活不了多久了…… 当李四赶上来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明白了这里头的玄机。 冀州之战集中了清廷所有能够机动的兵力,甚至还从京城一代抽调补充,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对于大局已是无补。无论清廷如何挣扎,大局都已无法改变。 其实早从多尔衮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种局面。若是清廷能够联合老派的满洲勋贵的力量,同时和阿济格之间达成妥协,或许还真有划地而治和赴死军对抗的实力。 可阿济格个人的野心,还有孝庄一心要清楚所有潜在威胁,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无法实现互相妥协。而孝庄连济尔哈郎等老派满洲势力一起算计的毒辣,更让北京陷入空前的孤立。 而老派的满洲势力则先一部退回关外,可想而知他们在做什么,他的算盘也是昭然若揭。 抛弃北京,在关外扶立一个傀儡皇帝,然后这些老派勋贵以议政的形势瓜分权利。 和济尔哈郎之间的妥协失败之后,孝庄绝对看到了这一点儿,再加上北京早就已不可守,她们母子的退路肯定是要考虑的。 退回关外?显然已是不可能了,关外已经是济尔哈郎等人的天下,很快就要彻底回到努尔哈赤以前的时代。绝对无法容忍福临这个小皇帝的存在,即使是做傀儡也不行。 孝庄若是甘心做傀儡的话,就不会处心积虑的算计多尔衮了,再加上她和老派满洲勋贵之间的根本矛盾早已不是个人之间的冲突,所以她早就回不去了。 不管苏克萨哈是胜是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今日的这场算计只不过是借赴死军的刀杀苏克萨哈的人而已,同时也消耗了赴死军部分力量。 “传令路涧,西路军必须突进,无论对姜瓖做出多大的让步,必须突进……” 当这个命令传达出去以后,才受到西路军方面的确切战报。 一直阻拦在路涧当面的清军在急速收缩之后,大踏步的后退,双方激战数场,都没有能够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反而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变化。 吴三桂的先锋击败了阿济格的援兵之后,比赴死军的进展要快的多,两天工夫就和路涧实现在真正的夹击姿态。 路涧本就占据了上风,吴三桂精兵的突然杀入,立刻就引起清军的崩溃,战斗进行的毫无悬念。 让路涧没有想到的是,突然杀入的吴军来的快去的更快,击败一直和路涧纠缠的清军之后,连修正都没有,立刻就抽身回去,顺着原路后退。 路涧继续挺进,阿济格不得不把少的可怜的兵力再分出一部分来拦截。 还不等西路军和阿济格部展开战斗,晋地之战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兵力上的悬殊,阿济格被“内线作战”的姜瓖击败。试图趁乱逃走的阿济格已经换上了小兵的衣裳号坎,可还是被“老熟人”姜瓖找了出来,一刀砍下了脑袋…… 对于吴三桂的突然返回,完全就在李四的预料当中。瞒天过海的诡计不可能骗的过豪格多久,吴三桂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去肯定是受到了豪格的打击。即便没有豪格在陕南一代的进攻,吴三桂也不大可能真正介入到山西,他只是尽快击败阿济格然后抽身南下,吴三桂还需要个和赴死军的缓冲地带呢。 在西路军的战报当中,再一次出现了孔有德的名字。 还是这个孔有德,一力主张西路军继续前进,至少要进展到太原府的北部,出倒马关之后从侧翼杀出,彻底堵死京城的后路和侧翼,断绝京城鞑子借道长城隘口逃跑的道路。 这个战略构想确实是极具杀气,也有很大的可行性,可这里头还牵扯到和姜瓖的关系,这种事情路涧就做不了主了。 吴三桂急匆匆的撤出以后,晋南和晋中南部,就已经在赴死军的马足之下,算是实际控制范围了。可大同府和太原府北部都是姜瓖的实际控制范围,赴死军要想出倒马关的话,肯定要在太原府东北路过,甚至还要擦着大同府的边界。 不管赴死军是要做什么,姜瓖绝对会多长几个心眼儿的。赴死军的一路人马如此靠近,这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举动了,姜瓖会轻易允许?若是不允许的话赴死军是不是就要和盟友撕破脸皮? 这种事情必须请示忠诚伯的,路涧办理不下来。 “备马,我要前往西路。” 中路的敌人已不存在,冀州城池虽然依旧,可再也不能阻挡赴死军的脚步,是时候给这个大战略补充上最后一个环节了。 当天晚上,李四率人离开中路正面,星夜西奔而去。 冀州城已是空虚至极,赴死军修整一个昼夜的同时,积极做着强攻的准备。 预定的战斗还没有开始,甚至连队伍都没有完全展开的情况下,冀州降了。 原本以为在清廷的最后一道防线上会有场血腥惨烈的大战,程子栋也做了精细周密的安排,还真的是准备一逞威风打一场精彩的,想不到冀州竟然降了。 在吴克善进入冀州的第二天,就把能够带走的财富洗劫一空,然后呼啦啦的继续北退。 冀州城中有没有吴克善的这点人马并不是很重要,空虚的城池已经不可能阻挡赴死军前进的脚步。吴克善也很明智的放弃了这里,带着他的本部残兵跑了个干净。 吴克善一走,城里所剩无几的旗丁立刻就面临没顶之灾。很快就被老百姓和部分新附军剿杀干净,地方官装模作样慷慨陈词一番之后,剪下了辫子,率百姓开了城门。 因为已经经过了休整,所以没有必要做过多的逗留,留下少量人手维持住局面之后,大军继续北伐。 这都打的北京的南大门了,说什么也不能停顿的。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是天下人瞩目的焦点,万众期心的所在。当然这和赴死军取得的胜利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关系,人们关心的不是赴死军的胜利和忠诚伯的辉煌。 赴死军已经胜的太多了,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不拿这个当怎么个了不起的事情。反正赴死军的功勋已经足够多了,也不在乎多一笔少一笔的。忠诚伯的人望和威风已经没有再提的必要,还有谁能比的了?早已经到了不再需要用胜仗来装填脸面的地步。 人们关系的不是赴死军也不是忠诚伯,而是北京。 尤其是兴武朝和南都百姓,对于赴死军尤其是中路军的关心远胜其他。 只因为中路军距离北京已经太近了,近到了大门口的地步,近到了再迈一步就登堂入室的地步,想不关心都不行。 北京城,大明朝的故都,大行崇祯皇帝殉国之地,大明朝最大的伤疤就在北京。 甲申之变,闯军破京,崇祯殉国。紧接着就是满洲人入关,然后就是一连串让人目不暇接的剧变。一直蜷缩在关外的建州女真以势如破竹之势,迅速席卷,如大火一般无人可挡。 直隶沦陷,山西沦陷、河南沦陷、山西沦陷……还有山东,还有淮河两岸,满洲人的兵锋竟然无人可当。数以万计的人马争先恐后的投靠,各地实力派无不望风而降。 曾席卷天下的李闯,也是有百万之众的,在辫子兵面前竟然也是不堪一击。 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多铎就从山西转战而来,历经山西河南而至淮扬,手中的三几万(一说是两万——作者按)不仅没有丝毫折损,反而暴增为二十万大军。 一时间,汉家气运衰微到了极致,处处都是绝路处处都看不到希望,在一个又一个英雄倒下之后,站立着的是一群又一群的奴才。 三千年的气运仿佛已经到了尽头,在人们的惶恐和极度不安当中,忠诚伯和他的赴死军终于横空而出…… 经淮扬而历南都的大战就不必说了,忠诚伯的勇气和赴死军的强悍已经不必再用任何语句来形容,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情。 关键是忠诚伯给了大家一个希望,给了人们一丝光亮。 在处处沦陷处处绝望的时候,有一个英雄至少还有一个英雄在奋力拼杀,不计一切的要把这沉沉黑幕撕扯开来。 这个英雄就是忠诚伯。 若说扬州之战只是忠诚伯崭露头角的开始,紧接下来的南都大战则给人们看到了希望和光明。 原来不是真的四面绝望,也不是真的八方无助,这不是还有赴死军的么,还有忠诚伯的么…… 人们深信只要忠诚伯还在,这大明的江山迟早都会光复,鞑子就蹦跶不起来。 而忠诚伯也没有让大家失望,每一次都把不可能化为现实,在带给大家更大希望的同时,也让同胞的脸上再次有了光彩。 “我就说了,咱们泱泱大国,怎么能叫小小的鞑子骑在脖子上拉屎?世无英雄?那忠诚伯是啥?赴死军是啥?” “三千年的传承,三万里的河山,亿兆同胞,不可能打不过鞑子。满万不可敌?鞑子自己相信吗?” “北都,赴死军的前脚已经踹上了北都的院墙了……” “只要赴死军光复了北都,也算是功德圆满,大行皇帝托孤托国的重担也能卸下来了。” 一说到北都,每个人眼里都放着光彩呢。 大明朝素有天子守国门的传统,北都这个靠近边塞的都城怎么看都是凶险的很,可有天子在国门上守着,总是有一份安全感的。只可惜,大行皇帝殉国了…… 现在有了赴死军,打败鞑子什么的已经不算什么惊天的伟业,大伙儿对于赴死军的能力从来也不会怀疑。只是期盼着忠诚伯这最后的一下子,看看这个只手擎天力挽狂澜的英雄究竟如何华丽的完成这最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光复北都哇这可是,等于再造大明朝了,如此的英雄人物,在如此最为关键的最后时刻,究竟会焕发出怎么样的光彩?这才是人们最关心的。 即将在北都开锣唱响的,必将是一场气壮山河的华丽大戏,人们等着盼着的就是要看这最后的完美收官呢。 而忠诚伯也知道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把一记炸雷送到了兴武小朝廷的案头。 “奏请天子守我国门!” 这可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李四怎么在这时候想起这个了? 天子守国门确实是大明朝的一个优良传统,也颇为人们所称道。可这个时候怎么守国门? 是,赴死军是要打到北都了,从目前的局势看,拿下北都也没有什么悬念。可天子怎么过去?是带着文武群臣全套班底过去?还是行迁都之举? 无论淮西还是河南,甚至是现在已经实际占领的北直隶,上至知府下至看城门的,哪个不是赴死军的人?朝廷什么时候插手进去过? 在这些地域之内,都知道有忠诚伯,谁还记的朝廷? 无论率群臣北归,还是迁都,铁定是落在他李四的手掌之中。就算他李四对朝廷忠诚的都没有边儿了,君君臣臣还不都得观其脸色仰其鼻息? 要是这么干的话,李四可真的成为凌驾于兴武小皇帝之上的太上皇了。 绝对不能把朝廷放置于李四手掌之中,这是每一个人最先想到的。无论是老派的学官还是新锐的东林人,观点惊人的一致。 可要是直眉白眼的说不去,肯定是露怯,李四在那边一宣扬,朝廷的脸面皇家的体统还要不要了? 就是素来对大臣们言听计从的小皇帝,也晓得“守国门”这样的事情做不得,就算李四不是曹操也不是王莽,哪怕他李四是周公这样的人物,小皇帝不也得坐在他的怀里问政的么? “诸卿,有何说法但讲无妨。”兴武小皇帝终究是皇帝,不大愿意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儿说出个不去来:“天子守边,乃是大行皇帝当年的谆谆教导,朕时刻铭记于心无有一时或忘。然今朝不同以往,诸卿议一议吧。” 第187章 都谈利益 第187章 都谈利益 桃红柳绿草长莺飞的时节其实已经过了。槐树上挂着的的白花差不多都要落干净,即便是在这北地,穿着件子单袍也暖和的很。可唐王不得不穿着全套的礼服,冠冕煌煌仪仗整齐的来到河间。 唐王这人是大大咧咧惯了的,还真穿不住这束手束脚的官衣,可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朝廷的体面摆着呢,连天子的半幅仪仗都用上了,唐王要是再穿个开襟的大褂子,忒也不成体统,就是在九泉之下的洪武皇帝也得跳出来骂他这个不肖的子孙。 现在的唐王可不比往日,领的是朝廷的差事,就是那个大侄子皇帝也亲自在南都城为行了郊践大礼的,这应该也算是“代天巡检”了吧。 李四这个家伙真不安分,你打北都就打吧,还有谁拦着你了?偏偏弄一出“奏请天子守国门”的折子戏来。 大侄子皇帝能来吗?绝对是来不了的,这种事情又不能让外人代了,最后还是要落到他唐王的头上。 别人来也不合适,唐王宗室亲王的身份,又是皇叔,和李四也有深厚的私交。代替天子守国门的差事不给他给谁? 其实唐王心里就跟明镜儿似得,自己这个代天巡检的身份也就是个摆设儿,支应过去算拉到,偏偏还不能不支应,要不然皇家的脸面上还真不怎么好看。 唐王这个人,极度反感这种有名无实的事情,可这一遭不同。 这是大明朝要光复北都的大事情,一想到堂兄丢了的半壁江山又要收回来了,作为老朱家的子孙心里还能不高兴? 可高兴归高兴,该有的礼仪规章还得弄个全套的,摆香案迎圣旨这样的虚招子一样也不能少,唐王就象唱戏一样把这一大套全下来之后,天子替身的身份也不要了,身上乱七八糟的袍服冠冕也换了个干净,四下找赴死军中的老熟人儿拉呱家常。 “老路,见到我你跑啥?” “您唐王千岁现在不仅是钦差天使,还算是万岁爷的替身,我小门小户的草民哪儿敢跟您打对脸儿?” “得了吧你,你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唐王搡了路丙寅一把,嘿嘿笑道:“老路你这嘴是怎么弄的?怎么跟个八万一样?” 路丙寅的嘴角开了一道好几寸长的豁口,伤痕一直延伸到耳根子上,还真就象是血盆大口了:“给鞑子的刀咬了一下儿……” “怎么没有把你脑壳儿砍下来?”唐王继续调侃。 “我的寿数还不到哩,鞑子的刀要不了我老路的命。”路丙寅装了一锅子烟。有滋有味的吧嗒了几口。 “要说你们赴死军打的可真够快的,我来的时候听说你们还在冀州呢,紧赶慢赶的过来,居然到了河间了。”唐王爽朗的大笑着:“早知道你们这么能打,我就在路上再磨蹭半月,刚才赶上进北京城。” “啥能打呀,冀州之后就没有见过仗,我们是一路走过来的。” 路丙寅说的这话可真是半点也不虚。 自从在冀州击败了清廷勉强拼凑出来的八旗兵之后,京城周围再也没有像样的抵抗。尤其是在保定和河间两府,五花八门的总社会党早就闹腾的开了锅,在几个总社会党的“重灾区”,大师兄们都把香案子摆到了县城里头。冀州一过,各县各镇连一点儿抵抗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不等赴死军开过去,这边就“举义”了。 冀州之战以后,因为再也没有了像样的敌人,程子栋干脆就把队伍彻底摆开,成一个巨大的扇面儿。直接就在保定中东部和河间中西部横着推过来,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成规模的战斗,老百姓和会党人自己就把地方上零散的八旗力量给解决了,赴死军根本就是走过来的。 要照这么看,甚至用不了半月,赴死军就能“走”到北京城了。 “李四呢?是不是听说我要来就跑开了?”唐王故意做出咋咋呼呼的样子,这个时候,有资格有胆量直呼“李四”二字的人绝对屈指可数:“我听说去山西了?干啥去了?啥时候回来?我等着见他哩……” “李兄弟呀……早走一阵子了,至于去做什么我还不大清楚,什么时候回来嘛……不知道。” “得了吧你,老路你说个瞎话儿也说不圆范。李四去做什么你会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你还能不知道了?”唐王哈哈大笑道:“你就不如直接说这是军家秘事,不方便说出。我听着也舒服一些。” “哈哈,那就是军家秘事,还真不方便说出。”老路嘿嘿一笑:“唐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 “客套话留给别人吧,老路你就直接说,我这个摆设儿可以游山玩水去了,不要再晃悠着添麻烦了。老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路丙寅大笑:“唐王圣明,俺就是这个意思。” “鞑子怎么就没有砍了你的脑壳儿呢?”唐王招呼几个亲随:“河间的驴肉大饼可是天下之冠,大老远的过来不吃个过瘾就冤死了,走,咱爷们吃大饼裹驴肉去。” 保定府的驴肉火烧胜在味美精致,河间府的驴肉大饼则强在实惠量足。 八个大钱一张白面饼,然后开店的师傅可就不伺候了,您自己个儿拿着大饼裹驴肉去吧,裹一两驴肉是这八个大钱,裹一斤驴肉还是这八个大钱,只要您有办法裹的进去,就随便了。 唐王捧着张大饼,裹好了驴肉,卷吧卷吧就开始大嚼,看到旁边还有新拔下来的羊犄角春葱,那个水灵那个新鲜就甭提了,还带着新泥呢。 立刻就剥了葱,就着饼,吃的咯吱有声,还不住口的大赞:“好东西,还真是好东西,南边吃不到这个味儿。我说掌柜的,做这营生几年了?” 开店的掌柜是个传小衫儿的老者,干瘦干瘦的也没有几斤肉,给人的印象却是短小精悍的那种。一看就是出过大力气的。尤其是脸上褶皱密布沟壑纵横,一道道皱纹就好像是刀削斧剁一般,仿佛已经铭刻到了骨头上。 老者右手一勾:“打我九岁的时候就干这个,现如今我六十了,五十多年了。” “我说这味道怎么沉厚,原来是遇到老师傅了,还是五十多年的老师傅,算我有口服。”唐王知道应该怎么捧这样的一个老人:“这营生咋样?您老这一头驴能赚几个?” “哈哈,一听客官的口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我等就从江南过来的。” “这营生根本就不赚钱的。”老者呵呵笑道:“我这么说客官肯定是不信的,肯定要问既然不赚钱为什么还做了五十多年?” “不,我信。”唐王早就看出来了,这营生很难赚几个钱。这种卖法谁还不狠命的裹驴肉了?要是真能赚钱的话,这老者做了五十多年,就算没有发财起码也不是现在这个寒酸的样子,早就把店面开大了。要是能赚钱的话,还能不扩充?在江南,只要是稍微懂点儿经营的商家,都是这么干的。 “宰杀一头驴子,要是卖的好了,也就是够本,不可能赚钱,唯一的赚头就是驴骨和驴皮,要是赶上官家来查,驴皮也落不下。” 宰杀驴子这种勾当,在当时绝对是触犯国法的,这叫“私宰畜力”。除非是购买病、老的畜生,还要官家开具文书,这才能下刀子。要是遇到盘剥的地方官,稍微找点儿小麻烦,就赚不了。 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难处,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活法。 “我这还算是不错的了,遇到当官儿的、办差的,就干吃不要钱,再加上这么几十年的工夫下来,早就脸熟了,他们也不会就真的太危难我。”老者笑呵呵的说道:“老百姓嘛,不想那么多。只要能混的一家子不饿,就是万福。” 唐王和老者拉呱了几句,都是健谈的人儿,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眼前的局面上:“我听说赴死军要光复北都了,这大明朝眼瞅着就要中兴。只要大明朝中兴了,就凭您老这手艺,这买卖一准儿的兴旺……” “大明朝?左右也就是那么回子事情,中兴不中兴的和我这小老百姓有一根毛的关系?”老者满不在乎的说道:“当年万历皇帝啥事情也不做。我这买卖也是最兴旺的时候。可一到了大行皇帝登基,斩杀了大奸臣魏忠贤,也说的要中兴的。我这买卖反而不好了,上边的下边的,官里的私里的,哪个地方不要钱?钱从哪里来?皇帝爷就是再有本事,他也是不事生产不碰农桑的,国税田赋,军饷辽饷还有起练的钱,哪个不是老百姓出的?” 要是对着别的宗室说这些话,绝对算是大逆不道了。 唐王听了却一点儿也不恼,咯吱一口就把白白净净的春葱咬下去一大截儿,大赞道:“说的在理,我也是这么个看法儿。皇帝他们那一大家子,不农不工,吃的穿的从哪里来?就是老百姓手里来的呗!可皇帝也不是不做事情,要养活全天下亿兆百姓……” “客官呐,您这话可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哪里错了?”唐王也不明白说错了什么。 “皇帝凭什么养活天下的老百姓?他拿了老百姓的钱粮,就是养活老百姓了?要是如此的话,还不如不拿,难道老百姓就不会养活自己了?”老者嘿嘿一笑:“如今也是天高皇帝远,说句大不敬的疯话。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给了我儿子,我儿子又是吃穿又是糟践,剩下几个瓜瓜枣枣的给了我,就是养活我了?究竟是谁养活谁,怎么这么多年就还弄不明白哩?” 好在唐王的亲随都是江湖上的汉子,听了如此犯上忤逆之言也不会当时就蹦起来。 唐王脑袋里嗡嗡直响,以前固有的那些本就不怎么牢固的想法立刻就崩塌了。这卖大饼的老者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是一语道破其中关键。 千百年来,无论是英明神武的有道明君,还是昏庸误国的无道君王,都不是什么哺育天下泽被苍生的大德天子。不是皇帝养育了众生,而是众生在养活着帝王。 “说的是啊,我也是刚刚才明白这个道理,”唐王说的有点儿无力,仿佛是走了几十里山路之后的那种感觉:“可咱们大明朝要是中兴的话,澄清宇内,吏治清明,咱们这种老百姓的日子岂不是就更好了?” “澄清宇内我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说过。可吏治清明却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从我几岁时候起,哪一年不是说吏治清明?可客官你好好想想,啥时候吏治清明过?” 这一点,唐王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从万里朝至今,年年都喊着吏治清明的口号,但是吏治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要真是吏治清明,还能反了陕西?还能反了山东?大行皇帝还能殉国?我看呐,不管到了那个世道,吏治都不可能清明。”老者一边儿切驴肉,一边说道:“再者说了,那些个当官儿的图的是个啥?” “敢情指教,”这个老者的话粗糙的很,但是其中的道理却不是那些微言大义的文字所能够言明的,这就叫做话糙理不糙。以前很多模糊的东西在老者的话里逐渐清晰起来,唐王似乎明白了很多,脸色也郑重起来。 “十年寒窗,千里做官,所谓的还不是一个财字?”老者哈哈大笑:“要不是为了自己个儿的好处,谁会抢破了脑袋的去当官?说什么国家社稷,说什么报效朝廷,都是糊弄小孩子的鬼话,要不是不让他们拿好处,你看看谁还会去当官儿?朝廷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不让官老爷们得到实惠,官老爷们就不会拥护朝廷,朝廷就得塌架熄火。所以我说呀,只要朝廷在一天,老百姓就得受苦一天。不管龙椅上坐着的是哪家哪姓,都破不了这个理儿,什么中兴不中兴的,都是上头说说而已,小老百姓也就随便那么一听,谁要是当真了那么才是真正的傻子呢。” 让统治阶层得到实惠,这是任何一朝代执政的基础,其中道理万古不亘。从老者的话里,唐王感受到了辉煌的大明王朝正逐渐在人们心头远去,太祖皇帝的子孙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受万人敬仰了。 “您老人家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可这个天下要是没有皇帝,没有当官儿的,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皇帝嘛,肯定是要有的,官老爷也肯定是要有的,”老者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道:“我说句笑话,客官要是听的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呢就哈哈一乐,当我什么也没有说。” “您老请讲。” “无论是皇帝还是官老爷,其实就是咱们老百姓养的一条狗。平日里喂的肥肥,要是能时不时的叼回个山鸡野兔什么的,咱们就继续养着,要是这畜生白吃白拿,把所有好东西都进了自己的肚子,甚至还要对着咱们呲牙咧嘴,养它干啥?一棍子打死算拉到,还能吃口狗肉得张狗皮呢,您说是不是?” 北地百姓,经历了太多的巨变,城头王旗变换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几百年的大明呼啦就倒了,大顺的旗号还没有弄没有呢,就又倒了。满清的朝廷立起来这才几天?眼看着就又要换,老百姓早不把这个当什么事情了。 “朝廷就是……就是狗,我……”唐王嗓子里有点儿苦,琢磨了半天,才苦笑着承认:“这个比方打的好,以前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呢。” 这条狗要是能给主人带来好处,就继续养着,反之,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唐王想了半天,差一点就把手指头当大葱塞进嘴里:“咱们大明朝这……这条狗……”唐王实在无法习惯这样的说法,可还是说了出来:“大明朝这条狗要是中兴了,还能没有好处?有了好处,自然是要继续养下去的……” “大明朝?哪个大明朝?” 大明朝垂垂历三百载,要说给老百姓的好处,还真想不起什么来,再加上闹李闯和满清立国,尤其是现在打回来的不是王师而是赴死军,大明朝也就是存在于读书人的口号中而已,老百姓们已经不拿大明朝当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唐王心里冷的很,想不到北地百姓对大明朝的念想竟然淡薄到了这种地步,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哑:“就是江南的大明朝啊,正经的大行皇帝血脉……” “我管他是谁的血脉,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是一样,只要能给我几亩好地,也就认。要是再空口白话的玩儿虚活,管他什么正经不正经……” 赴死军严厉打击各地的士绅官僚阶层,这些官僚士绅的屁股底下没有一个是干净的,真要是想打击他们,不要可以搜罗就是一大堆的罪名。尤其是在北方这种历经战乱之地,随便安一个附逆的罪名就够了。 安插罪名只是一种手段而已,真正的目的还是通过强力手段抢夺他们手里的财富。浮财和存粮等物资就不必说了,肯定是进了赴死军的腰包。可田地这种最宝贵的财富是带不走的,分一部分到老百姓手中,立刻就能换到真心实意的支持。 大明朝的幅员辽阔,即便是在灾年的情况下,土地里生产的粮食也足够养活所有人口,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这些土地和财富集中到极少一部分人手中之后,带来的灾难远胜天灾,也远远胜过李闯的危害。 尤其是在河间保定一代,都是八旗跑马圈地的范围,地主士绅阶层早就受过一次打击,实力和势力也大不如前,赴死军取过来也更加的名正言顺。 官僚阶层就不必说了,都是满清的官僚,就是一绳子吊起来也不算个什么。至于士绅阶层,从鞑子手里抢来的东西再分给百姓,他们敢多放一个屁? 老者颇为得意的说道:“我卖了五十年的驴肉,一垄田也没有置办下来,我儿子跟着赴死军当夫子,就做些推推挑挑的力气活,赴死军大老爷就给了三亩上好的水浇地。三个月之后等我儿子回来了,还有三亩,哈哈,有了这六亩好地,卖驴肉的勾当我也就洗手不干了,专心侍弄田地比什么都保险。” 其实从元末算起,一直到明末,在伴随民族概念根深蒂固的同时,也是民智开启的过程,尤其是在明末的几十年里,民智大为启发。说几乎朝廷忠义就能号召天下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什么圣人教诲什么微言大义都没有那么管用了,不拿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出来,已经很难取得民间的认同。 简单的说来就是一句话:老百姓不那么好糊弄了。 执掌天下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谁是统治阶层,好处让谁拿走,就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是朝气蓬勃的兴武朝做不到的。 打击士绅官僚,推翻以前的秩序,重新分配财富,这种巨大变革不是江南朝廷所能够做到的,也不敢尝试去做。 朝廷对北地的控制完全就是存在于纸面上而已,到了现在,连这种名义上的影响也在迅速衰落。 老朱家的余荫,说起来是煌煌的很,几百年的教化,几百年的积累,到头来,还不如几亩地管用。老百姓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傻,谁给了他们好处谁说了白话,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 老百姓也不是傻乎乎的听到什么朝廷什么正统就竟从如云,他们和那些官老爷一样,都想要得到实惠和利益。 这是人的天性。 可这实惠,朝廷拿不出来。 赴死军的这种手段,从明面上只不过是给了支持赴死军的那部分老百姓一点报酬,是用来交换这种支持而已。但是从长远来看,这比任何的“圣明”“爱民如子”一类的东西都要犀利百倍。只要老百姓们拿了赴死军的好处,就会铁了心的支持。至于朝廷忠义之类的东西,在真真切切的好处面前,早就一钱不值了。 赴死军这边的赋税是江南的三倍,可没有了士绅官僚的盘剥,反而要轻松的多,这就奠定了赴死军万世不拔的基业。 仅仅从这一点儿上来看,朝廷那边的民本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用不了多少年,甚至用不着他忠诚伯刻意的做些什么,江南以外尤其是赴死军占据的这些地区,就会彻底把大明朝遗忘,甚至可能影响到江南。 是好还是坏,唐王也说不清楚了。 老百姓的好处,和朱家传承了几百年的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唐王真的说不清楚了。 “赴死军能打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要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能够混到赴死军里头,一官半职的不敢想,就是做个大头兵,只要赴死军不断的打下去,不断的开疆拓土,咱们的好处就少不了……” 老者还在得意洋洋的想着,勾画着未来的美好,唐王却是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到时候只怕老人家就真的要洗手了,这么实惠的驴肉大饼也就吃不到了。再给我来几张大饼,我托人送到江南的家里,让家里人也尝尝新鲜……” 山西,太原府,雁门所。 这个雁门所还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雁门关(作者本人猜测,也是猜测而已,做不得准呀。这个雁门关应该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雁门关,要真的往宋辽三关上联系的话,未免也离的太远了,欢迎考据党)。 雁门关地势雄伟,四周都是一望无垠的原野,唯独这一片突兀而起,顺着地势营造关口,确实是有很大的军事价值。 雁门关之外还又一大段儿残破不堪的汉代长城,站立关上,身后就是空旷原野,身前就汉长城,还真能生出几分缅怀古人金戈铁马的书生意气。 作为赴死军的大帅,“奉旨”招讨天下的招讨使大人,李四可不是来这里怀古的。 要说来这雁门关的目的,还真有点上不了台面。因为这一遭是来谈条件的,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说坐地分赃也不算冤枉了这位忠诚伯大人。 与李四同聚的是山西大同总兵官,现在还有大明代王封的太原督抚的官职。这个官职看着是不错,其实也就控制大同和太原的南部而已,至于有没有得到江南大明正统的认可……这个时候,尤其是在场的三个人,谁还拿江南朝廷当一盘菜? 李四本人就不必多了,早就和江南朝廷划分了势力范围,也就保持一个名义上的归属而已,至于这种归属还能维持多久,或许只需要一个偶然事件就能结束。 姜瓖和他的兄弟在大同附近的实力根深蒂固,又占据着战略要冲之地,手握重兵,无论是当年的李闯还是后来的多尔衮,都不敢就真的把这个老东西怎么样了。 至于实力最弱的一方,则是喀尔喀蒙古部的抗清力量,在大明朝全盛时期,还保持着和北京方面一个名义上节制关系,也就仅仅是名义上而已。到了现在,入境抢掠的事情也做过,还要强说什么归属,完全就是自欺欺人了。 划分地盘,坐地分赃是这次聚会的主题。 从名义上来说,李四这个大明的忠诚伯官职最高,可在这种场合,名义上的东西还不如抹布更有作用,完全就是赤裸裸的实力对比和利益交换。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把吃相弄的太难看了,在李四李大帅的倡议之下,还真提了几句什么忠诚什么报效之列的话语,然后才开始真正的主题。 “我们需要锡拉木河和阿不盖河的草场,喀尔喀的勇士必须得到这两条河流。”作为实力最弱小的一方,喀尔喀蒙古的楚虎首领并没有来,而是派出了一个叫做步代活上的全权特使。 对于喀尔喀蒙古微弱的实力,无论是李四还是姜瓖,都不怎么在意,以他们部落的实力,能够稳稳的占据两河之中任何一条,都很难说。要是想占据两条河的,绝对能把他们自己的肚皮撑破。 可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外的东西,没有人会真正的去关心,反正不是自己的地盘儿,只要你喀尔喀蒙古真的有那个实力,你就是说双泉海是后花园,李四和姜瓖也也不会表示任何反对意见。 挂件是这个步代活上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是空口白话就能打发走的,何况三者之间还需要某种程度的合作。 占领两河,对于喀尔喀蒙古来说,是一个很美好的梦想罢了,他的实力还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这就需要三方的互相妥协和互帮互助了。 步代活上很坦诚的说道:“雄鹰的翅膀可以飞过高山,却飞不过天空,所以喀尔喀的勇士需要大元帅大人的帮助。” “不就是两河么,老实说,我对这种只长草不长庄稼的地盘儿半点儿兴趣也没有。”李四的脸皮已经能够比拟南都的城墙了,而且说这种瞎话的时候都不带眨巴眼睛的:“我很愿意为喀尔喀的兄弟提供帮助……” “腾格里长生天会保佑喀尔喀的朋友。”步代很不和时宜的说了句废话。 “不,不,我不光是需要腾格里长生天的保佑,我还需要喀尔喀的兄弟攻打苏联尼特部……”李四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座的也都不是,这些都有野心的家伙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步代活上说的很直接:“苏尼特部?我知道大元帅大人想要做什么,但是苏尼特部我们是打不过的……” “姜大人和我,”李四强调了一下:“不会坐视喀尔喀兄弟的血撒在苏尼特的草原上,作为对喀尔喀兄弟的回报,我们会在喀尔喀兄弟出兵的二十天之内,从正面和左翼发起进攻。” 以赴死军的实力,要是和喀尔喀部联合起来,苏尼特就是案板上的肉了。 步代活上立刻就有了兴趣:“腾格里长生天必然……哦,不,喀尔喀的勇士会严格的遵守所许下的每一句诺言。” 喀尔喀蒙古也相当精明,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问题上更象是个精明的商贩,而不象什么长生天的勇士:“对于满洲人和他们走狗的压榨,所有的蒙古勇士都不会忍受,对于背叛蒙古的叛徒,自然会用最严厉的惩罚。但是在这之前,喀尔喀的勇士和楚虎大人需要得到大元帅和姜大人的保证,互市必须尽快开启。” 姜瓖微微一笑,他和李四都很清楚喀尔喀蒙古缺少的是什么,也更加清楚自身缺什么:“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互市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茶叶、盐巴什么的都不会少。” “还有铁器和工匠,我们会用皮子、羊肉和马匹交换,价格绝对地道……公道。” 盐、茶等物确实是喀尔喀蒙古必不可少的东西,而铁器和工匠才是他们最急需的,若是没有这两样,什么样的勇士也不具备持续性,做多能够完成抢了就跑的土匪战法,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进攻。 “还有,喀尔喀蒙古若是能够接受大明朝的册封,岂不是更加……明证言顺?”李四提出了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问题。 步代活上很诧异,想不到实力最为强盛的大元帅会在谈利益的时候说到这个,一时间还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 “我就是说……咳……”李四搜肠刮肚的寻找合适的措辞:“你们过来大抢,也只能在混乱的时候,只要吴三桂解决了豪格,你们就没有进入陕西的机会,就是进来了也肯定回不去。至于大同这边……则是喀尔喀的朋友姜大人,你们总不能抢姜大人的吧?” “是的,我们不会对朋友下手,这是蒙古人的底线。但是有了两位的互市,我想我们不会缺少什么的。”步代还是没有明白。 “不,帮助不可能长久,就算是互市也只是暂时的。我和姜大人都不是皇帝,这种事情还是取得皇帝的认可比较好。我和姜大人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皇帝之间有什么误会,你明白了没有?”李四很象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要是你们能如以前那样归了大明朝的版图,就是大明朝的子民,别说是在指定的几个镇子互市,就是到江南直接采购也没有人拦着。” “大元帅大人,您是不是想要给我们派驻官员?” “不,绝对不会,喀尔喀部是你们自己,你们自己更知道在草原上如何生活。” 步代终于明白了李四的意思:“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还需要楚虎大人的首肯。” 李四很清楚这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能够敲定的,也不着急立刻就达成什么实质性的协议:“也好,这种事情楚虎首领应该可以看到其中的好处,现在就不说了。” 等赴死军打到长城以北之后,再说这种事情,绝对有很好的效果。 “姜大人,现在,该说说你我之间的事情了。” 姜瓖象个老狐狸,嘿嘿笑着:“大帅的心思可真是大呀,我已经听明白了大帅的意思,就看大帅能不能拿出让我心动的好处了。” “咱们这么直接的说好处是不是太……太难看了?” “那好,就说的隐晦一些,哈哈。”姜瓖大笑。 李四亦大笑。 第188章 其实早就注定了 第188章 其实早就注定了 莫说朝廷里已经派不出可战之兵。就是有兵有将的,这北京城也玄乎了。新安、蓉城、和雄县都是不战而下,据说赴死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到了固安。 如果以前的战斗还算是在家门口的话,现在已经是彻底进了前院,已经打到了北京城的鼻子底下,赴死军已经算是脸对脸了。 尤其是京郊各县,谈论起赴死军的时候,也最起码的遮掩都不用了,直接就是鞑子来鞑子的大声吆喝。 尽管京郊各县在名义上还在清廷的控制之下,可各地的辫子兵早就跑的没有了影子,估计好几个郊县的降书都写好了吧。 清廷的各种命令已经出不了四九城,就算是出去了也不指望有什么实际效果。大清国的实际控制范围已经只剩下京城,已经城北各地。 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城里已经乱了。 虽然京城的辫子兵早就加强了戒备,严格盘查过往行人,一队又一队的辫子兵在街上来来往往,可大伙儿都知道鞑子的好日子都头了。 尤其是在内城里头,旗人都在想想方设法的搬家,据说是不习惯北京城炎热的季节,要到北边去避暑,等天气凉快了再搬回来。 避暑?哄鬼去吧。 这是怕四爷的队伍打进来给他们拉清单呢。他们是怕了。四爷的雷霆手段全天下还有几个不知道的?杀过的鞑子都能把前后海给填平了,京城里头的鞑子虽多,却也挡不住四爷的马足。听消息灵通的人私下传言,赴死军的队伍早就到了固安,四爷在那边亲自坐镇呢。七杀令传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个杀气腾腾的字眼儿鞑子听了就腿软,哪里还敢多等? 有门子有关系的早就搬走了,现在的内城早就空荡荡的一片,一处处来不及变卖的大宅子里头就没有个人芽子,都带着大车小辆的跑去关外。如今还留守在京城的旗人,多是些无权无势的,正变着法儿的要走哩。 如今的旗人们说话也客套了许多,眼睛里头也能看到人了,还时不时的主动和人们打招呼。 京城的老少爷们儿最是讲究个礼法,就是有巴掌还落在笑脸上呢,虽然也和这些旗人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应答几声,可看他们的眼神儿都变了。 “嘿嘿,进京城容易,再想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那是,当北京城是大车店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北京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关键是能守几天而已。” “还几天?你就看城里头的这股子乱劲儿,还能守了几天?能守一顿饭的工夫就算是鞑子有出息。” 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京城里头就没有像样的兵力,九门的那五千人马早就没有了守备的心思,挖空心思的往外跑,天知道还剩下几个辫子兵。就算鳌拜的手下是齐装满员全须全尾,撑死了也就五千人,加上北大营和西山营,凑一万五都能撑破天了。 一万五千辫子兵就想守住京城,这不是大白天的说梦话还是什么,再者说了,这一万五千人走的走散的散,尤其是西山营,早被济尔哈郎带走了一大部分。真要到了见刀枪的时候,这一万五千人马打个对折已经算是很对得起的宫里头的母子了。 赴死军三路并进,眼珠子瞪着的就是这四九城,心里头还是身子上的劲头早就憋的足足,就等着这最后一战呢。忠诚伯这么大的本事,一路就从淮西打了过来,图的是个啥? 还不是打下北京城?八十一难都趟过来了,还在乎这最后的一哆嗦。 “我听说呀,四爷手底下的兵都有十好几万,个顶个儿的都是一个打仨的真汉子。淮西铸的大炮你们是真没有见过,一搂粗细,炮口都能塞进一头肥猪去。一门挨着一门的摆开了,能摆出十里地去……” “我的天爷,这要就是大炮一响,京城还不得塌了?” 把明清双方所有的火炮都算上,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可人们就愿意信这个。原因就在于忠诚伯的名头太大了,别说是铺天盖地的火炮。就是说撒豆成兵肯定也有人相信。 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没有几个是真正知道底细的,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而已。正说的热闹,门帘子一挑,关二爷迈步进来: “难得呀,老少爷们都在呢。” 京城爷们的礼数本来就全,关二爷一来,客套寒暄和见礼就要闹腾好一镇子:“二爷不是说要去南边办事情的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办个啥事儿呀,现在的局势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关二爷哈哈一笑,也没有掩饰什么就直接说道:“我刚一走到涿州,就给挡回来了,那边正打仗呢。我这人胆儿小,不敢在这种场合里乱走,要是让四爷的人按住了,一个说不明白就是奸细的嫌疑,我还是赶紧回来吧。” “哈哈,二爷好说笑。四爷真的打到涿州了?” 关二爷故作神秘的说道:“诸位老少爷们都没有外人,我就给大伙儿透个底儿吧。” 二爷的手面广,朋友也多,知道的底细肯定也靠谱,一听说有知根知底的消息,立刻就自发的围拢上来。 “二爷得了啥消息?给爷们儿露个底儿,大伙也好多点准备。” 关二爷小声说道:“我去涿州是不假,本是要去看望个经年的老朋友,这老朋友也见着了,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 “我那个朋友啊,和四爷有点牵连……” 牵连的意思可就很值得玩味了。 赴死军的做派大伙儿都清楚,每到一地之前,早就有先前的特战人员混了了进去。还不等大军开动呢,城里头早就乱了。真到了大军攻城的时候,也就是意思意思而已,里头的举义反正早就闹腾开了,根本就不怎么用真正的硬攻。 关二爷这么一说,大伙儿心里就根明镜儿一样,把大拇指都翘起来了:“二爷的朋友都是有大来头的,也都有大本事,和四爷扯上关系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情。” 关二爷示意众人噤声,继续小声说道:“我那个朋友对我说了,说用不几天的工夫,四爷的队伍就得开过来。到时候让我多长个心眼儿,千万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我仔细琢磨了琢磨,人家说的也在理,又是好心好意的。诸位老少爷们又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五百年打不散的老乡亲,这眼瞅着就是一场大变化,就把这掏心窝子的话转告一下,诸位也多长几个心眼儿,千万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多长个心眼儿”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清楚的很:“多谢二爷提醒,多谢二爷了。” 如今的内城里头,简直就是经了火的蜂房,遇了沸的蚁穴,走就乱成了一锅粥,眼瞅着鞑子就能卷铺盖滚蛋,谁还不知道这个心眼儿应该怎么长? “诸位爷们先得着,我还有点儿事情,就先走了。”二爷拱拱手要走。 “有什么大事情这么急?是二奶奶跟着野汉子跑了还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了?”人们开着善意的玩笑。 关二爷哈哈一笑:“我那个韩兄弟家里又揭不开锅了,两口子正厮打着呢。左右还不是为了几斤米几两油这种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打的把锅都砸了,我得去看看,就是不为他们两口子,也得为我那干儿子想想不是?哈哈,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哈哈,二爷真是好心,居然还惦记着这些,韩小旗算是遇到贵人了。” 北京城里的气氛有点诡异。旗人们都慌慌张张的出走跑路,街道上遍是大车小辆的,可城门上的辫子兵还要这样文书那样批文的,让急于离开的旗人大为恼火。都是八旗子弟,谁也不比谁更硬三分,这里头打架扯皮的事情也就少不了,甚至还有闹到宗人府的。可眼下的宗人府早就没有管事儿的堂官儿,就是剩下几位说话还有点分量,谁还有心思搭理这种狗屁啷当的破事情? 和内外诸城的草早混乱相比。慈宁宫的大佛堂愈发显得安静沉稳。 太后是个爱静的,最烦的就是那些聒噪的吵闹,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声音过大惹的太后心烦,已经有俩宫人被打死。谁还敢弄出一星半点儿的动静来? 左右伺候的宫人都加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走路都颠着脚尖呢。现如今这局势确实玄乎,太后已经接连召见了好几波大臣,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比隆冬时节的寒冰还要冷三分,谁敢在这时候引太后的不高兴? 偌大的佛堂安静的叫人心悸,尽管已经到了暖和的季节,可四下里还垂着厚厚的毡围子,就连门帘也是冬季才用的那种毛毡子,让佛堂里显得更加安静。 香炉里冒出的烟雾直直的升起几尺高,然后才袅袅的散开。或许是因为闷热,或者干脆就是因为过度紧张,伺候着的宫人早已汗透重衫,全身都滑滑腻腻的好似糊了一层江湖,脸上的汗水都到了鼻子尖上,却没有人一个人敢抬手擦拭。 太后还是一幅沉稳的样子,面无表情的坐着,手里的念珠也不知道捻了多少个来回。就是不说话。 躬身站立在太后面前的就是洪承畴,洪承畴甚是魁梧的身材也略显佝偻,垂着手也是不语。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太后终于开头,仿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都不必伺候着了,都下去吧。” 如蒙大赦一般,前前后后的宫人都暗自出一口长气,趴伏在地上磕头之后,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佛堂之中愈发安静,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沉闷,就好像炎热了半月的天气忽然被乌云笼罩的那种沉闷,暴风雨之前的味道已经隐隐约约可以嗅到。 又过了个半晌子,大清国的太后终于说道:“你也坐下吧,别站着了。” 洪承畴礼数周全的告了座,在太后右侧的垫子上坐个安稳。 “你也说说,要是现如今再按照范师傅所言的诸般方略行事,是不是太迟了?” 洪承畴想要起身回话,孝庄一个手势示意不必拘礼之后,洪承畴也就安坐了,同样是面无表情的说道:“若是如范大人所言,提早拉拢汉人士绅,或许真的还有点机会,可局面的糜烂之快,想必范大人也始料不及,现如今再说这些,确实是太迟了。” “我也知道太晚了。”孝庄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现在想来,摄政王去的太早了,若是摄政王还在的话,这么重的担子也不会落在我们母子肩上,这局面或许还有的救。” 孝庄所指的摄政王之事,洪承畴虽不好说什么,可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多尔衮虽然死的蹊跷,孝庄做的也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可终究是太明显了。多尔衮一死,满清各部力量立刻就分裂开来,再也没有了一战之力,也不知道孝庄是不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太后还是想的不够长远……”虽然孝庄和洪承畴一直就是直言你我,极少以官职相称,而且能到这大佛堂来的人都算是太后极为器重的人物,可洪承畴还是紧守着自己的身份。 “你是说我目光短浅?现在想想,目光确实是太浅了。”孝庄做个很轻松的笑容:“你也不必讳言,这本就是事实,就是你不说我也明白了,只是明白的太晚而已。” “非是此意。”洪承畴知道孝庄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已经联想到多尔衮之死上面,虽然还是一幅面无表情的神态,语速上却有了一点儿变化:“无论多尔衮……摄政王” “就说多尔衮吧,早就没有什么摄政王了,此间再无旁人,你也不必有那么多的顾忌。” “是,”洪承畴应了一声:“从豫亲王兵败开始,就已经注定今日的局面。我大清能战之兵有多少?左右不过是八旗十万而已,这是谁也没有法子改变的。若是一味攻取还真有几分希望,可一旦是受到挫折,莫说是豫亲王兵败身亡,就是裹足不前也是不行。以少数精兵攻取三万里河山,终究是逢不得一败。一旦攻势受阻,立刻就会面临全天下的反击,八旗终究的扛不住的。” “当豫往兵败江畔之时,朝廷就应当全力收缩,然后和江南朝廷划江而治。想要一统天下,早已是镜花水月……” “若是先皇在的话,应该早就看透这一步了吧?”一想起皇太极步步为营的谨慎,孝庄终于明白了他的顾虑之深和目光之远。 洪承畴很怀念皇太极和那个时代,可也不想在这种情况说过多的说起皇太极:“或许摄政王……多尔衮也看到了这一步,多尔衮极力的想要整合八旗,或许就是心里还有一丝侥幸,想用八旗的力量孤注一掷。无论多尔衮如何努力,即便是真的能够整合八旗,若是不放弃这种侥幸,绝对会败的更惨。这么看的话,多尔衮之死也是好事。” “嗯,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明白了许多,如今的局面并不是我们母子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大局早已注定,非是一人一族之力可以挽回的。”孝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抬头看着洪承畴:“当日范师傅曾说京城已不可守,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看法?” “同,开封一破,京城就已不可守。”洪承畴低着头,就是不看孝庄,仿佛是在躲避这个女人的目光一般:“如今英王兵败身死其实也是必然之局,太后也不必过于在意,有没有英王都是一个局面的。至于吴三桂……反叛也是必然,除非朝廷能够把赴死军阻在黄河以南,否则吴三桂必反。” “这些我也看明白了,都不去说了,你就说道说道,如今还有什么回天的可能没有?” 洪承畴脑袋扎的更低,仿佛也是一声叹息:“无论什么可能都是需要实力为基础的……” 孝庄手上已经没有筹码,也就是没有了实力,当然也就是没有了任何可能。 孝庄嫣然一笑,这个女人一笑,还真有几分动人之处,偏偏洪承畴就是不肯抬头,只是自说自话:“太后也该给自己安排后路了,或许太后早已有了成算。” “我?没有呢,”孝庄说的极是轻松,好像是在说什么家长里短的事情一般:“我现在也做着难呢,你帮我出个主意,看看有什么样的后路可走?” “臣……” “直说。” 洪承畴脑袋扎的更低,极力躲闪孝庄的目光:“太后有没有想过和赴死军和谈?” 赴死军眼看就要兵临城下了,这个时候说什么和谈也不过是为了照顾到孝庄的面子而已,根本之意还是投降。 “和谈?”孝庄好似有了一点儿兴趣,说道:“现如今的局面,赴死军已再无人能阻,还有得谈么?” “郑亲王远避关外,看似锁死了太后的退路,其实也是给太后留下了一个机会,只要关外的郑亲王等人还在,太后就还有筹码在手……” 赴死军和满清之间绝对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可为了对付和分化关外的满洲老派满洲势力,李四应该会留下关内的满洲皇室,这也算是一个保命的法子。 “你不必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投降赴死军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何况也不是真的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洪承畴半晌无语,似乎想了太多的念头,却终于跪拜在孝庄面前,声音好似有点儿呜咽了:“太后呐,我洪承畴反正已经是天下皆知的叛臣,无论如何也不会落下好下场的。感念先皇之恩,感念太后当年之恩,今日就再晋一言,万望太后慎重思量。” “你说吧,我好好听着。” “我想太后还想着能够退回蒙古的吧?挟万岁而进蒙古,或许还真的可以招揽一部分满洲力量,然后以蒙古力量为主,就算不能再图关内,起码也能雄踞长城以北。南抵赴死军东抗满洲老派人马,如此这般的想法确实是宏大,以太后的手腕招揽蒙古各部,甚至一步一步收拢满洲也不是没有可能……”洪承畴抬起头,面上却是一派凄楚之色,仿佛已经老了十年一般:“太后若是真有这样的心思,还是赶紧收起来吧,这分明就是欲火中取栗呐。如今赴死军以强力突进,身后就是分放土地招揽民心的铁局,再比不得以前明朝了。转眼之间,赴死军治下就是铁板一块,就是江南的朱明整统也徒呼奈何。不必说赴死军会突破长城进入草原,就是赴死军不打,把关防一锁,蒙古还有战力尽管大掠?寒苦之地若不能得到关内的补给,还能维持几日?” “再者说来,便是我这等昏庸之人也能想到太后的心思,赴死军暗探细作比比皆是,会猜不到太后的棋路?”洪承畴面色极是痛苦的说道:“那赴死军的李四,最是能洞悉大势,焉能看不到此点?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李四必然已经想法子锁死长城隘口……” “他李四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锁不住长城。”尽管孝庄的声音还是柔柔弱弱,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果断决绝:“京城以北还在我的手中呢,我不怕他锁。” 洪承畴似乎微微哆嗦了一下,很没有人臣之仪的叹息一声:“若是太后能够退回长城以北,那就更危险了,不要是说是太后本人,就是整个蒙古也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无论太后有什么样的手段,臣绝对不会相信能够在赴死军的四面环伺之下进入蒙古。即便是真的回了蒙古,也必然是那李四故意放太后回去的,好以此为借口大举进攻长城以北。到时候无论是漠南还是漠北,无论是东蒙古还是西蒙古,除了赴死军的傀儡之外,会有灭族亡种之危呐!” “哼,就算他赴死军天下无敌,就算他李四料事如神,只要到了大草原上,还有谁能敌的过科尔沁勇士的骑射之功?”蒙古不的中原,不是赴死军可以来去自如的关内,没有万千汉人的支持,蒙古又占足了内线的便宜,根本就不怕赴死军。 “太后……”洪承畴站起身来,跨前一步,似乎感觉有些不妥,又退了回来,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着:“太后心机深沉,也是深谋远虑的,臣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如太后这般的奇女子。可这回太后是真被眼前的事务迷了双眼,科尔沁连满洲都打不过,还打的过赴死军?现如今的世道不是宋末,也早不是蒙古轻骑无敌天下的世道的了。臣实不忍看太后行此大错,实不忍看天下第一奇女子身死大漠陨落草原……” 这绝对不是君臣之间当有的话语了,如这种气氛的谈话也只有过一次。 当年庄妃不惜色相劝降洪承畴的时候,也是如今天这般的声情并下,也是同样的推心置腹,只不过当年是庄妃是劝洪承畴,今天轮到洪承畴劝她了。 孝庄和洪承畴之间的关系,到底能“纯洁”到什么地步,市井民间早就是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传言,至于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要是我投降赴死军,仰人鼻息的活着,却绝对做不来。这不是为了什么朝廷,只是为我自己罢了,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想来你早就知道了。”孝庄看着洪承畴,也是一声叹息:“你也算是当世英雄……哎,不说了,你下去吧,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上一试。” 洪承畴知道孝庄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既然是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了。 精神有些恍惚的洪承畴眯缝着老眼看了看孝庄:“太后好自珍重,还有一点要提醒太后的就是,赴死军极惜兵力,极少硬攻坚城。尤其是京城,若我所料不错,京城之中也遍是赴死军的探子。大军攻城之际,城内必然会有内乱,太后当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再好好想想。” 洪承畴佝偻个身子,连就礼也没有见,就晃晃悠悠的退了下来。看看外面明媚的天色,再回首望望沉闷的佛堂,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声长叹。 也不知道是叹佛堂之内“天下第一奇女子”的自取灭亡,还是感叹自己是无奈穷途。 佛堂之内的皇太后沉着连沉默了好大一阵子,低声道:“来人。” 一道如同鬼魅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腰身弯的更低。 孝庄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个老宫人一般,又象是在自言自语:“该是时候找卓礼克图亲王了。” “是,奴才这就去传。” “还有,我估摸着赴死军的探子早已经遍布京城。你不必再我身边了,一力的护卫万岁,明白没有?” “嗻!” …… 赴死军方面的布置眼看着就要到最后一环,李四亲自压着大军擦着太原府的边角北上,然后忽然折向东边,直抵倒马关。 出了倒马关之后,众人的心思立刻就热烈起来。 赴死军中的骨干多是北地出身,尤其是许多高级军官,本就是刀把村附近的村民,几年前还是捏锄把子的农人,因为大帅而成长为军中武官。在甲申那个动荡而混乱的年代,不仅没有沦落下去,反而一跃而起,成为名动天下的英雄俊杰。 这样的际遇,要是放在以前,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就是因为有了忠诚伯,有了这个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人物,才有今天的这一切。 尤其是在即将进入北直隶的这个适合,很多人都是唏嘘不已。熟悉的山水,熟悉的风中还带着熟悉的细细沙尘,甚至是这一草一木,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就要打回老家了。 打回老家去,这是当年赴死军成军之时李四所许下的诺言,这是当年万众迁徙时候,李四所许诺下的誓言。 当时还籍籍无名前途渺茫的李四,现在已经成为天下观瞻所系的风云大鲸。当年还只是结寨自保的户村队,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强兵,再也无人可当其雷霆一击,其中的种种其中的桩桩,也只有这些身在赴死军的老兵才能明白。 当年手里捏着叉子护卫着乡亲们走出来的老兄弟们,剩下的也没有多少了。可在这个时刻,很多百战余生的老兵还是热泪满面,念叨着一个又一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兄弟,我的兄弟,附在叉子上,跟着咱们的队伍,咱们要打回来了……”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我们,又回来了,我们,又打回来了。” 李四迎着风,任凭挟裹着风沙的山峰吹打,面对赴死军西路军,终于吼出憋在心底已经两年的声音:“弟兄们,我们又回来了!” 新兵热血陡沸,老兵感慨万千,无不是齐齐欢呼。 “我说过,咱们会回来的,今天,咱们已经回来了。” “这路是咱们的老家,当年咱们狗一样的跑了出去,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这一日。这一回,不管是谁,只要挡了咱们的道路,我要你们把他杀了把他捅了……” “无论是什么挡住了咱们回家的道理,就是咱们的敌人……” “去死!” 这已经是足以让乾坤定鼎的一战了,当年的户村队已经强大到天下无敌,当年放弃的一切都要拿回来,敌人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山,这水,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几千年来都没有变过,也永远不会变。”李四嗓子里灌满了风,说出的话也有了风一般的席卷之气:“为了我们的子孙再不做外族的奴隶,为了我们的土地永远在我们手中,我们还要打仗,还要杀敌。” “只要提起赴死军的名字,就要让所有的蛮族战栗五百年。”李四大声遣将:“丁乙!” “在。”巨熊一般的丁乙越众而出,叉手候命:“你领两个先锋营,往北杀向美峪关方向,无论挡在你面前的是什么,我都不管,我只要在七天之内打开到美峪关的通道,如有延误,你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我。” “是!” 以现在局面的混乱,以两个先锋营的战斗力开路,应该是巨锤砸蚊了。 “马海宽。” “在。” “孔有德,” “在。” “……” 大军正式向北疾进,从侧翼突然杀出。 作为拿总的路涧,暂时还是李四的影子,很多命令还是发自李四而不是他路涧。沉默寡言的路涧也就是贯彻执行李四的命令而已。 一日的工夫,赴死军挺进六十里,这样的速度绝对算是很快的了。 “四叔,打下河南和北直隶的事情,江南那边也没有出什么力量,”路涧有点怕李四,在四叔面前,越来越不大如以前那样畅所欲言了,想了半天才说道:“四叔为什么还要弄那个唐王过来,这不是要分四叔的功劳的么?也不是功劳,四叔也不需要这样的功劳了,我是说……” “分势,分咱们的势,你是不是要问这个?” “就是这个,四叔方便让我知道不?” 或许是真的成了上位者就有了所谓的威严,这个四叔不仅脾气越来越暴躁,而且也不象以前那样把道理说的清楚透彻。在绝对多数时候,只是发布简单而有直接的命令,很少做什么解释。 至于下边的军官,只哦啊已经习惯了李四对大局的把握,无论忠诚伯的命令看起来是怎么匪夷所思,都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之贯彻之,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对李四本人的迷信和盲从。 “其实江南那边和咱们都知道小皇帝不可能过来守卫国门,我想你也知道这一点吧。派遣一个宗室亲王过来,是一个必然,这是我早就料到的。”李四看着眼前,似乎不为了看到什么,而是把目光投降遥远的之处:“这确是在分咱们的势,可你想过没有,这也是把江南各咱们联在一起的,无论这种关联是多么脆弱,终究算是一个整体。保持一个整体是必须的,无论什么样的分离都是我绝对不能容忍之事。这无关是谁上谁下,先不说江南也不愿意咱们分离,就是江南想要离开咱们,也绝对不行,无论江南还是北地,必须是一个整体。如果有人试图制造分裂,我绝对会使用包括武力在内的任何手段。” 保持对赴死军名义上统属,这自然是江南朝廷的期盼,但路涧想不到的是四叔也很认同这个,当下的局面,就是四叔真的划地自治甚至自立为帝,还有谁能挡住他? “分裂,绝对不行,你们必须记住这一点。过不了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江南绝对会和咱们和二为一。” “以四叔的实力和声望,还用等这么久?”对于这种绝对大逆不道的话语,路涧早就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了。 以目前赴死军的实力和四叔的威望,真要打江南的话,最多两年就能够拿下。到那时候,不也同样是一个整体的么? “江南所走的路子未必就是错的,我走的路子也不敢说就是对的。江南也需要时间,我还想再看看,看看江南的路子是不是真的能够走通。” 路涧根本就不关系江南,江南的路子要是走不通了,四叔绝对会出手收拾局面,路涧不怀疑这点:“若是江南真的走好了,四叔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做忠臣了?” “哈哈,先看着吧,我不是很看好江南,可终究也是一次机会,不试试的话就真可惜了,你不懂的…… 第189章 记的回来 第189章 记的回来 在北方,决定命运的大战即将展开。而赴死军在大山深处的基地当中,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基地当中的工匠把水磨和洗床子合并,鼓捣出一个水力洗床子。 所谓的洗床子,又叫洗凳子,其实就是给大炮的坯子打磨抛光用的工具,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也不算复杂。 这种以前见也没有见过的水力洗床子确实能够节省人工,但是前期投入未免太大了些,而且作用也很有限。除了洗(打磨)炮坯子之外,也没有多大的作用。效率确实是高了许多,可也受地形和水源的局限,关键是这种东西要下的本钱太大,不适合推广。 就是这种没有引起什么注意的笨家伙,立刻就引起了浙商的兴趣,专门派经验丰富的工匠过来学习。回去之后就鼓捣出一种新式的丝机,这种新式的玩意儿根本就用不了多少人工,一个工时就能鼓捣出四十多锭纱线,比用老式的纺纱机可要快的多了,成本也就低的多。 直到江南的丝户们大量仿造并且一再改进之后,大山深处的工匠们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虽然后知后觉的厉害,虽然这项发明的利润基本都被各地的丝户剽窃了过去。可这也给了工匠们以很大的启示。 忠诚伯李四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各地的剽窃成果早已经遍地开花,那些仿造的玩意儿比正宗的还要精密还要好使,赴死军内部出产的都成了烂大街的破烂货色。对于这种情况,忠诚伯依旧奖赏了最先鼓捣出这种洗床子的几个工匠。 现碰现的大元宝,二十两一个的那种,再记军功一级。在忠诚伯看来,对于发明创造和机械改进这种事情,如此的奖赏还是微薄的有点儿不像话了。可对于工匠来说,绝对是了不起的认可和赞赏。 二十两的大元宝,要是省着点儿花销,够用半辈子的。再记一级的军功,又是好几亩地,这可算是很了不得的奖赏了,绝对值得专门去琢磨一些东西。 在物质奖励的作用下,各种新式发明层出不穷。以前铁匠师徒大锤加小锤的锻打技术,直接就被拿来改成了水力推动或者是畜力推动。以前一个铁匠和一个学徒需要四五天才能完成的工作量,现在只需要一天。 要是说这种小型工具的改进还仅仅是经验的积累效应的话,大型捶打组床子的兴建就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了。 同样是依靠水力推动,本质上没有任何突破,可把四架大型捶床子组合起来,让甲叶子一次捶打成型,确实让很多人想象不到。 这种大型的组床子耗资巨大。绝对不是一人一户能够建造起来的玩意儿,正是因为有了忠诚伯大手笔的投入和态度上的鼓励,才有了这种大型而又复杂的组床子。 在李四看来,这种要经过四次才能成型的东西依旧是工匠的简单指挥而已,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真正的革新,最多也就是工艺的改进。但是奖励依旧,鼓励依旧,真正的技术总是要经历一个量变的积累过程,至于质变,现在还不敢想。 忠诚伯本人确实知道很多超前的技术,比如说冶炼比如说动力的根本革新,但是这一切在基础没有建立起来之前都是空谈。 在基础革新方面,忠诚伯本人最多也就是提供一些构想,现在赴死军的基地已经形成规模,并且有相当的工匠储备和积累。只要稍加引导,在付出无数次的失败和资金之后,总会有成果出现。 最先出现的真正技术革新,具有质变性质的成果还得说是冶炼。 在明末,冶铁炼钢不算什么很先进的技术,就是普通的铁匠铺子,只要肯下本钱也能鼓捣出真正的钢来,无非就是煅烧、去杂、再煅烧、再去杂而已,技术上没有多大的障碍。 但是根据忠诚伯的提示弄出来的这种冶炼方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次搞定可以量产,呼啦一下子就到处一炉好钢,成本能降到让人不敢想象的地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不得不说最先进的技术永远是首先运用在战争方面,或者说是战争带动了技术的革新。基地的工匠们掌握了新式的炼钢技术之后,立刻就生产出一批很具有杀伤力的箭矢。这种箭矢是经过百十次实验的。只要弓力强劲,射穿四层铁叶甲不成问题,而且箭镞不会变形…… 当李四看到这种闪耀着寒光的箭矢之时,真是哭笑不得了。 在这个弓箭很快就要落伍的时代,把这么先进的技术用在这个方面,实在是不值得,也对不起投入的人力物力。别说穿透四层铁叶甲,就是穿透八层,又有什么用?敌人会傻到穿四层铁甲上阵的地步? 要是强弓的话,普通的箭矢完全可以穿透铁叶甲,在战场上,穿透一层甲和穿透四层甲,没有本质的区别。 认识不到好钢的真正作用,还是眼光的问题啊。 就好像把那么有潜力的洗床子只用来打磨炮坯子一样,这就是技术上的浪费。也许这就是技术变革初期必然要经历的一个懵懂阶段吧。 最让工匠们窝火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冶炼方法还是被剽窃了出去。 尽管工匠已经象防贼一样提防着那些江南的家伙们,可架不住出家贼内鬼。一向被工匠们视为自己人的徽商先偷了这种技术之后,又给浙商偷了去。等工匠们指着徽商的鼻子骂祖宗的时候,浙商那边早笑的合不拢嘴巴,钢轴子钢挡梭都用了这么些日子了,好用的很而且价钱便宜。让淮西的工匠和徽商们对骂去吧,自己能用上就好,管他是不是骂的天昏地暗…… 接连吃了两次大亏之后,淮西基地的工匠们终于痛定思痛,把整个生产基地封闭起来。只要是有了新技术,也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绝对保密,也绝对不能让那些专门偷师的家伙们知道…… 道高能有一尺,魔高就能有一丈。 铜器的湿冶技术出现之后,各地都要疯狂起来,想方设法削尖了脑袋也要一探究竟。这可是白手捞铜的技术,据说可以从“水里”变出铜来。这和点石成金也差不多了,不管下什么样的血本儿都值。不怕工匠们防着,也不怕偷不出来,只要银子使的到了,还怕学不到? 各地闻风而动的人们打着各式各样的算盘就来了,腰里揣着的银子都能砸死人,就算偷不出手艺也要把懂手艺的工匠给“买”过来。忠诚伯不是出二十两的价钱么,我们出两百两,再不行就五百两,还就不信了,还有对银子不动心的? 好在基地内部已经加强了戒备,而且这种繁杂的技术不是说几个工匠就能做下来的事情,繁琐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工序足以使人望而却步。而技术的复杂和对人力物力的巨大消耗,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起的,更关键的是这种技术完全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可以“点石成铜”,没有铜矿也是白搭,也就是把冶炼提取的技术更进一步而已。 对于这些个因为技术变革而引发的闹剧,李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就是一笑而过。现在大战在即,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心思去关心这些注定会被历史洗刷掉的事情。 想姜瓖这个棵墙头草看到大清国要熄火倒架子的时候,对着阿济格的后心就下了刀子,同时也遣出一部分兵力到东面,进攻宣化府一代的清军。其实这也就是姜瓖这条老狐狸以攻代守的手段而已,他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两线同时作战的地步。可姜瓖的反叛确实把清廷唬的不轻,虽然已经力量剿灭姜瓖这个“反叛”,还是从察哈尔和宣化府(这两个行政单位用的是清朝的,考据就不必了)调集了部分兵力,摆在西北方向。这也给了赴死军西路军一个机会,在姜瓖咋咋呼呼的和清军在这一带对峙的时候,路涧已经从西南上斜着就切了进去。 赴死军的突然杀入确实有很大的突然性,让京西北的清军有点儿手忙脚乱,保安附近的八旗兵和蒙八旗都有所动作,准备应对赴死军的突然袭击。 姜瓖的大同军也看到了便宜,一改往日只打雷不下雨的咋呼劲头,明锣明鼓的摆开进攻姿态。也仅仅就是摆个架势罢了,姜瓖等的是赴死军率先发起攻击,等打的鞑子没有力气的时候再过来捡便宜。 但是赴死军的突进速度太快。完全不顾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沿着长城一线不住前进,中间虽然也有几场战斗,可无论是规模还是烈度都起不到什么撬动局面的作用,姜瓖也就只有继续观望伺机出手了。 至于李四,好像也没有在这里和鞑子分个高下的意思,掐断京城后路的目的也越来越明显,在怀来虚晃一枪之后,把土木堡和鸡鸣堡的清军吓了一下。旋即就又调头…… 真正的大战还得指望程子栋方面的中路军。 当中路军到达大兴的时候,京城已经在眼皮子底下,方面指挥程子栋不得不无奈的承认:赴死军的队伍实在是太庞大了,庞大到了不敢相信的地步。 现在的赴死军,严格的来说是至于程子栋这一路人马,就已经达到了七万之众,就算是说成十万大军也不算夸张。 可天知道这十万大军是怎么回子事情,除了赴死军本身和随军的民夫之外,各地归降的新附军基本就没有带多少。即便是如此,赴死军带动起来的这个雪球一是越滚越大,一直大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总社会党就不必说了,到底有多少装神弄鬼的大师兄谁也说不清楚,这些号称大仙儿弟子天尊护法的家伙整天就是画符念咒,偏偏还真的有人相信,而且信的死死的,怎么说都不会回心转意。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胆子肥,一个比一个心气儿高,都嚷嚷着要打下北京城,迎什么什么仙人降世。赴死军的战士们甚至怀疑这些人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是不是他们随手捡来的,要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大军”自己带着口粮和盘缠,程子栋绝对会下命令先把他们驱散了再说别的事情。 还有就是一些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闲杂人等,这些人的旗号更是五花八门,有说是前大明官军的。有说是地方民团的。还有不少数一看知道是山贼草寇之流,大声吆喝着乱七八糟的切口,四下里认兄弟叫哥哥,都不知道谁和谁了。最让程子栋莫名其妙的就是一个挑着“朱”字大旗的队伍。 看这个旗号应该是大明的哪个藩王了吧,可细一打听,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原来是在任丘以南的一个小村子叫做朱家庄的,一听说要打京城了,也就组成了队伍,由村子里一个地主出了口粮和盘缠,组织了一百多人和俩大抬杆子,就过来了。 “你们打过仗?” “俺们虽然没有打过仗,可俺们种过地,烧过窑……” 一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人,程子栋立刻就把挑头的地主给叫了来:“你们这些都是没有经历过战阵的,来了也没有用……” 那个地主见到了赴死军的官长,本来还是有点激动的,一听说让回去,立刻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回去?可不能回去,就为了打京城,俺出了多少白面出了多少粮食,这还没有收回本钱呢,怎么能回去?” 听了地主后面的解释,程子栋真想把这个不开窍的老东西一脚踹回朱家庄:“我和乡亲们都说好了,我出打京城的本钱,他们出力气,等进了京城不管抢到了什么都是二一添作五,我拿一半儿他们拿一半,这文书都写好了,军爷您看看……” 一听说要打京城了,尤其是清廷明显已经没有了还手的力气,在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什么样的牛鬼蛇神猫猫狗狗的也就都出来了。就连这么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土财主,也敢吆喝着要打进京城去……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赴死军本身的战斗部在最高峰时期也不过几万人而已,这已经让淮西的民生无力施展,要不是大帅那么不顾一切的收敛钱财物资,都可能会支撑不下去。程子栋等军官一直在奇怪当年李闯的百万大军是怎么弄起来的,以李闯鬼魂野鬼一般的游荡,怎么样才能养活百万的军队?就是大明朝一百六七十万的正规军,还有卫所制度的虚火支撑呢,要是不私自偷卖军械都活不下,何况是没有国库支撑的闯军? 看到眼前的形势,总算是明白李闯的百万大军究竟是什么样德行了。 要不是赴死军极力的精简,也不必象李闯那样挟裹,只要一声号令,估计也能弄出百万大军来。可那样的队伍有什么用? 要说这么多呜洋呜洋的“大军”一点儿作用没有,未免说的有点绝对,虽然谁也不指望这些杂七杂八的所谓“大军”真的能有什么战斗力,可发挥出来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 这么多人,就算是不能打,最起码还是能够唬唬人的。 在近几年中,京城附近的人们可以算是见过不少大世面了。十万大军呼啦一下子就出现了,更主要还是有赴死军这面金字招牌在那里戳着,无论是谁一想到十万这个数字,也得头昏目眩好一阵子。 鳌拜真的有点眼晕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九门三营在齐装满员全须全尾的时候,也不过是五千人。如今能走的早走了,不能走的也正憋脑使劲的找门子要离开,究竟还剩下多少战兵,是三千还是三千五?就是鳌拜本人也说不大清楚。这么点战兵撒在北京城里,就好像在大草原上撒了一把盐一样,不仔细寻找还真不容易看到。 京城里头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战略防御要点,三几千人马分散下去,就真成了处处设防处处漏风。同时还要抽调人马协助守城…… 至于索尼主导的西山营和北大营,兵力上应该比九门防兵要宽裕一点,不过也宽裕不了多少。尤其是北大营,本来就跟着济尔哈郎跑了不少,再有找门子托关系开小差的,找家奴顶班儿的,花银子找人做替身的,都不在少数。还能剩下几个兵,谁也不敢保。 这京城是绝对守不住了,鳌拜不是看不明白这眼前的形势。可当初投到了太后的手底下,就得想法子保住。不光是保住太后和朝廷,还有自己的前程和身家呢。 也许察哈尔以北的力量才是太后看重的吧,科尔沁那边或许还能调集一部分人马接应,到时候,太后和这个朝廷就算是退到了长城以外,说不准还就真的能和两辽的老满洲们分庭抗礼,小皇帝也在这边,又联合了蒙古,或许还真能有点局面…… 只有一万多一点儿的八旗战兵,这么点儿力量就别再提什么野战了,依托能防能够坚守几天就已经不错,反正上上下下谁也没有打算死守。 崇祯皇帝可以死社稷,顺治皇帝绝对不会。 这本就不是八旗的祖宗基业,偶然得到的肥肉而已,当年就有经营关内和抢掠一番然后退回这两种观点。现在的局势之下,肯定是要走的。 和赴死军硬碰硬打攻防战的事情,索尼打的是头一阵,鳌拜还得尽力的稳住京城里头的局势。 现在的局面这么不好,什么样的谣言也能传的有鼻子有眼儿。市井之间早就开始风传,说七杀营和锄奸团提前半年就混到了京城里头,早就等着和赴死军的主力里应外合的齐齐下手呢。 这种谣言越是传扬就越是夸张,有人甚至拍着胸脯子保证,说亲眼看到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七杀营勇士在街上喝豆浆,还有几大群半大孩子在后海一带出现过,胳膊上都别着一块子红布,那个红艳,都不敢正眼去瞅…… 这种荒谬的离谱的谣言,根本就是一戳就破的胡说八道,鳌拜也不真那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当一回子事情。可鳌拜也是久经变故的宿将,深知京城里头必然是混进了赴死军的探子。 在正式攻打之前,就以少量敢死精锐潜伏,然后正面硬攻中心开花,这是赴死军的经典战术。 这种定鼎乾坤的大战中,赴死军绝对不会放弃这种震慑人心的惯用伎俩。 可也绝对不会有传言所说的那样夸张,什么土黄军装什么红色袖标,都是闲扯,真当这是在唱戏了? 排查自然是要做的,可如今的城里头这么乱,人口流动数量如此之大,想要找出几个奸细无异于海中捞针。在盘查生人的同时,真正能够起到作用的也就是尽量控制城中主要道口和战略地点,以免大战一起内乱陡生。 在严加防范之时,就算这有奸细混了进来也不扑腾起多大的浪花,最让鳌拜不放心的还是身边的这些汉人。 自从听说了赴死军要攻打京城的消息,数以百万计的汉人就开始躁动起来。虽然很多话语和举动都是在暗地里进行,可那种写在脸上喜在心里的期待和高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尤其是这么多人都是同一个想法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场浪潮。 汉人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畏畏缩缩,说话的嗓门儿也大了,眼光也也如以前那么恭敬了,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呢。 所有的旗人都知道这些汉人在盼着什么,也知道他们高兴的原因。可局势如此,谁还能够改变的了?即使是在街头巷尾里碰见了,以前恭敬的了不得的汉人们连就千儿也不打了,甚至还能听到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声。 旗人们也不大敢真的在这种小事情较劲,这种大局面之下,旗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成为隐藏在脆脆薄薄地面之下的熔岩烈焰,也许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火星,就能引起一场毁灭一切的燎原大火。 在这个敏感脆弱的时候,两个民族之间积蓄已久的仇恨要是爆发起来,后果绝对是毁灭性的。 在夕阳照耀下的京城里头,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和不安,还夹带这些许的兴奋,偏偏这所有的一切又都隐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 脆弱而又不稳定的平衡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偏偏这种平衡一直还在维持着。即使是贩夫走卒也看到了这种平衡再也维持不了多久,隐藏在下面的汹涌之火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也许只是在等待某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吧。 在这种情形之下,每一个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天下中枢,看着四九城在一如既往的黄昏之中逐渐的沉入黑暗,同时也在等待着某个呐喊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憋屈的太久了,更或许是早就在期盼这个足以改天换地的时刻,风头水头都要到了,只缺少那率先发动的登高一呼。 当日头一丝一丝的没下城头的时候,赴死军的前锋终于出现在四九城不算很古老的城墙之外。 虽然看不到在城外高高飘扬的日月血旗,可分明是感受到了那股子蓬勃欲出是血气。 “但愿日月常照苍天,莫忘同胞鲜血满地。”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经历的老少爷们们都在念叨这句话。这可赴死军成军授旗之日的誓言,多少英雄豪杰多少慷慨儿女就是在这句话的激励之下从容赴死,多少热血泼洒群山之间,多少英烈埋骨大河两岸,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忠诚伯究竟是何等神通又是何等的手腕,早已经说过几千次,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没有人再提。当日月血旗出现在京城之下的时候,比什么样的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当年带着托孤托国之重的忠诚伯又杀了回来,当年抛弃一切坚壁清野的赴死军真的杀了回来。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求生存而辛苦辗转的护村队了,当年微不足道的小水滴已经是足以让江河倒流的滔天巨浪。 现在的忠诚伯也不是带着村民求富贵的小小富家翁,而是只手可补天裂,一力让星辰落地让日月东升的巨擎。 “赴死军——来了。” “四爷也来了。” 这样的消息已经用不着奔走相告,大伙儿都已经从各自激动莫名的神色之中看出来了。这个混账世道里,也只有这个消息能够让人们如此兴奋莫名。 “屠我同胞者一,必屠之以十。” “辱我姊妹者一,必报之以百。” “为虎作伥者,杀。” “屠我同胞者,杀。” “窃我神器者,杀。” “……” 七杀令早已是耳熟能详,一个又一个恍如带着淋漓血迹的杀字,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不住轰鸣。 偏偏赴死军的先锋队伍也让人安生,在黑夜当中,以强弓劲弩把一封又一封书信射进城中。就是老百姓也能亲眼看到忠诚伯大人的最后命令。 “限日出之前开城投降,逾期不纳。” 在兵力没有完成集结之前大打心理战,赴死军的这一手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 在这种恫吓和讹诈的成分远远多于实际意义的威胁之下,更大的作用是在给城里的同胞们打气撑腰。 赴死军和鞑子的关系全天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两者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天然敌对,除非一方彻底倒下,否者战斗不会停止。 在这最关键的一战之前,赴死军已经把态度表明了:如果在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投降,就永远也不要再幻想着投降了,到时候赴死军将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 这一战虽然还没有开始,结局早已经注定,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奇迹也无法更改,拿下北都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人们想的不是赴死军能不能拿下北都,更不是要花费多少时间和代价,而是在想赴死军胜利以后的事情。 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的北都城防在赴死军面前早已是形同虚设,再者说来,这个战略目标是赴死军绝对不会改变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拿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们并不担心这些,而是在想城破之后的大屠杀。 “四爷的人马一旦过来,嘿嘿,可就有好戏看了。” “可不是怎的,爷们儿们受的欺负还少了?也该十倍百倍的讨还了。” “城里还有不少的鞑子,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撤不干净,到时候……嘿嘿……我家里还有杆子锄头把子……” “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就算咱们不拉这个清单,四爷那边也饶不了他们……嘿嘿,我琢磨着,肯定是要亡族灭种,永绝后患了……” 至于亡谁的族灭谁的种,已经不必说明了。 在关二爷家里,一直住在小偏房里的关二爷正把棉被和吃食往外搬。身后的婆姨一个劲儿的嘟囔:“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搬到偏房受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我们娘儿俩搬到地窖里去?地窖是人住的地方么?” 关二爷拉住十来岁的女儿,费劲的把女儿抱进地窖,黑着一张脸吼他的婆姨:“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知道个屁,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眼瞅着就又要打仗了,进地窖躲躲算个甚?赶紧给我下来。” “不就是赴死军的么,我还能不知道了?天底下说不知道赴死军是咱们汉人的队伍?他们打过来是好事情哩,咱们又不是旗人,干嘛要躲?”尽管是有一万个不愿意,这个家里还是爷们儿说了算。 关二奶奶和女儿委屈的躲进地窖,嘴里还是嘟嘟囔囔的不住报怨:“自从嫁进门儿来,我们娘儿俩可享过一天两后晌的福?都说你们关家是大门大户,可谁知道这里头的难处?你又是花钱如流水儿的……” 关二爷没有什么来钱的本事,就是靠着变卖祖产过日子,偏偏又是个好朋友好义气的脾胃,整天都是三山五岳的人们过来白吃白喝,就是有金山银海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关二爷在外人眼里是风光的很,可家里头的难处又跟谁说去? 听着家里的婆姨念碎嘴子,关二爷很罕见的没有发脾气,万般温存的捏了捏婆姨肥厚的屁股:“这么些年来,我尽是顾着外头的面子,从来也没有顾过家里,可苦了你了……” 虽已是老夫老妻,关二奶奶还是脸上一红:“毛脚个什么,孩子都看着哩。” “旁的我也就不说了,你们娘儿俩在地窖里呆几天,无论外面闹腾成什么样子也不要出来,我要……我要出趟远门儿……” “你说的是甚哩?眼看就要打仗了你还能去哪里?再者说了,你还出的去么?”关二奶奶最是清楚自己男人的性子:“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娘儿俩吧?” “一个娘儿们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尽管关二爷还是摆出大老爷们的架势,可语气却是温柔的很:“我以前做的事情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把大好的时光都耽搁了。这一回也要做点实实在在的真事儿,好歹也不枉我在这个世上走这么一遭……” 关二爷这么一说,可把关二奶奶唬的不轻,眼泪都要下来了:“我的祖宗,这兵荒马乱的你还做什么事情?抹念叨这些个了,好好的守着我们娘儿俩过日子才是正经……” “有些事情比过日子要重要的多。” 关二爷的脾气直铮的很,吐口吐沫都能砸个坑,关二奶奶唯恐他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急忙说道:“大丫,快去拉住你爹。” 女儿拽住关二爷的衣裳角子不住小声哭泣:“爹爹别走了,和娘在一起……” 孩子这么一拽,“咣当”一声,就有个黝黑沉重的物件儿从二爷腰里掉落下来。 “这是啥?”终究是个孩子,好奇的心思也重,伸手就要捡起地上八九寸长短的黝黑物件儿。 “大丫莫碰。”关二爷脸色都变了,一把就将孩子推开,仔细的把那东西拾起来插回腰间,然后用外面的袍子遮盖住。 “这……这是铁黄瓜?”关二奶奶的声音都在发颤。终究是大家大户里的女人,也是有点儿见识的,虽然没有见过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物件儿,可一看这东西的形状和关二爷的紧张神态,也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我早就说咱们家哪里来的这么多亲戚,今天才明白了,想不到你连枕边人都隐瞒着……” “不是隐瞒,而是事情太大,这种事情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关二爷也不顾忌孩子在场,伸手摸着关二奶奶的头发:“我要去做什么事情,想来你也猜到一点儿了。若是三天之内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娘儿俩就不必再等了。就算我回不来,也不要紧,这天下早已是四爷的天下,你们娘儿俩出去之后只要说是我关二的家人,没有人敢欺负你们,四爷也不会少了你们的衣食。等丫头长大了懂事了,你一定要告诉孩子,他爹不是靠变卖祖产过日子的大混混儿,也做过一件大事……” 男人要做的事情关二奶奶拦不住,也不能拦,把眼睛一闭,泪水已经流下:“你去吧,记的回来……” 第190章 定乾坤 第190章 定乾坤 黑夜笼罩下的四九城仿佛已经凝固。那种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温热让人愈发的狂躁,仿佛闷在密不透风的牢笼之中。报时的更鼓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更夫有气无力的呼喊在这个沉寂的城里传出去来远,然后荡漾开来,活生生就是这潭死水中唯一的响动。 在愈发沉闷的空气中,四九城绝对不是一汪死水。 这种看似能闷死人的表象之下,无数的暗流在奔腾汹涌,时时刻刻都在寻找薄弱的环节,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随时都能爆发出炙热的熔岩,把这个让人压抑的世界烧的支离破碎。 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一个个因为兴奋而显得干涸的嘴唇,都在传达着同一个信息:春雷即将从遥远的天际落下,当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这个世界就要天翻地覆,就要改换容颜…… 在这个大变在即的时刻,每个人都是准备,准备做点什么。 邻里之间,街坊之间,都在用眼神无声的传递着某种信息,然后很默契的抄起铁锹或者木棒:在战鼓雷动的那一刻,所有的仇恨和欺凌都会用血来洗刷。所有的侮辱和不公都会爆发出来。 地火在汹涌奔腾,也许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火星,就能让百万人口的四九城彻底燃烧起来。 这一夜,已无人可以入眠,都在期待着某件偶然事情的发生,然后就报复的熊熊大火。 城中残余的旗人也愈发敏感起来,在明显感觉到身前身后都是充满敌意的目光之后,已经感觉到了末日的临近,早早的就是锁死门户,一家老小聚在一起,手里提着可以保命的锐物或者铁棒…… 明天,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赴死军就会攻打城池,这座曾经代表了八旗所有荣耀的都城再也保护不了旗人,转眼就会被攻破。 在城破之前,城里数以百万计的汉人绝对不会束手旁观,几乎可以断定,这些汉人必然会做点什么。无论他们要做什么,几百万双仇恨的眼睛,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战栗。几百万颗满是仇恨和杀气的心灵,究竟会汇集成怎么样的汪洋大海,已经没有人敢去想象。 城破之后,必然会面临赴死军的血腥报复。对于来不及撤走的旗人,赴死军从来就是采用最激烈最直接的手段——屠杀。 赴死军这么做已经是一种惯例,在很多人还不习惯甚至大肆抨击赴死军这种血腥暴戾做法的时候,反而是旗人最先习惯并且理解了这种做法。 看似确实是太过匪夷所思,细细想来也是再正常不过。以屠杀震慑敌人,动辄屠城的举动本就是旗人最先也经常使用的手段,其中的好处和影响反而得到了旗人的理解。 理解是一码子事情,可真的要接受,绝对是很难的。 现在的京城就是个纸糊的玩意儿,根本就当不得赴死军的一击。而且在赴死军的终究目标面前,李四绝对不会手软,更没有什么顾忌,甚至敢于不惜一切的投入所有兵力。 无论李四怎么做,京城的失守已经是一个必然,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奇迹都不可能挽回。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投降,才会成为一个最安全也最值得去尝试的事情,也许投降之后,赴死军或许就会网开一面吧。 虽然心底有这种想法,可所有人都知道朝廷不会投降。 也许朝廷还可以凭借仅存的八旗战兵继续撤退,可这些来不及撤走的旗人还有数万之多,他们怎么办? 很多人都清楚自己的最后下场,无论是城中民众的暴动,还是赴死军的屠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这个归宿已经注定,左右都是个死而已。 在知道必死的情况下,很多人反而不那么害怕了,而是疯狂的酗酒享乐。把搜刮来的金银财物玉器古玩堆积在一起,然后在这个东西上面哈哈狂笑或者失声痛哭…… 也有的人喃喃的祈祷着,期望天上的诸路神灵可以降下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带他们离开这个即将被血腥淹没的城市。 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关系到民族之间的战争才是最残酷和最血腥的。因为战斗和屠杀不仅仅局限于战场,更不仅仅是战士之间的争斗。而是两个民族之间最直接的碰撞,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对方屠杀的对象,也的对方建功的对象。只要是非我族类,必然就是其心必异,这种极其极端的做法不仅得到很多人的理解,在运用的时候也能很好的贯彻执行。不分军民,一体格杀,亡族灭种彻底杀光,绝对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论。 在旗人们在战栗和恐怖中颤抖的时候,在即将面对屠杀和死亡的时候,似乎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这也是最后的希望了,虽然虚无缥缈,终究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能够让一个个在恐怖和死亡面前绝望的心灵赶到最后的一个希望。 在南方,在遥远的黄河之畔,有一个满洲人的乌利颜,旗人的救星。 在旗人们面对屠刀和正在遭受屠杀的时候,是这个乌利颜挺身而出,把万万千千已经踏进地狱之门的旗人给拉了回来。 这个人谁也没有见过,但是每一个旗人都听说过——鲁识字。 作为一个旗人,若是不知道鲁识字这个名字,就好像和尚不知道如来道士不知道三清一样,绝对是荒谬到了极致的不可思议。 鲁识字这个名字,曾经让所有包括旗人在内的清人闻之色变。 七杀营这个为贯彻七杀令而存在的组织,其战斗之彪悍和渗透之无孔不入。绝对是清人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噩梦,七杀决死兵就是清人的索命厉鬼。而七杀营的营官,七杀决死兵的首领,就是这个鲁识字。 就是这么一个在清人眼中比追命阎罗还要恐怖的人物,就是这个鲁识字,却牺牲了一切,仅仅是为了挽救他的敌人。 这让所有的旗人都无法相信,但是这确实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鲁识字的“英雄壮举”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在世人的眼中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在亿兆汉人眼中,这个鲁识字就是数典忘祖的混蛋,不仅背叛了大帅的栽培,更背叛了自己的民族。至于他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和声名,完全就是咎由自取,不值得惋惜或者同情,就是再暴打几次也不能解心头之恨,就是把他的两腿一起打断,也是轻的。 经过旗人的口口相送,在提到鲁识字这个名字的时候,必须在这三个字之前冠以乌利颜这个名号,在旗人口中,鲁识字的全称就是乌利颜鲁识字。 疾风知劲草患难见英雄,也只有到了大清国日益衰落而赴死军愈发壮大的时候,鲁识字存在的意义才显得更加珍贵。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乌利颜鲁识字已经从一个人被神化成一个无所不能的救星,也只有他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才能够抗衡李四这个大杀星。 就如同李四之对旗人的压力一样,鲁识字则是旗人心中的救世主。 也许,或者,可能,乌利颜鲁识字会再一次拯救旗人,虽然这个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显得万分荒谬,可旗人们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这里。在赴死军举起屠刀的时候,或许乌利颜的名字,这个在赴死军中闪耀一时的三个字,或许能够阻止杀戮的发生。 很多的旗人人家都想方设法的鲁识字这三个字当作护身符,早早的就请人书写好了,藏在贴身之处。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个护身符不可能真正的挡住赴死军的叉子。依旧是一厢情愿的把把这个护身符贴身带着,就是死了之后也能得到乌利颜的照顾,或许真的可以消除生前的种种罪孽,不至于沦落到地狱之中…… 这一夜,显得如此漫长。 在渴望与焦虑之中,在报复和恐惧当中,这一个不平凡的夜晚竟然平平安安的渡过了。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窗口的时候,无论是旗人还是汉人,都惊奇的发现这个注定会发生什么的夜晚竟然如此平静。 可所有都知道。平静不可能持续下去,也许在下一个瞬间,血色就会笼罩这个城市。 虽然内部的暴动没有发生,可悬在旗人心中的石头反而挂的更高。暂时没有发生不代表真的不会发生,在酝酿更久之后的风雷也会更加狂暴。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赴死军的战鼓雷动,密集的火炮开始怒吼。 在一瞬间,赴死军把火力的威力全部展现出来,虽然人们看不到城头上打的究竟如何激烈,可一听到连绵不绝密集如雨的火炮轰鸣,就知道这将是一场让乾坤逆转山河色变的大战。 赴死军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绝对不可以更改,在正式开始攻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接受任何形势的投降,即便是无条件投降也不行。 程子栋也算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过不少,从普通的叉子兵一直到现在的方面统帅,几乎是伴随着赴死军的每一次战斗成长起来,却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紧张过。 是紧张还是兴奋,还是其他什么样的感情,程子栋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京城的防御力量在赴死军的绝对实力面前,几乎就是纸糊的一样,即便是这种城高池深的都城。程子栋也有百分之一千的把握在一个昼夜之内结束战斗。 “无论老幼,无论男女,一体格杀,不杀尽鞑子,绝不收刀。” “此为我赴死军最后之决战,火力全开,兵力全上,不留任何预备力量。” 在一口气发布出几道绝死攻击的命令之后,程子栋也祭起赴死军最大的法宝:“传大帅亲口命令,此一战关乎我赴死军所有的荣耀,关乎国家民族的气运消长。定要打出赴死军的威风,让任何外族想起今日之战,都要恐惧五百年……” “犹豫不前者,斩。” “心慈手软者,斩。” 这绝对不仅仅是赴死军和鞑子之间的最后一战,也是收复国都的战斗。此战之后,不管后世出现什么样的精锐强军,都不可能再和赴死军的功勋相提并论,都不可能再复制出赴死军今日的荣耀,赴死军的地位永远坚不可撼。这一战的光辉和荣耀,足以写进史书,足以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战士和他们的子孙骄傲几辈子。 “我的亲爹,我的亲娘,我的亲亲祖宗,老子来了,炮营到了,”符二瞎子也收起了平日里那种上蹿下跳的骡子神色,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细小的几乎看不到的眼睛里满是水光:“打国都,杀鞑子,最后一战了,我把他个亲母亲的,给我轰,轰……” 炮营的士卒卯足的不仅是身上的力道,还有身为赴死军战士的那种荣耀。光复国都这种壮举,八辈子被碰上一回也就奢侈的事情,今天亲身参与了,足以让一个个渺小的人物成为留名青史的大英雄,足以让后世子孙念叨几百年,足以让底下的列祖列宗为之颤抖。 二十六门神威铜炮和整整十门红衣大炮在一瞬间就开足了,一下子就把城头上的垛口打的砖石横飞。在和清军大炮对射的同时,掩护着步兵弓箭手和小铁炮疯狂前进。 两百多门四百斤小铁炮在大炮的掩护之下进入射程,炮营士卒已经疯狂,抽刀就砍断了挽马的皮索子,冒着敌人如雨而下的炮石就裂开了炮兵矩阵…… “来吧,来吧,鞑子,你们来吧!”素来就喜欢大嚷大叫的符二瞎子反而少了平日里的那种叫骂,声调变得自己都听不出来,仿佛全身所有的热血和精神都装填进了炮筒子里,灵魂或者是叫做人气儿的那种东西也装填了进去。 “开炮——”符二瞎子手中的红旗落下,从心肺之中挤出的声音好像是野兽在哞鸣一般。 这种射程极近,威力也绝对算不上很大的小铁炮是如此之多,一旦进入射程之内,就足以覆盖一面。 以往炸雷一般的炮声似乎都听不见了,只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一下而已。 城头似乎猛然刮起旋风一般,破碎的砖瓦和横飞的血肉立刻升腾起来,弥漫成一股诡异而又艳丽的雾气一样的东西,遮蔽了人们的视线。 “开炮!给我压住鞑子,让鞑子知道咱们炮营的厉害,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炮营的威风……”与其说是在指挥,还不如说是宣泄,符二瞎子已经控制不了节奏。 箭矢端得如雨,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箭矢飞上城头,已经不必再顾忌什么储备和数量,地支营的士卒完全就是用热血和热情在宣泄。 如果说曾经投降过鞑子就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那么现在,就是改正这个错误洗刷以前耻辱的时候,光复国都,与鞑子决战,就是地支营最大的目标。 无论以前做过什么,也不管以前做错了什么,这一战之后,剩下就是只有骄傲和荣光。 刀牌手甚至不用再刻意的护卫住身后的弓箭手,因为鞑子布置的防御力量显然不能对赴死军构成很大威胁,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进攻,也只剩下进攻了。 火铳营的何钧力素来就以冷静著称,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那种让人赶到恐惧的冷静显然也走了调。在经过几轮有秩序的射击之后,何钧力已经觉察到敌人的防御和反击的软弱苍白,立刻就放弃了以往的沉稳,也放弃了火铳兵打击的连续性,把二段射击法也抛弃了,率领火铳兵直接前进: “全体齐射,前进——” “齐射,前进……” 火铳营以前所未有的速递前进,这种前进的速度在何钧力这种精密的匠人指挥方式当中,绝对是一个致命的禁忌,可此时此刻,已经不需要秩序了,只需要打击,再打击…… 在各种远程火力的支援下,几万宗社会党也陷入癫狂状态,身上涂满鸡血手中摇晃的大师兄们已经彻底疯狂,连咒语也念的不知为何,只是一个劲的大叫着:“雷火天罚,斩妖除魔……” 手持木棒锄头甚至仅仅是一把菜刀的天尊弟子们,从来也没有这么热血沸腾过,真真正正的是疯了狂了,不要命的往前猛冲。 在汇集如海勇猛如潮的人流当中,京城的防御力量就如毛毛雨一样微不足道,炮石落下溅起几朵殷红的浪花之后,立刻就被后面的大潮汹涌淹没,根本就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程子栋攥着令旗死死盯住前方,鞑子的防御力和反击能力比预想的还要软弱无力,那些总社会党甚至已经冲破了敌人的火炮射界,再前进的话,就能进入弓箭的射击碍角。 一直押在后面按兵不动的主力叉子兵几乎都要按捺不住,虽然个顶个儿都是身经百战浴血数场的勇士,对于这种大军冲锋的慷慨早已经习惯,可眼前的这一战实在是太重要了,根本就是赴死军肩头的使命,在这个使命即将见到分晓的时刻,每一个战士的心跳都在加速,太阳穴处的血管儿崩崩直跳,手里的叉子都能捏出汗来。 可他们是精锐,是主力,还在等到最后的总攻命令。 不要说是各营的营官,就是下面的队官和小旗官都兴奋的拿捏不住,身子好像有点儿发虚,这是大战之前特有的那种兴奋。 这一战,绝对要见血,要把这个民族曾经付出的代价十倍百倍的讨还回来,这是从赴死军成军那一刻就一直在等待的责任和使命。 辗转迁徙数千里,历经大小战斗无数,更有无数的子弟父兄埋骨异乡化身为神,终于到了这最后的一刻,不要说是眼前这淡薄如纸的京城,就是龙潭虎穴就是凌霄宝殿也要杀个通透。 身前无数父兄的英灵就附在这锋锐的叉子上,他们在等待着,和这些战士一样都等的不能再等。身后亿兆同胞都在企盼着,企盼着这改天换地的一战。中华民族五百年的气运就附在锋锐的叉子上,此战之后,曾经闯进中华厅堂并且试图奴役这个民族的民族就不复存在,所有曾经有过或者即将产生这个想法的异族都将在赴死军的叉子面前颤抖。 手中的叉子已有千钧之重。 使黄河九清,使泰山如粟,此战之威将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 每一个人,每一柄叉子都在焦急的等待,等待进攻的命令。 程子栋已经听到了身后亲兵正逐渐变得急促和粗重的呼吸,这和以前的沉稳不同,而是血气和勇气即将最后爆发的前兆。 程子栋忍不住的跨前几步,似乎想要亲自上阵杀敌一般,猛然大吼:“总攻,开始。” 军旗一动,猛然前指。 二十多面战鼓在一瞬间如迅雷滚过九天。 “去死!” 扯地连天的呐喊声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战士们积累起来的杀气在一瞬间爆发。 无数矫健的身影越过,作为一方最高指挥,程子栋见过的大世面不算少了吧?可在这个瞬间,他自己都己部下的这种无畏和杀气给震慑住了。 这才是赴死军的真正实力,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摧毁任何挡在他们前边的东西,无论是强悍的敌人还是坚固的要塞,在如此强兵面前,都不值一笑。 也许用不了一个昼夜,京城就会被拿下,然后被这股无可阻挡的力量彻底摧毁。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不是程子栋能够控制的住的,这个方面最高指挥甚至已经看到了城破之后的血光。 “今日之后,鞑子的脊梁就断了。今日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和军队敢于直面赴死军。”在深感震撼的同时,程子栋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立刻就让这个最高指挥官冷汗淋漓,旋即又释然了:“我是绝对控制不住赴死军的,好在还有大帅,无论什么样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出现,因为还有大帅。” 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李四本人还能够驾驭这股刚猛无匹的力量,这是唯一能让程子栋这个看到赴死军本质的人感觉到放心的。 火力的猛烈,赴死军的威势,显然是把清军给吓住了。 一块又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城头砸落,把一个又一个蚁附攀爬的战士砸的骨断筋折,因为有梯车的支撑和反弹,云梯还不至于一砸就断,但是弹跳开来的巨石反而具有二次杀伤的效果。从梯子上凌空落下的战士们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跌落在护城河中…… 施义的血都是沸的,已完全不见这强攻坚城的血腥惨烈,把小片儿刀衔在口中,手脚并用攀爬而上。 头顶上的战士被砸了下来,落在施义身上,把施义砸的身子一歪,双脚悬空,一只手已经脱开。正是得益于武术的精湛和身形的灵活,身子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之后,手腕子几乎要拧断了,立刻就从后缘抓住云梯。 从云梯背部再次攀爬,背对着城墙,眼前看到的全都是赴死军战士的疯狂汹涌,就连远处的炮营也能尽收眼底。 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舍生忘死的身影显得那么渺小却又无可阻挡。 施义从来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可现在心里也是一热,却顾不得多想什么,紧紧咬住和自己生命一样重要的小片儿刀,躲闪在云梯之后如猿猴一般攀了上来。 施义绝对不是猿猴,而是高手。 在云梯尽头猛然翻身,单腿撑住梯子,整个身子立刻就拔了起来,眼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右手的小片儿刀已经出手。 眼前好似红了一下,整个脸上都是温温热热的鲜血,似乎看到面前的敌人脑袋以诡异的角度往旁边一歪…… “削字诀”是施家刀法中的精髓,虽然不可能直接砍下敌人的脑袋,但是同样致命。 施义伸手就拽住敌人还在狂喷鲜血的身子,一纵身就跃了上去。 曾经的江阳巨盗第一个登上京城城头! 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清兵,可第一个攻上城头的施义脑海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身子一挤,反而冲进了人群之中。 游鱼一般在人群里冲突纵横,迅速越过几个身影,小片儿刀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削刺之功发挥的淋漓尽致。 细细尖尖的小片儿刀从敌人侧肋的骨缝中刺入,身子一冲,把还来不及惨叫的敌人撞开,手中的小片儿刀反手回撩,似乎削中人体的某个部分,顺着刀势往右手方向跨步,这才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前后左右都的敌人,正密密麻麻的汇集过来,施义已经把敌人的惊慌和混乱看的清清楚楚,根本就不惧敌人的这种挤压,顺着挤压的力量往后一蹿,这才把刀子摆开,护住身前,也不知道究竟积攒了多少年的杀气蓬勃而出,发出震天的一声怒吼:“精忠报国,直捣黄龙。” 施义根本就不大在乎李四怎么怎么样,也不把这个名动天下的赴死军大帅看的如何了不起。作为岳家军后裔,绝对有资格傲视一切。 岳爷爷没有做到的事情,岳家军的苗裔终于做到了。 在施义破开的这个群口当中,十几个叉子兵正鱼贯而来,在援助施义的同时,也把这个登陆场死死护住。 “还我河山!”施义不大习惯这个军团性质的集体作战,也不大习惯和战士们之间互相配合,他更习惯于单骑突破一军独出。 在施义大吼着武穆庙中的抬头文字的时候,身后也是同样的一声呐喊。 和凝聚了岳爷爷一生夙愿的这句“还我河山”相比,身后的这声呐喊却显得粗俗而又直接“陈二疤瘌。” 和施义一样,南都有名的青皮大无赖陈二疤瘌,也不大习惯赴死军这种护卫支撑的战阵打法,提着叉子就蹿了上来。 看似都是单兵突入,陈二疤瘌和施义可是大有不同。 施义虽然冒进,可终究是有精湛的身手和灵活的步伐,更有丰富的临敌经验也是在一次次生死边缘总结出来的。若是说施义还有单兵突破的资格和能力的话,陈二疤瘌这个敢于在南都大街上解开裤子撒尿的大无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有如鼎油之沸的热血罢了。 紧紧跟随在施义身后爬上来的陈二疤瘌战斗力实在不怎么样,而且经验也欠缺很多,可这个大无赖有运气。 因为施义的突破,他陈二疤瘌才能跟着上来,若是他陈二疤瘌前面是别人的话,这个大青皮早被砸下去好几次了。 第二个登上京城的战士,也够陈二疤瘌这个的地痞无赖荣耀几辈子了,热乎忽的就涌上了脑袋,趁着施义大肆前进的机会,从后面格杀了鞑子的一个刀兵,又顺手砸翻了敌人的一名弓兵。要是放在以前,如此辉煌的战果根本就不是他陈二疤瘌敢去想的事情。 他的本事最多也就是和南都的混混儿比比狠劲,街头殴斗或许还行,这种硬攻坚城,根本就提不上了。 但是陈二疤瘌沾了施义的光,也就跟着上来了,尤其身后汹涌而来的赴死军叉子兵,使得这个很有点儿狗屎运的家伙更加肆无忌惮。 在别人都在结阵固守这个豁口的同时,陈二疤瘌一时就热血上脑,不管不顾的跟着施义往前杀。 赴死军虽然是把敌人的防线撕开了,可并不没有形成真正的威胁,只要鞑子能够聚集起足够的战斗力,不难把这些上来的赴死军战士挤下去。 因为赴死军已经形成了正式突破,尤其是在鞑子兵力薄弱的情况下,这种突破的实际意义远远没有心理威慑那么巨大。一看到赴死军这么快就攻了上来,本来就是畏惧的鞑子兵更加恐惧,大声呼喊增援的同时,并没有能够很快做出有效反应,反而是在不住后退。 若是辫子兵都是八旗老兵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些旗人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虽然早就受过军事训练,也见过战阵刀枪,可这种战术的临场发挥和战场经验显然要差的太远。 主要还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京城铁定是守不住的,因为心里早就固有的想法,让这种不具备真正威胁的小规模突破形成了真正的突破。 前边的鞑子兵一面抵挡一面后退,后面更多的鞑子兵却拥挤着大叫这试图过来填补这个缺口。这种混乱和无序给施义提供了更大的机会和更大的发挥空间。 小片儿刀已经发挥到了极限,身子如惊涛骇浪中浮浮沉沉的树叶,看似凶险万分,却总能够在间不容发之际躲闪过最致命的伤害。 最前端真真有效的伤害自然是施义的刀子,但是陈二疤瘌不管不顾的硬捅硬砸,虽然不能给敌人造成真正的伤亡,可心理上的威慑却是实实在在。 “老子,是南都陈二疤瘌……”陈二疤瘌狠命的乱砸,仿佛是在街头和小混混儿们殴斗一般,还不忘报上自己的名号,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一样。 他砸下的叉子几乎不能产生什么杀伤,却能让施义的压力更轻一点儿。陈二疤瘌这种人的光棍儿气概要是上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架势,光从表面上看,勇猛冲杀的就是他陈二疤瘌而不是施义。 要不是身后的叉子兵紧紧跟着这个笨蛋,几次护卫住他的两侧,陈二疤瘌早不知道死了几次,当然就是战死在城头,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几枚铁黄瓜甩在前面,杀伤有多大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为施义提供火力支援和逼迫敌人后退,把这个缺口开的更大。若是能够把临近的垛口联起来的话,就是真正突破了。 刚上来的叉子兵迅速掩杀过来,作为身经百战的精锐,这个时候的任务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死死控制住这个缺口,为后续的主力守住这个通道。 只有更多战友上来之后,才有余力为前进太远的施义和陈二疤瘌提供支援。 这种最基本的东西早被陈二疤瘌忘记了,而施义根本就没有学过这个,完全是仗着精湛的身手奋勇前进。 下面的弟兄看到了城头上的突破,立刻发出一声欢呼,纷纷以各种方式提供支援。 弓箭立刻就覆盖了这一片儿的左右地带,不管能不能射杀,只要阻止临近的敌人增援过去就是战果。 在可以的攒射之下,箭雨更加密集,从高空落下的箭矢带着风声,让经验丰富的辫子兵急呼“举盾”,两侧增援的敌人立刻就是一滞。 耳边是连绵不绝的呐喊,远处是如雷的战鼓,前边的施义还在人群中奋勇,稍微靠后的陈二疤瘌眼角余光一扫,身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我的那个亲娘啊,我怎么杀出来这么远?要是鞑子把后路一堵,有九条命也得玩儿完……” 陈二疤瘌这种人最重的不是什么军纪军法,而是兄弟义气,一看都冲出来有二三十步之遥,已经是后怕的不行,却不愿意单独退下。前边那位玩儿小片儿刀的兄弟太猛了,不能扔下他不顾。陈二疤瘌扯着喉咙就大喊:“前边的小片儿刀,你太快了,赶紧回……” 还不等陈二疤瘌喊完,身后的赴死军战士已经掩杀上来,裹着已经后怕的陈二疤瘌的往前冲去…… 第191章 报复的火山 第191章 报复的火山 在赴死军形成局部突破之后。迅速开辟出一块说不上大也不算很小的突破口,在轻易击退当面敌人之后,并没有在瞬间形成更大的联合性撕扯,反而遇到更大阻力。 面对赴死军最初的突破,临时征召的旗人确实是在飞速后退,同时也把后面的精锐战兵给阻隔住了。但是在清军黑甲督战队和赴死军的双重挤压之下,这些虽然接受过军事训练也上过战场的旗人远没有真正的八旗战兵精锐,很快就被冲散,这也为后面的八旗战兵腾开空间。 八旗精锐数量不是很多,战斗力也和赴死军在伯仲之间,但是战斗意志之顽强远不是刚才的旗人所能够比肩。 尤其是在子墙的掩护之下,悍勇的八旗战兵和同样悍勇的赴死军展开面对面的贴身肉搏…… 城头上的少量突破立刻就吸引了双方很大程度的关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用不着命令,双方都是尽其所能的为这一带提供火力支援。 箭矢炮石以难以想像的密集程度笼罩前后所用,双方的目的完全一致:截断敌人的后续增援力量…… 战斗的惨烈程度已无法想象。 东边的日头升起来还不到两杆子高低,暖暖的阳光斜斜泼洒下来,映衬着殷红赤艳的鲜血…… 呐喊之声和凄厉惨叫已经难以分辨的清楚。 如叉子这般的长武器本应该是沉重浑厚,却锋锐如刀一般猛捅猛刺,而鞑子的大刀也本应该是凌厉如锋,却如大斧重锤一般猛砸猛击…… 重头刀最多就是硬劈硬砍。往往能将人体直接剁为两段,而叉子则丝毫不做任何闪避和格挡,以同样的致命动作做出攻击。当重头刀连肩带肋划破肌肤砍断骨头的时候,尖锐的叉子往往也能在同一时刻贯穿胸膛…… 在战斗力基本相当的时候,赴死军护卫支撑的战术明显要更有效率,但是在如此狭窄地带的动转不便也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这个优势。 两个民族都拿出了最精锐的部分,在这个狭小的地带如野兽一般撕咬搏杀。即使是受到致命的伤害,依旧要死死抱住敌人翻滚战斗,手指和牙齿都已经成为武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敌人跌落下去…… 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重头刀已经闪过,人头随之飞起,颈项中洁白如玉的脊骨在瞬间就被鲜血染红,受心脏强力泵射而出的动脉血如强劲的喷泉一般…… “去死!” 叉子捅进胸膛,带着巨大的惯性和推理抵着敌人后退…… 对于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大战的赴死军上下来说,就是不用看也知道城头这个狭小的突破口正在进行何等惨烈的厮杀,也知道同袍正浴血死拼,在这个宽大的不像话的正面上,几乎有三分之一的远程力量都集中在这里。漫天的箭矢如乌云一般,连阳光都显得暗淡许多,作为第一营的营官,这是四火所亲身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战。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战友从高大的城头落下,真真的是要疯了。单手举起手中叉子大吼:“大帅亲卫,随我上!” 四火虽然极力的想做一个合格的营官,这时候还是抛弃了一个高级军官的最基本守则,狂叫一声提着叉子就开始爬云梯。 虽然现在已经不大需要高级军官的指挥,四火这么做还是欠了很多火候,因为从骨子里来说,他更多的还是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军官。 本以为突破口打开之后就是势如破竹的进展,想不到会遇见如此顽强的抵抗,程子栋也真是恼了脸面:“传令庚字营,我的弟兄就是死也要死在城头,不计损失不计代价,都给我填上去……” 无论什么样的指挥官,对于自己的本部人马总是会有一种和自然的关照。庚字营,程子栋的本部亲军,已经接到了程子栋的催战命令,这种命令更象是让庚字营先去送死…… 庚字营,勇猛不及两个先锋营,顽强也比不上李四直属的两个营头,在赴死军算是比较普通的一个营头。尤其是在淮扬大战中损失最大,有一半都是补充进来的新兵,总体实力已经下降到天干十营中的最末一位。但是这个营也有其他各营所没有的辉煌,前任老营官战死扬州,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谁也不能说庚字营是软蛋。尤其是这个营中先后出现过两个重要人物,也不是其他各营所能够比拟的。 七杀营的前任营官鲁识字,就本是庚字营出身,这个鲁识字的辉煌曾经也是庚字营弟兄的骄傲。 “鲁识字?嘿嘿,以前还是我手下的兵哩,总算有那么一点儿出现。”说起这话的时候。庚字营的弟兄都能把胸脯子挺起半天高。 虽然鲁识字这个家伙背叛了大帅,可谁也不能说这个混蛋是软柿子,打起仗来也是一条硬汉。以前的都过去了,是是非非也不必再提。现在中路军的最高指挥程子栋,原本也是个庚字营中不大不小的一个队官,现在被大帅器重,成了独挡一面的人物。尤其是攻克北都这种注定要被后世子孙敬仰几百年的大事,指挥官就是庚字营出身,怎不叫人提气? 对于中路军来说,庚字营就相当于大帅的亲卫本部人马,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是把这一百多斤撂在城头,也不能坠了庚字营的威名。 最后一战了,是好钢就得用在刀刃儿上,这个时候不用庚字营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拼了。 鞑子就是再顽强,也的爹娘生的血肉之躯,还能抵挡几时?赴死军百胜金身,就是说下个大天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毁了。 “上!” 庚字营的队官劈手就把肩窝里的箭矢给硬拽了出来,卡在甲胄之中入肉两寸多的箭矢还带下好大一块皮肉,土黄色的军装被鲜血浸染,如好雨浇灌过的肥田那种颜色…… 城内。 关二爷单手持刀,攥住脑后的辫子使劲一抹,刀锋过处,细小的发辫已经削下,几寸长的头发立刻散乱。关二爷把刀子往腰里一掖,慷慨言道:“旁的也不说了,一切但凭赵营官差遣。” 赵启峰站在阶上,面前是一百一十四名敢死之士。这些当中有和赵启峰一样精壮的汉子,也有一身素衣的女子,更有几名还没有成年的半大孩子。 无论男女,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一个个面色如铁肃然而立。 “传大帅命令。” 这些人才是赴死军中的绝对精锐,才是彻底贯彻了赴死军战斗思想的经营。无论是七杀营还是锄奸团,单列任何一个出来,都是让天下闻之色变的名号,今天联合起来,就是要执行忠诚伯本人亲自制定的割喉掏心战术。 七杀营和锄奸团只对李四本人负责,除此之外,不受任何人和任何势力的影响。虽然是在赴死军的建置之内,却是跃过这个赴死军直接接受李四本人的命令。 这才是李四真正直属的力量,这才是让天下人畏惧颤抖的恐怖。 作为鲁识字的继任者,赵启峰说话不带一丝情感:“此次行动为大帅亲自制定,大帅有言,次战不计生死不择手段,誓要一举击杀鞑子的核心首脑。诸位都是大帅一手调教的,大帅说咱们才是他真正的精英。你我等人的名字也只有死了之后才能被别人知道,很可能就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是……” 赵启峰看看下边的男男女女:“但是大帅记的你们,大帅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来历,这比整个天下还要重要……” 在场的这些人,做过什么,付出了什么样的牺牲,只要大帅知道,这就可以了。至于别人,都不重要,甚至没有让别人知道的必要。 “诸位与我一样,都是再也没有亲人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记的咱们,只有大帅知道。”赵启峰语气变的极是沉重:“大帅手里有你们的最后遗言,如果诸位死了,不管咱们的遗言是什么,不管咱们还有什么样为曾完成的心愿,大帅都会替咱们做到。大帅已经许了诸位五百年的血食供奉,并且允诺,咱们每阵亡一人,大帅就在城破之时对着鞑子的人群轰击一炮。诸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无。” 众人不约而同的说出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儿,因为大帅会料理好他们身后所有的一切。 关二爷毕竟是归属于情况口子,本不应该参与到这种战斗中,可他对宫里头的情形知道的最多。而且好几个内应都是他单线联络,必须参与进来。虽然还算有点儿身手,可这样的特战以前想到没有想过。也知道此一战是九死一生,心头也闪过了家中地窖里那个黄脸婆和女儿的身影,心里似乎软了一下,还是跟着说道:“没有了。” “好,斩首特战,开始。” 三枚钻天猴升上高空,伴随着三声凄厉的炸响。斩首行动已经开始。周遭的人们还在纳闷儿呢,这不年不节的,又是哪家的娃娃在燃放爆竹? 日头升的还不算很高,但绝对是一个不错的天气。高殿巨阙的影子显得更加悠长,前前后后都的闷头四下游走的宫人,一个个抱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儿,神色都是不善。 赴死军已经攻上城墙了,虽然八旗战兵还在依托子墙抵抗着,可谁还能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了?兵力在那里摆着,就是孙武再世逐个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更何况赴死军不败的神话已经深入人心,从生擒皇太极到阵斩多铎,一直到现在的强攻京城,赴死军好像就是八旗的克星一样,要说不怕纯粹就胡扯了。 虽然已经算是比较热了,可慈宁宫大佛堂里还挂着厚厚的毡帘子,宽大的佛堂愈发显得空旷昏暗,皇太后给堂上供奉着的金身佛像磕了几个头,还念了几段经文,然后有条有理的发出一道道命令。 太后的沉稳在很大程度上给众人一个安心的作用,早间还专门把福临小皇帝叫过来慈训几句呢,至于说了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宫里头的印玺、封册、冠冕、图册都收拾好了?”皇太后还是在佛像前的黄垫子上跪着,双手合十的念着佛。脸色平静如水,丝毫也不见慌乱之态。 赴死军攻打、上城等等军情都是随时报给太后,太后也总是很淡然的说一句“知道了”而已,仿佛不大在意外面杀的天昏地暗的战斗,似乎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禀太后,印玺、冠冕等物昨日午夜就已经北运了。” 自从赴死军前锋出现在京城之下的那一刻起,宫里就已经开始把重要的物件儿装车起运,或许是太后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吧,这样的事情已经问过两次了。 “太庙中的……” “回太后,正在装车,再用不了一个时辰,也就可以开始北运。” 皇太后微微嗯了一声,这才想起刚才已经问过这个了。 难道真的是慌了乱了? 是不是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沉稳,也只有这样女人自己清楚。 当年的八旗兵刚刚进入京城的时候,闻风来拜的官员都能把队伍排到宫门之外,一个个恨不得把脸都贴在多尔衮的靴子上。 可是现在,今天的朝会只有十一个官员,其中还有五个是汉臣。这份恓惶和凄凉就不必活了,这些个满汉大臣都装模作样或真或假的恸哭失声,把大殿上的朝会弄的象是出殡下葬一样。皇太后还是温言说了几句“国之干成社稷重臣之类”的勉励之言,然后就匆匆下殿。 鳌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几次三番的要带着小皇帝和皇太后离开这个已经危如累卵的京城,言辞之恳切简直就声泪俱下。可皇太后信不过他,如此情形之下,就是再忠诚的臣子也不能无保留的信赖。 对于任何外人,孝庄最多就是有七分信赖,绝对不会把真心全部抛洒在对方身上。 这种局势之下,谁知道鳌拜是怎么想的?就算他不会把孝庄母子交给赴死军换取点什么,可皇帝交给他之后,还不就是他的傀儡?这种事情孝庄比任何都思虑的更加周全。 所以只要鳌拜和他的手下护送运输诸如印玺、封册这般的重要物件儿,至于人,绝对不会交给他的。 “传卓礼可图亲王。”孝庄还是面无表情。 吴克善早就等候在外面,这次召见也是早就是安排好的。如此的大局之下,京城的陷落已是板上钉钉,小皇帝和皇太后肯定也要撤退的。在八旗战兵损失殆尽的情况下,护送太后和皇帝的任务只有科尔沁的蒙古骑兵来完成。 就算是八旗战兵还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个任务,太后依旧会使用蒙古骑兵。原因和简单,现在的大清国太后已经信不过满洲人,太后和皇帝安全只能有至亲至近又有紧密血缘关系的人来完成。 撤退到宣化以北或者干脆是察哈尔,然后继续北退到蒙古人的地盘儿,最重要的就是可靠和速度。作为孝庄的亲哥哥皇帝的亲舅舅和未来的老丈人,吴克善无疑是最佳人选,而他的骑兵队伍也有速度上的绝对优势。 要是蒙古的轻骑兵想要离开的话,谁也拦不住。 略显空旷的大佛堂之中只有吴克善和孝庄兄妹二人。 “小妹,走吧,赴死军的强悍我见过,城墙上的八旗兵绝对坚持不到明天,要是再不走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吴克善着急的搓着手,在宽大的佛堂里来回走动:“只要咱们回了草原,手上攥着皇帝,什么样的事情做不成?现在的满洲人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再不是咱们蒙古各部的对手,再现蒙古人地方辉煌……” “我知道了,”在小时候,孝庄和吴克善这一对兄妹是极为亲密的,可现在却很不喜吴克善直呼“小妹”了:“哥哥你带着福临快走,离开京城之后直奔怀柔、密云方向,出古北口之后在小兴州汇合……” “密云?不是昌平?”吴克善真没有想到这个心机如海的妹子会有这种安排。 鳌拜的手上还有几千人马,他们走的可是西北的昌平方向,和他们一起走要安全的多…… “赴死军突进宣化,却不急于得到土木堡和鸡鸣堡这样的战略要点,而是沿长城一线布防。明显就是不准备和宣化军死战,而是要截住京师的退路。若是我所料不错,那个李四的前锋已经到了八达岭附近,这么些天过去,以赴死军的神速绝对是到了八达岭右侧……” “可是鳌拜……” “我是骗鳌拜的,要是不让鳌拜去送死,不让鳌拜迟滞赴死军,福临和你就没有充分的时间北归。鳌拜也是究竟战阵的宿将,经验极是丰富,应该可以拦住赴死军三两天,这样的话,我们母子和你都有足够的时间了。” 吴克善从来也没有想到当年单纯天真的妹子竟然有如此的心机,眼睁睁的让几千精锐去送死,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一样。 “还有,我会传旨让京城的八旗子弟誓死抵抗,就说蒙古各部亲王之师以过长城……”孝庄缓缓的说道:“也只有牺牲这些人,才能给你我争取更多时间,才能断了两辽的满洲老东西们投降的后路。你我以后的路子还长,需要两辽的满洲老派人物牵制赴死军。也只有让京城甚至关内的旗人都死在赴死军手上,这种仇恨才会延续下去……” “你快去吧,我迟两个时辰就到。” “好,那我先带着福临回去,妹子你也快着点儿。” 吴克善矮矮胖胖的身子刚一离去,孝庄立刻就低声唤到:“海大富——” “奴才在。”一道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忽然就出现在孝庄眼前。 这个佝偻着腰身的太监好像永远就在孝庄身边一样,却如影子一般很少能够引起人的注意,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面对这个绝对可以信赖的太监,孝庄再也没有了以前装扮出来的沉稳和淡然,看着这个消瘦的太监,眼中已现泪光,缓缓伸手在海大富脸上抚摸。 就是比这再快十倍的速度,海大富也能轻易闪过,但是这一此却没有躲闪,任凭太后抚摸脸庞。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以前装扮出来的谦恭和卑微,而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亲近,直接就喊出了孝庄的本名:“布木不素,你呀……你……你就是太贪心了。若你不是这么贪心,咱们还在大草原上牧马放羊,岂不比这刀兵乱世要快活逍遥的多?时至如今,你悔了么?” 孝庄看着这个已经显现苍老之态的太监,眼神之中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温柔:“以前在草原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就是现在想起来,心里头也暖的甚了。可现在说这些还有是用?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吧,我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你……你还不后悔?” 镇定如山的孝庄忽然就跳了起来,尖着嗓子大叫:“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也永远不会后悔。现在的局面算是甚么?只要我回到草原,用不了十年,就又是一番大好局面,再也没有人会压在我的头上,再也没有人能够……” “罢了,这样的话你说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我也不想再听,我就知道你的这样的一个人,我早就知道的。”虽然是个残缺的奴才身子,可孝庄清楚的很,眼前的这个太监要是随便换个身份,最起码也是个宗师的身份,现在的海大富既没有那种谦卑的奴才嘴脸,也不是大气磅礴的宗师气概,而是深情的如痴心少年一般:“你总会悔的,我会等下去……” “还说这个做什么,速速离开这里,贴身护卫福临,绝对不能出了一差二错。”孝庄已经恢复了太后应有的神态:“我哥哥这个人野心很大,我信不过他,你在福临身边我才能放心。” “太后从来就没有信赖过任何人。”一瞬间,海大富再次恢复了奴才的神态和身形。 “你去吧,不要叫我失望。” “不论是街头的乞儿还是万成的皇帝,只要是你的孩子就等于是奴才亲出。太后保重,奴才……奴才去了。” 海大富的声音沙哑了一下,也仅仅是一瞬而已,随即躬身退下。 孝庄在大佛堂中来回走动几步,盯着金身佛像不住冷笑:“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哈哈,佛心就应该下地狱,这个世界只有强力者方可执掌。我佛慈悲,恕了弟子所造的杀虐之罪。弟子势成风云之后,必再塑金身广布香火,若是不然……嘿嘿,弟子可就不客气了,先把这金身砸碎再说。” 猛然拉开佛堂的大门,孝庄迎着已经升起的阳光,大声道:“传旨,蒙古各部勤王之师已在长城左近,旦夕之间即可来援。城中八旗子弟无论男女老幼,必有死战之决心,必有死战之勇气。只要坚持到明日天亮,京城就固若金汤。到时候大军护卫旗人撤退,可万无一失……” 在小半个时辰里,经孝庄之手,一道又一道旨意颁布下去:“宣化府兵已至延庆,察哈尔镶黄旗先锋已至完全镇……” “玉田王师凌晨已到三河,尔等死战不退,为我大清而战,朝廷绝不或忘……” 凭空抓金白地抠饼的本事被孝庄发挥的淋漓尽致,在她的炮制之下,一支又一支子虚乌有的勤王之师正昼夜兼程而来。按照方位和时间顺序上来看,还真就瞧不出一点儿破绽。 孝庄也恍如重兵在握一般镇定从容,片刻之后,又是一道旨意:“宫中从四品以下宫人,无论职司,无论新旧,皆上城助战。有迟疑畏惧者,立斩。” 这到让宫人上城御敌的旨意可真是让所有人都害怕了。赴死军是那么好对付的话,大清国还至于到今天的这步田地?素来无敌的满洲战兵都被赴死军捅的所剩无几,这些个下人奴才上去能有是用? 至于各地蜂拥而至的亲王大军,完全就是瞎扯,这个精明的皇太后能够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这些宫人。要是太后真有把握守住京城,还至于把那么重要的物件儿都装车运走?明摆着就是准备放弃京城的架势,这不是让别人去送死的么? 可就是知道是去送死,又有什么法子?要是不去,脑袋立刻就要搬家! 在组织宫人的同时,孝庄又是一道道旨意,给旗丁分发武器,让各户家奴和包衣占据主要路口,这是要进行血腥的巷战了。 在刚过中午的时候,就有不少旗人手持武器走上了街道,在街道路口摆开阻垒拒马等物,严禁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喊叫着,无非就是说什么“城存则存,城亡则亡”之列的口号罢了。 附近的汉人们还能看不到这紧张到了极点的气氛,虽然鞑子已经禁止人们上街,可各种各样的消息还是通过种种隐秘的渠道散步开来。 “赴死军就要打进来了。” “鞑子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唤上了,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 人们扒在门缝里往外偷看,无不期盼着赴死军赶紧打进来给鞑子最后一击。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时间就过的越慢,那种对鞑子的忍耐也就愈发的忍无可忍。 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临界点,哪怕是一次最微小的摩擦,也能溅出火星来,进而引起焚毁一切的大火。一直在酝酿和生成的地底之火在脆脆薄薄的地表之下纵横汹涌,寻找最薄弱的地方,随时准备喷发。 报复的大火已经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烧起,现在,只需要一个偶然事件了。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平静都显得那么诡异那么不可思议,这种安静也就愈发显得奇怪了。在这个时候,似乎只有激烈的冲撞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这个隐藏在必然之后的偶然事件终于发生。 也不知道是谁从一座酒楼里丢出去一个坛子,坛子里装的屎尿溅在旗人的街垒上,立刻就是几声谩骂。酒楼中人也毫不示弱,居高临下的和鞑子对骂。 恼怒的鞑子立刻派了几个人冲进了酒楼,过了良久之后,也不见动静。 在这个大环境里,就是脑子里缺三个筋,也知道进入酒楼的旗人是受到了暗算,立刻就哇哇叫着冲杀了进去。 至于那个充满挑衅味道的屎尿坛子是不是有意丢出,已不可证,甚至已经没有探究的必要了。呐喊着要冲进酒楼的鞑子还没有等冲进去,就受到强弓的偷袭。 在七八个鞑子中箭倒地之后,才明白过来,这箭明显就是早就准备好的,无论是方位还角度都是经过精心布置。正在这些鞑子犹豫之时,在居高临下的弓箭掩护之下,二三十个身穿土黄色衣裳的人们就冲了出来。 当时的情况下,一见到这种土黄色,立刻就联想起赴死军的军装,这已经是最直接的反应。这些鞑子本就不是战兵,虽然手持武器也不具备军人的素质,心中本就忐忑,一见到赴死军的军装,心里防线立刻崩坍,顿时就做了鸟兽之散。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暴动。 四下逃散的旗定很快就被堵截了回来,七八十号同样装束的人们从大街小巷中涌出,或用刀子或用棍棒,还有天桥上打把势卖艺才用飞那种特大号的大扎枪,就痛下杀手。不大的工夫,就把二十多个鞑子歼灭。 这些无一例外的都剪刀了辫子,把鞑子的脑袋高高挑起,用最正宗不过的本地口音高声大喊:“赴死军七杀营到了,各位老少爷们快快出来杀鞑子,都算是军功的。就是老人和孩子也出来,有本事的搭把手,没有本事的也站住脚吼几嗓子,替咱们爷们呐喊助威……” 这话怎么听也不是赴死军的调子,更象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那种天桥道白。可到了这个时候,心头早就烧的熊熊烈烈的火焰正找口子呢,趁着这个机会就爆发了出来。北地的爷们儿,本就是血热,一听说赴死军来了,随手抄起个家伙“嗷”的就是一嗓子蹿了出来,加入到人流当中。 “这他娘是把戏也耍不好,你冒充赴死军也要冒充的象一点儿呀,全天下谁不知道赴死军是用叉子的?这还提着门闩呢,赴死军里有用门闩杀敌的?”虽然已经有很多人看出了其中的破绽,知道眼前这些杀鞑子的“赴死军”十成里有九成九是西贝货色,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喊叫的反而更加大张旗鼓:“赴死军七杀营的勇士到了,给鞑子拉清单的时候到了,是爷们的就上啊……” 京城中的旗人本就撤离的不剩下多少,这么四面八方里里外外的一分散,把守着几十上百个街道路口,就成了撒胡椒面,反而更加淡薄。 这些“赴死军七杀营”的勇士们并不算多,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就十来张弓,二十多口大小刀子,还有三两杆的大扎枪。其他诸如杀猪刀和生铁棍子等物,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制式武器,至于别人手里的推碾棍和擀面杖之流,别说是制式,就是武器也算不上了。 真正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这些人的数量众多,从开始的百十号人,只不过是几嗓子的光景,就已经汇集成了两百多。再过几个道口,杀散了几处街垒之后,已经爆炸性的增长开来,满街筒子都是人,都这些暴怒的人们。 隔着的街道也在呼喊着,从大街小巷中出来的人们也不用多说什么,如万涓入海一般汇集起来,再经过几次合流之后,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了。 这些明显缺乏一个明确的目标,很多人都不知道究竟要去什么地方或者去做些什么,只是很“自然”的走上大道,然后把吓的面无人色的旗丁吓的更加面无人色四散而逃,或者是趁着兴头就去追赶堵截,然后把无路可走跪地求饶的旗丁砸碎为肉泥;或者就干脆是在大街上继续前进,顺着街道的方向前进。 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到了其中,就是当初的主使人也说不出来,哪怕就是一个大致的数字也没有,只是带着这些人在京城中胡乱游走。 “血债血偿。”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算总账了。” 一个个被这种气氛激的热血沸腾,大声呼喊着砸碎一切他们认为应该砸碎的东西。只要是给鞑子卖命的,不论如何求饶,也绝对不会饶恕,斩其身,杀其家,焚起房舍。 如洪水一般四下游走并且不断壮大的人流,在经过最初漫无目的的乱撞之后,似乎逐渐找到了感觉,正有意无意的往内城方向靠近。 “杀鞑子,拉清单。” “拉清单去!” 缓慢靠近的队伍忽然开始加速,猛然往内城而来。 内城的旗人真的是颤抖了! 第192章 无路可走 第192章 无路可走 日已过午,这个季节的阳光还算不上是多么炎热。可再也让人穿不住大的衣裳了。 身在禁宫中的孝庄虽是一身盛装,却感觉不到炎热,尤其是从内而外的凉意,几乎会产生这就是万木枯零的深秋的错觉。尤其是昨晚这一切之后,无力感觉顿时袭来,仿佛背着沉重的包袱行了千里之遥的那种疲惫。 “城中汉人暴动,在赴死军的指引之下正往内城而来。” 当大清国的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不过是付之一笑,也仅仅就是一笑而已。城中汉人和旗人之间的矛盾早就尖锐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是再正常不过,不算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要真是有赴死军的精锐作为内应的话,搅动起这么大的风潮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内城找旗人的麻烦,而是要火急火燎的往外城方向移动,以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放赴死军主力进来。既然暴民都往里走了,那就足以说明不是什么赴死军,而是汉人自发组织起来的一种报复而已。 局面已经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城中的旗人死多少根本就不是皇太后在乎的事情,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暴乱必然引起莫大血腥,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将永远也不能化解。这样的话,无论是赴死军还是两辽的老派满洲势力,都会把对方视为最大的生死之敌。为了尽快把对方彻底消灭,都不会有机会喘息。对于即将远遁蒙古的皇太后来说,鹬蚌相争隔岸观火,两方势力撕咬的越厉害对她的好处也就越大。 这种缺乏明确行动目的没有统一指挥的行动,就是闹的再大,也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除了对于这些暴民的进展速度多少还有一点儿顾忌之外,孝庄甚至都没有在意这么大的事情。 暴民已经不仅是在蔓延了,已经成了燎原之势,四下都在暴动都在打砸烧杀…… 孝庄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些汉人被仇恨烧红了眼珠子的狰狞模样,甚至已经看到了内能的滔天血色,可这些都不过是一种“势”的表现而已。对于“势”的运用,孝庄也是一把好手了,要不然这个身单力薄的女人也不会走到今日。 “赴死军杀进皇城了。” 御前侍卫面无人色,惊慌失措的前来禀报。 孝庄却是微微一笑:“知道了。” 这一回应该是真正的赴死军了吧,孝庄甚至能够肯定杀进皇城之中的就是赴死军中的七杀营或者锄奸团,很有可能就是七杀营和锄奸团联手而为。 对于赴死军这个强劲的敌人,孝庄早就深有研究。先在敌人腹心之中预伏下奇兵,然后里应外合,这已经是赴死军的经典战法。在这种干系到赴死军未来的大战中,没有理由不使用。 赴死军一旦准备在京城来个内部开花,绝对是提早就在安排布置,让人防不胜防。虽然很对人都料到了赴死军会用这个战术,但是绝大多数人都错误估计了七杀营这种特战部队的目标。 京城和别处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是精神和政治的双重中枢。这个政治上的影响和心理上的威慑远远大于战略意义。从根本上来说,打进皇宫一举摧毁大清国的中枢,擒拿清廷重要人物这才是最大的战略意义之所在。 若是能够完成这个目标,比打开京城的城门要重要的多。 孝庄要是连这一点儿也看不到的话,她也绝对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了。 孝庄早就料到赴死军会使用这个招数,同时知道她本人和儿子福临才是七杀营的战略目标,也早就做了准备,听说赴死军杀进皇城之后,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惊慌。 若是七杀营和锄奸团一直都不露面儿的话,孝庄才会感觉到威胁。 就好像国手对局一样,真正的致命一击是让人能够感觉到却看不到招数,既然已经显露出来,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反而是一种看清对手招数之后的轻松。 赴死军也就只有这点儿招数了吧。 孝庄微微一笑,心道:我还说赴死军中的李四是何等的料事如神,原来也不过如此。无论何等精妙的招数,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终究算不得什么。 宫中御马监(管马的这个单位属于清廷内务的四监十二司,到底是叫御马监还是御马司资料很混乱,欢迎考据——作者按)中早就预备好了,两百蒙古轻骑和一百多早就挑选好的内廷侍卫,都是绝对忠诚可靠,随时都可以使用。 到了这个时候,孝庄反而轻松了,反正七杀营还在皇城,距离宫城还有老大的距离。无论这名动天下的决死之士如何神速,绝对不可能在瞬息之间到来。 既然所有的安排布置都已经浮出水面,孝庄反而是真的气定神闲了,命人把宫里值钱的物件儿收集起来。装车出城。 感觉时候也差不多了,孝庄心情好了许多。 反正这个京城已不可守,就是失去也在意料之中,孝庄命人在慈宁宫的粉壁墙上书写一行斗大的墨字: “割喉掏心,大清代明之诀也,君欲再乎?” 看了看墨迹淋漓的大字,孝庄特意让人再填上落款:大清国皇太后留字赴死军李者。 当年满洲人直取北京,用的就是掏心斩首战术,这可是大清国玩儿剩下的,你赴死军还对大清国的皇太后弄这一套,简直就是雷门布鼓孔府卖文。赴死军中的七杀决死兵一定会来这里,也一定会看到墙壁上的留字。 “走吧。”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孝庄想着费尽心机的七杀营扑空之后的表情,忽然就开心了许多,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代…… 片刻之后,几百轻骑打马而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慈宁宫和四下胡乱奔走的宫人。 按照赵启峰的战术,本来是准备以强硬的奇袭作为突破,一举杀入皇宫的。但是关二爷通过韩小旗的关系避免了这种生硬的战法,从水门顺利进入皇城。 即便是穿了清廷宫人的服色,这些人也不可能欺瞒太久,很快就被宫人识破。本就慌乱已极的宫人陡然见到敌人杀到了皇城之中,立刻就炸了营…… 赵启峰的核心目标就是乾清宫的福临和慈宁宫的孝庄,也不大和这些宫人为难。只要他们不挡路的话,也就不加追杀,不顾一切的飞扑进宫城之内。 宫城中的侍卫和宫人有很多都是从关外带过来的,对于这个清廷还是有一点儿血诚之心的,也不象外围皇城的那些宫人,一见到七杀营立刻就吓的尿裤子或者作鸟兽散,甚至还组织了几起像样的抵抗。 因为七杀营和锄奸团的勇悍,再加上精心的准备和铁黄瓜的威力。关键还是大环境的压迫,让赵启峰等人终于突破重重阻力,一路杀了进来。 杀入鞑子的皇宫之中,这是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荣耀,此等战功起码能够流传千年。 稍微一审,就知道满洲的娃娃皇帝早就跑了,只剩下慈宁宫的皇太后。赵启峰立刻就调头杀奔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折损了十好几个弟兄,终于来到慈宁宫大佛堂。 但是这里已经空空如也,除了因为贪心还在搜刮宫中财物的宫人之外,那个大清国的皇太后早已不知去向。 就是审问这些宫人,这些低级的奴才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根本就不知道皇太后去了哪里。 从蛛丝马迹上来看,这个皇太后很有可能是已经起码逃窜而去,又捉了几个侍卫,三木之下,果然如此。 皇太后也跑了,而且是在蒙古轻骑兵的护卫之下跑的,已经逃走了有一阵子。 如此精心的准备,如此周密的安排,动用的人力物力无算,居然落空,怎么说都让大家沮丧的很。尤其是宫墙上的留字,简直就是对七杀营和锄奸团最大的羞辱。 在这些精锐里头很多人都是不识字的,包括他赵启峰在内,简单的字儿还能认几个,要说这种文绉绉的句子,还真是读不下来。 可跟随着行动的女子多是从山东来的,圣贤后裔,一个蒙古女子学了几年汉学的句子,如何能够看不明白? 解释之后,大伙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让这个鞑子的皇太后给羞辱了,而且是一记脆生生的耳光就直接抽在脸上。 大伙儿简直要气炸了,甚至有人拿着兵刃就在字迹上乱划乱刺:“贼女人。如此羞辱爷爷,抓住了叫你好看。” 也只能作为一句解气的话儿说说罢了,人家是骑兵,早就跑了,还怎么追的上? 就连关二爷这样豁达的汉子,也失落的不行,高高的心气儿顿时就泄了,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大戏一般。 连妻子儿子都交代好了,本指望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谁成想竟然是这个样子…… 看着墙壁上的自己,斩首行动的总指挥,七杀营现任营官赵启峰,却没有叫骂更是没有沮丧,面色十分古怪,喉咙了发出咕咕的好几下奇怪声响,好像是见到了天下间最不可思议之事一般,终于缓缓跪倒…… “赵营官,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大为惊奇,赶紧过来看个分明。 在这种场合下,无论是气的撞墙还是一跳三尺高的大骂,都是赵启峰的正常反应,毕竟这次斩首计划预谋了这么久却落了个空,实在让人气不过。可他赵启峰突然就跪下了,这算怎么个意思? 赵启峰梆梆梆就磕了三个脆的,嘴里还喃喃的念叨着:“大帅真是活神仙,这一回我是真的服气了,心服口服。” 旁人还纳着闷儿呢,这是唱的哪一出哇? “赵营官,你……你这是怎么了?”一素衣女子问道。 “我没事儿。” “那咱们营官怎么做,追是肯定追不上的,是不是再杀出去……” 赵启峰蹿起身子,忽然就是哈哈大笑起来:“狗屁的太后。自以为是神机妙算,真他娘就是个狗屁,狗屁也不如,哈哈,大帅说的对,这样的女人最多是在势力夹缝中找找平衡而已,真要是说大局,和咱们大帅就没的比。” 谁也不明白赵启峰是在说什么,这个七杀营的营官一直在笑,笑的肚子都疼了,看到众人惊奇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咱们哪儿不去,就在这慈宁宫里等。” “等什么?”这里之后四下乱窜的宫女和太监,有什么好等的? “等鞑子的太后回来给咱们捉,她会送上门儿来的,哈哈。” “这……”孝庄好不容易才跑了出去,对于她来说,这皇宫已经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回来? 赵启峰终于道破天机:“诸位兄弟姊妹你们还不知道,我临来的时候,大帅就千万嘱咐,说这个太后不是个简单人物,要是咱们在大军强攻的时候展开奇袭,很可能会扑空。当时我就在想,咱们七杀营和锄奸团联合起来,预谋几个月之久,就是凌霄宝殿也能杀平了的,怎么会扑空?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哈哈,大帅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 “大帅嘱咐我,若是在慈宁宫扑空,一定不要走开,就在原地等候,鞑子太后一定会回来的。” 这次行动会扑空,本就是大伙儿的意料之外了。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时的李四还远在千里之外,居然能够料到今日之事,莫非大帅真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当时我也是不信呐,可眼下一看,谁还敢不信?”赵启峰是真的服气了:“杀散宫人,然后咱们进里头坐等,哈哈,这就叫坐在桩子上等兔子……” “守株待兔?” “对,就是这个意思。” 一众人等轻易驱散周遭的宫人,然后进入空旷的大佛塔等孝庄回来。 孝庄肯定会回来,这无关什么局势,更无关什么筹算,完全就是出于对李四的迷信。大帅是胸怀天下的人物,他说孝庄会回来那大清国的太后就绝对会回来,因为大帅的话就是天意! 一个自以为是的蛮族女子就想和大帅斗心眼儿,更可笑的是还自以为得计,这岂不是天下间最可笑之事?大帅是何等英明神武,若是连一个蛮族女子也斗不过,那大帅也就不是大帅了。 孝庄这样的女人和大帅斗,结局只有一个,而且只能有一个,一定会败的很惨!这是在场众人的共识。 再怎么空旷的大佛堂,一旦塞进去一百来号人,也就显得拥挤了。赵启峰一屁股坐在硕大是香案上,取过贡品果子就食…… 几个女子体力不行,也借着这个机会到佛当侧面的耳子房里休息。 “咦,我以为这个鞑子太后的起居是何等奢华呢,原来也是这般简朴。”简简单单的一个柜子,连张坐器也没有,还是硬板子床,一看就知道是常用的。 这些素衣女子也没有想到孝庄是如此简朴,和想象中金碧辉煌锦衣玉食的排场相差太远了。 “这个鞑子的太后居然如此节俭,起居之物也多是笨重。” “哼,她想的是富有四海奴役亿兆,大奸大恶之人岂是那些贪图享乐的小人可比?” 几个素衣女子在木板床上搜出一柄短小的匕首,这柄匕首人刃口锋锐,刀尖处略略往外弯曲,一望而知就是蒙古人随身携带的那种小刀子。 这种小刀子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儿,在蒙古人当中,这种小刀子更多是用来割肉分切之用,从来就是随身携带。但是这个皇太后的身份尊崇无匹,根本就不必自己动手切肉,又是藏在枕头之下这种隐秘的所在,分明就是准备拿做防身之用。 虽然不知道这个皇太后是在畏惧什么,但是把锋锐的刀子藏在枕下的做派分明就表示她没有什么安全感,时时刻刻都活在危机之中。 “也不晓得这个女人是在怕什么,肯定是防备之心极重,要不然也不会把刀子藏匿在枕下了……” 孝庄大权在握,居然还是如此谨慎,确实引起几个素衣女子的兴趣。在孝庄的寝室之中搜索,除了发现一部《四十二章经》的佛籍之外,再无所获。 而城头上的攻打已经到了最为紧要的时候。 因为已经突破一道子墙,疯狂拼杀已经不再是必须,反而是清军的防御力量展开对峙,等着后头的攻击型器械和重武器运送上来。 胜利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小型的投车上来之后,淡薄的子墙已经不再是障碍,迅速破开之后,八旗兵丢下一地尸体,再次有秩序的撤退。 四道子墙在猛烈的攻击面前迅速瓦解,八旗兵的秩序很快就呈现出崩溃的先兆。虽然还有许多临时组织起来的旗人正乱哄哄的上来,前面撤退下去的八旗兵已经无心再做徒劳的抵抗,下城匝道上你推我搡,顿时混乱…… “拽倒匝道,快——” 明智的八旗兵大声呼喊,想要截断赴死军前进之路,但是匝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实在是太多了。而赴死军在越过最后一道子墙之后的进展快的出奇…… 还不道一炷香的工夫,就已经有三处匝道被掩杀过来的赴死军死死控制住,战士们着那个沿着半螺旋的匝道冲杀下来。 眼见城防已被突破,再试图保卫城门已经没有意义,经验丰富的八旗兵飞速后退,准备展开最后的巷战。 片刻之后,城门被打开,高悬的吊桥也随之放下,数万“赴死军”如海水倒灌蜂拥而入。 攻破京城。 “杀鞑子!” 万众齐沸,疯狂的人们一下子就冲杀了进来。 十万“大军”中真正的精锐部分在进城之后,并没有四下齐出的剿杀分散的八旗残兵,而是迅速北进,直指前方…… 无论巷战如何惨烈,从来也不可能改变已经注定的结局。在城防被撕破之后,巷战就是打的再出彩,也不可能改变什么。除了增添双方的伤亡之外,唯一的意义就是防守一方的不甘失败而已。 在赴死军猛烈攻打的同时,城内的暴动或者说是报复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不可阻挡的洪流。这已经不是什么蔓延,而是处处开花四面烽火。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这场发生在内部的暴动之本质。 这绝对是一场早就有预谋的联合行动。 自从暴动的洪流进入内城之后,四面八方都是“自发”的动乱,只要稍微有几个人挑头,就能汇集起大股人潮。愤怒的浪潮不断壮大,在有意无意之间已经控制了内城和皇城之间的各处通道。 大大小小五处暴动之源,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成为数以万计的庞大人潮。这些人手持简陋的武器,高喊着“拉清单”的口号,已经在皇城之外形成包围之势。 “合围皇城,封死所有出口,鞑子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想再活着离开。” 也不知道是哪个心思灵巧的家伙喊了这么一嗓子,立刻就得到人们的认同:“来得去不得”立刻就成为所有人的口号。 赴死军攻破城防,正从城门进入的消息无疑让这些人愈发癫狂,一个个面色赤红如火,沿途砸碎一切敢于阻挡之人…… 孝庄太后轻易的出了宫城,在两百蒙古轻骑兵的引导之下,快速出了皇城,身后的一百多侍卫护住孝庄紧紧跟随。 但是前头的蒙古轻骑很快就折了回来,让孝庄的心里忽的就沉了下去。 “前路不通。” 暴民汇集成的洪流如怒海狂涛一般,也不知道有几万几千之多。经验丰富来去迅捷的蒙古轻骑根本就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硬冲,能不能冲出去先不考虑,就算是能冲杀出去,身后的孝庄怎么办? “折西向北。” 孝庄也想不到暴民竟然如此之多如此之快,已经堵死了前去之路,当机立断采用迂回的方略,准备再次出城。 迂回往西的策略明显是正确的,因为西边的暴民发动较晚,留给这些骑兵更大的回旋之地。 马蹄声急促如雨,迅速返身往西而去。 显然西边的暴民也是准备冲击宫城,不远处的几处大火已经看的清清楚楚。孝庄暗自庆幸:还好见机的快,能够在暴民汇集过来之前冲出去,要是再晚一时半刻,可就真的凶险了。 “快,过了前边的路口就往北走……” 在孝庄的命令声中,十字路口处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矮小的身材,土黄色的军装,膀子上是一块殷艳艳的红布,看的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这样的半大孩子,这样的装束,这样的臂章,也只有锄奸团了吧! 孝庄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虽然远处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可这个孩子所代表的含义最清楚不过了——赴死军已经锁死了这里。 孝庄一咬牙,尖着嗓子厉声高叫:“冲,冲过去……” 两百轻骑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出路,立刻催动马力,猛然冲出。后面的孝庄则是紧紧勒住坐骑,并没有跟着一起前冲。 赴死军不可能只派一个孩子过来阻挡,周遭肯定还有厉害的埋伏。可眼下情况紧急,已经顾不了这么许多,若是轻骑能以速度上的绝对优势冲杀出去则是最好,若是中了赴死军的埋伏,就只有再想法子。 死狗看着正在加速的蒙古轻骑,略显幼稚的孩儿脸上还带着笑呢,慢悠悠的探手入怀,摸出一枚铁黄瓜,以挑衅的手势指了指正飞奔而来的骑兵:“鞑子,来——” 也不过五七十步之遥,骏马如飞转瞬及至。马蹄剧烈敲打地面,蹄声愈发清脆,死狗却是微笑不语,死死盯着前方的地面:“最多十步……五步……” “轰!”死狗微笑着做个爆裂的声响,前面忽然就是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埋藏在路面之下的东西忽然炸响…… 四下土块砖石齐飞,坚实的路面硬生生炸出一个硕大的深坑,腾起在半空中的碎肉也分不清楚是人的肢体还是马的血肉。 后面紧紧跟随的骑兵根本就无法停止,在这样狭小的街道之中也不可能转向,虽然已经感觉到自身的疼痛,已经来不及查看是不是受了什么致命的伤害,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猛冲。 又是一声比前次更盛的轰响,从看空中落下的土块子都砸落在死狗面前了。 死狗动也没有动,指着骑兵大笑:“冬瓜好吃么?还有三个,快来吃……” 连续两次地雷的攻击,早已让两百蒙古轻骑再下来三十几个。连续两个深坑,早已让骑兵前后无法连绵。虽然这种程度的路面完全可以驱马越过,可在这样狭小的距离,战马无法加速,根本就跑不出全速…… 后头的孝庄和宫中侍卫脸色都变了,这条街道要是再有几个这样的地雷的话,无论谁上去也是送死。 “速速撤回。”孝庄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条死路,连嗓门都变了。 撤回?已经太晚了。 “轰,轰”两响,这不是火铳的那种声响,因为火铳弄出来的动静要比这清脆的多,也只有民间自造的大抬杆子才有这种声势。 大抬杆子这种东西射程极近,而且精确度极差,甚至谈不上什么精准。过了八九十步之外,就是被喷射出的弹丸打在身上也不会形成真正的伤害,尤其是这种民间自造的家伙,更是粗糙的惊人。 但是这条街道也不过二三十步,身在正中的骑兵距离两旁的院墙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把大抬杆子往院墙上一架,和直接顶着脑门打没有什么区别。 大抬杆子的威力也就只有在这种超近距离上才能显现出来,范围极大的杀伤,立刻就把十几个骑兵掀了下来,无论是人体还是战马,都直接被打成筛子了。 紧接着又是二三十枚铁黄瓜从院墙之内丢出,此起彼伏的轰响之中,弹丸四下飞溅…… 在这种超近距离的狭窄街道上,火器的威力毫无暴露的发挥各淋漓尽致。每一波都是好几十条铁黄瓜,接连三波…… 骑兵被堵在这里一时不得回头,匆忙之间互相推搡,身旁的十几个院门忽然打开,一个又一个壮汉引弓而待,搭在弦上的利箭直指轻骑。 “回去!”后面的孝庄再也不抱什么幻想,更不理会已经死伤过半的蒙古轻骑,拨转马头就走。剩余的宫中侍卫立刻撒开,护住孝庄顺着原路返回。 暴民的人流已经近了,如洪水一般呐喊着奔跑过来。 就在万众注目之下,蒙古轻骑被一一格杀,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转过方向突破出去,追着孝庄往回赶。 铁黄瓜很少能够直接致命,多是让敌方的人马受伤而已。死狗从怀里摸出一柄短刃,脸上带着一种对血腥和死亡的狂热,用刀子清点敌人的数量。不管是早就死去的,还是在自己的血泊中挣扎的,都是一刀下去,直接把脑袋砍下来,然后把人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无头尸体上…… 接连割下十几个脑袋,死狗已如浴血一般,身上整个被鲜血浸染,还蒸腾着腾腾的热气,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如血河魔鬼一般狰狞恐怖。 身后数以万计的暴民看到此情此景,呼吸为之一窒:这也太血腥了,这也太嗜血了…… 只有锄奸团,也只有锄奸团才有如此的疯狂和对死亡对血腥的绝对狂热。 在人们的注目之下,埋伏的特战队员和一些京城内应联手,就已经把残余的蒙古轻骑剿杀干净。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就连两旁的墙壁上也喷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殷艳,如红花一般触目惊心。 好在啊,好在这么恐怖的力量是属于自己的,这是每一个人都在暗自庆幸的事情。 死狗做完了在战场已经做习惯了的事情,回首看看万千人等,大声呼喊:“挡路者死,大家跟上锄奸团的脚步,前进——” 锄奸团,从来就是最恐怖的名字,作为大帅亲手调教出来的铁卫死士,从来也没有而且永远也没有退缩过。 在人们的眼中,锄奸团就是杀戮的代名词,任何人都不可能抵挡锄奸团的舍命一击。如今有了真正的锄奸团作为先导,所有人都有了胆气和主心骨,狂呼一声“挡路者死”,立即就跟了上来。 身前就是让全世界都颤抖的锄奸团,身后就是世上第一强兵虎贲,还有什么能够阻挡? 鞑子的末日到了! 在整个皇城当中,在锄奸团的带领下,人流所向披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摧枯拉朽一般前进。不大的工夫,就已经穿过皇城,直接来到宫门之前。 “挡路者死!” 几十个七杀营的战士和几个孩儿兵一马当先冲杀而至,几十个宫门卫哪里见过如此声势,早就唬的腿软筋麻,发一声喊就往宫门之内奔逃。 完了,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孝庄从来没有今天这般清醒过,知道所有的机会都已经失去,唯一赶到庆幸的就是早一步把儿子送了出去,这已经是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事情了。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想起海大富的话语。要是早知今日,当初也就不会参与到这么危险的游戏之中。在大草原上逍遥快活,岂不是比这步步是险的惊心动魄要惬意的多? 可孝庄毕竟是孝庄,就算是到了如此的穷途末路,依旧不悔。 输了就是输了,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既然是输的如此干净,索性再光棍一些。活着的时候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就是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最起码不会落在赴死军手中受尽折辱的苟且偷生。 作为一个女子,能有敢死的决断,光凭这一点就比爱新觉罗家的所有人都更有魄力。 爱新觉罗家的人算个什么?一旦面临绝境,就会不惜一切的保住性命,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尊严和人格,也要先保住生命再说其他。 虽然这样确实是留下了再次崛起的机会,可孝庄很看不起这种做派,连尊严都没有了,就算是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与其说是为了日后的东山再起,还不如直接说是怕死更干脆一些。 “我死之后,以大火焚烧,尔等可自行决定去留,我再也顾不得你们了。” 就是死,也不能把尸体留下,也只有孝庄这样的人物,才有如此的魄力。 慈宁宫周围都是宫人的尸体和战斗之后的痕迹,很显然赴死军曾经来过这里,只不过他们扑空了。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让赴死军吃瘪,即使是这种小小的得意也让这个时候的孝庄心头有了一丝成就感:你们终于是抓不住我的,连尸体也得不到……” 服毒?忒不利索了;上吊?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还是白刃贯胸的好,也只有这种死法才最为孝庄所爱。 一直藏在枕头底下的把柄刀子就是从蒙古带过来的,这些年来一直藏的极其隐秘,并不指望自保,这把刀子是留给自己的。 推开大佛堂略显沉重的朱门,刚刚迈进去了前脚,就听有人说道:“我家大帅早就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 第193章 生死之间(1) 第193章 生死之间(1) 素来宁静的大佛堂中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宽敞的佛堂再也显不出空旷,男男女女各色人等站的到处都是。一个个剑拔弩张虎视眈眈的看着孝庄,赵启峰并没有如何威胁孝庄,连身上的武器也没有亮出来。 这样的场合之下,若是连一个孤身的女人也控制不住,七杀营和锄奸团都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对于七杀营这样的赴死军能够进入慈宁宫,孝庄一点儿也不感觉到意外。以京城目前的状况和赴死军的渗透能力,早不知道有多少汉人做了赴死军的内应,就是宫里头肯定也会出现内鬼,孝庄绝对不会怀疑这一点。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赴死军扑空之后竟然没有离开,而是就地等候。 到了这步田地,孝庄反而镇定了:“李四果然是好手段,竟然料到我会回来。能把大势运用到如此地步,败在他的手中也不枉了。想来李四是想活捉我的吧?” “我家大帅说你是个心气高的,若是一意寻死,也没有必要费心费力的硬要活捉。我等只要把你的尸体留下即可。”赵启峰随时都可以生擒孝庄,却不着急动手,更不大在乎孝庄是死是活:“我家大帅还有话要我转达给你。” “哦?李四还有话要转达给我?可是要谢谢我帮他除掉了多尔衮?”面对虎视眈眈的众人,孝庄根本就没有想要逃走,当然她也走不了。反而是拉过一个垫子,大大方方的坐下:“若是李四讥我不识大局的话。你就不必说了,大局只是李四眼里的东西,我眼中所视之物与他不同,即便到了眼下的局面,他李四也未必就算是胜了。” “我家大帅说了,你能走的路子还有两条。其一就是死硬到底,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至于你的儿子,我们赴死军会放他到长城之外,也会如你所想那般让福临成为科尔沁部的旗号,要不然我们赴死军还得找一个斩尽杀绝的理由。既然满蒙一体,就要满蒙同灭,然后我家大帅我自己扶立起一个蒙古傀儡……” 既然能够想到太后的返回,就一定能够想到福临的提前远遁,若是赴死军有安排的话,拦截吴克善一千多的骑兵不是很大的问题。或许这也是李四故意这么安排,为进一步追杀进草原荡平蒙古各部做一个铺垫。 蒙古各部是什么情况,孝庄比李四还要清楚。既然满洲内部都能分裂成这样样子,本就征战不断的蒙古更容易分裂。李四刻意的打一派拉一派,会有人抢破了脑袋做他的傀儡。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赴死军不把小娃娃福临当一回子事情,蒙古内部也不会放弃对福临的追杀和对科尔沁的围剿。 “其二,若是你愿意和赴死军联手。我家大帅会放你们母子一条生路,甚至还会封王封侯,当然都做不得真,也就是不至于饿死而已。大帅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会明白这里头的意思。”说完了这么一番话,赵启峰看了看孝庄:“你选吧。” 所谓的封王封侯也仅仅是说说而已,谁也不会当真,史书上的“违命候”还少了?国破之时屈膝而降,虽然可保一时不死,可哪一个不是下场凄惨?又有几个是真正能够存活下来的? 何况孝庄从不把自己的生死看成是最重之事,只要儿子逃了出去,已经是心满意足。何况在福临身边还有一个绝对忠诚也绝对可靠之人护卫,孝庄已经放心了。 “李四这个人真的是很有本事,可他终究是看错我了,我若是一心求个苟且偷安,又怎么会有今日?”孝庄拢拢了已很是散乱的头发,面上还带着微笑着:“李四想利用我做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若是以此相胁,未免也忒小看我了。我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不必选择什么了,只是是不知能不能容我自尽?” “不容,你必须死于我赴死军之手。”赵启峰眼中锋芒一闪:“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我做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后悔,既然是输了就要输的起,你们动手吧。”孝庄挺身而立:“为什么你都认为我会后悔呢?你们和我……” 说话间,孝庄挺直的身子微微一退,随之就是弯下腰身,也只不过是微微一个弯曲而已,旋即就又挺起胸膛。 前胸上的刀子已经贯穿而过。直没入柄,殷红的鲜血浸染前襟,孝庄仿佛浑然未觉,眼神反而更加的清明透亮:“身死之前未曾受辱,带我谢谢李四的好意了。” “大帅嘱咐过的,你这样的人,要死的干干净净。游街示众为万人所辱,只会有更大的麻烦。”赵启峰把刀子一抽,带的孝庄身子前栽,下意识的扶住赵启峰:“你们捉不住福临的,捉不住的……” 孝庄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子也软软滑倒下来,气息渐渐微弱几不可闻:“我不后悔……” 包括赵启峰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孝庄会畏惧死亡。在这个时候为了活命,做赴死军的傀儡是个不错的选择。活捉孝庄,以他为傀儡解决和平定京城内部的满蒙残余,进而让京东一代的旗人投降,这是李四的算盘之一。 但是这个女人和爱新觉罗的那帮子人完全不同,也不会为了顾全性命而不顾一切,甚至是把个人生死看的极轻,这一点,是李四想不透彻的。 无论是大智大勇之辈还是大奸大恶之徒,从来就把个人性命看的重于一切,并不能说这就是怕死,而是要保存下一个希望,保存住再一次东山再起的可能。此种人或事,斑斑史书不胜枚举。 孝庄心机深沉,敢于取舍,未必就比当世的风云人物逊色了。可绝对不是一个大智大勇的,也谈不上是大奸大恶,因为她的心中所想和目中所见与别人不同。不管是民族的兴衰还是这三万里河山。就算再加上亿兆生灵,也没有福临更加重要…… 李四算准了孝庄逃不出去之后会回到慈宁宫,要强说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就有点儿胡说八道了。既然这个女人宁可让满洲分裂也要多尔衮除掉,就说明她把自己看的比江山更重要。这种人不大可能会硬冲硬拼,这个聪明的女人很有可能会投降免死,因为她知道她这个人对赴死军还有用处。 李四只是算准了前半部分而已,后半部分却算的太差。孝庄回来不是为了保命投降,而是准备自尽的,因为除了她儿子之外,她不珍惜任何人的生命…… 也许这就是孝庄说言的“目中所视心中所想各有不同”吧。 伴随着赴死军迅速扫荡城中残余的八旗战兵,外面的暴动已经全面蔓延,到处都是愤怒的人群,冲进一家又一家旗人户中,以各种手段宣泄着曾承受过的欺压和凌辱。 包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血统,大喊着“我是汉人”,就被棍棒打的脑浆崩裂,然后百十双大脚踩踏而过…… 刚刚进程才不久的赴死军还没有心思理会这些。 孝庄被斩,福临出偷,而且逃走的路线是西北的古北口,而不是预料中的东北延庆方向。大帅的西路军之拦截了东北方向,若是再不赶紧追赶,就真的让鞑子小皇帝逃走了。虽然这个娃娃皇帝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终究是一个憾事,总是不够完美了。 “庚字营和戌字营都追出去,路营官只带着马步营,就算追到了,也只能缠住吴克善……”吴克善手里还有一千好几的蒙古轻骑,虽然比不得蒙八旗的悍勇,可迅捷如飞的轻骑兵依旧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而路丙寅的马步营在冀州刚刚吃了大亏,减员不少,真要厮杀起来,不大可能招架的住。 当然以老路的经验,不大可能会和优势的敌人硬拼死扛,只要缠住吴克善就行,后面的主力会赶上去的。 至于鳌拜率领的两千多八旗京卫,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大帅亲自在那边坐镇,两大先锋营严阵以待,就是再有三五个鳌拜也插翅难飞。 最为破京的方面最高指挥,最让程子栋头疼的还是已经不是军事问题,而是城中数以万计的旗人和包衣。虽然这些人早就开始撤离京师,可还是存留下来相当数量。如何处置这些人,程子栋有点儿犯难。 鸡犬不留这四个字在很大意义上是威吓的言语,真要说屠杀数万手无寸铁的鞑子,自己个儿的心里头还真有点儿那啥。 程子栋是程子栋。绝对不是鲁识字,就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如鲁识字那样救这些人。鞑子本就该死,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死绝了才好,这才程子栋的真实想法。不过现在已经是方面指挥了,就是要做这种屠杀平民的勾当,也会做的比较隐蔽。 在如何对待相当数量的旗人这个问题,大帅没有很明确的交代。但是程子栋本人根本就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旗人,想来大帅也是同样的想法吧,所以在这种事情有很多手法可以操作,而程子栋采用的就是比较隐晦的那种。 赴死军并不是很着急清缴无路可走的残余清军,甚至是故意放缓了进攻的速度。若是那些旗人真的妄图抵抗而加入了八旗战兵,那就简单多了。无论怎么杀不管杀多少,都不是屠杀,这是战斗嘛。只要参与到了战场上,就是军事力量,和屠杀无关。 当然绝大部分旗人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很多旗人就是躲在自己家里,哆哆嗦嗦的祈祷上苍能够避开这次劫难。 对于这些没有参与进战斗当中的旗人,程子栋的做法简直就是天衣无缝无隙可击——按兵不动。 按照常理,占领城镇之后,肯定要扫清动乱迅速稳定局势。但是程子栋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大部分赴死军的军事力量调整到休整状态——现在城里这么“乱”。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搭理那些民间的事情,等把残敌清扫干净之后,再安定局面也“不算晚”。 要是说现在的民间还不算乱的话,纯粹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数以十万计的汉人走上街头,手持简陋的武器打砸异族的店铺宅院,燃起一处处大火,把一个又一个走投无路的旗人以暴戾的手段杀死。这要是还不算乱的话,天下可就真是太平无事了。 街上正在打砸烧杀的人流,时不时的就会碰到成群结队的赴死军。那些被追的无路可走的旗人们再不把赴死军看成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是向着赴死军的队伍里面跑。 被赴死军抓起来,还不至于立刻就被杀死,要是被这些愤怒的人们追上了,立刻就会被撕扯成碎片,这笔账还能算不清楚? 可赴死军的态度实在古怪,既没有抓捕这些被血光吓的发疯的旗人,也没有阻止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的人群。仿佛根本就没有见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暴力一般,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是视若无睹…… 报复以前的敌人,怎么说也不算是过分,可在正规军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干,就又是一码子事情了。开始的时候,大伙儿还是有点害怕,害怕赴死军会出面阻止,可经历几次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赴死军的意思。 闹起这么大的动静,赴死军还能看不见?既然没有出手来管,那意思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不愧是怎么贴心的军队,哈哈。” “赴死军就是咱们汉人的子弟兵,杀鞑子的事情早就开始做了,今天也该让弟兄们休息一下,看看咱们爷们儿的吧……” “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最是天公地道的事情。欠下那么多血债还能不还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 赴死军的态度还真是古怪,既没有阻止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也没有纵容,就是视若无睹的不管不问。其实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这就是默许了。 赴死军确实是没有出手参与对旗人的屠杀,程子栋敢拍着胸脯子保证这一点。可事实上要是赴死军不出手阻止的话,用不了三五日,京城的鞑子就真的是鸡犬不留。 鞑子欠下那么多血泪债,赴死军不大张旗鼓的和他们清算就已经是够便宜的了,还想着得到赴死军的保护,除非是日从西出。欠下多少债下边的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本儿账,至于怎么还、还多少等等诸如这般的问题,赴死军不参与…… 在京城中的“战斗”如火如荼之时,西路军和鳌拜也正式开战。 自从出了昌平之后,鳌拜就不停的催促,押着队伍匆忙赶路。现在的局势这么糜烂,天知道赴死军什么时候就会追击上来。这队伍看着是有好几千人,可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就两千多战兵,其余多是民夫和车队,押解着大清国搜刮来的财富,还有印玺、封册、冠冕、图册等物。 这样的队伍不可能走的很快,但是鳌拜真是着急了,不要命的狠催,就是累死也不能休息。要是后头的赴死军赶上来,大伙儿都没个跑儿。走就知道有一路赴死军切到了宣化斧的地面上,要是不能赶着点儿紧,就是被围堵的局面。 到达居庸关的时候,无论怎么恳求,鳌拜就是不同意在这里休整,继续赶路。 走了这么远的路程,又带着这么多东西,还能不累?人力马力都消耗很大。可鳌拜不管这些,连在居庸关过夜的建议都用鞭子抽了回来,连夜北进。 出了居庸关之后,鳌拜并没有按照既定安排直奔怀来,而是取道往北,奔永宁而来。 鳌拜经历过的阵仗也不算少了,虽然不知道赴死军的具体方位,可直觉上还是尽可能的远离敌人。绕点儿远道多走几天不算是个什么,要是一脑袋扎进赴死军的口袋,可就冤了。 想不到的是,已经改道的鳌拜仍然扎进了赴死军的口袋。 “贼女人,原来是让老子送死的……”按照孝庄所言,怀来还在清军手中,已经改道的鳌拜根本就没有遇到赴死军的可能。除非是赴死军长了翅膀,否则不可能在这一带出现。 可眼巴前儿忽然就杀出来的不是赴死军是什么?鳌拜也算是百战宿将了,赴死军的那种杀气和勇悍不必战斗也能看的出来。 这说了什么?说明皇太后根本就是让这些人来送死,好拖住赴死军,为其他方向争取逃脱的时间和机会。 鳌拜自认因为算是孝庄很忠心的了,可还是被如此对待,心里的愤愤和不平肯定少不了。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是正月十五贴门神——太晚了,只有死命的冲击一回,要是能冲过去最好,实在冲不过去,就只能调头回去。 无论后面的局面多么凶险,总没有眼前凶险的吧?只要进了居庸关,再缓图其他吧。 这第一仗是让丁乙赶上了。 丁乙这人勇则勇矣,却少了点儿变通,能够不打折扣的执行大帅的命令,却不能应对多变是局面。所以李四特意把老油条孔有德和弓兵营给丁乙配备上了。 “给大帅报信儿,就说老鼠让咱们给堵住了。”丁乙嘿嘿笑着:“老孔,真有你的,鞑子还真是想走这条路。” 孔有德说鞑子会走这条路,也只是一种猜想而已,却不敢断定。其实也不用什么神鬼莫测的本事,只要把自己放在敌人的角度换位思考一下,走这条路的可能要大一点儿而已。 因为孔有德的表现不错,在赴死军中的地位在逐渐上升,起码在很多人眼中,孔有德以前那个满清恭顺王的身份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现在他就是赴死军中的一员。 出谋划策谨小慎微,冲杀勇猛体恤士卒,孔有德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适应着新的身份,有时候甚至表现的很过火,可能是太急于取得大家认同的缘故吧。 不过他的表现还是取得了很多人的认同,现在大部分营官都称呼其为老孔,视为亲密伙伴,其实这也是孔有德应得的。 “早就派人给大帅送信儿去了。”不过孔有德还是不敢表现的太过抢眼:“我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都是蒙的……” “你就装吧,装什么没有过门儿的?”丁乙开了个粗俗的玩笑:“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要是自己都不敢认,可就忒不爷们儿了。” 孔有德一笑,也不分辨:“鞑子人多,咱们两个营还要小心才好。” “他们多怕啥?多少鞑子咱们没有见过?再者说了,你看看鞑子有几个能打的?”丁乙满不在乎的说道:“弓兵营加丁字营,还吃不下这么点儿鞑子?笑话。” 鳌拜手中人员不少,可真能拿的出去的也就是两千多一点儿的战兵。就这么点战斗力也是多是临时拼凑的旗丁,手中能战的八旗老兵都被索尼抽调了出去,消耗在城防大战当中。要是碰上赴死军的主力,现在的这点儿兵力根本就不够人家塞牙缝儿的,这也是鳌拜极力绕道的根本原因。 孔有德的弓兵营,是赴死军中建置最大的单位,组建的时候就是为地支十二应提供压制力量和远程支援能力。光是这点儿兵力,就超过了鳌拜手上的总兵力。再加上一个先锋营,足够击败鳌拜的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鳌拜就已经看出来了,根本就冲不破赴死军的防线。 而赴死军始终没有发起攻击,至少拦住去路。要是赴死军反击的话,估计早就败退下来了,这些受过训练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根本就无法和赴死军的精锐相提并论。 对方的箭雨实在是太密了,实在无法冲过去。尤其是手上缺少足够的压制力量,稀稀拉拉的弓箭根本就无法抗衡赴死军的弓兵。 “冲,冲过去每人赏银百两,现兑现。”鳌拜把悬红挂了出来,再次给部下打气儿鼓劲儿:“敌人的力量也不强大,要不然早就杀过来了。他们只守不攻,就是在等候援兵。只有咱们先杀过去冲出去才有希望,要是他们的主力来了,大家伙儿一块儿完蛋……” 或许是鳌拜的话语真的起了作用,更或许是惧怕赴死军的不依不饶,这一回还真是有了七八分样子,把辫子一盘,牙齿一咬,劈手脱个赤膊精光,再次冲锋。 反正急于赶路的是鳌拜,时间在赴死军这边,所以并不着急反攻,就这么用弓箭拖住敌人。尽可能的多杀几个,要是能等到大帅的增援力量上来,岂不是比两个营硬拼要强的多? 若是鞑子真要拿架势死拼,再猛烈反击也不算晚,反正赴死军这边人多,而且战斗力也足,不怕鞑子弄狠的。 “鞑子上来了。”丁乙习惯性的摸了摸身边的叉子,似乎还想着蹿上去杀敌,可想想现在已经营官了,那种霹雳火把压不住阵势的脾气确实该改,所以又把叉子放了下去。 尽管鞑子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量,可兵力上就占了劣势,战斗力又不是上乘,所以战斗进行的也没有悬念。 呐喊厮杀之声不小,可打的实在算不上激烈,就连丁乙也因为看不到什么出彩之处而感觉索然无味。 片刻之后,大帅亲自带着丙字营过来增援。 从鳌拜出了居庸关改道之后,李四就已经知道了消息,立刻就带着丙字营和两个地支营过来增援。和大帅一起赶到的就路涧和他的丙字营,那俩地支营还要稍微靠后一点儿才能到。 一听说大帅亲临,丁乙一蹿就起来了。 摆开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一个小小的鳌拜,实在有点巨锤砸蚊的意思,真要打的话,丁乙自己也就够了。 可现在比不得以前,大帅已经无数次的教导说:能少一点儿损失就少一点儿损失…… 赴死军这边的援兵一过来,清军立刻就没有了再此强攻的勇气,呼啦抄就退了回来。都这样了还怎么打?再打就是送死。 眼前的局势,也只有先退回居庸关,就是困守险关,也比眼下的局面要强的多。 押解的财物也顾不上了,那些个民夫挑夫骡马车辆也不管了,要不是鳌拜还弹压着,都能崩溃的四散而逃。 “稳住,稳住,敢乱跑的立刻砍了。”鳌拜极力约束队伍,收拢住这些惶惶的残兵。可不敢让队伍散了,要不然连居庸关都回不去。 不管怎么样,鳌拜这个人的作用还是发挥了出来,面对强敌,虽败不乱。 可这种情况也不可能维持多么一会儿,因为赴死军中两个先锋营忽然一齐杀出…… 作为赴死军叉子两个最为锋锐的先锋,丙丁两营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在兵力上占据压倒优势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在鳌拜收拢下紧紧缩成一团的队伍不时被咬下来一块,可所有人都在坚持着。这个时候可不是松懈的时候,要是不能退到居庸关,都得死在这里。 就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之下,清军的死伤已经达到半数,依然以不可想象的毅力死死支撑着。 伤亡过半而不崩溃,绝对就是铁军了。 这不是铁军,而是无路可走之军,不得不这么死挺住而已。 距离居庸关之有二十里的时候,派去联络的探马终于回来,带回来的消息立刻就让所有人绝望:“居庸关守将拒不开城,关内已有骚乱。” 完了。 居庸关内部的满汉守军已经在自相残杀了,因为满洲士兵的比例不大,所以鳌拜知道内讧的结果。 “杀,满洲的勇士们,随我杀!”知道已经无路可退的鳌拜反而振奋起来,抄起把大刀就冲在前面…… 看敌人忽然再次杀了回来,李四已经想到了是怎么回子事情:居庸关那边渗透进去的人马起了作用,举义了。 战斗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就算是鳌拜的困兽之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不值一提。 李四所要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战斗的最后结束,然后清点战果。 这一战可以算是完美收功了吧?光复北都,清缴鞑子的所有力量,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和资本。虽然在京东和山东的中北部还有相当数量的辫子兵,可已经成比了什么气候。再造大明朝河山这种说起来遥之又遥的事情,已经到了伸手就能抓住的眼前。 唯一让李四有点担心的还是吴三桂这条老狐狸。 吴三桂和张献忠夹击豪格的战斗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忽然之间如风箱中老鼠一般的豪格就和吴三桂联合起来,转而合力攻打张献忠。 吴三桂当然不会承认是和豪格联合了,现在和鞑子和谈就是触了天下人的逆鳞,用吴三桂的话来说,是把豪格“收编”了。 对于吴三桂的反复无常,李四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别说是忽然攻打盟友张献忠,在条件合适的时候,他吴三桂忽然对李四动刀子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吴三桂是什么人李四最清楚了,这种人讲不得什么仁义道德,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而吴三桂只为他自己利益着想的本性也注定了这中局面的形成。而赴死军在北直隶的顺利进展就是这种局面的催化剂。 正是因为赴死军这边进展的太过顺利,拿下京城也如探囊取物。才让豪格彻底放弃幻想。深陷重围之中的豪格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来,所有的外援都已断绝,在这种情况下,投降吴三桂已是一种必然。至于吴三桂用怎么样的借口“收编”豪格,又用什么做幌子攻打张献忠,把为他自己摄取利益和地盘儿的举动说成是为国为民,也不过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这种欲裂土自封称孤道寡的先兆,已经显露出来,而这是李四所不能容忍的,在可以预见的将来,甚至就是在不长的时间之内,赴死军和吴三桂之间肯定会有一战。 吴三桂这么心急火燎的做派,未尝就不是对赴死军的一种提防,同样是想着尽可能的扩充实力,以防备赴死军的进取。 好在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只要先把京城的这一摊子稳定下来,把鞑子的势力连根拔起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只有星散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对于这种血腥的战斗,李四是越来越麻木了。一个个活生生的战士和一个个追随这的将官,仿佛就是一枚棋子,应该在何处使用,应该如何使用,想的最多就是利害得失,算的最精的就是和目标之间的距离。在刀把村的时候,还认认真真的想要融入这个时代,可一直都没有成功过。到了现在,反而不那么想了,不是融入时代,而是改变时代。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是一个棋子。 个人情感已经越来越少了。 就连李四也很惊讶于这样的改变,甚至为这种改变而忐忑不已。可随着局势的进展,也就麻木了。作为一个改变时代的人,个人的情感实在是一个很奢侈也很无聊的东西。作为这个民族的守户恶犬,需要的是尖牙利爪,是悍不畏死,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就在不久之前才知道京城里头的消息,京城已尽在掌握之中,孝庄已经格杀。 孝庄死了?为什么没有投降?这个女人……很奇怪,和爱新觉罗家的那一大帮子有点不一样。 死了也就死了吧,反正傀儡有的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争抢着要做呢。 李四甚至不明白孝庄为什么一意寻死,不过明白不明白已经重要了,李四在乎的结局。 正是因为得到了京城里头的消息,李四才火急火燎的赶到了西路的这个侧翼上,因为福临那个小娃娃跑了,应该就是这边儿。 故意放福临回到北方,可以作为进攻蒙古各部的借口,这种话也就随口说说罢了,怎么可能是真的?真要是想进攻的话,随时随地都有千百条理由。 “今天天气不错。”“明天要过初一了。”等等这些都可以作为继续北伐的理由,只要实力足够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何必定要利用福临做为借口? 尤其是现在,孝庄已经死了,福临的作用就更加微妙起来。 两辽还在济尔哈郎等老派满洲勋贵手中,虽然福临对他们没有作用,可不代表对下层的满洲人没有作用。最眼前的就是京东和山东的八旗力量,若是能够用福临来瓦解分化,岂不是比赴死军硬拼硬打要强的多? 所以李四早就交代了下去,若是发现鞑子的队伍中有貌似福临的小孩子,一定要活捉。 眼看这战斗已经结束,终于有了消息:“大帅,鞑子队伍中根本就没有孩子。” “没有?” 孔有德说道:“适才审问了几个鞑子,都说鞑子皇帝没有随行,应该不是做伪。” 这里没有福临,而京城已经拿下,福临更呆不住…… 李四忽然大叫:“火速进居庸关,全体轻装连夜北上……” 路涧也纳着闷儿呢:“四叔,这么火急火燎的,要去哪里?” “回家!” 第194章 生死之间(2) 第194章 生死之间(2) 在赴死军中,路丙寅资格最老。和大帅的关系也最为融洽,也是整个赴死军中唯一一个没有进步的老人。 当年护村队时代的小兵多已成为队官甚至营官,还有很多已经是名动天下的英雄人物,可老路依旧是老路,一直带着马步营到现在。而且这个老营头自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亲眼见证了赴死军的成长而已。 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在老路心里,很多东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最关心的也不是自己,甚至不是马步营,而是当年在瓜棚里遇到的那个李四兄弟,在很久以前,路丙寅就知道这位大智如妖的兄弟胸中格局极大,也一直想看看他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 当天下人都仰慕这位大帅的时候,老路对李四的感情和期待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赴死军中很多能征善战军功累累的大将,对于李四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畏惧,看的如神人一般高不可攀。可在老路眼中,李四还是李四,还是当初在一个烟布袋里挖烟叶子的兄弟。眼看着已经到了今天的地步,路丙寅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意外,因为这个李四兄弟的格局还要大。如今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至于自身,因为年纪的缘故,老路已经萌生了退意。 无论是李四李兄弟还是赴死军,都已经不再是当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情形,老路已经没有什么大的作用,是时候退下来给新人让路了。 老路甚至已经盘算好了,等这次的事情了了,就退下去。弄百十亩好地做个小地主,和老婆一起带带孙子种种地,这可是以前的梦想。建功立业的事情,留给年轻人吧。 儿子那边就不必说了,家也有了后代也有了,专心的赴死军里做事情吧。尤其是他四叔摆明了要栽培,再摔打三几年就是李兄弟的左膀右臂了,成个独当一面的大将也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李兄弟成心栽培,涧儿和他四叔也是一条心,路丙寅一点儿牵挂也没有。 唯一让老路有点放心不下的还是女儿。 娥子那丫头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也没有见多什么市面,典型的乡野丫头而已。可这丫头看上了她的四叔,据说李兄弟还许了她三年之约的。老路知道李四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吐口吐沫都能砸个坑,到时候肯定是要和女儿成亲的。可女儿的底细做老子的还能不知道?娥子绝对不是什么母仪天下的材料。真要成了李兄弟的妻子成为赴死军和这半个天下的主母,指不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呢…… 哎。都是孩子们的事情,由她去吧,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追上鞑子的小皇帝,至于其他,现在想的太多也是自寻烦恼。 在疾冀州一战中,马步营和吴克善的蒙古轻骑硬拼了一回,折损很大。本就兵力不多的马步营只剩下这么六七百弟兄,再不敢硬碰硬的死掐了,只要缠住吴克善拖住时间,等后头的主力上来就行。 追击的马步营士卒,每人最少都是两匹战马,歇马不歇人的飞奔,终于咬住了吴克善的尾巴。 经过整整一个夜晚,这已经是第三次骚扰蒙古轻骑了。 东边已经范了红,可日头还没有出来,四下里的雾气反而愈发浓重了,打的人马身上精湿。 头盔上的雾气凝结成小水珠,不住的滴落在脸上,马身上的毛片儿好似见了水,大口的喘着粗气。 “换马。” 又缒着追了十几里,咋咋呼呼的冲击一次,蒙古轻骑的速度更慢。在老路的带领下,马步营的速度和效率更加快捷。 并不是马步营如何神勇,而是老路本人对于这一带的地形烂熟于心。前边是七里庄,左前就是凤凰台,再往前……就是赴死军的摇篮,老路的家乡——刀把村。 和老路一样,马步营的很多老兵都是出身在这里,并且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对于这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个沟渠,甚至是一草一木都熟的不能再熟,就是闭上眼睛也能顺利穿插纵横,仅仅是在地形的熟知上,马步营就占据在绝对优势。 这是在自己家里呢。 在这个被长城三面包围的狭小地带,还保持着当初的原貌。 赴死军带着大伙儿离开的时候,为了不把财富留给鞑子,做出最彻底的坚壁清野。田地早已经毁坏,没有几年的工夫不可能再加利用。村庄全部焚毁,到处都是焦黑的断壁残桓和还没有完全坍塌的房舍。在这些破坏之后的村落里,已经长出茂盛的野草,山狐野兔不时出没其中…… 眼前的一切都让马步营的士卒唏嘘不已,迫不得已毁坏了曾经温暖的家园,在外面征战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打回来,打回老家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今天,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回来是带着雷霆之威,要把鞑子清扫出去,还要把鞑子皇帝阻住,让后世子孙再也不必辛苦辗转,再也不必战战兢兢的畏惧敌人的抢掠,要让子子孙孙平和安康五百年。 “不能再这么追了,绕过七里庄,堵住鞑子。”路丙寅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若是鞑子出了刀把村,再往北已经没有能够阻挡的地形和村庄,在穿过一大片空旷的原野之后,就是潮河所就是密云后卫。这些险要的所在现在还是在鞑子手中,要是他们过去了,可就真的是追不上了。 马步营快速转向,在晨风之中疾奔,把缠缠绵绵的雾气搅动开来。越过一道深可及膝的小河沟子,就已经把七里庄甩下。 在很多人的记忆中,这条小河曾是儿时嬉戏玩耍的乐土。下河抓鱼上树掏鸟,曾是多少马步营士卒的幼年记忆。今天,大家都回来了。 即将面对的还是当年时常过来大肆抢掠的敌人,无论是蒙八旗还是现在的蒙古轻骑,在老路眼中都是一样,而且这一回是要击杀侵略者的皇帝了。 “要快,你们隐左侧林中,我带人伏于小丘之上,鞑子一到,齐齐杀出,堵死这里。” 在老路的记忆中,这个简单的伏击就是世间最经典的战法。因为就是在当年,李四兄弟带着大家以同样的战法伏击了蒙八旗,击败了最精锐的满洲重甲骑兵,进而活捉了皇太极,奠定了今日的赴死军。 赴死军的历史,就要从那一刻算起。 今日,老路样让历史再现。 再次击败敌人,再次捉住一个满洲皇帝。 身后,就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刀把村,就是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就是家的所在,也是赴死军诞生之地。 皇太极就是死在这里,虽然老路一直不大相信当年那个死在李兄弟手下的就是皇太极,可全天下人都相信了,老路也就不再多想,或者是不愿意多想。其实内心深处,老路从来也不相信死在李四刀下的就是皇太极。 信与不信,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截击鞑子的小皇帝,这一回绝对不会有错。 埋伏于小丘林中,老路的心神总是无法镇定下来。 旁边的可就是刀把村了,村子虽然还是一片焦土,可对于老路来说,还是有某种神圣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融入骨子里在血液中奔流的东西。无论是充满生机的淮西还是繁华兴盛的南都,都没有这种感觉。 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对于家园的感情,是其他地方永远也不可能取代的。 老路甚至能够感觉到冥冥之中的一个声音,好似是召唤一般。路丙寅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可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的到。 和老路一样,马步营的士卒也是新潮澎湃,一个个面色潮红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当初就是从这里起来的,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现在说起来也算的煅炼天下了吧。今天再一次回来。还能没有什么想法? 亲手毁坏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家园,当时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每一个人都永生难忘。而今天要在这里和逼迫他们这么做的敌人做最后的决战,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中知道了。 辗转千里,身经百战,等的不就是今天么! 路丙寅深吸口气,努力平息心头的激动,蒙古轻骑兵的先导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从京城逃离或者说是撤离出来以后,吴克善还是踌躇满志的。 带着大清国的小皇帝远遁到大草原上,会面临怎么样的局面又会成就何等的辉煌事业,吴克善早不知想了多少遍。女儿冬木娜还在济尔哈郎手中,可吴克善不在乎。 冬木娜在两辽,被济尔哈郎控制,未尝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吴克善甚至可以断言,若干年之后,福临小皇帝和冬木娜还会顺利成亲,到时候满蒙就会再次联合甚至是合二为一。 真到了那个时候,大清国的主宰是谁还用说么? 无论怎么看,走这条路都是对的,皇太后妹子的心机确实深沉,竟然利用整个京城和鳌拜来拖延和迟滞赴死军,从这条小道上撤离。 开始的时候。确实非常顺利。可到后来,竟然被赴死军的队伍给盯上了,让吴克善大为恼火。 吴克善并不清楚骑马步兵和骑兵之间的区别,只是把路丙寅的马步营看成是一支骑兵,被赴死军的骑兵盯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还是一个相当大的麻烦。 对于这支敌对的骑兵力量,吴克善也算是比较熟悉了。在冀州一战当中,两支骑兵力量展开针锋相对的大冲撞,那一战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赴死军的骑兵人数不算多,也谈不上如何如何精锐,可那种一往无前敢打敢拼的作风分明就是赴死军的核心精神。 尤其是现在,赴死军的骑兵明显对地形更加了解,并且把这种优势利用到了极致,每次都是出其不意的突然杀出,让吴克善防不胜防。 真要是硬打的话,吴克善对蒙古轻骑兵还是有信心的,毕竟敌人的数量处于劣势。可关键之处也在这里,这一次不是要打仗,而死是要尽快的撤退,越快越好。若的被赴死军的主力追上了,什么样的宏图伟业也要化为泡影。 可崎岖的道路复杂的地形眼中阻碍了队伍的行进,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神出鬼没的敌人,让吴克善和蒙古骑兵不敢行的太快。 对于中的小皇帝福临勉强能够坐在马上,还远远谈不上会骑马。好在有贴身的海大富照料着,也能顺利的跟上队伍,不住拖了所有人的后腿儿。 “你说额娘会跟上来么?”福临在马上呆了这么久,已经坐不稳了。 海大富把福临抱在怀里,二人一马双跨的前行:“太后……太后应该快要上来了吧,其实也不急,不是说好到小兴州汇合的嘛,到了小兴州,肯定能够见到太后的……” 海大富说的有点儿慢,声音也分外的嘶哑,把怀里的小皇帝抱的更紧。 出来之后就再没有了孝庄的消息,虽然海大富对孝庄的心机很有信心,可这种信心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的减少,心头的乌云也愈发的浓密。自从赴死军的骑兵跟上来之后,而太后那边还是迟迟没有消息,海大富就已经判断出孝庄是出了什么意外。 无论孝庄有怎么样周密的安排,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的话,十成之中就有九成九是出不来了。 作为孝庄母子最亲密的死士,在孝庄没有到满洲之前还是大草原上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海大富就比任何一个人更清楚这个女子的秉性。 若是她没有能够逃出京城的话,绝对不会如人们所想是那样投降赴死军。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其实已经刚强到了极致——极钢则折呀。 海大富甚至已经可以断定现在的孝庄已经是一具死尸,从来就冷静的海大富第一次不那么冷静了,心里还期盼着某种奇迹发生:或许太后真的是有天衣无缝的安排布置,或许她一时畏惧而投降了,或许…… 不管有多少或许也不管有多少种可能,海大富都很清楚真实的情况究竟会是怎么好样子,可就是不愿意相信甚至是不敢去想。只有把怀里的福临抱的更紧,因为这已经是她最后的骨肉了…… 以海大富的伸手和隐忍,无论是早年的盛京还是在后来的北京,都有机会把孝庄带出去,带到大草原上过与世无争的快活日子。可这个女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她的野心也太大了。 早在关外的时候,还不显山不露水的庄妃就潜心学习琴棋书画,甚至拜范文程为师。为了学习这些东西,庄妃下了多少心思…… 其实只有海大富知道,庄妃根本就不喜好这些东西,这么辛苦的学习只是为了接近皇太极。海大富很清楚这个女人的野心,也被这种大的没有边际的野心震慑的瞠目结舌。可无论怎么劝说,都是徒劳。庄妃若是能够听的进去,她也就不是庄妃了。 皇太极死去的那个夜晚,海大富就在庄妃的身边,如同一个永远也不被人注意的影子一样。海大富很清楚她做了什么,虽然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么做的坏处,可也没有办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了。 从那一刻起,这个草原上的女子就已经陷入泥潭而不可自拔,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不后悔?”一想起孝庄最后的这句话,海大富就想哭,现在你还不后悔? 不论如何,海大富都会完成孝庄的托付,时刻保护福临的安全,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算是死去,见到九泉之下的孝庄,也能够交代了。 “我的腿很乏,你呢?”小娃娃福临仰着脸,小声的埋怨着。 “奴才身子贱,永远也不会乏。”海大富收回心思,小声说道:“万岁是九州万方之主,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对什么人都不必直言你我,记住了么?” “我记住了……朕知道了。”已经记不清楚海大富在同样的问题上提起过多少次了,可福临并不感觉厌烦,反而愈发觉得海大富是自己的亲近之人。 “要是路上顺利的话,没有了赴死军的骚扰和偷袭,再走两天,就能到小兴州了。”海大富细声细气的说道:“等到了小兴州,万岁就可以休息了,有暖暖的帐篷和食物……” “有额娘的么?额娘在那里么?” “或许吧……太后一定会到那里的。”海大富已经不知如何回答。 “那些个赴死军为什么一定要追我们?我和他们又没有仇……” “万岁以后就明白了,以后会明白的……” 正在二人小声交谈之际,前方忽然出来呐喊之声,敌人的骑兵突然从两侧杀出,截断了去路。 海大富什么话也没有说,单手把福临揽在怀里,看也不看前方的战斗,死死护住福临,时时刻刻提防着…… 谁也不清楚赴死军是怎么绕到前面去的,这么忽然之间就杀了出来,顿时就有点儿手忙脚乱了。 “不要慌,不要慌……”吴克善大声叫喊着。 敌人的兵力不多,只要己方不慌不乱,敌人就没有机会。 经过这么久的行军,又要把神经绷的紧紧,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已经疲惫不堪。尤其是敌人放过了探路的侦骑,一下子就从完全想不到的方向出现,这种慌乱不是说句话就能扭转过来的。 正常行军速度的情况下,忽然出现了暂时的慌乱,而敌人是以逸待劳,以冲锋的速度猛然杀过来,这种对比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死伤。 作为骑兵,最怕的就是没有跑起来,在敌人的全速冲杀之下,跑不起来的骑兵连步军也不如,简直和标靶也差不了许多。 仅仅是一射之后,马步营的士卒就把铁黄瓜掏了出来。 在骑兵的战斗中,这种杀伤力相当不错的玩意儿很少被直接使用。这一次却是毫无保留的使用上了。 隔着老远就抛了出去,根本就来不及查看战果,直接就把长长的马刀拖起,微微的后扬着…… 面对的蒙古轻骑也在尝试着加速,但是他们的起跑太迟了,又是没有准备没有协同的对冲,根本就跑不出来多少。 速度的优势就是骑兵的全部,在骑兵的对战中,速度的优势远远大于任何技巧。 根本就不必路丙寅出手,前边的弟兄就已经解决了这些为数不多的敌人,老路只是是跟着队伍一路冲杀了过去。 战马全力奔驰的速度带起巨大的惯性,这样的情况下,劈砍的作用已经不大,只要依靠速度把马刀的刀锋带过去,就能把敌人斩为两截。至于马上的骑兵,最多是把握一下刀锋的方向而已。 “去死。” 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路丙寅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两辽战场,身上的激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只感觉右臂被马刀一带,仿佛撞上了什么重物一般,就已经错了过去。 老路知道已经结果了一个敌人,来不及调整马刀的方位,眼前的一个黑影就已经一闪而过…… 攥紧了马刀之后,又是一撞,根本就看不清楚到底砍在什么部位,只知道给敌人造成了致命伤害,这就已经足够了。 腰胯之间忽然就是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划过,经验丰富的老路就知道自己让鞑子给咬了,连看也不看,连人带马以巨大的冲击力直直前冲,一直到把鞑子侧翼贯穿。 这种楔形的队伍冲击力最大,在前锋突入敌阵之后,后面跟随的弟兄也能取得更大战果,是骑兵冲锋的不二法门。 迅速的穿插而过,斜斜的把战马兜了回来,这才有机会看到战果。 蒙古轻骑的队伍正急急忙忙的靠拢,试图更加紧凑,而侧翼已经去掉了一大块儿。被冲散的骑兵快速收拢,已经无人骑乘的战马正在四下里的胡乱奔跑…… 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腰里的剧痛,伸手摸了一下,不算很深:还好,没有伤到脏腑,要是再深三两寸的话,这条老命就算交代了。要是再深一尺,一个老路肯定就会成为上下两段儿。 “再冲!” 想也不必多想,直接就再次冲杀。 蒙古轻骑已经不再如刚才那么慌乱,已经把队伍调整出一部分,面对着马步营,摆开对冲的架势。 老路根本就知道和自己一样受伤的弟兄有多少,现在也不是去理会这些的时候。仿佛一样下子就年轻了十岁二十岁,狂吼一声,就冲了上来。 因为马步营的准备充足,队伍吴克善仓皇组织起的对冲,还是占据了一点儿时间上的优势,这就让战马有了更快的速度,冲击力也更大。 甚至能够清洗的感觉到马刀划破皮甲,切入到肉体上的那种顿感,手上传来的震感和敌人身体的阻力让马刀再次后扬…… 因为是两军对冲,冲击速度和敌我双方碰撞是时间更加短促,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双方就已经互相穿透。 这一回再也没有第一次那样巨大的战果,双方互有损伤。 和老路一样,很多战士身上都带了伤。 经过两次接连不断的冲锋,在剧烈的奔跑之下,无论是马还是人,都没有刚才的体力。 战马喘着粗气,人也是呼呼狂喘,兜转回来之后才看到刚才的战果。 骑兵不同于步军,尤其是这种没有兵种配合的的单纯骑兵对冲,比拼的就是速度和冲击力,别的说什么也是多余。 这一次,双方都有了完全的准备,下一次的对冲已是迫在眉睫。 老路右臂上伤了,鲜血正顺着皮铠的豁口流淌下来。在骑兵对冲的时候,没有厚重的铁甲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御力可言。速度加惯性的伤害力足以忽视一般的防御,生牛皮的皮铠基本可以忽略,在骑兵对冲中,这东西和纸也差不了多少。 胸口急剧欺负,深深的吸一口分外潮湿的空气,老路的精神大为振奋:二十年就没有杀的这么痛快过,今天可算是逮着了。当年的辽东之战,多少生死弟兄葬身于鞑子的马蹄之下,就连自己也几次险些丧命。今日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打一回了。 “鞑子,来。” 老路一夹马腹,呐喊着冲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一块块的撕咬一片片的切割,而是直奔敌人最严密的核心地带。 战马的体力并非无限,如此迅猛如电的冲杀也不可能持久,通常意义上来讲,三次冲锋足以把战马的体力消耗大半。三次之后,就是再发动这些迅疾如风的冲杀,也不可能有同样的速度和效果。 两句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起冲击,同样是细长略弯的制式马刀,同样的巨大的冲击力,这也是最为猛烈的一次撞击。 “杀!” 双方都杀的眼睛通红,无论是速度还是冲击力上,基本就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有什么便宜好占。 在骑兵对骑兵的战斗中,因为速度和惯性的缘故,任何的闪避和格挡基本都是无效的。只能举刀直面,在敌人杀死自己之前抢先把敌人杀死,舍此无他。 这是鲜血对鲜血死亡对死亡的真正搏杀。 前边的弟兄如被狂风卷起的树叶一般,半截身子已经飞起,下半身还在战马上,知道老路冲了过去,才被血雨淋到…… 同样是一个瞬间,就已经交叉而过。 老路这样的老手,也只来得及“带”死一个敌人和砍伤一个,再想动手,早就错过了。 马步营已经损失了一半上下,敌人也正在填补刚才的空当,让队型更加密集沉厚。老路再次大呼一声…… 四次冲杀,已经是马力上的极限。 老路自己也不行了。 伤在了左腰上,也庆幸是伤了左腰,若是同样的伤势转到右边儿的话,肝儿就被破坏了,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 这种庆幸也是暂时的,因为老路知道自己的伤势再也支撑不了多少时候,这样巨大的伤口足以让鲜血流尽…… 在战场上,同样的伤势老路早不知道见过有多少,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的,唯一的庆幸之处就在于这样的创让可以留给自己交代遗言和见亲人最后一面的机会。 老路看看前后左右的弟兄们,无一不是个个被创,“好,杀……” 一说话,腰上的伤口就牵引的整个胸腹一阵剧痛,或许已经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冲杀了。 二十年前,这条命就应该留在辽东了。现在能够亲眼见到今日的局面,能够看到赴死军的强大,已经无憾。 身后就是刀把村,就是生身养命的地方,能够死在村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生在此地,活在此地,死在此地,葬在此地,这一辈子,值了。 也不知道有多少弟兄是和老路一样的想法,能够拼死在这里,不论能够把鞑子拦住,都已经是尽了最后的力气…… 西南方向现出几个人影,然后呼啦一下子出现一大队人马,紧接着就是连绵成片的土黄色军装…… “他娘的,怎么才来?” 大帅的主力终于到了,鞑子跑不掉了。 全部的精气神儿都已经卯足了的路丙寅忽然就软了下来,身子一晃,一闹门子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老路,老路,你怎么了?” “快看,咱们的人马到了。” 几只箭矢射进蒙古阵中,紧接着就是密集连绵的箭雨,弓兵营的全力一击不是这些蒙古轻骑所能够抵挡的。 冲在最前的叉子兵就是涧儿的丙字营,绝对是。 虽然各营叉子兵的装束都是一致,可老路总是能够准确的看出是不是属于儿子的那一支,就好像是整个丙字营都有了什么独特的标记一样。 万箭齐发,再加上先锋营如电闪雷轰的强力冲杀,鞑子小皇帝就是长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老路脸色苍白的可怕,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染,旁边的士卒七手八脚的上来,使劲捂住这个致命的巨大伤口。草芝粉为主的金疮药好像烂泥一样糊在伤口上,又迅速被奔流的鲜血冲开。 “别他娘浪费好东西了……”老路努力的咧咧嘴巴,做一个轻松的笑容。 弟兄们掏出随身的急救囊,使劲把老路的腰身捆住,再抹伤药…… 没有用的,老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伤口是什么性质,却不阻止弟兄们的好心:“趁着我还有口气儿,把涧儿叫过来……” 生生死死的场面弟兄们早就见的多了,也知道老路的时候不多,这是要交代遗言了。早有士卒飞马过去…… 也不过片刻的工夫,老路就好像是等了一百年一般的漫长,脸色好像冬天的树皮一样难看,嘴唇也在不住的哆嗦,手脚好像不属于自己,感觉正在随着鲜血的流失而流失…… 骑马飞奔而来的是路涧和李四。 “爹,”一看老路的样子,路涧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 “路大哥。” 李四也没有想到老路会伤的这么重,一听说要交代最后的遗言,沉稳如山的赴死军大帅立刻就赶了过来。 老路勉强想做个笑容,笑起来的时候却古怪的很,说话的气息也微弱了许多,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严厉:“等老子死了小王八蛋再给我嚎丧……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听你四叔的话儿,跟着你四叔干下去。” 任人都知道这是老路的临终之言,路涧也不敢打断,眼中的泪水已经是磅礴而下,拼命的点头。 “弟兄们,去杀了鞑子,老哥哥我在你们后头看着,咱们马步营的功劳不给小王八蛋和孔有德抢了去……” 残存的马步营士卒立刻上马,哭喊着就泼了出去。 “小王八蛋,老子做不完的事情,你接着做,你也去,老子留下最后一口气儿,看你杀鞑子呢。” “爹——” “快去。”老路把眼一瞪,语调忽然就软了许多:“你去吧,我还有话对你四叔说哩。” 路涧一提手中的叉子,飞一样就跑了出去,半途中回首观望。又是一狠心,野狼一般的狂吼一声:“爹你看着——” “兄弟,”老路的气息愈发微弱了,手脚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娥子……” “大哥你就放心吧,我知道,你放心。”一向精于算计的李四忽然之间就不知道怎么说了,面对这个路丙寅,只是说着“放心”二字。 “好,”老路向得到了世间最最庄严的保证,什么牵挂也没有了:“能死在这里,也是我的福分,把我葬在家里的西瓜田中……” “我这一辈子,最幸的就是遇到兄弟你了……”老路的脑袋已经支架不住力量,缓缓的低垂下去:“我的烟袋和烟锅留给你,算是个念想……” 李四把路丙寅的半个身子抱在怀中,小声的说道:“大哥你就放心吧,有我呢。等什么时候我死了,就埋在你身边,咱们兄弟作伴儿……” “当年……你杀的是皇太极吗?我一直想问呢,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我就……”老路的声音已是极其微弱,若不是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已经听不清楚。 李四凑近老路的耳边,大声说道:“不是!” “我就知道……不是……”老路终于知道了最后的答案,脸上带着一抹满意的笑容…… 就感觉臂弯里猛的一沉,赴死军的大帅放声恸哭:“路大哥……” 第195章 大帅的真本事 第195章 大帅的真本事 无论是在护村队时代还是在赴死军的前期。路丙寅本身的作用都是毋庸置疑的。在大势和大的方向上,一直就是李四的首尾。但是在军队的前期建设当中,路丙寅丰富的经验无疑起到了一个极大的作用,尤其是在许多细节问题的解决方面,这个作用几乎无法替代。 随着赴死军的飞速崛起,老路的作用已经不那么明显,可毕竟老路本身就代表着赴死军的一个时代。最让李四无法释怀的还是个人情感方面。 老路和李四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种近乎于纯粹的兄弟情感,无论是当年西瓜地里的几句话语还是时不时的一锅子旱烟,这种情感无法替代。 在时时刻刻都是计算利害得失的时候,在所有的情感都被“势”和“力”所淹没的时候,也只有老路一家能够让这位赴死军的大帅带着感情,能够让李四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架精密计算的机器。 老路的死,与其说是赴死军损失了一员老将,还不如说是李四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情感损失。作为一个人,老路之死,让李四身上最后一点儿情感荡然无存。 丙寅丁卯炉中火,就如他本人的名字一样,老路的一生注定就是要煅炼天下。虽然老路本人从来也不相信这些狗屁啷当的本命之言,从来就认为自己应该在刀把村为了一家的衣食而辛苦劳作。但是李四的出现。颠覆了老路的宿命,让他和赴死军一起走上煅炼天下的道路。 生于斯、活于斯,死于斯,葬于斯,这就是老路最后的归宿? 怀里的路丙寅身子还是软的,可正变的冰冷,无论李四有什么样如妖的智慧,也不管忠诚伯有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都不能再让老路的身子温暖起来…… 从来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李四第一次希望老路的魂魄依旧,甚至能够感觉到老路并没有离去,就在刀把村的上空,俯视着这片对于赴死军充满神圣的土地…… 路涧,这个丙字营的营官,赴死军中前程最为远大的方面指挥,是真的疯了。 “去死,”“杀”已经不再是什么呐喊,完全就是一种怨恨的泼洒。胸中的血气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的满满盈盈,杀的脑热心沸,却找不到宣泄之处…… 唯有手里的叉子能够把这让人疯狂的仇恨宣泄出来,素来如野狼一般坚韧的路涧仿佛被丁乙那个巨熊附体,在人群中猛冲猛撞,手里的叉子比他本人更加疯狂。 “杀!”只一下子,就能连人带马的把敌人推倒。如此威猛的声势令人瞠目结舌,偏偏路涧就做到了,谁也不知道他不算魁梧的身体里究竟蕴藏着怎么巨大的力量。 路涧想哭,又想骂,尽管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却哭不声音,无论怎么叫骂都赶不上叉子的力道。叉子直接贯穿进敌人的胸腹之中,想也没有想完全就是条件反射一样,前手抬后手压,立刻就把还在叉子上凄厉惨叫的敌人甩了出去。 若是丁乙那个家伙在场,一定笑骂是路涧偷学了他的手艺。 可现在没有人能笑的出来。 丙字营的弟兄们都知道路涧是真正的发了狂,死死护住他的左右,一路就冲杀了进去。 挡着披靡摧枯拉朽都不足以形容进攻之猛烈,如沸汤泼雪一样立竿见影…… 无论是兵力还是单兵素质,蒙古轻骑和蒙八旗之间都有不小的差距,和赴死军的差距也就更大了。尤其是在丙字营和残存的马步营不顾一切的攻击之下,密集如雨的箭矢更是堵的死死。在悬殊的兵力和同样悬殊的实力面前,与其说是战斗,还不如说的屠杀更加确切一些。 绝望的呼喊更加助长了崩溃的速度,除少数骑兵倚仗速度不顾一切的突围出去之外,绝大部分都在赴死军的攻击面前胡乱奔走或者是就地投降…… 就是蒙古轻骑纷纷投降之际,一骑突出,猛然就从人群当中撞了出来。 路涧是真的杀红了双眼,哪里管什么东西南北,视界当中忽的就有拖着辫子的骑兵出现,想也不想就是一叉子过去…… 马上之人单手提缰,右手还把一个孩童拢在怀中,眼看着路涧的叉子如毒蛇探信一般刺至,右脚忽的离蹬。顺着快如闪电的叉子一踏,叉锋依然走偏。 谁也不知道马上的老者究竟有如何的神力,仅凭一个臂膀就将战马提了起来…… 身躯庞大的战马凌空而起,瞬间已至路涧头顶。 路涧本已是癫狂状态,究竟战阵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在一叉走空,让他根本就没有多想,后手一压叉子柄,以左手为轴,把整个叉子为轮,疾于电闪雷轰一般,叉子就已经斜举了起来。 在路涧身侧的叉子兵都是先锋营中的精锐,见多的阵势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万马千军中早不知杀了多少个通透,在这即将全歼敌人的时刻,忽然就见对方连人带马的跃起,这种力量真的是见所未见。 两军厮杀的疆场之上,缜密的心思远没有灵活的反应和经验的积累更加重要。当路涧举起叉子的那一刻,左右的叉子立刻斜挑。在护住路涧的同时,身后无数的叉子纷纷挑起…… 在先锋营的重重包围之中,若是让敌人单骑突破了出去,这个脸面可就真落到脚底下了。 无论这单骑突破的骑士如何神勇,就算他胯下的是飞马,就算他能越过前头的路涧,也不可能越过这密密麻麻的叉子丛林,只要他一落下,立刻就会被刺的千疮百孔。 海大富一手揽住福临的腰身,双足在战马腰胯上一点,整个身子已经凌空而起…… 瘦弱的身子和宽大的袍服,让海大富更象是一只凌空飞起的蝙蝠,右手往腰里一探,拽出丈二长短的五色腰带…… 凌空而起的战马忽然落下。虽被刺成了筛子,依旧砸倒了好几个叉子兵。视界中忽然出现一条五色毒蛇,绵绵软软的五色腰带如长枪大戟一般刚硬,瞬间就砸倒七八人,清扫出一条道路…… 空中的海大富还没有落地,全身已经蜷缩成一团,把福临护在胸腹之间。脚尖方一踏实,立刻就地一滚,手中的五色丝绦已直撞而出。 谁也想不到这柔软如棉的腰带竟然刚硬如铁,接连撞飞了两柄叉子。绵软的丝绦余势不消,如长棍重锤一般往前直撞…… 路涧也知道是遇到旷世难见的高手,身上沸腾的气血和胸中难以宣泄的怨恨早已化为一股他自己的也没有经历过绝大力量,脑海中什么念头也没有,所有的心思和力量都凝结在叉子上了,心中、脑中和胸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声炸雷:“杀——” 无论什么样的高手,无论什么样神鬼莫测的身手,在赴死军嗜血嗜杀的绝对攻击面前,都只有一个结果——去死! 和路涧一样,身后的几十名战士也是舌绽炸雷:“去死!” 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高手,也不看你有什么样的神通,和赴死军对阵,就得去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他路可走。 这也是赴死军的精髓所在,遇强遇强。 海大富很清楚自己的身手,身在这万马军中,就是真的有通天彻底的本领,也只有被一点点的消耗干净,然后和所有人一样精疲力竭的战死疆场。 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在千军万马之中浴血厮杀,可怀里抱着的是布木不素的唯一骨肉,海大富这一辈子都是为了这个女人而存在。不管这个女人的话是对还是错,都会不打折不走样的去执行贯彻。 打是打不过去的,海大富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没有后援没有策应的单兵突破,在万马千军的厮杀当中,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什么样的身手也抵挡不住敌人的众多。若是在平时,海大富虽没有知道不可取胜。却有几分全身而退的把握。尤其是手里的五色丝带在握,虽然还是一身奴才的服色,可海大富还是生出几分宗师气概。 已经很少有机会使用到这条丝带了。 淫浸在这条丝带上的工夫绝对超过三十年,这条丝带已经凝聚了一生的苦修和精力,比任何的棍棒刀枪都要刚硬无匹,比任何的匕首短刃都更加灵活。 灌输劲力使得柔软的丝带硬如枪棒,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也消耗了海大富的部分力量。 身后的叉子疾如烈火力量浑厚,路涧的全力一击足以把战马刺倒。对于这个瘦骨嶙峋的老太监,足以把他洞穿了吧。 左右还有三柄叉子几乎是同时刺到,这就是赴死军护卫支撑的战阵,陷如其中绝对是有死无生。到目前位置,还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够在四柄全力刺杀的叉子环伺之下生还过。 路涧手中的叉子有多大的力量,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就算是素来以力量浑厚见长的丁乙见到这舍命的一刺,也会心惊胆寒。 但是海大富没有心惊,也没有胆寒。 对于海大富这样的绝世高手而言,这种全攻无守的战法起码有二十几种方法可以从容闪避,还有至少其中手法和展开反击,最少也能让一个叉子兵命丧当场。 凌空飞起,丝带直击面门,或者荡开,对于海大富这样的宗师级高手而言,绝对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是眼下这么多的手段都用不上,因为海大富的目的不是反击也不是取胜,甚至可以不顾自身的安全,而是保护住怀里的娃娃福临。 这个孩子,在海大富眼中,绝对不仅仅是大清国的皇帝这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他是布木布素最后的骨肉,海大富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他的周全。 能够在四柄急速刺杀而至的叉子当中硬生生拔地而起。即便是百战余生的先锋营士卒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也没有想到过。 但是事实活生生的摆在眼前,海大富真真切切的做到了。硬生生飞起来的海大富并没有用手中横贯的丝带硬扫下面的叉子兵,因为他的目的不是取胜,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有胜利,他所要做的就是在丙字营中脱身出去,带着福临离开这个危险的所在。 落地之后,一个后扫,放倒连个叉子兵,就连路涧也被自己的战友阻在后面。 身前身后都是带着腾腾杀气的叉子,本就对赴死军的叉子心存畏惧的福福临哪里见过如此凶险的场面,立刻就吓的哇哇大哭。 虽是凶险万分,这么多的虎扑豹扫兔滚鹰翻也不过是短短一个瞬间,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的凶险危机从身边一闪而没…… 怀里的福临撕心裂肺的大声哭泣着,海大富单手紧了紧抱在胸前的孩子,心中却是一声叹息:“若是只有单身一人,即便是在这种千军万马滚滚杀来的场面之中,也不是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可抱着这么一个孩子,不仅仅是失去一只手这么简单,很多招式和手段都使唤不出来,要想带着孩子突围出去,已经是千难万难……” 即便是如此,海大富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福临放下,这样的念头从来就没有过。 海大富从来也不在乎什么大清国,甚至也不大在乎福临是不是皇帝,他在乎的东西之后两个人明白。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明白这其中道理的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蜂拥而至层层叠叠的叉子兵,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够突破出去的。在这短短的一个瞬间,海大富几十年的苦苦修为全部爆发出来,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招数,一个又一个想也想不到左冲右突,使得他抱着福临再次前进十几步之远。 在赴死军最精锐的叉子兵,在丙字营满怀仇恨的嗜杀搏击当中,能够前进十几步,就是最精锐的八旗重甲兵也要付出相当巨大的代价。 但是。 海大富仅仅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就做到了。这也是他所能够做到的极限,到了百尺竿头,再想前进哪怕一寸也难如登天了。 再次凌空而起的海大富终于有了一个机会,把手中的五色丝绦斜剌剌的挥出,缠绕在侧身的树上,如秋千一般远远荡出,然后又是一个悠荡,已经从侧翼荡出去三丈多远。 这就是机会,绝对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只要突破前面的空旷地带,进入山丘的山林之中,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拦截的住这个人。 初生的朝阳斜斜的照耀着,泼洒下来的阳光忽然就是一黯,紧接着就是万千的破空金声。 海大富猛然回头,手里的丝带已经舞的如同风车一般。 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的速度有快,人力终究不可能和箭矢比拼速度,尤其是在带着福临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逃脱。 急射而至的箭矢也不知道有几百支,瞬间就已经笼罩了这一片儿。 从高空落下的箭矢密集如云,如雨一般落下…… 绵绵软软的丝带如长枪一般挥舞开来,激射而至的箭矢纷纷旁落。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他怀里的那个小孩子就是福临,就是鞑子的小皇帝。此情此景,格杀鞑子皇帝乃是当世第一奇功,谁还肯放过?赴死军好歹是出动了三个营头,若是让孤身一人的福临跑了——赴死军丢不起这个脸! “射。” “给我射,生死不论。” 一直在后面提供远程支援的孔有德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老太监的身手高的惊人,远不能把他和寻常的健卒相提并论。在海大富带着福临脱出叉子兵的时候,弓兵营的箭矢就如影随形覆盖而下。 几千弓兵连绵不绝的射击,漫天的箭矢纷纷落下…… 海大富就的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支撑不了一个喘息的工夫。何况他还是单手,怀里还抱着哇哇大哭的福临。 把五色丝带使的如同长枪大棒一般,本身已经是消耗了他极大的力量,连续的箭雨覆盖之下再也没有力气如刚才那般神勇。噗嗤一下,箭矢已射穿左腿,身子一歪,勉强站稳,紧接着就是阳光又是一黯…… 海大富知道自己再也挡不住了,似乎微微的叹息一声,又似乎没有,忽然侧过身子,把福临压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呼啸而下的箭矢…… 谁也不知道海大富到底是什么样的高手,也不清楚他他的来历和底细,更不可能明白隐藏在他身上的故事,所有的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海大富已如刺猬一般…… 在海大富尸体下面,还传来哇哇哭泣的声音。 “鞑子的小皇帝没有死!”惊喜之余,叉子并纷纷上前,把尸体下面的福临拽了出来。 福临身上只沾染了几点血迹,连一块儿皮也没有擦破。这个小娃娃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不留辫子的人,尤其是这些人个个都拿着鲜血淋漓的叉子。 这就是满洲人的克星,小皇帝一看到这些狰狞的面容,吓的连哭声都没有了。 两百来个俘虏已经让部下去处置,稍加审问之后是就地格杀还是留作他用,李四也没有心思去管。虽然拿住了鞑子的小皇帝,可心情却没有好起来。 能够拿住福临确实是一件好事情,可若是让李四选择的话,宁可放走福临换回老路…… 恭恭敬敬的对着战死的弟兄行了跪拜大礼,连李四也有点神神叨叨了:“弟兄们跟着我受苦受罪,走的已经够远,今天就留在这里吧,这里就是家了……” “你们没有走完的,我们还会走下去,东西们就在家里等着好消息吧,咱们的局面已经打开了……” “不是我李四非要送大伙儿上这战场,实在是没有了别的法子呀。”李四小声的念叨着,身后跪倒的战士连绵成片:“留在异乡的弟兄估计也想回家了,我会把兄弟们的骨头拾回来,让大伙儿在天上团圆。” 声音都是呜咽的,李四的泪水不断:“诸位弟兄都是我李四的亲人,你们留下的孤寡老幼……哎,就不说这个了。兄弟好走吧,上天成神继续护卫我们的家园。不论是天上还是底下,也不管什么神仙佛爷,只要弟兄们把叉子一亮,谁也不敢挡你们……” 也不知道李四是真的有点儿恍惚了,还是想起了什么,调门忽然就是一高:“弟兄们在天上要是有什么不顺当的,就托个梦给我,我李四就是拆了这世间的所有庙宇殿堂,就是砸了所有的佛像神龛,也要为弟兄们开这个神路……” 生为壮士死为雄鬼,以赴死军的血气和刚勇,真的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赴死军本就不把这个世间的所有敌人看成是什么了不得的对手,今天李四一言,已经是一种狂妄到了极限的誓言:无论是哪里,都没有什么能够挡住赴死军,也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哪怕就是十殿阎罗九霄玉皇,也要宣战了! 跪拜着的战士们血气忽的就是一烫,脑子里嗡嗡直响。 在众人的眼中,忠诚伯本人就是一个半人半神的存在,他的高度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达到的。今日忽出此言,已经算是承认了这种身份。不光是大帅本人,就是赴死军中的每一个战士,都有一种神兵天将的预感。 好似等了几辈子那么长久,才感觉到这种无尚的荣光。 只要大帅一句话,就是凌霄宝殿也能杀个通透,这样的话语在以前还只能是一种表示态度的激励之语,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 若是老神棍在的话,肯定会猜到李四要做什么,只怕也会被李四这种大到没有了边际的设想震慑的瞠目结舌! 祭拜完了众人,留下一部分战士,李四率众返回。 路途之中,李四看也没有看福临一眼,只是不住的落泪,或许大帅是在思念战死的路丙寅吧! 一进京城,李四脸上的悲伤之色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的儿女之态仿佛从来就不会出现在忠诚伯的身上。要不是亲眼看到大帅放声恸哭,谁敢相信眼前的情形? 李四面色如铁,如生铁浇筑而成一般,冷冷的看着程子栋。 程子栋也算是赴死军中的方面大员了,又是大帅一手提拔起来的,也算是心腹之人了。看到李四的这种神色,也是惶恐的不敢靠前。 路丙寅和大帅的关系任人都清楚的很,这一会路丙寅战死,程子栋也不能说没有责任。可前思后想,仔细思量之后,程子栋还真不认为派马步营去追击福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帅脾气确实是越来越暴了,无论如何高级的军官动不动就是拳打脚踢,甚至是马鞭木棒都能使用上,往往把下边的军官揍的鼻青脸肿。可这也只是在赴死军内部,外人或者是那些微末的地方官,想求着大帅赏几脚,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这个天下,有资格被大帅狠揍的人已经不多了,能把大帅气成这个样子的绝对是屈指可数。 一看李四这冷面如冰的架势,再高级再悍勇的军官也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李四微微低着头,说话的声调好像是碎瓷片子刮生铁那样生硬,让人脊梁骨都发麻,语速也慢的骇人:“程——子——栋——” “在!” 程子栋大声应着,跨步站了出来。 大帅的脾气和做派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的很,能在这里站着的都是大帅十分看重之人,都是名动天下的一方将才,不要说放出去,就是到南都朝廷那边也少不得是个将军的职位,而且还是有实权握重兵的那种。 一看李四的这样样子,唐王就知道要糟。作为代天巡检的宗室人物,一直就是天子的代表,这边的动静都看的清清楚楚。一看李四的神色就知道程子栋做错了什么,而且错的很厉害,可直到现在,唐王也想不明白程子栋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了。 程子栋这样的人物,拿下北京城这样的功劳足以震动天下,怎么说也算是将帅那个级别的人物了。可李四还是一派家长作风,动不动就劈手打骂,这怎么也不是收才之举…… “我说李兄弟,我给你个镜子吧,西番的那种玻璃镜子才好,你也照照你这张臭脸,都能结冰了……”唐王咋咋呼呼的开着玩笑,故意做出轻松的姿态来,想着把这气氛调节一下。可在这种场合,唐王刻意做出来的轻松姿态反而显得幼稚可笑了。 “唐王,”李四微微拱手:“还请暂避,我要行的是是我个人的家法,和赴死军的军法无干,更和朝廷的律法无干,还请唐王暂避吧……” “你……你这是赶我呢……好,我走……”唐王也看出来了,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能够阻止的了的,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好像都不大合适。 作为天子的替身,就这么被直眉白眼的“请”了出去,就是唐王也感觉到有点儿尴尬。可李四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是他本人的“家法”,别说是唐王,就是兴武小皇帝本人到了,也得回避,最多是言辞上更加客气一点而已。 唐王刚一出去,李四就已经吼了起来:“知道你错在何处了吗?” 其实程子栋根本就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惹得大帅如此火冒三丈。可看这架势,肯定是做错了某件事情。因为大帅不会也不可能犯错,错的绝对是他程子栋。 “我不该让路营官……”就是再有一千条理由,路丙寅也是死了。老路和大帅的关系是个人就知道,肯定是错在这上边了。 “唰”的就是一记马鞭,伴随着的还有李四的怒吼:“放屁!” 还好李四是留了一手,没有抽在程子栋的脸上。马鞭子夹头夹脑的落在头盔上,把程子栋的头盔打的歪了。 追击鞑子的皇帝,这本身没有错,老路的死也可以算是意外,就是李四本人指挥的话,肯定也要发下追击的命令。因为只有马步营能够追得上,肯定还是要用老路的。当时的局面下,老路的死也可以解释成一个必然。 看着大帅一马鞭砸在程子栋脑袋上,在场的诸人谁也不敢出声,就那么直挺挺的看着。大帅发这么大的脾气,谁还敢求情劝解?李四的脾气这些都知道的很清楚,这个时候谁要是上前说话,肯定会跟着一起挨揍,而且打的更加厉害。 程子栋再是什么方面大将,也不敢躲闪,反而把身子挺的更直。既然大帅已经开骂了,那肯定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挨打,心念一转,大声说道:“我不该杀那些旗人……” “放屁!”李四暴怒而起,马鞭唰一下子就过来了。 这一记可是实打实的抽在程子栋脸上,登时就起了一道血瘀,活似那些会党众在脸上画的朱砂一般。 程子栋根本就不敢躲闪,身子被马鞭带的一歪,立刻站的更加笔直。 既然打的更加厉害,那就说明程子栋的回答错的更加离谱。大帅的意思已经摆明了,那些旗人该杀,而且是绝对该杀。 一说不该杀,立刻就是一马鞭,那还不是该杀是什么? 李四慢慢抬起头,和程子栋鼻子对鼻子脸对脸的暴怒大吼:“告诉我,你错在了什么地方!” 大帅这个样子,肯定是要有一场疾风骤雨的雷霆职位,丁乙绝对算是见过大阵仗大世面的,面对李四狰狞的面容,感觉腿都有点儿软了,又不敢打晃,努力站立的更直。 就是路涧这种和大帅素来亲密的,也不敢出一口大气。因为越是被大帅器重的人物,大帅打起来也更加猛烈。 程子栋真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左思右想的也想不出来。进城之后拢共就做了这么两件事情,还能犯下什么错误? 可大帅这么问了,也不敢不回答,程子栋把胸脯子一挺,大声说道:“我不知道错在哪里,还请大帅明示!” 李四是真的怒了,马鞭忽的举起来。 程子栋把眼一闭,做好再次挨揍的准备。 可想象中的马鞭并没有再次抽打下来,睁眼一看,大帅正举着马鞭呼呼喘着粗气,手腕子都在微微颤抖…… 场中静的出奇,呼吸可闻。 从来就没有见过大帅气成这个样子过,所有人都畏惧的看着,连呼吸都不敢了。 “哎!”李四憋的通红的脸色本是狰狞的可怕,随着一声叹息,身上的怒火仿佛也就下去了一大半儿。高举的马鞭终于放了下来:“哎,你们终究……终究不是这个料子,眼光也太短了,就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太让我失望了……” 李四身上的怒气一泄,众人也跟着出口长气儿。 大帅发起脾气来太可怕了。 丁乙微微捅了路涧一下,路涧立刻会意。 “四叔,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路涧本就是李四看重人儿,关系也好。关键是老路刚死,李四纵是有天大的火气,也会念着老路,不会在这个时候撒在路涧身上。 路涧很“懂事”的搬个椅子,扶着李四坐下。 四叔的身子都在颤抖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把四叔气成这个样子。可四叔的智慧如海,在场的这些人还真不明白。要说冲锋陷阵,这些人个顶个儿的好手,可要说起真正的韬略智慧,所有人加在一起,给四叔提鞋都不配。 “程指挥也糊涂着呢,四叔要是有心情,就给大伙儿说道说道,要是没有心情,就下个命令……”路涧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偷偷对着程子栋打个眼色。 程子栋赶紧上前递话儿:“我们都是大帅一手带出来的,听大帅的命令也是听惯了的,大帅这了离开,很多事情我们还真办不下来……” 路涧给程子栋打眼色,李四也就装做没有看到了,看了看程子栋脸上的血瘀,声调也柔和了下来:“还疼不?” “不疼,不疼!”程子栋裂开大嘴嘿嘿一笑:“大帅打我是看的起我,是要教我真本事哩,外面多少人求着要大帅打呢,嘿嘿……是真不疼……” “瞎扯,还能不疼?”李四脸上终于有了阳光:“这一回你的打没有白挨,我还真是要传你点好本事。” 大帅胸中丘壑万千脑中智慧无线,要是传下点儿本事来,最不行也能成就一代名将,就凭这个,再挨多少马鞭也值得。 “丁乙,你让外面所有人后退三十步!” “是!”丁乙小跑儿着就去了,唯恐落下大帅的真传,赶紧颠儿颠儿的又跑了回来:“大帅,都退下去了。” 让所有人都后退,只留下在场的这些人,让所有人都兴奋的很。大帅是要传授真本事了,能得大帅的真传,纵横天下什么的就不必说了,最起码也说明自身是被大帅看重的,以后的前途可就真的无可限量了。 “都过来吧。”李四招招手,示意众人靠近,笑眯眯的说道:“都莫怕,我把马鞭撩下了,又不打你们,还怕什么?” 众人立刻靠前,围拢在李四周围,把耳朵都树起来了,唯恐落了只言片语。 李四面色忽然就是一冷,沉声说道:“今日之言,是为绝密,外传一个字先把自己的舌头割了,明白没有?” “明白!” 第196章 生死之间(3) 第196章 生死之间(3) 这些可都是赴死军的高层。一听说大帅要传授真本事了,一个一个比谁都热切。真要把大帅的本事学到几分,这辈子都用不完。 李四现在的高度,怎么说的都有。有说是神仙转世的,有说的夜梦仙人的,还有些更加离谱的,说李四得了什么什么无字天书,参悟了其中的玄机,这才成为当世第一英雄。 不管怎么说,都是和仙人鬼怪沾边儿,通常意义上来说,这种传闻一般都是越传越玄,到了后来,已经和事实的真相相差万里,偏偏还有许多村男乡妇信的实实。 淮西李帅是不是和仙人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很多的有识之士还是持一种保留看法。怪力乱神本就是虚无缥缈之言,怎么能够尽信?不过李四这个人确实透着一股子玄劲儿,尤其是对于大势的洞察和把握,简直已经是一个妖孽一般的存在。坐视天下大势如观掌上之纹,这种本事就算和什么狗屁的神仙没有关系,也绝对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到的。要说李四是三代以下第一奇人。可能还有点夸张。可要说忠诚伯是国朝垂三百载的第一能人,绝对当之无愧。 李四看了看周遭一个个涨红的脸庞,语气不重,如轻风过岳一般的说道:“也是时候传一点儿真正的东西了。要不然我手底下都是莽夫,也坠了咱们赴死军的威名。现在,我就给你们说说什么叫做大势。” 大势,这可是忠诚伯拿手的本事。 市井坊间都在传闻,说忠诚伯有未卜先知之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说的要多离谱有多离谱。虽然不能尽信了,可要说对大明朝局势的把握,放眼天下,大帅要是自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当那个第一。 “大势者……说深了你们也不明白。”李四斟酌一下措辞,尽量说的更加深入浅出:“就说眼前吧,大明朝会不会中兴谁也看不明白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断言,大明朝总会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灭亡也是或迟或早而已。十年百年之后,大明朝也是过眼烟云,从来就没有哪一个王朝能够千秋万代,更不会有哪一个帝国可以亘古不灭……” 这个道理简单的很,尤其是在明末这种比较开明的大环境下,什么万岁什么万万岁之类的言语也就是顺口说说罢了。从来也没有人真信。无论强汉还是盛唐,哪一个不是说倒就倒了?江山易主也罢改朝换代也罢,都是寻常之事。 “但是,有一个东西万世不变,那就是这个民族。”李四环视众人:“五千年来,这个民族所经历的苦难也不知道有多少,即便是衰弱到了极致,到了丝缕将断的时候,就会有英雄出就会有壮士现……” 在李四所知道的历史当中,这个民族做经历的苦难比眼下要凶险多少倍,依旧能够丝缕不觉绵延连续。无论如何强大的外敌也不管怎样糜烂的内乱,可灭亡帝国可更替朝代,却不可能让这个民族万劫不复。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也不管我们怎么做,只要是为了这个民族,就绝不会错,也绝对不会败亡。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把这民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管是谁要对这个民族不利,就杀了他就灭了他,能够成为这个民族的守护之犬,我等何其之幸 ……”李四语气之中都能渗出冰凌碴子来:“你们也不要以为自己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谁要是敢和这个民族对着干,自己先想想是什么下场吧!” “赴死军是什么?今天我就告诉你们。赴死军就是,”李四一字一顿的说道:“赴死军就是一条狗,主人的名字就叫中华。当主人受到欺凌的时候,赴死军就得出去玩儿命的咬;当主人想欺负别人的时候,赴死军还是要玩儿命的咬。不要想是为什么。作为一条狗,没有必要去想也不配去想。主人指到哪里我们就得咬到哪里,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蹿过去……” 这就是赴死军的使命和存在的意义,从赴死军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烙进了骨子里。 四下里,鸦雀无声。 这些在场之人,全部都是赴死军的高级军官,全部都是李四一手调教起来的风云人物。提起名号无一不是名动天下,放出去无一不是威震一方,今天才算明白了。 所有捆在一起,也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但是作为民族的守护之犬,还有什么样的荣光可以比拟?天下汹汹久矣,英雄辈出的时代,还有谁能够有这样的资格? 李四缓缓坐下,扫视一个个熟悉的脸庞:“你们要是能够明白这个大的关节,剩下的也就好说了,我再来给你们说说眼下的详细事情,程子栋——” “大帅!” “我打你不是因为你杀满洲人不对,无论是什么只要和这民族为敌,就应当斩尽杀绝,你杀的没有错。但是……”李四语气倏的就是一转:“你的手法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你为什么要纵容百姓屠杀?还不是为了把赴死军摘出来?还不是为了让赴死军留下一个青白的名声?”李四调门儿猛然就是一高:“杀手无寸铁之敌,怎么说也不好听的名声。最为民族的恶犬,赴死军就不应该珍惜什么狗屁的名声。这种肮脏的事情赴死军不去做,难道还要把恶名留给这个民族?你这是在给这个民族泼脏水呢,我能不打你?你们都给记住了,再有类似的事情,赴死军就要主动承担下来……” “所以,屠杀之事必须由赴死军来做,这种为万世做唾的名声,我们就应该一肩膀子担下来。” “是。明白了。” 李四嘿嘿一笑:“现在,我就教教你们,让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 京城里的旗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同样是贝勒贝子还有有个肥瘦高下之分呢,就更加不用提起下面的旗人了。 八旗里头最没有出息的就是正蓝旗了。 当年的正蓝旗是何等辉煌,无论是人脉还是功勋,比镶黄旗还要高出一截,都能和正黄旗一较高下了。可皇太极一拿权,立刻就对正蓝旗下手,把个好端端的正蓝旗拆的东一团西块,实力减下去有一半儿。到了多尔衮时代,下手更狠了。一直被正蓝旗压制着的两白旗都成了恶狼,连吃带拿的事情就不说,就是正蓝旗自身也感觉出了这种颓势,纷纷转旗。到了现在,能走的都走了,能转的都转了,剩下的这些个不是没有门路的就是没有关系的,实在蹦跶不起来。 可这都是以前,现在正蓝旗的旗人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平衡,因为出了一个比他们还要不堪的——镶红旗。 要说起镶红旗,肯定得说说礼亲王。这位老派的满洲勋贵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一个拿手的好戏:稳。 无论是皇太极拿权还是多尔衮摄政,八旗里头可真是风云突变,而且是一变再变,局势的变化实力的消长,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可镶红旗一直没有受到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害,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基本还是什么样子。实力上虽然也有点损害,可和其他各旗比起来,这种轻微的止损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多尔衮一死,这种历经风雨万年不倒的好处可就没有了。 礼亲王和济尔哈郎等人本是帝党人物,可都被孝庄给算计了。比老天爷还要大的黑锅谁敢背着?也背不起来呀。于是乎,老派满洲和朝廷就明打明的正式决裂。僵持了一阵子之后,那些手握实权的大人物连头也不回的就去了老家关外,把一杆子老老小小落在这里。 可八旗还是八旗,大伙儿的心思还是有的。尤其是礼亲王派儿子去山西大同的时候,摆明的架势就准备联合地方实力派对抗朝廷的。这人镶红旗的人们又看到了希望。 可山西大同那边的姜瓖……不仅扯旗造反攻打阿济格,还把礼亲王的儿子和一大杆子人都给卡擦了。 这也就断了镶红旗所有人的念想,在京的旗丁都知道没有了希望,也不再存什么幻想。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回关外老家去。 可事到如今,也就说说而已,哪里是那么好做到的?连皇帝都跑不了,旗人还能跑出去?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能逃出赴死军的追赶,可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从前了。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现在的形式恶化成什么样子了,谁还敢乱跑? 现如今,尤其是京郊附近,最流行的就是造反,京郊八县就没有一个是安稳的。驻守的军队都吓跑了,旗人还想跑?真要是跑出京城去,不等出了郊县就能被各地的汉人们捶成肉泥。 当初的旗人可没有少得罪汉人,不管是跑马圈地还是大掠奴隶,都是破人产夺人命的勾当。现在的局势忽然就反了过来,汉人们还你能客气了不成? 完颜华善才五十多岁,年纪不算很大,可在整个镶红旗甚至是在整个满洲里头,绝对是辈分最高的。这要是抡起老辈子的资历来,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多尔衮还比完颜华善矮两辈儿呢。 老满洲的十二大姓,完颜氏排第一。 平日里走在街上,哪个满洲子弟不是一哇声的喊太爷爷?可现在呢? 现在根本就不敢出门儿,就更别提上街。他完颜华善子要在街上一露面儿,就甭打算再回来了。 街上成群结队的都是急赤白脸的汉人,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是通红的,见到旗人也不管什么青红皂白,围住了就是一顿臭揍,不当场打死不会罢休。 隔这一条街的那木都鲁氏一家十好几口子。把大门二门关的死死,然后全部上吊了。 那不都鲁家还算是精明的,死了也就死了,一干二净。当初进京的时候,他们家圈的地都有七八百亩之多,临街好地段儿的铺子也“盘”下来三间。抢来的奴隶和包衣都有一百多家,整日里吃油穿绸风光无限。这才几天的工夫啊,世道就翻覆过来,全吊房梁上了。 这些新兴的满人就是浅薄,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把人得罪光了,把福分也全享受完了,可不就剩下一条死路了么! 完颜家比爱新觉罗氏的历史有悠久的多,见的世面也多的多,起起落落的经历也就多了。当年在乌苏里江上游的时候,本是不愿意进八旗的,可架不住努尔哈赤拿着刀子抢人,也就顺了。 即便是在入关进京之后,满洲人的气焰滔天,完颜华善也不敢表现的太过了。捡着边边角角的地方弄了一百多亩地,够一家子的开销也就是了,不和别人攀比。 尤其是圈奴这种事情,完颜华善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敢。他太清楚这个庞大民族的底蕴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做绝,都要给自己留下三分余地。 大清国看着是风光无限,可还能盖过当年的大金国去? 当年的大金国不比现在的大清国要风光的多?连宋朝的父子皇帝都抓了,宋室皇族也拿了个干净,可结果怎么样? 南宋光复徐州的时候,女真人的下场那才是真正的凄惨。整整一个城的女真人,就剩下七个。完颜华善的老祖宗就是那七个幸存者之一,从那儿以后远遁极北老家,再也不出来了。 这个老大民族历经几千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有见过?就算是受难也是一时而已,真要等哪天喘过气儿来稍微一报复,不是任何一个民族能够招架的住的。 大清国算个什么?十万战兵就想永霸中原,做梦吧。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老大民族骨子里的力量,完颜华善做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虽然被很多旗人取笑,却换来了今日的苟且之机。 隔壁已经有了动静,在乱糟糟的叫喊声中,不时传来器物破碎的声响,偶尔还有几声惨叫响起…… 也不知道有多少一腔怒火的汉人闯了进去,董鄂家倒霉了!按照这几天的情形来看,暴怒的人们铁定会把董鄂家砸成一片废墟,然后点起大火……至于他们家的人,到那时候已经没有人了,估计残存的尸体也没有几个是囫囵的。 董鄂家的家主是过年以后才封的世管佐领,也着实荣耀了好一阵子,可这种荣耀没有持续几天…… 隔壁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好似就在耳边,完颜华善一家老小都怕了,而且是怕的要命。一家人围坐在厅堂之中,听着四下里此起彼伏的乱声,一个个面色煞白几无人色。 大门二门都是开着的,这是完颜华善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你就是把门全都关死就有用了?就能把些暴怒的人潮挡在外面了?这不是欺骗自己还是什么? 最小的孙子还在吃奶,儿媳嘴唇酱紫,哆哆嗦嗦的已经不能自制。 别说是这样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就是几个大老爷们儿也吓的脸色苍白战战兢兢。 这可不什么一家一门的寻仇殴斗,而是两个敌对阵营之间由来已久的的报复行动。旗人们圈地圈奴,剃发欺人,所造下的罪孽到了清算的时候。这股清算罪行的风潮疾如烽火,席卷一切,不是说话就能化解的。 谁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走上了街头,更不知道有多少参与到这个报复的风潮之中,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的数量一定是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数字。 虽然已经没有旗人敢于出门,可相互之间还能传递点儿消息。这些人早在内城清扫了一遍,死了多少人谁也不清楚,都是在猜测,在惶恐和畏惧中猜测着。同时祈祷这种毁灭一切的风潮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若是祈祷有用的话,绝对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 作为一家之主,完颜华善心里也恐惧到了极点,可还是安慰着一家老小:“咱们这一家子,从来都是知道个前后进退的,也没有把人都得罪绝了。平日里虽然没有做什么大的善事,可也没有多大的恶行。这些个汉人也是讲道理的,要不然怎么这好几天的工夫了,对门都烧光了也不进咱们家?想来知道咱们家是不做恶事的吧……” 也仅仅是安慰自己罢了。 现在局面已经混乱到了极点,在报复的大潮当中,早不知道殃及了多少人家。何况也不算什么真正的殃及,真要是一笔一笔清算起来,谁的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就算真的一清二白,也不见得就可以安然无事了。在风潮当中趁机发财,行敲诈杀戮之事的也不在少数。 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哪一家能够平安的。 其实完颜华善和他的家人心里就跟明镜一样,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 以前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恶行,可真要是理论起来,在这京城当中就是最大的恶行。你老家在什么地方?怎么会来京城?还不是杀进来的? 你在不是旗?是不是旗人? 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问题,都会把完颜华善一家毁灭。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那些根本就不问这些,直接上来就开始动手。 大势如此,不是什么能够改变的。 完颜华善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嗓子里象塞了一把沙子一样暗哑,颓然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也没有大用,真要是……真要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是说万一……咱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这辈子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只盼着能修个好来世吧……” 满洲人的信仰很杂,敬奉的神明也是五花八门。譬如完颜华善一家,就有信佛的和信祖的,各烧各的香,各拜各的神。 但是到了现如今的这步田地,什么样的神佛先祖也不管用了,也就不信了,全家人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的念叨着:“救世的乌利颜,女真的保护神呐,快点显灵吧……” 就连完颜华善这样信祖的人,也把乌利颜的名号书写成一个布条,象是护身符一样贴身珍藏起来。 在这种大难降至的时候,什么样的神佛先祖也保护不了他们,什么样的奇迹也不可能挽救得了他们。 但是还有一个乌利颜,一个叫做鲁识字的乌利颜。 也只有乌利颜能够保护即将灭顶的旗人,即便是在赴死军高高举起的屠刀之下,乌利颜鲁识字依旧能够把绝望的旗人拯救出来。这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神话,而是铁一般的事实,早已经被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实。 在南边,在黄河边上,有一群人,有一群旗人,就生活在赴死军的包围之中。这个谁也不敢相信而有不得不相信的奇迹就是鲁识字一手打造。 其实完颜华善也知道鲁识字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在这大难临头之际,即使是最清醒最睿智的旗人,也宁愿相信鲁识字就是上天降下的乌利颜,就是旗人的救星。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心灵依赖了。 完颜华善一家和北直隶的所有旗人,都开始相信鲁识字和满洲人之间有着某种神秘而又密切的关联。这种关联就象灵魂一样看不间也摸不到,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要不然,前途远大名动天下的七杀营首领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保护起了满洲人?这种变化在满洲眼里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致。从一个如日方中的英雄忽然就“堕落”为一个全天下都唾弃的叛徒,鲁识字抛弃了他所有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落下一个千古骂名? 没有人能够想的通,也只能往神鬼之说上靠拢。尤其是在这种生死一发的危机关头,旗人已是别无选择,只有相信鲁识字就是现世的乌利颜,就是救星。 虽然这个救星远在黄河南岸,不可能到这千里之外的京城,可人们还是念叨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够在身死之后依旧得到乌利颜的庇护,而不至于魂无所归成为漂泊异乡的鬼魂野鬼。 “乌利颜呐,保佑我们吧,保佑我的孩子吧……”儿媳妇把一块书写着乌利颜名字的布条绑在孩子额头,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又是那么的神圣庄严…… “这是完颜家,镶红旗的!”在杂乱的脚步声中,人们如发现肥美的猎物的猛兽一般,带着兴冲冲的表情就冲了进来。 完颜华善和他的家人立刻抱成一团,心都抽紧了。 “咣当”一声,廊下白底青花的大景盆就被砸的四分五裂,又是几声脆响,也不知道是打碎了什么物件儿。 完颜家的所有人都恐惧到了极点,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惶恐的无以复加。 “在这里,在这里……”伴随着一声变了强调的叫喊,人们立刻就奔了过来。 完颜华善知道是时候了,已经到了绝对一家人生死的最后关头。虽然知道这些人会把自己乱棍打死,可作为一家之主的完颜华善还是站了出来,学着汉人的礼节作一深揖:“诸位街坊……” “咣”的就是一棒子,夹头夹脑就砸了下来。 就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完颜华善摇晃一下,险些栽倒当场。 额头上的鲜血已是淋漓而下,热乎乎的鲜血糊住了一只眼睛。完颜华善也不敢去擦拭,依旧是坚持着把这个礼节做完:“诸位街坊,我完颜家自认没有把路走绝,还请诸位街坊放过我这一家,总是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咣”的又是一棒。 身后传来家人的惊呼之声,还有娃娃奶声奶气的哭泣。 一棒子打在完颜华善颈肩部位,就感觉眼前一黑,再也分不清楚是什么颜色,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黑白两色。 完颜华善噗通跪倒在众人面前:“求诸位街坊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棒子再次举起,却是没有落下。 被一个和完颜华善差不多年纪的老者伸手拦下了。 老者穿件子青色的袍子,袍子上已是补丁摞补丁,显然也是个读诗书做学问的宿儒。 老儒生拦下棒子,瘦骨嶙峋的手掌一把就将跪着的完颜华善提起了半个身子:“好,既然没有自认没有把路走绝,那我就问问你,若是你真的多行善举,今日就饶你一回。若是多行不义,哼……” 随着老人的一声冷哼,众人立刻跟着大喊:“杀!” “我来问你,崇祯二年,你杀过人没有?”老儒生面色顿时狰狞的如同九幽厉鬼:“就在关外的左后屯附近,有没有屠杀过整整十三个村落?有没有杀死我的儿子和儿媳,有没有把我未满周岁的孙子丢进火中?” 老儒生声色俱厉的大声质问,完颜华善心里反而升腾起莫大的希望,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去过什么左后屯,也就不可能杀死过老儒生的一家老小,回答起来也十分的理直气壮:“没有,绝对没有,我这一辈子连左后屯在哪里都不知道。” “好的很呐!”老儒生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如此疯狂,闻之能不动容?在声震屋瓦的笑声当中,老儒生已是泪流满面,笑声逐渐转为嚎啕大哭。老儒生猛然扯开前襟,露出胸腹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你们八旗屠杀我关外汉民,有没有问过那些汉民是不是兵丁?有没有问过他们是不是杀过鞑子?有没有?” 老者猛然大呼:“你们砍我也就罢了,为何要杀我的儿子儿媳?杀了也就杀了,为何连吃奶的娃娃也不放过?难道连吃奶的娃娃也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报应啊报应,这就叫报应,当年你们是如何残害无辜的?想来你也知道吧?这一次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老者一推完颜华善:“我读了一辈子的圣贤文章,都是读到了狗身上。什么仁慈为先都是狗臭屁,你们是要杀绝我们汉人,今日报应落在你的身上了,哈哈……” 这已经是两个民族之间不可化解的仇恨,其中到底有多少怨恨多少血光,不是他完颜华善一家一户的谨慎所能够化解的。 若是因为一人一家的善举就能够逃避惩罚,岂不是已经遍地生佛了? “大人打死,孩子弃火!”老儒生疯狂的大叫:“快点儿动手,咱们屈死的同胞就在头顶上看着,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快——” 热血已沸,仇恨早已经掩盖了所有。 木棒横扫,一下子就把完颜华善击的后退几步。 完颜华善极力的想要站起,却再也没有力气,或者是没有了勇气,跌倒在家里中间。 仇恨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现在说什么也太迟了。 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孩子还在哇哇的大声哭泣着。儿媳绝望的仰天大叫,以同样疯狂的腔调大喊:“乌利颜,救救我们……” 木棒铁棍高高举起,陡然落下,砸的完颜华善一家人鬼哭狼嚎…… “大帅有令,在京旗人统一处置。” 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眼前就已经出现两个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汉子。一个汉子手持铁叉大声呼喊着,把眼珠子通红的人们推开。 “传大帅的命令,在京旗人交由赴死军审判,有冤有仇者,明日辰时可到赴死军出观审。大帅欢迎乡亲们诉说这些人的罪状,好严惩之!” 两个手持叉子的汉子什么也不多说,叉子一摆,在完颜华善的脑瓜顶上敲打一下:“你们,跟我走!” 在这个时候,赴死军这个大杀星反而成了救星,完颜华善立刻招呼家人,乖乖的跟着两个赴死军战士出来。 身后的那些人们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奇,这种情形其实早就应该出现了。 赴死军进城之后,本应该就是安定局面的。一直拖延到今天,未尝没有让大家报仇的意思,很多人都是这么理解的。 赴死军和鞑子是绝对的死敌,当这些满怀仇恨的人还畏惧鞑子的兵锋之时,赴死军就已经用血肉和生命在和鞑子死战。 无论赴死军做什么,大伙儿都很放心。 忠诚伯和鞑子是天然的仇敌,七杀令就在那里摆着呢,这些鞑子不会有好下场。 再者说了,既然赴死军需要大家提供证据以证明鞑子的罪孽,那就更简单了。鞑子的罪证还用收集么? 赴死军的出现让完颜华善得以苟延残喘,心里还有最后的一点点希望。 若是赴死军真的能够按照规矩进行审判,自己这一家子生存下来的机会不小…… 可要是如刚才那个老儒生一般,别说是完颜家,就是所有的满洲人都是死罪,而且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种死罪。 街道上不时能够看见如完颜华善一家这样的,都是被前面的两个赴死军战士领着,耷拉个脑袋行走。 身后跟着成片成片的人群,这些人们大声叫骂着,转头瓦片如雨。 “狗鞑子,你们也有今日。” 完颜华善也吃了几块砖头…… 街角已经摆起了香案,香案旁边是熊熊燃烧的火盆。香烛纸钱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香灰早就把火盆填的海海满满。 “爹,娘,看着吧,鞑子的末日到了!” “好兄弟,在天有灵,千万不要错过了明日。大帅要给你们报仇了,到时候我拿几个鞑子脑袋来给你们上贡!” 在处处喊打喊杀的街道上,就是那些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孩子们,都穿着开裆裤呢,就朝完颜华善丢石子儿,还在唱童谣一般欢欢喜喜的笑闹着:“鞑子脑袋瓜瓜儿,落地滚成葫芦儿,换成一个糖糖儿,送给送给二郎……” 这样大小的孩子不大可能明白眼前的情形究竟意味着什么,甚至也不明白生死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别。至于仇恨,他们就更不明白了。 但是这些孩子如唱童谣一般,欢快的唱着充满杀气充满血光的恐怖歌儿,让完颜华善的心彻底冰凉。 大势已是如此,赴死军口口声声要进行的审判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谓的审判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而已,无论完颜家有多么青白,都不可能躲过赴死军的屠刀。 完颜华善算是看明白了,因为赴死军要进行的不是什么公平正义的审判,而是一场有组织有目的大屠杀。 赴死军的屠杀,无论是规模还是效率,将远甚于那些暴民。为了收拢民心,为了提高赴死军在民间的威望,这一刀谁也别想躲过去,也不可能躲过去。 照这么看来,赴死军还会在其他地区执行这样的计划,因为在这种屠杀背后,有赴死军的利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鞑子。就已经涵盖了所有旗人,不论是善良还是罪恶,被这两个字笼罩之后,无人可以幸存。 “到了晚上,想法子找点儿水吧,给孩子擦洗擦洗。”完颜华善的声音说不出的绝望:“咱们可以带着肮脏的身子去死,孩子得是干干净净的。” “不是说要审的么?咱们家又没有做过什么大的恶事……” 就算是真的清清白白,也不可能再有生存下来的可能了。因为民间的风潮已经形成,赴死军就是不想动手也得动手了。 现在的局面,由不得赴死军了。 “鞑子脑袋瓜瓜儿,落地滚成葫芦儿,换成一个糖糖儿,送给送给二郎……”欢快的童谣还在唱着…… 第197章 利益的选择 第197章 利益的选择 这是一个节日。 大街小巷中都清扫的干干净净。还拿净水泼洒过,犄角旮旯里多少年没有清理过的杂物脏东西也收拾的汤清水利,仿佛是要过年一般。 无论男女,面上都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尽量捡着整齐的衣裳穿戴上。只要家里还有件子长衫,也不管这样的天气是不是会悟出痱子了。京城爷们特有的那种多礼劲就甭提了,不管熟不熟的,见面儿都是先唱个肥的。尤其是那些个年轻的女人们,被家里的爷们骂几句也要欢喜的出来瞧瞧着期盼已久的稀罕景致儿。 要是搁在以前,稍微有三两分姿色的女人哪个敢打扮的这么光鲜?要是让鞑子抢去了怎么办?今天可不一样了,再不必把锅底灰涂抹在脸上,而是取出最鲜艳的衣物和最值钱的首饰,统统穿戴打扮起来,兴冲冲的上了街。 对于京城的男男女女来说,这是一个比任何盛大的节日都值得庆贺的时刻,因为今天要杀鞑子了! 就是小孩子们,虽然他们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可他们还是很盲目的欢笑着,一群一群的大街上疯跑。或许是因为大人们性情格外好的缘故,甚至能够嘟囔着要出三两个铜板,很快就把少的可怜的铜板换成烧饼果子或者是黄乎乎的黏糖。然后再是疯跑一气。 衣衫光鲜满面笑容的大人,满街筒子乱窜的孩子,这一切的热闹都只有是庙会或者最盛大的喜事才有。 今天就是最大的喜事了,杀鞑子还不算是最大么? 日头还没有出来,街道上已经是人潮涌动接踵摩肩,要是到了辰时杀鞑子的时候,整个京城还不挤的如墙似壁? “京城的人就是多。”这是唐王最大的感触。 对于仅仅来过京城两次的唐王来说,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这个大明朝的中枢核心之地竟然有这么多人,十几年前来的时候感觉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水坑,人人知道没有未来,却都在混吃等死的过日子;人人都知道会有大的变故,却没有人能够应对,都在过一天少两晌的混日子…… 今天却是不同了,整个京城都散发着一股空前的活力和喜庆,人人都在说着什么。北都和南都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南都多是一中高远不可及的空谈,尤其是在下层百姓当中,虽然很多人都在关心着“国家大事”,可也就是嘴头子上关心关心而已。一个个说的都是言辞激烈慷慨激昂,可照应是做自己的事情,赚银子养家比什么朝廷大事可重要的多。但是在北都很少见到这种情况,北都人更愿意亲身参与到这些大事之中,成为这些剧变当中的一部分…… 就如今天的事情吧,眼前晃动着的都是要亲眼看到鞑子人头落地的百姓。这些老百姓的那股子热切劲儿吧甭提了,日头还没有升起来呢,心思就已经热切的不行。如过年过节一般欢喜,那股子热情都能把京城融化了…… 京城里的豆汁儿算是一绝,名气大到了天上去,唐王也慕名而来,一屁股坐在王老木的豆汁儿摊子上…… “这豆汁儿……怎么一股子怪味儿?”看看周围一个个喝的有滋有味的人们,在看看摊子上“豆汁王”的幌子,唐王也知道这个京城里名气最大的豆汁摊子了,可就是不习惯这东西的古怪味道…… “这位爷,南边过来的吧?”王老木笑呵呵的说道:“我这豆汁儿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字号的,能做出我这种味道的可这四九城也没有第二家。喝豆汁儿讲究的就是这个味道儿,要是没有了这股子豆腥气,也就不叫豆汁儿了,要的就是一个地道……” 唐王可不是来争论什么豆汁儿不豆汁儿的,王老木怎么说他也就怎么听了,硬着头皮饮鸩酒一般把半碗豆汁灌了下去,故意把嗓门儿放的很大:“鞑子算是玩儿完了,忠诚伯的脸面也有了,过不了几天,朝廷的赏赐恩旨肯定会下来,到时候咱们大伙儿有好日子过了……” 众人本是呼呼有声的喝豆汁儿,听唐王这么一说,也就都不喝了,不约而同的看着他,好似是看到了什么稀罕景致一般。 “赏?朝廷还能拿什么赏忠诚伯?我估摸着也就是把忠诚伯变成个王什么的,可话也要说回来,忠诚伯不是咱们这样的升斗小民,会稀罕个空荡荡的封号?” “嗯。南边的那个朝廷早已经是赏无可赏了。” 北都的爷们本就话繁,话题一来开了,就能从天上扯到地下去,尤其是在今日心情大好的情况下,话就格外的多了。 “南都那边也就应着个正统的名号而已,别的还有什么?两浙、福建都是各顾各,谁搭理南都的那个朝廷?两湖就不必说了,指不定姓闯还是姓明呢。两广的桂王怎么打算谁知道?云贵就更不必说了,早就是姓沐的呢……” “可不是怎的,忠诚伯坐拥淮西根本之地,临河南占直隶,晋南鲁北也不在话下,整个中原都已尽在掌中……” “霸王之资啊,忠诚伯,嘿嘿,名号里是有忠诚二字,可他就是忠诚到了天上去,可也得顾及到赴死军上下的想法……” 只要提起了话头,就能知道京城百姓的真实想法。 老百姓们所说的这一切唐王早就考虑到了。下层百姓都看看透的事情,唐王这个代天巡检的宗室会看不明白? 拿下北都活捉福临,确实旷古未闻的功勋。兴武朝廷怎么赏都难酬其功,确确实实是功高震主赏无可赏。通常的这种情况下,造反或者被朝廷除掉就是仅剩下的选择。可现在的南都和北都之间实力相差悬殊,大侄子兴武皇帝就是神仙转世也不可能除掉李四这个天大的功臣。要是真用某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把李四弄掉了,也就是兴武朝丧钟敲响的时刻。先别说各方势力的重新划分,光是赴死军的反扑就不是江南能够挡其万一的。 无论怎么看,就是傻子也看出李四只剩下造反这最后一条道路可走。 可唐王知道李四的底牌,准确的说是他自认为知道,无论李四要做什么也不管他怎么做,都不会造反,起码是现在不会。 李四要是真想染指皇位。要是真想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早就做了,也用不着等到现在。这绝对不是说他李四就是大明朝的忠臣纯臣,更不是他李四有如何如何高洁的操守,在大势面前,这些个人的东西都是一钱不值。 再者说了,李四的所作所为根本就和高洁二字八竿子打不着,李四要是高洁之人了,全天下还不都是圣贤了? 李四在极力维护一个统一的局面,这一点,唐王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 无论局势怎么样,李四这个人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分裂,任何形式的分裂都不可容忍。 保留下南都的兴武朝廷,甚至是一力促成这个朝廷,在前期来看还是出于打鞑子的一种必要,但是自从赴死军攻取开封之后,赴死军已经有能力单独和鞑子对抗。南都的存在就不仅仅是为了打鞑子而存在那么简单了。 即便是当着唐王这个天子的替身,李四也毫不掩饰对朝廷的轻视,因为实力是明摆着的嘛。但是李四也几次三番的说起过:他之所以把兴武朝廷悬在江南,就是因为民本。 直到现在,唐王也看不明白民本这两个虚无飘渺的字眼儿到底有怎么样的威力,能够让赴死军的大帅忌惮到如此地步。 用李四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民本的路子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很期望朝廷能把这条路走通,到时候赴死军就是第一个纳头就拜的”。对于天下大势的洞察和把握,谁也不敢和李四比肩,既然李四都如此推崇这个什么劳什子的民本,那就说明朝廷的路子走的不错。 可是李四也曾无数次的提起,这个路子不是那么容易走通的,他还在观望,若是朝廷走到了尽头依然没有走同,他和他的赴死军绝对会出来收拾局面,带着这亿兆生灵和三万里河山走另外一条路。 李四要走的路是什么,唐王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在赴死军实际控制的广大区域,军、政、民、法所有的这一切全力都集中在赴死军手中,或者是在亲近赴死军的势力手中,一切政令都出自军中。这已经能够说明一点问题了。 李四的路子要怎么走,朝廷如何才能在民本之路上走的更远,都不是这个草莽王爷能够左右的。唯一值得期盼的就是在北方,在赴死军的势力控制范围之内,这些百姓还能念着大明朝的好处和恩德,这种人望也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赴死军内部就不必说了,水火不侵油盐不入,那些百战精兵只知道有大帅,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什么朝廷不朝廷。唯一的希望就在民间。若是民间的人望还在,虽然不能给江南的小朝廷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可也是一种潜在的助力…… “造反,不算是造反,怎么能说是造反呢?”一个短打扮的家伙,明显是力气行出身,却大生指点江山的气概,吐沫星子能飞出去三尺远:“现如今的形式和元末是和其形似?鞑子是赶走了,可安稳日子也未必就能到来……” “为何?”唐王也纳闷了呢,鞑子都被打跑了,就算是赴死军还要直捣黄龙进攻鞑子的老巢,也不需要费多大劲了,正是开太平盛世之时,老百姓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为何?这还用说么?看看元末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力气行的家伙大言不惭的说道:“鞑子是走了,可这江山谁来坐?肯定还是争夺一番的,当年的陈友谅和朱八八打的不也是天昏地暗……” 唐王闷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朱八八到底是何许人也,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即便是狂放不羁如唐王者也是勃然大怒:“你……你如何能直呼太祖名讳……” 这还了得?就算是再不敬,起码也要以“太祖洪武皇帝”相称吧?怎么朱八八这样的称呼也能脱口而出? 就是再无所谓,唐王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当即就恼了脸面。 那个力气行的家伙看了看唐王,一点儿惧怕的意思也没有,笑嘻嘻的说道:“太祖?哪一朝的太祖?” “我大明太祖龙形凤阳……” “切。原来你说的是明朝啊,几辈子以前的事情了?这位爷您也别恼,先看看今年的黄历吧。要是开国皇帝不能直呼的话,李闯那厮是不是也要成为大顺太祖皇帝?哈哈……” 旁人也跟着起哄,大声鼓噪道:“对呀,对呀,大顺太祖皇帝下边就是大清顺治皇帝,至于大明么,远的都没边儿了,和今日还隔着俩朝代呢……” “哈哈,谁说不是呢,先把这么多的太祖皇帝捋顺了再说,说不准明天还有个什么太祖皇帝出来呢……” 唐王是真的恼了,草莽之气勃发,劈手就把手里的青瓷大碗摔个粉粉碎碎,就要上前和这些人厮打。 王老木一把拦住唐王,呵呵一笑小声说道:“唐王莫恼,左右不过是顺嘴之言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热血上脑的唐王差异的看看这个一身市井之气的王老木,小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嘿嘿……”王老木笑而不语。 唐王旋即释然,这个卖豆汁儿的家伙一定是赴死军的人,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赴死军从里就是最善于从内部攻破敌人,细作暗探也不知道有多少,眼前这个卖豆汁儿的绝对是赴死军的眼线。 若是因为一句话就和人大打出手,确实有点那个了。唐王颓然坐下,心里冷的不行。 不是因为这些人对太祖洪武皇帝的无礼,而是因为老百姓对于大明朝的冷漠甚至遗忘。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如今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可在京城里头确实是经历了两个朝代。乾清宫的龙椅上早被李闯和福临的屁股坐过了,在老百姓看来,京城早已经经历了两次改朝换代,这一回应该算是第三次了。 从常理上来说,任何一个老百姓都没有必要对三朝以前的某个皇帝保持什么敬畏,直呼其名也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举动。若是在正式场合,肯定不会把太祖皇帝称为朱八八,可在市井小民之中,谁还顾及这些? 可大行崇祯皇帝殉国这才几天?民间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对于大明朝的遗忘,让唐王最无法接受而又不得不接受。旁边的那些人哪管这个明朝宗室是怎么个念想?依旧是自说自话: “要说大明,还真想不起给咱们留过什么好处,”力气行的那个家伙还在满嘴胡咧咧呢:“我可不管什么夏商周秦,也不理会什么魏晋隋唐,不管天下是谁家的。只要能给我好处,让我有好日子过,我就认他。要是空口说白话的再弄什么正统不正统,嘿嘿,去他姥姥的,老子不尿他那一壶……” “可不是怎的,咱们老百姓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拿点儿实打实的好处出来就想让咱们认,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 贯穿整个明朝的中晚期,党争之风愈演愈烈,各种匪夷所思的观点层出不穷。在把国家折腾的一日不如一日的同时,也给世俗的观念带来极大冲击。崭新的价值观和民间的逐利思想,也算是党争之下的一个副产品吧。 民智的开启,在很大程度上受惠于党争,这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尤其是满清入关以后,以前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辈顾头不顾腚的投到了满清的门下,对人们的固有道德观是一个很大冲击。与之相对应的是江南新式工商业的崛起,更让这种逐利思想找到依据。 在老百姓眼里,尤其是在北方,这种逐利思想正在迅速的取代以前的忠义观念,只不过绝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而已。在人们的心中,还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想法:谁给好处就认谁,不给好处的话,统统靠边站。 唐王第一次意识到老百姓不再是想象当中的那种“善”民,而是开始追着好处跑。联想到一再提及的“民本”二字,心里反而敞亮了许多。 这个世道要变了,统治这个天下将不再是牧民,而是讨好民众,要想想方设法的讨好这些人。 无论是江南的民本思想,还是赴死军的恶狗理论,似乎都和讨好二字有点儿关联…… 刚刚想明白了这其中关节的唐王立刻就又迷茫了:“不管是谁都要讨好百姓,那这个天下还是皇家的么?皇帝岂不就是老百姓的奴才了……” “做了皇帝还要想方设法的讨好百姓,这还是皇帝么?” “我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不管唐王能不能想通这里头的道理,大势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前进了一步。(历史的齿轮被撬动了,以无可阻挡之势前进,这样的语句读者一定看过几百次了,嘿嘿,就再看一次吧,短头发也不能免俗,哈哈) 辰时初刻,杀鞑子大会正式开始。 在这个开始炎热的季节,因为白昼很长,这个时刻就愈发显得漫长而有久远,等的人都心焦了。 如同等了半辈子那么长久,终于等来了这个期盼已久的时候。 人山人海,如墙如堵,都不足以形容这个盛大场面之万一。万万千千的人流往同一个方向集中,京城百万之中都在争抢着往同一个方向汇集。根本就不必迈步,人流会挤着你前进。 这种场面,除了壮观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措辞来加以形容了。 人们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杀鞑子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可下意识的还是想看,就好像饥渴依旧的旅人直奔甘泉一般。心里有一股火苗子在烧,烧的人通身都是鼓鼓胀胀的热气,都要沸腾了,却找不到地方宣泄。 也许只有鞑子的颈中鲜血能够浇灭这仇恨之火,也许吧。 要不是有赴死军的叉子兵阻拦,人潮都能拍打到中央简陋的高台上了。 即便如赴死军叉子兵这种精锐,面对这些毫无恶意的人们,一是心惊:人太多了。 虽然大伙儿都不想挤,可架不住身后汹涌的人流推搡,不由自主的就往前边走呢。叉子兵不住的用叉子柄抽打这些人,就象赶鸭子一样…… 最基本的秩序维持下来之后,赴死军大帅李四终于现身。 “诸位父兄姊妹,”李四的身份在那里戳着,顶天立地的英雄,在高台上这么一站,立刻就把周遭的声势给压了下去。 李四一开口,四下里都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旷古难逢的时候,大伙儿都想听听这位汉人英雄说些什么。 “北都得复,鞑子远遁,乃我赴死军万里征程第一步。”李四尽量把声音放的足够大,耳朵都被自己的声音震的嗡嗡直响了:“接下来还要征战四方,扫清天下虎狼,还我同胞安乐康宁……” 赴死军还要打仗,这是大伙儿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鞑子还没有清扫干净呢,肯定还是要打的。以赴死军现在的声势,打打残存的鞑子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而已。现在的鞑子对于赴死军来说,已经不算是一个等级的对手了。 对于赴死军大帅的这些话,老实点说,大伙儿都不怎么想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那是你赴死军的事情,是你忠诚伯的事情,我们是来看杀鞑子的,弄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当此光复国都之际,李四谨慎以此身此心,祭拜那些为我同胞战死杀伤的万千雄魂。”李四直挺挺的跪下,遥拜四方…… 要是淮西,大帅这么一跪,周遭的百姓们早就跟着跪下了。战死的可都是他们的子弟父兄,就是跪拜也是真心实意的。 可这里不是淮西,是京城。 对于李四祭拜英灵的举动,也没有几个人跟着跪拜,都直挺挺的看着而已。 李四面色有点儿尴尬,对着左手边儿上的卢棚说道:“此间俱为我赴死军战功卓著之英雄,受我一礼……” 东棚里都是这次攻克北都的无名英雄,其中就有关二爷和吴叔等人,就连韩小旗都在其中。 这些剪了辫子的人们可没有外面的老百姓那么麻木,一见忠诚伯遥礼,立刻齐齐起身还礼…… 这可是受过忠诚伯大礼的,只要在这里坐着的,有一位算一位,足以骄傲半生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无名英雄,这些英雄又为光复京城做过什么样的贡献,都不是老百姓最关心之事。 大伙儿挤成了个人疙瘩,就是为了看看鞑子的最后下场,是来看血光的。至于英雄嘛,以后再说也不算晚…… 辛辛苦苦弄了这些过场,下面的百姓好像不怎么买账,更没有热血沸腾,李四自己都感觉有点儿无趣了。 “此次复我国都,擒拿下鞑子一万一千四百三十八名……”既然大家不是来缅怀英雄的,还有几个过场也就免了吧,李四直接说道:“鞑虏者,是为国敌,种种罪孽已难胜数。虽是如此,我上邦天朝亦不愿轻启杀伐。特召集父老公审之,京中父老熟知道起罪,是赏是罚自有公论。这一万多鞑子的生死凭大家一言而绝!” 鞑子犯下什么样的罪行,京城的父老姊妹心里有数,该有什么样的惩罚就由你们来定。 这才是高高在上的感觉,数以十万计的人们都是一言定生死的人物。 场中一万多鞑子被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八个部分,想来是按照他们所数的旗籍划分。 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关心这些,他们只想 看到血,看到欺压在头上的鞑子脑袋落地,别的说什么也虚的。 “正黄旗费可多氏,七家九十三口,有罪无罪?” 赴死军战士的话音刚落,外面几千几万张嘴已经躁动起来。 “费可多罗古尔家,霸人田产,殴人至死,抢掠平民为奴,淫人妻女坏人名节……” 一桩桩罪行被揭发出来,李四根本就不问下面已经等死的鞑子,也不管这些罪名是不是属实,大声道:“经多人证实,费可多罗古尔家一家罪行昭彰,何以惩之?” “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杀光,杀绝!” 周围的怒吼简直就是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让场中的鞑子更是惧怕。 站立在高台之上的李四高举右手,下边的刽子手已经把鬼头刀扬起…… 右手猛然落下,鬼头刀亦落下。 实际股血箭从腔子里喷了出来,溅起来多高。刽子手一脚踹到无头尸身,外面已爆发出一声势若惊雷的欢呼。 欢呼声如雷一般滚滚而过,让热血的的人们更加热血,也把仇恨彻底点燃。 鲜血顺着台子流淌下来,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仿佛能够嗅到带着死亡气息的血腥味道。 在鲜血的刺激之下,欢呼之声更盛,一浪高过一浪的在人们耳中汹涌澎湃。 “费可多氏博穆桂家……” “强占田地,夺人店铺,当街殴人至死……” 这些鞑子的罪名几乎是如出一辙,多是杀人身夺人产淫人女之列,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一个罪名或者少一个而已。 “如何惩治?” “杀!” “齐斩全家!” “杀光!” 一声又一声暴怒的呼喊当中,场面为之疯狂,气氛为之鼎沸。 右手举起,再次落下…… 血光再现,去了脑袋的身子被一脚踹了下来,“膨”的一声好似摔碎了水布袋一样,如此恐怖的声响在万众呼喊当中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或者是已经不值得去注意了。 只要鲜血,只要死亡,这才是人们愿意看到的。 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正黄旗费可多氏七家九十多口,已经全部陨命。 鲜血顺着高台的立柱流淌下来,整个立柱就如同有朱漆刷过,还腾腾的冒着热气,血腥的味道铺面而来…… 这种杀戮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接连杀了几氏几十家之后,高台下的尸体已经堆积起来,整个高台如浴血中。阳光映照之下,如血河炼狱一般。 身在高台之上的李四,已经成了死亡的代号,手臂每一次落下,都有人数不等的脑袋跟着落下。 无论多么稀罕的景致,也不管如何火爆的场面,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也不知道砍下了多少颗脑袋,人们已经记不清楚了,三百?五百?还是一千?谁知道呢。 随着高台下尸体的堆积,已经成了一座小山。被踹下来的尸体再也发不出那种摔崩之后的声响,因为血肉之堆都快和高台平了。 要是把这些鞑子都杀光的话,还不得把高台给淹没了? 人们也喊的累了,再也没有开始之时的那种声势,每有一家被提出来,也懒得再去说什么罪状,直接就是一个杀字。 赴死军也是有求必应,外面的杀字出口,上边的手臂就会落下,就是这么简单。 就在这简单而又机械的重复当中,无数生灵化为刀下之鬼。 完颜华善彻底死心了。 心里最后残存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也烟消云散。 这不是审判,就是赤裸裸的屠杀。因为已经很少有人喊出什么具体的罪名,更没有人说出什么罪证,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杀字,就能决定一个家庭全部成员的生死。 当然,只有死没有生。 就是杀只猫宰条狗,总也需要一个理由吧?可这样的杀戮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理由的话,则是完全为了泄愤。 这不是一家一性之间的私怨,这种大到了天上去的仇恨足以掩盖一切。 现在再说什么没有大的恶行,现在再说罪不至死,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因为已经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有罪,他们需要的是仇恨的宣泄,而不是公正的审判。 赴死军似乎也没有打算进行什么公正的审判,只是为这种仇恨找到一个宣泄口。 虽然一家人是团团围坐着,并没有上什么绳索,可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跑?又有谁能跑的出去? 倚仗的八旗战兵早就没有几个了,仰仗的朝廷已经抛弃了他们。那些个贝勒贝子早就跑到了千里之外,只剩下这些来不及逃走的,来承受疯狂的报复。 完颜华善知道汉人心中有莫大的仇恨,但是想不到这种仇恨已经到了这么疯狂的地步。因为仇恨的力量,使得这些人不顾一切的进行杀戮。以前的那些小心谨慎是多么渺小,在这种仇恨面前又是何等的苍白…… “完了,完了!”完颜华善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经不再感觉恐怖和惧怕了,因为死亡已经成为不可逃避的归宿。 一家人和完颜华善都是同样的表情,麻木而有呆滞,仿佛死亡已经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头落地,完颜华善一家已经彻底死心,不再期望任何奇迹的出现。 这一辈子已经完了,没有任何指望,只有企盼来世,如果真的还有来世的话。 唯一还能发出声音的就是儿媳了。 儿媳好像是傻了一样,抖动着抱住怀里吃奶的娃娃,还在柔声安慰:“乖乖不怕,额娘也不怕,因为乌利颜会保佑我们,伟大的乌利颜知道我们,我们做过什么没有做过什么,乌利颜全都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是乌利颜,就是玉皇大帝和佛祖一起过来,也屁用没有。可死到临头的恐惧、对生的眷恋以及对死后的某种期望,总是让人的心里脆弱下来,去接受某种虚无缥缈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信仰。 “镶红旗完颜氏一家,十三口!” 直到赴死军的战士拿着叉子来赶,完颜华善才意识到死亡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死亡反而变得容易接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完颜华善才明白了,那些死在旗人手中的关外汉人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宁远被杀也那么顺从——因为他们的心死了。 完颜氏本就不算是纯粹的旗人,是被努尔哈赤从乌苏里江上游强抢过来的,分到各旗之后,人丁更加零散,除去那些战死和跑回关外的,这个旗的完颜族人只剩下他们一家。 这么十二个人,准确的说是十三个,以为还有个娃娃被女人抱着呢,默不作声的走上高台,脑海中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了。 完颜氏的辈分很高,颈中鲜血流淌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一想到这个有趣而又古怪的问题,完颜华善忽然笑了笑。 就要死了,原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 完颜华善反而轻松了,甚至歪着脑袋看看了身后不远处的李四。 忠诚伯面带寒霜,如雕塑一般。 “跪下!”完颜华善一家很顺从的跪倒在高台边缘,眼前就是黑压压密匝匝的人群。这些人脸上带着过节才有的那种喜色…… “杀!” 已经不再问什么罪行了,还是只有一个杀字从这些人口中说出。 怀里的娃娃似乎被惊吓到了,哭的撕心裂肺。 李四看着孩子额头上绑的布条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仅仅是一下而已,右手依然高高举起…… 第198章 掩盖的目的 第198章 掩盖的目的 不管被杀的是谁。大伙儿都不怎么关心了。不管你是姓完颜还是姓别的什么,都是鞑子,一刀下去,落个干净也就是了。 至于完颜华善一家心中念如何,又是何等的绝望,没有人在意,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大在意了。 只要大帅的右手一落,鞑子就会人头落地,就这么简单。 “大帅且慢!” 声音不大,却让已经被杀意笼罩了的人们为之一愣。这是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又是一声“刀下留人!” 一个人影缓缓走上高台,李四高悬的右手依旧举着…… 完颜华善一家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的稻草一般,立刻就抬起头来。完颜家的儿媳一把就将孩子抱的死死,麻木的脸上也有了希望的神色,早已是泣不成声:“乌利颜会救我们的,会拯救我们的……” 外面万万千千的人们可不管这些,说什么?刀下留人?这不是胡闹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摆明了就是和京城的老少爷们过不去,摆明了就是和天下的汉人为敌。 “杀!” “杀光了!” 本来已经有点低落的情绪顿时再次高涨,不管喊出这句话的人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哪怕就是南都的兴武小皇帝来了,也没有用。 此时此刻,不论是谁,要是阻止对鞑子的屠杀,就是大伙儿的敌人。 无论是高台上引颈待戮的完颜一家,还是下面随时都面临死亡的其他旗人,终于听到了这一声“刀下留下”,在这个绝望的时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是全部的希望。 在这个天底下,能够说出这句话的,能够从屠刀之下把他们拯救出来的,也就只有乌利颜了。 每一个人都小声的念叨着乌利颜的名字,希望这个满洲人的救星能够再一次展现他的慈悲。 但是。 出现在高台上的绝对不是满洲人心目中的救星。 虽然这些旗人从来也没有见过鲁识字,也不知道鲁识字究竟长着一幅如何慈悲的面容,但是这个高喊刀下留人的绝对不是鲁识字。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 在两个白衣女子的搀扶之下,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走上高台:“大帅,还请暂缓行刑!” 李四见到这个老妇人之后,缓缓撤回高举的右手:“来人,看座!” 老妇人也不客套,微礼之后大马金刀的坐下。 以现在李四的声望和实力,有资格在站立的忠诚伯面前坐下之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正杀的好好儿的。忽然就出来这么一个老妇,把热热闹闹的杀鞑子大事都给缓了,京城的老少爷们儿本是血热,怎么能容的下这个? “接着杀,你这老婆子是甚人?” 这样的问的还算是客气了,还有更多难听的话儿也闹闹哄哄的叫喊出来,人声嘈杂如巨瀑落下。 那老妇人也不恼怒,起身站立在台前,朗声说道:“老身贱名已几十年未曾提及,说出来诸位也不会知道……” “你是鞑子么?” “老身世居曲阜,夫家姓颜!” 曲阜,颜家! 声音虽是不大,却足以引起震撼。 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愚妇,还能不知道复圣公了?还能不晓得天下第一贤人了?尤其是在剃发令的最后限期,颜氏一族,以死相抗,明明知道是灭门之灾,依旧谨守华夷大防,宁留发而不留头,可谓壮烈到了极致。 颜家一门男丁全数身死,仅仅留下一百多遗孀女子。就是这些女子,也是以柔弱之躯抗击清廷,成为七杀营中的一道别样风景,也给天下无力反抗之人树立起一道丰碑。 也正是因为如此,颜家虽然男丁不再,可这些女子依旧把先贤的遗风演绎的淋漓尽致。就是凭着这个,复圣公后人的名望已经凌驾于孔圣苗裔之上。 素衣女子,以弱身而入慈宁,斩杀孝庄于当场。何等的魄力何等的雄壮! 京中的读书种子们一听说面前的老妇就是颜氏老祖,立刻就行跪拜大礼。 礼毕之后,几个还算有点名望的宿儒隔着老远就呼喊起来:“复圣公一族,同于大道,重于立德,可是要为鞑子说情的么?” 颜氏老祖看看面前的完颜一家,再看看台下已经堆积成丘的尸体,微微摇头:“我颜氏一门,已为清人屠戮干净,家无五尺之男,户无顶门之丁,和鞑子有血海深仇,恨不能食其血肉,如何能够为鞑子说情?” 老夫人说道:“老身厚着脸皮要忠诚伯暂缓行刑,非是为了与鞑子说情,而是受人之托,要大帅的刀子留到日落之时……” 还好不是来给鞑子说情的,只是要让屠杀令暂缓到日落时候。 以颜老夫人的身份再加上众多素衣女子在赴死军中所做出的牺牲,说什么李四也要给她这个面子。 要说暂缓,有颜老夫人的名望在那里压着,虽然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甚至是在说三道四,可大帅那边都应了,也说不出什么。可要是说真的饶了鞑子,说什么也能答应。 反正日头已经西斜了,也不怕等这多半个时辰。到时候日头一落下去,刀子也要落下去。 其实大伙更愿意看到忠诚伯把福临给拎出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一刀子给卡擦了。不过也就是这么想想而已,毕竟不可能把那个娃娃皇帝给真的怎么样了,谁都知道他还是有很大用处的人物。 在关内,还有不少鞑子。京东和山东的清军虽然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也正在往关外撤退,可也是要一刀一枪的攻打不是?有福临在手,这种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赴死军可是这个民族的精华所在,能少折损一个就为大伙儿多保留了一分底气,福临的作用就是这里。 不管这些人们是怎么想的,刀子虽然举起来了,可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这让准备挨刀的人们又看到了一点儿希望。 能够在这个时候把赴死军的刀子挡住,绝对是一个了不得的重要人物。也想不出这个人谁了,只要能够把赴死军的屠刀拦住,就是旗人的救星。只要能把一家人的性命保住,什么样的代价也可以付出。 若是真正的绝望了,也就什么也不想了,可现在又有了那么一点儿希望。这份脆弱苍白的希望正随着日头一点点儿的落下和落下…… 到日头落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刀子也只是稍微缓了一缓而已…… 完颜华善一家在台上看的最是清楚,下边有多少充满仇恨的眼睛,有多少一言就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人群。 “不要有什么幻想了,谁来也不管用!”完颜华善很清楚目前的局势。 要杀死他们这些人,已经不仅仅再是赴死军的意思,而是这么多人的仇恨宣泄。这么大的声势,就是李四本人想要取消屠杀,也早就做不到了,更何况李四绝对不会取消。 时间一点儿点儿的流逝,渴望看到鲜血的人们没有看到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日头已经开始落下…… 虽然有万千之众,可沉醉在血腥和愤怒之中的人们还是感觉到了沉闷,是那种期盼发生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沉闷…… 忽然之间,芦棚右手边上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往两边分开,两个小旗的叉子兵“挤”出一条通道来。通道正中,是一身传红衣的女子。 这女子红巾裹头,一身红一般红艳的衣裤,出现在人们眼前就如同已经麻木了的鲜血那种颜色。 是红娘子。 早在赴死军攻取之前,红娘子的大名就已为众人所熟知。要不是红娘子把数以十万计的会党众整合起来,保定府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就拿下来,赴死军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就拿下京城。 红娘子一身火一般通红的装束,就是让没有见过这个奇女子的人也晓得她的身份,但是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却不知道是谁了。 能够出现在这种场合,能够托人托到了颜家老祖宗的门上,说什么也是大有来头的,至不济也是一方豪强。 走在红娘子身后之人,怎么看也象是什么豪强俊杰。 一身褴褛破衣,一条裤管儿都烂到了膝盖上,腰里用一根草绳勉强束着,一头乱发如蓬草一般。面上早被泥垢糊满,寸许的胡子已经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这是何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叫花子是何许人也。纷纷猜测着他的身份。 当这个叫花子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些旗人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声:“鲁识字——” 人们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叫花子一般的瘸子就是鲁识字。 “狗贼,撕了他!” “连祖宗也忘了的混蛋……”叫骂之声大作,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这个鲁识字不鞑子更加可恨。 就是因为他是汉人,却保护了鞑子,这就是背叛民族,就是忘记祖宗,无论怎么样的咒骂用在他的身上都不过分。 也许只有从江南传过来的那个词才可以准确的表示鲁识字的身份:汉奸。 汉人里头怎么会出这么一个玩意儿? 要不是四下的叉子兵挡着,人们都能扑上去把这个奸贼撕成碎片。即便是如此,人们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攻击。 也不管手里有什么物件儿,只要摸到了,就朝鲁识字身上丢去…… 甚至有人摸出怀里的铜钱和银角子使劲砸,这么遥远的距离,当然不可能真的把鲁识字怎么样了,可要是不砸心里的这股子火气怎么也下不去…… 鲁识字。 一听到这个名字,场中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旗人立刻爆发出一声齐齐整整的欢呼。 鲁识字本人就是乌利颜,就是救世主,在这大难临头屠刀高举的时刻,乌利颜终于来了。 也只有在这种死亡降临的时刻,人们才能更加体会到乌利颜的神圣和慈悲。一直在风传的救世主还是来了,还是来拯救旗人来了。 经过口口相传,经过更多的发酵。鲁识字已经成为满洲人心中的真神,唯一能够拯救一切的现世之神。和佛龛上那只会享受香火却从不县令的神佛相比,乌利颜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亲近。 一直到呆立不动的鞑子,即使是面对如山的尸堆,即使是面对如河一般的鲜血,也早就麻木了,早就不再有任何希望了。 但是鲁识字的出现,让所有如羔羊一般的人儿都有了希望,是生的希望。 鲁识字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看也没有看这些鞑子一眼,但是他的出现,已经让行尸走肉一般的旗人泪流满面。 所有的鞑子都是泣不成声,迎着鲁识字的方向以最虔诚的神态跪拜下来,齐齐诵念着鲁识字的两外一个名字:“乌利颜……呜呜,乌利颜来了,乌利颜不会抛弃我们,天……乌利颜……” 在朝廷抛弃他们的时候,在旗主抛弃他们的时候,在面对高举的屠刀之时,什么也救不了他们,除了鲁识字。 那些曾经对鲁识字不再抱什么幻想的旗人,几乎都要疯狂起来,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如何的愚蠢,竟然怀疑乌利颜的仁慈和宽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不可饶恕的事情了…… 正逐渐落下的太阳已经成了鲁识字的背景,这个一瘸一拐连走路都很困难的鲁识字,这个满身污垢衣衫褴褛的鲁识字,在这些人的眼中,简直是身披五彩光环的仁慈之神…… 在旗人的欢呼声中,汉人的谩骂已经到了高潮…… 鲁识字每走过一步,身前身后就是一片哭泣和称颂之声,鞑子之中无论男女老幼,皆是虔诚跪拜,仿佛已经见到了祈祷千年的真神现世。 这一段距离,满是称颂和谩骂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如鞭子一般抽打着鲁识字踉踉跄跄的身子。 鲁识字面无表情,艰难的走过这一段不长的距离。这个曾经叱咤风云让鞑子闻之色变的英雄,已经成了今天的这幅模样,谁也不知道鲁识字心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 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有他鲁识字自己知道。 英雄也罢,奸贼也罢,甚至是乌利颜也罢,鲁识字清楚的很,自己什么也不是,仅仅是大帅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没有大帅,鲁识字就不是英雄,没有大帅,鲁识字连奸贼也做不成。至于被这些旗人视为神灵的乌利颜称号,也是大帅一手安在自己头上的,鲁识字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做了想做的事情。 大帅有如妖般的智慧,有通天的手段,有百战百胜的赴死军,可大帅不是无所不能,有的时候他做不了,也不能做。这种事情,还是得由鲁识字来做,这个汉奸的名声还得有他鲁识字来承担。 但是,能够挽救一些生灵,何尝不是鲁识字心底的夙愿? 直到如今,鲁识字才真正的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因为这都和大帅有关。可是鲁识字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登上高台,对于鲁识字这种腿脚不便的人来说,确实有点困难,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当场。 身后传来一声整齐的惊呼,鲁识字知道是那些旗人在为他担心呢。 在高台侧的战士们有很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些人身子一动,似乎想要搀鲁识字一把,也仅仅是一动罢了,立刻就又站的笔直,如标了墨打了线儿一般的笔直。 鲁识字看着这些昔日的战友,这些曾经一起浴血生死相托的同袍,想要说点什么,喉咙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是仇恨谩骂也罢,是称颂感恩也罢,鲁识字恍若未闻,艰难的登上高台:“大帅……” 李四脸色更冷,语气中都带着冰凌碴子呢:“我不是你的大帅,你也不必如此称我,就叫我李四!” 做在李四身边的颜老夫人仔细瞅瞅鲁识字,忍不住一阵唏嘘,眼中都有了泪光:“当日曲阜一战,鲁公何等神勇!孤军突于敌阵,震慑敌人万千,带我颜氏一族逃出生天。以武力对抗鞑子的剃发令,大振天下颓风,是何等的风采,今日……今日……今日竟成如此模样……” 要说当年的鲁识字,可真是威风之呢,七杀决死兵的首领,做过多少震撼天下的大事。无论南北,又有几个不知道他鲁识字大名的? 可现在…… 鲁识字微微摇头,似乎不愿意说起以前种种:“老夫人莫在提起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恳请大帅……李……放过这些手无寸铁的旗人……” 李四看着鲁识字,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可这种感情半点儿也不能带在脸上,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李四环指这些人:“你让我放过他们?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我赴死军征战千里,为的是个什么?你鲁识字不会不知,让我赴死军放过鞑子,除非是日从西出。你赶紧给我离开这里,要不然连你也一起砍了!” “砍了,砍了!”一听大帅说要砍鲁识字,京城的老少爷们可真是欢喜了,大声跟着鼓噪。 今天杀鞑子,要是能再看一出斩汉奸的好戏,那才真是来着了呢。 “我愿意拿军功来……” 李四冷冷一笑:“你是有些微末军功,可在归德的时候,你早用军功换了那些鞑子的性命,从那一刻开始,你什么军功也没有。当时不杀你,就是看你曾为我同胞卖命出力的情分上。你的情分我赴死军早就还清了,再说这些也是无用……”李四看着鲁识字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这里不是归德,是京城,你明白没有?” 好,大帅说的好哇,若是饶了这些鞑子,京城老少爷们的脸就成了抹布了。 不能饶,别说是来一个鲁识字,就是来一百个也没有用。 “大帅……” “不要和我说,”似乎是忘记了鲁识字不是赴死军中人一样,李四默认了这个称呼:“你和我说也没有用,鞑子圈占方圆五百里,抢夺了多少田产,掠了多少生民为奴,造就多少罪孽,京城父老心中都清清楚楚。你问问下面的父兄姊妹,看他们饶不饶这些鞑子。!” 李四声色俱厉,揪着鲁识字破败的衣衫,一把就将他推了趔趄,指着如海如潮的民众大声叫喊:“若是他们能放过这些鞑子,我李四二话不说,若是他们不饶,嘿嘿,谁也挡不住赴死军的刀!” 这种说法让民众很满意,因为赴死军早就把生杀予夺的大权交给他们,现在再一次确认了这种权限的归属。 无论鲁识字说什么,大伙儿都不会听。 但是说话的不是鲁识字,而是颜老夫人。 “想我颜氏一族,几遭灭顶之灾,当时之危急难以言表。幸得勇士鲁识字者,大智大勇,终拯我颜门最后血脉于水火之外,此种恩德,非言语可表。”颜老夫人对着下边万万千千的民众大声说道:“我颜门当中本已无男丁,然苍天有眼,当日逃脱之孙媳已有身孕,四月间已经临盆,竟是男娃……” 颜老夫人眼中泪水倏然而落:“想来是上天不灭我仁慈之族,故而垂怜,终使我家香烟得以延续。终使复圣公苗裔不至断绝。此恩此德,本欲报答,然昔日之勇士已死,只留下今日之鲁识字。我颜氏一族,竟然欠下如此大恩,何以报之?” 恩人成了奸贼,这恩德还要不要报答? “鲁识字者,致书于我,要老身无论如何要恳请诸位父老,留下这些鞑子的性命。”颜老夫人看看四周,慷慨说道:“老身自知时日无多,不想欠下这奸贼的情分,愿在有生之年偿此孽债,以免复圣后人蒙羞万世!” 这一代的恩恩怨怨还是在这一代人身上了了吧,要是等圣贤的苗裔长大之后,这笔债就没法还了。让颜圣的后人对这一汉奸还债,怎么看也是遗笑千年的大笑话,还不如让老夫人把这事情了了呢。 芦棚中坐着的都是这次拿下京城的功臣,因为不在赴死军编制之内,所以坐在那里。吴叔本也听说过鲁识字的事迹,更知道曲阜那震撼天下的一战,为鲁识字能够救出颜圣后裔而欢喜。今天听了颜老夫人的话反而起了疑心,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关二爷,小声说道:“二爷,你不是说鲁识字不识字的么?怎么能够给老夫人写信?” 关二爷是七杀营的外围人员,自然也知道一些七杀营内部的事情,早就知道鲁识字根本就不识字,也不可能给颜老夫人写什么劳什子的书信。老夫人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隐藏着什么事情,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种事情,要说没有大帅的安排,那才真是见鬼了呢。 归德距京城千里之遥,鲁识字一个瘸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准时的到达。鲁识字在归德,颜老夫人在庐州,这一来一往,再加上京城的路程,所耽误的时间有一百万鞑子也杀早杀干净了,怎么可能会这么“巧”的准时现身? “吴叔不要说话,往下看吧。” 关二爷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点儿什么。 “这些鞑子,就是再杀十回也是死有余辜。然千年以来,复圣之门清清白白,恳请诸位父老身一个机会,给我颜门一个继续青白下去的机会……”颜老夫人深施一礼:“既然鲁识字求到了我的门上,我就还了他这个天大的人情,自此以后,复圣公和他鲁识字谁也不欠谁什么,已经是形同陌路。” “刚才大帅也说的明白,杀与不杀,全在诸位一言之间……”颜老夫人忽然就跪倒在众人面前:“老身带复圣公恳请诸位,把最后的青白留给颜门吧——” 老夫人这么一跪,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的素衣女子,立刻齐刷刷跪倒…… 曲阜颜门,千古复圣就不必说了。尤其是面对鞑子的屠刀,男丁死的壮烈,女子活的慷慨,早已成为一段传奇,真要是说继续执行屠杀命令,这个“杀”字就有点不好出口了。 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最明白这事情的严重。可鞑子的罪行也忒大了,不是说因为这个就能饶恕的。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所经受的苦难,怎么能因为一门一户就轻易放弃? 即使是颜门这样的忠烈圣贤,最多是让人们动摇一下而已,要说饶恕,也不可能。 鲁识字的声音极是沙哑,甚至还不如颜老夫人那么洪亮有力:“既然清人以我为神,我愿意去京东,愿意去山东,让关内的清人投降。如此一来,可以减少赴死军勇士的伤亡,若是真的能够兵不血刃的扫清关内,我鲁识字愿意去劝降所有清人……” “呸,”李四厉声道:“我赴死军壮士,就是为这片河山而生,也要为这片土地而死。战死沙场是每一个战士的荣耀,只要能够扫清宇内,我赴死军何惧牺牲?就是再死一千再死一万,也在所不惜……” 这话算是说到坎儿上了。 拿下京城,只能算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赴死军还要打仗,还要继续驱赶鞑虏的使命。这里头肯定还会有伤亡,而且是很大的伤亡。赴死军确实是这个民族的精锐武力,牺牲在战场也绝对如忠诚伯说言的那样“在所不惜”。 可能把这样的精锐多保留一分,这个民族的元气就更加深厚一分。鲁识字在满洲人的心中是何等崇高,大伙儿心里就跟明镜儿一样。如果鲁识字去劝降的话,关内的鞑子很有可能会放弃抵抗。 把如此的民族精华牺牲在战场,还是给鲁识字一个机会,这是个很困难的选择。 一边是不愿意让赴死军这样的队伍承受莫大伤亡,一边是要让人们忍住仇恨和报复,这种抉择不是那么好做出的。 大帅说是“在所不惜”,可还能真的不惜了?战死的可都是赴死军的精锐,这个民族的精华,一听到赴死军的伤亡,大伙儿的心都疼,大帅还能不心疼了? 人们在想,在权衡,在选择。 是要继续报复,还是给鲁识字一个机会? 在这种时候,李四已不能再说什么,再说的话,很多隐藏起来的东西就会暴露出来。 “我看行!”芦棚之中的关二爷大踏步走了出来,笑呵呵的冲着四下拱手:“诸位老少爷们儿,我是关二,嘿嘿,大伙也还认识吧……” 关二爷以特有的京腔把四下里的礼数都让到了让实了,这才说道:“我关二呢,其实就是赴死军,而且还是七杀营的。瞒了大伙儿这么些日子,实实的是不好意思了。这边的事情呢,我也看到了,我说句公道的吧,老少爷们要是愿意听呢,我就念叨念叨,诸位若是不愿意听,我关二现在就滚回家里抱老婆去,哈哈……” 四下无声。 关二爷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样子,继续说道:“要说这些鞑子,就是再杀十回,也不能解气。可咱们做的事情不光是为了解气,诸位老少爷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打仗的事情我关二经历的不多,可京城这一战,死了多少顶天立地的弟兄,诸位知道不?” 关二爷大小拇指一身:“六千呐,六千弟兄就战死了。就为了咱们爷们能不再受鞑子的气,从冀州到这里,里里外外死了六千弟兄。这六千人要是挨个站着,能从前门楼子排到咱们眼巴前儿,还能再打一个来回都不止。这么多好弟兄,就这么死了,不知道诸位心疼不心疼,反正我是心疼啊,心疼的我都想撞墙……” “都是响当当的汉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壮士,为了咱们爷们,就他娘这么战死了。”说着说着,关二爷眼中泪水已经落下,大骂道:“我日他个老母亲的,六千呐,六千弟兄,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就这么没有了,我把他娘的,就没有哇……” “爷们儿们好歹说句话,你们心疼不?” 无人应答,四下里静寂无声。 “可咱们还是要打,要为咱们的同胞打出一个没有敢欺负的清平世界。” “会有多大的伤亡?你们想过没有?大帅说是在所不惜,可还能真的不心疼了?谁要说不心疼就他娘不是人了。”关二爷狠狠的一抹脸上的泪水:“要是鲁识字真能劝降了鞑子,会少死多少兄弟?这笔帐你们想过没有?” “若你们愿意赴死军的兄弟继续战死杀伤,今儿个就可着劲儿的撒气,反正死的也不是你们,你们也不心疼。老子也不说了,走人。” 关二爷说走就走,大踏步的出了芦棚,扬长而去。 关二爷可以这么说,可是李四不能。 依旧是面带寒霜,右手高高举起:“镶红旗完颜氏,一家,十三口……” 下边已经是落针可闻。 事情是明摆着的,大帅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大伙儿解气,可大伙儿也不能让赴死军再和鞑子硬碰硬。 随着忠诚伯右手举起,鬼头刀也举了起来,可含在口中的那个“杀”也显得重若千钧,竟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杀”字是暂时没有出口,可“放”字还是说不出来。 眼前就是血淋淋的刀子,已经悬到了脑瓜子上,可完颜一家已经不怕了。 因为乌利颜就在这里,就在身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鲁识字也有点懵了,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形,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李四。 李四面色依然,冷的叫人心悸,右手还是高高举着,只等众人喊出一个“杀”字,就可以倏然落下,然后鬼头刀跟着落下…… 李四好像根本就没有看鲁识字一样,只是用眼光在完颜一家人身上一撇…… 鲁识字心里顿时清明,什么话也不说,走到台前,伸手拽起完颜华善,然后是其他人,抬脚就往下走…… 有了鲁识字前边领着,完颜一家很自然是跟随,一步一步走下早已被鲜血浸染的生死高台。 一步一步,那些惶恐畏惧的人们仿佛得到了什么号令一般,谁也不说话,默默的跟随在鲁识字身后…… 好几千人,一步也不敢离开鲁识字的足迹,跟着这个救世主汇集成一道人流。 仿佛真的是什么神迹一般,就连娃娃也不再哭泣,被大人牵引着,跟在鲁识字身后。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乌利颜鲁识字会走向何方,但是这要有鲁识字在的地方,就不会再有杀戮也不会再有死亡,也许乌利颜会带着他们都那遥远的黄河之畔,那里有他们的族人和桃源。 鲁识字一过来,叉子兵自发的让开一条道路,连外面犹豫不定的人们也纷纷让开…… 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已经离开,这场盛宴以谁也没有想到结局收场,在经历了长时间的迷茫和错愕之后,人们也就散去。 只留下遍地狼藉。 颜老夫人目视鲁识字一瘸一拐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这才叹息一声:“鲁识字……哎……,大帅,你的目的达到了吧?” 李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着老夫人深深一礼…… 第199章 凶光毕露 第199章 凶光毕露 南都,之所以在前面加一个南字。也就说明了不是正根子的京师。光复北都的意义之大,远非当初的南都之战可以比拟。 北都的光复,往大里说,等同于再造大明朝。往小里说,也是郭李之功。尤其是格杀了孝庄生擒了福临,要是献敌酋于陛前,可真是大明朝垂三百载为有之旷世奇功。 可就是这么轰动的大事儿,在江南也没有引起很大的波澜,最多也是被人们提起几天而已。 对于忠诚伯和他的赴死军,早已经被神化的厉害,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些。 当年的淮扬大战是何等凶险,还不被赴死军给平了?至于说起忠诚伯本人,谁知道他是受了哪家的仙气儿呢?反正就是能人之所不能,他做出什么样的奇迹也不算是奇迹。 拿下京师,对于忠诚伯而言,就是吃顿饭喝辈茶那么简单,说说笑笑之间就把鞑子给灭了。对此,人们深信不疑。 忠诚伯这个人呐,本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别说是打个小小的鞑子,就是哪天忽然传来消息。说忠诚伯已经攻占了哪个番邦的皇宫,哪怕是这个番邦远在千里之外,人们也不会感觉意外。 无论赴死军取得什么样的胜利,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思维。 至于同样是在争战当中的王师……说实话,人们反而更加关注,这种关注远远胜过了对于赴死军的注意力。 杨廷麟和他麾下的几万王师,要说没有尽心尽力,只怕能把杨廷麟卢九德等人冤枉死。 手中的所谓王师本就是拼凑起来的联军,在协同作战的时候战斗力绝对会打折扣,还有方方面面的顾忌,肯定没有赴死军那样的神速进展。 现在的大局就已经注定了鞑子的灭亡,京城都落在了赴死军手中,也仅仅是京东和山东中北部的清军而已。因为这些清军多是豪格系人马,既不属于已经灭亡的清廷,也不属于早就撤退回关外的老派满洲势力。赴死军和大明王师的合围之下,已经成为悬在关内的孤军。 赴死军那边暂时还在休整,估计很会就会横扫过来,杨廷麟等人的朝廷大军也是咄咄逼人,对于山东一代星散的清军来说,丧钟已经敲响。 在这种情况下,想方设法跑回关外是谁也没有办法组织的事情,或许是为了招揽这一部分力量。关外的清军也在绞尽脑汁的帮助这些人撤退。 在纵横近千里的广阔地盘上,要想全部撤退,谈何容易? 尤其是山东本就有“揭竿而起”的光荣传统,从崇祯皇帝登基之前,一直到现在,山东地面上的烽火从来就没有彻底熄灭过。而且这些造反大军都喜欢自行其是,不愿意成为某种力量的附庸。现在的鞑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有眼光没眼光的都看到了机会,高举义旗的队伍数不胜数。 一时间,烽火处处伏莽丛丛,到处都是造反的队伍。就是个看似毫不起眼的村子,也能树起一杆这样那样的大旗来…… 在鲁南地区,清军已经彻底丧失了主动权和控制权,就是中部地区,也仅仅是控制着一些城市而已。至于农村和山区丘陵地带……真的不大好说的清楚究竟是属于谁。 越是混乱,对于朝廷辛苦拼凑起来的王师就越有好处。对于杨廷麟来说,外有赴死军强兵的策应,内有敌人的混乱,形势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过。 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形之下,杨廷麟反而愈发的担忧了。 这种担忧不是来自于战场,而是来自身后。 因为赴死军的进展太过迅速,显得王师似乎是在原地踏步一般。赴死军能从开封一路“走”到京城,难道王师也要从淮扬“走”到辽东?根本就不可能嘛。 那些东林人把喉咙都喊破了,无非是说他杨廷麟存力惜身不肯力战之类的陈词滥调。对于这种吼一百句口号也不做一件事情的家伙,杨廷麟向来不怎么在乎。 可如今不光是只会在后面指摘的东林人,就是一向和杨廷麟同进退的那些学官们,也对北伐大业意兴阑珊了。 这些学官都是大行崇祯皇帝亲自选拔,委以国之储君之重,严格的来说。杨廷麟和李四也算是这类人物。现如今正是这些学官包揽了朝廷军、政、民、法的方方面面,小皇帝对于这些学官也是分外信赖,从不牵绊。如此上下一心之时,正应该齐心合力的共谋北伐大业才是,怎么会出现这种想法? 同为学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跟着兴武小皇帝历经风雨一路同行,忠诚之心不必存疑。对于那些外行人来说,北伐的速度太快会造成不能稳固的局面。鞑子很快就要灭亡了,到时候这些来不及稳定的地盘还不都是赴死军的口中食?所以嘛,北伐的事情还是慢慢来的好。 对于持这种荒谬观点的蠢货,不光是杨廷麟,就是那些学官们也懒得理会这些人。 虽然还有不少人把李四和朝廷放在一个敌对的的位置上,准确的来说是潜在的敌对关系。这些人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整天瞎琢磨的玩意儿,没有事儿也要想出点事儿来的主儿。 赴死军和朝廷之间明面还是从属关系,还有君臣的名分,可也仅仅是如此罢了。但是这并不表明江南和淮西就一定要敌对,李四的目标不是皇位,这一点儿学官们已经看看的清清楚楚了。 李四要做什么?通过各种渠道和对现实局面的分析,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到了现如今的这个地步,鞑子已经山穷水尽,李四那个隐藏在光复河山之下的动机已经愈发明显,眼看着就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 和朝廷一样,李四也是在尝试走出一条道路,同样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朝廷所要走的道路已经是明锣明鼓——民本,可李四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很多人还没有看清楚。 这些老学官们绝对不是那些热血的年轻学子,眼光毒辣着呢。赴死军所过之处,无论军政民法,皆是出自李四之手。离了他李四,什么样人也支架不起这么大一摊子。 在赴死军控制的地盘之内,除了他李四的命令。什么样的法令也不好使,把所有的大权集中于一身,言出为宪,令到必行,这是要做什么,还用得着说么? 李四这个人,就是再有天大的功劳,也绝对谈不上是什么忠臣,“忠诚”二字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些老学官们可不会就真的以为他李四是忠于大明朝了。 他李四之所一直在维持和江南朝廷的平行地位,不是因为他怕这个朝廷,对于李四来说,这个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至于忠纯之心……李四有这些东西吗? 李四惧怕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就是李四本人,也不知道极权(不是集权)和民本究竟哪一个才是对的。他也不敢冒冒失失的一条道走到黑。之所以保留下江南朝廷,也是给他李四多留下了一个选择。在他所选的哪条道路碰壁之后,还有江南的民本之路可以走。 李四留下的看似是江南朝廷,其实也不过是一个选择的余地。 若是朝廷的民本之路走不通了,李四绝对会过来收拾局面,带着整个江南走上他的道路。 所以江南的当务之急是要把民本的路子走的更远,至少要走在李四的前头。 山东的敌人已经不再是什么威胁,只要王师保持一个存在的状态,就足够了。能够收复多少地盘就算多少,也不必强求,关键是强求不来。 因为现在的江南已经和当初不大一样了。 打仗嘛,需要的就是粮、资、钱、人,这些都要从民间征集过来。要是放在早年间,这等光复河山的伟业宏图,又是眼瞅着就要胜利在望了,民间还不得争抢着出钱出力?老百姓们还不得使劲报效? 那些个时代早已经是隔年的黄历,看不得了。 现在的江南民众,最重的就是一个利字,用很多人的话来说,就是老百姓忒势利眼了。 江南本就是工、商、佣、典繁盛之地,尤其是现如今的这种局面,四面八方里里外外都在打仗,对于未临刀兵的江南来说。是一个发展的好机会,准确一点儿形容,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往常的年份儿,一架织机所产的布匹,就足以支撑起十到三十家店铺。可是现在,谁还往店铺里送就真的成了傻子。 外面都打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有人上门来购。不管是什么货物,只要能产的出,就不怕销不掉。旁的不说。就拿江南最为繁盛的丝织一业来说,以前的成品布匹都是究竟几尺几丈,要是论匹购买的话,都算是大客户了。 可现在呢?几匹几匹的交易都是乡下把式做的,几包几包都不敢说是什么大买卖,成车成船甚至动用车队船队的超大笔交易都不新鲜了。 在交易规模扩大的同时,交易对象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普及。 赴死军那边的交易量不小,可人家是有基地有人手的,已经不再是江南工商最大的客户。现在江南工家和商家最欢迎的是吴三桂。 陕西的吴三桂是什么来路,大伙都清楚的很,明着是在四川和张献忠较劲,可暗地里在想什么大伙儿不是不知道。可知道归知道,赚钱归赚钱。当年都能把火炮卖给李闯,现在还不能把布匹丝麻卖给吴三桂了? 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利用进川打张献忠的机会,半条长江都成了吴三桂的运输通道。这么多的物资,别说是打一个张献忠,就是打仨,也足够了吧。 吴三桂疯狂囤积物资,正对了江南人的心思,只要你吴三桂能拿的出银子,管你是要做什么? 现在的局面好了,朝廷的心思也就打了,在杨廷麟北伐的同时。还想着征集人力物力剿灭鄂、赣地区的李闯残部。 可这钱粮物资就是征集不上去,因为有许多人通过明里暗里的路子在阻挠着。 打李闯残部?别看玩笑了。 李闯残部就不是客户了?他们的银子就不能赚了?要是把不怎么壮大的李闯残部给灭了,岂不是又少了一个大买家?若是把李闯残部给灭了?长江航道岂不是就安稳了?到时候谁还打劫吴三桂的运输船队? 每当听说吴三桂的船队被袭击之后,那些作坊主和商号就得庆贺一番。 什么?物资被抢了?沉到长江了?好哇,这才好呢,这些东西丢了,吴三桂还会掏银子来买,到时候又可以发财。 有个安安稳稳的时代,这买卖也好做,字号也好开,可再安稳的世道哪里有现在赚钱快? 通过战争发财,可远比小心翼翼的经营要快捷的多。 大伙发财了,也念着忠诚伯的好呢。这些把脑袋都钻进钱眼儿的家伙们念的不是李四平定鞑子的功劳,也不是他光复大明的伟业。而是李四四下出击,终于有了今天的战争局面,这才最大的好处。 忠诚伯运筹帷幄,搅动天下风云,现在四面八方都在打仗,对于身在江南的工、商者而言,实是一个最大的好处。 打吧,最好是再多打几年,大伙儿也好跟着这个风头水头狠狠的发一笔横财…… 现在的江南,最大的不是什么忠义千秋,也不是什么国家社稷,是钱。 朝廷里征兵,口号喊的是足够热血沸腾了,可应者寥寥。 事情是明摆着的嘛。当兵吃粮拿饷,说不准哪天就做了刀下之鬼,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怎么看也不如在遍地林立的作坊里做工划算。都是赚差不多的银钱,谁也没有傻了脑壳儿,会放着安稳的事情不做去前线卖命? 就算是不打,赴死军也能把鞑子给放平了。就是再打,还能争的过赴死军去?放着银子不赚,去辛辛苦苦的拿卖命钱,可不就是傻了么! 这种一切向钱看的风潮给朝廷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是也促进了各种技术的发展,人们已经意识到技术和金钱之间存在最直接的联系。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什么革新,但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都明白的很,间接的推动了科技的前进。 如果说这些还都是朦朦胧胧的话,那么海运的蓬勃发展则是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利用战争大发其财,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远在浙东和福建一代的工、商实力不可能具有江南那么便利的地缘优势,纷纷寻求往外发展。 这些沿海地区早就有做“外贸”的经验和历史,在不能分到足够的战争红利的时候,不得不把目光转向海外。 船队、贸易等等这些很寻常的事务,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蓬勃发展起来。这里头没有什么远大而有明确的目标,完全就是金钱的驱使。 可也正是这种对金钱赤裸裸的追逐,让沿海一带曾经繁荣过的海外贸易再次繁荣起来。在明末这个白银打量外流的时代,海量的金银居然出现了大规模的回流。 一支又一支船队扬帆而去,带回打量的财富,制造了一批又一批富商大豪。如果是这些都是能看见的东西,那么对人们心中固有观念的改变则是潜移默化的。 很多形而上的思想开始露出繁盛的苗头,在世人膜拜了千年的儒学面前,在理学面前,一种近乎于心学的东西正逐渐崭露头角。 冲破条条框框的舒服,追究人之本性,向往更大的自由和自主,这一切遥不可及想也想不到的东西虽然还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形成颠覆性的思想,可也显露出来一点儿苗头。 这些沿海地区,本就是东林复社的根据地,这些人本就对学官把持朝政的局面十分不满。尤其是得到商人阶层的支持之后,更是打大肆批判学官们。 要说别的本事,东林还真没有保留下多少,可要是说起批判来,这个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和他们比肩。明里暗里和老成持重的学官们作对,其本质是为了限制学官们的权限,为的是能够让自己取而代之。就是在这种近乎赤裸的争权夺利之中,对转职(谐音)和集权的冲击也在酝酿之中了。 在高层方面,以学官们为代表的实力极力促成江南的民本发展,在整个下层,疯狂的追逐财富已经成为一种思想。在这个大环境下,打鞑子这种已经到了尾声的大业就显得有点微不足道。 上下两层都有意无意的把这件事情忘记的时候,只有东林人还在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决战”。 虽然已经是应者寥寥,可东林人不得不喊,他们要是再不这么叫喊的话,可就真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了。 在鞑子眼看着已经日薄西山的时候,和鞑子决战的口号怎么看也显得有点过时。在这个时候,不得不佩服一下钱谦益钱老大人。 就是这位钱老大人,首次提出大中华的概念,解决了东林人的尴尬境地。 崭新的“华夷之说”不再局限于以前的血缘和生活方式,也不再局限于地缘和思想。在崭新的大中华概念中,首次提到了“文”和“明”的概念。 以文化区分民族,这是一个前人所没有提到过的说法。在钱谦益的学说当中,只要有一个共同的文化,哪怕你是茹毛饮血的蛮人,也算是大汉民族的一份子。 至于“明”,则被钱谦益曲解的离题万里,在钱老大人笔下,只要敬奉天朝,就可以算是共同的大明子民。 这个大民族的概念在得到了东林人的吹捧之外,几乎无人认同。 这不是瞎扯还是什么?照钱谦益这么说,交趾安南这些小小番邦化外蛮族岂不是也和大明子民一样了? 反正现在是开了文禁言禁的,随便怎么说也不犯法,就由着你钱谦益胡扯去吧。 就是朝廷里的那些学官,也对钱谦益的这种狗屁歪理嗤之以鼻,随他说去吧,反正也是言者无罪嘛。说说也不能当真了……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对于钱谦益这个大民族理论大加赞同的居然是天下第一英雄——李四。 忠诚伯远在千里之外,听说了钱谦益这个狗屁不同的歪理之后,不仅表示在赞同,还煞有声势的指出了其中的不足,亲自撰文弥补其中缺憾。 在李四的笔下,大中华理论进一步拓展,“文”“明”的理论也到了一个空前的范畴,忠诚伯真正在钱谦益的基础上把“文”“明”合二为一,称之为“文明”。 这么一来,这种理论反而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事情是明白着的,按照钱谦益的理论,只要有“明”概念的都是大明子民,这种胡扯虽然荒谬之极,却从理论上拓展了大明朝的疆土。因为得到了忠诚伯本人的赞同和修订,从理论上讲,只有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是大明朝的治下之地。在这种理论上拓展开来,天底下的人还不都是大明朝的子民? 李四比钱谦益本人还清楚这种理论的荒谬,可荒谬归荒谬,虽然是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可总算是有了一个大民族的概念,有了一个文明的命题。 这种东西被钱谦益这样的人提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荒谬到了姥姥家的事情,真他娘是在开玩笑。 文明的明和大明朝的明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李四比谁都清楚钱谦益这个理论的破绽百出,之所以明锣明鼓的赞同甚至支持钱谦益,纯粹就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考虑。 赴死军的使命是拓展这个民族的生存空间,为这个民族找到一条出路。 在李四的极权构想当中,不管什么样的文化还是什么样的民族,在赴死军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就是纳入中华民族之内,被中华民族同化,成为这个民族的一部分。其二就是战争,无休止的战争,直到赴死军和敌人之间有任何一方彻底灭亡为止。 李四知道这条道路上充斥的就是赤裸裸的掠夺和血腥,也知道这条道路布满的是尔虞我诈的争斗。但是在民族利益面前,李四做为一个个人,赴死军作为一个团体,无论是尊严还是生命,都绝对值得付出。 只要能走上这条道路,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就是牺牲几代人也真的是在所不惜了。 在民族之林当中,无论是那个民族,也不管他衰微到了什么地步,只要民族本体不灭,就有崛起的机会。任何一个民族的崛起,对于其他民族都具有伤害力量。 李四所要做的就是把目力之所及的民族全部纳入中华之内,如果拒绝,就要和赴死军这支民族武力一争生死。 无论是中华民族现存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敌人,必须消灭。 这无关什么狗屁的正义,更无关什么狗屁的善恶,纯粹就是为了长久的民族利益。 当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民族的时候,和平就是永久的。 李四毫不掩饰追求这个目标时候所展露出来的那种狂热:“这个世界上,在日月照耀下的任何一个地方,不能有其他民族的存在,不管他是善还是恶。必须纳入中华的旗帜之下,否则就是战争。” 老神棍真的是吓坏了。 一直以来,老神棍就知道李四胸中格局甚大,但是从来也没有想到竟然大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的忠诚伯,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不?你要这么做的话,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你知道不知道咱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要花多少银子要用多少资材就不说了,要死多少人?就是再有十个赴死军也不够……” “那就再打造一百个赴死军,”一说起这个,素来面色阴冷不带感情的李四竟然如血热的少年一般,整张脸都烧的通红:“死多少人我不知道,一代人肯定不够,那就两代,三代……” 老神棍第一次见到了李四的真实嘴脸,心中的震撼已无法形容,良久方才以罕见的严肃神态说道:“忠诚伯,大帅,我知道你手段通天,也知道你智慧如海,可……可你也太疯狂了。成就一方霸业,建立一代王朝,这还不够么?赴死军虽然悍勇,咱们的百姓虽然坚忍,可也受不起这个,野心,你的野心太大了。趁着这个时候你还能听的进去,我就先说了吧。若是你真的打算如此,咱们离败亡已经不远……哎,你这个人,功业越大,脾气也就越大。你看看身边,还有几个敢这样对你说话的?要是再过三几年,同样的话只怕我也不敢说了呢!” “嘿嘿,”李四这个人,脸色说变就变,就好像唱戏一样。刚才还是一脸的疯狂,老神棍话音未落,就已经是笑嘻嘻的样子了:“老魏呀老魏,要不怎么说你就是一条神棍呢?这是个什么时代我比你要清楚的多。我敢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你以为我愿意打仗打到弟兄们都死绝死光?” “狗屁!”李四用最直接的方式了否定了老神棍的观点:“这不是什么野心,是迫不得已,是被形势逼的,咱们要是不走这条路子,别人就会走了。今天咱们要在落在后头一步,后世子孙就要步步是血的追赶几百年,这个世道……已经要变了,而且正在变!” 在这个时代,正在发生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李四比老神棍要知道的多,而且是多的多。 要是别人这么说,老神棍一句话就能把对方噎死“先把鞑子料理了再说这些狗屁啷当不着调的屁话吧”。 可是这是面对李四。 李四的布局之深远,远不是平常人所能够看到的。 老神棍敢拍着胸脯子保证,早在李四还在刀把村的草棚子里为了几角银子而鼓捣草芝的时候,就已经在谋划今天的局面了。 谁又会想到会出现今日这般的局面,在当时看来,李四若是说出要为霸一方要延续民族气运的话来,还不把人的大牙笑掉了? 可李四已经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他对大局的洞察力,对于天下大势,没有人比李四把握的更加出色,老神棍毫不怀疑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外面已经起了怎么样惊天动地的变化,但李四既然这么说,那一定就是真实存在的。即使是不存在,也会很快就要存在。 以老神棍狡猾的心思,也无法理解李四的这种紧迫究竟来自何方。 现在的李四,可以算是天下第一的雄厚实力了吧,还有谁能逼他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 “嘿嘿,老魏你就是井底之蛙,难知天下之大。”李四一笑把话题转了过来,以一种固有的节奏用手指缓缓的敲打着桌面。 自从老路走了之后,李四就不再碰烟袋锅子。因为一摸那东西,就想起当年西瓜地里的老路,心思就难以集中。 “京东诸县,你看着收拾吧。”李四轻轻的敲打着桌子:“越快越好。” “行,这个我做的到。”京城拿下来之前,京郊诸县就已经闹的天翻地覆,五花八门的义军,杂七杂八的会党,都能闹到县里头,也没有人敢管了。 就是京东的许多前清官员,虽然还是顶戴袍服,可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举义的事情。对于这些临近的县城,根本就不必再见刀兵,可以直接去接收了。 要不是为了避免闹笑话,完全可以派几个人过去,把号令一扬,就能改换城头王旗。 “半月够不够?”李四问道。 “足够,”虽然这几个县还算是在前清的版图之内,可在赴死军马足之下,已经是实际控制范围了。要是老神棍勤快着点,半月都用不了。 “鲁识字那边……算了,先不说这个,他的事情我亲自办理。”李四似乎不愿意提起鲁识字,一想起这个人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当年的英雄成了现在的样子,李四心境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夏粮下来还需要多少时日?” “淮西已经在收割了,河南也在准备。”老神棍说道:“直隶这边还要等些时候……” 每当一问起这些东西,肯定是又要打仗了。 “好……”李四的手指忽然一听,很没有头脑的问道:“公主是不是还在山中?” “公主?什么公主?”老神魂当时就是一愣,脑子里白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李四说指究竟为谁:“在,还是山里呢。” 李四有大明朝驸马的身份,长平公主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不管李四本人认不认,朝廷那边是认的实实死死。不过这个朝廷里赐下的婚事根本就没有办,李四也没有提起过这事情。今天忽然就是这么一说,老神棍才想起来,原来忠诚伯还有个公主的妻子哩。 “让她回去南都吧。” 李四说的是轻描淡写,可那个公主也“懂事”的很,知道这桩婚事所牵扯到种种利害,既然已经在大山深处安顿下来了,怎么可能会回去? 这要是一回去,还不说明李四是要转变对朝廷的态度了? 李四看着魏无牙的神态,也是一笑:“也要和长平公主说清楚了,这不撵她走,是要她办点事情去,事情办完了,愿意留在南都和他的皇帝弟弟团聚,她就留下,不愿意留下就还回来……” “废话,她肯留下么?”老神棍哈哈一笑:“什么事情还要她去?” “我准备攻打鞑子的老巢了,这可是为大明朝张脸的事情,朝廷里还能不表示表示?” 老神棍立刻大笑,挑起拇指说道:“高明,大帅就高明,哈哈,你想从江南搜刮多少银钱粮秣?给我个准数儿,我也好依照办理。” “不要钱粮,我想能不能再鼓捣点儿火铳火炮过来?以后打仗,少不得要用火器……” 老神棍问道:“咱们自己鼓捣的火铳也够用了,火铳营也不需要太多的火器。再者说了,火铳兵也不是那么好练出来的……” 火器,已经是赴死军后勤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所谓的火铳,不仅仅是一条能打弹丸的铁管子那么简单,所需要的资材工匠,消耗的人力物力都不在少数,不是说句话就能凭空掉下来的。 “火铳军需要火器,炮营的火器也明显不够了,光凭咱们自己的那点儿工匠和家底儿,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李四笑呵呵的说道:“咱们人手是不少,可真正懂行的不多,我可不想在这事情上坐着干等。要是能行的话,从朝廷那边调拨点儿工匠过来,才是最好……” “这个……火铳营还是何钧力那个老憋玩意儿的首尾,这个家伙箍是把好手,火铳营也带的好,大帅和他说过这事情了?”老神棍忽然就想到了李四所言的不同之处:“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 李四很满意老神棍的反应,微笑着说道:“你没有听错,不是火铳营,是火铳军!” “他娘的,原来是这么回子事情,我明白了,是火铳军,不是营了!” 第200章 先遣 第200章 先遣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忠诚伯的爵位实在显得有点低的不像话,据说南都那边是要准备封异姓王的,到底是怎么个说法还在商研之中,估计也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有个准确的消息下来。 异姓封王,在整个大明朝都可以看做是一句骂人的脏话,因为在大明朝现存的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藩王当中,就没有一个异姓的。就是在立国之初封的那几个异姓国公,也早让太祖洪武皇帝给卡擦了。朱洪武斩杀功臣的手段算是一绝,当年的那些老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功勋卓著?封的国公郡公也不知道有多少,光是丹书铁券就赏下来一百多道,真到了时候,哪个不是死在朱洪武手中? 封异姓之王,在大明朝是个很犯忌讳的话题。 “封王不封王的你也不在乎,可我还是得告诉你,这事情你就甭指望了。”唐王为人实诚,很直接的就告诉了李四:“都是民间那些不懂事儿的在瞎嚷嚷哩,怎么说你也是当今的驸马,说不上是宗亲吧也算是外戚,你脑袋上还有辅国将军的职衔,按国朝惯例。你这样的身份没可能封王,就是个虚的也不行。” “不过老路的封号下来了,是个镇国尉,”一想老路,唐王也是不胜唏嘘:“给老路亲爵的折子是你一手操办的,朝廷里也重视的很,赏了个二等武翼候,哎,老路这个人呐,我想他也不在乎这个花俏的虚名……” 按理说,老路的爵位不可能把李四也盖过去,其实这是一个误解。人们习惯性的把李四称为忠诚伯,其实早在南都之战以后就封了国公的。只是因为当时的情况之下,李四没有认这个。有没有认是他李四个人的事情,朝廷里已经视其为国公了。 老路这样的乡下野路子,没有功名在身,按照常理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封候的。不过这是死封,封赏给死人的爵位从来就可以虚高一级三品,已经成为一种常例。 对于这种没有封食不可世袭的死爵,尤其是考虑到了李四本人的感受,肯定是只能高不能低。不管是镇国尉还是武翼候,只不过是一个死后的哀荣而已,没有什么实际价值。最多就是在老路的墓碑上多刻上一个好看一点儿的头衔而已。 按照唐王的说法。可以把老路的坟墓迁到明陵之北,这个建议直接就被李四给否了:“老路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还是葬在刀把村吧,那也是他的遗愿。” 唐王已经带着人祭拜了大行皇帝,还要重修崇祯皇帝的陵墓,不过这些事情不是说话就能办理的。别说没有什么完全的准备,就是银子和人力都齐全了,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也办不下来。 以唐王目前的身份来说,有两个当务之急要立刻解决。 其一是派人拾骨,把那些战死在各地的赴死军尸骨收取回来,统一安置,以让英灵归于静地。其二就是兴建护国神殿。 这个护国神殿是李四本人提出,也是他亲自选址,就建立在北都承天门对面。 按照李四所言,那些战死的英灵雄魂已经上天成神,就应该享受香火和万世供奉。只要是对国家对民族做出牺牲者,死后都可以进入护国神殿,与周天诸神一样为后人所祭拜。 这两件事情明面上是唐王的首尾,因为他代表着天子本人,其实都是赴死军自己出钱出力。虽然还不算富余,可以也不能在这方面露了穷相不是?那些弟兄连命都奉了出去,活着的还在乎花点儿银子? 这也赴死军首次大兴土木之举。 因为把鞑子打走了,使得赴死军手上再一次聚集起了打量的财富。 收缴来的银钱粮秣,通过暴力手段清洗鞑子,残酷打压那些曾联合清廷的助纣为虐之辈,这让赴死军第一次掌握了相当数量的资材。 尤其是那些土地田产。 京师方圆五百里之内都是旗人的“自留地”,这是跑马圈地的第一个“成果”,而这个成果也落到了李四的手中。 因为这些土地田产不是收缴自士绅阶层,而是直接从鞑子手中抢夺过来。所以运用的时候也更加理直气壮。除了留作封赏和善后抚恤那部分以外,就轮到那些亲近赴死军的各方势力了。 方圆五百里的田产土地,二十多万平方里这么一大块,李四第一次有了可供“挥霍”的资本。 赴死军上下就不必说了,就是那些个外围的人们也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最早投靠赴死军,并且一直把内应工作做的有声有色的关二爷,就是很多受惠者之一。 整整一个庄子都算到了关二爷名下,两个相连的村子一千大几百口子人,好几千亩土地,车马、房舍、山林等等这一切,足够让人睡觉都笑的醒过来。 这么多赏赐虽然是到了关二爷的名下,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还要经他之手一块儿一块儿的细分下去。在京城里头做内应的又不是他关二爷一个人儿,这是给他们这一个团体的报酬。 尽管如此,还是足以让人眼红。 金子银子堆成了山,也没有一块可以世代相传的田产更加好使嘛。 这么些日子以来,关二爷可是真真儿的把风头出了够,说起话来声音也大的很,都带着堂音呢,逢人就笑的合不拢嘴儿。 要关二爷,祖上也是大门大家,也是使唤过大钱的家主儿。这么高兴不是因为赴死军的这些赏赐,而是因为大伙儿的敬仰。 猪头肉的真的想吃就吃了,关二爷也是兴起,再次重现了他们关家的辉煌——流水的席面儿摆三天,不管是谁,只要来了就可以坐下吃喝。就是要饭的花子上了门儿,也能有个白面馍馍吃。 尽管关二爷家还是显得那么破败陈旧,可再也不是以往那种冷冷清清的架势,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一个个笑的都能把下巴落到脚面上。 “哎呦。二爷可也真是的,早就是赴死军的人了,还瞒着我们大伙儿……” “可不是怎的,要是二爷提前关照一声,咱们也跟着七杀营杀到慈宁宫去……” 十几桌子酒菜早就摆开了,围坐着的都是街坊四邻和相熟的乡亲。关二爷本就好这个,又有这么股子喜庆的劲头,早就传话要大伙儿来庆贺庆贺,这种好事儿还能不来? 既然是来道喜的,多少也得意思意思,要不人也落不下脸面坐在席上。京城的老少爷们好的就一个体面,手里拎着几封挂面,把红纸一贴,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带着一家老小海吃海喝好几天了。 关二爷门前的挂面封子足足能装半车了,关二爷也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儿。 这些挂面看着是整整齐齐,可就是不能吃,因为里头都是装的竹箅子。京城的爷们好面子,可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偏偏这礼尚往来的事情也不能短了。 于是就想出了这么方子,用细细齐齐的竹箅子拿红纸封了,当作挂面来随礼,至少也能看着象那么回子事情不是? 这就是穷人家的法子。 关二爷明白这个,以他的脾气,就是空着手来也欢喜的不行,为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气儿嘛。这些拎着假挂面过来吃喝的人们,都是几百年打不散的老乡亲,一个胡同里长大的发小。在这里吃饱喝足还不算,临走的时候,关二爷还得把回礼的仪程给他们偷偷的装在篮子里。 在穷苦人家,这种礼尚往来的东西都是用的假挂面,可关二爷不能那么做。他们送来的是假挂面,回礼的时候得用真的。 “这几年来,诸位街坊父老关照我不少,我关二也不是不懂事儿的,先摆这么几桌子表一下心意……”关二爷不住的作着罗圈揖,里里外外的理解都尽齐让到了,这才说道:“今儿个大伙儿能过来。就是给我们一家天大的面子。诸位老少爷们卯了足尽的吃喝,同样的席面我非得摆够三天,什么时候大伙吃腻歪了才算个完……” 大伙儿关照关二爷?那是关二爷会说话。其实谁不知道是关二爷一直在关照着大伙儿?这家没有盐了,那家过不去年了,短了三三五五的,什么时候不是关二爷照应着大伙儿? 二爷豪爽不假,好义气好朋友也是真的。可这些年来关二爷过的是什么光景,大伙都有眼珠子,还能看不到? 这些年来。关二爷也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勉强维持而已,二爷偷偷拿家里的东西去外面卖的事情,大伙都是街坊还能看不到了?可这种事情,看见了也得装作没有看见。 尽管大伙儿都知道二爷的日子不好过,可也比这些真正的穷哥们要强的多,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还得找二爷来打这个饥荒。每次来借钱,二爷就没有白过大伙儿的脸。可事后二爷的日子怎么过,会不会挨老婆的臭骂,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 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也只有求到二爷门前才能过关。哪家不欠二爷的钱财和人情?哪家又能还得上了?大家都知道二爷是好人,可二爷真要有了什么事儿,大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的帮衬一下,算是捧个人场吧。 要是以前,二爷就是摆下这样的流水席面,大伙儿也不好意思过来这么吃喝。吃喝过后,二爷的日子也就没法儿过了。 可如今不同了。 平地一声雷,二爷成了赴死军的座上客,听说还受过忠诚伯亲口嘉奖的,成了京城老少爷们的口中的英雄。据说满清的那个皇太后就是死在二爷的手上,能够带着赴死军突入皇宫,拿了鞑子的太后。何等的英雄伟业? 何况关二爷也不是白忙,赴死军的赏赐这不就下来了么! 整整一个庄子哇,多少好地呀,还有好几间买卖字号,二爷可真是发财了。虽说这些不是二爷一个人儿的,可还不是二爷说了算? 吃吧,现在的二爷不怕这个,也吃不穷他。 一桌挨一桌的敬酒或者回敬,二爷喝的是真有点高了,脸色都红彤彤的,走路都打着晃呢。可是今天高兴,高兴了就得多喝。 二奶奶虽然一直想要替二爷把酒给挡了,二爷还不干呢:“今儿个心里舒坦,谁也别拦着我,真是要醉了,出溜到桌子底下继续喝……” 二奶奶无奈的退到女席当中,和那些三姑六婆说起了闲话: “二奶奶真是好福气,二爷是有大本事的,就当有今天的红火热闹……” “可不是嘛,咱们这条街上,谁不知道二爷的本事?可着整个四九城也没有二爷这样的大英雄。我可是听说了,就连忠诚伯那样的人物,跟咱们二爷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 二奶奶年纪还不算大,言谈举止却是稳重的很,毕竟是大门大户的人儿,听了这么称赞的话语,虽然也为自己的男人骄傲的不行,面子上却一点也不带出来,也不过是微微一笑:“没有说的这么玄乎,什么大英雄啊,也就是凑巧赶上了而已。至于忠诚伯啥的,都是人们乱传的。他是见到了忠诚伯,忠诚伯也不过是说了句辛苦而已。人家忠诚伯是啥样的人物呀……” “这已经好了不起了,能让忠诚伯这么说的,天底下也没有几个……”毕竟是女人们的心眼儿多,想法也多:“我说二奶奶,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也不怕丑,想请二奶奶帮个忙呢……” “缺了钱就往我房里拿去,还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做甚……”二奶奶已经见过无数次相同的场面了,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是想借钱了。以前日子恓惶的时候都是张口就借,不说二话,现在日子好过了,更是不能白了街坊的脸面。 “不是,不是借钱……”这个女人面色一红,扭扭捏捏的说道:“我家的那个小子,也是老大不小了,也没有什么本事,我们两口子二奶奶也知道,一没门路而没有本钱。我们这样也就这样了吧,可家里的小子也那么大了,再不想法子赚钱奔个出身,连媳妇都说不上。我琢磨着让他跟着二爷做点什么事情,到庄子里做工也好,跟着二爷跑腿也行。二爷二奶奶都是孩子的长辈,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要是真能打出个出息来,我们两口子还要谢谢二爷二奶奶呢……” 二奶奶微笑着说道:“他三婶子,庄子里的事情我还不清楚,这个嘛,咱们女人家的也做不了主,要不……你去问问二爷?” “行,我这就去问。”为了家里老大不小的孩子,为了能让日子过的好一点儿,为了孩子能够尽快娶上媳妇儿,三婶颠着小脚就串到了男席。 都是街里街坊的,也干系重大着呢,索性连遮脸的客套话也就免去了,直言直语的把话对着关二爷说开了。 这么一来,可就真的是众口一辞了。 大伙儿今天能过来,也不全是为了吃吃喝喝,心里都揣着事情哩。 如今的二爷是要发达了,又是田地又是庄子,光是庄子上开的车马铺就有俩。鞑子已经走了,庄子上肯定需要人手。要是能做关二爷的长随那是最后,或者到庄子上做点什么事情也好。面子上看是在帮衬二爷,可庄子上一天两顿饭一年两套衣裳,到了年底还有工钱拿,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遇到这种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儿,大家的心思也都活络了,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情还能放过? “二爷,我这身子骨儿你是知道的,能扛起碾砣来,到了庄子上绑二爷照看着点儿,有个什么扛扛抬抬的粗笨活计,也不用二爷操心……” “力气活儿算什么,我还会记账哩,二爷要是缺个账房什么的,也甭找别人了,我就能顶下来,工钱不工钱的咱们都好说。二爷给个话儿就成。” “管银钱账目的事情你们就别想了,肯定是二奶奶的这个内当家拿总。”旁边的这个家伙是二爷发小儿,光着屁股长大的:“我说二兄弟,我的本事你的知道的,无论多倔的牲口,也不管是大骡子大马,到了我的手里保准是服服帖帖,我赶车那叫一个稳定……我也就不说了,车马铺子你得给我留个位子。工钱什么的就不说了,够我们一家子嚼裹就成……” 这些人七嘴八舌,都想给二爷做工,或者说的都想拖着二爷的面子找个路子,好让日子过的更加舒坦一点儿。 这才是今天过来最主要的目的。 二爷这个人脸子热,真要求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好意思拒绝。如今二爷也发达了,总是需要人手的吧,在二爷手底下吃饭还能受了委屈? 本想着在酒晕耳热的时候说出来,不成想让三婶儿抢了先。 呜呜洋洋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用的完?还不得抢着点儿? 二爷端着酒碗,看看这些老街坊们,“噗嗤:就是一笑。 “二爷笑什么?笑我们要沾您的光?沾光就沾光吧,反正也不怕二爷二奶奶笑话,沾光也就这么一回了,这条路子二爷可不能给了别人。“人们乱哄哄的用玩笑话遮脸:“二爷可知道我的暴脾气,要是不给我留个位子,我可就要上房揭瓦了……” “哈哈,”关二爷大笑起来:“狗屁的沾光,还说这个有个屁用?我是笑你们没出息呢。” 关二爷指着他那位发小儿的老哥们说道:“瞅瞅,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你侍弄牲口的本事我还能忘了?我就是忘记钻那个娘们儿的被窝也忘不了你啊……” “够意思!还是咱们这种伙着用尿片子长大的老伙计啊……”老哥们听了这句荤话,满面欢喜的捶了关二爷一拳,就知道自己的位子算是定下来了,只要进了庄子有活儿干有工钱拿,岂不是比这混吃等死要强的多?以后的日子也有了奔头。 “老伙计个屁,”关二爷大笑着说道:“我本打算是给你安排个更好的路子呢,不成想你只琢磨着做个马夫?一个马夫算个屁?还能发旺出什么大本事来?算了,你愿意做马夫你就去做,我带着别人奔好前程去……” 这老伙计也是个心眼儿快的,二爷话里话外的意思还能听不出来?立刻就把风头转了:“马夫?谁爱去谁去我才不干呢,我也不管你给我安排了什么路子,我也不问了,不管是什么事情,算我一份儿,我跟着你没有亏欠吃……” 一看这架势,人们立刻就嚷嚷动了,这个也叫二爷那个也喊二爷,都想找个好门子好路子,奔个好前程过上好日子。 “行了,行了,”关二爷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都是几辈子的老街坊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这边还真是有个路子,也正要找人手呢。大伙儿要是愿意跟着我干,咱们就一股堆的干。别的我不敢保,可绝对比在庄子里拿几个死工钱要强的多……” “干了,二爷要做的是啥营生?” “这光天化日的怎么好说,晚间吧,诸位街坊要是有发财的兴致,到了晚上就来找我,咱爷们一起发财去。” 发财还能没有兴致了? 这个季节,昼长夜短,日头老是那么斜斜的挂着,就是不肯落下去。 这些人从来都没有这么真心实意的盼望过,盼望着天色赶紧黑下来,好到关二爷家去听听道理是怎么个发财的路子。 现在的关二爷也算是家大业大了,连他都说能发财,那就比板上钉钉还准当。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在以往的这个时辰,正是拿着蒲扇在街角纳凉说闲话的好时候,东家长西家短的瞎叨叨半宿,浑身都凉快透了舒坦透了才回去睡觉。 今天晚上可没有纳凉的兴致了。 关二爷家的厅堂不算小,家具也早变卖的差不多了,还没有来得及购置新的呢。空空荡荡的厅堂中人多,不仅不再显得空旷,反而是挤的难受。 这么多人,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都是挤挤挨挨的站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 “这年月可真他娘的热啊,这么多人闷在屋里头,还不得捂出痱子来?” 还不等说完,后面就有人出言讥讽了:“嫌热好说呀,外面凉快,出去凉快凉快吧,嘿嘿……” 眼看着就要有发财的路子了,谁肯出去?别说是这么个热屋子,就是蒸笼也得带着不是? 大老爷们汗出如浆,甩下小褂子露出光膀子,等着关二爷出来。 后头已经有人在喊了:“那个谁,你脱啥衣裳,不知道这里有女人的么?” 在这屋子里,不仅有老老少少的爷们,还有女人婆娘。这些女人都是当家作主的,比家里的男人说话还管用。在发财这种事情,唯恐男人们想的不够周全,也跟着一起过来。 还不住的有人进来,愈发拥挤的厉害。 大老爷们儿们甩下小褂子的同时,女人们脸上通红的别过脸去。 “都是大老爷们儿的事情,女人家家的来凑什么热闹?”因为要发财了,人们的心情格外的好,开起玩笑了也越发的肆无忌惮:“是谁这么怕老婆?这么点儿事情还要老婆跟着?女人们赶紧回家等去,我可要脱衣裳了……” 三婶儿可不吃这一套,立刻就回骂:“脱吧,脱光了才痛快呢。小德子你咋呼个什么?不就脱了个小褂子吗,你就是光着屁股,三婶我和你娘差不多的年纪,还不敢看了?你小的时候,还叫过我亲娘哩……”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关二爷终于出来:“大伙儿久等了……” “二爷就别客套了,这是蒸人呢,您赶紧把发财的路子说出来,我们也好合计合计……” 小德子也叫的欢实:“我也不合计了,跟着二爷准没错,我还等着跟二爷赚点银子娶媳妇呢。” “是这么回事儿,”关二爷微微一笑:“我呢,现在有点儿本钱了,想着跑一趟口外,捣腾点儿银子出来……” 几百年来,跑口外的商帮就没有断过,带着丝绸布匹茶叶盐巴,贩运会革货毛皮等物,这一来一去就是大把的银子。 这种勾当,也只有那些实力雄厚的大商家才可以做到。小本经营的商贩要想做的话,实在是太难了。 口外地广人稀,马贼土匪什么的比地里的野草都多,逃亡的悍犯、隐匿的山贼也不知道有多少。要是去的人少了,别说赚钱,连小命儿都得搭进去。 利润是丰厚的让人眼馋,可风险也大到了天上去,一个不对付就是人财两空。 “二爷,要是说的旁的时候,虽然有点风险,可也不算个什么,可现如今正打着仗呢……” 口外的战争大伙已经听说了,蒙古人和蒙古人之间打的天昏地暗,谁也说不清楚是哪个打哪个。这种情况下,要是过去了,还不是羊入虎口? “废话,不打仗我还不去呢。”关二爷的豪气立刻就上来了:“就凭喀尔喀那个小部落,有几个兵?就是借他们俩胆子也不敢碰科尔沁啊。你们也不想想,喀尔喀部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胆儿肥了?” “为什么?”众人听的一头雾水,蒙古人之间打架,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嘿嘿,我给诸位透露一点儿小小的消息,诸位可不要外传。”关二爷故作神秘的说道:“喀尔喀敢打科尔沁,是因为有人给他们撑腰……” “谁也喀尔喀撑腰?”这些大事情不是小老百姓们能够知道的,可一些心思灵活的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把大腿一排就嚷嚷起来:“是赴死军,绝对是赴死军。要是没有赴死军撑着,喀尔喀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对,这位兄弟说在点子上了。”关二爷脸上还一成不变的笑模样,搓着手说道:“就是赴死军,要不然喀尔喀的楚虎也不敢挑起战争。” 关二爷也算是和赴死军走的很近的人物了,又亲自见过忠诚伯,肯定知道这里头的事情。 “不怕各位知道,赴死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开到口外了。科尔沁的吴克善一死,内部早就乱了套。赴死军一过去,也就收拾一下残局而已,接着还要攻打其他和鞑子亲近的部落……” “喀尔喀是个小部落,忽然得了这么大的地盘儿,那些个东西他们消化不了,咱们爷们不趁着这个机会发一笔肥的,就真成傻子了。”关二爷把桌子一拍,给众人吃了个最大的定心丸儿:“赴死军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只要咱们过去,会有那边的弟兄照应咱们。说是做买卖,其实就跟白捡银子一个样。七杀营和赴死军的先锋营,都有我的熟人,沿途还有我那些江湖上的朋友照应着。这么好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做不来,诸位要是有兴致一起去发财,就跟着我过去,要是不愿意去的话,也不要外传。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大伙儿都过去了,就没有那么多好处了不是?” 关二爷的手面儿广,拿是出了名的,那些个山贼土匪什么的,也应该卖二爷一点儿面子。关键是有赴死军呢,二爷可是赴死军的人,和忠诚伯都见过面儿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风险虽然还是有一点儿,可这来回一趟的丰厚利润也确实让人眼红,在很多人还在犹豫的时候,已经有人动了心:“行,二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算我一个,跟着二爷跑一遭,能赚出一年的嚼裹来,值了。我这就回去找找亲戚朋友,借点儿本钱出来入个股儿……” “本钱嘛,我这里已经有了,哪位要是想跟着去的,带上两只手一个脑袋就行,光身子一个人去可以了。”关二爷说话就是敞亮,办事也大方:“本钱算我的,诸位只要去了,就算是入进去一个干股,等咱们回来,就可以分银子。” 不用本钱,只去个人就能分红,世间还有这么好的事情?要是别人这么说,肯定是糊弄人。可关二爷这么一说,保准不会有错。关二爷这样的人物,就是亏了自己个儿也不能亏了大伙儿:“我去,算我一个。” “我也去……” 在很多人踊跃报名的时候,还有人在犹豫着。 去口外,可不是走一遭通县这么简单。一走出去就是千里之外,这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旁边的婆姨已经在骂了:“还犹豫个屁?二爷这么大的家业都去了,你还等什么?在家里憋屈着能憋出银子来?不赚银子一家老小是吃泥啊还是喝风啊?赶紧去,赶紧着点儿……” 在所有的女人当中,还是三婶最先站出来的,身边就是她十六岁的儿子:“二爷,让我家这小子也跟着你去吧,老在家里窝着也长不了出息。出去历练历练也好,还能长见识不是?回来之后,二爷说赏他几个就赏他几个,我们家里绝对不敢计较多寡。只要上了道儿,二爷就是他亲爹亲娘,要是这小子不听话不顺这使唤,您就拿打棍子打,打断了腿算我的……” 关二爷看看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爽朗的一笑:“行,以后就让他跟着我,保准没有什么一差二错,到时候该分他多少一个铜板也不会少了。这一遭回来,赚的钱怎么也够娶媳妇了……” 三婶儿急忙拉过儿子:“还不谢谢二爷,你这小子就是话少。” 一声“谢谢二爷”,三婶儿就算是把儿子托付出去了。 “小德子,怎么说来着?你小子就是能咋呼,到了正事儿上还不如我这个女人哩。”三婶的嗓门奇大,取笑着面前的年轻人:“等我儿子回来娶了媳妇儿,你也娶不上,你就在家里窝着吧,哈哈……” “谁说的?我也去,我也要去口外发财。”小德子到底是年轻,被三婶这么一笑,脑袋瓜子也就热了:“二爷,算我一个呀。” “行,有一个算一个,反正我也不怕人多了。”二爷大笑着说道:“都在纸上写个名字,不会写字的让人代写,按就手印子就算数了啊。” 很快。 关二爷拿着满是通红手印儿的名单,看了看众人:“这事情就算定下来了,都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三天之后咱们就要开路出去。这一出去可就是好几个月呢,明天到我家女人那里先领几个俺家的钱,别咱们一走家里人都吃不上饭,到时候一个一个眼泪把擦的闹想家,可不是那么好会来的……” “原来还有安家钱,让二爷破费了。”人们笑嘻嘻的应着,二爷已经在说了:“别念我的好,那是你们自己的钱,等回来以后要扣出来的,先回去吧。” 怀揣这发财梦想的人们,都在憧憬着未来的好日子,今天晚上,估计大家都睡不踏实。 穷怕了的人们,一旦有了发财的希望,比谁都热切,比谁都渴望。 “多少人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厅堂之中,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就是关二爷,还有一个是一身素衣的女子。 “今天报名的拢共五十七人,三天之后,肯定能有一百五。” “嗯,”素衣女子微微点头:“名单你拿着吧,我只要知道个数字就行了。” “那个什么……”关二爷结巴了一下:“这些人可都是街坊,最好不要有什么差错,要不然我就没有办法交代了……” “我知道,大帅亲自安排下来的事情,不会有差错。”素衣女子说道:“一百五十个人,有我们护着,能有什么差错?” “那我就放心了。”关二爷把名单折的整整齐齐,小心翼翼的放进怀中…… 第201章 渗透之前 第201章 渗透之前 要是说起蒙古喀尔喀部和建州女真之间的仇恨。真是由来已久,这其中还牵扯到满洲当中的悠的说道:“换什么不换什么都好说,我的货分量大,只怕你做不了主,最好是让你们的首领出来,和我单独商谈……” 关二爷的队伍看着是不小,又是挑夫又是马夫的,可能走出这么远做生意的,哪个的规模就小了?关二爷带了多少货物,有多少车马,虽然不知道准确的数字,可这个蒙古人也是久做这个接待的勾当的,还能不知道个大概了? “尊敬的客人,如果您的车上只有盐巴茶叶和布匹的话,我绝对能够做主,除非你的车队送过来的都是丝绸……”丝绸,从来就是大草原上的奢侈品,价值不菲,是真正的大宗交易。 “嘿嘿,不是丝绸,绝对比丝绸值钱。”关二爷从怀里摸出个物件儿,塞进这个蒙古人手中:“我送过来的是这个东西,你给估个价儿吧,看看能换多少皮子多少羊毛,要是你们还有奴隶的话,也能换……” 这个蒙古人和关内的汉人接触的最多,不仅汉话说的好,也颇为精通一些经营之道,一看手里的“货物样品”,脸色立刻就变了:“尊敬的客人,这个东西我确实不能做主,也不知道价格。需要我族里的大人能够决定,请您稍后,我去去就来。” 知客的蒙古人急急忙忙的进了最大的帐篷,想是去找首领商议价格。 旁的商帮都不清楚关二爷拿出的什么玩意儿,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个玩意一定是奇货可居,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京城的老少爷们虽然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可也知道这一回是逮住肥的了。看那个蒙古人的架势,就知道这一遭是来着了。 “还是关二爷呀,还是二爷见识广,知道蒙古人需要什么,咱们的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还用你说么?关二爷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这一回真要发财了……” 正在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那个蒙古人已经过来,以手抚胸行个礼节,还是那副唱歌一样的腔调:“尊敬的客人,我们大人请您到大帐篷商谈……” “二爷,我跟您去,可别卖贱了……” “我也去……” 关二爷哈哈一笑:“你们去个屁,你们几个小毛孩子知道个什么,都给我好好等着,把口袋什么的都准备,装银子还要用哩……” 那些个老成一点儿的汉子们已经在喊了:“瞎起什么哄?二爷办事儿你们还不放心?是不是怕二爷贪了你们的银子?” 众人都讪讪的连说不是,纷纷退开。 这一遭买卖,都是二爷的首尾,本钱也都是二爷出的,等于是白分给大家一样,大伙儿还能不放心了? 大帐蓬里头火光熊熊,还点着儿臂粗细的大蜡,这玩意可不便宜,就是在京城里头也不是小老百姓能用的起的,运到这边儿,价钱得翻好几个跟头。 步代活上看到关二爷进来,微笑着拱拱手:“远来的朋友是哪个营的?李大帅身体还好吧?” 桌子上放着的就是关二爷拿出的那个物件儿,一尺多长,一把粗细,黑黝黝的闪着耀眼的光泽,正是赴死军独有的大杀器——铁黄瓜。 一看这东西,就是傻子也知道了关二爷的身份,肯定是赴死军中的人物。 “托您的福,大帅好的很。”关二爷以京城爷们儿独有的那种腔调客套着:“我也想着进赴死军,可人家看不上咱。” “你不是赴死军?” “也不能说不是,和赴死军扯着点儿关系,可也不能说是,嘿嘿,就是这么个身份。”关二爷嘿嘿一笑:“因为有这么点儿小关系,也能弄到点儿东西……” 这么一说,步代活上还真摸不透关二爷的底细了:“你真不是赴死军?那这东西……” “嘿嘿,我说了嘛,说我是赴死军那就是,说我不是那就不是,这位大人何必追究这些?”关二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去过:“赴死军里头也有我的关系,顺便鼓捣点儿东西出来还不算太困难。至于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您就不必问了,因为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不能告诉大人您。” “我听说这边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需要这些物件儿……” 对于关二爷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步代活上一时还真吃不准关二爷到底有多大的能水儿。不过人家既然不想说,再问也是白问。 “要是你们需要呢,就给个好价钱。要是价钱好了呢,以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咱们也做个长久的买卖。若是你们不需要呢,我估计科尔沁那边肯定是需要的……”对于这种场合,关二爷最是拿手,如何应对如何说辞,早就准备的烂熟。 喀尔喀和科尔沁正打仗呢,不可能让这个汉人把这样的大杀器送给科尔沁人。对于这一点儿,想必这个叫做什么关二爷的汉人心里也清楚的很,这更深的一层意思就是:要是你们的价钱不好,这就是一锤子买卖,铁黄瓜这样的东西以后就甭想再买到了。 蒙古人之间的内部战争,一般都是让族人骑马互冲。通常情况下,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是胜仗,也折损极大。 尤其是喀尔喀这种部落,族人本就不是特别多,就算是眼前占据着主动,也不可能进行长久的战争。眼前的这种杀器的威力怎么样,全天下人都知道。对于喀尔喀来说,铁黄瓜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哈哈,我也不管是赴死军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了,既然能把这东西送过来,就是我们的朋友。喀尔喀人从来就不会亏待朋友,价钱嘛,你一定会很满意的。”说着客套话,步代活上把话头一转,切入到这个问题的实质部分:“喀尔喀的朋友,这个东西你究竟带过来多少?” “两百个。” 对于铁黄瓜这种一次性的消耗品来说,两百个不是什么大数目,问题的关键在在于这事情的持续性,关二爷能不能保证这东西的持续供给。 “两百个,很好,这是我出的价钱。”步代活上顺手拎出一个黑布口袋,把口袋里的金玉宝石倒在桌子上:“我还想要更多,原来的朋友能不能送过来?” 无论多么珍贵的金玉,不管多么稀罕的宝石,都没有喀尔喀族勇士的生命更加宝贵,这样有了铁黄瓜,勇士的战斗力就能成倍提升,至少不必再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敌人的生命了。对于步代活上这种心存天地的人物,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比谁都分的清楚。 关二爷不是没有见过钱,也不是没有使过大钱,可乍一见到这些亮闪闪的宝石,呼吸也是为之一窒。也仅仅是如此罢了,眼神中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不再看桌子上的那些东西:“这些东西确实稀罕,可也得分什么情形。既然咱们是要长久的买卖,就要有个长久的说法儿……” “哈哈,好,果然是个做大事儿的,我喜欢你这种生意人。”步代活上哈哈大笑着把那些金玉宝石扫到桌子底下,如丢弃碎石尘土一般:“说吧,你想怎么个长久法儿?” 关二爷笑不叽儿的说道:“其实也很简单,你们喀尔喀部的买卖只交给我,无论是皮革还是毛毡,就是那些个奴隶,都不要再给别人了,统统给我一手。价钱嘛,再慢慢商量……” “你吃不下,”步代活上脸上露出最善意的微笑:“我们喀尔喀部眼看着就要战胜科尔沁,还要统一大草原,羊毛堆起来比天上的白云还要多,奴隶比草原上荒草还要多……” “吃不吃得下是我的事情,大人您就不必替我担心了。”关二爷做出几分张狂的姿态:“有多大的本钱我还能不清楚了?能不能吃的下我心里有数。要是大人不愿意,可以先在这里建个货栈,先把这里的货都吃了……” 关二爷这么说,可真是够胆儿肥的。 现在还在打仗呢,谁胜谁负还言之过早,要是喀尔喀人打败了,别说的货栈,就是命也得留在这里。 步代活上盯着关二爷,实在说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本钱,沉吟半晌说道:“这个事情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把铁黄瓜送来,什么都好说,我的意思你明白没有?” “你还需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有一万个我也买的起。” 关二爷哈哈大笑:“大人您是说笑了,这东西又不是盐巴茶叶怎么会有一万个?下次还是两百个吧。” “两百?你也莫担心我出不起价,你真要是能多弄些过来,楚虎大人就能打得下中右旗,到时候你就全拿了我喀尔喀的生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嘿嘿,走一步看一步吧……” 最初的章程是有了,双方还都是“满意”。 关二爷刚一出来,步代活上就招手唤人:“仔细查查这个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飞马去中右旗那边,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楚虎大人。” 外面的老少爷们儿们还在等着呢,看关二爷笑眯嘻嘻的出来,就知道生意做成了,七嘴八舌的询问细节,究竟能赚多少…… “都他娘找地方睡觉去,能赚多少明天才知道呢。明天想法子把咱们的货卖了,再进点皮货回去,就能分银子了……” 在一片欢呼声中,众人散去,关二爷也进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一个挑夫早就在等了:“怎么样?” 关二爷一叉手:“我看喀尔喀人是在吹牛,楚虎还在中右那边呢,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这边喀尔喀的胜利也是做给咱们看的,是想着要大帅赶紧出兵呢!” “嗯,我也看了,这边大概有四千人马。喀尔喀拿不出太多兵力来,这边才是真正的主力。楚虎那边兵力单薄,肯定指望不上,明天回去一部分人,把这个情况告知大帅吧……” “是!”关二爷行礼。 第一张骨牌 第202章 第一张骨牌 无论是北边草原上的蒙古混战。还是两辽的鞑子老巢,都已经不能再对赴死军构成战略上的威胁。两辽的建州女真已经彻底失去了根基,想要苟延残喘都已经千难万难,至于反扑就更家不必提起。 随着京东各地纳入赴死军囊中,鲁北已经正式进入赴死军的视野。 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是,赴死军再也没有大动干戈的强行攻取,所有的军事行动也仅仅是保持一个压迫威逼的样子,根本还是在迫降二字之上。 至于鲁中和鲁被地区的清军,本身就已经是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这些清军也算是八旗劲旅,却多是属于豪格系人马,在豪格都投降了吴三桂的情况下,处境更加不堪。 投靠关外的老派满洲势力,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关外始终是在济尔哈郎等人的控制之下,尤其是赴死军环逼和蒙古内乱的情况下,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理就显得分外谨慎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军事层面上的事情,还干系到政治层面,尤其是干系到关外满洲人的未来。 很明显,济尔哈郎等势力是想保住关外,尽量把赴死军隔离在山海关一线,就算是再退一步,也要维持到甲申之前的局面。 虽然一直都在疏散山东的清军。可这种规模的疏散明显就是杯水车薪,因为不可能把整个满洲的力量都拿出来做这种事情。 随着赴死军牢牢掌握了京东和鲁西北地区,这个疏散的通道很快就会被堵死。在这种情况下,山东的义军已经不是雨后春笋所能够形容的,各州县甚至是各村镇都有揭竿而起的变故发生。尤其是数量庞大的新附军,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观望态度,几乎是明锣明鼓的做起了举义的准备。 山东一带满洲人口众多,但是真正能够拿的出来用的上的战兵只有一万多人,绝对到不了两万。还要面对赴死军和杨廷麟的双重挤压,除了死战之外,已经没有他路可走。 即便就是死战,结局也只有战死,大势已是如此,不是区区这么点无源无本的孤兵所能够改变。但是在这个时候,局面似乎忽然就出现了转机。 一个鲁识字蹦出来了。 鲁识字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在满洲人心目中代表着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 所有关于鲁识字的传说,本就是一个近乎不可能一样的奇迹,经过口口相传之后,尤其是在京城当中,挽救了大量满洲人口,让鲁识字身上更增一个神秘光环。 和赴死军大帅的霸气和杀戮相比,鲁识字则是希望和生机的化身。 山东清军第一个见到的不是赴死军的百战精兵。更不是凌厉威猛的炮火,而是鲁识字和鲁识字带领着的一些满洲老幼。 山东,自从赴死军攻打京城之前,其实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局面,随着京东的丢失,陆路上的通道很快就会被完全锁死,到时候,除了大海之外,再也五路可走。 扬帆泛海,去往金州等地,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选择。可这个选择也仅仅局限在沿海各地,在处处烽烟的大环境下,离开坚城集体往海边撤退,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灾难性的后果,其实已经不必想了。 朝廷,如果还是有朝廷的话,福临小皇帝的亲笔书信已经过来了,让所有清军停止抵抗,就地投降。当然,现在的福临早不是什么大清国的皇帝了,大清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皇帝,很明显这就是赴死军的意思。 现在的清军,尤其是关内的这些清军,其实已经是弃子,除了死战之外就只有投降这唯一的一条道路可走。 若是面对的敌人不是赴死军,投降肯定会更加顺利一些。但是对赴死军投降的话,所有的满洲战兵都要仔细思量再三。 赴死军素来的奉行杀光杀绝的政策,尤其是这些战兵。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无论是战是降,最后都会死在赴死军的刀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有谁会投降了? 但是鲁识字的出现,让众人有了一点点的希望。 德州。 山东的门户,因为当初还要防范赴死军的席卷,所以兵力上最为雄厚,光是战兵就是近四千的规模,几乎占到了整个在鲁清军的三成。 “你们必须投降,无条件投降,而且是立刻投降。”鲁识字是这么说的。 现在的鲁识字,憔悴二字已经不再能够充分形容,简直是虚弱到了极致。因为断了一条腿,走路都是一深一浅的,身上的衣裳连个叫花子也不如,蓬头垢面的样貌哪里还有半分当初七杀决死勇士的气概? 就是这么一个瘸子,一个手无寸铁的瘸子,孤身来到德州,来到山东清军的要塞之内。 既没有赴死军应有的霸气和杀气,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惶恐,面对一群群一列列凶悍的如同笼中困兽的鞑子战兵,反而是象看着一群沸汤之下的蚂蚁一般。 立刻无条件投降之类的言语,要是别人说出来,早就身首异处,可说这话的人是鲁识字,局面也就不一样了。 鲁识字说的很是虚弱,不带一丝一毫的杀气和火气,更没有半点儿盛气凌人的样子,反而显得是那么的苦口婆心。 当鲁识字坐在大筐里被缒上城头的时候,当那些满洲战兵以敬仰的神色纷纷给这个手无寸铁的瘸子让路的时候,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鲁识字的来意所有人都清楚的很。可就是没有人阻拦,甚至带着一种希望把这个人送了上来。 满洲副统领姓赫舍里,从开始听说鲁识字这个到来之后,就知道最好的选择是把这个瘸子一刀砍了,然后传首诸军,以正士气。 但是他不敢这么做,是真真的不敢。 杀死一个瘸子比捏死一只臭虫还要简单,可真个杀人的刀子不是那么好亮出来的,也没有人敢亮出来。别说是真的杀死鲁识字,就是稍微伤害一点儿,就是和整个关内残存满洲人为敌,就是在断送这些满洲勇士的生命,就是在亲手给这些留在关内的满洲人掘墓。 要是杀了鲁识字,山东的满洲人自己就会内讧起来,就连他赫舍里本人,也不大可能会见到明天的太阳。赫舍里甚至敢断言,鲁识字一死,绝对会有自己人在背后下他的黑手。 鲁识字和赴死军,一阴一阳两条线,目的都是肃清山东的满洲势力。不管外界把这个鲁识字传的如何神奇,也不管那些满洲同胞把鲁识字看成是什么样的救世主,这个鲁识字和赴死军之间绝对是有丝丝缕缕的牵连。 分散在山东的一万多战兵,连应付蜂拥四起的义军都已经是力不从心,别说是百战不败的赴死军打过来,就是杨廷麟的王师也能把他们清扫的干干净净。 “让鲁识字进来吧。” 不管鲁识字怎么样,起码要保持一个态度,虽然赫舍里不大相信鲁识字会是乌利颜这样的神仙,可下面的士兵早就信了。他本人就是再不相信,也得把样子做出来。就算是没有什么崇敬之情,最起码的礼数肯定是不能缺少了。 “有请乌利……鲁识字……”门口的亲兵已经加上了一个请字。赫舍里想叹气,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之感顿时笼罩全身。 鲁识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略略佝偻着的身子,背也有点驼了。因为腿脚不便,进门的时候险些栽倒。旁边的四个亲兵立刻就要过出搀扶,想来也明白这种举动实在不妥,仅仅是做个姿势而已。 “这个鲁识字可真厉害!”德州也算是要塞坚城,就算是赴死军强攻能够取胜。也要付出相当代价。可这么一个瘸子,却让德州的抵抗之心落到了谷底。 “你们不能再打了,打得过打不过你比我更加清楚,投降吧。”鲁识字的声音沙哑的很,极力的拄着拐杖站稳:“能不能给我个坐器?我的腿脚不方便?” “来人,置坐,不管你要说什么,始终是保全我满洲同胞。就算你是敌人,也有资格受到礼遇……” 亲兵早就搬来了椅子。还在椅子上垫了软垫子,搀扶着鲁识字小心翼翼的坐好,仿佛是面对自己的亲人一般。 这可是自己的亲兵,对这个鲁识字已经是敬若上宾了,其他的战兵心境如何,已经是可想而知。无论战还是降,结局早就已经注定,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战降其实已经不太重要,赫舍里更加关心的是自己和这些手下的命运。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投降已经不再是一个很值得避讳的话题。 “无条件投降?嘿嘿,”赫舍里不住的冷笑:“你看我们还有活路可走么?赴死军已逼我太甚,左右也是死路,满洲勇士只有战死……” 鲁识字很怜惜的看着他,眼神竟然有一种直指内心的力量,一句话就戳穿了赫舍里的强硬外壳:“这是你的真心话么?你这的能带着所有人去死?” 不等赫舍里做答,鲁识字已是一声叹息:“哎,为了一己之心,强送千万人去死,真的值得?真的能够做到?能不能做到你心里还不清楚么?我来这里也是费劲不小,若你一意如此,我也就要走了。在走之前,还烦劳你把城中的老幼妇孺给我,我带着他们走……我想的说。投降吧,你和我的时间都不多,我来的时候,也是给赴死军说过的,三日之内,德州若还不投降,后果……是什么后果我也不必说了,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赴死军若是做出全力一击,就凭德州的这几千人,能不能震住城内的新附军还说不准,绝对守不过一天的时间。 到时候,城中肯定会有内乱,这些满洲人死于赴死军手中的可能不大,更大的可能是被城中的百姓给生吞活剥了。 “投降?投降……”赫舍里知道和鲁识字绕圈子没有用,所有强装出来硬气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鲁识字不是来战的:“无条件投降,赴死军会不会斩尽杀绝?投降之后,我们的安全如何保证?” 这就已经是在询问投降之后的待遇了。 毕竟赴死军的宗旨就杀绝鞑子,对于满洲人从来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且从来没有过一次的例外。这也是山东各地清军负隅顽抗的一个根本原因。 “若是你们真的降了,赴死军如何处置你们,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我也管不了赴死军,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鲁识字的意思已经挑明,就算是投降,赴死军也没有任何不杀的承诺。 这一句话,立刻就让赫舍里如坠冰窖。 因为赴死军的行径全天下都知道,和满清就是天然的死地,绝对是有杀错无放过,就算是无条件投降,最大的可能还是会被屠杀干净。 “嘿嘿,”赫舍里咬着牙笑了笑:“若是如此,我们还不如战死,或有奇迹发生,除非是赴死军给了能够让我们放心的保证,保证我们的安全,否则,不可能投降。” 鲁识字看着赫舍里,眼神之中全是悲哀之色:“我不骗你,赴死军没有任何保证。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我会尽力保护你们的安全……” 这完全就等于没有说,几千大军就地无条件投降,一个瘸子的保证有和没有其实也差不多。到时候赴死军要是不认这个保证,就只有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了。 “你能够影响赴死军?” “不能,”鲁识字很坦诚的说道:“我也是尽力罢了,若是能够挽救这些生命,则是最好,若是不能,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仅仅是一个瘸子的个人保证罢了,和赴死军没有任何关系。 “鲁……”赫舍里深吸口气,缓缓说道:“不论如何,我很感激你对我同胞的救助,但是投降之事,已绝无可能。战是死,降亦是死,就没有投降的道理。作为一个征战经年的战兵,我宁可死在战场。好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你要好好的想个清楚……”鲁识字从来就不是个善言辞的,甚至有点儿笨嘴拙舌,现在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而已:“干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我想清楚了,”赫舍里长身而起:“德州还有数千战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赴死军真有本事,让他们来打,我就在这里等着呢!” 鲁识字艰难的站起身来,再一次看了看赫舍里,叹息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赫舍里已经转过身去…… 鲁识字孤身一身,艰难的出了大门,一瘸一拐的身影顿时进入人们眼帘。 大门之外,已经围拢了无数的旗人,这些旗人的命运已早了尽头,当鲁识字出来的时候,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结果——死战。 这些人根本就知道对鲁识字说点什么,可眼神之中海海满满都是感激之情。 若是在平日里,见到了这个旗人的救星,肯定是要顶礼膜拜的,可如今大战在即,众人反而迷茫了。 人们就那么看着鲁识字,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到了嘴边却是齐齐沉默,无言的看着鲁识字的身影,看着这个一瘸一拐的憔悴身影渐渐远去。 当鲁识字的身影消失之后,所有人都感觉到心里猛然就是一沉,仿佛是失去了什么宝贵的珍物一般,想要回身去寻,奈何已经走的太远,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 当天下午,赫舍里再发严令:“生死存亡,在此一战,无论男女老幼,皆有战死之责。我满洲同胞当齐集于天堂,当聚首于地狱,宁死不做低头之鬼……男人战死,女人填上,大人战死,孩子冲前,有战死之士,绝无投降之丁……” 所有的满洲人,不论男女老幼,必须动员起来,所有人力物力全部用于战争。 这已经是宣布了所有人都要抵抗,也断了所有人的后路,作为一个军人,赫舍里的这个决定不好说是对还是错。但是对于城中的满洲妇孺,灭族亡种的时候也就到了。 城中的汉人早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情绪就好像是蕴藏于薄薄底壳之下的烈火一般,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随着鲁识字的离去,城中的汉人不断闹事,和满清残民之间的摩擦遍地皆是,一天之中,就有好几起流血事件发生。 城中的汉人,在数量上处于压倒性的优势,整个德州,已经到了暴风雨的前夜。 按照赴死军一贯使用的手法,城中肯定早就有了诸如锄奸团或者是七杀决死之类的突击力量。在正式攻打之前,让敌人内部先乱起来,这是赴死军的拿手好戏,而且屡试不爽。 各种迹象表明,赴死军大举来攻的时候,城内肯定会爆发内乱…… 外有强敌,内有动乱,德州这个风雨飘摇之中的城池,已经到了悬崖的边上。 最先发难的不是赴死军,而是水桥镇的汉民。 水桥镇不算是什么很大的镇子,就在德州身后,在赴死军还没有到来之际,德州身后的这个镇子爆发了大规模的举义。镇子中的汉民忽然就成了义军,树起抗清的大旗。 造反这种事情,对于山东来说,一点儿都不稀罕,就算没有赴死军,也是狼烟遍地处处烽火。但是近在咫尺的这次暴动来势之猛,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仿佛是一夜之间,这个不算很大的镇子就已经全民皆兵,并且迅速席卷附近的几个村落。只要是清军,也不分是新附军还是满洲兵,立刻就被这种暴动的洪流淹没…… 这次暴动,或者说是造反,很明显是带上了赴死军的影子。突然发动,来势凶猛,很可能也夹杂了其他的造反武装。 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镇压这种就发生在身边的“反叛”,德州自顾都是不及,哪里还能分出兵力去理会这些地方? 或者说这干脆就是赴死军的战术,是要分散德州的守备力量。越是如此,说明赴死军对德州就越是势在必得,想要一击而竞全功。 不管这是一个偶然事件,还是赴死军早就筹谋已久的关联事情,都没有时间和兵力去镇压。 如此一来,德州的后路已经堪忧,外面到底闹成了什么天昏地暗的地步,没有几个人清楚。大家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 在这次汉人的暴动之中,活下来的满人只有七个。当这七个人满脸是血的诉说着身后的凄惨之状时,所有人都是心惊胆寒。 汉人们报复的力量太可怕了,孤悬于此,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对这种势若奔雷的血腥报复。 就算是在德州,也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安全感…… 虽然赫舍里的决死命令已经下达,可城中弥漫着的还是绝望的气氛…… 赴死军能不能攻下德州已经不值得去考虑了,只要赴死军的大军一到,城内是如何的血雨腥风还说不准呢…… 到时候,或许会死的很壮烈,或许是被扔进阴沟象条野狗一样死去,若这种死亡是不可避免,反而会比较容易接受。。 当赴死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德州城下的时候,城中的恐慌并不是很严重。赴死军肯定是要很快过来的,大伙儿已经不再奢想什么奇迹了。 一直到了次日的中午,赴死军的主力部队才开始围拢过来。满山遍野都是赴死军的旗号,谁也说不清楚赴死军到底来了多少兵力。反正也是要死了,那些侦查和评估已经没有必要。 大家所要做的就是死战一场,然后战死。 先是几次炮击,这是赴死军在调试火炮和设定射角,城头上的铜炮也象征性的还击几下。因为这些铜炮都是安放在炮台上的,不需要做那些工作。 赫舍里看着城头上的同胞,心里同样是沉甸甸的,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赴死军的炮火威猛之极,一旦发动,比如迅雷烈火一般。而眼前的这些同胞多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老幼妇孺,肯定不能承受如斯之威。 赴死军的叉子兵,向来是嗜血嗜杀,一旦攻击上来,所有人都得死去。 这种没有任何胜算的战斗也没有任何悬念,不管打的如何惨烈,除了增加伤亡和更添敌人的怒火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作为副统领的赫舍里其实不必亲自上城参战,但是这种战斗是早就注定的结局,死在哪里不死?能与同胞死在一起不也是一种荣幸? “大人,怎么打不过的,”一个亲兵有点畏惧的看着赫舍里,始终不敢抬头,小声说道:“不如……不如……” “住嘴,”赫舍里暴怒的说道:“你我皆是战兵,战死沙场是我等的本分……” 两军阵前,大战一触即发,在这种场合,在这种情形之下,此种言论者从来就是只有一个下场:斩。 为战先怯,蛊惑军心,就可以不论对错不问缘由的直接斩杀。 但是赫舍里没有这么做,,无论斩还是不斩,自己和这个亲兵都是一样的结局。 可是,不管赫舍里如何鼓动,这些人的士气都是低沉,带着一种完全绝望的心情默默准备。 确实是绝望了,因为无论怎么打,都不可能打胜。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有的什么奇迹,就算满洲战兵可以以一当十,能够坚持下来。可赴死军就会罢休了? 德州甚至整合山东,已经是满洲人的弃子,就算能够坚持下今天,还能坚持下明日?就算能够坚持到明日,那后天呢? 赴死军志在必得,无论坚持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而且赴死军的攻势会越来越猛,报复起来也会更加残酷…… “大家的心情我都知道,可我是一个军人,在没有给大家取得安全的保证之前,绝对不会投降。“赫舍里指着扯地连天的赴死军说道:”咱们面对的是赴死军,他们不会放过咱们,所以你我只有战死……” 就算是死,也要让敌人付出相当代价。这是作为经年的满洲战兵的觉悟。 对面的赴死军令骑如飞,往来奔驰,正在传达进攻的号令,可想象到德州所面临的必然是电闪雷轰一般的猛烈打击。 好似是在示威一般,赴死军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大炮一字排开,连绵延伸的炮阵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稍微数了数,光是这种大型火炮就有两百多门,这要是都开了火儿,德州城池还不飞上天去? 赫舍里知道这些火炮不可能是真的,最起码不可能全部都是真的。赴死军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大型火炮,就算是有,也不能全都拉到德州来。 可这个时候,赴死军的兵威强盛如斯,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的…… 赴死军暂时还没有开始攻打,一直都是调兵遣将的安排布置,显然是想一击而竞全功,想着一战而下德州。 两军对阵,强弱已经分明,生死胜负也不过是在旦夕之间。 一骑突出,泼剌剌的奔上前来,猛发一矢,将书信射上城头。 “尔既不降,再降已迟,血溅此城,鸡犬不留。” 从这一刻起,赴死军再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就是无条件投降也晚了。战斗将一直进行到有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赴死军所言的鸡犬不留是什么意思,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赫舍里没有把这封书信给人们观看,而是纳如怀中,沉声说道:“敌发狂言,不必理会,准备战斗吧。” 赴死军的对腰部分微微突出,两翼以更加缓慢的速度跟进,所有的调动都已停止。 进攻,已经是迫在眉睫,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一声号令而已。 就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对面的赴死军中突然就出来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走的很慢,脚步踉跄,一瘸一拐…… “是乌利颜!” 已经有个女子喊了出来,声音里头还带着说不出的惊喜。 只要有鲁识字,众人总是能够感觉到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若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众人也就是不再想什么了。可鲁识字本身,就代表这一种希望,一种避免死亡的希望。 两军阵间的距离,鲁识字走了很久,步履愈发的缓慢,瘦弱而又伤残的身子仿佛已经不能支撑。 赫舍里脸色铁青,猛然大叫起来:“放箭,射死他!” 弓箭手迟疑着,磨磨蹭蹭的上前,箭矢虽已搭在弦上,眼神却是游离不定,始终不肯射出这一箭。 过来的若是敌人,就是三射也早就发出去了,可这么半天的工夫,虽是千余强弓引弦,却无一箭射出。 鲁识字还是以缓慢的步伐缓缓靠近,瘦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如何当的一箭之重? “射箭!”赫舍里抽出腰刀大叫:“迟疑者,军法从事!” 还是没有箭矢射出,弓箭手反而后退了几步。 “军法……”赫舍里把腰刀按在弓箭手脖子上:“再不射箭,就行军法了……” “崩”的一声弓弦响动,紧接着就是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如乌云一般的箭雨顷刻之间就泼了出去…… “乌利颜,快跑……”最为担心鲁识字安危的不是赴死军,而是城头上的旗人,一听到弓弦之声,情不自禁的呼喊出声。 说来也就怪了,或者是真的有什么神力在保佑着这个瘸子。那么多的箭矢竟然无一伤害到鲁识字,纷纷落在鲁识字面前十几二十步远之处…… 鲁识字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区区箭雨如何能阻?前行的步子连一点儿也没有停顿,依旧是缓慢而又沉稳,一步一步的靠近。 近的已经能够看清楚鲁识字急剧起伏的胸膛…… 赫舍里却再也没有令人放箭。 这是弓箭手故意放水呢。 这种两军阵前的箭雨,要想精确射中一个人,确实是很难。可要是想故意射不中,可就太简单了,无论是前手还是后手,只要力量稍微大一点或者小一点儿,哪怕是箭尾稍微高一分或者是低一分,就不可能射中。 不仅是士气没有了,连人心也不在了。 这些同胞根本就不想杀鲁识字。 鲁识字越过如麦茬插在地上的箭矢,终于来在城前,声音虽然放的很大,却愈发显得沙哑了:“投降吧,要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们真的想都死在这里么?” “我们满洲勇士,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鲁识字,你赶紧给我退开,让赴死军来打。”赫舍里抽出腰刀呼呼虚劈:“让他们来,来呀,来杀我……” “你是军人,那你就死在这里吧,你身边的人们不是军人,你问问他们,他们是不是愿意和你一起死?”鲁识字半个身子都倚在拐杖上,深深的呼吸几下:“若是你们都想这么死,那我也就真的不管了,你敢问他们么?” “哼,战或是降,横竖是死。”赫舍里大叫着:“两百门大炮,哈哈,威风的紧呢,是真是假我还能不知道了?难道我是怕死的?” “如果赴死军能给我们一个安全承诺,一个让我们放心的安全承诺,我愿意拱手献城,否则,就是战死也绝不投降。” 鲁识字明显是在喘息:“赴死军那边不可能给你们任何承诺,就算是你们真的投降了,赴死军也不保证你们的生死,这个我已经问过一百多次了。但是,我本人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我本人会尽一切可能保护你们的生命,若是赴死军真的要杀你们,我也拦不住,可我会想方设法的保护你们,请你们相信我……” “哼,”赫舍里冷笑道:“你凭什么保证?赴死军会听你的?” “赴死军不会听我的,但是我可以保证,因为我是鲁识字。”鲁识字干脆不再理会赫舍里:“城上的旗人,大家听我说,赴死军已经下了绝杀令,别说是德州,就是关外的旗人也要杀光杀绝,而且不再受降。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虽然我挡不住赴死军,可我会想办法的保护你们,若是你们相信我的话,就后退一步给我看看,若是你们不信我,我也就不再管了……” “没有战兵的保护,大家都要死。”赫舍里疯狂的大叫着,看着自己的这些同胞。 这些旗人在赫舍里的威逼之下,呆呆的站着不动,一动也没有。 “哈哈,鲁识字,你的保证一钱不值……”赫舍里哈哈大笑着:“反正是死,我们就是要战……” 鲁识字微笑着说道:“还好,还好大家信的过我,请大家开了城门吧,千万不要慌,也不要乱走,聚在一起……” 赫舍里回头,通身立刻就是一曾冷汗,从头到脚已经寒透了。 刚才还在身后的同胞们已经退出去好几步,正冷冷的看着赫舍里。 赫舍里的同胞已经不再相信他们的战兵,转而相信鲁识字那虚无缥缈的保证了。 赫舍里面色古怪,喉咙了咕咕几下,脸上忽然现出了笑容,仰天大笑几声,对着鲁识字说道:“希望你真的是乌利颜,保护我的族人,要不然我就是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 腰刀倒转,在脖子里轻轻一抹,颈血迸现,一抹血花闪出,尸身已经跌落城下。 片刻之后,城门开,首进城者,为鲁识字。 第203章 渔翁之利 第203章 渔翁之利 在北方。秋季作物正在需要水肥的时候,在南方,第三季的刀子也能望到田垄了。随着夏季田赋的征收完毕,赴死军再也不必为了口粮而发愁。 要说大帅制定的赋税,确实是重的离谱,光是田赋这一项上,和南都也仅仅是一江之隔,就是南都的三倍。 同样是一亩田地,南都还是承袭了大明的旧制,每亩只征收七八斤的赋税,江左的淮西,已经到了二十多斤。 要是往常,这样重的田赋足以再造几个李自成出来,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无论是淮西还是黄河两岸,都是一幅丰衣足食的景象。 淮西是赴死军的发源地,出现这种情况本也不算是在什么意料之外。忠诚伯若是连这么点儿本事也没有,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至于河南和直隶,甚至是晋中晋南地区,都已经经历过多少次的战乱,几十几百万的大军翻翻滚滚的杀来争去,民生破坏殆尽。 其实也不必赴死军如何治理。老百姓永远比统治者更明白应该如何把生活变的更加美好。只要有一个安稳而又比较宽松的环境,民众所爆发出来的生产力绝对不必怀疑。诞生什么样的奇迹确实不大可能,可要是维持生计和最基本的稳定,绝对是绰绰有余。 财富永远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几代人所创造的财富绝对是一个连李四也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之所以会出现民不聊生易子相食的残剧,并不是财富消失了,而是财富被转移了。 转移到了哪里,李四不当世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明了。 这片广袤的土地,这些勤劳的人民,之所以被逼迫的揭竿而起,把大明朝搅的天翻地覆,就是财富被转移了,被过分的集中到了一小部分人手中。 这才是明末动乱的真正原因,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再有七八个李自成也不会成什么气候,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有李闯王这样的人物诞生。至于满清,甚至根本就提不起来,完全就是这样原因的副产品罢了。 从理论上说,七成的地租就是一个心理和事实承受能力的极限,但是在这个混账的世道里,九成地租这个说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就活生生的发生在身边。 九成地租,这是一个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恐怖数字。再加上租种者还要承受各色差役和杂税,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别说是养家糊口,反而会欠下土地所有者的债务。 这样的世道之下,要是不造反,那才是真正见鬼了呢。 财富不会减少,并且还在逐年增加,这些财富养活这片土地上的人口绝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四所要做的根本任务就是让这事情回复原本面目。 五成地租,就是赴死军用鲜血划下的一道红线,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越过这道红线,不管是有什么样的理由,只能用绳子加刀子的方式来说话。在赴死军手下家破人亡的士绅官僚早不知道有多少,在赴死军已经掌握全局的局面之下,忠诚伯和每一个战士,都不介意多杀几个。 不论怎么样的一方豪强,无论是拥有多少田产的士绅,只要过了五成地租的红线,在赴死军眼里就已经是死人了。 正是因为对于士绅阶层的清洗和镇压,实现了土地所有权的转换。把那些已经“无主”的土地纳入赴死军控制之下,同时拿出一部分拉拢下层民众和亲近势力。 赴死军已经是土地的最大所有者。 无论是赴死军的家属还是伤残的退役士兵,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违背忠诚伯的意图。在用强力手段维持五成地租的同时,赋税反而变的更加容易征收。 赋税,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话题。 很浩瀚如云海一般的史书当中,大明朝就是灭亡在繁重的苛捐杂税之上。但是李四发现,这些所谓苛捐杂税根本就和大明朝的朝廷无关,而是出于士绅官僚之手。 无论是什么样的军事力量,必须取得某个阶层的支持。关键是看代表的哪个阶层的利益,然后才谈得上为谁说话。 自三代以后。无论那个朝代无论何等强盛的帝国,真正的统治者就是绅士地主阶层。从来没有那个势力敢于触犯这个阶层的利益,历史也一次又一次的证明着这个颠扑不破的铁论:得罪士绅阶层,必然会走向灭亡。 但是赴死军首次打破了这个千年的魔咒,因为这个出身微寒的势力从一开始就代表着下层民众的利益,他们不会得罪士绅而只会格杀士绅,甚至是从肉体上销毁对方,以血腥和恐怖维持这个根本宗旨。 因为赴死军不想得到什么江山,更不需要得到这些势力的支撑。 尤其是到了现在,残存的士绅阶层已经在赴死军的马足之下,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真正的士绅主力已经是赴死军本身了。 无数赴死军的家属和伤残军人迅速富裕,成为事实上的士绅,居于统治地位。这些新兴的士绅本身就是赴死军或者和赴死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忠诚伯制定的税赋政策永远也不会抵触。 除了某些伤残军或者烈士家属之外,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纳税。别的不说,赴死军中的路家绝对是根深蒂固的一股势力,可也得照章纳税,一粒粮食也不能少了。或者干脆就拿忠诚伯本人来说吧,忠诚伯的军功大的没了边儿,他自然不可能赏赐给自己什么土地田产,但是朝廷厚赏下来的那些土地,也得纳税。 忠诚伯本人都得按时按量缴税,别人要想不缴……先想想是什么后果吧。 纳税的实体还是土地所有者,而不是土地耕种者,但是福斯承认任何形式的赋税。不再如以前那样银税和粮税分开,差役和徭役已经彻底取消。 赴死军也需要民间的人力,而且是需要很大数量的人力支持。但是这种征集民夫的行为再也不是以前的那种义务,而是一种崭新的有偿交换。 不管是给谁干活儿,都有工钱拿,就算是赴死军。也要拿出酬劳来给民夫。 有偿使用人力物力这些资源,这也是李四一直在努力确立的一种社会常态。 就算是民心士气无匹的赴死军,要想征集民夫或者随军的丁壮,要么拿出银钱要么许下封赏,再想强征夫子强拉壮丁,已经不大可能了。 对于民间的下层民众而言,这种甜头一旦品尝过之后,就会明白以前是多少愚蠢:白白的给人家出力做事,而且还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不是扯淡是什么?只要是干活儿,就要得到报酬,而且必须是出于自愿…… 品尝过了这些有偿的差役之后,赴死军的控制地区也开始出现追求利益的那种思想。人都是自私的,如何利用这个自私才是统治者应该想的问题。 无论是河南直隶还是淮西,都还是在大明朝的名义之下,可要是朝廷再征发什么钱粮夫子,很可能就没有人理会了。要是单纯的征发而不付出代价,赴死军都做不到,谁还鸟什么朝廷不朝廷的? “人生而有求生存得发展谋福祉的权利,无论什么人,不管是皇帝还是别的什么人,想要触犯这种权利,要么就付出应有的代价,要么就能把民众摆弄的心服口服,强力手段不行了。” 很多人都不明白大帅说的这个权利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有一部分看出来了,这和江南朝廷鼓捣的那一套什么民本的路子有点儿类似,可是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真要是说出到底不同在哪里,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看的明白。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哄弄别人还成,我老魏早看的真真儿的。”老神棍刚吃了点儿肉,嘴皮子上都泛着油光呢,正用牙签剔牙呢:“京东算是稳下来了,你也一直在宣扬这一套什么什么权利的腔调,可我看呐,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李四知道老神棍的眼光确实很毒。并不是因为这个老东西真的有什么韬略和超前的见识,纯粹就是这条老神棍习惯行的怀疑一切,习惯性的从事情的反面看待问题。在魏无牙看来,什么狗屁的仁政都是他娘骗人的鬼玩意儿,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也不全是骗人,”李四笑呵呵的说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才是仁政的根本。” 所谓的仁政,无非就是为了取得民心,在这一点儿上。江南的兴武小朝廷贯彻的比较彻底,也很上心的在做着这个事情。可正是因兴武朝廷的真心实意,才让民本的政策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 人生下来就私自的,人性的贪婪注定了要不断摄取利益,朝廷一心的为老百姓着想的话,老百姓永远也不会知足,甚至有可能被某些有心人利用,成为为自己摄取利益的工具。 正是因为深知人性的贪婪,李四所要做的争取民心才和江南朝廷不同。 江南朝廷那边勉强算是真正的在争取民心,而李四绝对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争取”上,从骨子里来说,还是施加力量影响民心,让这个既脆弱而有强大的东西按照自己设定的路线前进。必要的时候,绝对会用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操纵之…… 江南朝廷的那些君君臣臣还是太单纯了,看不到民心的本质。 所谓的民心,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绝对不是民众意志的反应,在更多时候,反而是某个势力意图的表现而已。 民心这东西,从来就受到这样那样的影响,只要力量足够强大或者巧妙,操纵民心甚至凭空制造民心出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当然这种丑陋的东西绝对不能拿到阳光底下,也见不得人。和很多上不了台面的厚黑之事一样,比如山东的鲁识字,未尝就没有李四的操纵和影响。 鲁识字本人到底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李四需要,就算没有鲁识字这个偶然发生,也会有张识字或者王识字出来。 因为这种需要是刚性的,只要存在需要,李四就能凭空制造出来,为自己创造更大的利益。 不过这个鲁识字所制造出来的利益,绝对大的超出李四的预料。 在两个月多一点儿的时间里,鲁识字这么一个个体,就用他的影响“横扫”了山东所有的残余清军。一个人,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瘸子,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确实是一个奇迹。 乌利颜的诞生,或许是一个偶然,但是鲁识字今天飞影响,或者说这个奇迹绝对是李四一手打造出来的。 在德州,鲁识字以自己在旗人心目中的影响,配合赴死军的强大武力,兵不血刃的轻取城池。 山东的残余清军,命运已经注定,关键是要看赴死军准备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已。而鲁识字的出现,让赴死军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在绝望的时候,即便是鲁识字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会成为救命稻草。这也是人们视鲁识字为神的根本原因。 德州城破之后,战战兢兢的旗人云集于鲁识字的卵翼之下,希望能够得到这个救世主的庇护。因为满洲战兵已经不可信任,这种这个乌利颜救世主才是唯一的希望。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惊险”之后,鲁识字终于“艰难”的保全了这些人。 无论军、政,鲁识字一点儿力量也没有,可他本人已经成为这些旗人心目当中的精神支柱,在明明知道抵抗已经是死路一条的情况下,鲁识字真正做到了所向披靡。 德州这个门户一开,整个山东就成了“鲁识字”一个人的舞台。这个衣衫褴褛的瘸子,每到一处,立刻会受到那些在恐惧和死亡边缘挣扎的旗人的欢呼…… 乌利颜已经拯救了很多旗人,无论是河南还是在京城,现在来到了山东,那么山东的旗人就还有最后的一线机会。 如果放弃这个这个最后的机会,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这也是赴死军和鲁识字唱双簧的效果。 就是在这种双簧戏的效果之下,就算有些个满洲将领还叫嚣着要玉石俱焚,甚至安排下手段要斩杀鲁识字这个人物,好让八旗战兵下定抵抗的决心。但是这些人的下场完全一样,都是被自己人下了黑手。 害死乌利颜鲁识字,就是把所有的旗人往火坑里推往死路上逼,还能饶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赴死军始终是一成不变的强硬态度,在要求鞑子投降的同时,不做出任何安全保证,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执行灭绝战术。 赴死军这么强硬,甚至不惜强攻坚城,就是不肯做出承诺,不承诺鞑子投降之后的安全问题。在配合鲁识字的同时,其实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赴死军没有变,和鞑子之间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鞑子投降之后没有完全灭绝之,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也是和鲁识字这个“汉奸”有关。 不管怎么说吧,山东已经是鲁识字的山东。 于是出现一种很耐人寻味的现象,在山东的清军残余已经是苟延残喘的奄奄一息,却是分外的强硬,甚至是死硬。在明明知道打不过也守不住的情况下,还要拼死作战,不管面对的是忠诚伯的赴死军还是杨廷麟的大明王师,都绝不投降。 不见鲁识字,没有得到鲁识字的保证,宁可集体战死也不投降。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乌利颜个人的保证就是最大最有效的保证,赴死军已经默认了乌利颜的这种保证。 不管是谁来了,都要死战到底,除非了乌利颜本人到来,才会欢欢喜喜如获新生一般的开诚而降。 杨廷麟的王师,尽管进展缓缓,却一直都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可自从出现了鲁识字之后,清军的抵抗越来越完全,进展也愈发艰难。血战数日,损兵折将耗费资材无数,还不鲁识字这个瘸子说一句话更有效果。 这是鲁识字和赴死军在唱双簧,或者说是鲁识字这个满洲人的救星本身就是忠诚伯战术的一部分,杨廷麟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儿。 就是黄得功也卢九德也不得承认,数万王师没有鲁识字这么一个残废更有攻取之力。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局面,确实是让杨廷麟无奈,不得不感叹李四这个人的心机之深沉思虑之远。 塑造出鲁识字这么一个“汉奸”出来,在战争的前期肯定是用不上的。可到了战争的后期,作用之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杨廷麟甚至可以断言,在攻取两辽这个鞑子的老巢之中,鲁识字还会发挥作用。 因为鲁识字的作用,赴死军全身就是走过来的,到了后来,甚至连攻城的架势得懒得摆了。赴死军还没有开赴过去,清军就已经投降。反正这些清军也不投降赴死军,而是顺从乌利颜的意志,至少从名义上看这样的。 “这个忠诚伯的本事可真是大呀,”卢九德卢节军一幅公鸭嗓子,面皮也白净的如妇人一般,可也是江南朝廷数得上的悍将,手下颇有一批装备精良见过阵仗的经营弟兄,对于朝廷的中心也不必存疑:“这个忠诚伯,连神都能打造出来,假以时日……假以时日还真不好说了。”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攻取虚弱之极的两辽已经没有任何悬念,甚至会以所有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拿下鞑子的老巢,很有可能只是一夜之间,建州就已经进入赴死军的版图了。 忠诚伯和他的赴死军实力到底怎么样,已经没有人关心了,无论李四做出什么样的辉煌壮举,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卢九德的这句“假日时日”确实意味深长,蕴含着很多不方便说也不能说的忧虑。 这种忧虑杨廷麟不是没有,但是没有卢九德那么悲观:“卢节军多虑了,李四是什么样的人,赴死军是什么样的队伍,忠诚伯又有什么样的打算,我更家清楚一些。不管外人怎么看怎么说,我对忠诚伯还是心存仰慕的。卢节军所虑之事不会发生,至少目前不会发生。卢节军的京营兄弟也不会和赴死军有什么……有什么交集……” 杨廷麟本想说出“冲突”二字,话锋一转,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冲突换成了“交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赴死军不会对江南有什么企图。 “但愿如此吧。”不管是什么人,都不愿意有赴死军这样的对手,卢九德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但愿我这辈子都看不到赴死军,不管忠诚伯要做什么,由着他折腾吧,江南还是朝廷的……哎,这些也不是我们应当说的,咱们是不是应该撤兵了?” 因为鲁识字的加入,让山东的中北部已经成为赴死军的实质控制范围,虽然还是用着大明旗号,可绝对不是朝廷的势力范围。现在的赴死军已经和王师面对面了,两军虽然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和礼尚往来,可对于一些交错地带的争夺一直都在私下里进行着…… 山东的战事基本上了了,诸如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军队的责任,更合适的做法是应该又朝臣来和赴死军谈判,商定准确的势力划分,这些都是朝廷的事情了。 把鞑子打了,军事上的事情也到了结束的时候,现在的江南民风极其开放,对于王师的这种“劳师远征”怎么说的都有,还是尽早班师比较合适。 和所有的事情一样,禁止的久了,一旦放开,很容易就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江南的开放风气就是比较典型的一个例子。 要是放在以前,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撤军,完全就是朝廷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小老百姓说话了?可忽然这么一开放起来,就好像是开闸泄洪一样,无论是什么样的思想和言论都出来了。文士世子指摘朝局风评人物,这本就是江南文坛的风气,虽然是更加变本加厉,也不算多么稀罕的事情。可民间也起了这种风气,尤其是在下层。或许是因为憋闷太久的缘故,这一放开,还真有点泛滥成灾的意思。就是街上卖针头线脑的小贩,也敢跳着脚的大骂朝廷是如何如何“劳民伤财”,是如何如何“穷兵黩武”,这要是在以前,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可现如今,大伙儿反而习惯了。 对于这种事情,军队内部是反感的不行:那些小老百姓知道个什么,都是顺嘴胡咧咧,有种的上战场来试试? 可朝廷不能这么对待,尤其是在把民本二字奉为金科玉律之后,不仅不能以强力约束这种风气,反而是在有意无意的助长。 江南民间本就是无风三尺浪,现在的战事基本结束,军队再这么呆下去,那些没事儿找事的文人还不闹到了天上去?到时候跟着瞎起哄的小民都不知道有多少呢。 “嗯,班师的条陈已经拟好了,只要朝廷里头准了,咱们也就该撤回去了。”杨廷麟有点儿高兴也有点儿失望的说道:“不管怎么样,咱们的事情算是办完了,剩下的就由朝廷来做吧。” 和赴死军之间划定一个准确的界限,肯定还有很多扯皮的破事情,还要有利益交换和互相妥协,好在这些事情已经不必军人来做了,让那些阁臣去操心吧。 在赴死军方面,对于山东的关注早就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李四这个拿总掌舵之人,最关心的是内部的整合发展,还有西边的吴三桂了。 和吴三桂之间,肯定还有扯不清的破事烂事,到时候还说不定有什么热闹看呢。 吴三桂的实力不弱,又收编了豪格的力量,军事上已经不输于赴死军。吴三桂的短处就在于没有占据大义的名分,更主要是他没有深厚的积累和广阔的地盘儿。 赴死军控制着整个中原和山西山东的大部,整个华北和淮西都在掌握之中,广阔的地盘和密集的人口就是潜力和本钱。要是有必要的话,还能拉上江南。总体实力方面,吴三桂无法和赴死军比肩。 但是吴三桂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个家伙对于势和力最为敏感,如今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在培养自己的力量,以形成割据西北的事实。 必须拿下吴三桂,这个问题已经不必再回避,想来吴三桂也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儿,所以才火急火燎的进入川北,在豪格和张献忠之间横插一杠子。 从一开始,李四就没有准备对吴三桂使出全力,也不想做总体的战争动员。长久以来,李四更愿意借助“势”成事,而不是一味的以“力”破局。 这样的情况之下,晋北的姜瓖就需要“解决”一下了。这个昔日的盟友,大明朝有名的墙头草,应该不难拉拢,就是捆绑在赴死军的战车上也不会很困难。 对于姜瓖,吴三桂也一定在拉拢着呢。不过在赴死军明显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姜瓖这样的墙头草应该会很顺利的转向赴死军这边,所需要考虑的仅仅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达成什么样的妥协而已。 李四真正想使用的力量还是蒙古各部。 喀尔喀部表现的确实很生猛,几个小小的部落联合起来就敢打科尔沁这个头虚弱的老虎。草原上混战之初,喀尔喀确实取得一连串胜利,而喀尔喀的首领楚虎和步代活上已经屡屡要求赴死军履行约定,增兵北上,共同剿灭科尔沁,然后从侧面彻底击败建州残存势力。 赴死军确实是出兵了,但是派遣的兵力有限。 步代活上掌握着喀尔喀联盟一半左右的人马,艰难的取胜之后,大吹法螺,说什么“以微兵而轻取”,赴死军再不赶紧增兵的话,草原的上的战果就分不到了。 开始的时候,李四还真是信了,准备增强北伐军的力量,好联合喀尔喀的蒙古联盟在两辽的侧翼上插一刀。 可种种迹象表明,以喀尔喀为主的蒙古联盟并没有他们吹嘘的那么强大。这些人极力营造出兵多将广的架势,就是想诱使赴死军成为战争的主力,让赴死军承受主要的损失。 大草原从来就是蒙古人的大草原,赴死军就是能打下来,也还会交给蒙古人管理。既然赴死军已经这么强大了,还是让他们出力吧。 赴死军暂时不想陷进这种劳师远征的草原混战,最起码是不想陷进去太深。尤其是关二爷的渗透部分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喀尔喀等蒙古部落并不强大,对科尔沁的战争也很艰难。这就让李不得不考虑一下。 是先拿下两辽,彻底把鞑子平了,还是先稳定住关内把吴三桂的问题解决掉再说其他。 吴三桂宁可冒着内部不稳的风险也要扩张,绝对不是想为大明平定“张贼”,根本还是想着扩充实力,在赴死军动手职衔积攒足够的资本,让李四不得不更加忌惮。 对于这种事情,老神棍有一种天生的优势,那些下三滥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于魏无牙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忌:“我说咱的忠诚伯,这事情还有什么好操心的?要我说呀,你就一门儿心思练你的新军。北边的蒙古肯定是要解决的,借道蒙古进入两辽,比硬打要强的多,没有理由不用。蒙古那边,没有必要弄什么大军,遣一支精干力量,造成突破。然后通过某种手段从武力上支援喀尔喀,让他们付出点儿代价,就能从侧翼威慑两辽,到时候济尔哈郎肯定要选择的……” “那吴三桂呢?”李四要做的事情不小,而统一内部就是前提,吴三桂绝对不能割据,战争似乎已经是唯一的选择。 “你就别琢磨了,无论是姜瓖还是蒙古,借一下力还行,要说的根子上,看指望不上了。”吴三桂的实力不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挠几下就能垮掉的。 “你是说还要集中力量先干掉吴三桂?” 老神棍嘿嘿一乐,刷的把那柄从离身的破烂折扇打开,装模作样的摇晃几下,硬装出了几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样子:“吴三桂还肯定是要碰一碰的,可现在咱们也不能四下出击。要是依着我的意思,咱们就隔岸观火,等着做收渔翁之利。等火势烧起来了,吴三桂没有力气了再出手也不算晚。” 一看老神棍这个架势,就知道准是憋着什么坏呢:“说说你的想法吧。” 老神棍笑的时候象极了一只大老鼠,两撇鼠须上下颤动,大板儿牙都呲出了唇外:“张献忠那家伙连豪格都招架不住,再添一他吴三桂,张献忠肯定玩儿完。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张献忠会怎么办?坐以待毙?大帅你想可能么?” “不可能,张屠子不会坐以待毙。这种造反起家的人,起起落落的经历过不少,早不知栽倒过多少回了。要是他会坐以待毙,也不会成就今日的局面。”李四和清楚张献忠和李自成这种人,无论局势凶险都了什么地步,都会想方设法的翻盘。 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在不是崇祯年间,造反大军的根基已经没有了,而且吴三桂不是崇祯,可不吃“贼亦赤子”的那一套,只要按住了张献忠,绝对是一棒子打死。 “张献忠会想法子的,现在的吴三桂已经拿下川北。可张献忠并没有如往日那边胡走乱蹿,而是往东运动,大帅还不明白?”老神棍笑看李四。 “你是说张献忠会出川?” “也有这个可能,可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张献忠把一部分地盘儿交给闯军,换取闯军的支援。” 李闯和张献忠之间,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合作的时候有过,为了争夺地盘互相打的鼻青脸肿的时候也有过,关键还是要看大局。现在的闯军已经进入了后李自成时代,在阿济格撤出湖北之后,残余的闯军再次兴起。 后李自成时代的闯军和以前有了本质的区别,很少再有那种挟裹的流寇作风,而是有模有样的稳扎稳打,仔细经营起来。要是张献忠把吴三桂往东引,那些闯军不可能不做防备。若是张献忠再拿出什么诱惑的话,张李联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三桂想要扩充地盘,咱们就让他陷进去,拔不出腿来。” “吴三桂不会进攻湖北,他不会傻到如何这般舍本逐末的地步。” “这好办,湖北闯军防贼一样的防着吴三桂,和咱们的交情还有一点儿,”老神棍嘿嘿大笑着,手上的折扇摇晃的愈发欢实:“只要咱们从中调停,李张就能一股堆的和吴三桂较劲,到时候吴三桂就只有硬着头皮打下去。” “调停?你居然能想到这个词儿?这他娘有你的,是挑拨吧?”李四明白了老神棍的意思。 老神棍正色道:“咱们赴死军是解民倒悬的仁义之师,怎么会挑拨人家?哈哈,要是咱们再稍微支援一下湖北,用四川的地盘换长江一线,这比买卖不算亏吧?” “长江?航线……”李四眼中立刻放光:“这笔生意咱们做了,你想法子去调停吧。” 第204章 分分和和 第204章 分分和和 不管李四有怎么样先进的建军思想和成军理论。在建设新式火器军的时候,也不得不无奈的承认那些超前的训练方法完全不和时宜,真正管用的还是老路流传下来的那一套做法:粗暴的体罚。 这些新招募的火器兵体格还不错,还有一部分是从地支营抽调出来的骨干。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似乎更加认同体罚和挨饿这种粗暴的训练方法。 对于新兵的训练,说什么都是虚的,真要是想建立火铳兵所需要的那种绝对性的纪律和秩序,军官们就得拎着鞭子和大棍子,哪个做不到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暴揍,再不行,连饭都没的吃…… 当兵吃粮拿饷,尤其是赴死军的地位颇高,又有种种的有待和好处,不狠狠的摔打摔打就想成为赴死军中的一员,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无论是横眉立目整天打人的军官,还是鼻青脸肿经常挨揍的新兵,对于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当兵挨长官的打,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 既然是这种情形,李四也完全没有必要自作多情的搞什么“爱兵如子”的那一套,这些细节问题自然有各级军官负责打理。无论是粗暴的打人还是打人之后的安慰。都不再需要李四亲力亲为。 火铳什么的,一时还补充不上来,训练的时候都是拿火铳形状的木棍儿…… 但是纸弹的出现,足以引起李四的绝对重视。 火器必将取代冷兵器,成为威力更大的战场主力,李四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这也是建设火器军的根本原因。 但是火铳这玩意儿,无论怎么改变,骨子里还是最原始的那种样式,就算是有再多的机巧设计,其本质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和笨重缓慢的大抬杆子没有质的区别。 但是纸弹的出现,已经预兆着火器即将走到质变的前夜。 纸弹实现了弹、药合一,从根本上简化了射击前的装填步骤,几乎能使射击速度翻倍,只要在药室侧面开一个小口,就可以解决。 纸弹的最大好处不仅仅是装填方便快捷,还有一个很好的作用就是携带方便。弹体浸蜡也解决了防潮的问题,关键是这种东西造价极其高昂。 “不管价钱有多高,必须弄这个。”李四还能不明白这个?虽然这种纸弹的杀伤力没有增加半点儿,可射速快就是根本,只要能增加战斗力,就是用银子堆也要堆出一个武器革新来。 很显然。李四这种揠苗助长的方法不仅没有取得促进作用,反而帮了倒忙。 在李四看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子弹,只要这个东西出现了,枪械的改革就已经见到了曙光。可事实和愿望总是相差甚远,甚至会走到相反的方向。 李四亲自教导工匠,描绘图纸,想着开发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真正枪支来,其实是帮了倒忙。 螺旋式的膛线够先进了吧?成本也高的吓人,可忠诚伯不惜拿金子银子砸,定要工匠们这么做,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 有螺旋膛线的火铳,在采用了新式的纸弹之后,连最有经验的火铳老兵也无法把射程达到原来的一半儿,至于准确度……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既然不行,那就降低要求吧。把先进的螺旋膛线改为直线……效果可想而知。 于是乎,火铳兵花费巨大人力物力搞出来的新式火枪成了笑柄,不得不退回到从前,取消了任何形势的膛线,还是用铁管子火铳。(这事情说来也古怪,作者自己也不大相信,可事实是在比这个时代更早的欧洲,就已经有了所谓的“来复枪”,而且是螺旋膛线的,作者想象不出这么先进的技术有什么实际意义。) 李四风风火火意气风发的想着要搞出击发火枪的念头是彻底破产了。不得不退回到起跑线上,继续用原始的“火”式火铳。 原始火器和击发火器之间,存在着根本的技术差异,对于这些一知半解的李四,根本就不可能带领着一帮工匠攻克这个难题。这个问题所设计到的技术实在太多。在基础科技没有突破之间,这种太超前的玩意儿其实就是一个笑话。 但这事情也不是完全就是瞎胡闹,技术上的突破虽然是一点儿没有一点儿,可也算是指名了发展的方向,也表明了忠诚伯在这种事情上的决心。 因为李四本人的威望,主要还是因为人们对于李四的盲目迷信,使得人们都认定这就是火铳的发展方向。一扣击火就能发射,这就是未来的火铳,人们已经认定了这一点儿。 至于银钱和前期投入,在这方面大帅从来就是大方的出奇,就是投入再多的银子也在所不惜半点儿都不带心疼的,真要是有了成果,什么样的赏赐都好说好办。 李四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和这个时代有太大的差距,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工匠的集体智慧远远胜过李四本人的超前知识。 在这个时候,谁也老老实实承认银子的威力。正是因为商业价值的刺激,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东西都被开发出来。 有了基地的物质基础和技术积累,诸如揉革床、洗毛机这些纯粹是工具的改进而没有任何技术突破的玩意儿,反而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迅速的成为抢手货。 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这些生财的玩意儿和赴死军息息相关。别的不说,赴死军一打蒙古的注意,这些具有强烈针对性的东西就被鼓捣出来…… 绝对是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徽商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在浙商和江南商业力量对奴隶贩运这种一本万利的勾当趋之若鹜之时,徽商则更注重加工制造。江南更加看重丰厚的利润,徽商更加看重稳重发展,同为巨大的商业团体,发展之路开始呈现出巨大的差异。 至于大本营就在赴死军马足之下的晋商,则彻底表现出了他们和其他商业团体的不同。既不注重贩运奴隶。也对针对性很强的商业模式缺乏兴致。而是大肆采购这些机械,直接运到草原上,运用草原上的人力,就地加工,然后再把这些皮革毛货卖给交战的蒙古双方。 因为大局的缘故,晋商的地位更加有力,他们加工出来的东西多是战略物资,无论是正打的如火如荼的蒙古草原,还是正拼命备战的吴三桂,都是他们的销售目标。 打仗,是你们的事情,我们才不管你们是谁打谁,只要有银子,我就卖货。晋商奉行的宗旨再一次展露出来。 对于这种商业上的东西,李四实在确实高屋建瓴的战略布局。不是因为忠诚伯不知道这其中的重要意义,而是无从下手。要是过多的干预,很可能会弄出另一个四不像来。无论工、商,肯定可以催生一个新的社会结构,但是李四本人缺乏这方面的基础,只能用做原始也最笨拙的法子——重商主义。 鼓励商品生产和流通,采用商税裁撤厘金,为商业流通创造合适的土壤和顺畅的道路。李四所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如此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种举措,让赴死军地盘中的商税陡升,达到甚至超过田赋的四成…… 在李四所控制的地盘之内,在财政方面首次出现了盈余。现在的忠诚伯手中,攥着七百多两结余下来的银钱。确实是七十多两,而不是七百万两。 这七百多两银子,就是数省千万百姓辛苦半年才创造的价值,放在京城里头,也一座差不多的宅院也买不下来,更不够一个小旗儿马步营士卒一年的开销。 赴死军和这么多的百姓,辛辛苦苦半年,就弄了七百两银子,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笑破肚皮? 可李四却是笑的,而且笑的很开心。 别小看这么点儿不起眼的银子,这可是了不起的功业。 扣除赴死军的军队建设。扣除军备等等,地方上还要做很多民生的恢复事宜,还要维持赴死军上下的运转,这些都是无底洞,就是有金山银海也填不满,可忠诚伯竟然实现了收支平衡。光是这一点儿,要是崇祯皇帝还活着的话,还不得笑疯了? 同样是要打仗,同样是要维持一个统治系统。崇祯皇帝累死累活,每半年就有几百万两的亏空,穷的都想把裤子卖了,结果还是吊在煤山的歪脖树上。李四刚一上来,而且不依靠江南,就能做到这一步,简直就是神仙手段了。 一想到手里还攥着七百多两银子,一直到明年春季都不必发愁财务问题,就是睡觉也能把李四给笑醒了。 对于财务贡献最大的还是淮西,拖后腿拖的最厉害的不是北方,而是中原腹心之地——河南。 光是开封的罗锦绣,就给赴死军弄下了不到十万的亏空,要不是有淮西的盈余填补进去,整个河南的巨大亏空就能够有七八十万之多。 河南究竟战乱,生民的回迁和民生方面的投入,都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投入到河南的财力物力,确实是用在了刀刃上,可局面依旧如此,并没有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好在河南已经在缓慢的恢复了,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应该可以自给自足。到了那个时候,保守的估计,李四手中的结余也会有三四百万之多。要是能把两辽和草原都纳入囊中,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结余了,还有可能再拉下一点儿亏空也说不定。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不比当初,不再是以味抢掠的蝗虫。占领庞大的地盘之后,更要谋取稳固的统治和长久的利益,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花钱建设。要想在这些地盘上获得财务回流,没有三几年的时间办不到。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出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关外的鞑子放出了风声,愿意和赴死军和谈,而且还派出了使节。 “鞑子也算是露了怯,是真的怕了咱们。” 京城的爷们嘴刁,说起话来也阴损的很:“现在才晓得怕,他娘的就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早晚了半个月。早干嘛去了?一脑袋扎进京城,还真以为就是真龙天子了?笑话……” “鞑子全都归拢起来,连吃奶的娃娃带坟地里的死鬼都算上,撑死了也就八九十万人口。这一遭进来,屁股沾了沾龙椅,就把战兵丢光了,人口也下去一半多,再不请和,都他娘没人了……” “我看这事儿就是够呛,鞑子和大帅请和,和的可能不大。大帅要是不打鞑子了,还算什么大帅?” “我看也是这么个理儿,鞑子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儿,就应该一鼓作气。” “鞑子是不敢打了,也打不起了,这才想起请和。可这个和字说起来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真要是想和的话,不拿出点实打实的东西,谁会和他和?……我说诸位老少,大伙儿闲着也是闲着,猜猜鞑子能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大帅的心思?” “这还用说么?鞑子那边称儿称侄,奉咱们为上邦主国,他们做藩属……” “山海关,左中卫那一块儿肯定要是割让的。大帅这个人实在,不闹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要不然就把山东的那一块割了也行。”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时,李四用事实回答了这个问题。 李四根本就不想知道鞑子出了什么样的请和条件,那个所谓的什么什么建州使节,连京城的地界儿都没有进,就被一刀卡擦了。 这么一来,天下人算是真真正正的看清楚了,大帅根本就不想和。 “杀的好,”也不知道有多少在为这一刀拍案叫绝,尤其是这些京城附近的人们,受鞑子的欺负可不老少,一听说大帅要把战争进行到底,脑瓜子也就热了,口气也就大了:“现在才请和,也忒晚了。” “可不是怎的,赴死军眼瞅着就能直逼中宫,鞑子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这时候弄的哪门子和谈?说下个大天来,也是要战。” “你们想想,关外的那些土地,还有建州卫,本就是咱们的地界儿。现如今鞑子不行了,就想用咱们的地盘和咱们和谈,这不是糊弄傻子么!不和!” 不管民间是如何的热血沸腾,北京方面和关外应该早就想到了是这样的局面,和谈的可能早就没有。济尔哈郎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试探赴死军的底牌,或者是想着谋求一个和谈的可能。 现在的建州势力已经危如累卵,就是朝鲜都在酝酿着反叛,鞑子还能察觉不到?朝鲜那边肯定会和赴死军缺的联络,更有可能会和赴死军联手,到了那步田地,满洲可就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大帅是想明年开春动手?” 史德威最大的愿望就是赴死军能够赶紧下手,把关外的鞑子给灭了,就可以脱下这身军装。到时候带着老夫人和太夫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完成史阁部的最有一个遗愿——归隐乡野避世而居。 现在已经是深秋,再做一次战争动员,远征关外,把鞑子的势力彻底清扫出去,时间上已经来不及。若是强行远征的话,赴死军就要在关外渡过一个漫长而有严寒的冬季。 最好的选择就是等到明年开春,一鼓作气而竞全功。 史德威的淮扬军,一直都是史可法的嫡系人马,从简直和从属上来说,不归赴死军管辖。准确的来说,是一个盟友的关系。 可淮扬军早就事实上脱离了江南朝廷,和赴死军一路转战至今,一切给养和行动都是协同一致。虽然史德威还是淮扬军的最高长官,其实早就已经融入到了赴死军。强要说和赴死军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最高指挥者名字和旗号之间的差别。至于实质行的差异,已经没有了。 “嗯,明年春天转暖之后,肯定要征战关外。”或许是对史可法的那种感情延续到了史德威身上,李四再怎么冷心冷面,对这个史德威也是保持着一种礼敬:“怎么?又想归隐了?” “归隐也是史督的遗愿,只要打了鞑子,我也就回家种地,家里还有两位老夫人要伺候,”史德威始终是在受史可法的影响,一直坚持打走了鞑子就退出这个圈子,无论是朝廷还李四,都不理会了。 “当年史都临去之时,是对朝廷绝望,所以才有这归隐的遗命。”赴死军这边的人,对于朝廷根本就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就算史德威这种出身之人,对朝廷都绝望了,所以说话也很放的开:“咱们这边已经自成体系,我也不敢说能够治成太平盛世这样的大话。可我就是再不济,也不会比弘光朝还差吧?史将军难道就不想一展抱负?” “大帅的力量在这里摆着,就是改朝换代也不算个什么,哎……我是真的不想折腾这些个东西了。这些日子,总是梦见义父……”史德威神情有点儿萎靡:“既然今年已无战事,我也想去扬州祭拜一下义父,顺便把老夫人和太夫人也带会老家。” 史可法的孀妻和老母还在南都,带两位老人回河南老家,也是史可法的意思。 “大帅,”史德威微微低头说道:“淮扬军还有几千弟兄,从当年的扬州大战直到如今,和赴死军的弟兄们也是并着膀子走过生死场的。我看这淮扬军的旗号也该扔了,大帅也应该找个人做一做收编的事情……” “为什么?为何要收编?淮扬军和我赴死军并肩作战,乃是生死兄弟,收编不收编的还有什么分别?”两军已经是事实上的一个共同体,改编的话,实在有点儿画蛇添足的意思。唯一能够说得通的理由就是史德威萌生退意。 真要是收编了,史德威就没有了实际的军权,就算委任一个营官的职衔,也没有淮扬军最高指挥的名分更加耀眼。起码从名分来说,他史德威还是和李四平起平坐的,要是收编了,哪怕是不做任何的安插和更改,史德威也就成了李四的下属。千百年来,肯放弃权位自解兵权的人还真是不多。 李四看了看史德威:“是不是外面有什么风言?还是将军萌生退意?” “不是。”史德威说道:“鞑子不打干净了,我是不会退下来的,哪怕是战死沙场也不是什么坏事情,九泉之下见了我家督师我也能抬起头来……” “那是为何?” “大帅胸中沟壑万千,要做的是大事情,很多小事儿其实就不必劳动大帅的……”史德威微微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当年淮扬一战,赴死军的弟兄杀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扬州八十万父老不会忘记赴死军。可如今局面也安稳下来了,这几十万人呆在淮西,心里还能不想家了?” “已经有不少人嘟囔着要回家呢,人呐,哪里还能不恋家的?就算扬州已为灰烬,还是愿意回去。”史德威抬头说道:“朝廷那边我总感觉不够安稳,还是淮西这边稳当。淮扬军若是撤了旗号,编入赴死军,淮西也就是我扬州父老的家了……” “我明白了。” 那些跟着赴死军过来的淮扬百姓,说到底还是个外来人的身份,在没有根基的淮西,虽然也是同样的劳心劳力,终究是没有归属感。 赴死军就是再卖力气,终究是个贴心的朋友和伙伴的关系。也只有淮扬军才是他们的子弟兵,才是他们心里的依靠。如今天下大行逐利之风,在很多利益方面,这些从淮扬迁徙而来的百姓竞争不过淮西本地人,居于天然的劣势。如今淮扬已经稳固住了,有了思乡之心想要回老家去,也是人之常情。 李四当然不愿意要他们回去。 “淮扬军立刻收编。”李四微笑道:“诸般事宜,史将军拿总掌舵吧……” “嘿嘿,我还是免了,大帅再找旁人办一办就成,其实也就是换个旗号而已。”史德威终于笑了:“趁着这个当口,我也要去接老夫人和太夫人回老家呢,也在膝前尽一尽孝道。老夫人给我来了书信,说太夫人身子不好,咳的厉害,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我要是再不膝前行孝,恐成平生憾事。到时候也没有脸面就我家督师于九泉之下。” “好,那就如此。”李四道:“督师忠义光照千秋,朝廷仅仅是给了个空洞的名号,实在是对督师不住,我这边就在开封给督师立个庙,为后世子孙供奉……” “谢大帅。”史德威没有推辞:“那我就先做逃兵了,等明春开战之时再行归队。” “等等,福临这个小娃娃你也顺路带去吧,给了朝廷那边,他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李四取过硬炭笔,做书信一封,交给史德威:“这封书信转交两位夫人,聊表我和赴死军将士对督师的仰慕之心,顺叩夫人金安……” 生擒敌国皇帝,献敌酋于陛前,这可是武将的千古荣耀,李四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这份荣耀给了史德威,未尝就没有爱屋及乌之心。 史德威走后,李四再次传令:“改编淮扬军为两个营,一营为我直属,另一营的营官位置先空出来吧。” 直属一个淮扬军营,对于李四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必要,这也是出于安顿民心的考虑。空缺出另外一个营官的位子,用以已经十分明显,肯定是留给史德威的。两营淮扬军,李四和史德威分属,也是从名义上提高了史德威和淮扬旧军。 至于如何收编,中下曾军官如何置制,也是细枝末节之事,早有章法惯例可以遵循,单说史德威率队来在南都。 这个使节的南都,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繁盛之时。 新蟹陈酒,诗词阔谈乃是往年惯例,如今鞑子已经清扫干净,大明江山依旧,自然是分外的喜庆。 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花枝招展的佳人艳女,早已成为南都的一道风景。 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巨商大贾,还是日进斗金的大作坊主,所忧所虑者,无非就是一个钱字。不管是早出晚归的小商小贩,还是倚门卖笑的妓家,哪一个不是为了身上衣衫口中食? 说的更直接一点,大伙儿都是在为了银子而忙碌。 一江如链,虎踞龙蟠,江南兴盛之地千秋王者之气的南都,竟然沾染了许多市井铜臭。 虽然还是有许多趁着酒兴高呼“五花马千金裘”的浪荡书生大作豪迈之态,可要是没有钱,哪里还有酒兴可谈? 杨廷麟凯旋班师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大关心这些个东西了,朝廷的王师收复了多少地盘儿?光复了多少州县?取得了多大的战果,等等等等这些遥远的事情,都和老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与其是关心这些个于自身无干的远事,还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多赚几个铜板更加有用呢。 哪家哪家作坊添了几架织机,一架可以纺出多少布匹,一匹可以赚多少铜钱,这些个消息比杨廷麟的王师凯旋更有诱惑力。 当朝廷排除刘理顺郊迎的时候,南都百姓还没有怎么注意。一直到史德威进城,大伙儿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把鞑子的皇帝给送过来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还能不想看看了? 当年的鞑子席卷天下纵横淮扬,一度攻打到了南都城下,连子墙都上了,是何等嚣张。今日再看,连鞑子的皇帝都被擒拿了,可见这大明气数不绝。 光复北都,擒拿敌酋,要是搁在以前,这样的事情足以举国狂欢了。可现在大伙儿都想着看看鞑子的小皇帝究竟是怎么个青面獠牙的样子,也就是想看看而已,已经没有那个心劲儿早欢腾了。 虽然是献敌酋于陛前,可鞑子皇帝不是王师拿住的,打鞑子的主力也不杨廷麟。在光复河山的过程当中,朝廷这边儿基本就是跑跑龙套而已,实在没有什么使得庆贺的。 人家赴死军把鞑子皇帝送过来,也不过是为了照顾照顾朝廷的脸面而已,肯定还要用这个娃娃皇帝换回去实实在在的封赏。 尤其是看了这个娃娃皇帝之后,爱热闹的南都百姓大为失望。 本以为福临是何等形容丑陋样貌凶顽的嘴脸,现在看着也不过是如此,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娃娃而已,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娃娃健壮呢,实在没有什么看头儿。 也就仅仅是看了几眼而已,大伙儿也就失去了兴致,索然无味的各自回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反正还是为了银子奔忙呗。 真正热血沸腾的还是少数,而且大部分是那些外地来的读书人。大呼着早就听腻了的口号云集起来,谈论着犁厅扫穴的英雄伟业,仿佛这所有的功劳都和他们有莫大干系一样。 “屁!”南都百姓也看腻歪了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要不是卖了家中老母亲的首饰,哪里有到南都的盘缠?别看他们一个个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真正的事情一点儿没有一点儿。他们那张嘴,除了吃饭之外就只能说大话了。” “哼,也不做工年工也不种田,花销完了手里的铜板就满世界找同年,看着就恶心。”话是越来越刻薄了:“还不如卖笑的姑娘呢,人家还是靠卖身子赚钱,是自己养活自己,这些圣人门徒,连自己个儿也养活不了,还谈什么狗屁的国家大计?” “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灰溜溜的回老家去。然后就又一拨儿过来,再说几天大话,就又走了,不干活就想做人上人,我看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现在最烦这些读书人的并不是南都百姓,而是文人领袖东林首脑——钱谦益钱老大人。 钱谦益钱老大人简直是烦透了这些家伙。 这些人屁事儿不做,整天就会说大话,而且一个比一个能说,手里的银钱流水一样就花销了出去。然后就到钱府打秋风,蹭吃噌喝的赖着不走。 钱谦益也没有什么产业,俸禄也少的可怜,勉强能维持自己的体面而已。这么多人过来白吃白喝,而且是一拨儿接着一拨儿,连连绵绵永不断绝,别说是钱谦益,就是富商大户也招架不住哇。 要不是柳如是时常变卖写个字画古玩之类的物件儿,这日子就真的无法维持下去。钱谦益已经无数次的暗示这些人,自己是个清官,没有那么多银钱更不会去贪墨(他想贪墨也贪墨不了),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平日里这些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聪明伶俐,比猴子还要精明三分。一到了钱谦益钱老大人诉苦的时候,都作者装疯卖傻的把戏,好像听不出钱老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样,反正就是赖上了。 就是柳如是这个好脾气的雅人儿,也对这些家伙失去了耐性,无数次要钱老大人把这些吃货轰出去拉到。 可这些人就是属牛皮糖的,一旦沾了身子就甩不掉。而且但凡是能和钱老大人沾上边儿的,不是儒林名士就是一方鸿儒,怎么也不能拉下脸来拿打棍子硬撵。 何况钱谦益还需要这些人给自己聚集起人望来,要是没有了人望,这个文人领袖就一钱不值了。好在两浙那边的潞王时常接济一点儿,要不然大伙儿就只能吃泥喝风了。 最让钱谦益恼火的还不是这些。 这些家伙仗着有一点儿名气,或者干脆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博学多才,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家伙,总是变着法儿的找钱谦益的麻烦。今天拿出《对文论章》的古怪问题刁难,明日就用某个不知道从哪个书摊上淘回来的古书“请教”,天知道那是哪个朝代哪个混蛋写的小册子。 可钱谦益还不得不做出虚心的样子,来和这些人一起“做学问”,心里早就把这些人的祖宗骂了几百遍了。 “都是一群寻章摘句的混蛋,历朝历代把你们养起来白首穷经,真是你们的福分。”钱谦益一边儿摆出谦虚的姿态和这些人“做学问”,一边在心里大骂:“这世道眼看就要变了,还抱着以前的屎片子当香馍馍,活该就饿死你们。” 可也仅仅是在心里骂骂而已,还真不能把这些百无一用的家伙得罪了,还得不住的鼓励:“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如今大局初定百废待兴,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诸位熟读经史子集,胸中文章锦绣,不日即可一展才学经纬天下……” 话是这么说,可每到内堂,柳如是就不住的报怨。钱谦益也只能小声的安慰:“如今的局面就是如此,且忍耐几日,等朝廷开了秋闱,就有你我的好日子了……” 第205章 生机和转机 第205章 生机和转机 田里的荞麦已经扬花。紫个生生的满眼,已经再用不了一个月的工夫,就可以收获。因为地贫力瘠,也没有什么好的肥力,所以麦穗有些干瘪。 身在黄河滩涂的这片荒野当中,能够种出粮食这本身已经是一个奇迹,实在不敢奢望有多好的收成,只要能吃到中秋前后,等秋季的杂粮下来,要是再能支撑到来年,就已经是万福中的万福了,谁不敢想的太多。 在黄沙比土多的多的滩涂上种田,还能想有多好的收成么?尽管这些满洲人都拼了命一般的侍弄这些庄稼,可也就是这样了,再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田里成行成拢的苦菜已经抽出了细细高高的茎子,差不多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这些作物都是种在边边角角的犄角旮旯处,真正能够耕种的细沙地多是种植的高粱。这种狼尾巴大高粱口感虽差,可产量不低,生长周期也短,夏季作物收获之后再播种也来得及。 这方圆二十多里的黄河滩涂上,也只有这种高粱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口粮问题。要不是有这种难吃的高粱米熬成黑红色的粥饭。蜷缩在这里的旗人活不过这个冬季。 经过一年多没昼没夜的劳作,这一大片滩涂,尤其是在那些稍微肥沃一点儿的洼地上,到处都是这种高粱,秋风到处,如青纱帐一般连绵起伏。 滩涂腹心地带,一座连着一做的地窨子是这些旗人的家。每一个地窨子前面都是一块平整的土地,堆放着一捆一捆的芦苇。大人们手里的木梭子如飞,把细细脆脆的芦苇编织成席子或者芦窇,就连不懂事的娃娃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女人们干活儿,搓草绳捋线麻…… 这些东西是旗人唯一能够拿出去交易的物件儿,全指望这些粗鄙的芦苇制品卖出去,好换回生活必须的油盐药物布匹农具…… 春季里买的鸡崽儿已经长大,有的已经能够下蛋。鸡蛋,在这里是绝对的奢侈品,都得小心翼翼的保存在芦花坑里,凑够一定数量之后,才可以拿出去交易,换回来急需之物。 因为这些旗人都不能走出这一片滩涂,所以交易买卖之事只能由乌利颜鲁识字来做。如今乌利颜鲁识字已经出去几个月了,很多生产生活必需之物已经告竭。用来交换的芦苇编织物和鸡蛋也攒下来不少,可这些不敢出去交易。 一来是他们没有交易的渠道,不知道和什么人交易。再者就是不敢走出这片滩涂。外面是滔天的仇恨,是满世界眼珠子通红的汉人,只要他们一走出去,货物被抢光是肯定的,能够活着回来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乌利颜鲁识字这一走就是几个月,肯定是要做大事情,肯定要是拯救更多的旗人。由此可以推断,大清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或者干脆早就没有了也说不准。 虽然是在中原腹地,可这些旗人完全就是与世隔绝,根本就无法知道外界究竟如何。到了这步田地,也懒得去关心什么大清国了。 直到京城的几千旗人过来之后,这些人才知道大清国是真的亡了。对于这种局面,人们并不怎么在意。这里的人口激增,这些两手空空的旗人要是不饿死在这里,就之后更加辛苦的打理庄稼,收割芦苇。一个个忙的满手都是血泡,恨不得把一天当两天用,哪里还闲心理会什么大清国不大清国的? 从京城而至此地,路途遥远,又没有任何补给,仅仅带着点随身的衣物和一点儿口粮。早不记的有多少人死在沿途,因为心里始终还有一个希望,正是这个希望支撑着人们走到了黄河沿岸的这个世外桃源。 这是满洲旗人的桃园,是乌利颜争取下来的生息之地。三万里河山,到处都是血火到处都是仇恨,他们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不能去,也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才是稳固的,才能够安安心心的生活下去。 一直等到进了十月,这些蜷缩于次的旗人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希望。 鲁识字回来了。 还从山东带回来两万多旗人。 在这些人当中,既有精悍的满洲战兵,也有同样虚弱的老幼妇孺。这两万多人在经历了长途跋涉之后,无数人倒毙在半途之中,终于来到这片梦想中的家园。 本以为收获的秋季作物加上其他辛苦所得,可以让这一年稳稳当当的过去。可这么多人口蜂拥而入,贫瘠的土地上所收获的那点粮食连塞牙缝都不够,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已经是困扰着这三万人口。别的不说,光是粮食一项,别说支撑到明年天气转暖,能够吃到下雪前后都得每天喝粥。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对乌利颜鲁识字的归来表现出近乎疯狂一般的热情。 鲁识字就是神的化身,是无所不能的,刚来的时候比这还要艰难,不也是挺过来了么?现在人口多了,还有一点单薄的基础,照样可以安然渡过。 这几万的生存,完全就系在鲁识字一个人的身上,让这个瘸子难堪其重。 鲁识字已经是很努力了,每天就睡两个多时辰,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又有新伤旧痛在身,再加上风寒咳嗽,腰身都弯的象个虾子,一阵风都能吹他一溜跟头。 鲁识字的身体确实是很虚弱了,虽然乌利颜一直在掩饰着,可那个被乌利颜称为小叶的满洲少妇还是发现了鲁识字咳血的事实。 在这里,药品奇缺,是最珍贵的物件儿,再加上饮食不周和过分的劳碌。人们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乌利颜若是倒下了,这几万生灵可就全完了。 小叶把准备给孩子做棉衣的布料子拆了,为鲁识字缝了一件子无袖的坎子,因为买不起棉花,就只能用芦花代替。虽然这种东西也能保持一点儿体温,可穿几天之后就沉重的象是浸了水一样…… “大伙儿好好干活儿,也不必担心我,”鲁识字的脸上透着一种病态的潮红,佝偻着的身子大半都倚在拐杖上,谁也不敢说他还能坚持多久。可鲁识字还是做出满不在乎的神色:“我这身子硬朗的很,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打紧……”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鲁识字咬紧牙关把涌上喉咙的鲜血咽回了肚子,再说话之际,唇齿之间已是片片殷红:“大伙儿帮着我把这这些芦品什么的都搬运出去,我好找人来交易……” 看到鲁识字已是如此,众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难受,都能感觉到这幅弱不禁风的身板儿所承受的千钧之重。可这里离不开鲁识字,他的工作也没有人可以替代,莫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乌利颜活活累死…… 除了虔诚的祈祷上苍保佑之外,这些旗人什么也做不了。 一捆一捆的芦苇制品装车,运到滩涂的边缘,等候乌利颜联络的买家过来收购。 在归德这种地方,也深受逐利的风气影响,这些鞑子编织的芦席什么的价格便宜的很,而且不需要闲钱,随便弄点什么豆渣油菜糟子一类的饲粮就能换回来,要是再搭上几匹粗麻布,鞑子都能送上好几车芦苫苇席子。占鞑子的便宜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鞑子什么都要,无论是铁锅破镰还是黑盐药膏,只要随便拿点儿什么,就能和他们交换。别的不说,一口袋黑石盐(十六斤)就能换回一口袋鸡蛋,这样的买卖划算不划算大家都清楚的很。 幸亏当初没有杀光这些鞑子呀,让临近的老百姓沾光不少,那些鞑子编织出来芦苇制品虽然实在不值几个大钱。没有大的商家会看的起。可胜在便宜数量也大产量稳定,贩运出去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尤其是这些鞑子胆小的很,就是平常的妇人也敢拎着一筐麸皮去换他们的鸡蛋…… 交易的时候,都是那个瘸子做事,那么多的鞑子根本就不敢靠近,都是远远的看着。也只有在需要装卸的时候,大声的呼喊几句,他们才会战战兢兢的过来帮忙,比老绵羊还温顺。 可大家都死死记着鞑子的凶狠。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看。 冬天已经很近了,风都能吹到骨头里,衣衫单薄的鞑子远远的望着乌利颜和一大堆人交易,在冷风寒气之中瑟瑟发抖。可每做成一笔交易,心里也是高兴的很,欢天喜地的从乌利颜身后把所需之物搬回去。无论是多么粗鄙的东西,都是生存所必需的,都是珍贵无比,都是辛勤劳作换来的。 一直到了暮色降临,终于完成了交易。 鲁识字从来也没有感到自己的身子骨这么虚弱过,摇摇晃晃的,要不是几个满洲汉子搀扶,都会栽倒在众人眼前。 天边的日头已经没下去一半了,仅剩下半个鸡蛋黄一样的光晕,无力的照耀着荒滩之上这群衣衫褴褛的生灵。 起风了。 劲风包裹着沙子猛烈抽打在鲁识字身上,几个旗人自发的挡在鲁识字的身前身后,鲁识字却是呆立不动,傻子一样看着西边儿…… 在夕阳的余晖当中,一个身影正背着风蹒跚而来。 仿佛已经等候了一千年那么久远,鲁识字呆呆的看着这个瘦小的身影。脸色陡然如火焰一般赤红,身子都是微微颤抖…… 在这里的所有旗人,从来就认为鲁识字是充满慈悲和拯救的真神,最起码也是真身的使者。第一次在鲁识字脸上看到了这种复杂的神色。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黑色的披风,包裹着的是个女人。 还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鲁识字终于确实了这个在漫天风沙中走来的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如此巨大的力量,猛然甩开身边之人,疯了一样的扑了出去…… 鲁识字跌倒尘埃,不顾一切的爬起,口鼻之中已满是沙土,再次栽倒,又再次爬起……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如神一般或者根本就是神的乌利颜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在场的所有旗人都骚动起来,在惊呼声中把鲁识字搀起。 鲁识字如痴似呆,眼神都是木的,死死看着已经走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喉咙里只能发出无任何意义的单纯音节:“林……林……” 这个女人从西而东,终于来到鲁识字的面前,以同样痴迷的神色看着已经抖做一团的鲁识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勇士鲁者——” 如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神佛现世一样,鲁识字大吼一声,如从胸墙中迸发出的呐喊一般,想要越过去,却是又一次栽倒在细细软软的沙地之中。 这个女人伸手扶起鲁识字的半个身子,同样的半跪着,眼神之中似有十万温柔百万相思,抚摸着鲁识字乱蓬蓬的头发,从衣裳里头摸出一封书信:“我来了……” 鲁识字艰难的挪动着身子,费劲的从贴身处摸索出已经磨损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纸片子,把这个纸片举在面前,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你还是来了……” 泪水磅礴,林千金却是笑,最欢喜的笑容。风吹过处,兜头的连体帽子落下,露出林千金满是恐怖伤痕的容颜:“你还认的我么?” 鲁识字不住的恸哭:“就是再死一百回也不会忘记,你还是当初的林千金,还是这么好看!” “你还是当初的勇士,我也不会忘记!”林千金温柔的一笑,脸上的刀疤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这些满洲人也曾无数次听鲁识字说起过,在那遥远的江南,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绝代佳人,是乌利颜的婚约之偶。在这些旗人的心目中,能够配得上乌利颜的女子,绝对是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绝对是温良贤淑的名门淑女…… 当初的勇士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万人敬仰的英雄早成为百代唾骂的奸贼。 当初的佳人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温良如玉的佳人已成为貌似无盐的夜叉。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在鲁识字和林千金的心目之中,只要两人能长相思守,什么王图霸业什么锦绣前程,已不重要。什么绝代佳人什么花月容颜,已不重要…… 这个黄昏,成为这片荒原的一个节日,最为盛大的节日。 乌利颜也有了爱人,也有了家。 林千金也成为第一个走进这片荒原的汉人,成为第一个愿意和这些旗人一起生活的女子。 人们在奔走相告:“乌利颜的女人来了,乌利颜的病就要好了。” “乌利颜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仿佛是一场狂欢一样,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最隆重的时刻。旗人们再也不想什么苦难,再也不想什么未来,只剩下欢喜。 乌利颜要是能快乐起来,所有人都会快乐,就这么简单。 因为点灯要熬油,所以夜幕降临之后,整个荒原都是一片黑暗。这一夜,荒原之中燃起了第一盏灯火。 一灯如豆,鲁识字和林千金互相对视着,诉说着分别以来的思念和种种苦难。 作为秦淮河上数一数二的红姑娘,就是靠这张脸吃饭的。要不是亲手毁了这张精美的面容,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其中的艰辛和苦难,又怎是外人可以理解? 一介弱女,从江南而至荒原,其中的风霜,又怎是外人能够知晓? 鲁识字的地窨子,已经收拾的汤清水亮,细心的小叶还特意在陶土盆子里烧起了炭火,让这个阴寒之地充满了暖暖的春意。 连张床也没有,就是一个土台子铺满了细细软软的芦苇,还有细心的女人在上面覆了一层崭新的单子。 林千金摩梭着那边锋锐雪亮的叉子,连叉子上刻下的字迹都很从前一样。 和当年初遇之时是何其相似? 这一夜,鲁识字的咳嗽声也不那么吓人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外面的旗人早就起来,已经打回来好几捆生芦,正用石头把这些生芦砸软,好进行编织。 那个叫做小叶的满洲少妇烧了热水,小心的放在鲁识字门口。 林千金也听到了外面的人声,满是慵懒神色按着鲁识字:“你身子不好,早晨的寒气又重,可不敢起的这么早……” “我的包袱里还有俩金饼子,都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私房钱,还有些船上姐妹们送的仪钱。”林亲近小声说道:“本是想置办点儿嫁妆的,如今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先想法子买点好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一直到了日头爬起来有一竹竿子高低,鲁识字的房门才打开。 鲁识字和林前进一起走出,众人看着乌利颜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是欢喜的很,要不是鲁识字劝阻,都有人要杀鸡庆贺了。 乌利颜成亲了,这里虽然没有酒席爆竹,没有红帖新意,可这么大的喜事儿还是要庆贺庆贺的嘛。 “我的男人都累成了这个样子,需要好好的休息将养,这里的事情我先揽下来。”林千金可不什么千金大小姐,叉着腰大声吆喝:“不管日子有多难,一天两顿饭是不能少,瞅瞅你们都饿的半死不活了,还怎么干活?粮食不够就先支应着,大家一起想办法就是了……” “整天编这些破烂玩意儿能值几个钱?以后都交给老人去做吧。”林千金叉着腰大声吆喝的样子怎么看也不象是名门淑女,活脱脱就是敢骂三道街的泼妇,不过说的话也在理:“我这边还有点儿本钱,一会儿我出去找人送过点石炭和粗铁坯,再买点锤子铲子什么的工具。有力气的男人赶紧盘下几个大灶火,到时候都给我砸钉子去。” 砸钉子不需要多少技术,只要是有把子力气就能干。所需的本钱也没有几个,当然利润也不大。关键是不愁销路,无论是大门钉还是船用曲钉,都有很好的销路。 正因为这玩意儿赚不了几个,还费力气,没有人愿意做。有那个力气和工夫,还不如到作坊里做工赚的多呢,所以很少有人去做这个。 可在这边荒原上,有的是人,最不值钱最不必担心的就是力气和人手了。 虽然做这个营生没有多大的赚头,可怎么也比编芦苇要强的多,就算攒不下多少银钱,赚出点口粮还是手拿把攥那么简单。 要是有这样的人力资源,那些有眼光有本钱的商人工户们,绝对不会从事这种广种薄收的打铁钉的事情,可这里不是外界,最急需解决的事情不是发财,而是吃饭。何况这里人是有了,可本钱和技术没有,只能如此。 仅仅十几天的工夫,就起了七八盘的大炉子,下边的小炉子有上百个,整日里炉火熊熊,昼夜不熄,“叮叮咣咣”的捶打之声从来就没有断过。 以前默不作声的芦苇编织虽然从事的人员还是不少,可大家都被这热闹红火的新事业给吸引过来。尤其是那些壮实的男人们,多是战兵出身,有的是力气。在这大冷的天气里,连身上的衣裳都脱了,打着赤膊把大小铁锤抡的飞快。 这可是给自己干活呢,乌利颜的女人把嫁妆都搭进去了,要是再做不出点样子来,愧对了乌利颜这样的大救星。何况现在是一天两顿饭,吃饱还谈不上,可不会如以前那样饿的找不到北,这一把子力气现在不出还等到什么时候? 每个小炉子煅烧的坯子够二十个汉子敲打一天,昼夜轮番的这么干,一百多个小炉子,还真能做出点什么来。 这些天来,乌利颜鲁识字的身子骨明显是好了许多,最起码走路不需要别人搀扶了。脸上也有了红晕,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愁眉苦脸,这也是大伙儿的动力。 这些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钉子,其实都是“来料加工”,利润是再一次缩水了,可也不必再去销售,到时候会有人来取,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点儿少的可怜的加工费而已。 这些鞑子的力气便宜,比在外面雇人要划算的多,这就是林千金的本钱。同样是要留下保证银子的,何必不用便宜的人工? 仅仅是打了两次铁钉之后,荒原上的旗人终于有了新的活儿干。 门杈子柜销子,还有各种家具的铁包垫,诸如次来简单的力气活儿,都能揽下来。荒原之上的旗人也是真拼了命,一天两班,也不分什么白日还是黑夜,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干活儿。 外面“叮叮当当”的捶打之声不断,寒风呼呼的响着,地窨子里却是暖和的很。也不晓得到了什么时辰,估摸着也到了半夜吧。 刚刚亲热了一回,林千金很是用了些个温柔的手段,鲁识字还在呼呼喘气儿呢。林千金笑嘻嘻的说道:“今天我盘了一下账目,每天都有八十多两银子的进项……” “我的天,有这么多?”一天就是将近百两的银子,一个月下来,可不就是两千多了? “嘿嘿,很多么?” 鲁识字赞叹道:“还是你有本事,能赚出这么多来,要是照这么下去,今年就不会饿死人了,要是好的话,还能有棉衣裳穿……” 听了鲁识字的赞叹,林千金笑而不语。 林千金是见过钱的,在南都的那些大富商眼中,八十多两银子也就能够在花船上和红姑娘一度春宵而已。如果这也算是经营之道的话,整个天下都会笑掉大牙。 好几千人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儿,才赚这么一点儿,分摊下也,不够每人吃一壶酒要一个菜的小钱儿而已。这要是在江南,连雇工的工钱都不够,别说是赚钱,东家都得亏的把裤子卖了。 可这里的工人不要钱,只要能有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条件,就是很了不起了。 免费的人工,这才是根本。 要是人工也算是成本之内的话,就真的亏了。 因为有了本钱,也购置了些个棉麻羊毛,又买回了一些纺车和织机。这些织机和江南那种动辄就是二十梭的新式织机不同,完全就是传承了几百年的那种单梭立式的,还是全木制结构,全靠人力操作,别说是江南,就是在河南这种老旧的破烂货也只能当柴烧。 钢铁的新式织机是买不起的,也弄不了那种水力结构,光是零部件的维护就承受不住。反正这里的人力资源都要泛滥了,可以让女人们纺棉麻搓羊毛取线,然后就可以利用老旧的织布机子纺织成布匹。 这种方式弄出来织物,肯定无法和那些制造作坊竞争,要是作为商品的话,都能亏到姥姥家去。可如此一来,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这里的人力,省下一部分开支。 在鲁识字夫妇二人的搭理之下,荒原上终于有了点儿样子,也有了欢声笑语。有些年轻人甚至念叨着要不要在过年的时候热闹一下,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是不是还应该买点肉…… 这种荒谬到家的想法立刻就被老人们给骂了回去:“饭还没有吃饱就开始瞎琢磨了,你们这些年轻的就是混账东西。乌利颜为了让咱们活下来,费了多大的心思?恩情还没有报答呢,怎么就想起享乐来了?” “叔公,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在京城就不说了,在关外的时候……” “在京城、?你怎么不说京城的血肉高台?那时候你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连猪狗都不如。在关外?你倒是去关外试试,别的我不敢说,现在的关外还没有咱们的日子好过呢。我敢说这个冬天就是关外八旗的最后一个冬天,只要明年天气转暖,赴死军就能轻取了关外。到时候就是想死也没有下葬的地方儿……”老人气的举着拐杖抽打子侄:“我看你们这些王八蛋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要不是乌利颜救我们,明年春天,天底下就再没有女真后裔了……” 想想未来的形势,还真是如此,赴死军都把大清国灭了,会留着关外的那些满洲人?现在的平静也就是因为天气原因而已,到了时候,关外肯定比关内更惨。 关内还有个乌利颜照应着,要是出了关,就只剩下阎王爷了。 一想到这里,任凭是怎么样铁打的汉子,也后怕的冒出一身冷汗:“真是天不绝我等,有了乌利颜这样的大救星,要不然可就真的全完了!” 对于天下大事,林千金这样的女子从来就不怎么关心。偶尔说起也是有口无心,随便念叨几句也就算了。 可林千金这样的女子,最是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人心,鲁识字性子也直正,有什么事情也不瞒着她。即便是涉及到最为隐秘之事,也不想骗她,最多是含糊其辞的回避而已。 可林千金是什么样的玲珑心思,这样的事情还能瞒得过她了?从鲁识字的话里话外就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一再的追问之下,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什么力挽狂澜的忠诚伯,什么再造大明的淮西李大帅,原来是如此这般的既厚且黑,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的林千金立刻就恼了脸面:“忠诚伯?李大帅?算是怎么个玩意儿?这么脏的事情也做的出来!对得起你么?不行,我得找他去……” 林千金这么一说,可把鲁识字吓坏了:“我视你为至亲至近之人,才对你说了这些个事情,你……你怎么能去找大帅?” 事情发展到如今,勇士成了汉奸,佳人成了无盐,虽然也是因为鲁识字的根源,要说不是李四在其中推波助澜,二人怎么回到今天的这步田地? 在林千金看来,他李四图谋的再大,可他们夫妇二人也没有半点关系,就是天下姓了李,也由他去吧。可这里头的事情,确实是伤害到了鲁识字,也间接的伤害到了她自己。如今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心里还能好受了? “当初……此事也是发自我的本心,怨不得大帅。大帅要做的也是为了赴死军的弟兄,也是为了天底下的汉人,我也没有后悔过。再者说来,你我能有今日,也是有大帅的恩德……”鲁识字声音小了一点儿:“还有就是,你这样的女子,怎么……怎么……” 对于李四,鲁识字从来也没有什么二心,可真不敢让妻子去找大帅讨什么公道。事情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未尝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林千金这种心思玲珑之人,还能不明白鲁识字的意思,呵呵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要说我斗不过你们的大帅?是不是要说他李四要想弄死我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 鲁识字无语,先是点头,再是摇头。 林千金也不问鲁识字的真实想法,更或许是早就知道了丈夫的想法,微笑着说道:“到现在你的叉子还在身边,就说明你还是赴死军的人。李四要是想灭了这里,说句话就能办到。也是到了现在,我才明白这其中的很多事情,呵呵,老实说,你我能有今日,也算是圆满了。按理说也应该感谢他忠诚伯的,可该争的还是要争一争,反正我也不是和他斗,咱们也斗不过。我也知道这个天下的大势,他李四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天下也不会怀疑。我只是想要你的大帅帮帮我们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算了,能有今日,我也很是满足,大帅对我的提拔和器重我心里清楚的很,”鲁识字永远也忘不了在归德的那一刻,大帅对他说的那句话:“有大帅的这句话,我就是死去,也值了。” 林千金也很好奇:“当时李四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值得你如此牺牲?又是如此的死心塌地?” 鲁识字脸色顿时沉重,以前的一桩桩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在脑海翻腾,脸上的神色也是不住变换,最后却是满面微笑:“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就不要问了。” 林千金最是清楚什么应该问什么不应该问,既然以后就能知道,也没有必要现在强求:“不说就不说吧,想来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 “不是!” 一句话就能让鲁识字这样的人物甘愿如此,以林千金的智慧是想象不出的,想象不出李四到底对鲁识字说了什么。 她也不想过多的知道这些,只是心里有点儿不甘而已。 鲁识字从万人敬仰堕落成现在的样子,断送了大好前程不算还算了一条腿。林千金的美好姻缘也几乎破灭,亲手毁掉了花月容颜,才有了今天的美满。怎么想也是有点儿不甘心的。 “行,我全听你的,这事情现在就不提了。等咱们有了孩子,可说什么不能让孩子在这里受苦,到时候就找李四补偿一下……” 鲁识字闻言,立刻就欢喜起来,扳住林千金的肩头,满是期待的问道:“真的么?你说的是真的?咱们真的有孩子了?” 林千金脸上的羞涩也仅仅停留了片刻,旋即大大方方的说道:“应该是有了吧,我估计是有了,到底做不做的准还要下个月才知道哩。” 鲁识字已经欢天喜地的雀跃而起,搂住妻子就亲了一个肥的:“我也有孩子了,哈哈,我有孩子了……” 第206章 闹学 第206章 闹学 在冬季到来的时候。赴死军很罕见的停止了咄咄逼人的进攻姿态,各个营头都开始休整和补充。如此一来,弥漫在北方的硝烟就淡了许多。 虽然人们根本就不大关心蒙古草原上的厮杀,可这种混战并没有人们的冷淡而消弭半分,反而打的愈发热闹了, 喀尔喀本就不是什么强盛的部落,并没有多大的实力,在赴死军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成为作战主力的时候,喀尔喀及其联和起来的几个小部落就显得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好在还能通过“某种”手段从赴死军那边取得一点支援,对于早已经元气大伤的科尔沁,虽然一时僵持,也不至于露出被动的样子。尤其是奈曼部的蒙古人忽然举起了察哈尔林丹汗的旗号,参与到了抗清的队列之中,局面立刻就是一新。 奈曼部当年可是和皇太极一起对付过林丹大汗的,于今看到了形势的变化,忽然就反手倒戈,确实让人想不到。要说再树蒙古汗王的旗号,怎么也轮不到奈曼部。可草原上最基本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只要能够在实力上占优,至于打着谁的旗号并没有谁真的会计较这些个东西。 真正有意思的还是察哈尔蒙古各部,这些人虽然脑袋上扣着察哈尔的帽子。其实早就不是当初抗清最为激烈的林丹汗部曲,甚至和当年的林丹汗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反而是和满清关系更为密切一些,并且一直都是为满清效力的。在奈曼部“举义”之后,也“义无反顾”的树起抗清的大旗……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赴死军若是大举北伐,第一个要扫平的就是察哈尔各部。或许也真是因为如此,察哈尔各部才毅然决然的走上抗清道路。这些人本就是松散的小部落联合,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满洲兵丁,却扛着反清的大旗大声吆喝。更有意思的是这些小部落的脸皮之厚,超乎任何人的想象,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就伸手向李四这边要支援了。 既然大家都是抗清的“同道”了,支援肯定是要有的,最起码也要意思一下。对于这种看风使舵的小鱼小虾,也不可能真的派遣什么大军或者给出什么强有力的支援,所谓的支援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譬如派遣作战指导人员,或者是给一些教导力量,更多的不是如何提高战斗力,而是协同双方而已。 看着是红火热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战,无论是打还是投靠。更多的是在站队伍。现在的满洲势力能不能存活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再和他们捆绑在一起,就是在跳火坑,这个时候再不表明态度,可就真的要追悔莫及了。 外面折腾的真是热闹,而整个中原却开始热火朝天的民生恢复。包括北直隶在内,很多地方都在修建基础设施,明年的夏季,一定可以恢复到战前的水平。当然战前的水平也低的可怜,可只要民生能够稳定下来,更奢侈一点的话,若是能够自给自足了,也算是了不起的成就。 人们愈发的开始认识到了打仗的好处,只要不打到自己的头上,外面打的愈热闹,对自己是愈有好处。 吴三桂打四川,和这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却让以前很多不值钱的东西变得金贵了。旁的不说,就说普普通通的皮子,谁家没有几张?可战争一起,吴三桂要打张献忠,张献忠要联合湖北。湖北早他娘打烂了,自己都顾不下自己来,还不得找河南这边的物资?就是那种没有硝过的生猪皮,都有人下到乡下来收购,价钱也划算的很。至于其他的战备物资,价格都飙到了天上去。 这还是算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那些个有能力有本钱的家伙,都敢带着族人走出去。不管是把东西卖给吴三桂还是卖给湖北的闯军各部,哪个不是赚的满坑满谷? 至于北边蒙古人之间互相干仗,更让北方的人们笑的合不拢嘴儿。买回来的奴隶就不必说,随时都能卖个好价钱,至于粮食马料盐茶这些走口外的传统货物,都不愁销路。尤其是草原上盛产的皮革毛货,稍微加工一下还卖给蒙古人,这里头的利润不仅丰厚而且稳定。 一直到了浙江的商帮把火炮卖给蒙古人的时候,大伙儿才意识到战争的真正意义——说白了,还是为了钱。 在崇祯年间,就有人把生铁这些禁物输出给敌人,更为夸张的是直接卖火炮给敌人。这种生儿子没有屁眼儿的缺德事情,就是有人去做,当时骂声滔天,朝廷里还闹闹哄哄的要严查此类事件呢,可最后也就不了了之。鞑子就用着有大明标记的火炮打明军,不得不说是一个笑话儿。 如今这种事情再一次重演了,天知道那些重武器是怎么运过去的,可事实就是事实,蒙古的交战双方都有了大明的火炮。 想钱都想疯了,火炮是能随便卖的?出了这种事情,人们真不知道该骂谁去。 赴死军这边也喊的很大声,言辞极厉的要朝廷彻查此事。 无论是朝廷还是赴死军,都明白这事情是浙江福建那边的首尾,谁也管不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喊几声也就算了,不可能从根子上禁止。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不稀罕,经历了最初的喧嚣吵闹之后,也就渐渐平息。 尤其是在那些从北边回来的人们都发了财,财帛从来就是最动人心的东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珠子都是通红的,谁还有心思理会旁的东西,都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发财呢。 草原上的战争,怎么看都象是为了这些人在打…… 一直到遥远的北方下了第一场雪,战争双方才不得不暂时休战,各自后退。 北方算是宁静下来了,江南则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自古以来,南都就是文风鼎盛的粉墨之地,名家才子辈出,鸿儒大学如江中之鲫,一代又一代风骚人物在文坛上闪耀。 尤其是现如今这世道,外边的李四不怎么重视读书人,赴死军几乎包揽了所有上进的门路。本属于这些个圣人门徒的官位都被赴死军中的那些武弁把持的干干净净。自儒家封圣以来,文人就比武人要高一个档次,千百年来都是士大夫和皇家共治天下,至于那些武人兵将,鹰犬而已。 尤其是在大明朝的中后期,武人的地位简直和一条狗也差不多,六品的文官就敢指着四品大将的鼻子骂娘,武将还得陪笑脸儿,可见文人之地位。 也就只有在这江南文风鼎盛之地,才有文人的活路。十年寒窗为的是个什么?知晓微言大义?哄鬼去吧,还不就是为了奔个好前程?还不就是为了谋取个一官半职的? 可也就是在这江南,还是在天子首善之地,文人们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那些个老派的学官们把持着中枢朝政,就连下边是各部各司都是他们的走狗,那些真正胸有锦绣腹有经纬的斑斑大才反而被排挤出了朝堂。 如今圣天子在位,本是要有几分中兴气象的,可都被这些倚老卖老的学官们给弄的乌烟瘴气。 要是光有这些事情,天下的读书人也就忍了。可好不容易开一回秋闱,一正两副三名主考都是那些老家伙指定。 这事情大伙儿早就听到了风声:开科举也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其实谁也别想考中。金榜上的人名早就内定好了,都是那些学官的走狗。真正的社稷栋梁不可能进入仕途,这是在断读书人的将来呐。 这种事情也就是风传而已,谁也拿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可据说传出这话的人是朝中某位正直之士,实在看不惯这些老学官为了一己之私利就如此的祸国殃民,也不忍这些寒门学子上进无路。这才说了出来。 这些读书种子们,对于这种可靠舞弊之事,从来就是最敏感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触动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可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没有断过,要是放在以前,大家也只有干瞪眼傻着急,最多是骂几声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不同,天下的读书人多数已经组织起来。大家都成了东社的成员,只要天下的读书人团结起来,就能把朝廷里的歪风邪气给驱散了,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为把持朝政为一己之欲,竟混不顾我天下万千学子之前途!十年寒窗昼夜苦读,竟成无用之身……痛心疾首……”钱谦益一边儿说着痛心疾首一边大作痛心疾首的样子:“今我等众志成城,非是为了自身的前途命运,乃要为天下的读书人讨还一个公道回来……” 说着说着,钱谦益自己也有了热血沸腾的感觉,估摸着下边的这些读书人应该更加热血沸腾了吧。 “圣人文章乃治国平天下之要,如今朝中如此糜烂,我等寝食难安昼夜不宁,当奋不顾身一扫阴云……”钱谦益和几个领袖人物都是在大声呼喊:“若使得大闲遗于乡野,为国家之痛,然科举之重为人所操纵,我等岂可坐视束手?” 吴生来自芜湖,已经五十多岁了,读了一辈子的书,每次科考都要前来,每次都是名落孙山之外,眼看着到了黄土埋脖子的岁数,还是白丁之身。再要是考不上,连墓碑上都没有个光彩的称谓了。 真如吴生这般读一辈子的书。确实是不容易,年少的时候还有父母养着,家里就是再苦再穷,也不敢耽误了他的学业,都指望着能够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白鱼化龙呢。可知道父母都逝去,也没有中举,确实让吴生无奈和遗憾。 一次又一次的考试,就连皇帝都换了好几茬,功名还是遥不可及。以前是父母养着,后来是老婆养着,现在是儿女们养着,这一辈子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都是在读圣人的文章了。结果落了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成了真真正正的废物。 五十多岁的人了,再做什么也来不及了,只有在儿女们无奈的眼光中硬着头皮继续读书,还期望着能够高中金榜呢。 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是考中了也没有时间再一步步的升迁,所以也不再想着什么报效朝廷之类的念头,完全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好似是在和自己赌气一般。这些年来,任凭外界如何剧变,也不管什么风云突起,就是一门心思的读书。好不容易盼来了又一次秋闱,才知道科举之事竟然是如此这般的一个勾当。 怪不得自己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原来这考场竟然是如此黑暗,所有的功名都被人内定好了。如此一来,还考个屁呀,你就是孔孟重生大贤转世,也不可能考的上。 一时间,怨恨之情满胸。一辈子的寒窗之苦,几代人的期盼,都葬送在这些朝廷奸佞之手,心里的这份怨毒还能少了? 吴生五岁启蒙,七岁能做诗,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就连算命的瞎子都说他是富贵之极的命数。那些年里头,吴生父母脸上光彩的不行。哪怕是少年时代的吴生,也是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必然是蟒袍玉带紫绶金章的阁臣。当时无数的人家都抢着提亲,可吴生就是不肯,说什么“大丈夫功名为就不以为家”的豪言壮语,拒绝了很多美好的姻缘。可一次又一次的考场失利,人们看他的眼光也就变了。使得他不得不接受现实,随便找了个丑女婚配…… 一想到当年的壮志凌云,再看看现在的穷困落魄,已经到了须发皆白的年纪,还是白丁之身。并不是因为文章做的不好,也不是因为没有通晓圣人文章的微言大义,而是考场被人给操纵了…… 可以说是付出了这辈子能够付出的所有代价,却换来如此下场,诸如吴生这样的读书人,胸中的怒火腾腾而起,稍一煽动,就已不可抑制。 钱谦益也知道自己所煽动的这些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心里也明白应该怎么样驾驭他们…… 于是乎,闹学罢考的事情就发生了。 辰时不到,正是进场之时,几百考生就就闹起事来。 既然有白发苍苍的老童子生,也有早早就过了府试的年轻生员(通俗的来说,童生和生员还是有区别的,在明清时代,秀才和生员已经不代表具体的身份,而是一种统称,为了行文的方便,会使用这种笼统的称谓,考据当退散——作者按。),谁也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这些人就闹腾起来。 偏偏时机也很“凑巧”,在考场之内闹起的时候,外面的读书人也纷纷而起。里应外合之下,素来为读书人所重的科考之事也就成了一出闹剧。 这些人捧着圣人的牌位,打头的几个还抬着从孔庙里搬出来的圣人像,成群结伙的在考场之外汇集之后,竟然又哭又闹的直奔五龙桥而去。 这些穿着长衫的家伙,老的有五六十岁,小的还不到弱冠的年纪,迈着读书人所特有的摇晃步伐,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扭秧歌呢。 “为朝廷取士,为社稷取才之科举大事,已成哪家私务?大明朝治世垂三百年,圣人门徒凋零如斯,我辈书生已无出路,这就叩请天子圣裁去……” 闹学闹考,这还了得?大明朝几百年来,从来就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情,辛苦筹备的科考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还不让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一面派人知会朝中的学官,一面派出府衙差官去阻拦。 如此一来,这些个读书人反正闹的更凶了:“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空有怨恨满腔,要打要杀就由得奸佞作祟。拼了这一腔碧血,也要正我大明乾坤……” 几百个各地来的学子,这么又是哭又是闹的,立刻就成了南都城一道别样的“景致”。看热闹的老百姓还以为是哪家有了丧殡之事呢,你看看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不是死了人要出殡是什么? 后来一看抬着的圣人像,仔细听了个清楚,才明白过来,这是闹学呢。 这几年,南都可是什么都经历过,什么样的热闹都见过了。可自打太祖洪武皇帝立国以来,就没有听说过考生闹学的事情。这一回可算是见到了,几百年不遇的热闹要是不好好的瞅瞅,以后几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老百姓天然的就好这个,一看有了大热闹看,又怎么肯错过了?一时间引的众人纷纷侧目,更有许多好事的干脆就跟在后头瞎起哄。 前边传长衫的读书人又是痛哭流涕又是大声呼喊,中间还夹杂不少子曰诗云的语句,后头是一些孩子和闲汉来回走动,怪叫和起哄驾秧子的声音更大。推推搡搡翻翻滚滚的这么一折腾,裹进来的人也就更多…… 如此一来,可就真的成了大热闹。 “哎呀呀,这是唱的哪一出?”陈二疤瘌看着滚滚人流又哭又闹,还真看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读书人的事情:“去他娘的,都是一帮子吃饱饭没事儿干的穷酸。有这闲心思还不如到北边儿鼓捣点口外的货物,也能赚点儿过年的银子,就这么象女人一样的哭闹,能闹出个屁来?” 在加入赴死军以前,陈二就是南都城有名的大青皮大无赖,从来也不把读书人当什么正经的货色。自从参加了赴死军之后,愈发认识到读书始终是给人使唤的料子。男子汉大丈夫,就是不能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起码也应该想着多赚点银子,让一家子过上好日子,这么又哭又闹的岂不成了尿不上墙的女人? 因为在未来的几个月之内已无大的战事,所以营官就准了陈二疤瘌的假,准许他回家来看看。 要说陈二疤瘌的那个家,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没有一个活物儿,根本就没有回来看的必要。这么大老远的赶回来,其实就是为了和三秃子三哥一家人见见面。 三秃子一家对陈二的照顾不少,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尤其是现在的陈二已经混成了个小旗官,手里也有了点儿积蓄,对于陈二这种胸无大志的市井之徒而言,就算是飞黄腾达了。要是不回来看看,总是有种锦衣夜行的感觉。 虽然是穿着便衣儿,也感觉和这些蝇营狗苟的南都百姓有本质的不同。一种优越感油然而起:“老子陈二也是赴死军的军官了,放到哪里也是个人物儿,比你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强的多?当年你们看我不起,现在老子回来了……嘿嘿,要是大帅能打到南都来了,那才好呢,老子先净了这条街……” 大帅打南都,也就是在陈二心里想想罢了。 顺着熟的不能再熟的街道一路走来,竟然有看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实出去还不到两年呢,但是这种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 以前混吃等死撒泼放刁的市井无赖比起来,现在的赴死军军官,哪怕是最低级的军官,也算是两世为人了。 连陈二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天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军官,莫非冥冥之中真有什么气运那一说? 这么一想,就是陈二也感觉自己是天然生成的英雄料子,只要跟着大帅好好干,说不准哪天就成了将帅之才呢。 陈二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可大帅的那句名言却牢牢记在内心深处“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不时遇到几个相熟的街坊,这些乡亲一看到陈二,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就满面笑容的打招呼:“二子,怎么回来了?不在赴死军那边干了?” “七婶子好,我家大帅准了我的假,我也是回来看看,过几天就要回去,军务繁忙啊,赴死军里边事情多,离了我不行。” 一说起这个,陈二疤瘌把胸脯子挺的足有半天高,肚子也腆着,膀子都尽量的架着,说话的声音也抬的老高,做出一幅大人物平易近人的样子来。 大帅准他的假期?完全就是胡扯,他这样的小旗官,在赴死军中就有两三千之多,李四哪里可能知道他这个小人物。再者说了,他这样勉强算是军官的小人物,手下就之后十一个弟兄,有什么狗屁的军务了? 不过陈二摆出来的架势确实很足,好像他就是赴死军中挑大梁的人物,赴死军要是离了他,就得耽误多大的事情一样。 这种小人物的谎言,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动机,完全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也只能唬唬七婶子这样的老太太。 “哎呀,二子都成了大将军了吧,打小儿我就看你是个有出息的。” “大将军?还不是呢,不过也快了,快了……” 陈二的小旗官和大将军之间,还有十万八千路的路程哩,硬是把这个老太太唬的信了,又说了几乎恭维的话儿,也就走了。 这让陈二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满足,愈发坚信当年加入赴死军是这辈子最明智的选择,要不然这些老街坊能有这么敬仰的眼光? 三秃子和陈二和亲生的弟兄也差不多,根本就用不着拍门,如以前一样推门就进。 “三嫂子,我三哥哩?” “二兄弟?”三秃子的婆娘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立刻就咋咋呼呼的大叫起来:“当家的,还死在屋里干啥?快出来看看哪,二兄弟回来啦。” 这一声叫喊让陈二疤瘌顿生亲切之感。 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三秃子听到呼喊,光着个脚丫子就从屋里蹦了出来,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吃不了赴死军的苦做了逃兵?” “逃兵?”陈二疤瘌哈哈大笑:“不是,不是,是长官准了我的假期,我回来看看哥哥嫂子!” “敢情好,敢情好,还惦记这我哩,”三秃子伸手就把陈二往屋里拉:“兄弟你可算是走上正道了,在哪里混的怎么样?” 陈二象是回了自己家里一样,一屁股就歪在床上:“混的还不错,是个旗官,不过也快升了,我估摸着过了这个年,就能当队官了。” “行,”三秃子大赞一声:“兄弟真是好本事,赴死军里边儿果然是发旺人的地方。对了,兄弟,有个事情我刚想找你说哩。” “是这么回子事情,如今这边弄织造的都发财了,我也想着弄架子织机,和你嫂子侍弄着……”如今的江南织造业最为发达,各种织造作坊林立,一些大的作坊规模更是恐怖,都有上百张织机之多,可是日进斗金的勾当,由不得人不眼红:“可家里也没有几个积蓄,我也和你嫂子商量过了,想着动一动你留下的那些钱,兄弟你看……” “什么你的我的,拿就是给哥哥留下的,你和嫂子照顾我这么多年,咱们兄弟之间谈不上什么钱不钱的。”陈二虽是个无赖,却很有几分硬铮铮的光棍气概,大笑着说道:“我这一遭回来也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弄织机有什么稀罕的?累死累活能赚几个小钱儿……” “兄弟你是不知道哇,那织机可是能赚不少的……” 陈二一摆手,大笑道:“织机都是从淮西过来的,能赚多少我心里还不清楚?再着说了,那个东西就是以多为胜,没有百十张机子发不了大财……” 陈二疤瘌说的也是实情,江南的制造业虽然发达,竞争也是同样的激烈,没有一定的规模和资本,根本就不够看的。别说是赚钱,亏都不知道亏在什么地方了。 “哥哥,我这边有个发财的路子,可惜我身在军中,不方便弄,所以才回来只会哥哥一声。” “真的能发财?能赚多少?” 陈二笑道:“本钱算我的,关系门路我也有,只要哥哥你敢干,比你弄十张机子也强,要是赶上好时候,一下子就能赚出几辈子的吃喝来。” “有这样的好事儿?”三秃子一想到陈二在赴死军中的关系,立刻就来了兴致。全天下的都知道赴死军是生财的活财神,只要靠上了这颗大树,想不发财都难。那些冒着巨大风险北上的浙商,贩运一批奴隶回来,就能赚下金山银海。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没有这样的本钱和规模,有些想着小打小闹的,带着银子去北方,连个尸首也找不到。 要是有了赴死军这层关系,可就简单多了。尤其是赴死军中有这样贴靠的兄弟,还是个“军官”,什么样的路子走不开? “孩子他娘,你去街上买点酒肉,我和兄弟有正事儿要商量呢……” “别介呀,让嫂子忙活什么?咱们一家子都出去吃,找个好的馆子,咱们也风光一回。”陈二疤瘌哈哈大笑着说道:“要是放在以前,那些大酒楼大饭庄,咱们是只敢看不敢进,现在咱们兄弟也对付了,捡着好的吃喝去……” 陈二疤瘌到底有多风光,谁也不清楚,不过赴死军军官这个光环之下,应该也是个大人物了,就算去一趟一顿饭十两银子的饭局,也不算什么夸张的事情。 领着老婆孩子,陈二疤瘌兄弟二人把下巴颌子都扬了起来,俨然就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三秃子也是意气风发,见到相熟不相熟的拉住人家就开始介绍:“陈二,我兄弟,现在是赴死军的军官了,是军官,不是小兵……” 在人们恭维和崇敬的目光之中,所有小人物的虚荣都得到了满足。 街道上闹学罢考的读书种子们折腾的正欢,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还雇了好几帮吹打班子,乌里哇啦的锣鼓家伙,那叫一个热闹。几个有点名望的书生正做大声疾呼状:“圣君为幸进之辈蒙蔽,天听不畅,我辈圣贤门徒空有忠君之心,已无报国之门……” “科考舞弊,暗无天日。” “我等恳请诸位父老为证,定要圣上撤换考官。若不如此,我等宁可守白丁弃科考,也要和朝中奸佞周旋到底……” 看着这些吐沫星子横飞的长衫文人,陈二疤瘌忍不住的说道:“喊个什么劲儿啊,真要是不考就赶紧回家去,做工种田干点什么不好?偏偏想着要当官儿?要是真想报国,早从军杀鞑子去了呢。” 来到附近一座堪称奢华的酒楼,七七八八的点了许多见也没有见过的佳肴美酒,坐在富丽堂皇的雅阁正中,听着店伙一口一个“爷”的称呼,仿佛是成仙一样。 “娘们家家的,别象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三秃子小声的嘟囔着,阻止了老婆四下张望好奇的目光。 家里的孩子可是不管不顾,几乎爬上了硕大的饭桌,也不管是鸡鸭鱼肉还是细致的点心,摸到什么就吃什么,饿死鬼一般:“二叔,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啥时候咱们再来吃过?” “再吃?”陈二疤瘌抚摸孩子的小脑袋瓜子:“好说,你爹这会要是发财了,你天天过来吃喝,哈哈。” “指望我是不行了,还得指望兄弟你,等你啥时候成了大将军……” “大将军什么的都是命数,当兵打仗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战死了。”陈二疤瘌一点儿也不忌讳这个:“要是哪天我死了,还指望这孩子给我扶棺扛幡呢……” “呸,呸,不吉利。”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们赴死军不忌讳这个。”陈二笑着说道:“哥哥嫂子也没有拿我当外人,始终看我是自家人,我心里清楚的很。可也不能全指望我呀,哪天我要是万一那啥了,总也得留下点儿东西不是?” “欢欢喜喜的,说这个干啥?”三秃子岔开话题:“兄弟你也说说,是怎么个发财的路子?是不是要去蒙古那边贩卖奴隶?” “嗤……”陈二从鼻子里笑了一下:“不是,我这个比贩运奴隶要好的多。” 在江南人心里,就没有比贩运奴隶更加赚钱的了。 “那到底是啥买卖?” 陈二疤瘌并不着急摊牌,而是笑呵呵的说道:“嫂子可吃好了?” “嗯……吃好了。” 陈二从怀里摸出两小角散碎的银子:“嫂子带着孩子去街上转悠转悠,我和哥哥要说几句体己的话儿。” 婆姨差异的看着二人,带着孩子出去。 连老婆孩子都不能知道的事情,实在是紧要的很了。看着陈二疤瘌严肃的神色,三秃子也感觉到了这事情定是非同小可。绝对不是贩运奴隶这么简单了。 陈二疤瘌很小心的把房门关上,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这才附在三秃子的耳边低语几句。 听罢了陈二之言,三秃子脸色顿时大变,惊道:“湖北,和闯军做买卖?我可不敢……” “我的哥哥,你小声着点儿,也不只是做买卖,这里头还有别的事情哩。” 第207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207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留都盛京。 说起来是有留都这个名号。其实这个留都就是真正的都城了,因为大清国已经没有了京都。 大正殿,盛京政治的中枢,相当于北京的乾清宫和太和殿,是满洲高层商议军政之地,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都无法无北京相提并论,准确的来说,就是一个双顶的大亭子而已。 大正殿是各旗的议政贝勒和议政大臣召开“议政王大会议”的场所,决定着整个满洲的军政民务,是满洲的最高权利机关。左右的十王亭其实只有五个,分别有各旗的旗主或者大贝勒暂时居住。 自从皇太极拿总抓权以后,满洲的军政要事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传统的各旗议政已经荡然无存。仿佛整个满洲都成了他爱新觉罗的私家之物。 如今大清国也仅仅剩下这最后的老巢,爱新觉罗家虽然还有一定的实力,可要是想如以前那样执掌八旗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尤其是入关之后,八旗兵力损失殆尽,几乎是丢了整整一代的成年男子。对于满洲八九十万的人口来说,一下子损失十几万成年男子,还有十几万老幼妇孺死在关内,这样巨大的创伤让满洲族人损失超过三成的人口,如此灾难性的损失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根本就无法缓过这口气来。 自甲申入关以后,大清国确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可这种辉煌短暂的如同昙花一现,转眼之间,气势逼人的大清国就已经土崩瓦解。面对赴死军强大的武装力量和不死不休的战争,这些旗人不得不回到关外。 再一次回到起点,大清国君临天下的美梦也到了尽头。 真的就好像是大梦一场! 可这个梦的代价也太大了,直接把满清打回了建州女真的原始状态。 八旗也仅仅剩下一个名号和一些老幼妇孺而已,真正的八旗精锐不剩下多少。除了当初留守的部分武力之外,八旗战兵已经是名存实亡。 当年生龙活虎敢于和大明两辽军一较高下并且屡屡占据上风,现在是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眼看着大清国就要塌架熄火,素来满蒙一体的蒙古盟友已经分裂。就是近在咫尺的几个蒙古大部族也公然反叛,其他的估计也在观望,到了这样的局面,不可能再有什么真正的盟友。连蒙古都要对满清下手了,朝鲜那边也蠢蠢欲动,各地的汉人肯定也在暗中筹谋布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暴起发难,不论怎么看,局面都坏到了极致。 八旗议政,是济尔哈郎等老派满洲勋贵梦寐以求之事,现在终于实现了。各旗的大贝勒齐聚于此,很平等的商议军国大事。再也没有强权的皇帝压在头顶,各旗之间再也不必担心会被削弱或者瓜分。 可各个大贝勒都是愁眉苦脸,反而怀念起皇太极这个以强力手段瓜分各旗的皇帝来,甚至是怀念起多尔衮…… 八旗议政,总算是实现了! 可在这样的大局之下,议政不议政已经没有半点儿意义。山海关还在手里,可这样的雄关要塞早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就是傻子也知道反叛的蒙古各部背后有赴死军撑腰,赴死军想要攻打两辽的话,根本就不必顺着老路硬攻,完全可以从软肋上杀过来。 礼亲王代善叹息一声:“哎,议政议政,还有什么好议的?” 代善已经六十多岁了,眼花的厉害,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肥肥胖胖的脸上满是松弛的褶皱,说话的时候所有的褶皱都在跟着抖动,好像开春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补膘的绵羊皮。 几个旗主贝勒相对无言。 议政议政,确实是一直在争取的事情,可就算是争到了还没有什么用?就是再议也议不出什么结果来。没有人了,再有什么妙计也是空中楼阁。 满清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若想保存下最后的机会以待将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投降。若想恢复到甲申以前的状态,和大明朝继续对峙,显然已经不具备这样的实力。而且赴死军也不会傻到养虎为患的地步,必然是要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等明年的天气转暖,包括赴死军在内的各方实力必然全面反扑,到时候…… 投降也不失为一步救急的好棋,当年的努尔哈赤也接受过大明朝的册封呢。可问题是经过这么多的变故,汉人已经视满洲为死敌。更有赴死军领头叫嚣。遣过的去和谈使者连见也没有见就给杀了,这已经表明了赴死军的态度。 亲王贝勒齐集,说是议政,其实还是商量着找出一个能够让赴死军接受的投降方略来。按照郑亲王的意思,就是内附,献上地籍户册,纳贡输款,暂时先求了自保的机会。就是退出中后各吞和山海关一带也可以接受,毕竟现在的山海关已经多大的战略价值。 这样的条件赴死军肯定不会接受,代善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李四的态度是如此强硬,连和谈的使者都没有见,至于这些条件连听都没有听,就以最直接的手段表示了拒绝。 济尔哈郎等人还有更加丧权辱国的条件会相继出炉,现在的局面是明摆着的,要是不能赶紧结束战争,灭亡的可不仅仅是爱新觉罗一家,而是整个建州女真了。 虽然爱新觉罗氏已经衰微,可是影响还在,太过苛刻的条件对于代善等爱新觉罗系的人马也是一种羞辱,绝对无法接受。 可代善见过的风浪已经很多,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局势,真要是能保存下这最后一点儿元气,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付出。看着这些旗主一个个欲言又止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不太时候知道那些详细的条款了。 可再怎么样屈辱的条件,也必须接受,这已经不再是尊严和面子的问题,而是生存的根本。 “我也老了,耳聋眼花的,议政不议政的,你们大伙儿看着拿出个章程来就好。”代善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法子。就不必问我的意见了,你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代善出了大正殿,脚步分外沉重。 他的弃权,已经等于是默认了众人的意见。 不管这些人能够商量出什么样的法子来促成和谈,都已经不重要了。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很多自己不方便说也不方便知道的事情已经是一种必然。 自从努尔哈赤死了之后,无论年纪还是资历,代善已经是最高的,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老派满洲和爱新觉罗氏的双重利益,今日的弃权,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代善出了大正殿,心神有点儿恍惚,漫无目的的游走,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来到了清宁宫。 一看到了清宁宫,心中思绪万千,竟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飘忽:“开门。” 小苏拉打开房门,代善迈步而入。 清宁宫,皇太极本人的寝宫,当年多少军国大事多少运筹帷幄,就出自这不起眼的清宁宫中。 也正是在这清宁宫中,大清才有了长足的发展,统合漠南征战朝鲜,一次又一次的进关抢掠,这清宁宫才是盛京的核心。 和北京的宫殿相比,清宁宫显得很是寒酸,迎面的“万福之原”还是皇太极的手书。说是宫殿,其实就是一间有点宽大的房间而已,既谈不上奢华,也和雄伟无缘。 典型的满洲风格,一溜三个方向都是长长的土炕,正中的土炕上摆着个大炉子,对面是两条板凳,这是皇太极和大清国的军政要人们商议大事的地方。 左手边上的小土炕就是当年皇太极就寝之地,小巧的炕桌已经略显陈旧,和一个乡下土财主家也没有什么大的分别。也只有几个明黄色的软垫子说明这里的与众不同…… 房间里虽然还是京城洒扫。可边边角角都可看见灰尘,正面两侧的大…… 自皇太极死去之后,很少再有人到这清宁宫里开,苏拉们也就懒了。 当年的清宁宫是何等的热闹,又是何等的忙碌,这才几年的工夫?竟然已冷清到了这种地步!清宁宫的今日何尝不是大清国的写照? 代善满是褶皱的脸上满是异样的神采,在左手的土炕上做下,还拿个软垫子把腰靠的贴实了:“老八呀,还是你的方子对路。咱们兄弟里头就没有一个能比的上你的……” 贯穿整个皇太极时代,都是采用比较保守的稳妥姿态,“明为巨木,可先伐其枝叶,待干身腐朽而取之。取之则速归,免受新苗之殃……“ 大明朝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可能从根子里去掉。最好的法子就是一点一点的蚕食,逐步壮大自己。等到大明朝的内乱到了高潮之时,就去捞一把肥的,然后再次退回关外,免得受到汉人的反扑。如此来往几次,最多有两代人的时间,就能够取代大明。 如此保守的方略为很多人弊病,认为是夸大了大明朝的实力。以一些年轻将领为主的激进派,则积极奉行“割喉剜心“的战术,讲究一战而取大明。以疾风烈火之势得到整个天下。 皇太极在位的时候,还能压制这些激进的力量,每次尽管都能放的出收的回,始终把八旗力量驾驭的稳稳当当。清国的实力也在稳步增长,若是就这么过去三五十年,满清必然具备大明一较高下的实力。 可惜,可惜的是皇太极死的太早了。 叶克舒死在刀把村,逼迫的皇太极不得不急着确立继承人。也逼的满洲某些力量不得不行险,终于葬送了皇太极本人。 “老八呀,都说我这个做哥哥的是墙头草是软骨头,嘿嘿……”如同面前还坐着一个活生生的皇太极一样,好似兄弟二人还说这贴心话儿一般,代善微微一笑,松弛的脸皮褶皱的更加厉害:“其实你做的都是对的,从开始我也是支持你的,我是不是墙头草你最清楚……” 代善对着空荡荡的对面说话,仿佛皇太极就在旁边听他诉说一般。 努尔哈赤虽然是开国的人物,要说雄才大略眼光长远,和皇太极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在正史中,满清的十几个皇帝,包括打造出所谓盛世的康乾在内,真要是比起来,和皇太极就差的更远了——作者个人观点)。 “小多尔衮做的事情也说不上是对还是错,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错了,想来老八你的心思更明白一些吧。”代善的神情好似有点儿恍惚了:“李闯一闹起来,大家都赞成趁机而动,用剜心战术一战而下,以全我满洲千年之功。当时我也是想阻拦的……老实说,我也被当时的大好局面给诱惑了……” “哎……要是你在的话,说这些也晚了。”代善知道大清国做了一件错事,而且是错的离谱,完全背离了皇太极所构建的核心战略。 杀入关内,取得大半个天下之时,旗人是何等的疯狂,简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而这种疯狂的基础就是皇太极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点儿本钱。等到这些资本消耗完毕之后,大清国的疯狂也就到了尽头。 “你看看,老八你也看看,现在的局面糜烂成了什么样子?”代善已经十几年没有这么激动了,哆哆嗦嗦的手指划一个大圈子,声调也高了许多:“漠南蒙古眼看着就要丢了,朝鲜那边的反叛也是能看到的事情,八旗战兵……也没有了。” 说着说着,代善已经老泪纵横,呜咽的趴在低矮的炕桌上哭泣起来:“这个说无奈,那个说痛心,真正痛心的一定是你老八才对。因为这些都是你老八开创出来的,却被恶魔糟蹋成这个样子……要是都到了地底下,谁也没有脸面见你……” “一百个汉人里头,也没有一个旗人,老八你这话说的何等精辟!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是太晚了……太晚了。”代善嘟嘟囔囔的念着碎嘴子:“学汉俗习汉文,这可是你说的治国方略,可当时都疯了,谁还记得你的话儿?剃发令……嘿嘿,把大清国都给剃没有了哇……” “现如今的这局面想必你也知道,济尔哈郎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也明白,可我也是没了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代善的声音忽然就是一低:“是要保全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利益还是保全所有满洲,想来老八你更晓得这里头的利害,我的选择肯定会被父汗骂的,可你我都知道这个选择没有错。哪天我下去见了父汗,你也帮我说几句好话儿……” “八旗?八旗已经没有机会了。损失了那些战兵不算是最要命的,战兵没有了咱们还可以再练嘛。反正八旗子弟也是亦民亦兵,可现在谁也不想打仗了,都想趁着大难到来之前好好享受哩……” 这一次入关,大清国和八旗战兵是受到了毁灭性的重创,但是得到的利益也不少。 所谓的利益,就是一些金银财帛之物罢了,如果这也算是利益的话。 退回关外的同时,也把大量的金银财物带了回来。赴死军已经锁死了南边,西面就是一片混乱的蒙古各部。大难即将降临之际,手里握着海量的金银之物,还能做什么? 打?都没有人了还怎么打? 等到开了春儿,赴死军一过来,肯定是一个挨一个的过刀,谁也别想跑了。这种情况下,八旗之中不仅没有爆发出同仇敌忾的士气和决心,反而陷入一种疯狂的享乐之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再不抓紧时间享乐,就没有机会了。 及时行乐才是人们最关心的。 因为物资紧缺而金银大增,直接导致物价疯涨。人们已经不在乎什么价格了,疯狂的把手里的金银花销出去,能够享受一天算一天,要不然死到临头岂不是亏的太多? 朝廷里想要征集战备物资,根本就跟不上物价的暴涨。想着纠集起八旗做最后的抵抗,想着趁着难道的机会建立防线,连八旗内部的旗人都不配合,光凭一些高层,早已无力回天。 “济尔哈郎等人还想着牺牲咱们爱新觉罗家,给满洲一个喘息的机会呢。要说这种牺牲,咱们也该担下来……”代善老眼昏花,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方,好像皇太极就在那里坐着一样:“他们也是油蒙了心,赴死军是要斩尽杀绝呀,如此凌厉的杀伐面前,垫什么样的棋子也是有一个杀一个,都不管用的……” 在即将解体的满洲面前,赴死军已经强大到可以横冲直撞的地步,拿什么样的力量往前填,也没有大的作用了。 “济尔哈郎和那些旗主贝勒,都说赴死军不是真的要杀绝咱们,要不然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冬天不冬天的,直接就杀过来了。”代善抹了抹泪水:“也不知道老八你是怎么看的,反正我是不这么认为。赴死军不是在等咱们投降,而是想着逼的咱们内部先乱起来,然后就可以以微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 赴死军按兵不动,扬言明年天气转暖之后就要铲除满洲老巢,这种言论也就唬唬那些下层民众而已。在眼顾全局的高层眼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以现在赴死军的力量,还在乎什么冬天不冬天?这分明就是坐山观变呢。是在以强大压力逼迫着敌人内部出现某种变化,然后才可以更加轻易的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估摸着,济尔哈郎他们又要遣使者去和谈了,有什么用呢?哎……不说这个了。”代善微微坐直了身子,脸上反而有了笑容:“这几天呀,总是梦到你,还梦到多铎那个小家伙儿。还有阿济格,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老是想着和多尔衮打架。呵呵……想来是你们在召我过去呢。我这身子,也撑不了几天了,心里没有劲儿了。该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责任,我会一肩膀子担下来的……我也不想看到满洲覆灭的那一天,更不想看到赴死军杀进盛京的那一刻……” “我家里的那几个儿子,老八你也知道,就没有一个是争气的,呵呵,说这些做什么,嘿嘿,我也是老糊涂了,我先走了啊……” 第四日,爱新觉罗家最老的人物,礼亲王代善寿终正寝。 代善的死,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按照那些上层人物的说法,代善是年老体衰寿终正寝,临终之际妻儿皆在身边,在交代了所有遗言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追寻先祖而去。 不管怎么活,代善的死都是很正常的,也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可这种说法谁信?上面越是说的冠冕堂皇,下边的老百姓就越不相信。 “代善寿终正寝?唬鬼去吧。我早就听说了,礼亲王是上吊死的……” “上吊?我怎么听说是吞金而亡?吞下去一大块金子,活活坠死的……” 不管是怎么死的,代善的死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无论上层如何解释,老百姓们始终坚信一点:代善对于局势已经绝望,所以才自尽而亡。 代善一死,爱新觉罗家的势力又下去一大块,济尔哈郎等人行事,也愈发的“方便”了。 “早死早超生,免得赴死军一进来,连个囫囵尸首也落不住。” 以代善的身份,死后的丧殡之事就是大张旗鼓的闹腾一个月,也嫌小了呢。可眼下的局势不好,几个儿子之间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草草支撑了十四天,也就下葬了。 对于代善的死,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的关心。现在都是什么世道了,自己都照顾不过来了,哪里还那个闲心去念叨一个死人? 好似过就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所有旗人都在疯狂透支着,不顾一切的享乐消费,不管不顾的想着在大难临头之前尽量的吃喝玩乐。 以前人们还摆着手指头计算到开春儿还有多少日子,应该怎么花手里的银子。现在也不计较这个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只要还有口气儿,就得快活就得享乐,要不然以前受苦遭罪的就太不划算了。 攒着银子还有什么用?手里的银子今天还能买一头猪呢,过不了几天儿,连一只羊也买不出来,真要是等待开春,恐怕连一只兔子也买不了了呢。 因为左右的流通交互之路已经掐断,只能消耗这点有限的物资,海量的通货涌入,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物价飞涨,以前硬的不能再硬的银子竟然不值钱了…… 朝廷里还在征兵,按照老满洲的习俗,征兵是没有饷银的。现在这个世道,当兵去打赴死军?省省吧,宁可饿死也不去送死了。 如今朝廷里边也知道兵源不容易征集上来,也给了不少的饷银。可银子还有个屁用?能不能活着走下战场还两说呢,人都死了要银子还有啥用?就算是有那个命或者回来,朝廷出的那点卖命钱,到时候只怕连只鸡都换不来,一家老老小小还不饿死? 八旗子弟都见过北京城的繁华,手里又有大把的银子,谁还愿意去打仗送死?如今的八旗子弟别的没有学到,吃喝玩乐反而学的精通。菜要佳肴酒要醇酿,就是逛窑子也点着名的要红姑娘…… 现在不玩可就玩不上了。 等赴死军一开过来,大伙就是死路一条,最好的结果是钻进深山老林,在雪地里追野猪去。那种日子是人过的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再让旗人们过老满洲人以前的苦日子,端得是千难万难。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旗人,宁可千金买笑醉死街头,也不想再有什么大志雄心了。 物资的匮乏更加导致了各种调度的艰难,一方面是穷奢极欲的酒池肉林,一方面是关外汉人忍饥挨饿的凄凄惨惨。尤其是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反抗的风雷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了。 赴死军到来之时,或者根本就等不到赴死军过来,关外的汉人就会起来反抗。现在的八旗战兵连维持地方秩序都困难了,万一有大规模的汉人揭竿而起,后果就是灾难性的。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想到,也不是没有看到,更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了。 赴死军异乎寻常的强硬,断了旗人的念想,也升腾起了关外汉人的仇恨和希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局面之下,旗人自己都没有心力了,过了一天少两晌的混日子,谁也没有打算还有什么长远的未来,汉人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反正旗人们的日子也到头了。再有俩月,最多也就是还有俩月,赴死军就能打过来,到时候自己的生死都不知道呢,谁还有心思去理会别的? 再者说了,现在再想震慑这些汉人已经太晚了,赴死军的做派大家都知道,早在各地遍布了暗探细作,说不准这盛京城里头,就有让天下人战栗的锄奸团或者七杀营。 这可是全天下至刚至烈的恐怖力量,要是大举弹压汉人的话,说不准还会出什么样的大事儿呢。算了吧,不就是俩月么,能凑合就凑合吧,到时候要是能跑的话,就跑回深山老林子做野人去…… 要说赴死军没有在盛京这些大的城池布下暗子,恐怕连赴死军自己都不会相信。 在战争真正打响之前,让敌人的内部先乱起来,已经成为赴死军的经典战术,在这个时候还肯不用? 既然七杀营能在归德潜伏一个月,就能在盛京潜伏两个月。再者说了,赴死军说是开春才来打,可这种事情最是不可信。打仗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不是决斗,哪里还会事先约定好了时间?为的是给敌人做充分准备? 要真是这样的话,赴死军岂不是傻到家了? 赴死军既然说是要等到开春了,那就绝对不是在开春攻打,要么是在春夏之交,要么就是…… 一想到这里,所有的旗人都心惊胆寒,要么就是赴死军在最不可能开战的时候展开攻势,要是这么想的话,这个年能不能过还说不准呢…… 在这些日子里,济尔哈郎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接连派出两拨儿和谈使者,入关去和赴死军那边谈判。谈判的条件是什么,众人不得而知,在纷纷猜测的时候,赴死军再一次以最直接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第一拨儿的二十多个人,杀了个精光。 人家赴死军根本就不想谈判,无论什么样的条件也不接受,就是说破了天也没有用。 第二波还好一点儿,只把所谓的全权特使于其随从给斩了,让几个马夫把脑袋给送了回来。 这几个马夫是关外的汉人,看在这么点儿面子上,留下了这几个马夫的性命,并且委托他们给盛京方面带了回信儿: “现在谈已迟,现在降亦迟,只有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表明态度了,什么样的幻想也被无情戳破,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要说济尔哈郎,脸皮真是厚到了城墙上去,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媾和谈判。可是谁还敢过去谈?只要过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济尔哈郎为什么不亲自去和赴死军谈? “嘿嘿,济尔哈郎就是头猪,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谈个屁呀?” “他济尔哈郎怎么样老子懒得去想,关键是咱们这些旗人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活路?” “屁的活路,除了钻老林子,要是这也算活路的话,就只有这一条了。” “钻老林子?想的倒是挺好。赴死军真要是过来了,钻进深山就是找死。外界要是一锁,大军这么一剿,想跑都没有地方去了……” 路路断绝,在一片唉声叹气之中,有人很小心的说道:“原本以为退回来是好事情,想不到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就不退回来,留在关内,或许还有个活路呢……” 众人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是齐齐失语。 关外愁云惨雾之时,江南却是一片红火。 在东林人的煽动调唆之下,秋闱被闹的熄了火儿,确实让朝廷大大的丢了脸面,在经过各种权衡之后,终于同意再考。 在众人一力“推举”之下,微末小吏钱谦益,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三大考官之中的一员副考。 硬生生的把秋闱闹成了冬闱,朝廷的取才大考被闹成了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笑话儿,在老百姓的眼里,连笑话儿也谈不上,完全是就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书生弄的一出闹剧。 有了钱谦益这个领袖人物牵制那些学官指定的考官,有了钱老大人制衡,考场上似乎就清平了,也就公正了,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 放榜之日,本应该是万人空巷之时,可老百姓们已经不大关心这些读书人的事情,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一会儿工呢,还可以多赚几个钱补贴家用不是? 放榜那天,也就是生员门扯心扯肺的关心而已。一个一个把脖子伸的好似报晓的公鸡,把考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试图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榜上有名者,立刻欢天喜地的狂呼大喊,然后才是故作谦逊的说几句“侥幸”,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的。中是中了,可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事多着呢。 座师也要拜望,这个关节少不了,能考上全是仰仗座师的垂青嘛。也好趁着拜望座师的机会站站队伍,要不然以后的仕途可就艰难了,要是能讨得座师喜欢,或者能捞个实缺肥缺什么的。拜望座师的时候,也好结实一下同年,以后大家都要当官儿的,上了官场下了宦海,没有几个同年互相照应可不行…… 和谁谁是一榜的同年,这就是交情,尤其是这种同一个座师的同年,更是很了不得的人事资本…… 芜湖的吴生已经五十多岁了,眼神也不大好了,身子骨不行,也挤不上去,出了一身的臭汗。好不容易等人少一点儿了,才有机会凑近金榜观看。 几乎把鼻子都贴在榜单上了,眯缝起老眼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仔细观看,唯恐漏掉了。 一辈子呀,读书读了一辈子,几代人的努力,一生的目标,能不能实现就看这一次了。以前是因为科场黑暗有人舞弊,这才考不中的,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真才实学。可这一次是钱大人的副考,应该不会那么黑暗了吧。要是再考不上,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吴生屏住呼吸,老脸涨的通红,一点儿一点儿的瞅,那股子细心劲儿就好像是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一般。 猛然在第二十七名处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猛然就是一热,脑子里一片空白…… 赶紧定下心神,趴的更近之后,细细的看了,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心里立刻就是一阵子狂喜,终于可以对上上下下三代家人有个交代了,以后自己也不再是白丁之身了…… 喉咙里咕咕几声怪响,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我……我中了,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欢喜的缘故,一口气没有缓上来…… 等到众人发现吴生神色不善的时候,这个老书生已经无有鼻息,到死脸上都是欢喜的神色…… 第208章 凌驾其上 第208章 凌驾其上 在这些日子里。钱谦益钱老大人府上热闹的不行,车水马龙往来如织,再一次重现了文人领袖的辉煌——如果这也算是辉煌的话。 尊师重教乃是历朝历代所共通的,别说是这种科考大业,就是几岁的娃娃启蒙入塾,还要拜拜先生送送束情呢,这种中举的大喜事自然也要不了要大宴大情。 按照惯例,这些有了功名的新科举子最先拜会的自然是主考大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座师。至于钱谦益这种副考官,最多也就是个房师而已。除了门下的弟子,不该有这么多的学生。可钱谦益大人是“铲除舞弊毒瘤”的首勋,要不是钱老大人一身正气的为天下读书人争取这个公正考试的机会,科考大事还把持在那些学官手里呢,真正的寒门学子谁也别想考上。 事实是不是如此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大家认为是这样,这就已经足够。 兴武朝的科举大业到底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么黑暗,已经没有人关心了。反正钱谦益钱老大人是真正的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一分一厘的贿赂也没有拿过,这些都是事情。 对于这一科的学生,钱谦益专门点那些贫寒之家的学子,再不就是点那些久考不中的老学生们。这里头的诀窍可就大了。其中的门道还真是不足为外人道明。 要是收受了贿赂科场舞弊,最多也就是得些钱财而已,还是埋藏在身边的一颗炸雷,在这种为国取才的大事做舞弊,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查出来就是吃不完的麻烦。 点那些贫寒人家和屡试不中的,则是一个稳妥而又长久的投资。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们,也拿不出什么贿赂,点中了这些人,无论是学生还是考官,都是清清白白,没有什么污点可查。正因为这些学生贫穷寒苦,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场考试上,心思也单纯。只要点中了他们,这些人必然是加倍的报效,会把座师视之如父,以后就是冲锋陷阵的急先锋,有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很热切的冲在前头。 到了钱谦益这个地步,钱财多一点儿少一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关键是人望和影响。也正因为这些人单纯,无论走到了什么地步,即便真的是成了国朝栋梁,钱谦益也可以用座师的身份深刻影响他们。 就是那些不是钱谦益本人点中的新科举子。有感于钱老大人“清除”“科考黑幕”的恩德,也过来拜望,如此一来,这个副考官的热闹远就甚于主考官了。 对于这些新晋来说,这一次拜望座师的聚会也是举足轻重,就算是再怎么窘迫,就是托窟窿闹亏空,也要备上一份像样的仪程,一来是拜望感谢座师,再者也是赴一赴这今科的“鹿鸣宴”。 所谓的鹿鸣宴,绝对不是吃吃喝喝这么简单。主要是通过座师的这层关系,会一会同年,尤其是那些同门们,更是重中之重。以后大伙儿都是要做官的,可都是新人,最需要的就是同门之间的互相提携互相关照。当官儿么,从来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没有几个同门之间互相关照,就和光着屁股当官也差不多了。 还没有进入统治阶层,这些新晋的士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结党了…… 可以想象,当这些新晋走上官场之后,必然是一股崭新的势力,而这个势力的交汇点和中枢核心就是钱谦益等人。、 拜座师,讲究的是三拜,这头一拜就算是认师,以后才是诉情、谢恩之类的拜会,经过今天之后,就算是和钱谦益确定了师徒关系,已经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这些个读书人多是贫寒子弟。家里穷的不行。在这个世代,家里有个好劳力什么事情也不做就是干巴巴的读书,通常来说这种人就不会很富裕。 虽然还是素衣常服,却透着一种踌躇满志的气氛,一个一个都是意气风发,都想着要一展胸中抱负。尤其是这些年轻血热的学生,虽然是刚刚中举,可哪个心里头不是在想经天纬地出将入相的事情? 看着这些满面红光,虽然极是得意却故作淡然的学生们,钱谦益反而是沉稳许多,咳嗽一声在阶上坐定,下面的读书人立刻就行跪拜师礼…… 钱谦益心安理得的受了大礼,这才笑呵呵的摆手示意众人起身:“都起来吧,都起来,以后就是自家人了,都落座,落座……” “谢恩师。” 这些读书人的礼数最是周全,尤其是在这种场合,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如今都是有了功名的,这也是你们自己勤学苦读的结果。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为的就是辅佐圣君安邦定国。如今局面大好,社稷中兴在即,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正需我辈出力……” “然则,也有些个为一己之私利者,蒙蔽圣听阻塞言路,开太平盛世还需我辈努力……” 这些话也就是轻轻一点也就罢了,没有必要说的太过透彻,今天在场的所有人,肯定是要成为一党的。虽然这些实力还微弱的很。在那些学官面前根本就是微不足道。可只要打下了这个基础,以后就会逐渐壮大,用不了十年二十年的工夫,就又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今天咱们吃是吃酒欢庆,我也知道你们多是出身寒门,弄窟窿弄亏空的送那些个束情仪程的,没有这个必要。难道不送礼你们就不是我的学生了?”钱谦益笑的象个慈祥的长辈一般:“咱们读的圣人文章,学的微言大义,不必拘泥这些个世俗礼法,只要心到了,我就欢喜的很……” “谢恩师。” 很多学生都在想:这个钱老大人果然是一身正气呀…… 对于这些事情,李四虽然也知道一点儿,却并不怎么关心。南都的民本政策本身,还是破绽百出,其根本就是允许一定的反对力量出现,而不是以前的一家之言。只是反对力量由钱谦益这种形式出现,确实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不管钱谦益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从 根子里讲,并没有违背朝廷所制定的条条框框,只要是在规则之内,这种争斗虽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不好就一棒子打死。 民本之路究竟能走多远,谁也说不清楚,关键之处还在于江南需要一个没有外部压力的大环境,至于这条路能不能走的通,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现在的小皇帝还是整个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可这个皇帝和以前的九五之尊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几乎所有的大事都要和学官们协商解决,或者干脆就是出于学官之手。这种情形还远远谈不上什么皇权的没落,因为小皇帝还能随时随地的任免这些学官,而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这和所谓的共和有着本质的区别。 小皇帝之所以把权利下放,根本还是出于对这些老派学官的信任,而不是受到了什么制约。在没有明确的法律和力量确认学官的地位之前,皇权始终不可逾越。 就是这种完全建立在个人信任基础上的放权,却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共和的影子。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影子还脆弱的很,甚至只要小皇帝一句话,就可以收回大权。 但是小皇帝明显没有这么做的意思。而且保守的学官也是按部就班的把江南打理的有声有色,这也是李四对江南局面总体看好的一个真正原因。 对于赴死军控制的庞大地盘儿之内,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 不允许有反对的势力出现,以赴死军的强势,除非是内部出现制衡的力量,想着在赴死军外部出现一个足以匹敌的力量,完全不可能。 李四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职权,但是以军治政就是核心,无论军、政、民、法等。都是被赴死军或是亲近赴死军的势力包揽,所代表的最高利益,当然也是赴死军的利益。 这个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庞大力量,不需要对什么皇家负责,只要对李四本人负责就已经足够。也正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职权,反而让李四个人的影响力毫无阻隔的渗透入各个层面,随时可以插手任何事务。 就是下面的老百姓都看清楚了,就算是打走了鞑子,忠诚伯也不可能如先贤一般解甲归田。他就是想退也退不下去了,所有的力量都是围绕他一个人运转。如果某一天李四不在了,很可能就是更大规模的内乱。 赴死军的利益就是最高利益,这也是李四一直是维护的。 在这个时候,有一件小事儿,足见端倪。 在开封出了一件命案。 说是命案,其实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却引起莫大波澜,对眼下局面的影响极大,甚至可以预言,这件事情对未来的影响也是很大。 在开封的祥符县,一个退役的伤兵打死了人。说起原因,根本就不值一提,无非是为了边边角角的田地之事,伤兵失手误伤人命。 这种事情。确实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每年每月甚至是每天都在发生,关键是这一回和赴死军扯上了关系。 这样的案件,所有的是是非非都很简单,也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审问。可关键是县里的大老爷是赴死军人,判案的时候肯定是要手下留情的。 既然是误伤致人死命,并非是存心谋害,也就用不着抵命了,判了个流放。 流放到军中为奴,这本身就是把这个犯人交给了赴死军,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后果。赴死军的老兵再次回到赴死军,哪里是为奴受苦?分明就是享福去了。 这样明摆着就是轻判的放水案件,苦主肯定是不干的。找门子托关系一直上告,告到了开封府罗锦绣那里。 这事情已经闹的大了,好几个州县都知道,尤其是牵扯到赴死军的事情,大伙儿都想着看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审案那天,开封府衙之前人山人海,都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判的。 这种情况下,就用到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说辞了。在通常情况下,都是一杀了之。事情闹的这么大了,不杀了罪犯还真不好说。罗锦绣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再也不敢轻判,立刻就弄了个“斩监后”。 按说这种事情,就是要斩也早就斩了,要是杀了,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一旦牵扯到赴死军,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判决一出,各地的伤残老兵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军功卓著者。 赴死军的战士何曾怕过什么?尤其现在是赴死军的天下,罗锦绣还是个投降过来的,当时就把开封府衙门给砸了,把那些个衙役打的抱头鼠窜。叫嚷着让罗锦绣改判,要是判的不满意,声称还要再砸衙门。 当时闹的确实轰动,就连罗锦绣也吃了点皮肉之苦。 按说罗锦绣这样的级别的官员,完全可以硬判硬行,可这么一闹起来,各地的赴死军老兵齐齐而至。这要是论起资格,未必就比他罗锦绣低了。还有各地的大小官员,纷纷求情送信,要罗锦绣轻判。 “这个犯人的事情也就是误伤,至于斩杀了?” “这可是大帅直属营的老兵,跟着大帅打天下的勇士,身经百战都不算夸张,就是大帅也知道的……” 这么一闹,本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给闹成了大事,要是硬判下来,各地的赴死军退役人员肯定不干,这些人现在可都是地方上的地主豪强,轻易得罪不得。就是当地的驻军,也给罗锦绣施加压力…… 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罗锦绣不是没有经验,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立刻拿出踢皮球的本事来,把事情直接就转给了李四本人。 怎么判你李四看着办吧。 犯人是你赴死军的人,死者是老百姓,到底怎么判你说了算,你若是判了就是最终判决,再也无法更改。 各方都在等着大帅的最后定夺,这也是简简单单一起案件拖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李四的判决简单而又直接:田产抵于死者,杖责二十。 这个判决比当除的轻判还要轻:田产抵于死者,说的直白一点儿就是拿钱买命的意思,至于杖责二十,也就是皮肉之苦。前后左右都是赴死军的人,还能真把犯人怎么样了?只怕前边把田产一抵,后面就有无数的战友接济呢。 把案子直接发给李四本人,按照罗锦绣的本意,李四肯定是要从重从快的判决以安民心,估计还要做出“忍痛挥泪”的姿态来,顺便收一点声望。 可李四根本就没有这么做,完全就是在包庇下属。可这已经算是最高最终判决了,就是捏着鼻子也得认下来。 包庇赴死军,这已经是忠诚伯的意思,苦主得了田产也就不再声张,而那个犯人挨了二十板子之后,没有几天的工夫,就大摆宴席,感谢各位战友的“照顾”和“通融”。 “跟着大帅干,没有亏欠吃。” “那是自然,老子是跟着大帅打过多少场硬仗的,身上的伤疤都有十几处,大帅不照顾咱们这样的老弟兄还照顾谁?” 其实大伙都明白,大帅这是把清名都丢开了,也要护住赴死军的弟兄们。在法律和赴死军面前,李四选择的后者。 “公平?公正?大明律法?”李四嘿嘿一笑,对下边的周文远说道:“这次叫你过来,也是要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淮西那边都已经稳定了,这边的民生政务还要你来做一做……” 对于李四公然包庇致人死命的下属,周文远也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儿。以李四的能力,就是要求死刑犯特赦也不算什么大事。这事情看起来是不大,可影响着实不小,就算在护着手下的弟兄们,也不该表现的如此明显。 在周文远看来,最好的就是维持原判,把那个打死人的原赴死军士卒发配了,如此既照顾到了律法的不可触犯性,又维护了赴死军的利益,何必非要多此一举的闹这么大动静? “无论什么样的律法,都不是为了公平正义,你要明白这一点儿。” 周文远诧异的问道:“若是律法都没有了公平正义可言,要这律法还有什么用?我不是说大帅的判决有什么不妥,只是认为这么做的话,大帅本身就是在触犯律条……” 你李四这么干,本身就是在犯法。 李四哈哈大笑:“我告诉你们,律法的本质不是公平也不是正义,而是为了维持一种秩序。律法这东西从来就没有多么神圣,更不是什么不可触犯,关键是要看律法维持的秩序是不是需要的。我们需要的就是建立赴死军的地位,要凌驾于律法之上,要维持住这个秩序……” “维持一种秩序……”周文远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大帅说的好,历朝历代的律法都在被人以各种手段所英雄,关键是看律法要维持的什么秩序,现在需要的是维持我们赴死军的秩序……” 律法的本质,从来就是维持某个阶层所需要的秩序,其他都是旁枝末节。 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什么时候也不可能真正的实现。 李四这么干自然是确立起一种赴死军和律法之间的关系,同时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含义:他李四本人需要凌驾于律法之上。 当一个人超越了法律的时候,除了他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束缚了。 几千年来,在律法之上的人物都存在着,李四所做的也不过是这个现象的延续而已。 在军、政方面,李四已经是实质上的一言九鼎,当言出宪随的时候,就从根本意义上实现了杜裁(没有打错字,是谐音——+作者按)。 李四所需要的,不是什么开明宽松的环境,也不是什么开放自由的民风,这些江南已经在做了。李四所要走的道路就是:建立在赴死军基础上的杜裁。 杜裁绝对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一种手段,把所有的人力武力,甚至是民心思想集中起来的一个手段。真要是能够在有生之年实现最宏伟的目标,到时候李四知道该怎么做。 譬如钱谦益那种所谓的力量,要是出现在赴死军控制范围之内,早就一棒子打死了,就是钱老大人本人,也早不知道横尸街头几十次。可是在江南,钱谦益或者说是钱谦益们,就是一个必然,没有钱谦益也有张谦益或者王谦益,这是大环境使然的结果。 在淮西的老根据地,这么干没有什么阻碍,也不会有什么困难,可要在其他地方,就需要手腕了。光凭那些地方官们,不大容易做的到这一点,毕竟他李四还不是皇帝,想要不受任何约束,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这方面,周文远这类人就用得上了。 在军事方面,,淮扬军的改制进行的很顺利,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两个新的营头分别采用“金”“火”的名号,其中金字营是李四直属,火字营已经基本置制完成,营官之位还空缺着,明显是留给史德威的。 新式火器兵的训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还需要充分的时间,尤其是那种新式的火铳,还在运送途中,还要过几天才能送上来。 朝廷里给的火铳有七百杆,而且需要改造,大炮倒是给了不少,一下子就拿出了十二门。 一直到了八天之后,改造过后的火铳才送到了北方,火器新军这才开始正式列装武器。 “忠诚伯准备对陕西下手了?” 长平公主是跟着火器一块儿过来的,这一遭去江南,索要来的这些火器,都是经她之手办理的。这个公主说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扭扭捏捏的意思,更没有把李四看成是自己的夫君,神色语言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是朝廷赐婚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二人的夫妻关系,可两个人之间见不到半点儿所谓的温存和缠绵,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仿佛赐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李四是越来越习惯让人服侍了,现在就有四个侍女给大帅束发净面理正衣冠,李四只是伸开双手的看着面前的地图。 这地图粗糙的很,只是表明了山川河流的大致走向,已经双方的几个战略支撑要地,至于详细的兵力配置,还没有来得及标明,还需要查看详细的说明。 山陕地图就挂在眼前,长平公主还能猜不透李四的心思?现在的赴死军强大如斯,现在的忠诚伯手握数万精锐之军,关外的鞑子已经不值得再费多大的心思,肯定是摧枯拉朽一卷而过。拔剑四顾,能够让赴死军视为对手的,也就之后西边儿的吴三桂了。 现在的吴三桂急于扫清四川,进一步的扩充地盘,建立战略回旋的余地,顺便尽量扩充军备。可张献忠也不是软柿子,也不是那么好容易就能拿下来的。如今的吴三桂虽然极力奉行精兵突进一战而下的战术,可随着局势的进展,还是不得不把兵力分散开来,摆出和张献忠硬打死缠的架势。吴三桂陷进四川了,一时间很难拔出腿来,赴死军肯定是想着对吴三桂下手了呗。 吴三桂入川,所有人都认为是速战速决的战事,以吴三桂现在想实力只要一场决战,就能把张献忠的所谓“百万大军”打的落花流水,然后就可以收编这些乌合之众。 在战争的初期,吴三桂的进展确实神速,接连几场胜仗下来,基本已经控制了川北。可张献忠这种人不是没有吃过败仗,也不是没有惨败过,更没有什么守土的观念,一看架势不对,就纠缠上了。 待到后来,湖北的闯军也参与到了其中,张李两股势力再一次合流,确实是让吴三桂头疼。虽然是占据着主动,可要想速战速决的结束战争,已经不可能了。 出现这种变化,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可吴三桂心里就跟明镜儿一样,是赴死军在捣鬼! 吴三桂敢指天发誓,赴死军一定是在后面使坏。 闯军之中出现了淮西的箭矢,甚至一度使用上了铁黄瓜和淮西特有的小火炮,要是说强说这些东西是流失出来的,也不是赖不过去,可这种东西就算流失出来,也不能他娘的流出来这么多呀。 就算他李四能把支援闯军残部托吴三桂后退的事情给赖的一干二净,可黄州一代的闯军敢倾巢而出的西进,就足以说明这些闯军和赴死军之间早就开始勾勾搭搭了。 要不是有了某种妥协和利益交换,闯军敢这么干?老巢还要不要了,长江航道还要不要了? 吴三桂不是傻子,何况这种事情连傻子也骗不过去。 事情到了现在的这步田地,不光是他吴三桂和张献忠之间的战争,不仅仅是湖北和湖南南部的闯军参与进来,连赴死军也在后头煽阴风点鬼火的闹腾。 张献忠不可能是吴三桂的对手,这场战场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究其根源,其实就是在和赴死军打,只不过李四那个家伙使用的不是他的赴死军,而是用了闯军这个代理人来打这场仗。 这种事情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可就是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无论怎么说,吴三桂和李四都是大明朝的藩镇,都接受南都方面的节制。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就是南都朝廷自己也不会当真,节制也就是说说而已,还能真的节制了? 吴三桂知道喊冤也没有用,因为打四川就是为了以后和赴死军之间的大战做准备,起码也要有足够的防御力量。 关于这一点儿,长平公主自然明白,所以才有此一问。 “陕西?不,不……”李四笑呵呵的说道:“怎么会想到这些?” “我从淮西过来的,就算是不知道个确切的,还能不知道个大概?淮西的军备物资都在往山西运送,还不是明证?”长平公主自己找个坐器,舒展开大长腿,很没有皇家风范的坐下:“骑马真累人,两条腿都木了。” 李四也不愿意在长平公主面前说这些军前之事,顺着她的话头说道:“殿下也会骑马了?” “不光是我学会了,娥子那丫头也会,娥子身子结实,比我学的还快。” 娥子也会骑马了?娥子那样的丫头和长平公主这样的女子相处会是怎么样的局面,李四还真想象不出。那丫头身条本就长的开,现在应该更高了吧? 长平公主仔细观察李四的神色。 一说起娥子,这个大帅的眉宇之间就是一舒,长平公主轻笑道:“这一遭过来,我本是想带着娥子一起过来的,让那丫头也祭拜一下路营官,顺便……顺便看看大帅……” “她过来干什么?还是不过来的好。”李四眉头一皱。 “呵呵,娥子也是这么说的,无论我怎么撺掇,小丫头就是不肯过来。”长平公主的声调稍微低了一点儿:“娥子说,只要到了时候,她四叔会去找她的。” 到了时候是什么意思?李四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个大概。 以长平公主的心机,娥子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公主或许已经知道了那个三年之约。 这种事情,也不怕别人知道,就算是这个所谓的妻子知道了,也没有大不了的。和长平公主之间的夫妻关系,本就是一场政治交易。无论是长平公主还是李四,都不把这个夫妻关系看的有多重要,尤其是对于长平公主来说,甚至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吃醋。 “三年,可就要到了。”长平公主哧哧的笑着:“大帅准备怎么办?需要不需要我给朝廷里说一说,给娥子一个……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不必了。”李四心里也是一笑:这个自作聪明的公主,终究还是个女娃娃罢了,还在这种事情动小心眼儿呢。 “娥子和我都是出身贫贱,也不必要什么高贵的身份遮掩。”李四反将了一军:“反而是殿下你。” “我怎么了?”长平公主装作不知的反问。 “殿下正是大好年华,没有必要把这青春给浪费了,要不要我给朝廷说说解了这婚事?殿下也好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如何?” “忠诚伯不就是我的如意郎君?”长平公主说的有点儿肆无忌惮,看似是在开玩笑,其实个中甘苦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双方的心里在想什么,两个人都清楚的很:“婚姻,也就是那么回子事情,什么海枯石烂什么忠贞不渝,也只有在戏文儿才见过。我与忠诚伯之间,很多事情都是只有你我才能明白,也就这样了吧。” 二人虽是有了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至于什么两情相悦郎才女貌之类的玩意,更是一点儿没有一点儿。看起来两个人是客客气气,可绝对不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两个人就好像是很熟悉对方的陌路人一样,就算同床共枕了,也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感情,或许永远也不会有。 长平公主说的也不错,就算是夫妻之间已经是儿女成群,又有几个是和和美美的? “生在天家,锦衣玉食,就应该有天家的担待和责任,我也是履行我的义务而已。忠诚伯自然是清楚的……”长平公主笑嘻嘻的说着,神色虽是轻松,可言辞之中却充满了苦涩:“忠诚伯智慧如海,还能不明白这个?我也就这样了,却不愿意耽误了忠诚伯的终身大事,若是娥子……” 二人之间还没有真正的婚姻,可一道赐婚的旨意就已经决定了长平公主的命运,在大局面前,一个公主实在是微不足道。 李四就是娶了娥子,朝廷也没有办法,甚至还会捏着鼻子送上贺礼:“殿下就真的想这么耽搁下去?” “还能怎么样?” 李四哈哈大笑,感觉面前的长平公主也不是那么复杂,最起码她心里的不敢就已经透露了出来,也只有现在,这个满是功力之心,时刻都是计算利害得失的公主才露出她女孩子的天性:“看着吧,再走走看,若殿下真有了心仪之人,不妨……” “没意思,”与其说的丈夫,还不如说把李四看成了一个长者:“天下英雄,有忠诚伯之右者?若是凑合着,还不如就这样,男有三妻不为过,女嫁二夫即为辱。要是局面好的话,就这样吧。” 局面,这两个字的含义不少,至于究竟何指,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行,等鞑子的事情了了,咱们就完婚,反正也是凑合。”李四看着长平公主,再以征询的口气问道:“如何?” “我是无所谓了。”和李四之间虽有赐婚之说,可要是说感情,可就是胡扯了,长平公主和李四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感情基础,就算是结合了也是凑合着过日子而已:“忠诚伯要是有这么心思,什么时候完婚也行,娥子那边我知道忠诚伯放不下……” “自然是要证询娥子的意思呢。” “好吧,既然忠诚伯有这个意思,就再问问娥子吧。”长平公主说的轻描淡写,好似这根本就不是了不起的大事。 “不是说谁有这样意思,我是可怜你。”李四说出了真心话。 长平公主脸色顿时就是一变,腾的站起身来,本想说出“我不要你可怜”的强硬话语。却终于没有出口,而是缓缓的坐下,脸上泪水磅礴…… 第209章 兵威促变 第209章 兵威促变 又是年关将近。前些天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京城里头倒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城沿子地带塌了几间房。一些流落无着的人冻死了几个,早抬到西郊的化人场烧了。年景似乎真的稳当了,要往年的这个时候,那一场雪后不是冻死饿死几十上百人? 在这个时代,冬天里死几个人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连一点儿波澜也引不起来。不过大帅还是发了脾气,拿着马鞭抽打巡营的官员,楞把这冻死人的罪过说成是巡营官员的过失。 要按照老百姓的说法,大帅是过于吹毛求疵了,冻死了人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和官老爷真的没有什么相干。这天冷时候的冬雪季节,哪年没有冻饿而死的?就在去年,冻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西郊化人场那边都烧不过来。 也有些个心思机灵的,尤其是那些从北边发财回来的家伙们,居然也行起了善事。大办粥棚施舍衣物,有鼻子有眼儿的做起了善事。 京城与京郊附近的花子们是抄上了,趋之若鹜的过来,每天都蹲在墙根里晒太阳。然后就是等着粥棚开饭…… 对于这种事情,老百姓并不怎么买账,怎么说的也有。 那些家伙到北边发了大财,谁不知道他们是大发战争财?靠着打仗一夜暴富,手上有没有沾血也只有他们自己个儿知道了。现在应着做善事的名头,其实就是想积点阴德,洗洗身上的罪孽。反正舍粥和普通的老百姓也没有半点干系,随便他们怎么弄吧。反正大家也不怎么关心这个,现如今最让人们关心也最想去看看的,就是赴死军的阅兵大典。 说是阅兵,其实就是一次实战演习,为了这次演习,主要是为了展示一下赴死军的兵强马壮,同时震慑外敌,这次阅兵可谓盛况空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谁不想去看看,可惜的是这次阅兵盛典邀请的人物多是各地有影响有实力的老爷,小老百姓当中也只有那些名流才有机会亲眼目睹。 在人们猜测阅兵盛典究竟如何隆重的时候,这次名为阅兵实则为演习的军事行动已经在原清军西山营展开。 这种事情,唐王这个天子的替身肯定是少不了的,而作为南都代表的人物则是黄得功黄帅。福建那边来的是郑芝凤,就是远在云贵的沐家也在受邀之列,是一个姓白的副总兵官。代表着黔国公。陕西方面则是吴三桂的弟弟吴三枚和几个低级武官。 宗室方面的桂王没有来,湖南的吉王反而到了。最为隆重的还是两浙方面,潞王是亲自到了,可见对赴死军的看重。 作为赴死军的同盟,姜瓖不能不来,喀尔喀部来的是二号人物步代活上,诸如奈曼和察哈尔等部落则是当家作主的王爷(这些小部落的王爷真的不怎么值钱,当初皇太极一口气就封了四十六个,最小的只有不到一千户,其实就是个村镇的规模而已,不能当真)。 这些人济济一堂,都是各怀心思。 比如吴三枚等人,赴死军屯兵山西边境,大量物资云集,摆明了就是准备开战的。这个时候受到邀请,无非就是展示军威的意思。吴三枚等人自然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可毕竟现在还没有开战,面子上双方还都是大明朝的队伍,也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赴死军到底有多少斤两,和陕西的武装力量做一个直接的对比。 而侧面的观礼棚中,则是各地的名望士绅,多是和赴死军亲近的,还有一些则是原地方上的义军,就连那些会党之中的大师兄也有机会看看赴死军的真正实力。 在这些当中,夹杂一些身份特殊之人,谁也不认识,更不清楚是什么来路。但是吴三枚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很多还是老熟人——闯军余部嘛,里里外外打了这几年。还能不知道了? 赴死军和闯军勾勾搭搭的事情大伙心里都有数,就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场上旌旗密布,一面面日月血旗迎风招展,四下里都是手持钢叉的健卒,一个个挺胸昂首,其中雄壮自不待言。 这是一个类似于盆地的所在,四周都是较高的土山,中间是一片宽敞的平坦之地,四周的高大树木都砍伐去掉,视界宽敞,一眼就能看出好几里地去。在众人面前三几里处是一溜天然生成的黄土岗子,岗子上结寨为营,还专门的垒了砖墙,共有五座互为支撑的“堡垒”。 说是堡垒,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众人多是见过阵势的大兵家,明白这就是赴死军的靶子,李四是准备玩儿一场真刀真枪的攻坚演习,而不是如以前阅兵那样走走队型喊喊口号那么简单。 在场的众人多是各怀心思,唯有唐王这个名义上最高人物谈笑风生: “你们黔国公的身子还硬朗不?我也就在崇祯九年见过他一回,比我还年轻呢,就是有风寒咳的老毛病,要我说呀,那是让南边的潮气给冲的,有机会来北方修养个一年半载的,有什么样的病也好了……” “吉王,看你是身子骨,比你爹那时候可硬朗多了,”唐王的辈并不比吉王更高,却以老前辈的口吻开着玩笑。 少年吉王说话也不含糊:“我那边比不的北方,整天打仗行军,就没有消停过。这几年都在钻深山,这身子骨也摔打出来了……” “天儿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我说咱们的李大帅,你这阅兵盛典啥时候开始?咱们赴死军的叉子兵可是名动天下的虎贲,我算是领教过的,在座的诸位还没有看过呢,赶紧拉出来给诸位瞅瞅吧。”李四此举,分明就是炫耀武力,自然是要动用赴死军中最为精锐的叉子兵。 赴死军起家,就是靠着这些叉子兵。叉子兵也是赴死军最为精锐悍勇的部分。当年力敌满洲披甲重骑,血战淮扬,名声早就大到了天上去。 “叉子兵都在各地驻防,一时抽调不回来,想来是要让诸位失望了。”李四笑眯嘻嘻的说道:“不过我还练了点儿新兵,也不知道练的怎么样了,诸位都是兵事里的行家,顺便也帮我上上眼,看我这新兵有没有点战斗力……” “新兵?行不行啊?”唐王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代天巡检的觉悟:“你忠诚伯带兵的本事,我信得过,也甭管是什么兵了,赶紧拉出来给大伙儿看看。” “兵伍一动,必见战事。咱们赴死军的队伍可不是杂耍卖艺给人看的,一出来就要打!唐王您瞅见了那边的五座营寨没有,您说先打哪个吧。” 军队可不是拿来看的。 “我说?你没有安排好?”唐王也纳闷儿呢,自顾以来,这样的阅兵之事早就安排的拖拖贴贴,哪有事到临头再问的? “咱们讲究的就是一个实战效果,实现安排好了还有意思?也看不出我赴死军的战斗力来,唐王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棚左的吴三枚怀疑这是唐王和李四在唱双簧,做出一幅笑呵呵的样子说道:“既然是实战,就要讲究个真实,以兵家来说,攻如此互为犄角的要塞,当剪其左右,再图中心。左翼稍微靠前。若是我就先攻左前……” “吴总兵果然是用兵大家,”李四也是面带微笑,不痛不痒的赞了一句:“那咱们就先取左前……” “传令,取左前为先,各部协同,开始!”李四从身旁的案上抽出一支令符,劈手就丢了出去。话音刚落,一枚绿色烟花带着尖锐的哨声飞腾而起。 在众人的想象当中,李四肯定是要先调整齐的士卒进场。摆开攻取的架势。可根本就没有见到赴死军的精锐虎贲,攻击命令就已经下达…… 正在众人诧异之时,就感觉地面猛然一晃,眼前的“营寨堡垒”立刻就腾起几丈高下的火光,建立在土岗子上“城墙”已经被轰击的砖石横飞,转眼之间就坍塌了好几处。 直到这个时候,才传来闷雷一般的炮声…… 如此声势,端得如天崩地裂一般,若是没有相当数量的炮群矩阵,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可问题是根本就没有见到赴死军的大炮哇…… 在场的众人当中,不乏久经战场的老将,一听这炮声就知道大炮的方位和距离。从方位上来说,没有什么稀奇的,赴死军的炮群肯定就布置在正前方偏右的位置,这也算是中规中矩了。问题的核心就在于距离,这些人可都是见过市面的,一听炮响就能把炮群的距离估计个八九不离十。炮火的破坏力展现之后,又过了片刻沉闷的炮声才隆隆而来,照这么推算,赴死军的炮群应该在七八里之外的距离上。 如果赴死军把大炮安置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上,中间还隔着一道土岭子,然后再打进这里头,可就真的有点超乎想象了。 在这个时代。红衣大炮的射程已经能够打到十里之外,关键是打的这么远作用并不是很大。因为在超出视线之外的时候,谁也无法保证精确度,要是在空款的平原上,还可以打个大概。如眼前这般隔着障碍物就打,能有多少准确的炮手无法保证,而是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赴死军所展示的猛烈炮火确实夺人心魄,但是更让人震撼的不是炮火的猛烈,而是炮火的准确。虽然还有不少炮火落在前后位置,可这样的精确程度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炮火还在继续,把“城墙”打的摇摇欲坠的同时,也把整个土岗子爆的沙土四溅,一个又一个落弹点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冻住的表层都被轰开,下面的新土如被犁过一样都翻了出来。 在此起彼伏的炮声当中,赴死军炮营的招牌——四百斤小铁炮才真正进入人们的视线。 这些小巧的铁炮被挽马拉着,飞一般出现,也不等远方的大炮停止,就顶着脑袋上如雨一般的炮火就地摆开,轰隆隆就又是一抡炮击。 又是一系列颜色各异声响长短不同的烟花腾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远的大炮开始拓展炮击范围。众人眼前的小铁跑则专一的瞄准一个方向,疯狂的轰击正前。 土岗子上的砖墙早就没有了影子,土岗都被炸的塌了一大块。要是照着这么个打法儿,别说是人,就是蛇虫鼠蚁也成灰了,偏偏赴死军的炮击就是不停,一个劲儿的倾斜炮火…… 见惯了两军阵前的真刀真枪,乍一看这扯地联天的炮火,心中震撼可想而知。在这种猛烈轰击之下,不要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是金刚罗汉也融化了吧? “怎么还轰?” 李四笑道:“这土岗子上的城墙脆弱的很,不能和坚城高墙相提并论,炮火也不过是为了压制敌人,不指望这么点儿玩意儿取胜,精彩的还在后头,大伙儿先看着……” 前面李四说的轻松,远在八九里之外的符二瞎子可忙活的不行,脚底板都能打在屁股蛋子上了。符二瞎子不是没有见过大炮,也不是没有摆弄过这些大家伙,可九十多们超级重炮摆成矩阵的阵势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近百门重炮齐轰,什么样的城池也得裂开了,这些重炮虽然不算是很稀罕的玩意儿,可集中起这么多来,可就真是少见了。 这些玩意儿都是吃金子吃银子的,是用银子硬砸出来的物件儿。每一响一下,就是在往外崩银子呢。响这么一下子,一个四口之家一年的嚼裹就听响儿了,这玩意好使是好使,可也贵的不像话。要是这些大炮响一天,能把一个县一年的府库都崩空了。 不过军资军费这些事情,从来就不是符二瞎子所担心的,既然是忠诚伯要这么弄,那就使劲开炮吧。最让符二瞎子有点不习惯还是这个超视距,以前放炮,打在哪里打的怎么样,都能看的到,现在可好,大炮一响,打出去多远打的怎么样都瞧不见了。 瞧不见是瞧不见了,可不是真的就成了瞎子。前放蹿到了天上的旗花,有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声响,代表着炮击的方位和距离。而这些以前都需要仔细标出来的东西现在需要专门的人来计算。计算出来之后,就由炮兵拿水标尺和鲁班曲尺来测量,然后才轮得上开火放炮。 以前看看就能打的火炮,现在需要这么多的规章,麻烦是麻烦了多少倍,可也真正实现了炮兵和步兵的分离,诞生了真正的炮兵。 在目前的情况下,炮兵可以真正的单列出来了,在遥远的看不见的距离上攻击敌人,这才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并不是因为大炮的射程不够,这个时代的大型火炮早就能够打到视距之外,主要是无法保证精确程度。只要一超出了视线,能不能打的到谁也不敢保证,基本都是靠运气。 真正引起这种变化的不是大炮,也不是炮兵,而是水标尺和鲁班曲尺这两个不起眼儿的小玩意儿。 这俩小玩意儿还是因为测平量水而诞生的,很快就被忠诚伯意识到其中的巨大价值,转而运用到火炮之上,稍加改进就可以发挥出火炮的真正威力。 火炮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改进,可是现在的火炮能够把威力完全发挥出来,也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这种进步,也之后智慧如海的忠诚伯才能做得到。 炮兵再也不必顶着敌人的步兵折腾了,远远的喝着茶水就能把事情办了,这要是放在以前,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是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和以前的悍勇和无畏相比,现在的炮营需要的是精密的计算和识别,符二瞎子那一套有点儿落伍了。 前边的李四还在给众人讲解:“真要是到了战场上,远程火炮的轰击还要持续更长时间,否则不足以压制敌人……” 在众人心目当中,如此猛烈的炮火之下,别说是敌人,就是石头也崩的四分五裂了。可赴死军成群结队的小铁炮还在那里使劲儿的轰击,来来回回也不知道犁了多少遍了…… 这个时候,才见到了赴死军的新兵。 六个大型火铳军阵,四个小型火铳阵,排的整整齐齐出现在众人面前。呼啦抄就出来如此众多的火铳军阵,确实让人目瞪口呆。 火铳军阵迈着沉稳的步子,用不算快捷的速度靠近,然后就开始轮番射击。 小铁炮刚刚结束一抡轰击,弓箭营和各营的弓兵立刻就把箭雨泼了出去。配合着火铳兵进行攻击,填补火铳军阵的间隙…… 白茫茫的箭矢如乌云一般,带着让人心惊胆寒的声响顷刻之间就覆盖了上去…… 火铳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可这么多火铳作为突击力量开使用,还真是首次见到。无论是野战当中还是攻坚当中,这么多的远程攻击力量,足以把整个方向上的敌人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在震撼之余,众人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数辆火雷车齐齐发动,在惊天动地的爆裂声中,把早已经不存在的城门炸开,弓箭手和火铳兵还在进行火力压制,而中间的刀牌手已经突入其中…… 等众人回过味来,“战场”上的士卒早已经撤的干干净净,只余下硝烟弥漫的空地和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一溜土岗子。 土岗子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翻开了,到处都遗留着战斗的痕迹。 在这次战斗之中,没有山崩地裂的呐喊,也没有血肉横飞的厮杀,可众人都明白这里头的威力。旁的不说,那看不见摸不着远在十里之外的炮火就让人头疼,这么猛烈的炮火反复轰击,就算当面的真是什么金汤要塞,只怕也化为齑粉了。大炮轰了小炮打,然后就火铳弓箭齐齐而上,真要是在野战当中,再神勇无敌的队伍终究也是血肉之躯,碰上这种打法恐怕早就崩溃了。 要是等到后来的步兵突击,估计也就是清扫战场而已,哪里还可能有什么值得突击的敌人? “火铳兵这么用,还真是颇有威力的,这是多少兵力?” 李四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唐王刚才看到的是六千火铳兵,本是有三万的,奈何这里不是真正的战场,也摆不开那么多的兵力……” 三万这样的火铳兵,绝对是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当然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就信了这个。三万火铳兵,可能么?不过刚才的六千火铳兵可是实实在在亲眼看到的,这个不会有假。 在震撼之余,都是各怀心思。 来观阅兵之礼,本来就是赴死军炫耀军威的,大伙儿都知道赴死军士马雄壮悍勇绝伦。但是在这次阅兵之中,李四所展示的并不是传奇一般的精锐叉子兵,也没有给大家看赴死军的无畏精神,甚至连最起码的浩大声势都没有弄,给众人看的东西只有一个:毁灭的力量。 这本人就是一种颠覆。 几乎在所有人的心目当中,战争就是万马齐奔千军呐喊的生死搏杀,勇者胜强者胜利,军法森严者胜,上下一心者胜…… 但是在李四所展现的这种威力面前,所有的这一切都被颠覆了。在这种猛烈的火力面前,血肉刀枪都微不足道了。再悍勇的士卒也架不住拿大炮轰击,愈是悍勇愈是齐心的队伍,伤亡也就是越大。 火器这种东西可不是红缨枪大刀片儿,几千几万杆火铳这么一摆,后头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炮吼叫着,再精锐的队伍也是送死的货色而已。 李四笑呵呵的说道:“我这新兵怎么样?可入得诸位行家之眼?” 众人无语。 步代活上还在想着这种崭新的战法到了草原之上的情形:什么来去如风的轻骑兵也没有大炮更快,再快的战马也没有大炮打的远,这边还没有看见敌人呢,就已经挨上了,还怎么打?就算是有残存的骑兵能够突破炮火的覆盖,在成行成列的火铳面前,连挡一挡都困难。要是旁边再有赴死军的精锐战卒,估计连清扫战场的事情都可以一起完成了。 至于那些个杂七杂八的地方力量,早被唬的说不出话来,这哪里是打仗啊,分明就是毁灭战场的力量,这样的队伍一上去,别说是敌人,连战场都得翻过来。 少年血热的吉王算是真真儿的开了一回眼,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领导的那千把人儿是何其渺小。就算个顶个儿的以一当十的勇士,也得被轰的连个渣子都不剩。 就连素来讲究无喜无怒的潞王,也违背了自己奉为金科玉律的养生之道,白白的脸上都带着青色呢:“威力如斯,足可纵横天下亦……” 吴三枚心里也是震惊,把赴死军和吴三桂的武装力量比了又比,怎么也想不出一点儿取胜的可能。这次示威明显是针对陕西方面儿的,自然不愿意在这个场合之下露了怯意:“李帅把火器运用的神乎其神,天下难有敌手。不过以我来看,如此神威完全就是用金银物资堆砌而出,士卒的性命是省下了,可这样的队伍忠诚伯也不可能支撑的起很多,真要到了战场上,这样的队伍也用不起……” “然!”李四笑呵呵的赞道:“还是吴总兵是行家,看出了这里头的门道。这新军确实是吞金吃银的猛货,就是我也不能总是这么使用,不是不想用,是用不起。不过嘛这阅兵是阅兵,打仗是打仗,既然是打仗就有所得,只要打了胜仗,银子物资还会少了?算是以战养兵吧,吴总兵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赴死军的掠夺和硬抢没有人不知道,真要是打起来,这个“光荣传统”不会抛弃,反而会成为支撑战争的动力。 这一次所谓的阅兵,让各方人物见识到了赴死军的实力,自然也要“顺便”考虑很多事情,这也李四所追求的效果和目标。 尤其是在吴家,希望这次阅兵能够让吴三桂老老实实的低头,就算吴三桂不肯服软,起码也要他手下的队伍心存惧意。 吴三桂手中的兵力不弱,其本人又是治军的好手。军中多是宁远精锐的老底子,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必怀疑,再加上收编的豪格那些满洲战兵,确实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和吴三桂之间的战争似乎不可避免。尤其是现在,吴三桂的主力陷在四川拔不出腿来,赴死军真要是趁虚而入的话,吴三桂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可战争的消耗也同样巨大,不到真的别无选择之时,最好还是采用压力逼迫的法子,让吴三桂低头。除非是吴三桂真的打算和赴死军硬来,否则李四还不想在两个战场上同时作战。 这次演习的影响一时半会还显现不出来,但是在民间却有了轰动效应。 赴死军能够隔山打牛已经得到了确认,尤其是在京城附近,这些老少爷们说话本就有点儿习惯上夸张,听说了赴死军的新军之后,更是夸张的没边儿没沿儿: “我的天爷,你们是没有见呐,那大炮比九圈的水缸还粗,能打到几十里外。一下就能吃百十斤药……” “有多厉害就不必说了,关键是这大炮是长眼的,不管离的有多远,也不管是看见看不见,隔着几座山头就打下来,真是指哪儿打哪儿。咱们这么说吧,要是在西山上架好了炮,说打我面前的这张桌子,就不会打到旁边去……” “吹吧,那不是成了神仙了?眼珠子都瞅不见的事情,怎么能打的这么准?” “瞅瞅,你还别不信,当时见的人多了去了……” 不管信还是不信,赴死军武力之雄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鞑子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赴死军还保持这么强大的武装力量,显然不光光是想对付鞑子。 “现如今呐,忠诚伯再无敌手,也是寂寞的紧。这人呐,不怕别的,就怕没有像样的对手。就好像国手一样,天下无敌了,还找谁乐呵去?那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对,就叫高处不胜寒!” “怎么能说无敌呢?鞑子和朝鲜还在嘛,手痒的时候也可以拿来练练了。再者说了,南边的闯军还折腾呢,西边还有吴三桂呢,赴死军怎么就能说是无敌?” “你知道个屁?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屁事不知道还大言不惭的家伙。闯军?要是不没有忠诚伯在暗地里支援,现在哪他娘还有闯军?湖北的闯军和赴死军穿的一条裤子,说不准还是一条腿儿的那种。至于吴三桂,他自己陷在四川还叫苦不迭呢,忠诚伯要是横着切过去,陕西那边怎么挡?拿什么挡?” “照你这么说,咱们大帅已经是无敌了,那还弄那么多新军干嘛?没事儿的时候看着玩儿?我听说这些新军可是拿银子砸出来的,谁会平白无故的把银子这么花?” “瞧你这没有见识的样子,出了门儿别说是京城的,要不然给我们爷们儿丢面子。有了无敌的军队还会没有用处?这世界大着呢,反正只要打仗就能发财,那个番邦小国不服气,就敲打敲打,最好是一直打到天涯海角,连西边的蓝眼蛮子都打下来,咱们汉人就过去做官儿,让那些蛮子进贡朝拜,万国来朝,听着也精神不是?” “滚你的吧,西边的那些蛮子穷的掉渣,打下来有个屁用?那些蓝眼珠子的蛮子你又不是没有见过,长的跟罗刹鬼他二哥也没有什么区别,看着就难受。真要让我整天看着这些蛮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个清净……” 不管怎么说,到现在这种局面赴死军还在穷兵黩武的大搞新军,很多老百姓已经嗅出了其中的侵略味道。赴死军都无敌了,再不开疆拓土还能做什么?在老百姓心里,还没有什么侵略的概念,就算是真的打出去了,那也是开辟疆土的风光,上国天朝么,那些四夷就得臣服嘛。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侵略,反而把这看成是一见很有面子的事情。 阅兵之后,那些受邀的“宾客”大多回去,唯独步代活上留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赴死军都这么强大了,还窝在关内做什么?与其让蒙古勇士死拼,不如让赴死军出去打仗。以赴死军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来看,就是再有几个科尔沁也早拿下了。 就算赴死军真的大抢,那也是抢夺别人,对于喀尔喀这样的盟友来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李四就是再抢,还能把草原抢过来? 前番有赴死军的指导队和一点儿特战人员,喀尔喀勉强能够战斗一点点儿的优势,要说彻底解决科尔沁,可就远远谈不上了。 “打下来了,大草原肯定也是你们的,我们赴死军拿来也没有用,”李四象个商人一样谈着条件:“到时候你们必须内附,封个蒙古大汗什么的也不是不行,可必须内附。我可不想在脑袋瓜子上顶着个雷。” “内附?这个我做不了主。”步代活上说的也是实情:“还要请示楚虎大人的意思。” “行,我不着急、。”李四依旧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笑的也是人畜无害:“你们要是不答应也就算了,奈曼部已经在和我说这个事情了,他们算是首义之功,只要我这边答应下来,他们就是攻打两辽的马前卒。还有察哈尔各部……不过我看察哈尔各部还不如你们喀尔喀呢,他们力量小,很难成什么气候。不过力量小也有力量小的好处,起码不会有什么三心二意的勾当出来……” “这么说吧,我的本意是想扶植一个蒙古大汗出来,替我照看着北边。这个同盟若是结成铁了,不管是哪个部落,只要不叛我,都有说不完的好处。”李四还是一脸的笑模样:“你也是聪明人,这里头的利害想必也很清楚,你们赶紧着点儿,我这就要下手了。” 步代活上自己都被李四说的兴奋了,整个漠南,这是何等宏伟的事业,都想替楚虎一口答应下来呢。可毕竟是个二号人物,喀尔喀也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很多事情也是力不从心。不过眼前的这个机会确实诱人,实在不忍心放过了。若是奈曼部真的应了李四的什么条件,喀尔喀连汤汤水水都喝不到:“大帅真的能封我家大人为蒙古之汗?”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你们内附了,我会请示朝廷,以照旧例封王,你们也就是大明的子民了……” “不,不,我们不在乎南边的朝廷,只要大帅承认就可以。”步代活上可不在意遥远的南都。 “朝廷都承认了,我还能不承认?”李四笑的很灿烂:“如此一来,你们虽在草原之上,可也就与关内结为一体,以后就是兄弟的关系,有福同享有难也要同当……” “好,大帅给我个章程,我这就带回去给楚虎大人。” 只要有了这个例子,以后的草原就和关内是一体了,李四最起码有七八种法子把两个民族联为一个共同体…… 第210章 神仙保佑 第210章 神仙保佑 年是过了。那股子热闹劲儿还远远没有过去,年节的好吃喝还有一些,娃娃们穿着新衣裳满街筒子的疯跑,接二连三的爆竹声还是不断响起,过年的气氛还远远没有散去。 京城的人们最是讲究个喜正月赖二月,不怎么勤快的人家能把二月赖成正月的尾巴,不玩闹到进三月决不罢休。 这正月十五的花灯还没有闹呢,就是家里的爷们儿歇着,也是理直气壮,辛辛苦苦一年了,不趁着这个当口闹腾闹腾,实在是委屈自己了。 听曲儿看戏,呼朋唤友的摆堂会,甚至是去堂子里吃花酒到窝子里耍钱,怎么闹腾的都有。 如今鞑子也跑了,眼看着又是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大伙儿的心气儿也就上来了,尤其是手里有几个钱儿的人家,憋着劲儿的要闹场红火热闹呢。 从年前就开始筹备的花灯会终于到了时候,明天就是元宵节了,许多有头有脸儿的大人物都出了银子。或多或少就是那么个意思。就是官府里头的那些老爷们,也表示了支持。 尤其是那些个精明到了骨子里的大商家,对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很上心,也花不了几个钱,或许还能和赴死军扯上关系呢,谁还肯不闹腾闹腾了? 做好的花灯已经提早悬了出来,许多带猜透的猜谜花灯还拿纸笼着,就等着明天晚上好好的热闹一回哩。 按照李四本人的想法,实在没有心思弄那些个与民同乐的勾当。可许多商家都出了银子出了人,就算不亲自参加什么热闹,也应该表一下态度。 尤其是那些个晋商,按照以前的约定缴纳了十万两的“保护费”,反而成了大爷。理直气壮的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平遥的曹老太爷亲自来拜会了忠诚伯。当场就拍出五千里银子的典票,资助京城的花灯会。 京城里的热闹,就是弄的再好看,和他曹老太爷也没有什么相干。对于曹老太爷这样精明的商家来说,资助华灯会也就是说说罢了,真正的意思自然是幕后的交易。 曹家在草原上折腾的风生水起,利用蒙古的人力和资源就地加工,然后把蒙古人的东西再卖给蒙古人,换回来的利润大的惊人。曹家的买卖老太爷已经很少详细过问了,也就是负责个战略性的方向而已。按照曹家的打算。这次来京一来是探探赴死军北上的日期,再者就是看看忠诚伯有没有兴趣把战争扩大。 等京城里的人们散了,老太爷和李四之间才有了真正的交谈。 “开春儿之后,大帅的北伐什么时候开始?能有多大的规模?”这种战略上的东西不是一个商人应该问的,可曹老太爷还是这么直白的问了出来。 晋商八大家之中,除了一家铁心为满清效力的已经被赴死军连根拔起之外,其余七家都涌到了北方,接着草原混战的机会大发横财。旁的不说,把皮革毛货加工成战略物资,就地倒手,这里头的银子就不少,仗打到现在,很多小部落都倒欠着晋商的账务,只能拿战场上的东西抵债以还得维持战争的动力…… “哎,草原上的军事和政治利益是我拿了,可经济……钱财物资方面,你们得到的比我还多吧?” 曹老太爷故意做一谦卑的笑容:“托大帅的福,咱们这些个生意人也就是赚个养家糊口的小钱儿,不敢和大帅相提并论。大帅的宏图伟业我们想也不敢想,最多是跟在大帅的马足之后赚几个辛苦钱儿。要是大帅能告之一二,我们也好多赚几个铜板。我们终究是个做买卖求银钱的,大话也不敢说,不过让弟兄们碗里多两片儿肉,准时准点儿的吃上口热饭,或者是带路什么的小事情,也可以稍微帮上一点儿小忙。再或者是拼着银子不赚了,腾出点人手来帮咱们赴死军挑挑担担的出点儿力气,也勉强可以做到……” 话说的好听,可里头牵着到的东西绝对不只是话里的这点儿玩意。 “按说这种军国大事不是我们这些做小买卖儿的能掺和的。可干系到家族子孙的饭碗子,老头子也不得不求大帅赏点儿薄面,军情啥的俺也不敢问,也不想知道。只是想问问大帅是直捣两辽还是先荡平四周……” 李四哈哈大笑,曹老太爷老脸一红,也尴尬的赶着干笑。 这还算是不掺和?简直就是脸皮比城墙了。 只要知道了赴死军的战略动作,在后面跟着或者干脆提前动作,足以确立在当地的商业地位。 “我说老太爷……” “不敢,不敢,折煞老朽了……” 李四笑道:“别弄这些个矫情的玩意儿,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还不是把其他几家晋商挤下去?独揽了北边的贸易?这种想法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说开了,事情办到了,能不能做的到就要看你们曹家的本事了。” 曹老太爷看李四这么说,也就收起了谦卑的神色:“大帅说的是,要说这天底下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新鲜的,只要本钱下到了,和做买卖也没有什么分别……” “我不是说这个,我笑的是你曹家枉为晋商之首,眼光短浅的叫人发笑。”李四大马金刀的坐着,笑呵呵的挖苦道:“若是曹老太爷的格局只有这么点儿,还真是叫人不得不笑……” 曹老太爷比千年的狐狸都精明三分,还能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顿时就晓得赴死军肯定是有什么大的战略动作,而且需要诸如曹家这样的势力合作。 晋商是怎么起来的?就是通过战争,要是不打仗,晋商根本就无法形成现在的规模。 “敢情大帅指教,曹家上下永感大帅提携之恩。”李四真要是说出什么战略新动向来,就是一字千金的来买也是便宜到家了。 “那边的好处你们就别想了,你们几家捞的也不少了吧?应该知足了。很多好处我也得预留出来给自己人不是?”李四掰着手指头说道:“北边的情形你比我清楚,连浙商都掺和进去了。再加上你们几家,还有直隶的人手,再加上我也需要点物资,也不剩下几个。真要是有志气做大买卖的,别老盯着那边。” 李四根本就不在乎曹老太爷是不是明白了,如谈生意一样的说道:“拿出你的真本事来,粮草物资人力调度都算上,你能解决多少人马之需?” “大帅有心提携我曹家,我曹家上下自然是呕血以报,四五个营头的话,还是可以的,哪怕是战线延伸到盛京……”曹老太爷也要算自己的账,赴死军的战斗力那是没的说,现在的满清又是如此虚弱。李四要是真想打的话,三几个月就能把两辽打穿。根本也不需要什么样的千军万马,只要遣出一支精锐,两辽的鞑子连招架都难。这样的战争不可能出现什么持久的僵持,虽然还没有开打,曹老太爷也知道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摧枯拉朽。要是曹家集中人力物力的话,支撑三几个月的问题不是很大。到时候的回报可就大的没有边儿了。 “东边不是你们的,那边也不需要你们,我是说西边……” “西方?”曹老太爷眼珠子忽然就是一亮…… 赴死军和吴三桂之间肯定要有一场争霸大战,一山不容二虎嘛。不管怎么看吴三桂的实力都占据了不小的劣势,现在又陷在四川无法拔足,赴死军反而有了强大到恐怖的火器新军,强弱之势已经摆到了明面上。这样是打起来,可就热闹了。 陕西可比两辽近的多,根本就是在晋商的门前,更重要的是在满清追剿李闯的时候,陕西还有许多晋商的人力资源。熟门熟路又有熟人,可比在外头折腾有把握的多。 “西边不打也了罢了,要是打起来,一战而下不敢说,可绝对是速战速决。你们要看清楚风向,首鼠两端的事情我这边是不能容忍的。”这些个商人,为了银子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连满清都能资助。就更别提吴三桂了。到了时候,两边下注的局面不是不可能出现,所以李四必须先把这种事情预防了。 曹老太爷面色古怪,挺大个老头子象个扭扭捏捏的女人一样,说话都有点不自在了:“大帅真是明察秋毫,我这就叫人停了和西边的交易……” 可不是李四有什么明察秋毫的本事,这种稍微想想就有答案的事情也不必费心费力的调查。晋商和吴三桂之间的关联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这么干也是给吴三桂一个暗示:必须在近期表明态度,否则赴死军这边就真的要下手了。 无论是李四还是吴三桂。都把对方看成是潜在的敌对势力,双方之间的战争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这种战略层面的东西谁也瞒不了谁,如今的吴三桂主力无法回顾,正是逼迫他就范的最好时机。 双方距离的这么近,又都在紧紧的盯着对方,真有什么大的风吹草动,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的欺骗,到关键的时候,还是双方实力的比拼。 所以李四不大在意表露出自己的侵略意图,或者也说不上是侵略,更准确的说是争夺霸权。 曹老太爷一身挂了黑趁子的棉袍子,有点儿费劲的从袍子里头摸出一个黑玉镶金的印玺:“这是在北边得的,据说是汉朝的东西,也不值几个小钱儿的玩意,是我曹家的一点儿小小意思……” “哈哈,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是精明,等所有事情都说开了才舍得拿出彩头……” “哪里,哪里,大帅见笑了……” 李四也没有看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笑呵呵的送曹老太爷出来。 “大帅留步,不敢劳动大帅虎驾……” “也不是送你,我也刚好要出门呢……”北伐已经迫在眉睫。很多的前期工作都要等待李四本人一言而决呢。 二人刚一出来,曹老太爷还谦恭着不敢上车的时候,忽然之间就是一枚劲矢当胸而至…… 和李四寸步不离的七斤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利箭射至之时,本能的把李四一推。 这种极是强劲的箭矢明显是用机弩射出,直透肩窝而过,巨大的惯性带着李四的身子撞出去好几步…… 谁也没有看清,又是几枚利箭飞至。 门口的护卫和几个亲兵也顾不得其他,呼啦一下子就把挡在李四身前。 七斤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小小的身躯一下子就把李四扑倒。 前面十几个流民模样的人急速而前,几个人正丢弃了手中的机弩,抽出贴身的短刃扑了过来。 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几个亲兵就已经被创,厉声叫喊着:“有刺客,有刺客……” 是起仓促,李四肩窝之下已被箭矢穿透,七斤疯了一样的拖着他往后跑。 亲兵又倒下两个,李四已经跑出去十来步了,七斤拔出了永远也不离身的短刃,掩护李四进到府中。大帅府中的亲兵卫队闻声而至,有点儿慌乱的奔了过来。 抱着脑袋缩在马车后面的曹老太爷毕竟是见过市面的,并没有慌乱成什么样子。直到看见赴死军的卫队大举冲了过来,这才扯着嗓子大喊:“保护大帅,保护大帅……” 已经杀到门口的刺客当中,有一极是雄壮的大汉,看李四要进了屋子而亲兵卫将至,冒着被亲兵砍死的风险抢过一张极弩,“嗖”的就是一下子。 七斤刚把大帅推进房中,就感觉屁股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瘦小的身子立刻就跌在李四身上。七斤变声变调的叫了一声,似乎还想着站起来,只回过了半个身子就栽倒在门槛上。 大帅让人给偷袭了,七斤就感觉脸上着了火,半倚在门槛子上掏出了铁黄瓜,身上的杀气腾腾旺旺,要不是还顾忌着大帅的安危,早就杀出去了…… 李四肩窝子上插着箭矢,鲜血连棉衣都浸透了。 十几个亲兵呼啦抄就把放箭围了,刺客不刺客的先不去说,还是大帅的安危最为紧要。 忠诚伯的亲兵卫队自然没的说,十几个刺客根本就不是对手,也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就斩杀大半,剩下几个被逼到照壁墙的前面…… “拿活口。” 要不是李四有这样的命令,几个刺客就真的被捅成了蜂窝。各处的卫队还是疯狂的奔跑过来,把这些刺客围成铁桶一般,四下里是都是雪亮的叉子,刺客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这些个刺客一看就是满清所遣,这么激烈的打斗下来,遮掩的衣帽多已下来,露出脑后的金钱鼠尾。面对四面八方的叉子和杀气腾腾势若狂兽的赴死军,这些个刺客还这是悍勇,根本就不计什么生死,或者说就是为了送死,大吼着往叉子林中猛撞…… 费了不小的力气也只拿住两个,其中一个还是贯穿了腹部,眼看着也要不活了。 …… 大帅遇刺,这好了得?医官慌慌张张的过来,李四已经流血甚多,脸色都变得青白,极是怕人。这些军医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就是脑袋碎了肚子破了的大阵仗也见过许多,今天面对李四的这种“轻伤”反而是有点无所适从。 这可是大帅呀,不是什么小兵。 单刃钳把箭杆咯断,猛然把箭矢抽了出来,虽然是有所准备,李四还是杀猪一样的大叫起来。鲜血顺着医官的手指缝隙就流淌出来,各种金创金粉都敷了上去,糊烂泥一样厚厚弄了一层。 或许是因为李四的身份太过特殊,让医官也慌乱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箭镞上是带毒的。 “箭上有毒!”随着医官的一声呼喊,这些人又七手八脚的把伤口拔开清洗,结结实实把李四狠狠折腾了一回。 毒药,这种东西李四并不怎么在意,这个时代的毒药只要不是口服,问题不是很大。别的不说,赴死军的叉子上就带毒,也不可能就真的见血封喉了,最多是让伤者肿胀很长时间,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愈合而已。 医官们还在手忙脚乱的分辨箭镞上的毒性,研究着拟定解毒的方子。 “叫什么叫?伤的是屁股,不是脑袋。”七斤的屁股上“咬”了一下,虽然已经在伤口处划开了肌肤便于取箭,还是带下一块皮肉来。七斤也不过是咬着牙呻吟了一声,却被李四大声呵斥,早不记的他自己刚才叫的比杀猪还响了。 “这小子伤的怎么样?”李四的询问,让七斤差点掉下泪来,感激大声回答:“亲爹,我不碍的,是屁股又不是脑袋……” “大帅,七斤伤了点儿骨头,胜在年轻,养三几个月就没事儿了,最多半年。痊愈之后腿脚可能有点儿不便……” 一听医官这么说,李四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子。当初的老孩儿兵已经所剩无几,七斤又是贴身跟随的,真要是落下什么毛病,还能不心疼:“到底是怎么个不便?你就直接说,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不是,没有大帅想的这么厉害。若是恢复的好,不会落下什么毛病,要是恢复的不好,左脚可能会有点蹩,走路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李四说道:“先让七斤静养吧,给我把腿脚养好了再说……” “亲爹,我没事儿……” “滚蛋,派个人专门跟着他,吃喝拉撒都照顾好了,要是这小子胡乱走动,就给我拿打棍子揍他……” …… 对于这次遇刺事件,李四本人似乎不怎么在意,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可合城大捕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免的,不必交代也有人去做。鞑子都闹到大帅身边了,这好了得? 审讯很快就有了结果,仅剩下的那个刺客姓锡尔弼叫阿巴鲁,满洲镶红旗人,原大名府的清军参领。随着很多旗人撤退到关外之后,眼看着局势已经十分糜烂,赴死军又堵死就和谈的道路,满洲高层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能够格杀李四,或许能够出现什么机会。 而这个锡尔弼阿巴鲁本就是八旗军官,如今他的军队已经没有了,而且他的儿子小锡尔弼也是成亲的时候被赴死军七杀营刺杀,这才做了刺客。 至于如何处置这个刺客,李四也不怎么上心,但是这次刺杀确实让李四清醒了许多。 形势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乐观,现在的赴死军看起来确实是难有敌手,可这些都是建立在李四这个个体身上。如果李四出现了什么意外,就是赴死军的灾难。 因为过分的追求对赴死军的绝对控制,李四也就成了这支强悍武力的唯一核心,尤其是刻意的追求这种效果之后,已经成为了赴死军的灵魂。 如果这次行刺事件成功的话,李四要是这的死在刺客手上,赴死军绝对拿出一个能够胜任的新领导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统帅赴死军,至于驾驭,就更不可能。 赴死军的体系从建立之初,就是一种极端的集权,要是李四真的死了,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还真不好说。 可以肯定的是,李四所构想的大中华肯定不会实现,这个位置奋斗的目标很可能会成为天下混乱的直接因素。要是再有什么偶然事件,让赴死军内讧起来也不是难事。 这就是一种致命的缺陷。 一想到这里,李四就怒火万丈,咆哮着对赴死军的军官们大喊大叫:“我要做的事业别人做不成,他们也想不到,只有我……” 李四大力的拍打着桌子,真的是怒了:“在我死之前,必须实现赴死军的目标,必须消灭所有的敌对力量和潜在的敌对力量,战争,我不怕战争……” 这些高级军官从来也没有见过李四发这么大的真火:“一次刺杀就能杀了我,一支箭矢就能要了我的命。我绝对不能容忍赴死军的大业断送在这种事情上,所有的计划和筹备必须提前,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会死在某个混蛋的手上,今年立夏之前必须拿下两辽,必须把鞑子清剿干净。” “吴三桂必须表明态度,这就派人去陕西,若是吴三桂执迷不悟,就是战争。” 在座的高级军官一个个噤若寒蝉,任凭李四一个人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大叫,谁也不敢说话。 对于吴三桂的战略,还没有到非打不可的时候,就算是要打,这种程度的战争比远征两辽要大的多。虚弱的鞑子已经不算什么对手,但是吴三桂可不是那么简单,这里头牵扯到的军政资材人力物力可就多了。 作为执掌全盘的核心,李四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变化也谈不上是什么以怒兴兵,就算真的因为这个原因,也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能够阻挡忠诚伯。只要还是一种紧迫感。 李四所要做的事情,不是那种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的缓图,尤其是牵扯到的历史责任,不是随便什么样的人物就能够承担的起的。所有这一切罪恶的和美好的事情,必须在这一代人身上完成,赴死军的历史责任和天然使命就是砸烂一切阻碍民族的东西,把一切敌人和未来的敌人掐死在摇篮里。说起来是雄浑壮阔,可真正要做的话,充斥期间更多的还是血淋淋的战争和赤裸裸的掠夺。这一切,必须让为战争而存在的赴死军来完成。 如果这次刺杀再完美一点,或者干脆说那个刺客的箭矢再偏一点儿,李四就已经是死尸了。 李四一死,貌似强大的赴死军就会轰然倒塌。诸如此类的刺杀行动以后肯定还会有,能不能李四给杀死谁也说不清楚。 对于时间的紧迫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赴死军要走的路还很长,准确的说是他李四刚刚到了根基,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布置,所以必须抓紧了。 “丁乙、马海宽,孔有德,” “巳字营,丑字营,金字营,戌字营,还有马步营……” 在李四调兵遣将的同时,战争即将开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忠诚伯遇刺的事情已经成了哄传天下的大事情。蒙古部的轻骑兵昼夜兼程,送来了受到长生天祝福的“外伤圣药”,各地军、政官员也纷纷上书问安,朝廷那边兴武小皇帝的亲笔慰旨和御医已经到了淮西,正往这边飞奔,还有…… 就是在民间,各地也有不少的祈福活动正在举行。 就连吴三桂那边,也装模作样的表示了一下。 对于这一切,李四是闭门不见。 因为故意封锁消息的缘故,这次遇刺到底把忠诚伯给伤害成了什么样子,李四到底是重伤到了奄奄一息还是微不足道的擦不点儿皮,知道的绝对不会说,不知道的就满世界瞎说了。 在外界纷纷表示关注的同时,各方势力也在纷纷猜测着:李四到底怎么样了? 据说,也仅仅是据说,李四所中的箭矢上带毒,而且是从遥远的西域传来的剧毒,用指甲挑一小点儿就能毒死一头牛。同样也是据说,说那种毒药是鞑子看家的宝贝,需要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凝练七七四十九天,需要多少多少毒物才能练成那么一点点。更有传的玄乎的,说李四其实已经死了,赴死军是秘不发丧…… 李四是死是说也不敢确定,可受伤之说是一致的。不管怎么说吧,很多人都知道李四受伤了,经过口口相传之后,忠诚伯的伤势已经到了最后一口气儿的地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咽气。 谣言着那个是越传越大,没有几天的工夫,就出来好几个版本。有的说五台山的和尚正用无上佛法在为李四疗伤,有的说白云观的老道在给忠诚伯禳星祈命…… 五花八门的谣传之下,李四到底如何愈发的扑朔迷离。 关心李四生死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有盼着他赶紧死去的,更有盼望忠诚伯平安无恙的。 在这些念头之下,很多切实的行动也表现了出来。 别的不说,就是朝廷这边也是做了两手准备,连死后追封的名号都拟定好了,兴武小皇帝紧急召见杨廷麟,君臣数人整整商议了一晚上。 忠诚伯这个掌舵拿总之人若是真的不在了,杨廷麟这个曾经的赴死军二号人物能不能顺利的晋升为一号?能不能把赴死军这样的绝对武力化为国家柱石? 虽然杨廷麟知道这种可能几乎是没有,可赴死军实在是太重要了,这要是李四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就是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一试。 对于外界已经传的不像样的风言风语,京城的赴死军内部纹丝不动,谁也搞不明白真相,就算当日和忠诚伯相谈甚欢的曹老太爷,也被扣住了,不许见任何人。 这种神秘的举动更加助长了谣言的传播,在人们怀着各种心思关注忠诚伯本人的时候,三个天干营,四个地支营,弓箭营等队伍集结的消息反而无人注意。 外界之中,唯一知道真相的大概只有一个人:死狗。 死狗一听说大帅出事儿了,脑门子都炸了,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想见大帅却见不着:大帅有令,什么人也不见,有事情就在这里说,大帅自有处置。 死狗的脑瓜子并不是多么精明,也想不到李四的真实情况,可他见到七斤了,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了下来。 七斤是贴身跟随大帅的,这小子都躺在床上有吃有喝,大帅肯定就更没有事情了。要是大帅真的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他李七斤还能这么躺着? 两个少年耳语了几句,死狗恶作剧一般狠狠的七斤屁股上捶了一拳,在死狗杀猪一般的呼痛声中心满意足的大笑起来。出门之后,却是做出一幅沉痛模样,对谁也不说话…… 忠诚伯本就是风云人物,忽然出了这么一宗子事情,可让京城的人们揪心的不行。 本来是要好好的热闹热闹,憋着劲儿要耍一耍红火呢,这么一来,什么样的心情也没有了。忠诚伯这个大英雄是死是活还说不准呢,还听个狗屁的曲儿还看哪门子的大戏? 准备了很久的花灯会也没有耍起来,原本花大价钱请来的戏班子也歇了,这可不是唱戏的时候。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的消息说明大帅平安,众人更是心急如焚。就是那些整天整天疯跑的孩子们,看着大人们的脸色不善,也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情,一个一个乖的很呢。 关二奶奶把高香烧了一束又一束,漫天的神佛都请遍了,就是城隍土地小鬼判官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鬼神,也都有了香火。大帅出事了,天知道是得罪了哪路鬼神,多烧一点儿香火不算啥,万万要保佑大帅过了这一关呐…… 关二爷火气极盛,招呼了一帮子老少爷们就把牌楼前街的一家香烛铺子给砸了。 也不为别的,因为忠诚伯出了事情,烧香祈神的人不在少数,都盼着大帅平安不是。这家香烛铺子从来就没有这么火红过。可这个作死的掌柜不仅卖香烛,还进了一大堆的纸钱、葛麻、孝条子孝帽子都摆出来了。他说大帅万一要是真的驾鹤西游去了,买这些东西的人肯定很多,也好不大不小的发一笔。 这不是盼着大帅早点儿死还是什么?关二爷可是个脸红血热的爷们,当时就恼了,把这间铺子砸了个稀里哗啦,还把那作死的掌柜狠狠捶打了一顿。 当时看热闹的不少,一听说是为了这个,不仅没有上前劝解的,反而齐齐下手,把掌柜打的抱头鼠窜。 这么一打一砸,解气是解气了,可心里的忧虑却是挥之不去。 “二爷,你说大帅……” 关二爷把眼珠子一瞪,牛眼一般:“说什么说?大帅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千军万马都趟几个来回。多少万的鞑子都不能动了大帅一个手指头,几个小小的刺客还能真把大帅怎么样了?” “说的也是,大帅百灵护体千佛保佑,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眼看着就要把鞑子料理干净了,这个时候也不能栽在几个鞑子刺客手里,这不成笑话了么,哈哈哈……”几声咋咋呼呼的干笑不仅不能减少人们心中的担忧,反而更显得没有底气。 鞑子的箭上可是带毒的,鞑子如此费尽心机又是如此仇恨大帅,不用想也知道要用那种最毒的毒药。大帅要是真的平安,也该有个动静呀。可这么些时候都过去了,还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英雄不英雄的,有几个能善终的?诸葛亮他老人家够厉害了吧?算尽天下气运只手三分天下,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秋风五丈原?什么样的宏图大业也成了过眼云烟。 “旁的不说,大帅身上的正气冲天,那路毛神邪鬼敢索大帅的活气儿?”关二爷这个素来不信什么鬼神的大咧咧也开始信了:“咱们爷们儿这就去买点高香大贡,见庙就拜就神就贡。若是大帅真的平安无恙,老子拿银子建庙修佛;若是……若是那啥了,老子可就不管那么多了,什么样的庙宇什么样的佛像,也得砸个稀巴烂,不知道保佑好人还要他们有个屁用?” 第211章 门户大开 第211章 门户大开 诚伯当然没有死。更没有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等死,不过也说不上有多么惬意,更没有狐狸一样的躲藏在暗处紧紧盯着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这次刺杀,确实是伤了李四,也算伤的不轻,但是要说致命或者严重伤害,还远远谈不上。肩膀子上抹着和狗屎一个颜色,和狗屎味道也差不多的拔毒药膏,左右缠绕的白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诸如牛黄紫英等清血化毒的汤药就没有断过,一碗又一碗颜色诡异味道浓重的药汤灌进了肚子,走动的时候,肚子都发出咣咣的水声…… “这个世界很大,大的超出我们的想象,中国不过是其中一部分……”李四很随意的说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旁边的素衣女子则把李四的大白话修饰润色,记录下来: “夫华夏者,实为世之一隅,非万方之央。族之千万,生民亿兆……” 到了明末的时候,对于世界的理解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正确的概念。尤其是西洋各地商人和传教士的蜂拥而入,让很多人对世界都有了一个最基本的了解。 在科学技术方面。因为缺乏最为基本的系统理论和体系,很多比较高级的技术还无法实现,但是李四可以把崭新的思想传播下去。 世界即将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变革,以前的世界格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奉行了两千年的仁义道德将被弱肉强食所取代,这个世界已经到了丛林法则的边缘。 “这么多的民族和国家,为了获取利益,将展开你死我活的争斗。不再是什么正义和道德的战争,而是为了生存,这个世界就好像丛林一样,牙尖爪利力量强大者才能够发展壮大,那些弱小民族将成为强者口中之食,文明就会毁灭,民族本体将会灭亡……” 李四根本就不必估计什么言辞语句,只要把本意说出即可。这个负责录书的素衣女子文字造诣极高,很自然的会把李四的话语修饰出来,在不改变原意的情况下让语句更加通顺:“民族如林,力强者胜。败者毁而胜者存,非为仁义实是掠夺……” “咱们的兄弟姐妹当有冒险求存的思想准备,若再如以前般自命天国……” 素衣女子下笔如飞:“同胞奋起,当思冒险求功而不求苟安,为人所食亦或食人,已至择时……” “好吧。这就是总纲,下边的详细章节我再好好的想想。” 素衣女子把纸张晾在桌上,小心的吹干了墨迹:“大帅,自本朝万历年间开始,世人已多知世界之大。可真有大帅说的这么凶险?” “真实的情形比我说的还要凶险,几千年来,已到大更大换之时。这个时候要是落下一步,以后就步步是血处处是灾……”李四说道:“等书出来之后,先在赴死军内部刊行。对了,这个东西也不是什么圣人教诲,和前程出路无关,没有死记硬背的必要,只要想法子让人们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就好。” 李四太清楚这个时代了,也太清楚赴死军了。辛辛苦苦弄出的这么一个东西,稍不留神就会被人们弄成什么圣贤文章,说不准还会当成新八股一样倒背如流,理解成为晋身高升的玩意儿,如此一来,可就是舍本逐末了。 李四想的就是把这种弱肉强食的思想确立起来,最起码也要深入人心,让大家明白一点儿最基本的东西。至于作为开端的冒险精神,还需要利益的诱导。 “大帅,长平公主就在外面,说是来探望……”亲兵来报。 “不见。”这个长平公主已经来过多少回了,应着探望的名头,其实就是想看看忠诚伯到底怎么样了。其他还有各类人等,也都是打着这样那样的幌子来见,无非也是抱着相同的目的。若是不知道李四的真实状况,他们还真不知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还是老样子。什么也别说,就是不见。” “禀大帅,长平公主是伙了唐王一过来的。唐王正闹腾着要硬闯呢,是不是动粗把他们撵走?” “唐王,还是不见……”李四沉吟半晌忽然问道:“今日初几?” “初一。” “哦,火候也差不多了,让他们进来吧。”李四笑了笑:“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我也得透透气了。” 靴声响动,唐王挑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自然是大明朝的大长公主长平殿下。 二人都是心思精明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揣摩李四的生死。和那些个市井老百姓不同,唐王和长平公主还是能够知道一些消息的:赴死军往来调动,近万的人马放出去征讨两辽,这种规模的调度和动员,也只有李四本人才能做的到。 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李四并没有死。 可忠诚伯究竟伤的有多重,是不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奄奄一息时日无多?这才是他们二人最为关心的。若是李四所伤极重,真到了苟延残喘的时候,二人必须要做的就是如何保持住赴死军亲近朝廷的大方向,最起码也要保证赴死军进入后李四时代之后不会有染指江南的心思。若是真的有什么机会,兴武朝廷就是砸锅卖铁把裤子当了,也要把赴死军收在手中。 可眼前的李四并不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肩膀子上虽还有裹伤的痕迹,可生龙活虎的样子却是再明显不过了,正笑盈盈的看着呢。 “我说唐王,是不是过来吊唁的?纸钱带了没有?”李四若有所指的开着玩笑,伸手示意上茶。 “纸钱带了,香火也不少呢,一会回去了我就烧给你。”唐王根本就不信李四已死,但是也绝对没有想到李四会如此轻松自在,有点儿夸张的看着玩笑。掩饰着脸上的尴尬。 长平公主微微笑了笑,抬手拿起桌上的稿纸:“外头的风言风语都满了,怎么说的都有,忠诚伯还有心思做这些书墨雅致之事,真是让我……我们白白担心了一场。” “我说李大兄弟,鞑子的小小箭矢都能伤了你,看来你也不是真的百灵护体吧。”唐王不住的开着玩笑,似乎在掩饰什么。 “哈哈,我可不能死,要不然这赴死军可就乱了。”李四自然明白二人的真实想法,却不怎么在意,忽然就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我那个老搭档,就是杨廷麟,他来了没有?或者还是在赶来的路途之中?” 朝廷里是什么心思,李四自然清楚的很。赴死军的大帅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肯定委派杨廷麟,还是不是想把赴死军收进囊中? 无论是长平公主还是唐王,都明白李四的意思,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怎么说都算计着李四身后之事的意思。就好像在奔丧的途中盘算着如何争夺死者的财产,到了地头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死,这种尴尬就别提了。 “杨廷麟么?李兄弟是说杨廷麟吧,哈哈,”唐王羞愧的脸色通红,不住的干笑着:“哎,大家都别装了,又不是唱戏,有什么好装的?杨廷麟没有过来……” “忠诚伯也是心思深远,早就料到了朝廷会如何办理,”长平公主微微摇头:“以我来看,虽然我们还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杨廷麟的消息,可朝廷肯定是遣了杨廷麟过来的,只是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来不及知会你我……” “我猜老样那样的人肯定会过来的,不过过来也就过来吧。我也想看看以前的老搭档呢。”李四还笑呵呵的开着玩笑呢,忽然就是满面肃穆的说道:“以后要是真有类似的事情,千万不要让老杨过来了。万一哪天我要是真短命了。老杨要是过来的话也是送死。那时候不管谁来也没有用,来一个杀一个……” 这说话儿就变色的本事李四已经练的很熟练了,就跟唱戏一样。 李四的话里话外,已经透露出一个明确的信息:赴死军的将来已经做了安排,绝对不会落入任何人的手中。到时候谁要是想收了赴死军,肯定是自找苦吃。 长平公主是很等精细的心思,李四这种警告甚至是威胁的话语自然清楚的很,也不想回避这个话题:“既然忠诚伯都这么说了,我也会给圣上那边传话的。不管怎么说。忠诚伯无有大碍,这就是好的。” 根本就是为了岔开话题,唐王无话找话的说道:“我说李家大兄弟,你的婚事……” 唐王所说的婚事,自然是和长平公主之间的事情。 李四很是无所谓的说道:“想必公主殿下也和唐王说过的,婚事不婚事的本不打紧,若是需要的话,也可以完婚。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来,朝廷和我都省心。” “我也是如此认为。”说起婚姻和生育之事,长平公主连最起码的娇羞腼腆都没有,更没有丝毫的小女儿家那种抹不开,象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比李四更加无所谓:“完婚之后,我的责任也就完了,省的这么整天的思前想后。以后什么样子随他去吧……” 没有娇羞矜持的女儿之态,更没有自顾自怜的哀怨,甚至连一点儿向往或者期待的意思都没有。 二人之间就算是成婚了,也不可能有什么鸾凤和鸣的美满,更谈不上什么卿卿我我,最大的可能还是和现在一样。 这根本就是一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在有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必然。 无论算不算是一种牺牲,个人的幸福在大势面前都是微不足道。 “等两辽的事情完了。我肯定是要迎娶娥子的。”一说起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丫头,李四或许还有一点点儿的真感情。可这种感情和情爱没有多少关系,具体是什么就是李四自己也说不清楚。从一开始,李四就不对个人生活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算真的是找了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婚配,就算真的是有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女子做妻子,也远远谈不上什么真正的沟通。和娥子这么凑合一下,或许还有蕴含其中的亲情,也算是对老路的一个承诺吧。 就算是强势如李四者,都放弃了对个人幸福的追求。 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很是沉闷,就连老于事故的唐王也吃不准是不是应该再开个小玩笑什么的。 长平公主看着刚刚整理出来总纲,对那素衣女子说道:“这些笔墨功夫以后还是我来做吧,你们征战四方,也该好好的修养一下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儿这样的事情,录一录书的事情也能胜任。” 这素衣女子绝对不是什么仆役,不仅是圣贤后人,更是七杀决死的勇士,就算长平公主这样的天家之尊,说话的时候也有最起码的礼敬。 “好哇,好哇,”唐王拍手大赞。 这可是好事情,二人相处的久了,说不准会有什么柔情蜜意之类的东西出来,这可比让公主大侄女寡淡无味的做个“门面”夫人要好的多。 李四也是无可无不可:“我的唐王老千岁,有个事情吧我一直想给您老人家念叨念叨,又怕您胆子小……”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唐王终于感觉到气氛不是那么沉闷了,笑呵呵的说道:“我就知道你憋着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确非好事。”李四说道:“我想着让唐王跑一趟陕西,让吴三桂表个态。老实说吧,咱们这边准备的起八九不离十了,要是吴三桂再做着割据一方的美梦,就意味着战争。唐王您是代天的人物,身份摆着呢,做这个说客也最合适。” “你一边儿吧。”唐王直接就否了李四的意思:“我这个身份也就是个摆设,连你都不拿我当一回事儿,吴三桂就更不把我当盘子菜了。” “哈哈,现如今的形势想必唐王也看出来了,吴三桂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李四有口无心的对着南边拱了拱手:“就算朝廷不希望我坐大,这种事情是能挡住的?再者说了,不管吴三桂对朝廷有了什么许诺,都是空口白牙的说大话。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能给江南什么强有力的支持?” 这话才是根本。 朝廷绝对不希望看到李四一统的局面,可吴三桂也帮不上朝廷什么。李四甚至不需要什么名号,直接就能开打。这种情况下,朝廷也就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哎,我说李大兄弟,既然你都想好了要打,还要去陕西做和事佬?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打是肯定要打的,无论吴三桂还是咱们,都不会希望打的不可收拾,唐王明白了吧……” “嗯,你的意思我是知道的,都是自己人嘛,亮亮架势也就算了,不能真把脑袋打破了……” 朝廷早就失去了对地方实力派的有效控制,连忠诚的不能再忠诚的云南沐家,都是仅仅把忠诚保留在礼仪这个程度上。对于其他地方,根本就是用实力说话,没有人在乎什么朝廷不朝廷的。拳头大的就是王,眼看着就是又是一场争霸的局面。 二月中旬,北边草原上的大混战忽然就出现了变数。 已经四面楚歌的科尔沁蒙古集中力量,击败了楚虎的喀尔喀主力。 虽然是退出去两百多里,而且主力一时很难收拢起来,可喀尔喀首领楚虎大人并不担心。因为喀尔喀人强有力的盟友赴死军已经进入了草原。 科尔沁的主力都被喀尔喀吸引到了北方,其内部早就空虚到了可怕的地步。以赴死军的战斗力,对付根本就来不及回援的科尔沁本部,根本不必劳心劳神的下多大力气,只要走过去,就能灭了做困兽之斗的科尔沁。 所以喀尔喀各部根本就不担心,也不着急扳回这一局,而是不远不近摆出一个对峙的姿态,等着看科尔沁的笑话。按照赴死军的进展和科尔沁的空虚计算,用不了三五天的工夫,刚刚取胜的科尔沁人就得火烧屁股一样的往回跑。到时候,喀尔喀的勇士只要追着打就是了。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的是,科尔沁根本就不大理会赴死军的北伐之师,连最低限度的防范都没有做。而是继续往北边派遣兵力,死死的盯住喀尔喀。 当赴死军深入的时候,科尔沁投降了! 科尔沁内部也有细分,庞大的科尔沁部族其实就是由几个大小不等的部族组成。当科尔沁所剩无几的武装部队还在北边的楚虎互相对峙的时候。这些大小部族的王爷、旗主已经和赴死军把酒言欢了。 在包括科尔沁在被的绝大部分部族心里,其实并没有一个很完整的投降概念。 在当时的各部心中,投降其实和结盟差不多,远远不象中原那样把投降看的多么重要。尤其是对赴死军的投降,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要是脸皮稍微厚一点儿的话,都可以直接理解成结盟了。 就算是投降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嘛。肥美的牧场还是科尔沁人的,成群的牛羊也没有更换主人。不管是草场还是河流,都是大草原上固有之物,是长生天恩赐给蒙古人的。这些东西谁也带不走。 不管赴死军有多么强大,他们也不可能真正的占有这广袤的大草原,大草原永远是属于蒙古人的。 现在的满清已经是完了,与其和满洲人一起灭亡,不如和赴死军结为同盟。其中的利益就不必说了,最关键的是可以让科尔沁各部渡过眼前的危机。 蒙古人最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外人,而是自己人。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科尔沁各部来说,最凶残的敌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赴死军,而是虎视眈眈的喀尔喀及其盟军。 赴死军这样的力量永远都是一个过客,他们来这里的根本目的还是击败两辽的满清。只要科尔沁人转变态度,更换一下盟友,就能把赴死军这个敌人变成朋友,还能用草原上的物产换来中原的产物。 可喀尔喀不同,楚虎就是要灭亡科尔沁,把所有的成年男子杀光,然后把女人和孩子化为他们的奴隶,霸占科尔沁人赖以为生的肥美牧场,抢夺部落里的牲口、焚烧各部的帐篷…… 科尔沁其实已经很虚弱了。 满洲抽调丁壮逐渐蒙八旗,吴克善又把轻骑兵葬送想关内。之所以不计代价的抵抗喀尔喀,一来是为了再看看风向,再者就是包围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能把草原让给喀尔喀。 草原上的内战远比外敌更加惨烈,根本就是亡族灭种的争斗,这是草原上的传统。所以科尔沁人宁可全部战死在喀尔喀面前,也绝对不会退缩。 但是赴死军一来,就不一样了。 很轻易的应允了科尔沁的条件,同意他们投降。 赴死军再次前进两百多里之后,终于进到了科尔沁的核心地带。 途中有科尔沁人的向导和马车帮忙,一到了这种大型的居住地,立刻受到极为盛大的欢迎。 宰杀肥羊,献上奶子酒,还有年轻的科尔沁姑娘翩翩起舞,满洲人最铁杆儿的盟友就这么轻易的成了赴死军的盟友,连最起码的战斗也没有发生。 最让赴死军士卒好笑的不是科尔沁的投降,而是他们的统帅程子栋。 一军统帅的程子栋怎么说也是个大人物了,尽管一再表示自己已经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小妾了,可还是做了科尔沁人的女婿。 这事情看起来好笑,可绝对没有什么值得发笑的。科尔沁中大的部落就有三个,控制着三镇六旗各广袤的地区。虽然能够战斗的丁壮都消耗的所剩无几,终究是一个很大的部族,联接南北的大族。按照大帅的意思,这种大型的部族不大可能真正消灭,能够招抚还是招抚为上。 “喀尔喀是坏的,赴死军是好的。”郭尔罗斯科尔沁的旗主喝的有点儿高了,本来就不会几句汉语,如今舌头都打结了:“咱们是一家人了,要是赴死军的勇士能够帮助我们郭尔罗斯科尔沁人把喀尔喀打败了,我就把另外一个女儿嫁给赴死军的勇士……” 政治联姻已经不再是一种手段,甚至发展成为一种风俗。可程子栋怎么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喀尔喀还是赴死军的盟友呢,不可能为了科尔沁就转身去打,别说是再给一个老婆,就是再给一百个也不行:“楚虎大人那边,我会派人去说的,科尔沁和喀尔喀都是我们的朋友了,有些误会也可以到帐篷里来谈……” 如果赴死军说和的话,喀尔喀和科尔沁之间肯定会划分出势力范围,所虑者也不过赔偿牛羊的多少而已。 “杜尔伯特科尔沁的人没有过来,但是我们的朋友不必担心。我们早就说好了,只要赴死军过去,他们会帮助我们共同的朋友,一起打建州人。”另一个旗主说道:“但是我们的朋友也要保证,保证我们的草场和牧民不受到伤害!” “我可以代表我家大帅肯定这一点儿,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草场对我们来说没有用,这里也不能种粮食。我们对草原没有兴趣,只要各部能够帮助我们拿回两辽,草原永远都是你们的。” 一个脸色微黑的大辫子姑娘过来给程子栋敬酒,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曲,留下一把银柄的小刀,就转身而去。 按照当地的风俗,这也就是示爱的一种方式。 当天晚上,程子栋就带着银柄小刀钻进了这个姑娘的帐篷,品尝了草原上最肥美的“羔羊。” 联姻的关系确立之后,程子栋的军队性质也就变了。 各部的武装力量极其虚弱,就是想和赴死军一起作战,最多也就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而已。几天之后,在楚虎的错愕之中,程子栋这个科尔沁人的女婿就带队东进了。 科尔沁和喀尔喀之间已经由战争转为谈判,如何划分如何赔偿已经是蒙古人的家务事了。 二十多天的时间里,科尔沁三镇六旗已经改换门庭。 “科尔沁降了?”济尔哈郎的脑袋嗡的就是一下子,大正殿里的几个旗主一听到这个消息,都震的脸色发白。 科尔沁不可能挡住赴死军,这是所有都承认的事实。但是科尔沁广阔的空间就是无价的财富,可以迟滞赴死军的进展速度,为盛京方面争取时间。 现在好了,科尔沁集体倒戈了。 如此一来,局势立刻就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科尔沁的转变,让满洲直面赴死军的威胁。若是赴死军按照大明朝关宁军的老路子走,还有许多雄关要塞可以抵挡一下。可赴死军是从侧面来的,过了科尔沁就能直接把刀子捅在左肋上,可真是致命。 自从代善死了之后,爱新觉罗的势力已经大减,在很大程度上,八旗议政的制度都是由济尔哈郎主导。对于济尔哈郎来说,根本就没有力量去阻挡赴死军,唯一能够做到就是延缓灭亡的时间,期待还能有什么奇迹发生。 如此一来,赴死军起码决战的日程提前了四个月,就算是再有什么精妙的安排也用不上了。 刺杀李四,若是能够成果的话,肯定会引起赴死军内部的动荡,虽然和赴死军的决战依旧不可避免,变数也就多了,或许还有一点点机会。 很显然,这次刺杀行动没有成功。 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招致了赴死军的报复——把战争提前了。 “盛京是守不住的,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咱们往东北上撤退,赴死军的大军不可能跟进到深山之中……” “慌什么!”济尔哈郎恼羞成怒的大吼了一声:“撤退还有什么用?赴死军从科尔沁那边过来,明显着不是要攻打盛京,而是要把咱们圈住,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的收拾。跑进深山就能够安稳么?赴死军要是围剿的话,进山反而更惨!” “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八旗还有几十万人口,要是挡不住赴死军,可就全完了!” “几代人的经营,就这么完了!” 济尔哈郎大怒道:“还说什么几代人的经营?要是多尔衮不进关的话,怎么也不会有今天?” “把冬木娜杀了,科尔沁背叛咱们,就杀了她。” “你们都疯了么?现在杀一个小孩子还有什么用?”济尔哈郎暴怒的一拍桌子:“都好好想想吧,赴死军是从侧翼过来的,要是直接杀到盛京,咱们还能退到建州以东,若是赴死军先围住了北边儿,咱们就连退路都没有了……” “朝鲜那边……” “不要指望朝鲜,朝鲜的反叛也是迟早的事情。”济尔哈郎呼呼的喘着粗气,逐渐回复了一点儿冷静之后才说道:“把所有的兵力都调集到北边儿……” “兵力北调?咱们就没有纵深了。要是赴死军突破了,盛京可就真的没有半点儿指望了……” “盛京早就完了。”济尔哈郎冷静的说道:“只要先把北边护住再说,要不然几十万满洲女真部族,一个也别想活下来。只要护住了北边,咱们就还有退路。” 济尔哈郎的战略意图十分明显,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不能赴死军把后路覆盖了。就算是抛弃了盛京甚至是丢掉整个建州,都可以一路北退。 退到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虽然会出现难以想象的折损,可终究不至于灭族亡种,总还算是保存下了一点点种子。 大殿中一片趁机。 济尔哈郎忽然想笑,笑代善死的太及时了,至少他可以不必亲眼见到这个部族的灭亡,也不必为眼前的局势所担忧。也许之后那个一直都迷迷糊糊的老代善才是最清醒的,所以他死了。 民族的根基太过薄弱,又走上了行险求胜的不归路,只要有一点点儿的差错,都会招致灾难性的后果。无论怎么样辉煌的胜利,也不管曾经面临怎么样的绝好机会,实力上的差距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征集兵马的事情一直在进行,可效果实在不值一提。现在的八旗子弟都知道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不仅没有生出同仇敌忾的决死一战的豪勇,反而愈发的透支未来,不顾一切的争取在灭亡之前享受更多。 现在的八旗已经不是以前的八旗了,这不是表现在战兵的多寡,也不是因为局势的凶险,而是因为整体的不思进取。 自从那些老一代的八旗劲旅葬送在关内之后,新的八旗战兵始终培养不起来。时间的紧迫和撤退的仓促,让八旗丢失了很多东西。局面发展都如今,就算是能够迅速拉起一支可以派上用场的精锐武力,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八旗已经不是赴死军的对手,实力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弥补的。战争其实早就进行不下去了,济尔哈郎比任何人都想结束战争,哪怕是无条件投降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问题的关键也在这里,赴死军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表现出了不应有的强硬,绝不接受投降。 把八旗斩尽杀绝,在济尔哈郎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是说李四没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作为一方霸主,李四的全部目标就是为了杀光八旗?赴死军存在的意思就是这些?这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确实很深,但是李四完全没有必要再加深这种仇恨,也没有必要把武力和时间用在屠杀上面。 易地而出,若是济尔哈郎有了李四现在的实力,绝对会提出苛刻的条件招降整个满洲,然后建立全所未有的霸业。 杀鞑子这种事情只能作为积攒人望的口号,在得到实力之后还这么做下去,就真的不知道李四是怎么想的了。 要说威胁的话,现在的八旗已经不可能再对他李四有什么威胁。就算是他想或者这片土地,也可以用武力为辅谈判为主的手段进行…… 济尔哈郎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承诺和大义,只相信利益。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利益的趋势。 实在看不出杀光所有的满洲女真对李四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利益。 虽然赴死军完全可以通过战争或者人口和地盘儿,可纳降的话,不也是一样能够做到嘛? 所以济尔哈郎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有一个希望:李四定然是需要什么,只要满足了他的需要,满洲人就能够躲过这次前所未有的灾难。 金银?地盘?人口?显然不是这些。 也许李四并不是很在意整个满洲几十万旗人的死活,可是济尔哈郎很在意。 时间的紧迫已经不允许再行试探,几十万旗人的生死存亡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济尔哈郎才能领会当年皇太极的稳妥和保守,其中蕴含着的顾虑和担忧。归根到底还是对敌我综合实力的清醒认识。两个民族之间的差距,不是因为一两个雄才大略的领袖和一个绝妙的机会所能够抹平的。 “也许我们应该再次请降了!” 第212章 代价 第212章 代价 因为科尔沁的倒戈。直接导致了其他各部的加入,为了保住繁衍生息的草场,程子栋的北伐大军迅速壮大。 赴死军还没有到的时候,通辽一带已经是混战频频发生,对于肃清盛京外围这种战争,蒙古各部显然比赴死军更加积极。尤其是在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战争中,谁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依附强者打败弱者,从来就是传统,也谈不上什么反叛不反叛的,也就无所谓叛军不叛军。 交战的满蒙双方,基本都没有什么实力,所谓的战兵也就是摆摆样子而已。现在的形势之下,无论满蒙,早已经没有多少战争潜力。一打起来的时候往往就是举族而出,只要是个男人,也就不管是不是战士了,一股脑的撒了出去。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让战争演变成为屠杀,军人和贫民之间已经没有了明显的界限。 作为建州女真,全部人口也就是在八九十万之间,从甲申入关到现在,已经损失了超过十万的战兵和相当数量的年轻丁壮。总人口数量已经减半,其惨烈程度已经可以想象。 当程子栋的主力赶到的时候,满蒙之间的战斗已经进行了四天。双方早已经杀红眼了,损失同样惨重。 双方总共的兵力投入也不过大几千的样子,赴死军的几个营头一压上去,登时就是摧枯拉朽成席卷之势。 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战场上出现了女人。 赴死军不是没有见过大阵仗,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惨烈的生死搏杀,可这样的情形还是头一回见到。 很明显这些女人没有受过什么军事训练,别说是战术配合和协同作战这些技术层面上的东西,就是最基本的搏杀技巧也不知道,完全就是老百姓。 “女真人没有兵了!”蒙古各部齐齐欢呼,欢声雷动的大喊大叫着,挥舞着刀子呐喊。 对于蒙古各部来说,这些女人参战不参战,除了说明敌人已经再无可战之兵外,再也说明不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草原上的战争,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胜者全盘通吃,败者一败涂地,连生存的机会也没有。 随着夜色的降临,蒙古各部正在追杀星散的女真各部,通辽已经近在支持,等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胜利也会随之到来。 明天的战斗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可是赴死军将士并没有那种胜利之前的欢喜。这已经不是打仗了,根本就是无差别的大屠杀。 敌人不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已经无数次的喊着要投降了,可赴死军坚决不接受这种投降,一定要执行斩尽杀绝的战略。 在战场上,赴死军的传统就是遇强愈强。无论多么强悍的敌人除了击发赴死军的嗜血嗜杀本性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敌人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连女人都出来送死了,虽然可以轻易的把这些所谓的“军队”轻易格杀,可心里的阴影也在逐渐增大。 这是大帅的战略,那些高级军官谁也不敢说什么,可对于中下级军官的请求也没有一言而否,而是把接受敌人投降的建议甩给了程子栋这个最高指挥。 鉴于眼前的状况,可以知道明天的战斗一定更加惨烈,并不是说战斗程度的惨烈,而是鞑子回不顾一切的拼命。尽管这种困兽之斗根本就不可能对赴死军构成实质性的伤害,可心里的阴影是挥之不去的。 程子栋也是人,知道这种战斗的性质,也明白下边弟兄们的心情。 这于同情无关,而是一种发自人之本性的东西。 要说接受鞑子的投降,这种和大帅本来战略相悖的命令,程子栋不敢发出,也发不出。他程子栋也不是鲁识字,不可能就真的放开一条生路给鞑子。 继续攻打是肯定的,关键之处就在于如何消除战士们的心理障碍。 如果大帅在的话,会怎么做? “自万历年始,建奴枉顾我国朝之哺育,以怨毒报国朝之仁心。以恨念回我国朝之恩德。强占我两辽之地,肆意扰乱中原。我子弟父兄为奴者万千,终成关外白骨之丘,我姊妹同胞日遭奸淫泣血哭号者千万。忍辱含垢残喘于世者无不南顾王师……” “关外白骨之丘!”程子栋咆哮着,看着自己的弟兄们:“大帅的七杀令你们忘记了?什么叫做白骨之丘?我关外汉民被鞑子杀了有多少?百万都不止!” “刨开你们脚下的土地,看看有没有我同胞的白骨。” “抬头看看天上,同胞们的英灵是不是散了?” 七杀令,是每一个赴死军战士都倒背如流刻骨铭心的核心思想,程子栋再一次把大帅的七杀令搬了出来:“我姊妹同胞日遭奸淫泣血哭号者千万。忍辱含垢残喘于世者无不南顾王师,咱们的姊妹儿女受辱者有多少?你们这些软蛋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泣血哭号?大帅的誓言你们都他娘的当狗屁了?你们都给我摸着良心好好的想想,泣血哭号是怎么样情形?” “杀我同胞者,如杀我父。“ “淫我姊妹者,如辱我母。“ “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姊妹,忍辱而含垢为的是个什么?就是盼望着咱们能够过来为他们复仇。” “今天咱们过来了,拿着叉子过来了,是干什么来的?”程子栋声嘶力竭的咆哮着:“以后的仗该怎么打,我就不说了,放过鞑子还是不放过,我也不说了,你们就给我想想,百万惨死的兄弟姐妹答应还是不答应?” 仇恨,从来就是最犀利的武器。 “今天咱们放过了鞑子,他们何曾放过你我的同胞?鞑子就是禽兽,咱们就要比禽兽更加狂野。要杀要血,心软了的给我滚回去,自己找大帅去分说。”程子栋抽出腰刀就把书案斩下一角:“作为赴死军,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身后的名声,为了咱们的同胞,我早就有了化为野兽的准备,丁乙……” “在!” “你若是心软了。就给我滚回去,老子自己带着兵打。” “我没有心软。”丁乙挺胸大叫,脸色涨的通红,呼呼直喘粗气:“只要是鞑子,有一个杀一杀,大帅是这个民族的恶狗,我就是大帅的恶狗,大帅说叫我咬谁我就咬谁,不咬死绝不回头……” “好,明日攻城,你为先锋,应该怎么打,已经不必我说了吧。” “明白。” 七杀令早已经是深入人心,这种建立于仇恨之上的指导思想再一次成为北伐军奉行的基本战略。 赴死军嗜血嗜杀的本性再一次展现,必将带来最为彻底的血腥和屠杀。 众人散去之后,程子栋无力的跌坐下去。杀戮已经不可避免,免杀的命令他程子栋下达不了,也阻止不了这场屠杀,更无法阻止以后更大规模的杀戮,而且还要把杀戮在自己手中进行下去。除了大帅本人之外,谁也办不到。 可大帅的意思明显是要把大的杀戮进行到底,这是不可改变的。如果大帅本人在场的话,杀戮绝对会更加直接更加彻底…… 也就是三两年之前,大帅还是见了谁都笑呵呵的样子,程子栋实在无法把当初满面笑容的大帅和现在这个大帅联系起来。以大帅的筹算能力会不知道眼前的情形?不可能。难道大帅从来就没有心软过? 也说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想起了鲁识字。 什么狗屁的鲁识字,其实就是大帅的一部分而已。没有大帅就没有鲁识字,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同一个人罢了,程子栋算是想清楚了,鲁识字这个旗人的救世主,其实和大帅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代表了大帅的两种性格罢了。 第二日的战斗果然是没有什么悬念,对方根本就没有了可战的力量,作为先锋的丁乙率先攻取见功,如嗜人的巨熊一般冲突进去…… 到底有多少人丧生,程子栋已经不想问了,或者是在刻意的回避这个问题。只是按部就班的执行自己的战略。 并不急于直捣敌人的中枢,而是尽可能的扫清北方,往西边挺进,锁死敌人的退路,把绝大部分敌人圈在里头…… 因为赴死军的迅速突破,各地的旗人要么不顾一切的躲藏进深山之中,要么就是继续南撤,往盛京方向集结。 虽然这种集结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大家都知道盛京必然是赴死军的重要目标。也多活不了多少时日。可眼下四处烽烟,各地的汉人都在造反,盛京方面已经无力掌控局面,只有逃进盛京这个八旗的中心,在很多同族人的地方,才有那么点薄薄脆脆的安全感。 可这种安全感正日渐衰微,因为赴死军方面再次增兵。 随着史德威的归队,金、火两营也只不过是改换了一下旗号而已,根子里还是原来的淮扬军。李四的所谓直属也不过是应一应景也就罢了,真正的指挥者还是史德威。 对于北方的战事,李四关注的已经很少了,憋闷了很久的忠诚伯也首次在公开场合露面。 这让揪心了很长时间的老百姓们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些关于李四生死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我就说呢,忠诚伯这样盖世的英雄,怎么也不可能让鞑子给算计了。” “算计不算计的也没有什么,再厉害的鬼魅还能把阎王怎么样了?” “鞑子眼瞅着就要熄火塌架了,闹这么一出也就是最后的一蹦跶。战场上节节败退挡不住了,就想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下三路勾当了,真他娘还不够丢人的呢……” 忠诚伯的公开露面,让很多人开始坚信李四受到了上天的眷顾,或者干脆就是他本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神通,经过市井坊间口口相传的发酵,很多东西也就变得玄乎了。 关二爷正在兑现当初的诺言。领着一大杆子人,散财童子一般见到庙宇就布施,见到神像就捐银子,一时间成了那些方外之人眼中的财神。走到哪里身前身后都是一大票和尚老道,就是戴青布帽子的姑子也有几个。 二爷的脾气就是这样,从来也不把钱财当一回子事情,来的快去的更快,没有几天的工夫,从蒙古那边赚回来的大笔银钱就化为了香油钱,都撒在道观庙宇之中了。 钱嘛,不算个什么,只要心里头高兴,随便撒去。大帅平安无事,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说不准还真受到了哪路神仙的眷顾,该不该的都得把香火撒到了撒实了——京城的爷们好的就是这一口儿,只要说出的话儿,哪怕是说给鬼神的,也是吐口吐沫砸个坑,说出来就得算…… 关二奶奶也知道家里的男人是这个脾胃,这么多年了,也懒得阻止。不过今天家里确实是有事情,满街筒子的找二爷,好不容易才找了回来。 “你个娘们儿家家的,找什么找……”二爷正埋怨着二奶奶,忽然见到阶下之人,立刻笑骂道:“你个俩脑袋的瓜娃子,还记得老子的家门呐,来我家有没有带什么好礼?要是空着手来的,我这就拿大棒子撵人了。” “到咯二爷爷的家门子前头了撒,哪个敢空着两个光爪爪?”说话的这人脖子里长个比拳头略小一些的肉瘤,看起来就好像多长了一个小脑袋一样。 这人面色狰狞,形容又是如此丑陋,怎么看也不象是良善之辈。好在这种三山五岳的怪人二奶奶早就见的多了,听来人说找二爷有要事相商,赶紧把家里的男人唤了回来。 这人的匪号唤作双头蛟,本是川中的大匪剧盗,杀人越货的勾当做过不少,也曾为闯贼做过事情。那时候李自成还是无名小卒呢,闯军也没有成了气候,很快就被剿杀的四散而走。这个双头蛟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各州各县通缉的要犯。 双头蛟在山西落网的时候好像是崇祯六年还是七年,反正是有些个年头了,当时托了不少的关系,想要换个活路。人托人能摸到天,关二爷都记不清楚当初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了,只知道自己为这个大盗走了点儿京里的门路,连盘缠钱都搭进去不少,终于算是疏通了关系,把这个龟儿子给捞了出来。 事成之后,就见过这个龟儿子一面,几个人喝了杯酒,拍拍屁股也就两散了。 江湖上的爷们,究竟的就是这个:不管相识不相识,一句话就能托生死,有什么恩情都记在心里,不弄那些个华丽呼哨的谢程。 如这样贴银子赚人情的事情,关二爷做的多了,要不然偌大的家业也不会败成现在的这个样子。要不是这个双头蛟的样貌实在特殊,还真记不起来呢。 “当年二爷的情意,就不说了,如今老子也发达了,二爷是要黄的还是要白的,一句话。”双头蛟一口的传音,说话的时候尾音都往上挑:“二爷爷就是说东海老龙王的水晶宫,哪个瓜娃子要是皱一皱眉毛,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净扯这没有油盐的淡话,你又犯什么事儿了?”江湖上的朋友,从来就是没有要事不登门,只要来了,肯定是有大事情。同样,关二爷要是有了什么事情,帖子一撒,照样也有许多朋友过来帮衬。这才是交情,这才是体面。 “没有,没有,以前的那些勾当早就不做了,”双头蛟嘿嘿的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串珍珠项链, 就往玉儿脖子里挂:“二爷爷家的姑奶奶都这么大了,这是见面礼……” 这家伙如此的样貌,几岁的玉儿还能不怕了?哪里敢接他的见面礼?躲在二奶奶身后不敢出来。 “接了,好东西呢。”关二爷很是豪爽的把珍珠项链取过来,戴在闺女脖子上:“行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力了?你就直接说吧。” “这个……那个……”双头蛟嘿嘿的干笑着,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金饼子,就往二奶奶手里塞:“大嫂子去给我们兄弟买点吃食的嘛……” “你个龟儿子少给我玩儿这一套,进屋来说。”关二爷何等精明之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他有不方便为人知晓的事情,这是拿钱要支开二奶奶呢。 进屋,关门。 关二爷说道:“左右再无乱耳之人,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只要能够帮衬上的,没有二话。” “不是我的事儿。” 江湖上的朋友办事情,在更多的时候都是人托人,一层一层的下来,才能把事情办成,诸如这般关二爷也经历的多了。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是我家大王的事情。” “什么大王?” 双头蛟拱手做个遥尊的架势:“张大王呐,还能有哪个大王了?” “张献忠?”当时的张献忠已经称帝了,不过在更多的时候,人们还是以大王相称。双头蛟本就是川人,这么一说,关二爷自然而然就要首先想到张献忠。 “是撒。” “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赶紧走……” 这不是瞎胡闹么,张献忠和吴三桂打的天昏地暗,这里头的事情动辄就是千军万马,关二爷的那点人脉关系最多也就是调解一下江湖恩怨,最多是疏通一下地方而已,怎么也不可能摆平这样的事情。 “也不瞒二爷爷,我是大王的亲卫,这次过来就是要见一见忠诚伯,这种事情二爷爷也知道,不好让别人看到的。”双头蛟小声说道:“二爷爷的底细我也知道一些,通着赴死军呢……” “通着谁也没有用,张献忠和忠诚伯,他们的事情是你我这种人掺和进去的?一会儿我摆就像样的酒席,你吃饱喝足赶紧走人,不管你要做的什么,都另请高明吧。” “也不要二爷爷办什么事情,只要二爷爷送一封信件给忠诚伯本人,这里头的牵扯极大,我也信不过别人。只有找二爷爷了……” “送信,什么信?要是只送一封书信的话,或许我还能办到。”二爷是什么脾气双头蛟清楚的很,既然这么说就算是应下了。 双头蛟褪下衣袖,这才看到他胳膊上有伤口。拿过刀子把伤口豁开,从淋漓的血肉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封筒:“这就是书信了,二爷爷想法子递到忠诚伯那里……” 如字这般的保密方式二爷也见过,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离奇:“这书信我能看不?” “不能,我也没有看过。” “不看就不看,还稀罕了不成?” 双头蛟穿好衣裳,正色说道:“不论办成办不成,二爷都要带忠诚伯的回话给我,谢程好说……” “滚蛋,我要贪你的谢程当年你早死了,现在还能在我家里絮叨这些?” “二爷办事,我放心。” 一直到了月上正中的深夜,关二爷才办事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通体红衣的女子。 “红娘子?” 红娘子虽然不是赴死军的部曲,名义上也不受李四的管辖,可两者的关系却是亲密的很,尤其是红娘子的白莲社,已经可以算是赴死军的外围力量了。 “大帅的回话我没有带回来,不过把红娘子带来了,她跟着你回去,有什么事情她可以做主。” “谢二爷。”双头蛟把随身的小包袱往桌子上一放:“这是当年二爷倒贴的盘缠钱,给闺女和嫂子买双鞋吧。” 不用看也知道包袱里必然是金银之物,别说是买鞋,就是买宅子也够了。 “带上你的人,咱们走吧。”红娘子很熟悉这些江湖人的做派,讲究的就是受人滴水报以涌泉。 “这个张献忠,真是聪明的过了头。”李四把那封密信在烛火上点燃了,不动声色的说道:“果然是匪类,想的也忒幼稚了。” 书房中之后二人,自然是说给录书的长平公主听的。 平日里,李四说什么,长平公主就记录下来,然后整理修饰,整天整天也难得说一句话。别说是什么耳鬓厮磨日久生情,反而愈发的冷淡了,好似是一架单纯的录字机器一般。 “张献忠是不是想联合忠诚伯共取吴三桂?” 现在的局势的明摆着的,赴死军囤积大量物资在山西,更是把火器新军调集到了西线,加强山西的军事力量,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是要对吴三桂下手了。 被吴三桂打的东躲西藏的张献忠,要不是两湖的闯军残部支援了一下,只怕是早就做了吴三桂的刀下之鬼。就是小老百姓,也能看出这里头是有忠诚伯的鬼影子在煽风点火,张献忠自然明白谁才是主力。 赴死军和吴三桂之间,必有一战,而且是决定霸主地位的大战。 不管怎么看,吴三桂都是落了下风,肯定争不过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的忠诚伯。 张献忠确实够聪明,也不是想在赴死军的锅子里分一杯羹,而是想着自保。 当初打豪格的时候,吴三桂和张献忠之间就保持了一定的默契,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同盟,可南北夹击豪格的战斗还是打的有模有样。 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豪格看出四路断绝之后,把脸一抹投了吴三桂。收编了豪格人马的吴三桂为了防范赴死军的进攻,为了获得更加广阔的后方和回旋余地,立刻就对当初的战友张献忠下了刀子。 吴三桂既然反清了,挑着的还是大行皇帝的旗号,他还是大明的臣子,自然是平定张献忠这样的叛贼乱党。 其实大家都清楚,说的根子里还是争夺地盘儿扩充实力,和什么平定乱党没有半点儿关系。张献忠作乱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吴三桂早干什么去了? 现如今,赴死军这边是在暗中支持着闯军,间接的把吴三桂拖住了。虽然赴死军算不上张献忠的友军,可起码也不算是敌人。 但是李四和张献忠都清楚的很,这种关系不会维持多久。只要对付了吴三桂,下一个要下手的目标肯定就是张献忠。 这和什么狗屁的朝廷忠义无关,更和曾有共同的敌人无关,纯粹就是为了利益,或者干脆就是为了争夺霸权。 虽然没有看那封密信的内容,以长平公主之精明,也能想出个七七八八。 张献忠很可能在寻求和赴死军方面取得某种程度的协同,诸如共同打击吴三桂之类的鬼话就是糊弄三岁的娃娃呢,说到底还是为了自保,避免成为赴死军的下一个目标。 “张献忠的条件是不是要求维持四川的当前形势?”长平公主头也没有抬的说道:“张献忠确实是个流寇,以为忠诚伯弄的是远交近攻的争霸套路,看来他的灭亡也不远了。” 李四确实不想弄争霸的那一套,而是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然后利用大规模输出战争的手段,激发人们的冒险精神,让人么充分认识并且支持崭新的丛林法则。这样的做的前提就是要有一个统一的基础,这个基础只能有一种思想一个声音。至于江南,虽然他们能够发出不同的声音做不同的事业,也就是一块试验田而已。 虽然和长平公主共处一室,孤男寡女的又有夫妻之名,可一天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殿下若是男儿之身,或许早就身登大宝了,可那也不是什么好事。若不是当今圣上弄出民本的这一套大杀器,什么样雄才伟略的帝王也保不住江南。” 长平公主很明白李四的意思,就算是她真是男儿之身,就算真的取代了兴武成为江南帝王,肯定要厉兵秣马的行一统大业。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可能还是首先被赴死军给灭了。 其实就算长平公主如此的冰雪聪明,也猜不透那简简单单的民本二字到底有何等威力,竟然让李四如此忌惮。 “你我既是夫妻……”这还是长平公主第一次使用夫妻这个字眼,虽然二人和夫妻这个亲密的关系没有半点相干,长平公主还是这么说了:“忠诚伯能否让我知道民本到底有何威慑之力?让忠诚伯也是如此的畏惧?” “也说不上的畏惧,怎么说呢?”李四愈发的把长平公主当成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其实也说不上是朋友,但是也绝对算不上是敌人。更关键是李四也真心希望江南能把民本之路走通。真要走的通了,也是皆大欢喜的最好局面:“是投鼠忌器吧,江南的民本之路肯定是对的。若是真能走的通了,就是万世不拔的基业,什么样的武力也不能毁坏之。别说是鞑子这样的外敌,就是赴死军,面临民本之力的时候,也是无能为力。” “那忠诚伯为何不在江南走通民本路子之前……” “不行,我很乐于见到江南把民本的路子走通,真要是能走到那个地步,当今的圣上就真是三千年所仅见的英主了。”李四知道自己说的不尽不实了:“这不是圣上和我之间的事情,而是这个民族的选择,不管怎么样,我必须竭尽所能的为江南守住这个路口。虽然他们很可能走不通,就算走通了也走的歪歪斜斜失了原本应有的模样……” “这些东西是我看不到的,也想不明白,忠诚伯智慧如海,料事如神。以忠诚伯的眼光来看,江南成民本之事的可能有几成?” “几成?”李四哈哈大笑:“能有一成就很了不起了,还谈什么几成?要是江南没有大的变故,上下一心不为外力所动的话,或许还有一成的希望。” “一成?”长平公主低头不语。一成的希望和没有也差不多了,万一江南的民本之路走到了尽头也走不通,赴死军肯定介入,到时候就是战争,也就是大明王朝改换之时。 “不要小看这一成的希望,就算只有一成也绝对值得一试。”李四笑道:“殿下也不必为江南担忧,这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要是没有大变的话,没有三五十年的工夫看不出什么来……” “三五十年啊……”长平公主心里一宽,这么长久的时间,说不定会怎么样呢?从甲申到现在这才几年,就已经起了这么大的变故。到了三五十年之后,皇帝弟弟说不定真的就施展出什么雄才伟略呢。 “昭仁殿下许配给黄家了。” 昭仁小公主,甲申贼起之年,和当年的万岁与眼前的长平公主一起,都是李四从百万贼军中救出的,小小的女孩子,现在也要成亲了。 黄得功黄帅,也算是兴武朝廷的重臣了,尤其是手中的镇兵总体实力还在京营之上,把昭仁许配给黄家,其实也同样的政治联姻。 “我也听唐王说起了,”长平公主说的很是淡然:“妹妹还小的很,过三五年再成亲的话也不算晚。不过天家女子就是如此,这种事情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有点儿戚戚然的念想也就是一闪罢了,长平公主早就无所谓了:“忠诚伯的三年之期也就到了,准备什么时候大婚?” 所谓的三年之期,肯定是和娥子成亲,作为李四名义上的妻子,说起这事情的时候一点应有的感情都没有,好似是在说什么和自己没有半点儿相干的事情一般。 按照李四的说法,和娥子成亲的时候也顺便把公主娶了,可心里也知道长平公主对这种事情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这就给娥子去个信儿,差不多也该成亲了吧。把路大嫂和娥子搬回刀把村去……哎,也就那样了……” 从来就不动声色心如死水一般的长平公主忽然就是“噗嗤”一笑:“原来忠诚伯也是和我一样,对于婚事早就看的淡了。娥子那样的小丫头还把这事情想的千般美好万般圆满呢,哈哈,忠诚伯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哈哈,以后找到了情投意合的女子,是不是也要纳入房中?” 以长平公主如此高贵的身份,说起这种事情来,一点要回避或者讳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笑的十分欢畅。就好像秃子看到了光头一样,不仅没有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慨,反而是感觉对方的缺陷十分好笑。 人的劣根性。 “情投意合?殿下也相信什么情投意合?”李四干笑两声:“其实也就那么回子事情,什么情投意合不情投意合的,哪有那么重要?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心去想这些?” 娥子心思单纯,想的也少,喜欢和四叔在一起,那就一辈子在一起。李四心中所想娥子永远也不会明白,甚至是懒得起明白,这个只会写一个“人”字,只会说“人之初性本善”这么一句的乡野丫头知道的少,所以和容易满足。 “娥子喜欢也就是了,殿下和我不都是把这个看的无所谓了么?” 长平公主哈哈大笑,根本就是毫不顾忌的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半点公主应有的风仪都没有了,好像是个疯子一样,直到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才说道:“能如忠诚伯者,也是如此,我也不算个什么了,哈哈,这就是代价吧,哈哈……” 李四也是笑:“殿下不明白的,你的代价和我的代价不一样,要是只要付出这么点代价我就能成事的话,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第213章 没有君子 第213章 没有君子 大明朝三十四系藩王当中。秦王系算是比较有实力的一支。要是从正根子上说起,第一任秦王是太祖皇帝的嫡次子,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后来的秦王比称帝以前的崇祯还要近。而且就封的历史悠久,自洪武三年以来,距今已近两百七十年,嫡系旁系子孙开枝散久”的多,经验也要丰富的多,当年对付鞑子的时候,火器就曾大显神威。 对于李四和吴三桂之间的大战,很多人都在期待着。其实也不把这场大战看的如何重要,反正鞑子是被打跑了,剩下的就是争夺霸主地位而已,就好像当年的洪武太祖皇帝和陈友谅的鄱阳湖大战一样。 赴死军乃当世第一的强兵虎贲,打遍长江两岸一直到现在的两辽,还在打着,未尝败绩,风头之盛就不必说了。 可吴三桂也不是软柿子,手下都是关宁军的老底子,还有豪格的一部分满洲战兵,都是数得上的能战之兵。 这两支军队要打起来,可真就有热闹看了。针尖对上麦芒,巨锤砸上顽石,疯牛算是碰到猛虎了,肯定有看头。 “总的来看,还是咱们大帅的胜面儿大,不过呢,宁远铁骑来去如风迅捷如电,都是百战的精兵,还真不好说会怎么样。” “屁的来去如风,战马就是跑的再快,还有火炮快了?赴死军中的火炮可不是吃素的,一炮轰下去,就是城墙也得塌半拉……” “你可别忘了,吴三桂也是操炮的好手,当年宁远的大炮也不弱。” “你就拉倒吧,赴死军最大的本事是啥?就是逢强更强,当年的淮扬大战如何?鞑子够不够强?现在呢?” “我不是说赴死军不行,我也是看好赴死军的呢,只是说这一场有看头而已,我又没有说旁的,你恼什么……” 因为整体实力的缘故,人们普遍看好赴死军。 虽然市井民间早就嚷嚷动了,和即将交战的双方却是罕见的低调。 大伙儿太熟悉忠诚伯的做派了,以前每次打仗,都是做动员做号召,闹腾的街知巷闻。可这一次却是不同,既没有做什么明显的战争动员,也没有如以前那样大发一些慷慨激昂的檄文。要不是往来调动频繁,大伙儿都看不出是要打仗的样子。 大战虽然是好看,可要是和忠诚伯的大婚比起来,也就逊色的多了。 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说忠诚伯要大婚了,这一样下子可就热闹了。 朝廷赐婚,匹配公主殿下,这样的荣光忠诚伯确确实实也当得起。据说当年李闯破京的时候,就是忠诚伯亲自把公主救出去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公主殿下就对忠诚伯心仪了,前番朝廷赐婚,正是天随人愿,只不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才一直没有成婚。如今大局底定,也该圆满了。 这些英雄美女的故事最是让人眼热,也频繁的被人提起。比这还要有轰动效应的还有嫩,忠诚伯大婚是不假,很多方面都在准备着呢,可新娘子不是大明朝的大长公主,而是一个乡野的小丫头。 据说,反正就是据说,到底是据谁说已经无从考证,那个丫头连大字也认识一个,粗鄙的很。尤其是样貌容颜都普通的很,别说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色,就是连大户人家的使唤丫鬟也比不上。想想也是,小门小户的乡野丫头,粗手大脚那是肯定的,再买不起脂粉什么的,能有三分姿色就算高抬她了呢。 这些传言若是属实的话,忠诚伯可真是太亏了。如此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放着一个身份高贵如花似玉的公主不要,娶个屁也不是野丫头,简直是亏到了天上去。 很有很多传闻,说是这个小丫头当年曾救过忠诚伯的性命,也有两外一个版本说是忠诚伯救小丫头的,反正就是以身相许什么的。事实到底怎么样,早已经真假难辨。 连一个小丫头都能匹配忠诚伯,这老天也忒公平了吧?多少大家闺秀名门淑女都做着这个美梦呢,却让一个叫做娥子的野丫头占了先,还能不窝火?娥子,一听这名字就是土里土气,肯定也是土渣儿一样的人物呗。 要是说新娘子是长平公主,大伙儿还能想的通,可要说是个野丫头,很多就不平衡。 具体是怎么样,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念叨碎嘴子嘛。 第214章 穷 第214章 穷 礼仪之邦的名号不是平白就叫起来的。三拜九叩的大礼虽然不常见,可也不是没有,就算是李四这种身份的一方霸主,在特定的场合也要行这个大礼。 天地君亲师就不必说了,肯定受得起李四这样的大礼。君嘛,远在南都,至于父母祖辈的亲人,还真是没有,更至于孔圣这样的天下之师和李四也没有往来,谁也不受谁的礼。可这天地却是不能免的,无论你怎么样的英雄好汉,对于天地总也有敬畏之心。 祈天祭地的时候,就算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得趴在地上磕个脆的,就更别说是李四了。 先前的立春时节,可以把牛轭往耕牛的颈上一放,做做样子表示表示要耕田犁地就算拉倒。到了真正启耕的时候,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焚香祈祷三拜九叩,这样大的礼节各地都在做,就是江南的兴武小皇帝,弄的只能比这边更加热闹。 如此隆重可不是祭拜什么什么神仙佛爷。正正经经的祀奠皇天厚土,保佑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名义上来说,启耕比皇帝登基还要正式…… 依足了礼数参拜之后,还要祈祷告词,献上无色杂粮,然后弄一头健壮的大老牛过来,扶犁开耕。至于后面的游街踏米等琐碎事宜就可以找别人代劳了。 在李四看来,这种唯心的东西并不全都是应景,也是在渲染劳作的气氛,督促百姓做好劳动准备。 别的不说,京城的老少爷们素来就讲究个歇正月赖二月,连二月也算到正月里一起歇了。更有甚者,还弄出“哩哩啦啦到三月”的说法,想把三月也一起歇了呢。启耕大典之后,这种慵懒的气氛为之一扫,就是那些懒人也敲打着锅盖水缸,以示送懒之意。 启耕大典一到,就意味着修养享受已经到了尽头,一年的辛苦劳作要开始了。 民间已经开始了崭新一年的生产和建设,而赴死军的新军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一水儿的双层皮铠,外面是不硝不鞣的生牛皮,而且只取肩背那一块儿的牛皮用,后腰和腹部的软皮子还不用呢。里头是一层鞣好的软羔子皮。中间趁的是捡洗捶打了不知几十道工序的长毛生毡。这种铠甲穿起来轻便,还耐用。外面的那一层生牛皮算然用动物的油脂熬过,可坚韧如板,比真正的铁甲也差不了许多,中间的毡子极有讲究,都是一豁口长短的卷毛,不是近身激射的话,就是强弓硬弩也很难形成致命的贯穿性伤害。边边角角都是那油线缝的细细密密,最是防潮保暖。 这么一件子上身半铠得多少钱?三两白花花的银子?得了吧?三两的话连外面的皮子也鼓捣不好。大伙儿都知道这个铠之前的很,具体要花费几何就不是很清楚了。可在这上边扔的银子绝对够一个四口之家折腾一年了。 高腰的战靴,板底儿皮面儿,看着就爽利。弹药囊、急救包都是上等的货色,就是一条腰带也是正经的好东西,扦子都是亮飒飒的红铜打造。除了光秃秃的头盔是赴死军的制式装备之外,这支火器新军可是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 手里的火铳比朝廷的制式家伙短了四寸,可这东西才是真正值钱的,除了赴死军之外,这样的火铳全天下就没有第二家。把击针内置,采用新式的弹药一体设计,射速能够条四成。就是药室前置击针内设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动,就是老大一笔银子扔了出去。可这银子就没有白花的,射速的提高绝对是一个值得拿金山来砸的好事情。(当时的火器射程其实还不错的,至于精确度实在不敢恭维。) 火铳口口下边设了一个旋口,可以把一尺八寸的短刃卡上,也就能近战了。这种类似于刺刀的设计其实是老古董,早在万历年间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正式装备军队而已。 要说威慑力,崭新的火铳兵和赴死军的精锐叉子兵差了不少。别的不说,只要把叉子兵一拉出来。那种腾腾而起的杀气就如同有形一般,不用看也知道是见过血的队伍。那种杀气和血性,完全就如猛兽一般。崭新的火铳兵可以叉子兵那样的勇悍和无畏,更没有那么强烈的杀气,火铳兵不需要那个。 绝对的秩序和纪律才是新军的根本,讲究的就是整齐划一和令出如山。如果叉子并是嗜血嗜杀的疯狂猛兽,火铳军则是精密准确的战争机器。这些火铳兵不需要爆发出多么强大无敌的悍勇之气,只要维持住纪律和秩序,他们本身就是一架庞大的杀人机器。 火铳兵的出现已经很有些个年头了,但是如李四这边大张旗鼓的弄出不到八千的超大规模来,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把火铳兵作为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拉出来,又是费尽心思不计成本的砸银子,还真没有人这么干过。 日月血旗招展,新式的火器兵已经有了雏形,这些火器兵是在何钧力的火铳营的基础上建设而成,装备和武器都更上层楼,军官的置制多是从原火铳营和地支营中抽调。至于战斗序列也彻底打破了赴死军的原有模式,为了追求战场上的效果而把建置缩的很小。 不如同样是一个小小的旗官,火器兵的旗官手下就有六十个战士,这才当时是无法想象的。因为这样的压建置会降低战斗力和军令的执行能力,但是这种火器兵采用的不再是奋勇拼杀的血肉搏击,而是密集的大范围杀伤效果…… 以前的炮营也分拆为隶属于火器军的四个营,四百斤的袖珍小铁炮也达到三百多门的规模,真正有威力的还是那些超级重炮,射程远威力大,已经装备了差一点儿不到一百门…… 炮营的人员达到了三千七百多人,这样规模的人员专门司炮,在当时就是无法想象的。可现在的炮营和以前不同,机动灵活需要人手,重炮的精确打击也需要传达和协同的人力,更要配备看得懂水平标尺和鲁班曲尺的人才。另外还要有专门计算的校炮手。弹药的运送、火炮的运动、打击的精确等等,都要人手。按照李四的预想,火炮必须形成规模,也要从步兵当中独立出来,成一个单独的作战单位。 “装备的再好也没有用,”李四看着这些火器兵,也是心潮澎湃,这个新军的力量只有李四最清楚。这样的军队已经脱离了以前战争的固有模式,即将成为打碎战场的崭新力量。这支军队将把战争带进一个全新的时代,成为改写历史的力量。李四遏住心潮大声道:“军队不是拿来看的,咱们的老百姓节衣缩食,把银钱物资都使在你们身上,不是想看这么个花架子。多少人把置办新衣购置田产的钱财用在你们身上,我连娶婆姨的钱都用上了,还弄了老大的亏空,都是为了成就今日的火器新军……” “你们的身上衣口中食都是老百姓的供给,我已经许下了诺言,每一条火铳都要给同胞们换回一座城池,每一门火炮都要给老百姓们带回一个邦国……”李四已经不再做任何掩饰,赤裸裸的喊出了侵略的口号:“我不管你们有没有看到这个大势正在剧变,我只要你们有本事就施展出来,我要让你们打仗,打到天地之边,打出五百年的太平盛世……” 作为民族的守户之犬,外敌入寇之际,当不顾一切的拼死撕咬。当这条恶狗的主子需要欺负别人的时候,也要不顾一切的拼死撕咬。这无关什么正义什么道德,完全是就生存的本能。 在这个时代,整个世界已经是一座弱肉强食的丛林,强者全盘通吃得以把文明延续下,败者则是一败涂地,民族本体都有可能消亡。应该怎么做,李四早就在准备了。 “无论是金银财物封妻荫子,还是留名青史后世敬仰,我都给你们留着……” “赴死军的辉煌将在你们身上延续,赴死军的威名将在你们身上发扬光大……” …… 简单的战前动员,迅速开拔。 这一次西进。李四是拿出了血本。作为主力,不光是有新组建的火器新军,还有四个天干营和四个地支营。在两个战场上同时作战,几乎已经是李四的全力。 因为对于火器新军寄予厚望,又怕新老赴死军之间出现协同不足的缺陷,所以和吴三桂的首战,是由李四本人亲自指挥。 这次行动,李四也不想做出什么奇袭和突然打击的姿态,把架势拉的极开。稳步前进。这将是实力上的硬碰硬,尽其所能的让敌人看到赴死军的实力,尽可能的形成威慑力量,以达到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的目的。 这样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做到完全的隐藏,吴三桂很快就知道了消息,甚至把赴死军的行军路线也摸的一清二楚,也是调兵遣将的积极应对。 因为兵力上的不足,吴三桂不敢在边境线上决战,而是把兵力进一步收缩回来,尽可能的收缩兵力,在重要的战略点上形成支撑。 吴三桂见过的大阵仗不少了,也明白眼前的局势。赴死军出动的兵力并不算多,真正的战斗部分绝对不会超过两万,但是这将近两万的军队绝对是一支生平所仅见的劲敌。 在明末,有一种很有趣也很值得深思的现象。这么多年频繁的大战,无数的军队你来我往翻翻滚滚的厮杀,动辄就是几十万的总兵力投入,动辄就是上百万人的混战。无不是把战场拓展到千里之阔,看起来确实是惊心动魄。 可这样的战争从来也不是什么真正惨烈的大战。 于此相反的是,那些动员兵力不多的小规模战斗才是绝对胜负的关键。无论是吴三桂手上的关宁铁骑还是当初的满洲战兵,自然也包括大对头赴死军,都是把军队控制在一个不算很大的数字之内。 这样的军队看起来没有多骇人。可战斗力绝对不可低估,真正的精兵从来就不依靠数量上优势摆大场面。当年几万人追赶着李闯的百万大军穷追猛打,就是这么个道理。 清军以两万之兵成横扫之势,就是因为那是敢战能站的精锐,即使是面对数倍的敌人,往往也能够以少胜多以寡击众。 赴死军是明车明马的摆开了,战略目的和行军方向也很明确,不可能出现什么大的错误。吴三桂这边总体居于劣势,既定的战略就是死守几个战略支撑点,同样也不可能出现指挥上错误,更不可能被敌人调动分而击之。 这将是硬碰硬的战争,是双方实力的比拼,完全就是在检验两者的战斗能力而不是在比较双方指挥者的智慧。 赴死军行进的很慢,至少比吴三桂所预想的要慢,完全就是步步为营的稳扎稳打,路线也是和当初“约定”的一样,不见任何的花俏取巧。 在两辽的时候,吴三桂已经有很多类似的经验了。单纯的困守坚城,是很吃亏的,对于士气也不利。最好的战法就是防御和反击相结合,最大限度利用城池的坚固和火炮的威力,然后找准机会反击,当可制胜。 因为没有什么阻碍,或者说吴三桂故意收缩兵力的结果,赴死军方面的西进一直就很顺利,在延安府城东一百四十里之外扎营。 第三日,赴死军的对于才推进到城东四十里处,双方的前锋已经开始零星的接战。 双方的侦骑齐出,互相侦查和刺探。或许是李四还在做什么布置安排,战斗暂时还没有打响。 对于李四和吴三桂之间一触即发的战争,人们极是关切,相对而言,两辽之地把鞑子打的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反而显得没有什么看头了。 鞑子的老巢已在赴死军的马足之下,更有蒙古各部的积极作战,犁庭扫穴把鞑子连根拔起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纯粹就剩下一个时间问题而已。陕西这边的大战可就不一样了,意义非凡。 这将确立霸主之位谁属,以后将是怎么样的一个秩序,会按照谁的意图改造这片土地,这才是战争的根源。 割据一方还是统而为一,就看这一战的了。 兵力和战斗力上,无疑是忠诚伯占据了相当优势,要是说起总体实力,这种优势就更大了。可吴三桂是防守的一方,又是内线作战,便宜也不小呢。吴三桂不必象忠诚伯那样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只要把赴死军拖住,就算是胜利了。 更有些传言,说是忠诚伯和平西王之间有个什么“君子协定”,三日之内拿下延安府就是一个赌局。赌注就是陕西的归属。 战争的双方都没有大张旗鼓的弄什么檄文之类的文字游戏,更没有发表冠冕堂皇慷慨激昂的话语,好像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他们双方之间的事情,和外人没有什么相干,也不想为被外人关注。 可外界对忠诚伯和平西王之间的战争却是空前的关注。 首先就是南都这边,民间本就有风评时局的风气,这场争霸大战更是引起了人们足够的注意。这仗也说不上什么正义不正义,甚至和江南没有多大的关系,大伙儿也就乐得隔岸观火作壁上观,更有些无聊的家伙,在李四或者吴三桂身上下了不小的赌注,已经拿这事情开是外围的赌局子…… 和民间看热闹的心理相比,开放的江南士林则很明显的表露出了关心的态度。当然,还是和往常一样,这种关心也就是仅仅停留在嘴皮子上,最多是在笔墨之间稍微表达一下而已。 总的来说,大伙儿还是比较偏向于忠诚伯这边。虽然江南和他忠诚伯之间有很多扯皮的东西,可终究还是有那么点儿香火之情。吴三桂算怎么个玩意儿?实打实的三姓家奴,虽然吴三桂的胜败和江南没有多大的关系,江南也影响不了陕西的战局,可大家还是希望忠诚伯能把吴三桂这个把投降当饭吃更把反叛当饭吃的家伙教训一下,至不济也要打下吴三桂几颗门牙来。 年轻的文人们做出许多慷慨激昂的样子摇旗呐喊,还有些老成稳重的则大肆感叹:“王室衰微,豪强并起,征战杀伐,生灵涂炭,实非天下黎庶之福……” 民间或者是隔岸观火的无所谓,或者痛心疾首的无病呻吟,都不能代表大明正统兴武小皇帝的意思。 江南的大明正统,说起来是以兴武小皇帝为核心的,其实还是那些个老学官的首尾。这些老学官更加务实,也更加的看重利益,全然不同于民间的风气。 开始的时候,朝廷的学官们还以小皇帝的名义发出几道明旨,无非就是让双方保持克制,勿轻动干戈的文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着调节双方的矛盾。 不管是李四还是吴三桂,表面把朝廷捧的挺高,真要是说这种事情,谁还听朝廷的?早就在筹谋布置了,人力物力也花费了不少,怎么可能因为朝廷的一句话就“保持克制“?朝廷发明旨他就发吧,反正大家都当作没有听见也就是了,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老学官们知道朝廷所谓的调解根本就是一纸空文,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可朝廷毕竟是朝廷,还要有个朝廷的样子。如李四和吴三桂这样的实力派可以不理会朝廷,但是朝廷不能把摆出应有的高姿态来。 其实呢,不管是老学官们还是兴武小皇帝本人,都希望李四和吴三桂打的热火朝天,越热闹越好,不管他是“三”还是“四”,最好是把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最好是打的两败俱伤,这样的话,朝廷实现大一统的机会也就大了许多。 所谓的“调解”其实就是唱个高调而已,朝廷才不会调解呢。朝廷正盼望着双方打的不可开交呢,怎么会去调解? 李四这个实力派终于撞上吴三桂这个实力派了,对于朝廷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就算不会得到什么切实的政治利益,商业利益总是不会少的吧…… 要是真能打上三年五载,朝廷这边说不定就还有许多机会呢。 “吴三桂必败。”战争还没有开始,黄得功就已经下了断言,他可没有老学官们那么乐观:“也不会出现什么旷日持久的大战,陕西之战很快就要结束……” “赴死军的火器极是犀利,无论你何等悍勇之兵都不可抵挡其万一。”黄得功亲眼见过赴死军火器是威力,对于这种颠覆性的全新战斗方式有一个很明确的认识:“赴死军用火器已到登峰造极之境界,此种战法之下,非血肉之躯可以取胜。” 有些事情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比如黄得功对火器是认识。在以往的认识当中,所谓的战争无非就是雄兵健马的血肉搏杀,可赴死军崭新的战斗方式已经颠覆了这一切。在北都的阅兵当中,李四所崭新的是更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概念。作为究竟战阵的黄得功来说,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战争即将出现一个大的改变,胜败之间在更大程度上是远程力量的较量,而不再是近身的血肉厮杀。 至于如何保持远程的优势,如何把这种优势发挥出来,还有很多细节黄得功无法想通,可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战争的模式即将改变。 不管是总体实力还是具体到战场上的胜负,吴三桂都是必败无疑。而赴死军夺取陕西也不是因为和吴三桂有什么深仇大恨,完全就是出于争霸的需要。所以不会把陕西打的不可收拾。 与其说赴死军是要击败关宁军,还不如说是种实力的展现,借以达到威慑效果。 所以战争会很快结束,至于如何结束则要看李四本人的意图和具体情况了:“战争很快就要结束,快的超出人们的想象,所以朝廷还是要调停的,要不然吴三桂就会被李四给吞下去……” 李四的扩张态度明显的很,扩张方向同样明显,分别的北边和西方,对于东、南的局面依旧是没有做出明面上的动作,只是在暗中影响而已,这也给了朝廷最基本的体面和一个比较宽松的外部环境。 从根本上来说,在吴三桂和李四之间,江南朝廷还是偏向于后者。但这并不等于朝廷就愿意看到李四更加强大。 从政治角度来将,李四愈是强大,江南的威胁就愈大,虽然这已不可改变,可朝廷也不愿意看到李四把吴三桂给活生生的吞了下去。 尽管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可谁也不会怀疑李四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所不同者就是战争的长短而已。 或许是因为本性平和的缘故,更或者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依靠这些值得信赖的老学官,兴武小皇帝愈发少了对这种大事情的决断,反而是问这些老派学官时候的更多:“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忠诚伯肯定会战胜吴三桂,到时候他怎么样吞并陕西,朝廷也是无力阻止。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阻止忠诚伯对关宁军的收编……”刘理顺是个大近视眼,不管什么时候一双老眼都是眯缝着的,即便是这样也看不清楚远处的人或物,好在是这种小规模的商谈,也不必看什么:“若是如黄帅所言,赴死军有速胜能力的话,朝廷的调解还真是不能停止。” “吴三桂和忠诚伯要是在意朝廷的调解,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剑拔弩张了。” 刘理顺看了看黄得功,黄得功微微点头,二人取得一致意见之后,刘理顺说道:“二人手握重兵,朝廷难以奈何,自然是不理会朝廷的调解。不过若是忠诚伯能够迅速击败吴三桂的主力,吴三桂当会看清楚形势,为了避免被忠诚伯鲸吞,肯定会接受朝廷的调解……” “就算吴三桂因为形式所逼接受了朝廷的调解,忠诚伯未必就肯接受了……” “若是以为,忠诚伯肯定会穷追猛打斩草出根,可陕西之战意在争霸,只要对手认输就没有必要把陕西打的不可收拾。忠诚伯攻取三秦,非是想要得到一片废墟的……” 姚明恭也明白了这个意思,站起来帮腔儿:“朝廷的调解一来是宣示圣上的威严,更主要是保存下一个非赴死军的武力,江南之外也不能尽是赴死军了。保存下了关宁军,目前看不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可长久来说,未必就是一记闲棋……” “也好,就如此办理吧,诸位爱卿拟好了章程,我再用宝……”兴武小皇帝看看众人:“也就如此了吧,还有什么事情?无事可奏的话,朕也就要回宫……” 还有事情没有说呢,姚明恭怎么能放小皇帝离开:“万岁大婚之事……” 一说起要娶媳妇,兴武小皇帝立刻就来了精神,也不想回去休息了,兴致颇高的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共有备选淑仪十六人,分别是……” 拢共是十六个人选,用姚明恭的话来说,都是“贤良淑德温简实朴”的大家闺秀,祖上也青白的很,多是从在朝的大臣家中选择出来的。 姚明恭老学官把名单子递呈上去:“圣上可要圈选?若是圈选,则可……” 皇帝娶媳妇,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则是真正的不简单。如兴武小皇帝,本也可以在江南大选秀女,可如今文禁言禁都开了。要是真的弄选秀女的名堂,下面的老百姓怎么说先不去管,那些无风三尺浪没事儿都要找事儿的东林人们可就有喷的目标了。 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就要选美了,分明就是荒淫无德之君,这还是好听的呢,若是难听的话儿,根本就没有法子拿耳朵听。 按照兴武小皇帝的年纪,确实是该讨老婆了。崇祯十四年的时候,兴武小皇帝还是太子呢,就曾准备大婚的,因为实在拿不出钱来,所以一直拖延了下来。这一拖可不要紧,硬生生的拖到了现如今。 就算到如今,太子都熬成皇帝了,讨老婆的事情还是不敢声张,就在朝臣这么个圈子里选了。 姚明恭手里的名单也有十六个人选,都是经过这些老学官们筛选出来具有母仪天下资质的良淑之女。按照老规矩,还要经过一层层的摘选,除非了小皇帝本人对某个女子有心思,可以圈选,算是内定。 其实这种圈选的内定完全就是盲人骑瞎马的乱撞,目前为止,小皇帝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些名门淑女们,怎么圈?怎么选? 可规矩如此,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废了祖宗的章程。尤其是这些因循守旧的老学官,把这个东西看的重如泰山,更是不可能更改。 小皇帝也曾明里暗里的私下里询问,是不是可以见见这些备选的淑女,偷偷看一眼也行,立刻就被老学官给顶了回去,并且防范的更加严格。唯恐小皇帝少年血热,做下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丑事来…… 不光是长平公主和李四,就是小皇帝也不对自己的婚姻抱什么幻想了,拿起朱笔在名单随便圈了几个名字,反正都没有见过,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撞大运吧:“姚卿家,选……选妃择后怎么说也是大事,不能不让朕见见的吧?如今也圈选了,是不是可以……” 对于小皇帝这种太过“违背纲常”的说法,不用姚明恭表态,立刻就被老学官们集体驳了回来:“此次选妃,实为立后,统领后宫一国之母,最重的是一个德字。妖媚艳丽之女越是有倾国倾城之貌,越要远之。古往今来,那些个魅惑君主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国之妖孽,夏桀商纣……” 连几千年钱的例子都拿出来作为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提醒兴武小皇帝“皇后绝对不能找好看的,要找就是那种不魅惑的也不祸水的……” 虽然没有见过那十六个备选的女子,可以兴武小皇帝已经知道了,根本就没有见的必要了嘛。按照这些老学官的观点,丑不丑的不敢断言,也绝对“美”不到哪里去。在这些老学官的眼中,越难看的皇后就对大明朝的国祚越有好处。 兴武小皇帝心里很不满意,可也不愿意和这些老学官们闹出什么生分。毕竟这些都是东宫的老人,跟随太子这么些年了,也确实是兢兢业业勤勤勉勉,个人品行也无可挑剔。可小皇帝还是不痛快。 小皇帝毕竟不是他姐姐,也不是李四,对于个人的婚姻的美好幻想还没有完全消散,更加做不到李四和长平公主那样的淡然和无所谓。 在这种情况下,少年皇帝一般都有两种选择,要么是以强硬态度争取个人幸福,要么就是破罐子破摔,把婚姻交在别人手中,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全都认了呗。 以小皇帝的秉性,肯定是不会现则在“沉默中爆发”,心灰意冷的说道:“好了,好了,朕也能体会诸位爱卿的苦口婆心,你们斟酌着办理就是,我也不管这些个事情了……” “明日再选之后,不论选上还是选不上,那些个女子都要赏赐些金银财帛之物的,以示朝廷之重……”姚明恭小声说道:“这些个事情还是不要动国库的好,圣上就用内库的钱吧……” 小皇帝再好的脾气也得蹦起来了:“内库?我的内库都空了多少日子?姚卿家你不是不知道吧?老鼠都饿死多少回了,哪里还有钱?” 要说小皇帝这日子过的,确实憋屈,不仅没有选老婆的权利,连荷包里都是空空如也。 江南虽然是首富之地,全天下最繁华的所在,可朝廷实际控制的地盘很小,又要维持一个偌大的官僚体系,还有常备军什么的,别说的小皇帝的内库,就是国库也穷的不行。 在小皇帝登基之初,手里还真是有点儿家底儿的,那也是弘光遗留下来的内库。当时还不感觉怎么样?可日子一长,光出不进,就做难了。 逢年过节,宗室里头是要放赏的。每有什么捷报或者大喜的事情,除了国库开支的封赏之外,皇帝本人也得意思一下。就算是哪个大臣死了,皇帝可以不去,但是银子得到,要不然就是不知体恤,就是刻薄寡恩…… 去年年前,福藩的老母亲进宫问安,照理小皇帝的得拿出点东西来赏赐的。可内库早就是空空荡荡,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迫不得已,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寻出了一匹苏州的薄纱,就赏了下去。 那可是大冬天呀,那薄纱做赏赐,真是尴尬的不行。 多亏赴死军那边还有一点供奉,也颇有几样可以过眼的东西。一直等到赴死军的供奉上来了,小皇帝才偷偷派人用一件海鼠皮氅换回了薄纱,好歹算是找回了一点脸面…… 第215章 连环炮 第215章 连环炮 夫内库者。御用金银、珠玉、服饰、器仗之所需者。 内库的真正的建立,其实也是在明朝的中叶,并且从法律上形成一种制度。当时的皇帝也认识到了内库的好处,花钱也方便的多。贯穿整个明朝,内库的运作一直都是内宫的宫人所把持,并且逐渐的出现扩大趋势,甚至一度和国库互相混淆。各司宫人巧取豪夺中饱私囊,内库。当时内库的真正意义就是武人发“福利”,在一定程度程度上维护了国家领土的完整。 因为内宫绕过文官系统,自成体系,更重要的是宫人和皇帝肆无忌惮的掠夺,让内库也成为国家的一种负担。尤其是成为宫人要挟武将的一个重要手段,因为内库已经扩大到了英雄军需的地步,内库连火炮的调度都管理到了。按照当时的管理,要想动内库的东西,不送礼行贿肯定不行,这也一度成为宫人发财的一种手段。 在正德年间,台州武将陈者,为了调用内库的火炮,不得不给宫人行贿,可是倾尽囊中所有。也没有喂饱那些贪婪的太监,以至于“滞京八载,乞食于市”,一时间成为骇人听闻的大案。 连武将都做了八年叫花子,火炮都调不出来,还真的是够骇人听闻的。 可内库的真正危害还是在万里、天启年间,成为支撑臭名昭著的“阉党”运作的一个重要财源,变相的支持了大明朝已经愈演愈烈的党争。 因为以上各种原因,大明朝的文官体系时时刻刻都提防着皇帝的内库。 大行崇祯皇帝时期,天下烽烟四起,内库也是一穷二白(有种传言,说崇祯皇帝的内库有几千万两之多,致死也不肯拿出来。作者认为这是胡扯,都要亡国了还死攥着银子,绝对不可能。相关的解释参考作品相关——作者按)。绵延到了兴武小皇帝以后,幸好是有弘光大肆抢掠民间的那点浮财支撑,还能拿出点儿像样的赏赐。因此,老学官们也就盯住了皇帝的私房钱。 不管什么事情,一走了极端,就变得荒诞可笑了。 老学官们认为皇帝富有四海,就不应该有什么私房钱,所以变着法儿的搜刮皇帝。一应的赏赐都要捎带上内库,宗室的开支用度也要动内库。没有过多少日子,小皇帝就已经穷的一贫如洗了。 从名义上来说,小皇帝确实是天下共主大明正统,可实际上呢?控制的地盘只有那么一点儿,开支却大的惊人。整个南都的各部各司都要正常运作,常备军和战争都要钱,虽然可以从国库里边支取,可小皇帝的私房钱也是文人们的目标。 大行崇祯皇帝的时候,皇帝皇后这两口子准备了三年,连给儿子结婚的钱都拿不出来。到了小皇帝的时候,就更加窘迫,各种赏赐用度都是寅吃卯粮等米下锅,各地的供奉也是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长平公主乃是大明朝的大长公主,又是和小皇帝共患难的嫡系血亲,出嫁时候的嫁妆都是小皇帝东挪西凑出来的。前番赴死军北伐成功,朝廷怎么说也要意思一下,可小皇帝哪里还有银子?幸好长平公主回来,也理解小皇帝的窘迫,把当初作为嫁妆的银钱又反哺了回来…… 这种事情要是说起来,全天下没有几个人相信。可事实就是事实,领有四海的九五之尊,又是盘踞于江南首富之地,小皇帝早就穷的解不开锅了。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小皇帝还没有婚配,后宫也是空空如也,不必赏赐后宫和外戚,要不然小皇帝就真的只能掰手指头了。 现在要娶媳妇了,学官们又打内库的主意,小皇帝就是再好的脾气,也招架不住。想不恼都不行。 “内库,内库,你们……诸位爱卿整日里就知道算计朕的内库……”小皇帝很是不喜的怒道:“朕哪里还有什么内库?出钱的时候就说当以天下为公,拿钱的时候……哎,不说了,反正册后立妃之事是要花钱的,朕是一个铜板儿也拿不出了,我知道户部和工部都还有点钱……” “不行,”一听到小皇帝想动用国库的钱来娶媳妇,老学官登时就把门关的死死,连一个缝隙也不给小皇帝留下:“国库之财俱为民脂民膏,当为社稷所公用,抵御外敌看,大放赈济可,行天下大工亦可,切切不可为圣上私用……” 现在的江南民风极是开放,要是老百姓们知道了皇帝要动国库的钱财,肯定是民情滔滔舆论沸腾。尤其是那些读书士子,吃饱了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整天就等着找朝廷的不是之处呢,要是知道了这事情,吐沫星子都能把南都弄的平地汪洋。 小皇帝是个平和的性子,也知道要重视民言民情,可皇帝也是要讨老婆的,没有钱还怎么讨?圈选淑女,不管选上选不上,都要有所赏赐,这不光是干系到皇家的体面,也是最基本的人情道理,可没有钱,什么道理也谈不上。 “要不然……要不然就加税吧……”江南乃是天下财赋之地。老老实实的说,大明朝的赋税不算重。尤其是兴武朝这几年,一再减赋,比历朝历代的轻徭薄役还要轻徭薄役,也是将养民生的意思。可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国库减少。皇帝就是想捞钱也没有可能了。 兴武小皇帝一句加税,当时就有了石破天惊的效果,老学官们如逢洪水猛兽,立刻就表示出最激烈的反对:“苛捐杂税,为国朝动荡之根,为天下大乱之源。如今江南初安,敢再行加税之举?圣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农桑工商,国之根本,圣上万不可有此念头……”刘理顺大声疾呼的大作痛心疾首之状…… 小皇帝也知道这些铮铮老臣是怎么意思,如今江南的形势就是减税容易加税难,民情民风已是极为开放,真要加税的话,可就真的舆论滔天了。 “加税……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小皇帝讪讪的说道。 如今的朝局政事虽然是被这些学官们把持包揽,但是皇权并没有真正的受到限制。之所以学官坐大,最根本的还是这些学官的个人品行无可挑剔,小皇帝也对这些东宫老人信赖有加。若小皇帝真的想加税的话,完全可以强行通过…… 在老学官们看来,加税这样的事情就是随口说说也不行。 一番苦口婆心的逆耳忠言之后,小皇帝还得做出受教的样子收取加税的心思,这样的情形若是被喜欢乾纲独断的大行崇祯皇帝看到了,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这些学官们也晓得小皇帝的难处,可国家大计总要是比皇帝的个人私人事更加重要,社稷为重民次之君为轻,就是学官们所奉行的根本。 就是小皇帝本人,也知道学官做的没有做,可手上没有钱的滋味也确实不好受…… “圣上的婚事……也确是大事,不过……圣上可以自己想想办法……”在大是大非面前,学官们拿不出什么好的章程,把皮球给踢了回来。 小皇帝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然……要不然就借一点儿?吉王那边比朕还穷?去年就要银子了。要不找潞王借一点儿?”小皇帝以征询的口气问道。 潞王确实是宗室之中的豪富,可能不能借出来谁也不敢保证,皇帝对着下边伸手借钱的事情不是没有过,可对于小皇帝来说。这个面子还真的转不开。 这种事情,学官们也不好开口,索性就装聋作哑了。 一看学官的神色,小皇帝就知道这事情难办,小皇帝也理解了当初大行崇祯皇帝的难处。当初的宗室王爷一个个富的流油,皇帝穷的和叫花子也差不多,当时的情形和现如今也差不多…… “要不然找忠诚伯先借点儿?”小皇帝犹豫着说道。除了宗室之外,比较亲近的也就是赴死军那边了。忠诚伯的地盘比朝廷要大的多,应该也比朝廷更加宽裕…… “好哇。” “甚善。” 让小皇帝想不到的是,这个随口一说的提议立刻就获得学官们的集体赞同。 赴死军和江南本就不是一个体系,要是能花赴死军的钱办皇帝私人的事情,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也能表示出赴死军的忠诚之心,对于皇帝的人望有利无害,关键是赴死军给不给而已。 赴死军大战在即,还一边儿在打着鞑子呢,要是趁着机会再找朝廷要钱,这可就热闹了。 小皇帝能不能从李四那边借到钱似乎不怎么重要,可这也能表明朝廷没有钱,堵住赴死军讨要赏赐的由头…… 赴死军出不出钱无所谓,关键是朝廷没有钱,你李四也就别想着再从江南拿钱了。 这事情说起来确实有点难堪,皇帝娶媳妇还要赴死军拿钱。虽然诸位学官已经把措辞斟酌的极是隐晦和委婉,可要钱的意思还是明确的不行。 “这……行吗?”小皇帝自己都感觉很是尴尬了,捧着墨迹淋漓的纸幅很犹豫。 “行……吧……” 要说朝廷这边还是扭扭捏捏的话,李四则是真正的踌躇满志了。 淮西李帅很清楚自己手中的这支新式军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这将是一个崭新的战争方式,是一个独有颠覆性的概念,往大里说,完全可以算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改变的将是千百年来的战争形势。 火器新军是用银子活生生砸出来的,训练的也还算符合李四本人的要求。所欠缺的仅仅是实战而已。和赴死军原本的精锐结合起来,会爆发出怎么样的威力,也只有李四清楚。 绝对是惊天动地,绝对是让人目瞪口呆。 大明朝走到了这个时候,火器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儿,可以没有如李四这般的使法儿,单独把火器拎出来成军,不计成本的往上砸钱也不是以前的朝廷舍得的事情。 对手关宁军也是用银子堆出来的,一年的费用也不过大几十两左右(每人),这还是在战争的状态下。对于忠诚伯手上的火器新军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火器新军的出现,其影响不光是表现在战场上,也会把战争带入一个全新的时代。随着火器军的出现,战争更加侧重于后勤和物资,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儿,就是银子之间的竞争。 李闯那种战法会被彻底的清扫进垃圾堆,小规模高烈度的战争登场,其背后就是财力的支撑,会在几十年内成为战争的主流。 战争,从战场上士卒的厮杀,逐渐转变为后方的较量,而且比以前表现的更加直接更加明显。 在新式战争面前,作为一个个体,士卒的勇武被淡化了,更加注重于集体的综合能力,更加注重于在一瞬间的爆发力。 面对延安府的坚城高墙,交战双放还是书信往来,仿佛回到了义战时代一样,就差说一句“等敌人准备好再打”了。 头两天里,双方的信使往来不断,言辞也客气的很,颇有几分“把臂言欢”的意思。 可万千大军云集,双方剑拔弩张,怎么看也是一场恶战。 无论是吴三桂还是李四,心里就跟明镜一样,这仗不打是不打,一旦开始,将是空前的猛烈和残酷。 一遍又一遍的审视安排布置,是不是合理是不是实用,而吴三桂也看明白了赴死军的架势,正从不同方向做最后的增兵…… 初一,辰时。 赴死军整体前压,就连李四本人的中军指挥认旗也压到了非常靠前的位置。各项预备作业已经妥妥贴贴,兵马雄壮,士气欢腾,大战所缺者不过是一到进攻的命令而已。 这是大帅带领赴死军争霸的第一步,从今日开始,赴死军成为这边土地上的霸主,并且会把疆土拓展到前所未有的极限。 建功立业一方雄霸之主,男儿所祈者。 赴死军的精锐战卒就不必说了,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是天干各营中的士卒,自有一种天然的骄傲,天干十营,赴死军成军的根本和骨架,代表着赴死军所有的荣耀和光彩。十营叉子兵,打的天下震动,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无论江南淮扬,手中的叉子就是天下至刚至阳的武器。 赴死军前不垫兵,已经成为这个天下的一个共识。 只要天干营的叉子在手,什么样的对手垫在前边也没有用。天干十营就代表着赴死军,什么样的大战血战没有见过?什么样惨烈的战斗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对手没有打败过? 现在的敌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三姓家奴而已,打败吴三桂就好像捻死一只臭虫那么简单。在很多叉子兵眼中,尤其是那些骨干老兵,其实并没有把吴三桂当一盘子大菜。 连鞑子都打的有今天没有明日了,吴三桂这个鞑子的走狗算个什么?关宁军名气是不小,那是因为没有碰到赴死军而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世无英雄,竖子成名耳! 虽然大帅一再强调关宁军绝非等闲,可老兵们还真没有拿吴三桂这点力量当一回子事情。 吴三桂?就是吴九桂也是白搭。 大帅组建的火器新军大伙儿都知道,也影影绰绰的明白其中的威力,看就是说不清楚到底厉害在什么地方。不过大帅那么大的本事,建成的新军肯定是值得一看。 辰时中刻,大战正式开始。 和以往所有的战斗不同,大帅进攻命令下达之后,并不是震天的战鼓和呐喊之声。赴死军前期的两个天干营和三个地支营被压到了火器新军之后。 这些个端着火铳的新兵可没有疯狂的前冲,而是迈着沉稳有序的步伐缓慢前进。跟在后头的叉子兵都有点儿着急了…… 延安府城上的守军也绷紧了神经。 对手可是赫赫有名的赴死军,南征北战东挡西杀,无不是战必胜攻必克,战斗力堪称雄冠。轻视赴死军就是自取灭亡,这已经是被一次又一次证明过的铁律,任谁也不敢小看了。 弓上弦刀出鞘,大小火炮也准备的妥当…… 约莫过了屈五个手指头的工夫,双方是火炮开始互相轰击。 要说火炮的运用,关宁军绝对算是老手了。明媚的春日之下,伴随着一团团腾起的烟雾,操炮手正紧张的调整射角和射界…… 最先受到打击的赴死军火器兵登时就出现了伤亡,地面上炮火仰射掩护步兵前进的同时,一个又一个胳膊上带着尺子袖标的士卒则准确的计算出敌人火炮的水平方位,然后用鲁班曲尺衡量出敌人的坐标,一枚枚带着尖锐哨声的烟花腾空而起…… 火炮,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掩护和协助步兵,战争的根本还是要步兵来完成。 单独把敌人的火炮作为战术目标,然后系统化精细化的应对,以火炮克制火炮,这种战术虽然也有过,可从来没有赴死军做的这么彻底。 最初的炮击,暴露出关宁军炮群的详细位置,并且把计算之后的数据详细传达给后方…… 后方同样是有一群又一群带着尺子袖标的士卒把这个信号转换为翔实的数据和刻度,进一步微调火炮的各项预定射标…… 火炮的任务不再是协同和掩护,而是摧毁。 “轰” “轰” 数里之外的炮群开始嘶吼咆哮,大地位之震颤。 刚刚展开进攻架势的赴死军步兵不仅没有趁机蜂拥而上,反而是以更加稳健的步伐前进…… 整个时代,火炮从来就没有被如此精确的运用过,炮群的数量弥补了火炮本身的缺陷,毁灭的威力随之展露无余。 炮声轰鸣之中,无数爆裂点砸了上来,城上的关宁军火炮阵顿时烟尘弥漫,无数的肢体伴着鲜血和碎肉腾空而起。整个城池都在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整个的裂开。纵横交错的火力,覆盖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整片区域。 在这边天雷地火的区域当中,不管是人还是物,皆是人仰马翻,就连火炮坚实的的底座都被轰塌了好几处,只不过一个瞬间,就已经有好几门火炮成了废铜烂铁。 腾起的硝烟之中,血腥弥漫开来,隐在后头的火炮不仅不能再提供火力支援,本身已经成为赴死军的打击目标。 在这种有针对性的精准打击面前,作为生命的个体已经微不足道。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之中,好几百人已经殒命当场。鲜红的血喷溅到黝黑的炮身上,触目惊心之极。 重型火炮发威,吴三桂的火炮机会遭受了全面的压制,顿时成了哑巴。 前线指挥的关宁军深知火炮的犀利和重要,对于赴死军的火炮也早就有了准备,可是绝对没有想到赴死军的火炮具有如此精准的打击能力。 炮火虽然犀利,却不可能持久,这是一个常识。不光是军力的问题,更主要是因为火炮本身的缺陷,不可能实现持续打击。 但是,赴死军正在颠覆这种常识。 很多人都直接死在炮台上,生存者也被震的双耳嗡鸣,已经听不清楚任何声响。但是赴死军的火炮根本就没有停止或者间歇的架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是在加强。 这些关宁军的炮手也是老兵,具备相当的经验。从轰鸣之声就可以判断出赴死军的身为铜炮正在加入,加强超重型火炮的威力和覆盖范围。 军官的呼喊已经听不到了,虽然还有数门火炮在支撑着,可不大的工夫,就被赴死军那长了眼珠子的大炮给轰的纷纷碎碎。 不仅的各个炮台,就是附近的区域先陷入硝烟之中。片刻之间,炮火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仿佛是重炮是铜炮在一起开火,赴死军的火炮绝对是成排成阵的,要不然不会有这样猛烈的火力。空中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怪响不住,弥漫的硝烟之中已不可视物…… 这种猛烈已极的炮火顿时震慑了所有人。 就是赴死军自己也被这种华丽的炮火演示所震惊。 若是这样的话,还用什么步兵?大家只要坐在后头看大戏就可以,完全可以用炮火摧毁对方嘛! 传说中的天雷怒火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吧?在这样毁灭性的炮火面前,还说什么关宁铁骑?还谈什么高城深堑?这已经不是人的血肉之躯所能够抵挡的,根本就是一边儿倒的屠杀。 作为赴死军炮兵的老长官,符二瞎子已经不再参与这种技术含量很高的远程炮击,这种超视距的活儿他也做过,不过都是依靠手下那些衡兵的精确计算。大炮到底能不能打到敌人,能打到什么程度,就是他符二瞎子也不清楚。 符二瞎子知道自己落伍了,可并不是没有作用,那种重型火炮离了他这个长官一样可以打的很好,他也摆弄不了那种玩意儿,可赴死军传统的小铁炮还是能够玩儿的滴溜乱转的。 从符二瞎子本人的喜好角度来说,他更加喜欢大炮重炮,而不大爱好这种四百斤的小玩意儿。因为重炮的威力大,射程远,打起来有气势。可就是打的再远,也不能打到视线之外。超过了视线,谁知道会打到哪里? 眼看着那些后进的新兵把炮火摆弄到了如此神乎其神的地步,符二瞎子还真是生出一种感慨:“我把他娘的,真是黄河后浪推前浪呀,老子打了一辈子的炮,前番的阅兵我也是打过的,可一直都没有亲眼看过到底打的怎么样,真他娘就是睁眼儿瞎子了。今儿个才亲眼瞅见了,原来大炮还能这么玩儿。小子们有出现,比我这个前辈强……” “要不说你就是老古董呢,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是黄河……” 符二瞎子这个老营官,说话着三不着两的,又经常是上蹿下跳的傻骡子样儿,没有其他营官的那种威严,下边的士卒也不把他当什么长官。 “我管长江还是黄河了?下边该怎么的小铁炮上了……” “扯,这才两轮炮击,还有一轮哩。三轮之后才轮的上咱们……” “……” 赴死军的炮火开始延伸,覆盖面更广。 也不晓得有多少人直接就被炸成了碎肉,到处都是被洞穿和炸断的尸体,还有些个是没有死透的。漫天血雨是什么样子人们可能没有见过,但是血流成河绝对是亲眼瞅见了,而且看的真真儿的。 死亡随时都会降临,谁也说不清楚还能不能活过下一个瞬间。 虽然还有一部分火炮做出了还击,炮手也有相当的经验,能够从落点和炮声中分辨出敌人火炮的大概方位和距离,可这么遥远的距离谁也没有试过。不是火炮打不到,而是操作技术达不到。眼睛都不到了,能不能以同样的手段打中赴死军的火炮,就是神仙也不敢保证。 炮击的工夫并不算很大,但是对于炮火之下的生灵来说,却显得如此漫长而又难熬。 “赴死军到底有多少火炮?怕有千门之多,或许一千门也不止呢?” “这要是全砸在延安府,还不把府城砸个稀巴碎烂?” 这种重型火炮,整个大明朝的疆域之内全部都凑齐了,也没有几百门,不可能就真的有一千之多。但是在华丽灿烂而又血腥残酷的炮火中,会产生一种无穷无尽的错觉,仿佛敌人的火炮就是铺天盖地一样…… 好不容易等轰击稍住,众人才有了喘息之机,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匆忙的从隐蔽之所奔出,这才注意到城头的很多防御措施和大型器械的损毁极其严重,很多已经彻底报废。 赴死军的炮火忒他娘的猛了。 在官长声嘶力竭的喊叫之中,众人抓起武器,或者是抢修防御措施。 刚刚上去的关宁军立刻就是一窒,脑袋瓜子嗡的就是一下子:忒不像话了,赴死军的火炮这才刚刚过来。 几百门小型的单马铁炮已经到位,架势都摆好了…… “这还有完没有完了?赴死军到底有多少炮哇?” 要说这种小铁炮,是赴死军炮兵的元老,那些炮营士卒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摆弄。在重型火炮的掩护之下,由挽马拖拽着迅速前进,到位之后立刻斩断皮索子,铁销子一拽,立刻就能用上。 虽然那些晚生后辈看不到这边,可也不能让他们小瞧了,更不能堕了炮营的威风。他们的风头已经出够,应该看我们的了? 无论是符二瞎子,还是那些老兵,几乎都有这种想法。 这种小玩意儿早就摆弄的滚瓜烂熟,趁着敌人还喘气露头的工夫,先招呼一会儿吧。 小铁炮的威力不大,无论是覆盖范围还是射程,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炮。在大型火炮面前,基本就是步兵的掩护力量,压制一下敌人还可以,若是想着达到怎么样的摧毁能力,就真是有点儿勉为其难了。 可这东西便宜,数量也多,这就是优势。 好几百门小铁炮轮番的招呼上了,也是一道华丽的风景呢。 远程的前期攻势,符二瞎子的这种小炮连身为铜炮这样的二流货色都比不了,可要是一旦靠的近了,小铁炮还真是大杀器。 如此近的距离,已经算是面对面了,在这种距离上,小铁炮还真是没有敌手。当然,小铁炮的本身损耗也是个大问题。不过现在局面不一样了,赴死军手里有的是物资和人力,损失点小玩意儿也不会象以前那些心疼的睡不好觉。 伴随着小铁炮的轰击,近距离作战即将展开。 后头坐镇的忠诚伯,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插手指挥,更多的是在观战而已。 李四的意义已经不是在战术指挥有所发挥,现在已经不大需要他事必躬亲的亲自来打,基本就是在观战,观察和体会赴死军新式战法的不足。 在所有眼中,这样华丽犀利的炮火堪称一绝,可李四不这么看。 这不算个什么,坚城是一个死的目标,只要把敌人的火炮打哑之后,已经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关键是这种笨重的超视距火力如何面对机动灵活的敌人。 “除了炮火的威力之外,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发挥出来呀,”李四有点儿不满意的说道:“标尺刻度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这么打和阅兵打靶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手持单筒千里眼的路涧和其他几个营官都在李四的身边,就是要利用这次机会学习新式的战法。不经历实战的检验,单纯的训练远远不够。 “四叔……大帅,咱们这炮火我看已经很好了,不知道大帅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炮火的事情以后你就知道了,吴三桂不是傻子,咱们这么干,他不会坐等挨揍的,到时候你们就会见到火器的真正用法和威力了。”李四笑呵呵的,这是新旧两种战争方式的碰撞,双方都是强兵,不存在士气的瞬间瓦解和战略失误等意外问题。代表了两个时代的两种战法,胜负没有什么悬念。 攻打延安府,一来是打碎吴三桂的倚仗和信心,再就是教导和摔打手中的赴死军,只要再经历几场这样的战斗,崭新的赴死军就会成长起来。 新式的赴死军起点极高,完全不是当初几柄叉子那么艰难。基本的军官养成,军队的置制和组织度,已经后勤补给各部协同等等,都已经有了相当的高度。 尤其是李四一把抓的情况下,很容易就可以培育出崭新的赴死军来。 “前边真正的接战了,你们几个营垫就上去,老老实实的打吧,两翼你们就不要管了,我亲自照看你们的身侧。”李四笑呵呵的说道:“过了这一场之后,你们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吴三桂绝对不可能如“君子协定”那样严防死守,尤其是在这种打法下,简直就是纯粹的挨揍。部署在两翼的力量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大,肯定是要作为奇兵出现的。待到战局将变的时候,两翼的力量肯定会牙突出来。 不管吴三桂有多大本事,不具备和大帅交手的资格。以大帅的本事,拿出三分来也能玩儿的吴三桂找不到东西南北,这早就形成了对李四个人的迷信和盲目崇拜,这些高级军官深信不疑。有大帅亲自在身边照应着,就什么也不必想了。 打败吴三桂,谁也不会怀疑胜利的到来,也知道胜利很快就会得到。这些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关键是大帅已经表露出要栽培的意思,真要能学到点儿什么,放出去了就是方面的将帅,就是独当一面的力量,假以时日,大元帅不敢说,搏个大将军什么的轻而易举。 大帅早就表露出要开疆拓土的意思,打吴三桂就是前奏,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大帅当不当皇帝早就无所谓了,缺少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号而已,虽然人们还是用忠诚伯这个低的可笑的爵位称呼大帅,可大帅已经是这片土地的真正霸主,和皇帝也没有什么区别。 大帅上去了,大伙也就上去了,大帅的功业就是大家共同的功业。 今天能和大帅一起在这里观战学习,就已经表明了大帅要栽培提拔的意思,就是心腹嫡系,以后的前途真的是不可限量。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能不能出息就看自己的了! 第216章 不如人意 第216章 不如人意 对于火炮。吴三桂肯定不陌生,可如赴死军这般密集和精准的火炮,还真是闻所未闻。延安府的大炮也有七八门之多,调集过来几门之后,光是这种用于守城的大炮就有十好几门之多。再加上配合的小型铜炮,也能拉出个像样的炮群来。谣传赴死军的重炮就有千门之多,在吴三桂看来,纯粹就胡扯。当时的大明和清国把所有的家底都拼凑出来,最多也就是几百门这样的重炮,赴死军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会有上千门大炮。 不过从规模和火力上看,上百门应该是有的。就是这上百门的大炮,集中使用在这种单一的战场,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火炮在守城中的作用绝对是毋庸置疑的,赴死军的火炮威猛吴三桂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实在想不到会猛烈到这种地步,一上来就摧毁了自己的火炮,死死压制住了反击力量,则有的话,别说是三天,延安府就是守御两天都千难万难。 而防守反击又是吴三桂所拿手的一出好戏,自然不会傻子一样干坐着挨揍。 作为延安府的拱卫之地和最直接的侧翼。安塞的位置尤其重要。攻打延安之前,一般都会先把安塞给拔下来,可能是赴死军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所以一上来就猛攻延安府城,对于侧翼的安塞并没有多大兴趣,仅仅是遣一小部分兵力卡住通道而已。 安塞确实很重要,但是吴三桂并没有在这个重要的右翼上布置什么样的精兵,甚至大肆抽调右翼,加强延安府这个支撑点的防御能力。真正的攻击是在左翼,左翼的野猪峡。 野猪峡,又名野猪隘,是黄土高原上一处十分险要的所在。 吴三桂把精锐的关宁铁骑埋伏在野猪峡的阳面儿,准备突然杀出,刺进赴死军的腰肋,以收奇袭之效。 这种规模的大战,不是几十几百人围殴那么简单,侦骑都能出去一百多里,双方的探查半径极大。吴三桂的精锐力量就埋伏是赴死军的侦查范围之内,从距离上来说完全就是在赴死军的眼皮子底下。即便是如此,这种规模和层次的奇袭也不可能实现完全的欺瞒。 关宁铁骑杀到了,赴死军才惊讶的发现,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只要让李四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布置,趁慌乱之际砸烂赴死军的炮群然后在侧面差一刀子。就已经足够了。 双方的侦骑都发现了对方,正在疯狂的追逐截杀,中规中矩的攻防战即将演变成为硬碰硬的正面激战…… 征战杀伐亲历战阵,这种事情已经有些个年头没有做过了,就是具体的指挥也很少参与。可这一次有点不同,虽然吴三桂不会真的去参与激烈血腥的搏杀,可能够亲自带队出来,已经说明了点儿什么了。 带红缨无面罩的铁盔,还是吴三桂少年时代的物件儿,这些年虽然没有怎么用过,却一直都随身带着。 铁盔的耳子上缒着一个手绣的缨络之物,类似与蒙古人的那种流苏,却非是皮毛狐尾之属,而是丝绸嵌碎玉的小装饰品。 这个东西还是陈圆圆亲手缝制之物,算是定情信物一类的东西。如今的陈圆圆已经香消玉殒,唯独留下这个贴身之物…… (写到这里,终于可以开口说一下了。在本书这样的年代里,写吴三桂肯定绕不过陈圆圆,可本书一直没有出现过陈圆圆这样人物。其原因还是作者深信这个时候陈圆圆已经死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很多时候被说成是吴三桂倒反山海关的直接原因,可真正要是仔细想想的话,当时的情况之下,吴三桂这么做是为了一个女子,这样的解释实在牵强。而这种说法也是清朝才开始出现的,当时的政治和军事局面的形成,几乎所有的资料都没有出现过陈圆圆——清人、野史和民间传说不在考虑之内。至于陈圆圆的描述,金大侠已经在小说里写的很好了,短头发再写也就是按照那个样子重复一遍而已。而有很多资料显示,甲申年初。也就是李自成进北京之前,陈圆圆就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山海关外,所以吴三桂造反和陈圆圆没有干系。) 所谓的关宁铁骑,并不是说就是精锐的骑兵,其中的步兵大概有三分之二。装备齐全的骑兵也不过几千人而已,但是无论步骑,都是历经战阵见过血腥和死亡的关宁老底子,很多还是世代传承的父子兵,战斗力绝对不弱。 吴三桂所选择的这个时机没有什么出奇的,也谈不上有什么亮点,可这个出兵的角度确实不错,至少是李四所没有想到的。 不是从有支撑的右翼突刺,而是在毫无遮掩的左翼打下埋伏,然后忽然杀出,这确实需要很大的胆量和相当的魄力。 毋庸置疑,这种赌博性质的战术也有奇效,赴死军虽然早就对身后的火炮阵地做了一定的遮掩,可关宁军杀出来的确实太多突然,临时调动的话,很多准备都已来不及,就算能够到位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有效部署。 不到三千骑兵,还有相当数量的后续步军,肯定也是吴三桂的压箱底儿的力量了。那边只有一个地支营和一个火铳营…… “既然吴三桂已经拿出了家底,我也不能藏私了。”吴三桂明显是过分的低估了火器新军的战斗力:“调乾、离两营过去,命令四火的甲字营也过去垫一下。” 不论距离如何短促,吴三桂这么不要命的猛冲,确实实现了打击的突然性,也能让赴死军这边来不及做出强有力的反应。可他那也是四处漏风,处处破绽。 骑兵和步兵之间的间隙虽然不是很大,可这个间隙肯定存在。就算赴死军无法在短时间内从这个狭小的间隙完成穿插切割,吴三桂的偷袭也不具备持续效果。 八营的火铳兵是以八卦为名,尤其是离字营和乾、坤两营,是火铳兵中最为精锐的部分,三营精锐一下子就放出去两个,再加上天干第一营,应该足够了。 前提是这种调度要足够的迅速才行。 关宁军的骑兵已经奔到了赴死军的侧后,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发现了李四的炮兵阵地。 蹄声如雷,几千骑兵齐齐发动,先不说战斗力,光是这种万马齐奔的声势就已经足够震慑人心了。 赴死军的炮兵规模极是宏大,各兵种正拼命的挖掘拒兵壕,两道不算很深的壕沟还没有真正完工,关宁铁骑就已经出现在视野当中。 要想从根本上组织骑兵的急速冲锋,起码需要比这更加宽广的四道拒兵壕,草草而就的两道浅沟不可能挡住奔腾而来的骑兵。 炮兵虽多,终究是不具备多少战斗力的杂兵,不管这种大型的超重火炮有多么犀利,终究是有火炮共同的致命缺陷——近战。 一旦敌人靠近,并且突破了外围的防御(警戒)力量之后,除非是迅速调集前方的队伍来保护,否者这些笨重的大家伙就是靶子了。 虽然已经在调集了,可时间上已经不允许,大帅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近战力量运送过来并且部署完成。 在关宁骑兵眼中,这种浅浅的半环形小沟沟完全可以借助战马的冲击力量一越而过,除非有很多,否则很难迟滞骑兵的冲击力。 伏在拒兵壕中的士卒已经感觉到了那种万马奔腾的气势,随着地面的微微震颤,刚刚堆砌上去的浮土不住落下。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这道毫不起眼的壕沟究竟有多么重要。 骑兵的冲击力大家都是知道的,面对这么许多风驰电掣的骑兵,要不是有这种预设的壕沟,根本就无法面对敌人。这么点儿兵力,不要说的厮杀,就是单纯的冲击踩踏。也会损失惨重。 田治国这个人,绝对没有他的名字那么大气,祖上几代都是捏锄头把子的,是真正的“农桑世家,”名字里虽然有治国二字,可绝对没有什么治国的本事,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还治个啥的国家?前年淮扬大战之初,为了点儿嚼裹就做了赴死军的随军夫子。说起来是和军队有关。和他田治国绝对不是军人,也没有任何的军事素养。要是挑挑担担的卖把子力气,还能胜任,若是说两军阵前浴血厮杀,他也没有那个胆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就成了火器新军中的营官,震字营的营官,实打实的高级军官。能有这种际遇,就是田治国本人都不大敢相信呢。可这是活生生的事实,手下的弟兄们正巴巴的看着他…… 仔细想来,和赴死军扯上关系还得说是在淮扬大战的时候,那个时候杀的惨,死的人也多。直到现在,田治国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稀里糊涂就端起了火铳成了火铳兵,在何钧力这个箍桶匠的指挥下,有模有样的干了几场硬的。 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端着火铳作战了。说是作战,其实也简单,就是听口令而已。后来田治国也摸索出了一点儿经验:只要弟兄们不散,把口令贯彻执行了,火铳面前就是无阻拦之敌,千万里头的千万。就是不能散了…… 也就是这么点儿经验之谈而已,组建火器新军的时候,同样是稀里糊涂的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就被提拔到了营官的位置上。这对老实巴交而又胸无大志田治国而言,就是一步登天了。 老田根本就不清楚营官应该算是几品,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应该算是将军那个级别了,至于是那个级别的将军,他也懵的很。 以前操练的时候,弟兄们确实做的不错。可到了战场上,即将面对强敌,就是另外一码子事情了。 一听说吴三桂的骑兵要过来,很多弟兄的脸上都变了颜色,看来是真的慌了。 “吴三桂算哪根鸟毛?鞑子的奴才而已。咱们新兵怎么了?老子就不拿正眼看吴三桂一下……”田治国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能搬出自己的辉煌壮举给弟兄们打气鼓劲儿:“弟兄们都知道我,捏锄头把子的,淮扬大战的时候也是头一回摸火铳。可照样杀的鞑子哭爹喊娘,现如今连营官都做上了,有个毛的慌的?” “好歹弟兄们是受过训练的呢,比我当年要强的多了。” “手里的家伙不是烧火棍,一会儿敌人过来,轰他个小娘养的呗……”田治国故意做出咋咋呼呼的样子,满不在乎的说道:“咱们火铳兵就是这个样子,手里的火铳一响,就是军功……” 话虽是这样说,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当时是把弟兄们的慌乱情绪给稳住了,可吴三桂的人马一过来,很多人还是心里没有底,缩在浅浅的拒兵壕里直念佛。 好在甲字营过来的还算迅速,这个赴死军第一营一过来,先不考虑兵力上的增强等实实在在的问题,想想身边儿就是名动天下的叉子兵,心里就不那么怕了。 不管战斗力如何,从气势上来说,这些火器新兵和叉子老兵差的太远,不经历几场见血见杀的战斗,还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摔打出来的。 骑兵的速度不仅没有增快,反而是有了点儿减慢。主要是因为长途奔袭,人马都已乏力。再者就是拒兵壕里肯定有赴死军的埋伏,用弓箭覆盖之前,降低速度也是一种准备。同时让战马可以喘息,稍微恢复一点儿体力,为马上就要展开的高速冲击做最后的铺垫。 田治国和几个队官探出头来,仔细计算双方的距离,分析开火的时机。 在这种距离上,战马可以完成加速的过程,但是火铳就差的太远了,根本就打不到对方。尤其是赴死军的火铳所追求的是速射,在很大程度声牺牲了射程。所以还需要耐心的等待。 骑兵稍微一个喘息之后,旋即快速奔跑起来,有的已经把弓箭拽了出来,准备先以驰射覆盖一下,然后倚仗冲击力和速度的优势一举杀过。 “准备……” 一杆杆火铳排列成线,从壕沿子上搭着,火铳兵则是半蹲着,尽量把身体掩藏起来。 因为骑兵的驰射并不是追求什么杀伤效果,只要压制住敌人就可以,所以只要有射程就可以了。最先发动的还是骑兵。 奔驰的战马,速度何其之快,眨眼之间就能奔出十几步。 虽然有防具的保护和地形的优势,还是有人中箭。这种不可避免的伤亡本不算个什么,被射中是也是寥寥无几。可这些火铳新兵不是精锐的叉子兵,做不到无视生死,心理素质差了很多。 刚才还互相交谈的战友,忽然之间就被箭矢射中,还正射在面上,一脸血污的连惊叫都发不出来,就被箭矢的惯性钉的仰面栽倒。虽然手脚还在无意识的抽搐,可已经是个死人了。有几个胆子小的立刻就惊叫起来,不管不顾的把火铳一扔,抱着脑袋就往回跑…… 肯定是被射成刺猬的。 田治国心里也是惶惶,好歹也见过些世面,知道自己的身份,尽管声调都有点儿变了,还是发出战斗命令:“打——” 在恐惧和条件反射一般的命令之下,火铳兵根本就来不及想太多,发自本能的做出攻击动作…… 火铳这种玩意儿,再怎么改进,也是难以改变其原始的本质。也很难对骑兵这种高速移动的目标做出什么威胁。可这么多火铳齐开,就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密集,讲究的就是集中爆发,追求的就是一瞬间的杀伤效果。 火铳口的浓烟推着一团火光一闪而没,前头的骑兵象是被巨木狠狠撞击一般,呼啦就栽下去一大排。这种速度的冲击下,不管什么样剽悍的骁勇之士,只要落马,就是死路一条。即便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也会被自己人给踩踏成肉泥。 “后排放——” 田治国找到了点儿自信,又是一轮齐射,骑兵已经冲到眼皮子底下。 这时候再装填,肯定是来不及了。好在甲字营的叉子兵不是新兵蛋子,也没有这些新兵那种惶恐,早就是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了。一看骑兵近了,四火呼的蹿了起来:“打——” 几百个铁黄瓜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就砸了出去。 爆裂之声此起彼伏,炒豆子一样热闹。这玩意儿的杀伤力比火铳还大,就算不能直接杀死敌人,杀伤没有半点儿问题。尤其是那些已经冲到近前的战马,承受面积很大,立刻就成了血马,带着巨大的惯性栽倒在众人眼前…… 尽管杀伤效果不错,也充分的利用了拒兵壕的地形优势,还是有许多骑兵撞破松散淡薄的阵线,越过拒兵壕,直奔第二道壕沟而去。 叉子兵一越而起,呐喊着就楔了进去。 也有些个栽下马来的骑兵,很果断的舍弃了战马,跃进壕沟中…… 不论是以前的叉子兵还是现在的火器新兵,在格斗当中最重的是刺、捅这些直线动作,追求的是贯穿行伤害,这一点儿,和拿马刀的骑兵完全相反。 骑兵重劈砍,可要是进了壕沟,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这种大开大合的动作反正成了牵绊…… 这些火器新兵很快就发现,所谓的关宁铁骑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悍。大喊大叫的关宁军样子确实狰狞,可也就是吓唬吓唬人而已。在很多时候,新兵就能解决他们,不少“掉进”壕沟的敌人就被新兵捅死了…… 落马的骑兵进入一个狭小空间,自然是没有多少战斗力可以发挥,并不表示关宁军的战斗力就是真的低落到这种被新兵欺负的地步。 这些火铳兵尤其是新兵的表现,勉强算是合格,但是绝对说不上什么爆发。因为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敌人撞破了防线,一举突破进去。 后边儿不远就是那些炮营的家伙,这些人远程放炮还行,若是让那些拿着标尺和算筹的工匠和这些骑兵厮杀,可就惨了…… 亥字营是赴死军中排在最末的一个营头,基础力量还是由各地归降的新附军拼凑出来的,真正厮杀的时候并不多,所以建置也没有怎么改变过。 一见敌人的骑兵杀了过来,很多兵痞兵油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撒丫子跑路,有多远跑多远。反正敌人的目标是这些大炮,应该不会玩儿命的追赶。 可那些队官是实打实的赴死军老兵出身,立刻就把战场纪律搬出来了。 无论是那支军队,尤其是在两军对阵的时候,战场纪律都是严格的可怕,这个时候可不是打军棍这种皮肉之苦,稍微违背纪律就是直接砍脑袋,什么样的理由也不行。 大敌当前,不进者斩,不问对错不问缘由,这种纪律是所有军队中通用的。 骑兵并没有如大家想象当中那样以无可阻挡的架势杀过来,前边的动静大家都能听的到,显然是已经接战了。工夫不大,骑兵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这些关宁铁骑已经没有想象中那样万马齐奔的威势,已经被前边的火器新兵的阻挡拉的很分散了,形成一个又一个前后不一的小型战阵。 看到这个架势,老兵油子都知道敌人在前边吃了亏,心里有的虚的刀牌手也就胆儿壮了,折冲手也做好了准备,腰身微微后错的抵住了拒马木栏等物,只等对方撞上来好大肆砍杀。 那些个炮兵正急匆匆的来回奔走,寻找一些可以抵御敌人的器械…… 赴死军的炮兵阵地就是眼前,这给了骑兵很大的鼓舞。这么急吼吼的冲过来费劲不小,身后还在纠缠着呢,要不是不能快点儿下手,赴死军的援兵随时都能过来,虽然不怕赴死军追赶,可到时候肯定是白忙一场。 对于这种场面,关宁铁骑的经验极为丰富,环形御敌工事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赴死军。左一块右一片的形成战术支撑点。看着是有不少的空白地带,也有单骑突破的机会,可要是从这种空当突破进去的话,谁进去谁死,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战马进去之后,就得不住的转向调头,如此狭小的几个空当,又是互相卡死的,进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法子,也是最为有效的法子,就是硬撞,把赴死军的防御措施撞开一个豁口,然后才可以突破进去,要是想取巧,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堪了。 骑兵稍微汇集一下,然后就是风驰电掣一般的冲杀…… 那些炮营的士卒,有很多根本就不是战斗部,这个时候也拿起四尺多的铁铲贴了过来…… …… 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 几个拒马战阵面前已经堆砌了成片的死尸,有人的也有马的,都在冒着腾腾的热气,鲜血在春日的照耀之下发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鲜红,红的如此妖艳…… 就是阵中,也有倚仗速度硬跃进来的战马,多数已经被如林一般的大木杆子和铁枪头串成了肉串,一丈大几的拒马大铁枪都被撞的弯了,驾枪的折冲手被巨大的力量横推出去好几步远。再站起身子,腰部好像是断了一样,双手的虎口处都已经撕开。这都是被拒马大铁枪“惯”出去的力量硬生生拧伤的。 那些个炮营的士卒也真是豁出去了,只要是有敌人撞了进来,也就不管死活了,一窝蜂的扑了上去,也不知道有多少铁锹铁锤齐齐而下,先把敌人拍成碎肉再说…… 也不过是屈十个手指头的工夫,敌人的冲击愈发猛烈,前头聚集的骑兵也更多了。每有一个敌人撞进来,就有好几个士卒被砸死砸伤。因为撞进来的敌人逐渐争夺,几个支撑点上都应接不暇,渐渐的顾不上了…… 一个手持铁锹的小兵,奋起全身的力道狠命一劈,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有实战经验,竟然把敌人战马的脖子给划开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 战马身子一歪,前腿一软,连砸带撞的就把小兵给推出去好几步远。马上的骑兵从小兵的脑袋顶上就飞了过去,反而落在小兵的身后。 小兵一回身,一铁锹就把敌人的半个脑瓜削了下来:“哈哈,我立功了,我立功了……” 得意的大笑之声还没有完,一柄锋锐是马刀斜斜劈下,同样把他的半个脑瓜带的飞起,还没有喊完的话语也就噶然而止…… 乌家小子捡起一杆折断的拒马大枪,也不讲究什么章法,趁着敌人的骑兵砍死同伴儿的这个机会,死命的往前一捅…… 力量是足够的大了,可出枪的角度实在是“惨不忍睹”,本应该贯穿敌人腰身或者肋间的致命一枪,因为过分的慌乱,一下子就扎在战马的肋骨之间,顺便也贯穿了敌人的大腿。 标准的突刺动作到了他手里已经变形,完全就是横推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擎着半截还是显得太过巨大的拒马枪,一下子就把战马横着推倒在地…… 战马倒了,敌人的一条腿被扎着,另一条腿被战马压住,本来是一次绝好的致敌死命的机会,可乌家小子临敌经验实在太少,根本就把握不住这个机会。 这小子脑子里一片空白,简直是出自本能的在疯狂搏杀,只想着杀死敌人,根本就没有想怎么样才能杀死。傻子一样死死抵住手里的半截大枪,把敌人和战马钉上地上。 可敌人不是他这样的菜货,实战经验丰富着呢。整个下半身都被钉,已经失去了动转的可能,可手里的马刀没有闲着,顺势上挑,沿着拒马枪的杆子就撩了上来…… 或许是被血腥激发了心中的野性,乌家小子也不撒手,反而是死命的往前一抵,连整个身子都送过去了。 要是钉住了敌人的要害部位,这么做还行,可扎的是敌人的大腿,这么干反而把大枪陷的更深,把自己的胸膛和脑袋都送到了敌人马刀的覆盖范围之内…… 倒下的骑兵要是早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这样的菜货,根本就不必迫使乌家小子撒手而是直接取他性命了。 生死只是一线之间,刀子已经不能收回,如闪电一般划过,金属摩擦的声响极是刺耳,轻而易举的削下了乌家小子的四根手指头,刀尖还把他的半截胳膊挑开…… 这小子经验是不行,格斗技巧也差劲的很,可悍勇之气还真的了不得。明明应该撒手扔枪的时候,反而是怪叫一声扑了上去,全身都压在敌人的身上…… 敌人持刀的右手收不回来,下半身也动转不了,乌家小子骑马一样骑在敌人的胸口,只一拳,就把精锐的关宁骑兵揍的口鼻是血眼冒金星。 当乌家小子站立起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把这个关宁精锐给弄死的。只知道当时是手抓牙咬,脑袋抵着对方的脑袋死掐,知道敌人紧绷的身子忽然放松,再也不动,还是不放心的用胳膊肘子死死顶住对方的咽喉,确信身子底下的敌人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才放手…… 淮扬大战之中,首要的核心人物就疏散扬州父老,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水陆并举,运送力量超负荷的达到了极限。乌家小子的父亲乌老白,这样在江面上撑船撑了一辈子的船夫,就活活的累死在自己儿子的面前。 乌老白死后,路丙寅还“照顾”了他的家人。少年人,总是血热的,邀了几个同伴儿就来参军——赴死军干的大事业,这些少年说什么也要参与其中,做忠诚伯那样的大英雄。 英雄的梦想总是那么遥远。 以乌家小子和那些少年的体制,根本就不符合征兵的要求,入伍也不可能。 乌家小子走了路丙寅的路子,托了这么一层关系才进入到赴死军中。按照这些少年的想法,是要加入老路的马步营的。一来是有老路这么一层关系照应着,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再者就是对骑兵有一直向往。 在奔驰如飞战马上,如电闪雷轰一般砍杀敌人,何等畅快! 少年人是这么想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要说撑船,别看年纪小,这些长江上的孩子个顶个的一把好手。可要是说骑马,就另说了。 对于这些少年来说,撑船和骑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事情。 老路照应了他们一段时间,说是照应,其实就是喂马、准备草料什么的,真正的战斗从来也没有用过他们。 后来老路战死,马步营换了官长,这些少年知道在马步营是不会有什么出路的,趁着组建火器新军的机会投到了这边儿。 老一辈的乌老白和路丙寅已经化身为神,继续护卫这片土地。新一代梦想着成为骑兵的少年们反而成了炮营的一员,此种变化又有谁能够想到? 这也是乌家小子第一次见血。 面对敌人骑兵不顾一切的疯狂,乌家小子还能真的不害怕?可相依为命的儿时伙伴就葬身在敌人的马刀之下,心里的火气腾的一下子就点燃了。 什么他娘的铁骑什么他娘的生死,也就顾不上了,抄起一杆子半截的大枪就干上了…… 亲手格杀敌人之后,乌家小子把同伴儿的尸体从血泊之中拖了出来,根本就不顾还在继续的战斗…… 脑浆子已经撒的到处都是,连在身体上半截脑袋也露出白惨惨的颅骨,乌家小子寻找到了那剩余的半片脑袋瓜子,拼凑到一起,用束带子捆绑了:“小六子,你娘要是知道你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的寻死觅活哩……” 密集的火铳声响起,乌家小子把同伴儿的尸体放好,用左手抄起敌人的马刀,眼珠子都是通红的,四下的寻找敌人。 这时候才发现前边的火铳兵已经调了上来,各色口令此起彼伏,一阵又一阵火铳排放声就好像炒豆子一样连绵密集,好像过年时候千家万户放鞭炮的那种场面。 “后排,放——” “前排,前进——” 在秩序井然的口令声中,一排排一队队的火铳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如一大群没有感觉的木头傀儡一样逼近。 火铳口出喷吐出来的浓烟推着一团团的火焰,把敌人的骑兵一片一片的放倒。 这种情形之下,人的生命变的一钱不值,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战士随时都会成为一片死尸。 随着火铳兵以整整齐齐的步伐前进,骑兵就好像是稻草一般,一倒一是一片。也有些个敌人试图冲击过去,依靠骑兵天然的优势冲散赴死军增援过来的火铳兵。 战马跑的再快,也没有火铳快,还来不及做完全加速的骑兵迎着火铳冲击,只要火铳一响,立刻就倒下了。 离字营踩着敌人的尸体,皮靴子踏着鲜血,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一般,象一般巨大而又锋锐的镰刀,时时刻刻都在收割着生命。 关宁铁骑知道事已不可为,发声喊就往后退,即使是被敌人兜住屁股狠揍,也顾不得了…… 地支营也是爆发出了血勇,许多士卒撇开两腿呐喊着就追…… 而赶到的火铳兵已经是以固有的速度前进…… 第217章 战战和和 第217章 战战和和 吴三桂的总体兵力并不算少。尤其是在苦心经验陕西的过程中,也是大行穷兵黩武的先军方略,为的就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雄踞一方趁势而起。但是和当时许多地方实力派一样,真正能够拿得出手派上用场的力量不多。 名下的军队虽然是有多少多少万,绝大部分是驻守地方的二流或者是三流队伍,本身就没有多少战斗力可言。尤其是面对诸如赴死军这样强敌的时候,那些个州府的地方军根本没有用,真正能够和赴死军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精锐的关宁军了。 关宁军才是吴三桂的本钱和底气。 收编豪格的那点人马虽然战斗力相当不弱,可当时出于提防的目的,早就打散,而且多的部署在川北和张献忠死掐,根本就调不回来,就是能够调回来时间上也来不及。 越是规模宏大的战争,决定胜负的就越不是双方的总体兵力对比,而是最为精锐的那一部分。这一小部分若是一败,整体的胜负其实已经见了分晓。 对于赴死军的强大,吴三桂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也不做彻底击败李四的打算。只要把战争拖延下去,就是自己的最大胜利。可是经过第一天的战斗,这种算盘显然是打错了。 赴死军的强大远远超出吴三桂的预想:以奇袭的姿态,动用最为精锐的关宁铁骑。虽然也给李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战术目标,反而被对方的新兵给揍了回来,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虽然是一场高烈度的战斗,可双方的伤亡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双方都没有大军尽出的做全力一搏,仅仅是使用了手上的一部分人马而已。 关宁步军赶上去的时候,和赴死军的火器新军碰了个面对面。老式步兵和新式步兵的厮杀根本就说不上什么惨烈也谈不到有多残酷,但是吴三桂却是心惊胆寒,知道大势已去。 关宁军的步兵也是久经战阵的雄兵健卒,说是身经百战也不算是夸张了,犹豫关宁军的传统是“辽人治辽”,所以很多士卒都有这样那样的血缘或者地缘关系,兄弟兵父子兵占了很大一部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不是空口白话的说说而已,真到了战场上也是个个拼命,极是悍勇。可正是因为这种悍勇,损失之重也让人目瞪口呆。 赴死军的排子枪打的那叫一个稳当,关宁军是一拨接一拨的往上冲,多少血气多少豪迈就不必说了。可赴死军的火器新军就是不为所动,循规蹈矩的缓慢前进,把一群又一群悍勇无匹的步兵放倒在阵前,然后踏着敌人的尸体迈步向前。 不管怎么填。不论怎么垫,都挡不住赴死军。 在这种大队互冲的野战当中,双方的伤亡比例触目惊心。关宁军的老底子只要冲上去,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可赴死军那边却鲜有伤亡。 任谁也能看出来,这完全就是在送死,就是在拿人命填赴死军的枪口,再有多少人也不管用。(新旧步兵的对决,其实就是排着队送死,借用远东风云纳大大的一句经典名言,就叫做排队枪毙。)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代已经过去,这才是真正的完胜。 虽然只是侧面战场,可吴三桂也看出来了,这根本就不是战争,而是屠杀,就好像屠夫宰羊一样,没有任何悬念。 果断的下令后退,一口气退出去四十多里,惊魂稍定之后,再次后退…… 作为这次战争的主战场,延安府还真的挺过了第一天。 第二天赴死军的火炮再次疯狂轰击,几乎把城头上的防御器械和工事打的片瓦无存,等大军攻城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多少抵抗力量,到了这个关头,大伙儿才发现关宁军一直在撤退…… 跑了?追! 穷追猛打是赴死军的“光荣传统”,追击战进行到了第四天,发生了一个很好笑的事情,这个看似好笑的笑话却改变了整个陕西大战的进程。 吴三桂致书赴死军大帅李四:大战经日。你我俱是兵残甲缺,不若休整半月,再行战士。 吴三桂要休战。 这不是开玩笑嘛,你若投降就投降,若是不想投降就接着打,眼看着就要打的你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休战……怎么可能?还直眉白眼的说要休战半月,有这半月的工夫,早把你吴三桂打趴下了。 可大帅立刻就同意了吴三桂这个很荒谬的休战建议,还真的很及时的喊了暂停。 这个时候休战,就是给吴三桂喘息的机会,到时候把在外远征的军马调集过来,好和赴死军做最后的舍命一搏。虽然很多弟兄都想不通,可大帅的意思不能违抗。既然大帅都说要休战了,那就先休着,半月之后再说。 反正吴三桂的所谓精锐也就是这个样子,大伙儿也不怕他飞到天上去。 所谓的休战,永远也不可能是真的休战,吴三桂和李四都是一时豪杰,很明白这个休战的意思:战争其实早就分出胜负了,再打下去已经没有必要。赴死军征战陕西的目的不是要把这里打烂,也不可能如打鞑子那样把关宁军打的不复存在,根本之处还是想占据陕西。 至于收编关宁军,这种事情就不大好说了。赴死军依是如此强大,各种建设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样子,与其收编关宁军还不如直接再建设一支更加强大的火器新军。 现在的休战,其实已经代表了战争的结束,剩下的就是谈判桌上互相扯皮的讨价还价了。 战争已经打不下去,赴死军不想把陕西打烂,吴三桂更不想把家底儿都打光,双方是一拍即合。谈判的事情虽然还没有摆到明面儿上,可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赴死军的战争是暂停了,可不代表陕西就和平了。 赴死军这边刚刚停止战争,陕西的另外一场大战却是刚刚上演。 一看吴三桂招架不住,盘踞在山西北部的姜瓖可就坐不住了,放着这么大的便宜不占,岂不就是真的入宝山空手而归?先是遣出四千人马,紧接着又是三千,从北边就打了过去,然后才和李四打了声招呼…… 和所有人想象的基本一样,战争的头几天,姜瓖风头无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县城都占了五个,大有势如破竹之威。可吴三桂的家底儿还在,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这边还在准备和谈呢,那边就把姜瓖的主力给陷进去了。 打吴三桂这个落水狗,不会是为了占点便宜那么简单。说到根子里还是想着扩充地盘,防范李四把大同也吞了。眼看着风头要转向,姜瓖这条老狐狸就慌了神儿,再也不敢玩儿先找后奏的那一套,身段也就放下来了,恳请赴死军支援。 不管怎么说,到面前为止,姜瓖和李四还是盟友的身份,也有一条条的秘密约定。按照事先的约定,姜瓖不必参加战争,只要中立就可以得到赴死军的酬谢。现在这个老狐狸想捡便宜,反而被吴三桂敲掉了门牙,不得不向忠诚伯这边靠拢,把秘密约定进一步加强,成为事实上的攻守同盟。 于是乎,和谈的双方就要演变成三方。吴三桂和李四争霸的时候,姜瓖这个“小虾米”也卷了进来。 谈判,说起来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第一次和谈当中,吴三桂的全权代表吴三枚。面对忠诚伯和大同镇守总兵管姜瓖共同提出的苛刻条件,拂袖而去。 首次和谈泡汤。 这个时候的吴三桂虽然已经注定了弱势的一方,而且大门已经被打开,可并没有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一些个太过刻薄的条件绝对不会接受。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要以打促谈,一边儿打一边谈,可是双方(三方)并没有真的就大动干戈。而是继续休战…… 第二次和谈,双方各退一步,结果……结果还是不欢而散。 忠诚伯李四很是“恼怒”,认为吴三桂没有和谈的“诚意”,定要在战场上拿到谈判桌上拿不到的东西。 忠诚伯一怒,就代表着杀伐征战,全天下就没有不怕的。可吴三桂也是个“硬骨头”,不仅不怕,反而做了战争“总动员”,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脑袋稍微灵光一点儿的都能看出来,这都些个唬人的玩意儿,忠诚伯不是打不过吴三桂,吴三桂也不是真的不怕。可要是真要大战的话,何必等到今日这般扯皮?要是真的想打,当初就不会休战。 吴三桂也是吃准了李四的心思,采用处处设防这种部分主次的混账战略,还高声叫嚣什么“抵抗到底”。 当然这些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戏份儿,和大局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吴三桂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次和谈,就是李四和姜瓖欲瓜分陕西,欲效割据之事,所以无法接受……” 说这种不要脸的话,吴三桂丝毫也不感觉到愧疚,他自己也是想着割据呢。可这并不妨碍他喊的义正词严大义凛然:“此事当奏请朝廷,恳请万岁裁决,否则吴三桂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退让……” 都是屁话,吴三桂要是真的敢打,还这么大叫大嚷的效泼妇行径?战至最有一兵一卒这种大话,鬼也不信?要是都打光了,谁还鸟他吴三桂是哪根葱? 别说是吴三桂和李四这种比朝廷还要强悍的实力派,就是小虾米姜瓖,什么时候把朝廷当一盘子菜了?这边都打的这么热闹了,谁又何曾理会过朝廷半点儿? 这个时候想起朝廷了,怎么看怎么可笑,分明就是给自己找台阶呢,分明就是想利用朝廷保存自己的实力而已。 对于千里之外的战争,其实和朝廷也没有什么关系,朝廷里肯定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分出了高下而已。 事情的本质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所谓的朝廷裁决就是个花架子,没有谁会当真。朝廷要是说不打了,或者让忠诚伯放弃,李四就真的那么听话?哈哈…… 可是朝廷那边却对这个“裁决”相当重视,兴武小皇帝很有魄力的以严厉语气发了明旨,调门很高的谴责战争三方“涂炭生灵”的举动,致使“国土再沦战乱”,不仅削了战争三方首脑的爵位,罚了三人一年的俸禄。连李四本人天下招讨的官职都给抹了去,朝廷正追剿帅印呢,看这意思,李四连大帅也做不成了。 吴三桂那边的处罚几乎和李四一样,先把平西王和平西伯的爵位夺了,再罚俸去官,以后的惩处还要追加。 一直强势的李四和吴三桂都很乖巧,或许是真的给天威所“震慑”,前后脚的上了请罪的条陈,并且表示对于圣上的处罚心服口服,一个劲儿的“谢恩”。 兴武小皇帝再下严旨,交战各方各自后退,朝廷钦命处理此事,若再有交战杀伐之事,以抗旨之罪论处。 如此一来,江南沸腾。 这天下还是大明朝的哇! 可不见圣上一发火,这些个地方实力派纷纷“慑服”么?李四和吴三桂,还有那个姜瓖,哪一国不是手握重兵?哪一个不是称霸称霸的厉害角色?圣君一动怒,立刻就收了飞扬跋扈的劲头儿,请罪的折子雪片一样递过来,唯恐“天威震怒”。赴死军和关宁军,哪个不是精兵悍将的虎贲强兵?朝廷的旨意一下,还不得乖乖的缩了回去? 地方豪强俯首认罪,兴武君臣的面子确实是有了,很有几分盛世明君的威严,可其中的苦涩也只有自家知晓。 说什么天威震怒,别说是李四和吴三桂这样的大鳄,就是姜瓖这个小虾米,什么时候怕过朝廷?至于各自退兵,也就是说说而已,胜负已分,朝廷也就是做做画蛇添足的事情而已。 这些土皇帝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爵位,就是把他们贬谪为从九品的微末小吏,也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实力,至于罚俸,则是彻彻底底的笑谈了。 关于各方异口同声要求朝廷裁决争端的事情,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而已,说不准李四和吴三桂早就是商量好了停战的条件,只是缺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挡一下脸面而已。 朝廷的所谓裁决,也绝对不是仅仅做做表明工夫那么单纯,要是如此的话,朝廷没有必要出这个头。有裁决调解的那份闲心思,还不坐下来看他们互殴呢。关键是各方都不想打了,想要将条件了。这个时候,名义上的中枢兴武朝廷就需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了。 如果能够让他们互相制衡,则是最好不过,实在不行,也不能让吴三桂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被李四给生吞活剥了。那样的话,李四就连半点顾忌和牵制都没有了。 不管怎么谈,李四都是大半个明朝的事实主宰,这是谁也无力改变的。反正李四早就足够强大了,他是不是再强大一点儿,对于朝廷来说都是一样。吴三桂已经败了,北边的鞑子老巢也是危如累卵,随时都能拿下来。眼下的李四已经是拔剑四顾再无敌手,可还是一个劲儿的征兵,近乎疯狂的扩充武备,这就让人担心了。 单纯的以武力上来讲,赴死军已经没有敌手,现在填了个火器新军进去,真正的就是如虎添翼。在这种情况下,李四就应该潜下心的发展民生,如此穷兵黩武之下,莫非是想对江南下手了? 李四个人的忠诚没的说,或者也谈不上忠诚,完全就是想看着朝廷的民本之路能够走向何方,不想做过多的干扰。可这种事情也不能单纯依靠李四个人的意志,就算是李四没有要兵取江南的意思,他的手下未尝就没有这个心思。 别的不说,当年的太祖洪武皇帝也是奉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以图谋取天下。可到了一定地步,明明知道还不到称王的时候,也得身登大宝宣布开国。这不是取决于个人的意志,若是不这么做,手下的那些武将和跟着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就会感觉没有前途,看不到明确的方向。只有称帝了,整体的利益和威望才会进一步提升,才会有持久的凝聚力,这其中的道理大家都明白的很。 现在的李四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他对南都的龙椅没有兴趣,不能代表他的手下没有这个想法。李四若是迈不出这一步,整个赴死军的利益就很难更进一步。 在很多人看来,李四那边肯定早就接到了手下劝进的信息,或者干脆说连龙袍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到时候往身上一披,然后大作不情愿之状,说着什么“非朕之意,固军之愿”之类的话语,“勉勉强强”的称帝开国…… 杨廷麟则是哈哈一笑:“忠诚伯……李四的心思我也看清楚了,圣上和诸位同僚也不必有此忧虑。李四若是有不轨之心,早就行了不轨之事,焉能等到今日?” 这些老学官和李四也是老熟人了,都不大相信李四会谋逆作乱,可眼下赴死军已经没有了对手,还在整军备武,明显是要大行兵戈战事。环顾之下,也只有江南可以算是赴死军的目标了…… “李四大行兵事不假,眼下他已无敌手,也是确实。”杨廷麟笑着说道:“我也听到了些个消息,再想想以前在赴死军和李四所谈之事,他这是要纵兵大取了。非是要取江南或者别地,而是对外扩张,行开疆拓土之事。” 开辟疆土,这种事情说好听一点儿就是“大征”,其实就是侵略。李四的赴死军已经足够强大了,还在整军备战,就是为了输出战争,以铁血的手段拓展这个民族的生存空间,把四方的资材人力集中起来…… 说起来是这么说,可侵略之事从来就是充满了血腥和暴戾,代表的就是战争。 对外侵略,这种事情从来就是每一个帝王最为梦寐以求的,开辟万里疆土,成就一代共主,这样慷慨豪迈的壮举,兴武小皇帝做梦都想。 关键是实力。 大明朝不是没有强盛过,三宝太监的船队何等强盛,也等到过无数的蛮夷小邦,却没有行总兵大侵之举。说到底还是当时的仁义思想的影响。 太祖洪武皇帝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还是大诏:“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如隋炀帝妄兴师旅,征讨琉球,杀害夷人,焚其宫室,俘虏男女数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朕以诸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若犯我,我必征讨,这就是大明朝确立下来的国策,对外的总体战略就是防守反击,若是对方和大明朝相安无事,绝对不会征战,至于武力征服,更是不可能。 太祖皇帝把日本、安南、琉球等十五个小邦列为“不征之夷”,并且把这些条条框框录入《祖训》当中:“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人命伤……” 这些祖宗的“教诲”,大明朝的君王必须遵守,所以不做主动的大征。后来也渐渐认识到这里头的好处,认识到祖宗的智慧:那些个蛮夷小邦真是不值得费心费力的征战,这些弹丸小国多是荒芜不毛之地,子民也是茹毛饮血的野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用。若是通过征战夺取过来,不仅耗费资材,还要养着这些蛮夷,实在是不划算…… 扣除上层的这种思想,民间也认为天国上朝就要有大家风范,倚仗国力强盛就征讨那些蛮夷小国,实在是有失天国的仁义,反而会被蛮夷当成是暴戾之朝,忒失朝廷的体面。让那些弹丸小邦和化外之民来天朝进贡,然后回赠给他们更加丰厚的礼物,这才能显出天朝上邦的体面和宽仁。 “威天下不以兵戈之厉”,这是圣贤早就是说过的,也只有隋炀帝那样的昏君才会想着大征四方,劳民伤财不说,还闹了个灰头土脸…… “祖宗有训……” 杨廷麟很没有臣仪之礼的打断了兴武小皇帝的话头儿:“赴死军大征,和江南也没有什么妨碍,就算落下穷兵黩武的恶名也是落在李四的头上。不过以臣来看,李校典行事素来是准备充足,这么大的动静之下,大征之事当会易如反掌。只是不清楚李校典为何要对外发动大征之举,不过以李校典的行事准则来看,必然是有莫大的好处。究竟如何,圣上权且看着也就是了……” “既然李四和吴三桂俱奏请朝廷裁决陕西之事……” “臣愿往。”杨廷麟行礼道:“赴死军中诸般事宜,臣多知晓,借此朝廷仲裁之机,也能看出许多旁的端倪……” “准。” 这种涉及到军事的事情,杨廷麟去了最好,当然也不光是为了调停裁决! …… 朝廷是不是仲裁这事情,李四并不看重,也用不着多此一举,最希望朝廷这个“第三方”势力介入的应该是他吴三桂才对,也只有吴三桂才希望朝廷的介入。李四之所以对朝廷仲裁陕西之事如此热衷,完全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陕西之战不算怎么激烈,从始至终都在预料之中,赴死军的前期战略目标已经达到。可这也开了一个很坏的开头,所以李四必须做出一些弥补。 必须维持住一个平稳的大局,虽然现在的大明朝已经是王室衰微,可表面上还都是聚集在明字旗号之下。李四绝对不想打破这个辛苦维持住的局面,要不然就又是一个东周列国。 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攻你,内部动荡不休。尤其是如陕西之战这种事情,就是赤裸裸的争霸,完全就没有把朝廷当一回子事情。若是其他的地方力量也效仿赴死军,混乱的局面立刻就要降临,更别说这其中还掺杂了李闯残部和张献忠部这些不属于大明体系之内的力量。 事实上的好处拿到之后,必须很是恭顺的表现出对朝廷的“敬畏”,这也是唯一能够弥补的事情了。 经过两次不成功的谈判,对于对方的底线,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讨价还价这种扯皮啷当的勾当已经结束,剩下就是看看双方的接受程度而已。 赴死军给南都递条陈,吴三桂也跟着递,这就表明了他也愿意接受赴死军的条件。 双方把条陈递出去的同时,就已经表明了和谈的完成,所欠缺的仅仅是一个过程和仪式罢了。能够说上一句的,也就剩下吴三桂想借助朝廷保存更大一部分实力的想法而已。 现在的陕西,关宁军、赴死军和大同军三支军队云集,却没有半点要打仗的景象。这些个丘八们早就明白,仗早就打完了,大家也就是互相干耗着。 北边的关宁军把姜瓖的大同军围的如同铁桶一般,可这些被围困的风雨不透的大同军一点也不害怕,更谈不上恐慌,外面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不可能再打仗了,就差一道命令就可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至于如何划分地盘如何切割利益,不是这些前线的士兵可以关心的。 旷日持久的围困,不仅没有让双方擦枪走火的爆发冲突,两者之间反而是互相“走访”,互通有无,谁也看不出这是两支互相敌对的军队…… 要是说前些日子这些人还恨不得把对方的人脑子打成狗脑子,谁信? 几百步的距离,就是双方的警戒线,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反而是一片融洽其乐融融。 大同军的哨官啃着关宁军的白面馍,关宁军抱着大同军的杂合面锅盔大嚼:“咱们这边是没有事了,可这事不算个完……” “怎?还要打?大家都这么熟了?怎么下的去手?” “不是咱们打,是和赴死军打,我听南边当官的说了,赴死军那边又增兵了,一下子就调集过来仨营头,一个火器营两个地支营。” “……” “咱们这边都不打了,他们还这么大张旗鼓的调兵遣将,这大军运动可不是说说就能算的。走一步都要银子铺路,这么多的军队调集,银子就象大河流水一样淌出去,图的是个什么咱这种小人物也拿捏不清楚。不过李四肯定是要没有安好心眼子,说不准是要把咱们关宁军和你们大同军一锅子给端了……” “不会吧,你们关宁军我说不好,我们大同军和赴死军还是友军哩……” “友军个屁,这种事情谁还管你是不是友军了?”说话的这个显然也知道一些个历史典故,颇有几分卖弄的意思:“秦灭六国,你当是横推六个敌手不成?也是又友军有盟友的,把对手一打倒, 调转刀子就把友军先捅了。今天是友军明天就是生死大敌的事情有什么好稀罕的不成……” 这种论调,这种情形,要说没有上层刻意安排的鬼影子,那才是真正见鬼了呢。 是敌还是友,从来就没有什么清楚的界限,从来就没有什么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利益才是亘古不变的。 现在的赴死军败了吴三桂,肯定是要染指甚至吞下陕西,到时候大同孤悬于赴死军势力范围正中,怎么看怎么危险。保存吴三桂的一部分实力,至少不能让他全灭,这不光是朝廷所致力的目标,也是姜瓖的期望。 一边儿处心积虑的要打吴三桂这个落水狗,同时侵入他的地盘,一边还想着保存下吴三桂,这种看似荒诞到家的事情,只要掺和进了利益二字,就是再荒诞十倍也就不算荒诞了。 朝廷已经降旨,杨廷麟为辅唐王为主,全权负责裁决陕西之事。 可李四明白的很,唐王也就是充充场面而已,真正的责任还要是杨廷麟来担的。 在这之前,必须和姜瓖这个老狐狸摊牌。 要说起姜瓖,和吴三桂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同是大明的地方大员,同是投了李闯然后叛变李闯,同了投了满清然后再反了满清。对于这种把家国社稷当狗臭屁把民族利益当垫脚石的家伙,必须以实力震慑之。 “阿济格死在你姜大人的手上,按照七杀令的说法,姜大人和大同军也是我的兄弟部队。”李四声调忽然低了一点儿:“如今的局势姜大人也是看到了,吴三桂若是不肯投降,就只有灭亡。不管朝廷如何仲裁此事,至少我也会把陕西拿到手,这是我的底线,绝对不可更改……” 姜瓖为人最是精明,对于局势的变化有着近乎天然的敏感,明白这是李四要摊牌了:“忠诚伯是不是也在打我大同的主意?是不是要反咬我大同军?” 李四哈哈一笑,微微摆手,示意姜瓖稍安勿躁:“在姜大人眼中,我李四就这么没有义气?” “利自当头……嘿嘿,也不必我多说了,忠诚伯实力雄厚兵强马壮,意欲如何对待我这个友军?”姜瓖心里虽然不甘,却也是无可奈何,没有实力,再怎么慷慨激昂也是屁用没有。 这个混账的世道里,实力就是一切。没有实力的话,再有理再委屈也得受着,其中的道理,诸如姜瓖这种人,心里就跟明镜儿一样。 “没有那个意思,”李四笑道:“若是姜大人执意想拖我赴死军的后腿儿,我会怎么做姜大人心中有数。若是姜大人真心愿与我赴死军为友,自然是要考虑到姜大人的好处。” “大同军还是你的,大同府还是你的,长城以外……姜大人有兴趣的话,也好说。” 保存实力和地盘儿,为了这个目标,吴三桂甚至不惜和赴死军以刀兵相见。这么具有诱惑力的条件,还有长城以外那一大片原本只是保留想纸面儿上的地盘…… 姜瓖不是没有见过市面的小毛头,心中的沟壑未必就比李四少了。李四能给出这么优厚的条款,绝对不是忠诚伯大人是什么善男信女,肯定还有更加厉害是后手。 不过,姜瓖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的诱惑力确实无法抵挡,继续保有原来的地盘和实力,而且是赴死军的同盟战友。这个天下再怎么乱,也不会乱到自己的头上,依旧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依旧是北山西的土皇帝。 “大同府诸州县,无论军、政、民事,还是姜大人拿总掌舵,”对付姜瓖这种小虾米,李四最少有七八种法子把他慢慢的消化掉,而不必非要使用战争这个最后的手段。 “忠诚伯的条件确实很优厚,不过……”姜瓖很是忧虑的说道:“我想知道忠诚伯想要我做点什么,如此优厚的条件不会平白给我吧?” “呵呵,姜大人果然快人快语,哈哈……” 第218章 皇家无小事 第218章 皇家无小事 大顺四年四月丁卯日。大西皇帝张献忠,并东西南北四王、左右丞相及各部尚书等议事于文昌殿,经日未有决断之策。(张献忠的大顺是他的年号,天知道为什么用这个做年号,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大顺和李自成的大顺政权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作者按) 夜深,众人散去,唯有张献忠一人独坐文昌殿。 天下的大势已经很明显了,赴死军会成为当之无愧的霸主。老对头吴三桂和豪格败在李四的手下,肯定会被李四给吞了,张献忠丝毫也不怀疑这一点儿。咄咄逼人的赴死军占据了川陕,左近就是豫南和鄂北,从地缘上已经把大西兜住,到了这个地步,赴死军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四川了。 前一番张献忠确实是想着联合李四把吴三桂打走,因为吴三桂确实是太厉害,打的大西四王五军节节败退,不得不做出联合赴死军共取吴三桂的策略。 现在的吴三桂已经完了,不管怎么谈,也就是争取一点更加优厚的条件而已,吴三桂必然并入赴死军。到了这个时候。张献忠必须要考虑自己的安危。 作为李四个人的代表,红娘子很直接的指出了李四的意思,现在的张献忠面临的道路只有两个:其一是继续割据四川,然后与赴死军和闯军作生死之战。 闯军和赴死军勾勾搭搭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候张献忠清楚的很。红娘子这么说也比较可信,闯军的李延和郝摇旗等人肯定早就和李四有了什么秘密协议,很可能会成为赴死军的外围力量,至于李四拿出了什么条件,张献忠根本就不大关心,无非是保证闯军残部人员的安全和前程而已。 赴死军对四川有兴趣这是肯定的,李四的实力如此膨胀,对全天下的地盘儿都兴趣,这是一切有霸王之资的人物所共有的特点。 和赴死军打的话,败的可能至少有九成。张献忠很清楚大西的六十万大军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情,这几十万大军到底有多少能战的,有几个可以和赴死军一较高下的,张献忠很明白。 很显然,李四对这六十万大军没有一点儿的兴趣,也没有丝毫要把大西五军吞并的意思,因为在李四给出的第二个选择中,根本就没有提起关于军事方面的事情。 第二个条件要缓和的多:去帝号,大西国并入赴死军的势力范围,忠诚伯会给张献忠本人一个风光体面的台阶下来。哪怕张献忠就是想着继续统领这六十万大军也无可无不可。 关于大西过大顺皇帝(最后一次声名,这里的大顺是张献忠的年号,和李自成无关)这个称号,张献忠还真的不怎么在意。当初干过捕快,做过衙役,还给县太爷喂过牲口,一直到现如今,起起落落的事情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对于称谓这种东西还真是看的很淡。 按照红娘子所说,要是可以的话,李四还能奏请朝廷赏个什么什么王的封号下来,还能继续统领几十万大军,按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可张献忠清楚的很,这些风光体面的背后,也隐藏着致命的杀机,最要紧的就是“大西国并入赴死军版图”这个,连地盘儿都没有了,几十万大军怎么办?谁来养?这样的话,几十万大军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倚仗的力量,反而是几十万张大嘴,想吃饭就得依赖他李四。 投降,在张献忠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投降过,降了又反反了又降的事情早就做的熟们熟路。真要是到了危急的时候,张献忠根本就不介意用投降的把戏换取喘息休整的机会,反正也不差这一回了。 可现在的局势没有那么乐观,和甲申年之前的形势完全相反,只要这一回降了李四,再想起来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甲申之前。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只要保存住住根本的武装力量,找个机会随时都能再次崛起,就算没有机会,那些造反的“朋友”也能创造出机会来。不论如何,天下越乱,张献忠这样的人物就越有机会。 可现在的天下不是以前的天下了,李四以赴死军的强力弹压四方,各地都显现出了日趋稳定的架势,再想趁乱而起,已经难如登天。 要是降的话,以前的努力就会丢的干干净净,要是不降,丢的更干净彻底,左思右想之下,心中愈发烦闷,遂步出文昌殿,在殿外的石凳上坐下。几个贴身的卫士张罗着要去内殿取软座,被张献忠制止。 月朗星稀,玉宇无尘,低头踱步的张献忠低低吼道:“来人,有请红娘子……” 工夫不大,外间就已响起人声,听得一个女声说道:“这短剑是我贴身之物,须弥也不离身的……” 显然是外间值勤的宿卫要卸下红娘子的兵刃,因此起了争执。 “虽久为谋面,却是神交已久,都不是外人,快点儿进来吧。”张献忠读书不少,虽然没有功名,却不是李自成那样的粗人。说起话来也是斯文许多。 红娘子还是一身火红的装束,腰里盘着软鞭,还佩戴一把短剑,在几个宿卫的“引导“之下过来:“大王终于肯见我了?” “哈哈,这是说的什么话?好似我躲着不见一样,这不是忙嘛。”张献忠摆摆手,示意几个卫士退下:“崇祯八年,在河南一见之后,眨眼之间已是十数载的光景,咱们这些当年的老朋友却难再逢了。” 当时张李合流,都在高迎祥的旗号之下,当时的红娘子还是青春年少……也就是在那之后,义军势力逐渐壮大,红娘子才“劝”李公子入了闯军……现在想起来,那些过去的时光已如隔世一般,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很多事情却清晰的历历在目。 “那是在河南固始……哎,以前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红娘子想做个笑容,却实在笑不出来:“当年的虎将如今已经开国称帝,居住深宫之内……” 当时的张献忠和李自成都是猛将,也都开了国做了皇帝。不过红娘子所指显然不是李自成。 “哈哈,据我所知,红娘子可不是这么小心眼儿的。”张献忠个子不高,捻着一尺多长的胡须笑道:“宫里的卫士么,不知道你我当年是并肩作战的交情。攻固始一战当中,你红娘子和我相聚不过十尺,并着肩膀子在明军之中杀了个通透,卫士们要是知道这个,别说你是带把短剑,你就拉着一门大炮进来,也没有人拦你……” 张献忠想起当年的豪迈,心思也就阔达了许多:“这天下女子当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两个,一个就是你红娘子,还有一个……” 红娘子如男子一般的哈哈大笑:“还有一个就是执掌白杆子军的女总兵秦良玉,因为她差一点就是打的张大王投降了,这话儿十二年前你就对我说过了……” “哈哈……”张献忠豪爽的一笑:“有这么回子事情。现如今我还经常提起呢,不丢人,不丢人……” “可如今不同了,”张献忠如遇到阔别已久的老友一般,推心置腹的说道:“当年打的不顺了,也就降了,不算个什么事情。可如今呢?相信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上上下下都是跟着我一路拼杀出来的东西,还有几十万的人马。再要说投降,恐怕是做不到了。” 说的虽是淡然,神色也不见如何的肃穆,可这里头的风火之气未必就少了,张献忠这么说,已经是等于堵死了红娘子的嘴:绝不投降,替李四劝降的话你红娘子也不必再说。 “打打杀杀的事情就不必说了,你我都明白的很,忠诚伯强要夺取四川的话,谁也挡不住。”红娘子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说的是真话,还希望你能好好的想一想。” “你说,我听。” “之所以遣我这个外人来川,就是因为忠诚伯念在你我俱是抗清的同道,就算是有了冲突,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愿意以兵戈相见。” 要真是硬打,两个张献忠也打不过赴死军的西路军,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陕西那边还在谈,可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最后的结果。”红娘子说道:“忠诚伯的底线就是占据陕西,委派地方官吏治民。至于关宁军,可以不收编。可以自成体系,也可以由吴三桂的人马继续指挥,军权还是吴三桂的也不是不行。关宁军要想继续存在的话,必须自己寻找养兵之地……” “这等于就是葬送了关宁军。”这样的条件,张献忠还不明白了?除了军权什么都没有,四面八方都是赴死军的地盘,还怎么养兵?用不了一年,关宁军就得自己解散。 “忠诚伯把亦里把里给了吴三桂,可以作为关宁军的养兵之地。”红娘子说道:“赴死军还会出兵,帮助吴三桂拿下亦里把里甚至更西的广大地盘儿……” 张献忠刚要说什么,红娘子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忠诚伯的意思就是要大举动兵,远征域外的那些蛮夷小邦,到时候,谁打下多大的地盘儿,就可以占据,赴死军绝不干涉。” “张大王你这边,也可以依照此例办理。”红娘子说道:“这是底线,绝对不可破,否则就是战争。” 要是别人这么以战争象威胁,张献忠就是真的不想打也装模作样的“暴跳如雷”,做出积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来,可红娘子这么说,已经表明了李四的意思,张献忠连装模作样的必要也没有了,反而是沉思半晌说道:“李四要的价钱太高了,我这边比不了吴三桂,人多队伍杂,不是说句话就能成的……” “具体情况还可以再征询一下忠诚伯,只要大事定下来了,旁枝末节的事情也好说……” “我再想想吧。” 红娘子一笑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赴死军再次往陕西增兵,显然是做好了战争的准备,这个月的月底,大王这边一定要拿出个章程来……” 陕西大战已经没有再打的必要,赴死军不仅没有退兵,反而再次增兵,剑指何方已经很明显了。 关于陕西未来局势的谈判,经历了太多的争吵和扯皮,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几次三番的讨价还价之后,连个最起码的章程也没有确定下来。 赴死军这边又是一再增兵,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来。吴三桂虽然是败了,却没有失败者应有的觉悟,调门依然很高,就在很多人都担心大战会再次降临的时候,朝廷里的仲裁使团终于“姗姗来迟”。 无论是吴三桂还是李四,都很恭顺的各自退兵三十里,真正的谈判即将开始。 这次谈判,明显是要确定下什么来,关系到陕西未来的格局和势力划分。在这种场合之下,李四和吴三桂这样的巨头,好像商量好了一样,一个也没有露面儿,都是派出了全权特使,朝廷那边拿总的还杨廷麟。至于唐王,纯粹是一个礼仪方面的存在而已。 尽管谈判桌上的争吵还在继续,李四却是优哉游哉的回了北都,继续征兵。 赴死军如此的穷兵黩武,确实让很多人都想不到。 现在宇内清平,赴死军已再无敌手,李闯残部早就和他李四合穿一条腿儿的裤子了,就剩下个张献忠,还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谈判,其实是早就定好的调子,现在也不过是剩下一些旁枝末节和仪式上的程序而已,已经没有必要再耽误着了。 屋子里焚了一炉子暖香,这物件儿烟雾缭绕的,让人顿生昏昏欲睡的感觉,偏偏长平公主还说这种东西能够提神醒脑,读书写字之时,用这种香大有裨益。 反正李四也是口述,不大在乎这个,索性也就由她了。 “民心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人们利益所图的一种直接反应,经过某种势力的推波助澜,才会以政治的形势表现出来。”李四说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儿。民心是水没有错,水无常形嘛,只要善加导引就能按照自己的意图流淌。壶中之水为壶形,缸中之水为缸形,民心这股水,装在谁的容器之中就是谁想要的形状……” 长平公主听了这些匪夷所思而又确有道理的话剧,一点儿也不为所动,只是忠实的记录下李四的言语:“民心者,利益之所向也。控民心如控水,欲方则入方器,图圆则入圆皿……” “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了,”李四忽然说道:“金银铜铁之物遇水硝油则产一种不可见不可闻之气,火硫油也行,这种气可燃可爆,质地极轻……” 长平公主再次记录下来,然后再归属到专门的分类当中。 这些日子里,长平公主给李四录书,愈发的感受到这个李四的深不可测。 所记录的这些东西里头,极是驳杂,天文、地理、兵法、战计,甚至是新式火器的方向,都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思妙想。如果说这些个都是李四这样霸主所应该具备的知识,那么炼金、冶铁、甚至细分到庄稼作物的种植这些则愈发显现出李四的智慧如海。 好在这些东西还是可以理解的,完全可以用博闻强记来形容。那么发生在遥远的西夷诸国之事则是匪夷所思了。 一个叫做查理的皇帝被他的子民送上了断头台;遥在海疆几万里之外的天涯海角,有一片同样广袤的大陆……等等这一切根本就无法解释。 虽然无法证实真伪,但是长平公主很清楚李四所言的一切必然是真真切切,因为他没有必要用这个来证明自己的博学。而这些东西又是赴死军必须要知道的,李四如此费心的整理编撰,显然不是为了卖弄才学这么简单。 长平公主无数次都想知道李四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却一次又一次的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不做任何追问,只是忠实的记录下来。 李四知道这么多东西,真可谓是学究天人,他肚子里的东西永远也掏不完,他究竟知道多少这样新奇的道理和知识,旁人根本无法想象…… 长平公主也是憋着一肚子的好奇,勉强能够做到不加追问,虽然二人在一起的时间渐多,说话的时候还是客客气气,不带丝毫情感。至于耳鬓厮磨日久生情什么的,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对于这种仅仅局限于熟人的那种感情,二人都没有进一步升华之的想法。 “好了,今天就这些吧,一会我想起什么再录。” 长平公主抖了抖酸麻的手腕,轻声道:“公事已毕,我也写封私人信件。” “给江南皇帝的书信?” “正是,是密信,不好为忠诚伯知道的密信,无非就是把这边的一些事情透露给万岁而已。”说道密信的内容,长平公主没有一点儿要隐瞒的意思:“忠诚伯大征四夷之事,已是迫在眉睫,很可能还要移殖人口……” 对外输出战争,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各种紧锣密鼓的安排布置都是为了这个核心问题所做的前期准备。增兵陕西,压服张献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目标,真正的意图还是要把甘陕作为基地,为大举西征做好铺垫。 这些军事上的事情就不必说了,很多都摆在明面上。在民生方面,鼓励农桑工商的政策一道接着一道,这次忠诚伯一回来,再次颁布一道命令,让各州县贯彻执行:奖励生育。 一家有四个子女,当第四个子女达到三岁的时候,可以直接到所在县领取纹银四两,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直接就可以拿白花花的银子。有这四两银子,要是省着点用,尤其是那些贫寒人家,足够孩子长到十几岁了。第五个子女三岁的时候,则可以领取五两银子,以此类推上不封顶。四个子女以上的家庭,多出来的子女可以直接到县学书塾学习,而不必花费一个铜板儿,就连饭钱都省了。 这等于是忠诚伯出钱,把这些孩子养了起来,家里添人进口不说,还有人出钱带养孩子,这样的好事情可不多见。 可以预见,在未来的几年里,人口会有一个爆炸性的大增长。在将来的二十年里,无论忠诚伯想要做什么,都有一个强大的人口基数作为支撑,这就是本钱。 当时的生产条件,尤其是很多偏远地区,到时候可能无法支撑这样的人口数量,移殖民众势在必行。要不然赴死军西征北伐做什么?这就是忠诚伯常说的拓展生存空间吧? 长平公主的密信里说了什么,李四并不关心,无非是把赴死军的现状告诉江南而已,真要是想看的,最少有几十种法子可以把书信拦截下来。 长平公主把书信折好,忽然抬头说道:“忠诚伯,我想问一下你的家底到底有多大,我是说你的私人财物,内库什么的……” “我的家底儿?不是那么点田产么?还有一处宅子,也是别人赠的,至于内库么?则是完全没有,我个人没有几个活泛钱儿……”长平公主从来也没有问过私人方面的事情,二人之间不管说什么话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味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你种草芝不是还有一些浮财的么?积到现在也不少了吧?” 李四还真是纳闷儿了:“草芝那边应该还有一点儿钱,我也很少问这个,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圣上大婚在即,在圈选的赏钱都拿不出来,又不能打国库的主意。”长平公主苦笑着说道:“我那个弟弟也是忠诚伯的弟子,是什么脾胃忠诚伯也清楚,立志要做明君中兴大明的,所以也没有来钱的门路。现在大婚卡在圈选处,就是因为没有赏钱打发那些女子,连面儿也不敢见,借钱借到我这里了,我的嫁妆早就贴出去了……” 长平公主是个穷光蛋,小皇帝不会不知道,他给长平公主借钱,其实就是拐着弯儿的对李四伸手呢,这里头的关节虽然没有挑明,可是个人就能明白。 小皇帝同样是个穷光蛋,这不难理解。虽然那个少年是四海共主,可只有出钱的门没有进钱的路,迟早得到这个样子。再加上身边那一大群老派学官,小皇帝就是拿不出讨老婆的钱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李四也能理解。 李四不能理解的是小皇帝的迂腐,简直和那些个老学官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要是放在后世,诸如皇帝大婚这种事情,想要花银子承办的巨商大贾还不得抢破了头?皇帝就是坐着不动,也能有大把的进项,何至于成了这么窘迫的样子? “这事情好办,我给各地的商号知会一声,总会有人抢着做。”李四笑道:“我的婚事就是预备这么办的。” 说到李四的婚事,自然也是她长平公主的婚事,可这个公主连最起码的情感波动也没有,问也没有问一句,好似这事情和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仅仅隔了两天,忠诚伯给当今万岁的贡仪就凑了好几车,大到车马锦绣,衣裳丝绸布匹,小到宫灯蜡烛锦帐罗帷,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用来打赏的辽东珠子蒙古皮货,和特意加工成一片一片的金银叶子,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唯一有点不太妥当的就是这些东西上头都有标记,不是“某某商号特贡”就是“某某商户专仪”,甚至还有些更过分的,在狐子皮衣的领子上刺上“京北某某某贡仪”的字样,连个人的名字都刺上去了。虽然这些字迹很小,可搬到御用的东西上,确实显得不伦不类。 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别说的这些送礼的物件儿,就是赴死军的军装军服和军用物资上,都有同样的标记。就是那些战靴上,都有这些商号标记,为的就是让战士们一穿鞋就能知道这靴子是谁做的…… 这些商家,精明的很呢,看着是出了不少的钱财白白送给皇帝,其实便宜占大了。 皇帝结婚都要用自家商号的出产的东西,这比请一百个戏班子敲锣打鼓的做宣传要划算的多,不管什么样的货品,给皇帝这么一送,就能担上“御用”的名声,货品平地就能上升几个档次…… 这还不算,这些商贾挖空心思的把动静闹大,专门请了吹打班子,给圣上送仪程的队伍每到一个热闹的市镇,就乌里哇啦的吹吹打打,不把这个事情宣扬的天下皆知决不罢休…… 作为江南的商业大鳄,素有芜湖巨店之称的田家印染坊也及时做出了反应。当家作主的田大老爷立刻就嗅出了这事情里头所蕴含的商机,当时就启程去南都,托人托了不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把孝敬皇帝的五千两银子送到宫里,同时把皇城之外的墙壁和树木用鲜艳的布匹笼罩装饰,远远的一看,仿佛半个皇城都在锦绣之中,果然是气派非凡…… 田老爷也很豪迈的表示,这些围绕皇城的锦绣布匹每天都要换一个花色,一直到万岁大婚为止,同时宣布在南都城南开分号一家…… 这些布匹虽然染的华丽非凡,其实都是廉价的货色,在外头挂一天之后还能取回来再用,也不费几个钱,完全就是在炫耀田家的印染技术之能。关键是这广告效果确实非常之大,不过几天工夫,南都百姓都知道芜湖田家的印染之技是天下之冠…… 没过多少日子,赴死军方面送过来的“贡品”确实丰富实惠价值不菲,既解了当今圣上的“燃眉之急”,也体现了李四对圣上的一片忠诚…… 有了这些钱财,足可以把圣上大婚之前的开销支撑起来,从个人情感上,小皇帝自然明白这和什么忠诚无关,更愿意把这理解成和李四私人之间的事情。 “士林之中已经有人在喊了,说朝廷把圣上的大婚当作生意来做,让那些追腥逐臭的商人所利用……” 一说起这个,小皇帝想不火大也不行,说话也不象以前那么随和了:“这些个读书人为什么总是盯着朕?朕的大婚难道就不是国家大事了?没有钱选妃我就是明君,就是中兴圣主,现在有钱了,又有人说这些风凉话,这些人,哼……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万岁不可如此评价,”老学官也知道这个万岁做的不容易,可这种事情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有理,只怕永远也不会弄清楚。 “崇祯年间,大行皇帝拿不出钱来犒赏三军,下面就说先皇无能。等父皇把借了钱来,又说父皇重用外戚,是大乱之兆……”满洲人第三次进关大掠的时候,周皇后筹集了一点儿钱,很多都的从娘家借来的,这就成了一些人攻击的理由,其实和什么外戚没有屁的相干。 “朕这皇帝怎么就做的这么难?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就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无论朕做了什么,全天下都是指摘之言,朕若是什么都不做,别说指摘,就是叫骂之声又何曾少了?”小皇帝第一次在这些老学官面前拍桌子,也是首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些人就是只会说风凉话,站在一旁挑错,真要是听他们的,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兴武小皇帝脸色涨的通红,又一拍桌子,震的书案上的笔墨跳起来老高:“朕才是大明帝王,才是四海共主,如今朕成了什么?做了是错不做更是错,你们看看朕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从今往后,不管是谁的话朕也不听了,朕要做太祖成祖那样的雄主,要乾纲独断要圣意天裁,还要出口成宪言出为令……” 一直以来,这些老学官就把小皇帝当成了一个很恭顺的孩子,虽然这些学官的忠诚不必怀疑,他们的也确实是为了江山社稷而奔忙,也没有这样那样不可告人的心思,可是皇权受到了挑战,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皇权的威严在逐渐减弱,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论民间还是朝堂,都是这些老学官在把持包揽,这也确实为人说弊病。已经有人明里暗里讽刺这些老学官,说他们虽然不是皇帝,却是太上皇,连当今的万岁都要听他们的,不是太上皇还是什么? 小皇帝这么一闹,老学官们还真是惶恐,一大把年纪也得赶紧跪倒请罪:“圣上息怒,臣等一片血诚之情,实无僭越之心……” 刘理顺以头抢地,虽然是跪着,却一点儿也没有要服软的意思:“臣等受大行皇帝之托,时时刻刻如临渊履薄,无不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所为者乃是我大明中兴,是要辅佐圣主为一代明君?自李闯破京,臣等追随太子而至如今,天下虽是初定,然外有强藩,内有文争。形势实是不见乐观。圣上此时欲收臣等之权,行刚猛之举,实是不智。臣等为圣上所疑,纵是死了,又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先皇……” 其他的学官也跟着嚎啕恸哭,张口江山社稷闭口大行皇帝,虽然是把臣子之礼做的完美无缺,也是跪拜这恸哭流涕,可言辞之中,还是把小皇帝当成了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孩子,好像小皇帝一做事肯定会错一样。 小皇帝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和这些老学官僵持了半晌子,这才叹息一声:“哎,朕也没有说什么,诸位卿家就如此这般。好似朕真的做了逆天违命之事一般,可你们说说,朕做什么了?还说什么收权,我哪里说过半句要收权的话?刚猛之举就更说不上了,我坐在这里还没有动呢,就已经错了,还说什么行刚猛之举……” “臣等死罪。” “臣等死罪。” 老学官们说着死罪,口里还在教训着小皇帝:“圣上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言行举止俱为天下观瞻所系,坐立言行都要周密严谨,稍有不慎……” 小皇帝也知道这些老学官们确实是大忠臣,也知道他们的做派是老成谋国的稳重之道,可整天被这些老头子唠唠叨叨的当一个娃娃一样摆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可不好受也没有办法,还是得乖乖的受着。 这个皇帝还真不好做,以前在强势的忠诚伯李四鼓掌之中,总是想着能够脱离李四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如今是做了真正的皇帝,可远没有原来所想的那样惬意,每日三更不睡不更就起,每有战报荒年,都是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唯恐一个应对不当,惹出什么大事来。 小皇帝自认不是荒淫无道的昏君,因为连讨老婆的钱都拿不出来,想荒淫也没有那个条件。至于无道就更谈不上了,因为小皇帝自登基以来,基本就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绝对谈不上什么有道还是无道。 勤勉之军应该算的上吧,可就是这么勤勉了,指摘的叫骂的声音不仅没有小,反而愈发的多了。 有时候,兴武小皇帝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做过弘光那样的皇帝算了。可心里的抱负……哎,做个好皇帝很不容易…… 第219章 真正的底气 第219章 真正的底气 一直都在扯皮的陕西谈判终于有了结果。忠诚伯正式接管陕、甘以及川北各地的民、政事宜,各地驻军也在换防。而关宁军则被保留了下来,做为独立于赴死军之外的军事力量而存在。关宁军本来就是用陕西的民力养着,暂时还是如此。只不过要由赴死军转手一次,又加了一个时间限制——半年。 半年之后,吴三桂就得自己养自己了,至于如何养,又怎么养,各方都已经很清楚了。除了赤裸裸的武力侵略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与此同时,赴死军正积极组建镇西方面军,关宁军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力量,已经派遣高级军官和赴死军方面商讨诸般事宜以及细节。 如果说以前的武力扩张仅仅是停留在理论阶段,现在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阶段。 以陕西为基地,各项准备工作正紧锣密鼓的进行。对于这种扩张,关宁军比赴死军还要积极,因为这是关系到切身生存问题的大事…… 武力扩张,是李四一直都在谋划的,也一直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直到现如今,才真正的浮出水面。 对外扩张。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各方的商业团体,无论徽商还是晋商,就是各地零散的商业力量,也对赴死军的主动扩张表现出了极其高昂的热情。 战争本身能够带来利益,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何况还有许多长期的利益存在?诸如市场的拓展,商路的延伸等等。因为地缘的优势,晋商占尽了近水楼台的便宜,又因为在陕西之战中出了点力气,晋商得到回报也多,也更加的支持战争。 亦里把里已经更西的地方,虽然从来就没有在大明朝的版图之内,可对这些地区比较熟悉的还是这些商人。也曾无数次的组建商队涉足这极西之地,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山河地理有一定的了解。这些东西将成为李四的参考资料,很有可能影响到大局的谋划和准备。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侵略,很少有人说什么不好,尤其是这些商业力量,欢迎都来不及呢。在民间,李四则出了很多奖励政策,鼓励百姓随军前往,去这些地方居住,赴死军会保证他们的安全。还有一些个传言,说的是只要过去了。就能领导多少多少当地的蛮夷,就能划地占城,这些个没有影子的事情谁也说清楚到底是真还是假,不过很多优惠和偏袒是肯定的。 这就是说到了民众的冒险精神。 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故土去那种远在千里之外据说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听说那地方都是荒芜的不毛之地,占了也没有什么用,还要派人看守。至于那些蛮夷,一个个都没有几分人模样,谁还稀罕看见这些野人了? 真正对这些殖民政策抱有兴趣的不是良善百姓,而是那些在地方上混的不如意的无赖泼皮,或者干脆就是各地流窜过来隐姓埋名的逃犯,还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以前趁乱而起的盗匪,现在做不成盗匪了,去西边冒险混一混,说不定还能混出什么名堂来呢…… 当然也有人对忠诚伯的这种对外扩张极是不屑,尤其是读书人。 赴死军控制的地盘之内,只允许有赞同的声音出现,就算有人反对这种扩张,也仅仅是在腹诽而已,绝对不敢喊出声来。江南可就不一样了,江南士林是什么风气?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来,没有事情都要找出事情来。先如今,李四如此的穷兵黩武,要大行侵略扩张之举,本朝不征的祖训还要不要不了?圣人的宽仁还要不要了? 隋炀帝大征高丽,终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搞的天下纷争四起…… 劳师远征,从来就是最劳民伤财动摇国家根本的蠢事,当年的隋炀帝征一个弹丸高丽。就弄的民怨沸腾烽烟处处,如今李四又要大征,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等着看他兵败民穷的好下场吧…… 说起高丽,总是会想起现在的朝鲜,不知不觉之间,朝鲜就已经再回大明朝版图,再次成为大明朝的属国,不仅出了点不够塞牙缝的兵和赴死军的北路军协同作战,共同围剿鞑子老巢,还给朝廷上了请罪的折子…… 当然朝鲜的折子和消息都是通过北都方面转过来的,这些细节已经没有几个人注意了。 忠诚伯大举兵事,征战四方开疆拓土,已是如箭在弦。 “忠诚伯呀,你已是如日方中,如今占据黄河,操控长江,已是霸王之资。可你也得看看各地的百姓,他们辛勤劳作,刚刚有了生息的机会,你就又要大动兵戈……” 刚刚结束了谈判的杨廷麟顺利回到了北都,或者是他特过来和李四一晤,见面的头一句话就是职责李四善于治军而疏于治民:“赴死军就不必说了,天下第一强兵当之无愧,可你做下这么大的事业,老百姓得到了什么?如今天下初定,中华气运方续,以你的智慧和心胸,难道看不出已经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我不信……” 杨廷麟不给李四插嘴的机会,也有点自说自话的意思:“以你李四之能,以赴死军之战力。我知道打下那些蛮夷小邦如反掌之易,可拿到那些不毛之地有什么用?统御化外之民有什么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赴死军能够强盛百年?那百年之后呢?等赴死军衰弱的时候,那些化外番邦必然群起而反,到时候,非我中华之福哇……” “老杨啊,你不拿我当外人,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李四面色浓重,以罕有的肃穆语气说道:“现在还不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个世道要变了,我们必须赶在剧变之前,领导这个世界的潮流。支撑赴死军的不是我李四,是千千万万的百姓。鞑子是打走了,可他们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反而是承担成三倍于江南的赋税。我李四所能够做到的仅仅是让他们温饱而已,若是假以时日,江南的民生必然远超我这边儿,这也无可辩驳。所以我必须不停的进攻,永远也不能停止……” 李四对着老战友杨廷麟道出心中的真言:“如今西学渐入,我等已知世界之大。对于中华之外的蛮夷各族,必须用武力征服。开疆拓土的根本就是拓展民族的生存空间,这也是在为将来做打算。若是能够一直保持强盛,自然是最好,百年之后若是我们衰败了,还有个缓冲的机会。所以,对于四方邦国,都要征服,一直打到他们臣服为止。若是不能把地盘和人口归入囊中,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将之砸烂。不能为我所用的,就要毁坏……” “小邦小族,不能给他们崛起的机会,趁我李四还清醒着的时候,就要征服他们,否则就要一举摧毁,将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族的民族,也不管是不的敌人。全部扼杀在崛起前夜。”对着这个曾经为赴死军呕心沥血的老学官,现在江南的武装领导人,李四声音一低,说出了让杨廷麟毛骨悚然的话语:“这个世界上,民族何止万千?强盛的帝国何止万千?趁着赴死军还在走上坡路的时候,把所有的民族全部扼杀,日月之下天地之间,只有我中华一族,就永无外患。永无灭族亡种之忧,到时候,赴死军才可以兵戈铸犁刀枪入库。为了这个目标,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付出,我可以牺牲一代人,两代人。为了这目标,赴死军可以再打一百年……” 杨廷麟听罢,手脚冰凉,脑门子上的冷汗都出来了:百年不休的战争,争夺的就是民族长久的气运消长。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李四绝对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付出什么样的牺牲已经不可想象。 从李四说出这话的那一刻开始,除了这个民族本身,李四已经是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民放在了敌对的位置上。 “拓展空间,尽取四方资材为我所用,顺之者存,逆之者亡。”李四言语隐有金铁之声,虽是缓慢低沉,却蕴含着无边的杀气:“我不在乎会杀成什么样子,真的能做到天地之间仅有我一族,也未尝不可……” 杨廷麟虽然不知道外界的那些蛮夷究竟是强是弱,可自利玛窦以来,已有许多外邦的蛮夷来到中华。人们对外界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认识。那些蛮夷多是处于小国寡民的时代,无论人口还是幅员,都不可能和李四相提并论。可以想象,李四的对外扩张必然是充满了血腥的残酷杀戮,其本质就是赤裸裸的掠夺和征服。 “赴死军虽强,终究支撑不起这样的战争。”杨廷麟不无担忧的说道:“我也知道你李四的手段,也知道你胸中智慧如海,那些蛮夷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你能一直这么打下去,那百年之后呢?你我这一代人去了之后,留下的就只有战乱……” “支撑赴死军的百姓承受着高额的赋税,还输出他们的子弟让我送上战场,我必然要给他们好处。”李四以无可辩驳的语气说道:“掠夺的好处将首先用于百姓,让百姓们知道战争的好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长久的支持战争。不出十年二十年,我就能把四周的蛮夷小邦洗的一穷二白,短时间内,不管有什么样的变化,他们也没有反扑的实力,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乱……” 杨廷麟心中自有惊涛骇浪,他知道李四说的出就一定能做的到。当初蜷缩在刀把村每日为了生存之计而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时候,谁能想象到李四会有今天的成就?以李四现在的本钱,就是真的要做什么样惊世骇俗之举,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不过这种想法实在是……实在是太疯狂了:“我的李校典,你被眼前的功业冲昏了脑袋……” “哈哈,我的杨大人,这可不是偶发奇想,当初在刀把村的时候,我就在为这个准备了。” 缩于一村之中,朝不保夕之下,心中居然有如此谋划,真不知道李四是疯狂还是睿智。杨廷麟笑了笑:“做不做的到是你的事情,这么做到底是功还是罪,自有后人评说。你李四绝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作为当初一路走来的老友,我只想知道你的婚事如何了?” “婚事啊?下月十六的吉期。”李四呵呵一笑:“已经给娥子那边送信过去了。” 杨廷麟就知道李四会这么说:“大长公主那边……” “早和殿下说了,到时候一起把婚事办了就是。” 这种事情,其实早就和朝廷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杨廷麟还是想问问其中的细节,毕竟还干系到朝廷的脸面嘛,很多事情说着好说,听着可就不好听了:“男子汉大丈夫么,就是有个三妻四妾的也不算个什么,我还是一妻两妾呢,只不过现在的结发之妻已然亡故,剩下的俩妾室也免不了要闹出些个家务来……我知道那个叫什么娥子的丫头是和你颇为亲近的,又是共患难的交情,可殿下的身份……毕竟高贵,大婚之后立那个叫做什么娥子的丫头做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哈哈,家务事,这也是我的家务事,早就和殿下商议妥当的时候,我的杨大人就不必操心了吧?”李四打着哈哈儿,说的也是模棱两可:“闺中之事,女人们自己商议吧,到时候虽然不准备把婚事操办的如何堂皇,酒席总是要摆一摆的……” 杨廷麟也知道李四要说客套话,伸手一摆,示意李四不必说了:“你的大婚我就不等了,到时候也过不来……” 从怀里摸出一个张四百两的典票,塞在李四手中:“这是我凑出来的仪程,不过丑话我可得先说在前头,这不是给你的,你也不缺这么点,这是给大长公主添嫁妆的银子,你可莫贪墨了我的。大长公主那边我就不过去了。至于那个叫娥子的丫头,我也见过,肯定也不缺我这么点银子,她的仪程你想法子给我凑点儿吧,我实在拿不出了……” 长平公主虽然是嫁出来了,可还算是他杨廷麟的半个主上,又有一起从北都出来的情分,杨廷麟自然是要多多关照一点儿的。这个杨廷麟个人品行绝对没的说,贪污受贿这样的事情肯定找不到他。他的官职和实权是不小,可俸禄低的很,凑这么四百两银子指不定费了多大的劲呢。李四肯定是要一下子娶两个老婆的,可杨廷麟专门给长平公主送来了添嫁妆的钱,却要李四自己掏腰包弄点象征性的仪程给娥子,这里头的亲疏远近已经是明明白白了。 “来人,把这个典票给公主殿下送过去……”李四看着杨廷麟,低声问道:“就真的不打算见见殿下了?” “见与不见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不见。”杨廷麟说道:“我估摸着你们大婚之后,殿下也不会吃苦……” 嫁给李四,自然是不会吃苦,可后面还有半句话杨廷麟没有说出来。吃苦是不会有的,可也不会享福。二人的婚姻跟就是政治联姻,就算成亲了,也是形同陌路,绝对谈不上什么美满。就算见了长平公主,还能说个什么?相对无言而已,索性不见了吧。 对于李四要对外扩张,杨廷麟还是很直接的理解成是李四个人欲望的膨胀,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赴死军的强悍。李四没有这么简单,单纯依靠武力就想进行超大规模的对外战争,根本就不可能长久,纵然是取胜也会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对外扩张和侵略是李四早就预定的目标,这么着急的把武力征服提上日程,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军事上有所倚仗,更紧要的是李四认为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干的资本。 李四的底气一是来自赴死军的战斗力和火器新军的组建,还有一点不怎么明显的则是来自赴死军的根子,大山深处的基地内部。 真正意义上的车床诞生了。 这个东西的重要怎么强调都不过分,虽然短时间还无法实现工业上的变革,更无法把手工作坊提升到真正的工业层面上,可只要这个东西诞生了,真正意义的工业变革已经可以看到端倪了。 车床这物件儿早就有了,只不过当初仅仅是用来打磨的水床子,而且还是很原始的那种,就算是采用了水力推动,依旧不能说明什么,最多算是工具的改进而算不上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技术变革。 出现一个水床子或者几个其他类似的玩意儿,这本身就算不了什么,许许多多的工匠凑在一起这么多年,迟早要带来技术上的改进。当所有工匠的简直智慧集合起来的时候,就是应该从量变到质变的突破了。 因为钢铁冶炼技术早已经攻克,随之而来的则是工具的改进。继打磨的水床子出现之后,钻凳、削刀凳、拉延床、铆旋床子等相续出现,并且迅速推广开来。 这些东西的名字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很多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可它们的本质就是工业之母:车床。 制造工具的工具开始打量应用,虽然还很简陋,可也代表着纯手工时代的结束,所爆发出来的生产力难以想象。 缺乏顶尖的技术人才,可以用工匠的数量优势来弥补,失败几千几万次之后,就算仍然没有技术上的变革,也有经验的积累。这种积累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有真正的技术革新出现。缺乏高精尖的技术理论指导,这个就简单的多了,忠诚伯本人就是这样的天才,他所亲自修撰的《百工集》就是现成的理论指导。 提水机的诞生和应用让李四欣喜若狂。 这种简简单单的提水机就是一个密闭的铁筒子,用数层皮革做密闭料,加一个杠杆就能把水举起来三丈高低,取水方便的很,冶钢炼铁也能省下很多小工。这东西看似简单,其实所蕴含的技术含量真是不低,虽然还没有人能够理解“气压”原理,可这并不妨碍实用价值。 这东西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物件儿,只要稍加点拨就能弄出来,但是这玩意儿的身后就是一足以改变世界的巨大阴影——蒸汽机。 有些原理和技术,这个简单的提水机和蒸汽机有很多的相通之处。气压一类玄之又玄的理论先不必说,金属密闭技术本身就已经足以让技术革新走的更远,让蒸汽机的实际应用成为一种可能。 蒸汽机这东西不新鲜,也不那个叫瓦特的洋鬼子发明的(是改进),别说大明朝,就是在南宋的时候,就有铜壶傀儡的小孩子玩具。当时也仅仅是局限于玩具而已,要想真正的运用到生产中还是千难万难,可提水机已经为蒸汽机的应用迈出了第一步…… 说起提水机,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忠诚伯大人听说了这玩意儿之后,当时就颁下了赏赐,并且用那个工匠的名字来命名,这可是很了不起的荣耀,后世子孙一用这个玩意儿,就能想起发明之人,也只有鲁班那样的大工才有如此的殊荣,谁还能不想了? 可事情就出在这上头了。 和很多新式的发明一样,这新式的提水机也是集体的智慧,不是一个人弄出来的,用谁的名字不用谁的名字肯定要起争执。甚至还为这事情闹了生分,最后干脆谁都名字都不用了,直接以忠诚伯的名字命名。 如此一来,这种新式提水机就成了“李四机”。 事情是这么办理的,可到了实际的操作上,又有许多的不方便。譬如“把李四机压下去,使劲压。”“把李四机修一修,下头刮着梆哩”这样的话语每天都要说多少遍。 这些工匠们虽然不怎么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这么说也不好听啊,就是退一万步讲,李四可是大伙儿的救星,就算没有当神一样供奉起来,这么整天“压”来“压”去的,也不是什么好的口彩,怎么听都别扭。 出于为尊者讳的原因,用李四的名字命名提水机的事情实行了没有几天,也就作罢。干脆把最简单最直接的称呼拿了出来:长脖子机。 这种新式的提水机器,细细长长,以长脖子机相称,简单明了,既没有这样那样的纷争也没有杂七杂八的忌讳,反而很快就施行开了。 高高的炉窑上,几个提水机互相接力,轻而易举就把大量冷却水送了上去,站在顶层的照窑师傅远远的看到一个穿青衫子的身影,笑呵呵的喊了一声:“娥子,你咋还乱跑哩?嫁妆置办的怎样了?” 大帅成亲,这本身就是天大的喜庆事情,尤其这新娘子还是和大伙儿朝夕相处的娥子,这让大家都感觉脸上有一种莫名的光彩。 不管怎么说,娥子和大伙儿也在一起好几年了,怎么说大家也算是娥子的娘家人,如今大帅要和娥子成亲,大伙儿也高兴不是? 娥子这丫头是穷苦出身,不是那种没有见过风浪的千金大小姐。身板也硬朗,成天都做这做那的,和大家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嘴巴又甜,也晓得事理,大叔大婶的喊着。 扛着半筐子青桃,还有点毛杏什么的时鲜果子,娥子笑嘻嘻的说道:“刚才山上摘下来的,还没有洗过,就这么吃吧。” 几个小工把桃杏抛上炉窑,给众人分食,自己也取了几个,用衣袖擦了擦,啃的“咯吱”有声。一边儿吃一边儿说道:“我说娥子,还缺啥嫁妆不?要是还有欠缺就赶紧着去置办……” 成亲的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从心里来说,娥子也喜欢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喜事,这些日子里,同样的问题每天都有无数的人问无数遍,也有些姐妹们开玩笑的。 对于这种事情,娥子也不做娇羞之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千金大小姐,大家又熟的不能再熟,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嘿嘿,几位大叔吃了俺的果子也不能白吃,我那个置衣裳的柜子土气的很,我想包几个铜角,再铆一铆,几位大叔落了工之后,帮我弄整齐了哦……” “小事一桩,别说是几个铜角子,你就要一个全钢的柜子,我们也能给打出来,要不要全钢的……哈哈……” 娥子一笑:“全钢的?我还嫌忒重哩,要是全金子打造的,只要大家敢给,我就敢要……”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一上了年纪的工匠笑道:“全金的算个什么,咱们大帅富有四海,娥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大帅也能给你摘下来……” “可不是怎的,那个什么什么公主够威风了吧,大帅心里念叨的还是咱们娥子……” 长平公主和四叔成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个娥子早就知道了,四叔那边也早就送过来了消息,说是大婚的时候连公主的婚事也一起办了。 这让娥子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帝王之子(女)又怎么了?四叔是要和我娥子成亲的,至于公主么,只是捎带一下而已。 一个年轻的小工笑嘻嘻的起哄:“娥子姐姐,以后可不能四叔四叔的叫了,成了亲,就得叫……叫那啥……得叫相公的呦……” 娥子到底是面嫩,抓起一枚青杏劈手就丢了过去:“关你什么事儿了?嘿嘿……” 众人的哄笑之中,娥子羞的满面通红,转身飞跑了出去。 每到一处,就有许多贺喜的声音,还有许多善意的玩笑,甚至很多以前的好姐妹一点儿也掩饰眼神中的嫉妒。和大帅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成亲,娥子这样的丫头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德哩。 虽然很多话儿都让这不知道什么大道理的小丫头脸红心跳,可越是这样,越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唯恐有人不知道要成亲的消息一样。 巨大的幸福让这个小丫头有点迷糊了,四叔是何等盖世的英雄早就不必多说,能和娥子成亲,而且是如此隆重的明媒正娶,确实能让娥子这样的小女孩子晕晕乎乎。 虽然娥子从来也不怀疑四叔会兑现那个三年之约,当幸福来临的时候,依旧是不能自持,通身的骨头都减了几两,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楚是不是在做梦。 虽然还要做下草芝籽等工作,可这时候的娥子哪里还有干活儿的心思?每天都是迷迷糊糊,做事也颠三倒四,有好几次都把脑门子撞在门上,还傻乎乎的直笑。 一进家门,居然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四叔”,登时就让那些在路家帮助娥子做嫁衣裳的女人笑了个前仰后合。 路大嫂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尴尬的说道:“我怎么说来着?女大就不中留了……” 在一片微笑之中,路大嫂说道:“你哥那边来信儿了,说你的婚事在下个月十六……” 按照当时的风俗,成亲的吉庆日子就算确定了下来,娘家这边儿也得装作不知道,等着对方很正式的把消息送过来。而且还有娘家的一个重要人物来传达这个消息,老路去了之后,路涧就是最重要的人物,这事情通过他的嘴巴传达,也符合当时的礼数。 确定了婚期,路涧又派人送来了准确的消息,婚事就已经是再无任何更改,就差拜堂成亲的一个仪式而已。 “我哥的信哩?拿出来给我瞅瞅呗……”娥子再怎么掩饰也遮盖不住心里的欢喜之情。 路大嫂笑骂道:“你个死妮子,又不识字,看的哪门子书信?” “那我也要看看。” 鼓捣出路涧的书信,翻过来覆过去瞅了半天,也不知道信上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路家人都不识字儿,这几年路涧还好一点儿,多少认识几个字,可也远远到不了读书写信的地步。一看这书信上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就知道是路涧找人代笔的。 好在这些做针线的女人里头,有几个是当年大户人家出来的,看看书信也没有问题,虽然路大嫂早就知道了书信的内容,娥子还是画蛇添足的央人帮忙看信。 “这信里头哇,说的是下个月十六是大大的吉日,大帅那边也在准备呢。”看信的妇人笑呵呵的说道:“还有呢,你哥说了,大帅那么什么也不缺少,就不必带着笨重的家什过去了……” “还有没有?我哥还说啥了?” “你哥哥还说了,他现在还在陕西呢,你成亲的时候就不去了,他要打仗,要打一个大大的胜仗作为你和大帅的贺礼……” “还有啥话?” “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呢?”娥子着急的说道:“你瞅瞅这信这么多字儿呢,肯定下边还有话是要对我说的呢。” “哈哈,下边是有些字儿,不过那是说给你嫂子的,人家夫妻的体己话儿,你就不必知道了。” 路大嫂说道:“你哥哥做的是大事情,这些儿儿女女的小事哪里顾得上来?” “是呀,是呀,”那些妇人异口同声:“涧儿也是有大出息的,现在手握重兵,要是放在以前,不是大元帅也是大将军了,如今远征在即,自然是要有许多军务的……” “涧儿呀,就是混账小子,哪里有什么出息了?”路大嫂的话是这么说,可话里话外的自豪也是满满盈盈:“就算有一星半点儿的本事,也是他四叔指挥有方。李兄弟指到哪里涧儿就打到哪里,绝对不会有错的。说什么大元帅大将军,都是他四叔的栽培。我也给李兄弟带了口信儿,让我那李家大兄弟使劲儿的摔打涧儿,要不然就成不了才,他要是不听话,就拿大棒子打断他的腿……” 路涧身上还有军法约束着,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拿大棒子打腿的地步,可小老百姓就是这么个理解的方式。 路家以前就是连衣食都窘迫的贫寒之门,如今可是荣耀的了不得,红的透光,大山也挡不住。 大帅是什么样的威风是什么样的煞气,跺跺脚泰山都得崩的人物。老路在的时候,是少有几个能够在大帅面前说上话儿的。如今老路不在了,可还有路涧在。现在的路涧也了不得,方面指挥的身份,手握重兵,据说能当大帅一半儿的家。听很多人说,赴死军要打外边那些蛮夷小国了,这要是开了打,路涧是拔国陷都的传奇英雄了。 如今的娥子又要和大帅成亲了,更加的了不起。娥子和大帅是共患难的交情,就算不看老路的面子,大帅肯定也是最疼娥子的。至于那个什么什么公主,大家早就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身份在高贵还有什么用?大帅这个人,最是念旧了呢。 成亲之后,娥子要是再生个儿子,可就真是了不起了,大帅的位置肯定要传给儿子的。 里头有大帅的关照,外面有路涧这样的虎将照应,大帅百年之后,这天下还不是娥子的儿子的?现在虽然还不是皇帝,可到时候谁还说的准? “娥子你也别怕,那个什么是公主不得大帅的喜欢,你就别搭理她,”几个有点见识的妇人小声说道:“我们再教你几个固宠的法子,到时候,大帅就离不开你了……” “我……”娥子脸色羞的通红,小声问道:“是什么法子?” 第220章 苦难尽头是苦难 第220章 苦难尽头是苦难 大帅成亲这种事情。不是说娥子过去拜天地就算完,要是这么简单的话,全天下的人都得笑破了肚皮。再怎么说一切从简,李四这样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这大婚之事也不可能简了。 别的先不去说,就是送亲这一项,也绝对不是娥子坐了车马到北都这么简简单单的事情。大帅那边派过来迎亲的队伍,还有送亲的队伍要有多少人,要用什么属相的,男女成员的数量都有严格的说法。用什么样的仪仗,沿途的地方官员迎来送往采用什么样的规格,这些琐碎繁杂的事情都有定制,虽然能把人麻烦个半死,却也容易,只要老老实实按照规矩去做,就不会有什么大错。 譬如说“段家集”这样的村镇,因为段家和断家是谐音,忒不吉利。不仅不能经过,还要远远的绕过去。再比如说鸣凤堡这样的地名,一听就是个好去处,宁可绕点儿远路。也要在这个地方歇歇脚…… 出了淮西进入河南之后,迎亲的队伍加上送亲的,呜洋呜洋好几百口子,这些还都是有用的人手,根本就没有把地方上迎送的人员计算在其中。 说是长途跋涉,其实比行军打仗要容易的多,最起码不必携带多少多少的物资给养,也不必顾虑有什么敌袭和危险,只要按照预定的里程往前走就行了。 可地方上还要迎送,还要摆一摆倚仗。尤其是那些地方官员,十有七八是赴死军出身,大帅大喜了,怎么着也得意思一下吧,如此一来,愈发走不快了。 在私下里,娥子也时常的念叨:“这也走的忒慢了,要照这么个走法,再有一个月也到不了京城,岂不是要耽误了吉期? 旁边的女人们急忙解释:“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天走多少里,早就有了定数,现在是走的慢,可以后就快了。主要还是时间充裕嘛。等过了黄河,耽误的也就少了……” 队伍里头多是穿军装的,这些赴死军的战士不能不赶路,真要是到了时候,就这样的队伍,一天一夜跑出去一百四五十里都不算个什么。可这迎亲不是打仗,不能那么风风火火的乱撞,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要是有好的歇脚地点,一天就是三四十里的慢慢磨蹭,要是路程稍微赶不对了,稍微加点儿劲儿,也能走出去七八十里。反正是车多马足,又多是当年老路手下的马步营老兵,也算是娥子的“嫡系”部队了。 到了归德的时候儿,老知府马相文郊迎十里,带着一杆子地方官员把娥子安置妥当,鞍前马后的着实忙碌了不少。 马老头原本就是刀把村的客家住户,每年都办个冬学什么的,和娥子熟的不行,也算是老乡亲了。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马老头子都不敢和娥子见面儿,隔着车帘子就磕头…… 娥子哪里知道什么规矩,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把这些繁文缛节放在眼里,跳下车就把马老头子搀扶起来。可把马老知府唬的不轻:“这可使不得,大爷这个称呼以后可不要再用了,下官可担不起的,这要是放在以前,娥……您还是我的主母大人哩……” 马老头子这种人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学究,他的水平也就是给刀把村附近的孩子们开开蒙而已。水平有限的很。因为忠诚可靠,就被李四临时任命了,本想着以后再把马老头子撤换下来。可这老头子做了知府大人之后,虽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却也是兢兢业业,把地方治理的四平八稳,这也就足够了,所以一直留任,看这架势,很可能还要继续留任下去。或许是看野史杂记太多的缘故,在不知应该如何称呼娥子的时候,连主母这样的字眼都出来了。 马老头子水平很浅,蛾子则是没有一点而水平,再说几句的话,指不定说出什么不中礼的话来呢。这要是闹了什么笑话儿,可就真的贻笑大方了。 这中原大地名义上还是大明朝的,可赴死军却是李四的私家军,蛾子很快就是赴死军的主母了,这种事情的录到地方志书里头去…… 马相文的绝对不仅仅的迎送蛾子这么简单,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 把蛾子及其相随的人员安置好了,天色早就漆黑如墨,老头子忙的满头大汗,焦躁的问下边的那些差役:“那个事情怎么样了?人到了没有?” “路上走的慢,还没有到,不过也快了,天亮之前肯定能到……” 马老头子一听就急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来的人怎么还没有到?这可是大帅密令的事情,半点而也不敢耽搁了:“备车,随我再去催……” 黑夜之中,轮声碌碌,马老大人也顾不得奔波之苦。带着几个人就出城往北而去。 次日,送亲的队伍早早启程,马老大人出城相送…… 这些日子以来,京中喜庆的气氛愈发浓烈。大帅要大婚了嘛,如今四海大定生民安乐,自然是要好好的热闹一番。 沿街的五彩牌楼还在扎制,各处的喜旗子已经挑起来了,很多比较显眼的去处也都重新粉刷了,就是犄角旮旯里那些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月的杂物也正在清理。虽然大婚的日期还有些日子,可京城里头的女人们早早就把大红的喜字给弄好了,张贴的到处都是,好像这就是全城人的集体婚礼一般。也就是这几天的工夫,陈旧的京城竟然焕然一新了…… 以李四现在的身份,他要是成亲的话,基本上也可以算是国之大喜了。就算是再说什么一切从简,也不可能真正的简单了。这种大喜的事情,要是不闹处动静来就悄没声息的办了,丢人掉脸面的可不光是忠诚伯一个人。 听说很多人撺掇着大帅,要弄什么大赦天下的勾当呢。 这些年里头,各处都是动荡不安,作奸犯科的事情也多的出奇,就是那些个泼皮无赖之流也有很多被时势“造就”成了囚徒,赴死军一来就被抓捕到监牢大狱之中。 赴死军这边的刑法苛刻,只要进去了就没个好儿。有了大赦的风闻,很多有关的人家都开始托人情走关系的打听,想知道这事情到底有没有个准儿信儿。还真别说,时间不长,就有了确实的消息。 大帅同意了要大赦的事情,只不过这些奸猾的囚徒罪人要到军前效力,三年之后才有自由之身。这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要是在大狱里头,肯定是个死路。现如今趁着大帅的喜庆之机,好歹是能出来了。虽然是要到军前效力,可赴死军打仗那就不叫打仗,根本就是直接去立功的嘛。要是运气好的话,跟着赴死军三年或许还有能混个好出身奔个好前程,就是运气不好。只当是做了三年白工也就是了…… 在这种大喜的时候,就算是忠诚伯不想办的太过奢华,下边的人们还不愿意呢。 那些个当官儿的,那些个富裕了的,哪个不是沾大帅的光?或者干脆就是赴死军出身。如今大家都发达了,日子也好过了,在这种大喜大庆的节骨眼儿上,怎么也不能寒酸了不是? 很多穷怕了的人家,就是有了钱也不敢露富。可如今不一样了。平日怀揣元宝啃窝窝头的家伙们,也报效了不少的银钱呢,街上的五彩牌楼,各处的喜旗红贴,都是出自民间,这些个东西花不了多少,可也是大家的一点儿心意嘛。 赴死军大征在即,大家发财的机会也就在眼前了。 大帅打仗,大家跟着发财。别的不说,就说眼吧前儿征战两辽吧。盛京还没有打下来呢,富了多少人都数不过来了,多少商号趁着打仗的机会大发横财,多少浪荡街头的人有了赚钱的门路…… 所以说呀,这仗还是得打,而且要大打特打。反正大帅的队伍不可能败,就这么一直打下去才好呢。军人喜欢立功的机会,百姓喜欢赚钱的路子,如此一来,打仗已经不再是兵连祸结的惨事,反而是很多人都期望的好事儿。 其实大伙儿都看处来,打吴三桂和收复两辽这种规模的战争已经不算个什么了。关于大征那才是真正的战争呢,动员的人力物力之多,准备的兵力之大。前所未有。一看这个架势,就要玩儿大的了。 吴三桂是什么人?沾上毛比猴子都精明,他都摩拳擦掌的准备呢,作为赴死军这边,谁还肯落后了?尤其是很多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听说了。听说张献忠那个大贼头子都投靠了大帅这么了,虽然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听说四川那边正在做规模更大的军民总动员,张大贼拿出了好几十万大军要参与到大征之中,要是没有好处,张大贼肯这么卖力气? 所谓的大征是怎么回子事情,大伙儿心里就跟明镜一样。很多人都中的了,对付那些蛮夷小邦,可不是吓唬吓唬吴三桂这样的点到为止,也不是震慑一下张大贼那样雷声大雨点小。这一回是要来真的了,能打到什么地步算什么地步,能抢到多少算多少,这叫下手不留情。 这可是个好机会,能有多大的油水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只要和利益扯上了关系,肯定就会有争夺。尤其是这种大利大益面前,其中的争斗也就更加惨烈。 作为浙商当中领袖群伦的任务,潘慎行代表的是东南的利益。在预备大征的时候,浙商也是带着真金白银过来的。这些银子说起来是给忠诚伯大婚的仪程,实际上却是前期的投资,是本钱。拿出这些钱来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可不是白白送礼的。就算是送礼表人情,谁见过拿着两百多万的金银来送的? 浙商的手面大,也是下了真本钱,可他们的要价也高,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高的离谱。 按照潘慎行的意思,无论浙商徽商还是和赴死军打的火热的晋商,大家都是同道,都是做生意求财头的,就应该讲究个和气生财嘛。所以,浙商准备让一大步,大征之中的金银财物尽着让着别人先赚…… 潘慎行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说的也是有理有节,好一副和气的嘴脸。 徽商首领胡家胡朝宗一看到潘慎行笑呵呵的样子,就恨的后槽牙都痒痒,恨不得一巴掌甩在潘慎行的胖脸上:“你们浙商就是如此这幅模样么?和气生财?你要是退出奴隶买卖,我们徽商也把金银财物这些明帐上尽着你们……” 浙商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乱响,明着看是退出了对战争红利的瓜分,可他们的胃口未免也太打了,居然想着垄断西边的奴隶贸易。 赴死军所到之处,所有的战俘和征服地带的奴隶贸易都要由浙商先做,剩下的才给徽商和晋商。江南工胜于商,需要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奴隶这种东西无户无籍,完全可以当作牲口使唤,一次投资永久收益,可以把人工方面的费用降到最低。然后就可以利用低廉的成本再一次打击其他商家…… 这样的算盘别人也会算。 无论是江南还是淮西,以及各处地方,奴隶根本就没有在官府的册录上,也就是说不受法律的保护。当时的牛马畜力都不能私自屠宰,可奴隶不在此列,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实打实的一本万利。要是把西边的奴隶贸易垄断了,比搬一座金山还要划算。 按照浙商的预想,金银等明面上的财富,主要是给徽商预留的,毕竟徽商在赴死军的根基之内,这些明打明的东西就留给他们好了。至于资材等物,就给晋商预备出来的,反正他们也习惯于就地加工,然后再次返销,这样做也是方便了他们。至于人口,准确的说是奴隶,就是浙商的口中食了,江南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加需要这些便宜的劳动力,只要把奴隶贸易垄断了,银子还不得如大河之水一样流淌近腰包? 可谁都知道奴隶贸易是最赚钱的,这样一大块肥肉不可能让出去。大征还没有开始,可大家出的银子处的力气都不在小处,怎么能把这样大的好处拱手让人? 平日里的时候,这些工商佣典的一方领袖都是谦恭君子的模样,可一涉及到大的厉害了,什么伪装也就撕破了,什么样的和气也就没有了,大喊大叫的同时难免推搡拉扯,有时候还会动手呢…… 这些巨商大户之间的争斗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争吵了这些日子也争不出个结果来。在利益面前,人人都嫌得到的太少,恨不得把其他两家都排挤处去,在这种大前提下,互相达成妥协已不可能,至少暂时看来是没有妥协的可能。 因为地缘的优势,晋商的人力物力已经在西边集结,还有不少的晋商子弟直接进入赴死军中,充当向导和利益代言人,这一点儿别人比不了。 徽商就更不必说了,本身就和赴死军有这样那样的联系,在税赋方面的贡献最大,有了好处的时候,自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如此一来,浙商的地位就有点儿尴尬了。不过也不要紧,浙商有关系。浙商当中本就有潞王的影子,潞王和浙商互相资助互相“帮助”早就是明锣明鼓的事情,为了大征的利益,浙商早就鼓动潞王出兵,准备和大帅一同大征…… 谁都有资本,谁都不让步,和前几天一样,闹来闹去也闹不出互相认同的结果,只有再次找大帅裁决了。 几个商界领袖互相拽着衣裳,拉拉扯扯就来找李四。 外面都是在等消息的各地掌柜、东主,这些人看到他们的领袖为了争取利益已经和市井泼皮无异,也是大声的为自己人鼓劲儿叫好。 这不是说哪家哪户的利益,牵扯的人和资本已经大的不可想象,对于后世商业格局都有巨大影响,想不争也不行。 不过这一次,却没有见到李四,因为门口的卫士已经说了:“大帅正在商谈军机秘事,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不清的人力物力都集结起来了,多少个营头都已经整装待发,多少悍勇将士严阵以待。大征已是箭在弦上,兵力的调度,军队的给养,物资的调度等等……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有许多军机之事要做。 现在见不到李四,不要紧,大家就在外面等好了。只要能把大事定下来,等三天三夜也绝对值得。 在所有人的想象当中,既然是在商议十分紧要的军事秘事,肯定是有许多将领云集,可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子事情。 正厅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将领云集,因为李四个人的命令就是赴死军的最高命令,无论对错都必须坚决执行,李四一手缔造了赴死军,一手栽培了那些个将领。所以李四不必和任何人商议什么事情,完全就是一言而决。正厅之中只有三人: 一站,一坐,一跪。 不消说,坐着的就是忠诚伯李四。 站着的却是一个女子,腰肢臃肿,显然是身怀有孕了。这女子一件子粗布小褂,荆钗布裙,额头和两颊各有一个十字交叉的硕大疤痕,看起来就如同形容丑陋样貌凶顽的夜叉一般。 跪在地上的则是一个男子,分明就是久已不见的鲁识字。 “大帅……”鲁识字说话都带着颤音呢。 自归德一别之后,如今的大帅已是霸业宏图,而鲁识字这个昔日的英雄也成了当世有名的奸贼叛逆,不仅一身是病还断了条腿,早不复当年英气勃发的雄壮模样。 李四看着鲁识字,心中何尝没有万千感慨?可局势也把人改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昔日手下的爱将已成残废之身,这当然是他李四一手造成,心中有什么样的念想也就只有李四本人知道了。 不管心里是不是有怜悯的想法,李四依旧是铁心冷面的决绝神色:“起来,咱们赴死军的战士不跪生人,这是规矩。莫不是你和鞑子处的久了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闻得此言,鲁识字眼中已满是泪水。 大帅亲口说出这话,自己就还是赴死军的人,还是一个战士,怎不让鲁识字泪流满面? 因为断了一条腿,鲁识字站立的极是艰难,旁边的女子伸手要去搀扶,李四已在厉声大喝:“让他自己起来,我赴死军中的战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自己站起来。当年是你自己要栽倒的,我要看着你自己爬起来……” 敬畏和感激是鲁识字对李四的全部感情,听大帅说话,伸手就要推开搀扶的女子。 那女子却不吃这一套,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连讥带讽话里话外也是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说道:“哼,大帅好大的威风,却也管不到我,我不是你的战士,也不必听的命令。鲁识字是我的男人,我就扶他一把,你忠诚伯还能用军法治我不成?全天下人都怕你忠诚伯,我可不怕……” 李四冷冷的看着这个女人,声调柔和了一些:“林千金?” “大帅还记的我这么个女人的名字,真真的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当年大帅促成我和鲁识字的婚事,在这里先谢过了。”林千金嘴里是这么说,可冷冷的语气哪里有半点儿要感谢的意思? 李四看着鲁识字夫妇二人,站起身子有坐下,缓缓说道:“你们都坐吧,辛苦你们了。” 林鲁二人能有今日匹配之婚,确实是李四很高兴看到的,尤其是林千金已经怀有身孕,让李四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宽慰。 林千金拉着鲁识字坐下,尖着嗓子说道:“我的男人是你忠诚伯手下之卒,也说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既然他愿意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可这里头就没有你李大帅的推波助澜?就没有你忠诚伯的精心算计?我本还当你忠诚伯是何等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英雄,原来也算计我们这些小人物,哼哼,什么英雄,说你是奸雄还差不多……” “大帅,千金不知……也不会说话,她不是这个意思……”鲁识字最知道大帅的脾气,这么直眉白眼的说李四的不是之处,全天下也没有谁敢当着李四的面这么做。大帅要是发了脾气,林千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大帅砍的。 “我就这么个意思,咱们的好大帅做的是什么事情,他自己不清楚么?”林千金还在大喊大叫。 鲁识字看见李四脸色愈发阴沉的厉害,知道这就是大发雷霆的前兆,赶紧拉住妻子,急忙说道:“大帅做的事情,你我怎么能够了解,快别说了……” “哼,你原本是何等的英雄盖世,先做成了人人唾骂的奸贼,身子也残了,还说个什么?我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咱们受了多少苦楚,为什么不说?”鲁识字和林千金之间,确实是有一个美好的姻缘,眼看着就要完美的时候,却成了今天的这幅样子,心中的怨气还能没有? “你让她说。”李四沉声说道:“我也想听听你们夫妻是怎么个想法。”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儿就会降世,那片沙洲是什么样子大帅心中有数。难道大帅就要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禁锢于沙洲之中?后世子孙的前途……”林千金越说越快,说着说着,忽然就不说了,而是戚然一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和大帅眼里的网图霸业相比的,牺牲了我们也不算个什么?” “大帅,这点而牺牲不算个什么,我愿意……”鲁识字急急忙忙的解释,却被李四一个手势制止了。 “为什么要让你们过来,你们知道么?” 林千金大声说道:“如今两辽大局将定,几十万鞑子总也不可能真的就杀的一个不留。若是满山遍野的追杀,也不知道要杀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要牵制多少兵力浪费多少军资。大帅让我的男人过来,就是想着利用我家男人在鞑子心里的地位,让鞑子以为有了希望,然后如飞蛾一般聚集在我男人身边。到时候,大帅或画地为牢或是一举歼灭,都是易如反掌,是也不是这么个想法?” 李四面色阴沉如冰,鲁识字则大声说道:“什么救星不救星的,都是大帅给的,只要大帅的事情能成,牺牲我又算个什么?当年初入赴死军之时,就已是大帅的人,不论生死。既然鞑子已经数次请降了,大帅不若纳了他们……” “不行,绝对不纳降,我已经给程子栋下了死命令,宁可杀光绝不纳降。”李四霍然起身:“鞑子杀咱们的同胞有多少?我若不杀个通透,无法对天下同胞交代。我也不怕你知道,程子栋已经圈住了鞑子的去路,已经拿下了整个建州,屠小城十四,屠大城三座。程子栋不是你,他不会心软,蒙古人更加不会心软。你知道他们杀了多少鞑子么……”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透顶梁。 程子栋指挥着北伐大军,断了鞑子的后路,左有蒙古联军大军杀伐,右有朝鲜人的堵截,已经是一部完美无缺的杀人机器。会有多少生灵丧命,十万?二十万?还是更多?鲁识字不敢去想。 当年屠杀汉人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已经无法统计,血可泊舟尸塞沟谷都不足以言其惨。可现在赴死军杀过去了,就是为了复仇,就是为了把鞑子连根拔起。在这种情况下,必然又是一个血腥的杀戮过程。 而且程子栋会忠实的执行这个命令,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鲁识字已经在战栗了。 “大帅,既然鞑子已经真的怕了,何不网开一面……” “不行,想必你也想明白了,赴死军不能放过敌人,这是绝对不可动摇的原则。我也知道把这些鞑子斩尽杀绝不划算,不如把纳了他的降。”李四微微偏过眼光说道:“可大势已然如此,仇恨不可能化解,我就是利用这个才把赴死军发展壮大的,现在不能自己推翻这些。所以赴死军绝不纳降,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林千金气呼呼的说道:“大帅已经说的很目标了,是要你去收服那些个鞑子……” “哈哈,确是如此。”李四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儿,说的也很轻松:“山海关以北还有点儿鞑子的兵力,也已经微不足道了。不过鞑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眼下大征在即,反正现在也杀的差不多了,不如利用他们一下。不过赴死军是要和鞑子死拼到底的,所以纳降的事情只能由你去做,你愿意去么……” 程子栋的大军和蒙古各部人马,已经把鞑子的出路堵的死死。鞑子本就已经虚弱不堪奄奄一息,早已经不住什么风浪。大军之一摧,也就是摧枯拉朽而已。赴死军嗜血嗜杀,又抱着为同胞复仇的心理,指挥官程子栋的个人想法如何已经微不足道,就算他再怎么心软,也会忠实的执行大帅的命令,即使那是无差别屠杀令。 程子栋,庚字营第二任营官,鲁识字的老上司,所以很清楚程子栋的做派。 鞑子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死路也算是一条出路的话,就只有这一条。但是先做有个机会。鲁识字本人就是一个机会,就是一个活命的机会。 “大帅,我愿意去,我愿意让他们放下武器,只要大帅能给他们一个活路……”鲁识字迫不及待的说道:“大帅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去做……” “不行,你还嫌身上的骂名不够多么?沙洲之上那么点鞑子,已经让你身败名裂了,你要是在放过了关外的鞑子。大帅是能落下刚强铁硬绝不妥协的名声,可你呢?你能得到什么”林千金急忙阻止丈夫:“鞑子的死活关我们什么事儿?他们死也好活也罢……” “你不明白的。”鲁识字轻轻推开妻子:“你不明白的,这些事情大帅做的没有做,可总要有个人来收场,既然我选择了这个道路,就要走下去,这里头也是大帅的意思。当年在归德的时候,若是大帅真的要斩尽杀绝,有一百个鲁识字也拦不住的……” “大帅的意思,就让大帅自己去做好了,关我们什么事情?”林千金大声叫喊着,很有几分声嘶力竭的架势:“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奸贼的孩子,就是叛逆的孩子,为世上人所不许……” 鲁识字脸色晦暗,良久方才一字一顿的说道:“这点儿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从接到马相文送达的密令开始,鲁识字就已经意识到要去关外了。在当初的预想当中,关外的大战还在继续,虽然赴死军的胜利绝对是个必然,可没有想到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赴死军咄咄逼人,接连屠城,以血腥震慑敌人而拒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摆开的车马就是要杀光杀绝。这样的话,残存的鞑子要么崩溃要么拼死抵抗,然后程子栋就利用蒙古人的传统和赴死军兵力上的压倒优势把屠杀进行的理直气壮……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知道不知道关外还有多少鞑子?十万还是二十万?不管你能不能救了他们,就算你救了,又能如何?这么多人,小小的沙洲养不活的,养不活的。”林千金大叫:“沙洲上只有三两万人,已经是生计艰难死亡者众,每天都有人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要是再有这么多人口进入,就是一个灾难,就算他们不是死在刀下,也会活活饿死的……” “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怎么救他们?他们就是把你生吞活剥的吃了,也不够塞牙缝的呀……” 只要忠诚伯愿意网开一面,鲁识字就能把那些残存的鞑子救走,使得他们免为刀下之鬼。可这又有什么用?这么多人背井离乡,途中会死去多少又有多人能够存活下来,这些先不去考虑。那个贫瘠的沙洲根本就养活不了几个人,沙洲上先做的那点人口已经穷尽了鲁识字夫妇二人的心智,连温饱都很难做到,勉强饿不死而已。因为贫寒和物资短缺,每天都有人死亡,可就是这样,对沙洲上的人来说,就已经是天堂了,最起码是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有了升息繁衍的机会,这就是全部的希望。 要是忽然涌入众多的人口,就会破坏沙洲上极其脆弱的平衡,到时候那些把杀走作为世外桃源的人们还是逃不过灭亡的命运。 “顾不得了,顾不了这么许多,”鲁识字不是神,这些不是他能够解决的:“能活多少算多少,能活多久算多久吧。” 林千金道:“可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他还没有出生就已经的叛逆的后代……” 李四看了看鲁识字,低声说道:“鲁识字,你生是我赴死军的人,死是我赴死军的鬼。你为我赴死军做了不少,也辛苦了不少,受过的苦难就不说了,也到时候了,还你一个金身正果吧,哈哈……不论是你逆贼还是英雄,你都是赴死军的一分子!” 第221章 大火末日 第221章 大火末日 鞑子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割就怎么割,胜负之数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大局已定的前提之下,无论鞑子刷什么样的花样玩儿什么样的把戏,也是于事无补,都不可能改变大局。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来做远征两辽的事情,都是奇功一件。来两辽说起来是来征战的,其实就是来立功的。 程子栋心里很明白这次征缴的意义,鞑子的大势早就完了,根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别的不说,以鞑子和赴死军目前的实力对比,就是放任鞑子再发展十年,也不够赴死军远征一次的。这样实力悬殊的战争,与其说的民族气运之战,不如是说打落水狗的。鞑子已经是苟延残喘,甚至连苟延残喘也算不上,完全就是吊了这口气就没有下口气儿,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鞑子覆灭。到了这种情况,程子栋甚至敢于断言,哪怕就是赴死军不出动大军。完全是就按兵不动的隔岸观火,关外的汉人也能反的鞑子走向灭亡。 远征鞑子,犁庭扫穴。多么冠冕堂皇堂堂正正的理由,其实就是过来清扫残局而已。 赴死军上下从来也不会怀疑这次远征的胜负之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程子栋是个瞎子是个傻子,胡乱指挥一通,鞑子也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总体的实力相差实在是太悬殊了,这不是一次两次战斗的胜利就可以弥补的,就算是诸葛终生伯温再世也只有徒呼奈何。赴死军强大的实力基础已经奠定,就算是上鞑子三个回合,胜负的局面也不可能有所改变。 有些狂妄而又不必负任何责任的大言之辈,已经夸下海口:让鞑子三场,然后再让给鞑子三个重要的战略要地,最后再说征战胜负之事,赴死军胜利的概率也超过百分之一千。 在鞑子全盛时期,举族人口也不到百万,如今退缩到关外,把大量人口抛弃在关内,战兵损失了十成中的九成九,连自己的安全都顾不得了,还谈什么大战?和赴死军这样的当世第一强兵作战,完全就是以卵击石嘛。 说句不算怎么夸张的话。就是牵一头猪来顶替程子栋这个方面最高指挥的位置,也能完胜鞑子。 这话虽然说的是夸张,可事实也确实如此。 程子栋手下都是精兵强将,赴死军中身经百战的叉子兵,程子栋手下就有三个营头。叉子兵可真是当世第一虎贲,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大风大雨没有经历过?一路杀到如今,早就身如铁心似钢。单纯的从战斗力方面来说,程子栋有绝对的把握闭着眼睛把盛京踩在脚下。 赴死军的强盛已经达到了全所未有的地步,以举国之力为后盾作此远征,征战毫无还手之力的带着,又联合了蒙古各部,战争的胜负早就不言而喻。 对于最终的胜利,程子栋不做任何怀疑,可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远征两辽,彻底剿杀鞑子,光复大明河山,说起来确实是冠冕堂皇,其实这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光彩。 现在的局势已经注定了鞑子的败局,战争的胜负和指挥官的能力没有多大的关系,随便派一个人来主导这场战争,照样可以胜利。这胜利和程子栋个人的能力无关,这根本就是一个送上门来的莫大功劳。鞑子覆灭了大明朝,现在又要消灭鞑子,平定国敌的功勋,何其之大。这场泼天的功勋属于谁,完全就是看忠诚伯的心思了。大帅想要提拔哪个人,就会任命哪个作为北伐的指挥官,这简直就是白白送上门的功劳。 这里头的关节,程子栋看的明明白白。鞑子早就不值一提了。大帅把这么大的功劳悬出来,摆明就是要真心的提拔,摆明了就是要给下边的军官建立威信和立功的机会。 既然做了北伐的最高指挥,那就说明是大帅十分器重的人物,现在的赴死军就是主宰天下的;力量,大帅就是事实上的天下霸主。他要是想提拔什么人,这个人的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 “这是大帅要提拔了。”程子栋知道眼前的胜利和自己的能力没有多大的关系,完全就是大帅要栽培而已。所以做起来也是格外用心,不管外面怎么看,起码要让大帅本人满意。征战鞑子老巢说起来确实是天下瞩目的事情,可程子栋从来也没有这么认为过。 这完全就是大帅一个人的事情,无论怎么打都不必想什么天下人,要做的只是需要对大帅本人负责而已。只要大帅满意,至于天下人,懒得去理会。 所以。 在执行气大帅的战略时候,程子栋也是格外的谨慎和卖力。 既然大局已定,就不必再冒险轻进,完全就是稳扎稳打的步步为营。不求建立什么奇功,只要按照既定的战略,忠实的执行大帅的部署,从根本上完成对鞑子的战列包围,就可以了。 按照大帅的部署,光复地区一定要实行坚定彻底的清洗,从肉体上毁灭鞑子,以杜绝以后出现反复的可能。所以,程子栋恨坚决的执行了大屠杀的战略。 所过之处,坚定不移的施行种族灭绝,对于光复地区之内的鞑子,干脆连审判的程序也省下了,直接就是杀死,而且杀的干净彻底。 面对万千老幼妇孺的凄厉叫喊。面对无数手无寸铁的人们,程子栋不是没有心软过。可现如今大帅的命令高于一切,任何仁慈和软弱都是在葬送自己的前途。所以,必须屠杀。 屠杀这种东西,开始的时候确实艰难,尤其是无法逾越个人心头的那一关。只要过了这个关口,剩下的就很简单了,只需要一句话,就已经完成了。 从开始的心存不忍到后来的果断决绝,程子栋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重灭绝式的屠杀。尤其是当地数以百万的同胞对这种屠杀的欢迎和欢呼,让程子栋本人和赴死军更加的理直气壮…… 有万千的同胞做后盾,有忠诚伯的命令为倚仗,就是上天砍玉皇下地斩阎王,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因为赴死军的谨慎和悬殊的实力对比,程子栋把鞑子的后路切断之后,一步一步压缩敌人的空间,在战争只能把敌人的人后驱赶着。截断后路,攻占建州巢穴,清扫外围,直到今日攻打盛京…… 这要顺利拿下了盛京,北伐大军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作为和路涧一样的方面指挥官,程子栋或者是参与到西征当中,或者是留在忠诚伯身边参与军机决策,不管怎么样,都是前途无量,都是赴死军重冉冉升起的新星…… “传令各部人马,锁死盛京各处出口,一有鞑子出没,立即射杀。另,各部不再和鞑子做任何接触,否则军法从事。”程子栋不打折扣的执行着大帅的命令,不仅封死了鞑子和赴死军谈判的可能,而且锁死了鞑子和蒙古人之间妥协的渠道。 现在的程子栋,不仅是赴死军的方面指挥,还是科尔沁部的女婿,喀尔喀部的盟友,朝鲜未来的真正主宰者。他的命令具有绝对的权威。 “雄鹰一样的将军,草原上的启明之星,蒙古人永远的朋友,”科尔沁人用唱歌一样的腔调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强攻盛京?只要拿下了盛京,虽然山海关各处还满洲人的部分军事力量,可只要盛京一下,他们也必然崩溃……” 蒙古人说的不错,盛京的政治意义和心理意义极大,只要拿下了盛京这座满清的中枢。这场战争就已经算是胜利结束了。 三面合围,兵临城下,盛京已是囊中之物。 盛京的城头已经出现了百姓甚至是女人,带着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防御,甚至连最基本的兵力都拿不出来了。这个时候,无论怎么坚实的盟友都会背叛,鞑子已经是外无援兵内无战力的穷途末路,蒙古人很愿意在鞑子的破门板上踹最后一脚。 虽然是方面指挥,尤其是到了这种最后一战的情况下,程子栋反而是愈发的冷静,很清楚这个使时候应该怎么做。 两辽的战事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军事价值,完全就是清扫残余而已。大帅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尤其是最后一战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急于拿下盛京,而是看看大帅的意思,看看大帅还有什么吩咐? 大帅把这么大的功劳送到自己手中,自然是要对大帅本人负责的,至于天下人怎么想怎么看,去他姥姥的,鸟也不鸟一下。 围而不打,从三个风向上锁死了盛京,各路大军云集,外围早就清扫的干干净净。几万健儿枕戈待旦摩拳擦掌,等待的就是程子栋一声总攻号令。 程子栋也在等候命令,等候大帅的命令。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候,请示大帅的命令总不会有错,因为这其实就是大帅一个人的战争。 经过不算很漫长的等候和围城,程子栋终于等来了大帅的批示,心里也就有底气了。 对于攻占鞑子巢穴,彻底解决鞑子这样关系到天下气运的大事,大帅的回复简单的只有一个字:杀! 虽然仅仅是一个字,却是杀而不是打,这里头的区别何其之大,程子栋清楚的很。是打还是杀,对于北伐大军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要知道大帅的意思就可以了。 有了这样一个字的批示,程子栋就知道应该怎么打了,筹谋已久的战争终于展开。 …… 外面的战斗刚刚开始,大正殿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个旗主儿和大贝勒,简直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早已是魂不守舍不知任何应对。 “齐举族人,不分男女老幼,凡是八旗子弟,应皆知已到灭族亡种之紧要关头。当舍弃一切杂念,城存于存城亡于亡,我八旗子孙当于宗族基业同存共亡。” 全族皆兵,不分男女老幼,尽皆手持兵戈,与赴死军做殊死一战,是存还是亡就是看这一下了。这话说的是足够慷慨激昂了,可操作起来却是千万之难。 八旗子弟,不分男女老幼,只有是还有口气儿的都算上,还剩下多少人口,已经很难详细统计了。在赴死军十几次大规模屠杀之下,最多还剩下十万到二十万之间。各地逃避兵灾到盛京的八旗子弟确实不少,可更多的人还是看出了盛京的不可守,早已经南下到更远的地方,或者干脆就钻进了深山老林做起了野人,盛京方面能够调集的兵力,这时候已经谈不上什么兵力了。盛京方面能够调集的人口绝对不会超过六万,六万老幼妇孺硬碰赴死军这样的虎狼之兵,是什么样的下场已经不必多想,肯定是被杀的鸡犬不留。 赴死军围困盛京而不攻的,时候,济尔哈朗等人还有最后的一丝幻想,希望可以在大厦将倾之际展开和谈,或者是赴死军可以接受满洲方面的投降。 围而不攻,这就说明了赴死军内部也是在犹豫,这是满洲人最后的机会了。 为了全族人的生死存亡,什么样的脸面也顾不得了,请降的使者派处了一拨又一拨,从来就没有哪个能够回来过。 一直到今日赴死军开始攻打,济尔哈朗等人才真正看明白了,赴死军在两辽的战争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灭族亡种。 八旗子弟已经没有希望了,也没有退路了。 可赴死军的实力不是什么计谋可以改变的,更不是什么人做出牺牲就能挽回的,灭顶之灾已经到来。 东西两面还有北边,已经被锁死了,而且包围圈还在收紧,谁也别想跑出去。最后的一线生机就是那边,只要往南边跑,或许还有点生存下去的机会。 可这是赴死军为三缺一的打法,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而且南边的路子已经很窄了,还能跑的哪里去?跑到山海关就已经是尽头了。 盛京守备的兵力太缺,还要时时防止城内汉人的暴动。灭亡,已经不可避免。 到了这个时候,从来就没有显露过什么的济尔哈朗反而展现出了一个领导者应有的决断,语气也是斩钉截铁般的果断决绝:“我女真各族已到了灭亡之缘,从即刻起,断绝与赴死军的一切和谈,唯有死战。” 死战?除了战死还有什么用? 多少年来,这些旗主儿大贝勒的心里想的就是八旗议政,想的就是推翻爱新觉罗氏一家之言的局面。经历了多少风浪和凶险,好不容易真正的实现了这个目标,局面已经糜烂的不可收拾。自从八旗议政以来,局面是一日不如一日,大家才知道这个家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年皇太极的惶恐和谨慎是何其的正确,要是奉行皇太极的战略,再不济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赴死军大军攻城,就算是皇太极在场也没有用,再说什么也晚了。 “各部各旗,尽起族中成年子弟,不论男女,皆上城战斗。”济尔哈朗说道:“其他老人幼童,则紧急南撤,诸位有什么异议没有?” 没有人说话,就算是默认了济尔哈朗的安排。 只要是成年人,也不管什么男女之别身份高低了,全都拿起武器战斗,给族中的孩子们争取往南撤退的时间。 南撤,就算争取到了南撤的机会还有什么用?说破了天,撤退到山海关一线已经是尽头,再往南就是关内了,就是汉人的天地了。赴死军肯定是如蝇附血的尾随而至,到时候可就真的再没有了后退的余地,腹背受敌的局面比现在还要凶险。 可局面已经到了眼下的这步田地,南撤不南撤的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完全就是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的区别罢了。 可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最后的努力了,也是济尔哈朗等人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火炮声已经清晰可闻,盛京的兵力微薄,甚至连赴死军一个像样的齐攻也顶不住。可现在大家都知道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也就只好做舍下性命的拼死一搏,就算不能改变大局,起码能够争取到一点儿时间。 大清国走到了今日,爱新觉罗家的势力已经恨淡薄了。两黄、两白、两红三色六旗已经不剩下多少实力,已多为外姓所把持,两蓝旗虽然还是爱新觉罗氏的首尾,可到了这个时候,谁的势力不是谁的势力都没有用了,反正都是灭亡而已。 事到如今,可以不必理会爱新觉罗氏怎么怎么样,但是不能不理会大清国。 “请出大清国祖宗牌位,请出武皇帝文皇帝的牌位,”济尔哈朗脸色苍白,说话的气息也有点色厉内荏,两手微微的颤抖着:“告慰祖宗,就对焚烧……” 大正殿中议政的人们虽然不说话,可心里都沉甸甸的。这牌位一烧,大清国就算是彻底的完了,几代人的努力为代价,现在有付出了八旗所有的战兵和三分之二的人口,换来的结果却是大清国在青烟之中化为灰烬。尤其是这老一辈的满洲勋贵,不管和爱新觉罗家是怎么样的感情,对于大清国还是有念想的。可如今,族人性命都已经是风中残烛,大清国也顾不上了。 或者说大清国就是这一切在罪魁祸首,若是没有大清国,也不会有今日的灭顶之灾。 焚烧祖宗灵位,驱散宫人,尽起族中子弟,一道道命令下去,大清国已经不复存在。作为大清国载体而存在的旗人也到了生死的最后关头。 “我,济尔哈朗率族中众人,阻敌于盛京城头,诸位当与我共死……”济尔哈朗很有气势的说道:“南撤之事委派族中子弟即可,我等不必参与了。” 几个旗主儿面露难色。 和济尔哈朗一起守城,肯定是要战死的。 千古艰难唯一死,虽然说南撤也只不过多活几日而已,可人们宁愿多活几日也不愿死在眼前。要是济尔哈朗成功的为大家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大家自然是不吝把一些英雄壮士的溢美之词加到他济尔哈朗的身上。可要是说到和济尔哈朗一起做这么慷慨豪迈的赴死之举,还真没有人愿意。 “南撤为我族人保存血脉之重,怎可无有首尾……” “糊涂,”济尔哈朗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南撤确实是有个机会,也仅仅是个虚无缥缈的机会罢了。只希望时局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发生什么变化而已,若是你我这样的族中勋贵不死,这样的机会断不会有……” “赴死军如此斩尽杀绝,难道真就是为了泄愤?”济尔哈朗凄惨的一笑,说道:“你们怎么还没有看明白?他李四要杀绝咱们,不是为了泄愤,而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统治秩序。只要咱们还在,这种新的秩序就建立不起来,所以李四只有选择杀光两辽之地的我族中人。只有咱们死了,李四才会看到新秩序的希望,或许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准,虽然这个希望同样渺茫,可总好过没有吧?” 种族灭绝,是李四最无奈的选择,也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济尔哈朗说的很对,李四就是再迂腐,也不会以赴死军的伤亡和资材的消耗为代价,单纯就为了泄愤而展开对女真人的屠杀。这里头最大的驱动力还是利益。 李四不这么做,就无法对天下的汉人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就无法保持赴死军刚正铁硬的面目,这才是赴死军坚决不接受投降的根本原因。 现在李四的主要注意力是大征,所以更没有精力和时间在两辽纠缠,只能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杀戮来一劳永逸的解决之。 现在的女真各部,已经没有了威胁李四的能力,李四屠杀的动力也就不在了,完全就是惯性使然而已。若是以前那些为汉人所仇恨的勋贵不在了,李四就有可能转变战略,把建州女真以及各部融入到他的范围之内。这事情是好是坏姑且不说,最起码避免了灭族亡种的危机。 爱新觉罗氏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老派满洲勋贵也必须死,否则全体族人就一点儿的机会也没有。 “好,好,很好,”一个新任的旗主儿面色铁青,勉勉强强的叫了几声好:“我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去交代了就回来,定于盛京共存亡……” 这个旗主儿慌慌张张的刚一出去,大殿前边的卫士就已经垫步赶上,抽出腰刀把旗主儿直贯了个后背见前心。 惨叫之声就是众人耳边响着,眼前都是一片血红,谁也没有想到济尔哈朗这个笑面佛会下如此的杀手,登时就面无人色的瑟瑟做抖。 “不是我济尔哈朗要杀各位,也不是我济尔哈朗不给诸位活路……”济尔哈朗面色如铁,目光冷峻的扫视众人:“只是时局如此,你我之辈为族中决断人物,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为了族人而决断自身了。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我不死,族人就不会有活路。为了族人的希望,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你我之辈也必须去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有谁是愿意去死的?刚才的一幕大家都看到了,殿前卫士已经是济尔哈朗的人,要是想着找个借口离开话,下场就是命丧当场。 “诸位已经看到了,谁也不要有什么苟活的打算了,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和我一起上城死在赴死军的刀下。等什么时候咱们的族人再次崛起,会记的你我的苦心……” 为以后的再次崛起留下种子,哪怕是牺牲自身也在所不惜,济尔哈朗可真的是用心良苦。 大难临头,谁没有自己的盘算?并不是所有的高位者都有济尔哈朗这样的觉悟和决心。 可现在是什么局面?连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崛起不崛起?就算是崛起也身后之事了,现在的性命才最为紧要。只要能够留下眼前的一切,死后是不是洪水滔天谁还顾得上? 济尔哈朗说的是大义凛然,可个人的私利还是占据了上风。 因为事起仓促,谁也没有想到济尔哈朗会有这么一手,如今局面乱成了这个样子,济尔哈朗利益完全不必考虑什么后果。 几个旗主儿和大贝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的应着,大正殿中再也没有了以为是一团和气,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绝对不是济尔哈朗认为应该存在的那种悲壮,除了他济尔哈朗之外,没有人愿意为了族人而牺牲自己。当初大家支持他济尔哈朗,是为了八旗议政,是为了从爱新觉罗氏手中收回本就属于八旗的权利和利益,而不是为了和他济尔哈朗一样当大清国的殉葬品。就算是殉葬,也要自愿不是?你济尔哈朗愿意殉葬你就去好了,何必要拉上大家? 明明知道局势已经到了危险万分的地步,大家还是响应济尔哈朗的号召来到这大正殿,其实就是为了看看他济尔哈朗还有什么活命的法子。这可倒好,济尔哈朗不仅不给大家谋个存活的路子,反而要大家先去送死…… 八旗议政,讲究的就是一个议字,如今呢?济尔哈朗既然杀了一个旗主儿,大家的性命在他济尔哈朗眼中还算个什么? 济尔哈朗苦笑,无奈的说道:“我知道大家想的是什么,肯定是在心里骂我呢。骂就骂吧,我也是没有别的法子,这也就最后的法子了,咱们这些人不死,族人就没有活命的机会。族人供养着我们,是时候回报了。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死,其实大家仔细想想,若是争取不来机会,迟早是个死。早死一会儿和晚死一会儿有好大的区别么?若是给我族中人争取来了机会,你我就是后世子孙的救星,也死得其所了……” “是,是这么个道理,”几个旗主儿虽然养尊处优惯了,可以前都是见过阵仗的,一连声的应诺者,忽然一蹿出来一个,死死的抱住济尔哈朗的后腰,厉声高叫:“擒贼先擒王,大家快动手……” 就是有天大的道理,也没有让大家送死的道理。既然济尔哈朗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家也只有先拿主他济尔哈朗了,这就叫做擒贼先擒王! 济尔哈朗被拦腰抱住,使劲挣扎着大叫,早已经互相用眼色联络好的旗主儿,则齐齐上前,把济尔哈朗死死按住…… “做死,竟然算计我们……”一拳头揍在济尔哈朗脸上,生生敲下两个门牙。 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济尔哈朗就被打的鼻青脸肿。 济尔哈朗也不还手,因为他知道这些旗主儿的反抗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殿前侍卫飞跑进来,根本就不理会这些尊崇的旗主儿的呵斥,拔出腰刀就把这些养尊处优的旗主儿砍了个稀里哗啦。 济尔哈朗早就料到了这些人会反抗,知道他们怕死,所以早就做了准备。 侍卫们乱刀齐齐而下,就如砍瓜切菜一般,顷刻之间就杀了满堂红。刚才还在殿上大谈军国要务的高位者,眨眼间就被杀的尸横就地血淌殿堂,有几个还没有死透,手脚还在乱动……“都是族中功勋卓著者,你们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莫让他们再活受罪了。” 在济尔哈朗的授意之下,侍卫们很快就给了这些没有死透的家伙一个痛快,让他们死的很透了…… “满洲精锐,悍不畏死,想不到这些人竟然如此畏死。贪生怕死之辈身居高位,只知为己私利,由不得我大清国不亡……”就是济尔哈朗也想不目标,满洲先祖那种悍勇无畏勇于牺牲的精神哪里去了?大清国这才几天的工夫啊,怎么连高层都这样了? 满脸血瘀口鼻是血的济尔哈朗看看这些侍卫,大声道:“宫中所有财物你们可以随意取之,举火焚烧宫阙之后,你们带着族人尽快南撤,我会给你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那些脑满肠肥的勋贵是指望不上了,你们才是我族中精锐,才我是满洲人的精华延续所在。不论多少年,你们都要把我满洲的精神世代延续下去,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为我满洲之再次崛起而努力……”济尔哈朗噗通一下就轨道在这些年轻侍卫的面前:“我族人的生死,我族的崛起,就摆脱诸位了。济尔哈朗老迈腐朽之身,已不堪大用,只有死在赴死军刀下,唯愿能为诸位争取一二之时机,诸位莫忘今日之恨呐……” 这些个殿前侍卫也是慷慨决绝之辈,见到老济尔哈朗如此,也是伏身跪拜:“定不忘所托,定不辜负亲王。今日之恨,当世代铭记……” 再次崛起的种子就是这些人,他们会带着仇恨带着族人南撤。 而济尔哈朗则会牺牲所有的满洲老派勋贵,带着那些贝勒贝子去填赴死军的刀口,为族中的这些新生力量争取时间和机会,希望能够等到一个时机。 这已经是济尔哈朗最后的努力了。 若是上天要灭亡合族,什么样的努力都没有用,若是上天还能给满洲人一个机会,就是再死十次济尔哈朗也愿意把机会留给这些人。 种子是留出来了,能不能生根发芽,有没有生长的土壤已经不是济尔哈朗所能够决定的事情。 人力有时而穷,谋划已尽于此,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你们去吧。” 侍卫四散,带着人大肆取得宫中财物,一处处殿堂被踹开,一座座库房被踹开…… 片刻工夫,几处火头已经起来。 延清宫、延福宫……许多宫殿已经淹没在大火之中。 大难临头,整个皇城就如经过的蜂房遇水的蚁穴一般,宫人们乱糟糟的争抢着财物,很快就被侍卫们砍死,或者是四散而走…… 济尔哈朗举着火把,指挥几个人把十王亭四周都堆满了柴草,然后一个个点燃。熊熊猎猎的大火烧的噼里啪啦,顶戴袍服的济尔哈朗面色如铁,镇定自若的再次回到满是尸体和鲜血的大正殿,引燃了易燃的罗帐帷幕等物,眼睁睁的看着这座代表了八旗的大殿冒起浓烟腾起了火光…… 各部的女真人经历了多少风雨,经受了多少战乱,这才构建成了八旗,才有了一统关外的机会。脱离极北苦寒之地,南下到富庶的中原繁华的江南,这的是几代人的梦想?曾几何时,这个梦想也就是在咫尺之遥,仿佛已是触手可及。可真正伸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距离是何其遥远,就算是葬送了整个八旗填上了整个大清国,也没有能够得到。 多少雄壮的勇士,多少睿智的领袖,几代人的努力,辛苦构建的这一切,都将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如果这一次还有机会的话,如果能够存活下去,又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代子孙的努力,要经历几百年的等待,才会有下一个机会。 济尔哈朗可以断言:下一次崛起,比这一次要艰难百倍。 “该我了。”济尔哈朗正正袍服顶戴,身后是烧红了半天天色的大火…… 第222章 潜移默化的改变 第222章 潜移默化的改变 两辽之地,沃野千里。经过几十年的开垦,尤其是从皇太极继位的中后期开始,更加注重基础的夯实,这么些时间和无数人的辛勤劳作之下。连绵成片一望无际的田地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 攻取两辽这种事情,在军事上已经没有什么难点,尤其是赴死军开过来之后,动用雷霆甚至是血腥的手段,用武力来保证财富的再分配,短短几个月之内,已经让这里的财富转移到创造者的手中。所谓的大清国已经算是熄火塔架了,数量众多的汉人必须取得社会财富。这也是大帅千万嘱咐的事情,是两辽之地稳定的基础…… 尤其是土地的再分配,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赴死军必须要完成。 作为方面军的最高指挥,程子栋所要做的就是用武力保证这事情的顺利进行。 盛京,鞑子的中枢之地,在赴死军正式攻破之前,内部就已经乱了起来,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城中的大火,蒸天一般的红艳。 “鞑子要毁坏一切,做玉石俱焚的一战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大火。仿佛看到了鞑子临死之前的最后疯狂:“加紧攻城。” 命令一下,战斗愈发激烈。 第三天黄昏时候,在战场的正面,赴死军打开一道缺口,终于撕破了鞑子的城防,大军一拥而上…… 城防是破了,可不代表战斗的结束,或者说是战斗才刚刚进入到真正惨烈的阶段。 巷战,从来就是防守一方最后的抵抗。这种面对面的抵抗虽然惨烈血腥,却已无法改变大局,除了让战斗延续继续增添双方的伤亡之外,就只能把战斗拖到更加残酷的境地。 对于城中的济尔哈朗来说,巷战如何残酷如何血腥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够争取到时间,为族人争取到南撤的时间,就已经足够。 四下的喊杀之声已经清晰可闻,济尔哈朗依旧面色如铁,手里捏着柄子重头大砍刀,与一些个族人聚在一起:“封死所有街道,堵住敌人……” “亲王,赴死军势大,咱们人手,封不住了。” 济尔哈朗:“封不住也要封。只要能够争取到时间,咱们的孩子和女人就能够继续撤退。”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可实力已经不允许了。 精悍的赴死军已经杀了进来,虽然还在以巷战的形式抵抗,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要做逐一的争夺,可大势已经去了。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的英雄,是为我们的子孙后辈争取最后的一线机会,我们留下来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死的准备。不管再过几百年,只要咱们的后人还有崛起的机会,再死百次又有何妨?”济尔哈朗的脸色被火光映的分外狰狞,咆哮着喊道:“富尔敦。” “父亲。”济尔哈朗的长子只有十五岁,这个孩子手里捏着一杆子大枪。 “你护住我的左翼,” “是。” “济度。” 济尔哈朗的次子同样的十五岁:“父亲。” “你们这些人护住我的右翼。” “是。” 济尔哈朗大声喊道:“此战干系到我族能不能继续生存,你我之辈需有战死的准备。不论如何,都要死死堵住道路,把敌人拖住。没有我的命令,后退半步者,斩。” “是。” 不得不说济尔哈朗的巷战确实是拖延了赴死军的进展。赴死军各部和蒙古各部,虽然已经破城,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实际控制。犬牙交错的接战线上,双方在进行你死我活的争夺。 因为对地形的熟悉,鞑子可以灵活的进退,而赴死军和蒙古各部,则要艰难而又缓慢的清扫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座建筑。 伤亡数字直线飙升,程子栋真的恼了:“调集火炮,每有抵抗,立刻轰击,不分军民。抵抗者立即格杀。” 赴死军要横推这座城市。 小铁炮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为了避免出现更多伤亡,每每遇到鞑子利用地形负隅顽抗的时候,直接就调动小铁炮轰击。 铁炮虽小,可要是轰击这种民用建筑,绝对是摧枯拉朽轻而易举。几炮下去,再怎么坚固的房屋也要砖瓦横飞,片刻之间就化为一片废墟…… 无论如何,灭亡的局面已经不可改变,济尔哈朗调集了家中的所有人口,不管男女老幼不分身份高低,全部抵抗,任何人不得做生存的打算。 济尔哈朗虽然也是姓爱新觉罗,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是近枝了。(相对于努尔哈赤嫡系来说的,文中的爱新觉罗专指努尔哈赤的子孙,以下类同。)可现在,他已经是大清国的最高人物,当大清国灭亡的时候,就要与之同殉,把生存的机会留给新生的力量。只要这些老派的力量全都灭亡了,赴死军的追杀才不会那么紧迫,或许还有最后的一线希望…… “王爷,敌人从左边包抄过来了,快撤退吧……” 既然左翼已经被突破。济尔哈朗很清楚长子富力敦是什么下场。 济尔哈朗一家,接连生了几个女儿之后,才有这个长子降世,所以年纪还小。对于这个心爱的儿子,济尔哈朗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儿子很可能已经殒命混战当中,心里还能好受的了?或许这就是一家人的宿命吧,儿子也不过走早一步而已。很快就要团聚了…… “让济度后退,你们跟我顶上去。” 济尔哈朗选择了首先面对敌人,而把后退的机会让给了次子。 附近都是熊熊烈烈的大火,虽然天色已是全黑,可火光通明,很多建筑都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倒塌,还有许多道路为大火阻断…… 盛京,大清国的中枢所在之地,过了今天,就算是没有了,大清国也就没有了。或者说大清国早就没有了,他们这些只不过是以身相殉而已。 就如同这大火中的房屋建筑一样,辛辛苦苦的建设起来的大清国已经到了土崩瓦解的时候,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种子,让大清国在灰烬和废墟之中再次崛起。 不管怎么样,那些将来的事情都已经不属于这些人,这些人要做就是付出他们的生命,这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四条大辫子,腰里还束着皮袍子,手里提着略略弯曲的长长马刀——是蒙古人。 济尔哈朗没有想到的是,当面之敌并不是赴死军的叉子兵,而是蒙古人,而且是科尔沁的蒙古人。 和科尔沁之间的同盟关系,曾经的满蒙一体的最直接表现,并且用联姻的手段加强了这种关系。想不到今天,杀过来的竟然是昔日最可靠的盟友。 这样惨烈的巷战之中,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双方一见面,就只有战斗。 女真人的重头大刀对上了蒙古的弯刀,一蓬又一蓬血花飞起,一个又一个人影倒下…… 有人被扔到了腾腾的大火之中,带着满身的火焰就又蹿了出来,不顾一切的劈砍,直到对方或者自己倒下…… 如此惨烈的战斗,济尔哈朗也经历过。天命十年的时候,济尔哈朗率四百人杀进林丹汗的重重包围之中,为的就是就出被包围的科尔沁人。 当日一战。何其惨烈,就连济尔哈朗本人也被创两处。因为建州女真和科尔沁蒙古是白马乌牛的同盟,是坚实如铁的盟友。 想不到现在却成了生死大敌,也不知道当年的两处伤口挨的是不是值得? 双方的厮杀还在继续,血肉横飞之中,许多人已经“残缺不全”,依旧是血泊之中翻滚撕咬。又又一队蒙古人加入了战斗…… 蒙古各部之间有很细微的差别,这一队人马应该就是喀尔喀蒙古的和林部吧?当年,济尔哈朗和科尔沁人联合起来。攻打这个部落。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科尔沁和喀尔喀这样的敌人成了盟友,而建州女真和科尔沁这样的盟友则成了敌人。 世道变了。 济尔哈朗大吼一声,举着重头大刀就杀入了战团。 手中的刀子还是和从前一样锋锐,轻易就砍下一个脑袋。脑袋还在半空中,无头的身子还没有倒下,腔子里的血已经喷溅出来…… 身侧金风响动,闻声而知警的济尔哈朗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敏捷,刀身斜拖,架住劈头盖脸砍剁下来的马刀。 金属交鸣的声音是那么遥远又那么亲切,仿佛当年一样。可双臂却是好一阵子无力——老了,真的是老了,已经不复当年之勇。虽然心劲而还在,可这已经不是当年了。 肋骨之间忽然就是一凉,从左侧递过来的一柄马刀已经透体而入…… 济尔哈朗并没有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反而是好一阵子的空虚,好像身子内部的什么东西丢失了一样,却想不起究竟是丢了什么? 偏头看看,送上这致命一刀的是一个年轻的过分的科尔沁少年。少年好像是第一次杀人,眼神之中满是惶恐和兴奋交织的表情。 济尔哈朗想说点什么,少年已经拔出了刀子,所有的话语都从肺部漏了出来,变成噗嗤噗嗤露气的那种残破声响。 少年一脚把济尔哈朗踹翻。好像欢呼了一声什么。 济尔哈朗倒下,脑袋重重的撞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感觉,眼睛还是睁着的,似乎还在看着这个杀死自己的少年。 少年大力劈砍着,很快就被重头刀砍成几段…… 似乎还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可济尔哈朗已经听不清楚了,难道是富尔敦么? 建州女真支撑不住,正逐渐的后退,街道两旁的大火热的吓人。 街道正中满是血污和横七竖八的尸体,顶戴袍服的济尔哈朗就侧躺在路边,眼睛还是睁开的很大,已经看不到什么了。 沿街的一座三层楼舍似乎微微摇晃了几下,猛然一声巨响就轰然倒塌,砖瓦四溅,流火横飞,把济尔哈朗和一地的血污掩埋的密密实实…… 同是在这一天,和两辽之地的处处烽火相比,南都也“战”的难分难解。 赴死军从来就是最吸引眼球的,这些日子以来,又一次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尤其是士林之中,说的都是赴死军和忠诚伯。 两辽那边打的热闹,可大家都不关心了。那边打的再热闹也就是那么回子事情,翻来覆去的还是胜利罢了,也没有好说道的。 赴死军就是为了杀鞑子而存在的,就算忠诚伯的人马灭了鞑子也是应当应份的事情,大伙而念叨的不是这些个事情。 大征的事儿早有了风传,听说忠诚伯大张旗鼓的要大征,不论是士林还是民间,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有说好的,这开疆拓土自然是好事儿,大明朝就应该这么干了。也有说不好的,穷兵黩武,逞一时疆域之快,必然是兵连祸结劳民伤财,有他忠诚伯后悔的时候。 不管是鼓掌叫好还是拍着桌子大骂,都不能影响到赴死军的大征。眼看着忠诚伯那边的战争总动员已经有条不紊的展开,许许多多的人马物资已经完成了集结,对外战争基本到了万事俱备的时候儿。大伙儿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改变不了忠诚伯那边的一星半点儿,干脆就把吐沫星子省下一点儿吧。 最让大伙儿感觉不顺心的还是两浙。 两浙那边的潞系三王,尤其是打头的潞王,不仅出钱出力,还派遣了一部分兵力参与到赴死军的大征之中,这事情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潞王是宗室之中资格最老,实力最强的一派。从总体实力上来说,未必就比南都朝廷这边弱小了。大征这种事情,虽然忠诚伯那边一直是在准备,可引起的纷争也多,朝廷这边都还没有个准信儿呢,你潞王这么就能拉下这个脸来呢? 不经朝廷同意,就要资助甚至是参与李四的大征,这也太不给朝廷面子了吧? 虽然事实上朝廷早就管不到两浙那边的事情,可面子上的归属还是有的,两浙还是属于南都管辖不是?两浙和别的地方可不一样,虽然已经是事实上的藩镇,可总也是太祖的祖宗吧,是大名明宗室掌管着吧?大征这种事情,李四愿意怎么干就由他好了,干什么你潞王也参与进去? 大征是好是坏还没有弄明白呢,你潞王就赤膊上阵了,这不是把朝廷架在火上烤嘛?是逼着朝廷也掺和进大征之中呀。 兴武小皇帝也吃不准这个,不得不再次集齐了一众的学官,商议此事。 赴死军大征,就算是打下了地盘,也会挂大明朝的旗号,最起码是表面上拓展了大明朝的版图。从根子里来说,朝廷是不赞成这种动辄使用无力吞并小邦的举动。倚仗武力强盛,就吞并人家,这还是什么王师?根本就是山贼土匪一般的强盗行径嘛。 虽然李四已经好几次提起这时候,虽然说的比较含蓄,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希望朝廷出钱出力,也参与到大征当中去。 朝廷虽然还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一直都是在装聋作哑,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对于大征这种朝廷本来就不同意的事情,你李四愿意蛮干你就去做好了,反正你也不听朝廷的。而且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总动员都在进行了,兵力民力已经战备物资都在囤积,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由他去吧。 可朝廷不才参与到这种事情当中。 从根子里开说,是因为大征的利益朝廷不会得到多少,要是参与的话还要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不管大征是谁挑起的,朝廷毕竟还是朝廷,万一有什么不好的,责任或者干脆说明就是黑锅,还是要朝廷来背。 小皇帝已经询问过老学官们好几次了,这些稳重的老学官们意见出奇的一致:不参与。 小皇帝本人也是这么个意思,绝对不能参与大征。 不管怎么样,朝廷还要有朝廷的样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征战那些小邦,岂不是成了隋炀帝了? 不仅不参与,而且还要在这事情和赴死军划清界限,不出钱不出人,更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对这事情的反对态度。 “可是潞王……” 刘理顺一针见血的指出:“潞王绝对不想参与其中的,这次出钱出兵其实也是迫于无奈。” “东林人最能反应潞王的态度,”东林受潞王的资助和支持,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刘理顺说道:“当初东林人一哇声的反对赴死军大征,虽然这种反对不可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可也表明了潞王的态度……” 东林人别的不行,要是说起大喊大叫,嗓门可是最高的。 就在前一阵子,东林就大肆叫喊,说李四穷兵黩武的大行扩张之举,必然招致兵连祸结的下场,说不准赴死军还会覆灭在这上头。劳民伤财、劳师远征,能有什么好下场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数不胜数。前秦的淝水之败,隋炀的高丽之疲,都是最好的注脚。 本朝太祖皇帝的不征之言和《祖训》,都说的明明白白,也是本着惩前毖后的意思,为的就是防止后世子孙倚仗兵马之利行扩张之事。 东林人不仅嗓门儿高,而且文采华丽,一时间很多雄文齐出,都是故作惊人之语抨击李四的,按照这些文章所言,赴死军必然会失败。 更有许多所谓的兵家大者,站在战略的高度着手于战术的细节,仔细分析赴死军的大征。无论是从地缘的远近还是后勤的补给,甚至是民心向背士气高低等细节都罗列了处来,估计就是忠诚伯本人的战略计划书都没有这么详细。这些文章无一例外的指出:赴死军必败。 这种论调喊的那叫一个慷慨,赴死军还没有真正进行大征呢,这些书呆子就已经推算出了必败的结局,真真的战略人才呀…… 可就在这些吃饱了没有事情做的书呆子们大言不惭的时候,整个舆论硬生生就是一个大转弯。 昨天还说不能远征也不可大征的家伙们,语气忽然就是一转,不仅高声叫喊赴死军的大征很有必要也很及时,而且同样是从战略高度和战术细节分析,一个又一个铁一般的论据,表明赴死军的大征绝对会胜利,而且一定是空前绝后的大胜。 更有许多夸张的书生,居然大喊着要投笔从戎,要开万世基业云云。 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确实让人想也想不到,仿佛之间说赴死军必败的那些言论就放狗屁一样…… 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有这么大的改变?事实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肯定是受了潞王的影响,无论是那种言论都是受到了两浙的指使,这是东林人在为两浙张目呢。 “从本意上来说,无论是潞王还是士林,都不愿意看到赴死军大征的。”刘理顺说道:“只不过赴死军的大征为那些商贾带来了机会,为两浙的工、商带来了好处,这些人才会赞成。” “两浙那么嘛,想必圣上也知道的,许多巨商和潞王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想发财,想发给大的财,就希望两浙力量能够更加深入的参与到大征之中。不管潞王和这些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协议,肯定是拿到了好处,要不然不会如此。潞王的态度不转变,士林也就不会做如此惊人的转变……” 小皇帝终于想明白了,可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士林之人,虽多大言少实务,可这些读书种子都清高的很,尤其是东林人。可现如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林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读书人,潞王又在影响着东林。现在的商业力量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潞王,这么说就是商人影响甚至是支配了读书人。 钱影响了权,权指挥着笔墨言论,归根到底还是钱在影响舆论。 清高的读书人居然是受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业力量指派,甚至不惜自己打自己脸的为商业利益寻找理论依据,这还是清高的圣人门徒么? 读书科举,几千年来就是天下稳定的基础,就是天子治世的法宝。现在可好,这些读书人改换门庭,投入到了金钱的怀抱,真是无法想象。 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连“粪土万户侯”的读书人变成这样了,说难听一点儿就是有奶就是娘,什么圣人教诲什么微言大义都不顾了,变得市侩味道十足。民间的小民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只要有银子赚有饭吃,赴死军爱大征就大征,爱小征就是小征,根本就不怎么关心。 如果说民本还是出自高层的变革,这种一切以利益为出发点的风气则是彻头彻尾的出自下层民众。 难道这就是民心? 民心应该是道德教化的结果,而不是只看利益吧? 刘理顺说道:“以臣看来,民心是为利益所蒙蔽而已,不过朝廷也不能逆此风潮。赴死军的大征朝廷是不能赞同的,可如今风气已是如此,反对的话也会有很多麻烦。所以朝廷里最好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不管是赴死军还是两浙,或者的别的什么对方,关于大征的奏请陈折,一律留而不发,朝廷不表明态度,等事态明了之后再说,咱们……圣上还是先观望的……” 就是因为这个,朝廷继续装聋作哑,任凭民间反对或者赞同的声音高到了天上去,就是装作听不到也看不见,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由着各种力量折腾去吧。 在这些日子里,东林领袖,士林风望之首,钱谦益钱老大人可真是忙碌的很。 各地赶来拜会的名儒大家,赶着上任的门生,每日里穿梭一般,拜门的帖子真的成了雪片。 哪一个都要应酬,哪一个都要照顾到,该寒暄的就要寒暄,而且要把老友的热情摆的十足,该教诲的也要教诲,师尊的架势也不能少了。 虽然依旧是个从四品的官职,而且还是那种可有可无的闲官,可钱谦益老大人满意着呢。 作为领袖群伦的风望之首,有多大的官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关键是这份人脉和影响。如今座下弟子已经不算少了,假以时日,很有可能就要出一大批朝堂之臣。哪时候的钱谦益就算是白身,也能影响到朝局,也是一方力量的领袖嘛。 虽然忙,而且忙的脚底板直打屁股,和钱老大人心情很佳。这也是自己的事业嘛,也是在施展抱负嘛,而且一副蒸蒸日上的情形,心里也是干劲十足。 门生故吏多了,各种敬奉仪程也就多了,这可是一笔很大的收入。 钱老大人从来就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雅之人,这收入一多,花销也就大了。旁的不说,专门置办了一所宅子,装裱的极具清雅之气。用钱老大人自己的话说:来来往往的都是鸿儒大家,从前的宅子太过寒酸,未免薄了客人的脸面。还有以前的那些个丫鬟,很明显不够伶俐精美,和宾主的身份不配。这不也就全换了么? 话是说的足够冠冕堂皇了,可主要还是为了钱老大人自己个儿的享乐。别的不说,就是那个伴读的小丫鬟,就是钱老大人亲自挑选的,不仅样貌出众,而且乖巧伶俐。第一个晚上侍奉大老爷,就弄到了床上去…… 对于这种事情,柳如是也就装作不知道了。钱大老爷是风流倜傥的人物,这种花花草草的事情肯定不能少了。何况她柳如是也不是什么正房发妻,完全是因为大老爷宠爱才有今日的地位。虽然心里十分不快,可为了个小丫鬟实在不值得去闹。 只要钱大老爷还如以前那样宠爱着,就足够了。 天气已经很热了,钱大老爷又有午睡的习惯,就宿在柳如是的房中。使出百般手段,仔仔细细伺候了老爷一回,钱谦益已经是身软如棉,揉捏着柳如是白白腻腻的皮肉,轻薄的说道:“柳儒士(如是)果然是好手段,哈哈……” 柳如是腻腻的娇笑着,伏在钱谦益的胸前,小声说道:“两浙那边又来书信了……” 钱谦益的手在爱妾身上肆意游走,毫不在意的说道:“来就来吧,反正也是催我的。潞王那边忒也没有眼光,还想着鼓动朝廷出兵出力的协助大征。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风潮闹的再大,朝廷也不会这么做的。” “潞王远在两浙,和赴死军有千里之遥。”柳如是在钱谦益身上磨蹭着:“两浙的潞王和北都的李四,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赴死军大征,潞王本不赞同,可为什么现在还要出钱出兵的支持赴死军?” “不是潞王想支持,是潞王手底下的人要支持李四。”钱谦益抱住柳如是白花花的身子就亲了个肥的:“这个世道哇,和以前不一样了,还不都是钱闹的?” 赴死军大征在即,这里头肯定有许多商业机会,更有战争中的红利可以分配,那些追铜逐利的商业力量自然是要赞同李四的大征。可潞王那么高的身份,本不愿意看到赴死军大征的,最起码也不是不赞同的态度,这个柳如是早就知道了。可如今忽然就这么卖力的支持,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难道说那些个商人还能左右得了潞王? “潞王?哼?潞王也是人,他也要做事情,也要享受。现在这世道什么样的仁义道德都没有银子好使唤。潞王空手空拳的就能变出银子来?”钱谦益漫不经心的说着,更多的心思是放在柳如是的一身白肉上:“不管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没有银子也是寸步难行,尤其是潞王这样的,手下的人多,心里装着的事情也多。不管干什么,动一下就要钱。他哪里来的那麽多钱?他的俸禄还是他的封食?连塞牙缝都不够吧?还不是那些商人和工户报效他的?说是报效,其实和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两样。人家给了他银子,他自然得报以桃李为人家做事情。赴死军的大征肯定有很多赚大钱的机会,浙商挤破了脑袋都想参与进去。” 柳如是把身子扭了几扭,火热的胴体贴着钱谦益的胸脯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我明白了,浙商想参与到大征之中,可是他们无法打动忠诚伯,就赚不了多少,所以就请出潞王这尊大菩萨开路,和赴死军一道大征,这样的话,浙商就能和其他商人一较高下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谦益欲火上行,身子竟然如少年一般雄壮,翻身就把爱妾压在身子底下:“他们这么恣睢的,还不是为了钱?还是咱们逍遥快活,来,来,你把刚才的手段再使一使,咱们也再逍遥一回……” 柳如是嗤嗤的腻声而笑,委婉的推开了钱谦益:“老爷毕竟是有年岁了,这身子经不住太过的挞伐,须为将来长久之处着想。老爷日夜操劳,当保重身体……” “嘿嘿,今日用了些虎狼之药,不逍遥快活了才对身子有害处,”也不由分说,钱谦益就把身子底下一团白花花的细肉按住了…… 二人刚要云情雨意的再展花露,就听外间的小丫鬟说道:“老爷,夫人,有个叫做袁书志的,自称是老爷的学生,这就要外放上任了,特来请老爷的训示……” 男女二人正是紧要关头,听得外面的小丫鬟这么一说,钱谦益也是十分恼火,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告诉他,就说老爷我在净心思禅,让他先等着吧。”钱谦益加紧耸动。 这种事情,也急不得,越急也就愈乱,弄了时间不少,废的力气也不小,夫妻二人都是通身大汉,也没有能够逍遥快活了。气的钱谦益不住大骂那个叫做什么什么志的家伙,不就是外放个七品的小官儿么,还来请什么训示呀。训示不训示的不也就是来来回回那么几句话?要是真有这个孝心,留下点仪程也就是了…… 大好的云雨之事,被这么一搅和,也就没有了兴致,钱谦益老脸涨的通红,把身子底下的白肉都压扁了,还是不行,愈发气恼的厉害。 柳如是则小声说道:“老爷心里念着正经事情哩,就不要在这里耽搁着了,好歹也是你的学生,这就要外放了,说不准以后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老爷就先去见见吧。等他飞黄腾达了,老爷的面子上也有光彩。” “等到了晚间,妾身还有个好手段哩,再等老爷来享用。”柳如是声如蚊语的说道。 “这个天杀的袁书志,真来的不是时候……”钱谦益终于放弃了床上的努力,很是懊恼的下床。 外间的小丫鬟闻得召唤,急忙进来给钱大老爷更衣着装,拿清凉的手巾把身上的热汗都擦拭去了…… 一身清爽的钱谦益宽服搏带,用文士巾把头发束了,行动之间还真有不少的文雅之气,义正词严的对一个年轻人说着:“嗯,为朝廷牧民,当时时刻刻谨记圣人教诲,谨记朝廷法度,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等来日吏部考评处来,我会注意你的……” 第223章 神魔同道 第223章 神魔同道 盛京的大火已经烧到了旺处。赴死军倚仗强悍的军事力量横推,残余的老派满洲勋贵们打定了宁可毁坏也不留给敌人的心思,大行金玉皆碎之举…… 这座城池已经算是没有了,大清国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不死不休的战争和灭亡。这些奔跑的生命也意识到了,灾难并没有因为大清国的倒下而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从城中撤出以后,沿途之中不住有汉人的小规模伏击。恭顺了这么多年的汉人们,利用熟悉的地形和简陋的武器,设置一处又一处障碍,不断袭击这些仓皇逃命的人群。 到底有多少人从城中撤了出来,谁也说不清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人指挥和管理,引导着这些人继续南撤。可随着路线的眼神,整个逃难的队伍已经拉开了几十里之遥,缺乏最基本的组织度,没有几个管理人员的情况下,已经成了以家庭为单位的大混乱。 战兵、军队这些东西早就没有了,就是男人们也多是留在了城中,为保护这些老幼妇孺,为了给这些人争取到哪怕一线的机会和时间。在烈火之城中进行着残酷而又血腥的巷战。 不管是什么样勇武的男子,不管有什么样的神机妙算,都无法逃脱整体覆灭的结局,只要没有能够撤退出来,下场就只有一个:灭亡。 可就算是撤离出来,离开了满是烈火和死亡的都城,就真的安全了? 绝对不是。 赴死军是要斩尽杀绝的,只要剿灭了城中的抵抗,就会追杀上来。到那个时候,还能到哪里去?辽阳?还是东京?(努尔哈赤时代建立,在辽阳附近——作者按)都没有用了,无论逃到哪里,下场都已经注定,哪就是死亡。 天地虽大,却没有了这些人的避难之所,无论是辽阳还是东京,甚至是更南边儿的一些对方,虽然还在族人的控制之中,可赴死军一到,谁也守不住。山海关就是尽头了,就算大家还有体力和机会,能够跑到山海关一线。可到时候就真的寸步难行无路可走了,赴死军正如大山一般压迫而至。无论是不是抵抗,都会被无情的碾碎。 赴死军需要的,或者说是这场战争的核心,根本就不是战场上的胜负,而是这个民族的彻底灭亡,从肉体上的灭亡。 就算南撤,也不过是能够争取到几天的工夫,能够苟延残喘这几天罢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早就注定的结局终于活生生的展现在众人眼前,什么样的奇迹也无法改变…… 老额尔赫一家本有二十多口子,现在只剩下四口人,花甲之家的老额尔赫氏,三十多岁的女儿,已经女儿手里牵着的两个孩子。 一家四口都已经吓坏了,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跟随着混乱的人流乱走,一家人互相搀扶着。在这么混乱的荒野之中,只要走散,就再也不可能见到。 或许是河里的水不干净,一个孩子总是说肚子疼,却不敢大声哭泣,只是哀求着大人,想要歇一歇:“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坐一会儿吧,就坐一小会儿……” 老额尔赫也感觉到了胸腹之间的尖锐疼痛,这是因为跑的太急了,又饮了生冷的河水。肚子里压住寒气了。只要有一碗热汤,或者是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就能把这股子寒气给暖去了,肚子也就不再疼的这么厉害。可这个时候不能休息,万一被敌人追上来,可就不是肚子疼这么简单了:“不能停啊,跟着人流走,不停的走,千万不要落下了……” 孩子的母亲,老额尔赫的女儿面色如火,额头上却有大滴冷汗滚落:“那就歇一歇吧,我这肚子也绞一般的疼,孩子们受不住这个的……” 身边是潮水一般的族人,这些人都成了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就为了几天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拼命奔逃。不管是谁倒下去了,都没有人理会。这样的大规模逃亡,人员的伤亡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一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若是离开了人群,不仅会被随时都会追杀上来的赴死军碾为齑粉,就是在沿途之中遇到汉人的袭击,也没有任何可能生还。 “不能停,抱着孩子,继续走。”老额尔赫抱着一孩子,让女儿也抱着一个,极力跟上队伍。 谁也说不明白已经跑了多少路程,更加的不知道还有多少路程要跑,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跑着,跑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跑到再也无路可走的时候。 人群嘈杂,焦急的呼唤之声此起彼伏,那些走散了的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着。试图寻找家人,很快就被已经麻木的人流淹没。 两腿象是灌满了沙子,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盲目前行。嗓子里象是塞进了一团又尖又硬的猪毛,呼吸之间都是呼呼的火气。 也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嗓子,人群立刻就炸了营,不远处跑来一群汉人,这些汉人手里举着扁担木棒之物,呐喊着越过田耕和水渠,奔着这边冲了过来。 随着这几十个汉人的出现,掩藏在麻木之下的恐惧立刻就爆发出来。 这一大群逃难的人们,怎么也有几千人之多,附近还有几个规模更大的人流。可就是这么几十个汉人百姓,就是这么几条扁担和几根木棒,就吓的这些刚刚离开城池的人们心寒胆裂,如遇洪水猛兽一般,尖声叫喊着四散而走,胡乱奔逃。 老额尔赫也吓坏了,和女儿一起,抱着两个孩子就跑。四下里都是尖叫着的人们,这些人满脸都是恐惧,互相推搡着拥挤着…… 道路上的混乱更加剧了恐惧的蔓延,让很多本来有机会逃跑的人们反而困在道路上,前推后搡也只能在原地打转转。眼看着这些汉人大叫着过来,惶恐更甚。 “杀鞑子!” 伴随着一声炸雷一般的呐喊,扁担打在乌青的头皮上,那种特有的沉闷声响之后就是脑浆迸裂的血腥场景。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的杀戮立刻展开…… 建州女真几千之众,被几个突入其中的汉人百姓如赶羊一样追赶着,只要是被赶上了,被一下子打死那算是最痛快的,更多的情况下是给围住暴打,一直打到骨酥肉烂成为肉泥。 谁也说不清楚大家究竟是在怕什么,可恐惧却是实实在在的。 几十个汉人也是杀发了性子,也不知道他们手里简陋的武器究竟凝聚了多少仇恨多少怨毒,下手绝不容情,如沸汤泼血虎入羊群一般。 老额尔赫的女儿抱着个孩子,被人群困在道路正中。看着面目狰狞一身是血的几十个猛虎冲杀而至,惊恐到了极点。 被恐怖所震慑的时候,很多应有的基本反应都显得那么迟滞,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躲避危险的本能。 和老额尔赫一家一起奔逃的是褚库尔家,老褚库尔脑袋上挨了一下重的,似乎被打懵了,额头上鲜血淋漓,似乎还在大喊着什么,死死的抱住他的小孙子跪倒在那些汉人面前。刚要说句什么,就被一棒子打翻。 老褚库尔的身子象是孩子们玩的羊骨头一样翻滚着,忽然就被钉住。 扁担不是劈头盖脸的打下来的,而是直直的捅进了老褚库尔的侧肋。如同被孩子们用尖锐的木棍钉住的泥鳅一样,老褚库尔的身子不住痉挛…… 圆头的扁担不是尖锐的刀枪,活生生捅进身体,这得需要怎么样巨大的力气?需要何等滔天的仇恨?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人去想了。 扁担的主人是一个和老褚库尔年纪差不多的汉人,一身破败的衣裳,同样花白的须发。面色狰狞如虎,眼神中的腾腾杀气恍若要爆出来伤人一般。 汉人老者手持扁担,大叫一声:“天道报应,杀!” 还带着鲜血的扁担再次举起,“啪”的一声落在老褚库尔怀里的小孩子脑袋上,撕心裂肺的哭泣噶然而止…… 老额尔赫毕竟是当过兵的,当年是八旗的精锐战兵,反应还算是敏捷,一脚就把自己的女儿踹进道沟之中,自己也抱着孩子飞身一跃,几个翻滚就栽进荒草茂密的道沟之中…… 和女儿一样,老额尔赫的身上也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也顾不得查看了,和女儿一起,抱着孩子就在满是污泥雨水的道沟里拼命狂奔。 身后。几十个汉人围住了一群逃难的旗人,正打的噼啪有声。已经没有人理会这些了,各自逃命还唯恐不及。甚至很多人还在庆幸:幸亏被围住的不是自己,要不然就全完了。幸亏那些汉人只顾着打杀,要不然大家都没有逃命的机会……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是把那些追赶的汉人百姓甩在后面,那些没有来得及赶上来的族人是什么样的下场,所有人都清楚的很。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个了,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上天的照应了。 老额尔赫的鼻子已经渗出了血丝,这是跑炸了肺的征兆。 胸膛剧烈欺负,怀里的孩子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终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泣之声。这让老额尔赫稍微放心一点儿:孩子在哭,这就好,说明孩子没有事儿。 幸亏追赶上的是当地的百姓,这些汉人百姓虽然满腔仇恨和杀气,但他们终究不是军队,没有严密的组织和协调,只能杀死很少一部分旗人泄愤和报仇,却不能灭亡所有人。 真正的屠杀不是这样,若是赴死军追赶上来,那才是灾难的开始,才是真正的毁灭。 以赴死军那样严密的组织,以赴死军的战术配合,只要有一个营头追赶上来,就能杀光这里的所有人,而且效率更高,那个时候,怎么样的奔逃都是徒劳的。 密集的弓箭,猛烈的炮火,有组织的屠杀,严密的堵截包围,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灭亡的结局? 那个汉人老者说的对,或许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屠杀,而是天道报应。 当年的左后屯大屠杀,老额尔赫就曾经参加过,两千多八旗战兵杀死了几万汉人百姓。当时的场面和刚才几乎是如出一辙。 那么多的百姓根本就无力抵抗,任由两千战兵随意屠杀。 当时还年轻的老额尔赫还以为的汉人懦弱,能有如此辉煌的“战果”是因为满洲战兵是勇悍。现在的老额尔赫明白了,这和懦弱或者是勇悍无关,而是一种绝望。 绝望了。 当初是汉人绝望,现在轮到旗人绝望了,这就是天道循环。 报应迟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绝对的,只不过是或迟或早而已。 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老额尔赫知道自己的报应很快就要来了,或许是明天或许的后天,无论能够多活几天,都不可能逃脱惩罚。 赴死军还没有来,等赴死军上来的时候,谁也不要有什么幻想,谁也不可能逃脱惩罚。 老额尔赫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尤其是在这种绝望的大环境下,就算是死也不看的那么恐怖了。只是女儿还年轻,又带着两个孩子,他们可不能死…… 不能死,只能作为安慰自己的想法罢了。虽然一直都在奔逃,不顾一切的奔逃,可还能逃的哪里去?就算是赴死军那个追魂索命的煞星没有追赶上来,关外十几万旗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天地之大,已经没有他们的安身之地了。就算是钻进深山躲尽丛林,又能暂避几日?还不照样是被剿杀干净,或许死的更惨呢。 当初退回关外,本以为还能维持,现在看来,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滞留在关内的那些族人,虽然同样损失惨重,可终究还有一个机会。在关内,有一个救星,那就是乌里彦。 老额尔赫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乌里彦,可是很清楚的知道在南边,在关内,有一个旗人的救星。就是这个救星拯救了那些残存在关内的旗人,留下了他们的性命给了他们生存活命的机会。 随着关外的形势日渐糜烂,尤其是最近赴死军和蒙古各部的屠杀,让这个乌里彦成了所有旗人共同的救星。经过口口相传,尽管谁也没有见过这个救星,可心里终究是还有一个寄托,还有那么一丝最后的希望。 经过人言的发酵,尤其是在末日到来大难临头之际,乌里彦在人们心目之中的地位更加崇高。人们甚至盼望着无所不能满是慈悲的乌里彦能够挽此危局,能够给这些已经距离屠刀极近的人们一个机会。 只要乌里彦能够拯救大家,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接受,什么样的苦难都可以接受。他们愿意去乌里彦那个虽然极其艰苦却有生存希望的小小沙洲,愿意去那个满是黄沙的不毛之地。天地之间,除了乌里彦的那片小小沙洲之外,皆是地狱。 可就是这么一个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因为大家都出不去,再也不可能到达心目的圣地——黄河边上的那片沙洲。 局势绝望了,心里也绝望了。只能漫无目的的奔逃,明明知道奔逃也没有希望,还是要继续奔逃,直到完全无路可走必须面对惩罚的时刻降临。 黑夜已经降临,惶恐中的人们不敢停留,依旧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行走着,继续往南行走呢。 体力已经榨干,老额尔赫实在是走不动了,心尖子剧烈跳动,好像随时都会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通身都是虚汗,全身的衣裳都被汗水打透。 “我走不动了,再这么走下去也是会拖累你们,你带着孩子走吧。”老额尔赫无力的对女儿说道。 “我也走不动了,父亲,让孩子们自己走吧。” 女儿也消耗了体力,虚脱一般的靠着一棵大树,无力的耷拉下了脑袋。 两个孩子只是不住的哭泣,这样的奔逃,迟早要活活累死。尤其是这种毫无希望的奔逃,每个人都知道奔逃无用,还是出于本能的往南走。 让孩子走,就等是送孩子去死,这样的混乱之中,离开了大人,孩子生存的机会就是零。 和老额尔赫家一样,很多人都彻底绝望了,对于奔逃也绝望了。 很多人家都偎依在一起,说着许多以前不会说出是贴心话。 人们已经准备放弃奔逃了,亡命狂奔只能亡命,就算到了南边还能怎么样?还是个死。与其是那样,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团聚在一起,在享受人生最后温暖的同时等待赴死军的屠刀。 或许是真的看开了,也不怕再有人看到他们。已经有人燃起了篝火,不管相识不相识的,都聚在篝火旁边,说着这样那样互相安慰的话语。 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反反复复的说也没有了什么意思。 夜空之中繁星点点玉宇无尘,清净的星空和空旷的原野都显得那么美丽,人们贪婪的享受着人生的最后一刻…… 这个季节的夜晚已经很短了,尤其是这种宁静的夜晚,就显得格外短暂。 孩子们还在沉睡,东边已经现处了朦朦胧胧的亮光。太阳还没有出来,可天地之间已经是一片青蒙蒙的天光。 也许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挟着血腥和死亡的赴死大军就追杀而至,那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因为受了这种思想的感染,很多人都不准备再跑了。赴死军来就来吧,死就死吧,反正也无法逃脱了,还不如坦然面对…… 父母和儿女们互相偎依着,亲朋也互相依靠着…… 马蹄声在这个静悄悄的黎明显得格外清脆,虽然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马蹄声这么一声声的传来,还是如直接敲打在人们心头一般。 恐怖的赴死大军还追上来了,很多人微微一笑,更多的是苦笑…… 有些个人已经注意到了,这几匹马是从南边过来的,也就是说不是赴死军追上来了,更大的可能还是南边的族人。 可就算是南边的族人过来,还有什么用?南边那点儿少的可怜的兵力根本就不顾给赴死军塞牙缝的,甚至经不住蒙古各部人马的一个冲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样的奇迹也没有用了。 几匹战马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程,无论人马,身上都蒸腾着腾腾的热气,再加上被潮气打的精势,仿佛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确实是满洲战兵。 这几个满洲骑兵,倒卷着大清国的水龙旗策马狂奔,从人们的身边一略而过,沿途不住大喊:“山海关降了,山海关投降了,乌里彦让大家往南撤退,继续往南撤退,不要停……” “一直往南跑,千万不要停,不要让赴死军赶上,乌里彦正在调集人马接应你们,千万不要停呀……” “停了就是死,乌里彦已经整了山海关和两屯的人马,正赶过来接应你们……” “嗡”的就是一声,人群沸腾了。 山海关投降了? 现在,投降就是最大的奇迹,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赴死军不是不纳降的么? 旋即,人们明白了。 山海关的投降不是对赴死军的投降,而是投降了乌里彦。 乌里彦终于还是来了,在这个最后的时候来了。 处处绝望的时候,猛然爆发出这么一个绝好的消息,对于心灵上的震慑可想而知。 已经做好准备就死的人们,一听说乌里彦已经过了山海关,立刻就是欢呼起来。如获新生一般的欢呼声滚过原野,很多人已经是喜极而泣。 “快跑,快跑,赴死军就在你们身后,快跑吧!” 几个骑兵围着人群打个盘桓,如疯了一般的席卷往北,继续去通知后面的人群…… 赴死军还在后面追赶着,随时都可能席卷过来,死亡的威胁并没有消失,而且就近在身边。但是人们已经有了希望,希望就是力量。 乌里彦手下虽然没有一兵一卒,可他就是所有旗人的救星,只要得到乌里彦的庇护,就有生存活命的机会。山海关和左右两屯的战兵已经投降了乌里彦,成了乌里彦的军队,事情就还有希望。 赴死军不纳降,可是乌里彦纳了。乌里彦会和赴死军周旋的,乌里彦会给大家争取一个机会,因为他是旗人的乌里彦。 “快走,往南。” 忽然之间,老额尔赫就又有了力气,和女儿一起抱着两个孩子,在朦胧的天色之中分辨了道路,一直往南而去…… 有了这个消息,就有了希望,就有了力气。赴死军在后面剿杀落后的人群,乌里彦在前边召唤着大家,人们不顾一切的疯狂南奔。 南边就是天堂,后边就是吞噬一切的地狱。 甚至已经记不清楚这到底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黎明,更不知道究竟跑出来多远,人们就是这么奔跑着,拖儿带女老幼相扶的奔逃着。 人们已经有了希望,有了目标,往南,去和乌里彦回合,就是生存就是活路,要是不能及时赶上,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脚板上的血泡已经磨破了多少回,老额尔赫再也抱不动孩子,拖着孩子的手不住念叨:“孩子,咱们要快跑,快跑,去南边,去南边……” 身边和老额尔赫一家一起奔逃的人们,都已经跑的虚脱了,大家眼神中虽然是有了希望,还是有很多人带着这种满是希望的目光摇摇晃晃的倒在路途之中,临死也要嘱咐好孩子,继续往南,永远也不要停,直到见到那个叫做乌里彦的人为止…… 前边是神仙一般的救星,后面是就魔鬼一样的煞星,选择只在他们的一双脚板上。 老额尔赫的精神已经恍惚了,却透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不念的喃喃自语:“乌里彦,万丈金光……” 沿途往来奔驰的骑兵逐渐增多,无不在传达着一个同样的信息:乌里彦已经很近了,大家千万不要止步,乌里彦就在后面,正火急火燎的赶来和大家汇合。 而赴死军也同样逼的极近了,今天就被赴死军的侦骑赶上了。几个侦骑随手砍死了几个之后,就返身离去。 同样是杀戮同样是死亡,可人们已经不是那么惊惧了。 死亡就是身边,可希望也在眼前,人们疯狂的赶路,以一种狂热的心情奔向希望之地。 无论是前边还是身后,往来的侦骑出现的愈发频繁。 人们清楚的很,他们已经是最后的一波,那些落在身后的人群已经不在,已经被消灭掉了。 一直在身后追赶的赴死军终于赶了上来。 两侧的蒙古轻骑稍微突出,重要的步军方阵以严整的姿态压住全军,如此咫尺之遥,已经可以感觉到兵刃上反射出的金芒了…… 这是包围的架势,赴死军是要包围所有人,然后一鼓成擒尽格杀之。 两翼的蒙古轻骑是什么样的冲杀速度,老额尔赫清楚的很,如电闪雷轰一般的冲击之下,别说是这些没有组织度没有战斗力体力已经支撑到极限的百姓,就是百战精兵也无法抵挡。 老额尔赫忽然感觉很讽刺,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明明已经要和乌里彦回合了,明明已经有希望了,可就是在最后的时候,还是被赴死军赶了上来,再有什么样的希望,再有什么样的救星也来不及了。 在最有希望的时候绝望,岂不是最大的惩罚? 战鼓擂响,如雷声一般。 和老额尔赫想象的完全一样,两翼的蒙古轻骑如风一般席卷而出,迅速的把战线拉开,成一个不大规则的弧形…… 中央的步军稳步压上——经典的如教程一般的包抄战术。 也是斩尽杀绝的不二法门。 没有任何障碍,蒙古轻骑就已经越过这么一大群人,正迅速的把两个弧线收拢,只要一合拢,就围的死了,到时候无论是骑兵的闪电冲杀还是步兵的最后清扫,都是这些人能够抵挡其万一的绝杀之战。 老额尔赫万念俱灰! 可前边的人群还在疯狂奔跑,试图从骑兵还没有完全合拢的缺口中突出去。 之所以不肯放弃这最后的努力,是因为希望就在眼前。 那些个奔跑出去的人们并没有疯狂的继续前奔,而是止住了脚步,甚至是回过身子,齐齐的转过身子,面对杀气腾腾的蒙古骑兵和如同魔鬼一般世间至强武力——叉子兵。 人群之前,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身影突兀的如同鸡群里的凤凰,在人们渐渐变得整齐的呼喊声中缓慢前进。 “乌里彦,乌里彦!” 呼喊声渐渐变的整齐划一,发自内心的呼喊带着声的喜悦,带着希望的狂喜。 那个单薄的身影渐渐清晰,同样破败的衣裳,还拄着拐杖,正一步一步走来,走进赴死军和蒙古轻骑的包围群…… 面对赴死军的强悍和永无休止的追杀,这些人曾是何等的惊惧和惶恐,无休止的狂奔,累死了多少人,如今这些人回头了。 几十个满洲骑兵不住在鲁识字身前身后盘桓,身后是一路投降过来的满洲战兵和逃散的百姓,鲁识字示意那些满洲马步战兵后退…… 这些满洲战兵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他们已经不具备和这些赴死大军一战的可能,可还是拔出了战刀挺起了长枪,箭上弦刀出鞘的压在鲁识字身后。 如果乌里彦被这些赴死军杀死了,就不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战斗,而是集体毁灭,所以他们必须做好准备,一旦鲁识字被格杀,立刻做出最勇猛的反扑,哪怕的以卵击石,也要和赴死军做最后一战。 “万丈金光啊万丈金光……”老额尔赫已经恍惚了,喃喃的不住念叨。 和老额尔赫一样,在很多眼里,衣衫破败还是个瘸子的鲁识字就是万丈金光之中的神仙,就是救世主。 包围圈已经合拢,把鲁识字和那些个不顾一切逃离出来的人们死死围住。 老额尔赫的眼神已经迷离了,在这个集合了两个民族精锐武力的战场上,根本就看不到双方滔天的杀气,也看不到如林的刀枪,眼中只有乌里彦那艰难前进的身影。 老额尔赫和他的女儿已经跪倒,不知道是跪拜这个救世主还是跪拜其他的什么东西,老额尔赫拽住两个孩子:“快磕头,快磕头,咱们见到了,见到了……” 和老额尔赫一样,人们摄于鲁识字的“神威”,或者被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所慑服,齐齐的跪倒在地,口诵着乌里彦的名号…… 鲁识字缓慢的走过这些人,身后的奔腾咆哮的蒙古骑兵,身前是杀气腾腾直贯天日的赴死军精锐,鲁识字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要见程子栋!” 大军合围,剑拔弩张,人们却是出奇的安静。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所有的这一切都到了最后的关头,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里了,如果还不能改变什么,那就是真的无可挽回了,就算是灭族亡种,也是上天的意思,不可更改。 包围了整整一天之后,赴死军北伐大军的最高指挥终于赶了上来。 那些残存的满洲战兵虽然数量不多,也是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若是赴死军真的杀了乌里彦,就是不顾一切的死战。 日头已经悬到了地平线处,随时都可能落下,最后的时限眼看着就要到来,可是和程子栋谈判的乌里彦还没有出来。 有的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暗地里寻找着石块而或者树枝之类的东西,准备死战。 若是日落之时,乌里彦还没有从赴死军中出来,就表示乌里彦已经被赴死军杀死,到时候大家都要以身为殉,追随乌里彦去天堂。 老额尔赫的口鼻之中不住流淌出鲜血,半躺在女儿怀里,以一种诡异的腔调诉说着上古相传的乌里彦传奇:“女真人的先祖,曾经有一个很大的灾难,这个时候,乌里彦出现了,乌里彦身上有万丈金光,可以庇护女真人,乌里彦出现的时候,东边的白鹤,西边的海东青,都会飞起来……” “女真族人,是受乌里彦庇护的子民,乌里彦是上天赐给女真人的,无论生死,女真人都要和乌里彦在一起……” 血一般鲜红的日头勉勉强强的照耀着,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万众瞩目的鲁识字终于从赴死军阵中走出。 虎视眈眈的满洲战兵仿佛是被抽去了脊梁一样,很多人软了下来,饱含着泪水跟着这些人欢呼…… 至于乌里彦和赴死军说了什么,至于乌里彦付出了什么代价,甚至是有没有给这些人争取到一个机会,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了。 鲁识字住着拐杖,艰难的走了过来,沙哑的声音恍若天籁:“你们……就跟着我吧!” 人们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是不住的跪拜着。 赴死军渐渐分开,擦着人群的边缘迅速前进。追魂索命的赴死大军反而越过了这些人,一路往南而去。 “父亲,我们可以跟着乌里彦了……” 老额尔赫似乎没有听到女儿的话语,拉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说道:“你们跟着……我留在这里……将来是你们的了……” 西边的日头一沉,坠落下去。 第224章 小买卖 第224章 小买卖 不管怎么说,大明朝的旧有版图算是实现了形式和名义上的统一。并且有所扩张。尤其是蒙古各部的归附,无论从政治还是从实际意义上来说,都具有很深远和现实的影响。 深远的影响就不必说了,这里头的好处就是不识字的白丁也能说出一大串来。可眼下就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 科尔沁、喀尔喀、奈曼、察哈尔各部以及其他一些小部落的归附,带动了漠北和漠西蒙古各部的归附。从实际意义上看,是版图的扩张和战争的消弭,北方的和平和巨大的商业利益足以带动更大的利益出现。至于军事层面上,最起码不必如以前的大明朝那样保留太多的边防军,这可是吞金吃银的无底洞。只要做好安抚和商业流通,草原就是一个巨大的助力,在李四的长远计划中,草原也是一个桥头堡,是对继续向北方扩张的一个基础。 开边贸、开互市,让草原和中原做更加紧密的结合。随着北方的互市逐渐深入,各地的商业力量蜂拥而入。茶马帮这样类型的小打小闹已经从半地下转为正大光明,南北物资互通已经可以看到了。 有鉴于蒙古各部的功勋,李四的封赏也很慷慨。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都能捞到一个不错的名号,就是那种只有一千多户的小部落首领,也能得到一个汗王的封号。忠诚伯带这些部落首领奏请圣上的请功折子,一奏一个准儿,各种大帽子高爵位朝廷根本就不假思索。成批的赏赐了下来。如今的草原上大汗大王之类的名号满天飞,都快烂大街了。奈曼十三部,就弄出了三个汗十三个王,至于涉及到地盘的划分草场的占有这些实质性问题的时候,基本还是靠他们自己想法子。蒙古人自己的事情嘛,他们自己“商量”着办理吧,外人过多的插手,似乎有点儿不妥吧。 蒙古各部也看出来了,赴死军这边不大会干涉草原上事情,别的不说。诸如只有一千多户的这种小部落,也能有汗王这样的称号,要是放在以前,还不笑掉了大牙?可越是那些小部落的首领,对这种事情也越是趋之若鹜…… 真正让蒙古各部感觉到忠诚伯确实有诚意的对方就在于互市,再就是赴死军并没有派遣什么大军进入草原,也没有保留多少军队威慑。基本都是派遣几个文官意思一下,那些个文官也没有多大的职权,可以简单的理解成沟通联络而已,在更多的时候,这些个文官就是负责帮助各部调节的和事佬儿。虽然草原各部多已在赴死军的旗号之下,实际上草原还是蒙古人的草原,蒙古还是蒙古人的蒙古。 草原上的勇士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好处,汉人并没有欺压他们。也没有如满洲人那样强征大量骑兵,更不可能派遣大军来减丁杀人。虽然拿走了很多皮毛马匹,可他们是用盐茶布匹来换的。要是放在从前,这些东西都得需要集结大军入关去抢的,可是现在呢,那些个商人们会成群结队的送过来。随着过多的商业力量涌入,这些东西的价格反而是一路走低…… 挤奶的姑娘都能做一件子丝绸的衣裳了,都能用得起香喷喷的胭脂了,确实让男人们欢喜的很。尤其是晋商模式的推广,让那些牧马放羊的人家又有了新的生财之路。把皮革毡毛这些草原上永远也不会缺少的东西卖给那些个商人,然后再到他们的作坊里去,把这些东西加工一下,还有一份工钱拿呢…… 喀尔喀的楚虎和步代活上真是野心勃勃,居然要购买赴死军的火炮和火铳,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种不能轻易出手的东西居然被忠诚伯满口答应,还真就要卖给喀尔喀了。 喀尔喀买这些东西做什么?答案早就呼之欲出,还不是要抢夺大家的草场和牛羊?这事情立刻遭到了其他各部的集体反对。迫于大伙儿的压力,忠诚伯“不得不”终止了这样的交易。同时提出,除非是整个蒙古集体同意,以后将不做这种破坏草原势力平衡的事情。 喀尔喀人野心太大,这已经草原各部的共识,临近的部落都在暗中提防着野心勃勃的楚虎和阴险狡诈的步代活上。 虽然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明争暗斗,可总体上来说,草原已经进入了和平时期。 有感于忠诚伯的好意和恩惠,又刚好赶上忠诚伯大婚这样的机会,很多部落都送来了贺礼。 对于这些贺礼,老实说李四并不怎么喜欢,绝大部分都是些千里马或者某个英雄使用过的战刀。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没有多大的价值。尤其是那些千里马,每个部落就送过来一匹,要说是拿下去给军队使用的话,这种外交礼宾的事情还真不好看,可要是全都自己养着,实在没有什么大用,先放着吧。 李四本人“最亲密”的“伙伴”吴三桂,连个像样的人物都没有委派,早早送过来一张白色的虎皮作为贺礼。而同样和忠诚伯“私交极密”的潞王则是遣使送来了一副玉石球和一本养生经,据说这一对玉石圆球可以拿在手里把玩,很有舒筋活血之功效,至于那本已经古旧不堪的养生经,则是某个得道高人的手书,按照书中所载的法门修炼,可以益寿延年。 对于把养生看的重入如泰山的潞王而言,这两样东西确实不错,可对于李四来说,则是不能吃不能用,拿出去卖了吧面子上也不好看,完全就是废物嘛。 作为张大贼亲使的李定国,应该算是有点儿分量的人物了,他过来是借着送贺礼的幌子商议四川方面的其他细节。赴死军的文官已经开始进入四川了,很多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情还要仔细敲定,当然这些扯皮吧啦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 张大贼的贺礼确实很有意思,是一副吴圣的法源佛图,是不是真迹李四也看不出来,可张大贼这样的人物居然信佛,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 除了李延和郝摇旗等正在和赴死军融合的李闯残部是给的真金白银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贺礼。当然李四心中的像样是另外一个状况,最好是粮食物资真金白银之类。最让李四气闷的还是南都,小皇帝确实是穷。他不送礼还情有可原,那些个大权在握的老学官们则一个比一个抠门,有的送来书本,有的送来笔墨,根本就不值几个小钱儿。至于刘理顺这样的老熟人,干脆就是书信一封,口头上表示一下祝贺而已。 “大帅,再加税的话……恐怕百姓们会有什么想法。”周文远连个正式的官职也没有,朝廷委派下来的职务也是府级而已,基本就是个虚衔,和赴死军中所有人员一样,没有人拿朝廷给的官职当一回子事情,朝廷就是赏个大天下来,在这边也不管用。虽然职衔低的可笑,可已经是整个北方的大总管,大半个山西,整个北直隶和山东大部的民、政事宜都能一把抓,比国朝的封疆大吏更有实际权限,当着大帅的半个家呢。 这才是读书人的抱负所在。 “淮西、河南、山陕各地,还有山东等地,税赋已是极重,再加税的话,肯定还要触动士绅的利益。现在的士绅……”作为读书人,周文远很清楚士绅的地位。虽然赴死军一贯打压这个阶层。可现在不是以前的那个时候了,士绅阶层已经融合了进来,再行强力手段恐怕就有点儿不妥了。 要说税赋之重,忠诚伯这边绝对是天下第一,三倍于江南的税赋,怎么说也不好再加了。就算加税,基本也了落在这些士绅身上。尤其是现在,很多士绅都和赴死军有这样那样的牵连,或者干脆就是赴死军里的人,再加税就是触动自己的利益了。 “你有多少田产?”李四笑呵呵的问周文远:“有多少身价?老老实实的说于我知道。” 周文远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好瞒大帅的,我那些田产都是大帅亲赏下来的,约莫有七百多亩,再加上同僚之间的互赠和仪赠,折算成银子的话。也有七八千吧。再算上杂七杂八的尽项,应该还会多一些。” “哈哈,好你个周文远,比我还富裕呢。”李四只是笑。 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战争红利和军功所得,让赴死军本身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已经隐隐形成一个新的士绅阶层。这个崭新的士绅阶层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的说成亲近赴死军了,而就是赴死军本身。 大帅不可能把这么沉重的税赋完全落在老百姓身上,最终的承受者还得是士绅阶层。 “这么多的财富。你也用不完,我知道你没有敛财的心思,哈哈,”李四哈哈大笑:“作为新兴的士绅,总会廉洁清明几年的,以后就不敢说了。再过三五年,最多十年,咱们赴死军的官员里头也会出现大贪官,不要和我说什么军法纪律,这是人的本性,谁也免不了,也杜绝不了。财富不能过分集中,尤其是在咱们内部。这次加税,就先从你我身上开始吧,你的那些田产都算上,再加三成的赋税,所有地方官都照此办理。” 说是三成,可这是在本就沉重无比的税赋上来说的,要是放在。轻徭薄役的江南,几乎等于翻了一番。 “是。”周文远这样的人物,看似是个文弱书生,可绝对没有人敢把他当成是面薄心热的读书人。这个阴毒狠辣的家伙厉害着呢,虽然他从不参与决策。可执行能力绝对值得信赖,不管做什么事情,下手狠着呢。 “我是这么想的,高级军官和县以上的地方官,不包括县级,都要加税。”李四说道:“加税的范围不包括民间的富贵之家,单纯从职务和官职上来说,这样的话,加税的范围很小,也就是做个样子给老百姓看看,咱们自己都先加税了,也是为以后加税做好铺垫。” “大帅真的还要大规模增加税赋?” 李四道:“暂时没有大举加税的打算,目前咱们不缺钱。只是先把架子支起来。税赋这东西,减税好说,加税的话可就难了。我先把这个调子定下来,以后真要加的话也就好办了。还有……” 周文远很目标李四做事情的套路,这么大张旗鼓的拿自己人动手,触动了自己人的利益,也就只有李四这样的威望可以轻易做到。尤其是那些高级军官,都是大帅一手栽培起来的,再怎么加税也不会有什么反弹,起码目前不会有。赴死军是大帅的根本所在,动自己人的利益,后面肯定会有所补偿。 “我会有所补偿的,这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对下边的人说,你要办理好的是……”李四敲着桌子:“伤亡抚恤还要提高,烈士的子女家属还有再做一些优待。尤其是这个,一定要落到实处。伤残军人,烈士家属,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都要照顾好,州级地方官再开一个衙门,专门办理这个事情,人选么,优先从伤残军人和烈士家属中抽选。所需钱财就从加税的钱里出。有人在这里头弄出什么猫腻的话,就要重重的办,狠狠的办。” 赴死军的刑法极重,大帅再这么一表态,就表示这里就是雷池就是禁区,谁要真在这里头放水,后果极其严重。 “这事情我会在军中说的,军官和地方官都是咱们的人,他们的钱拿出来了,也是用在赴死军身上。” 能有今日的赴死军,能有今日的大好局面,多少兄弟战死异乡,多少汉子抛下妻儿。平日里的慷慨激昂和无私援助确实让然热血沸腾,可有多少孤儿寡母夜半落泪……烈士们为了今天把生命都献出来了,他们的身后之事和遗留下的家属,必须要照顾好,这是干系到军心和良心的事情。为了照顾这些人,大帅不惜明锣明鼓的蔑视律法,可见这事情在大帅心中的重要程度。 现在的拾骨运动已经到了高潮,各地都在收取烈士遗骨,集中起来风光大葬,树碑立传建造豪华陵墓这种事情,不管花多少钱也要优先办理。这不光是表明赴死军的一个态度那么简单,更关键是表明战争还没有结束。 这是在为马上就要开始的大征做准备,要让军队和民间都看到军人的尊严和荣耀,让战场上是勇士们没有后顾之忧。 敏锐的周文远很快就嗅到了一种味道:大帅集中莫大的人力武力,甚至准做战争总动员,绝对是为了大征。按照常理来说,亦里巴里极其周边的蛮夷小邦根本就不值得赴死军如此大动干戈。大帅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工夫,就表明大征绝对不是只占领几个弹丸小邦那么简单,按照周文远所想,这次大征将是前所未有的大战,目标绝对比人们所想象的要大的多。 亦里巴里极其周边,从来就不在大明朝版图之内,并不是大明朝没有远征的实力。大明朝的富强的时候,拿下这些蛮夷小邦同样可以做到,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打这样的仗根本就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实在不值得。 那些个地方,地瘠民穷,先不说能不能顺利拿下,就算是顺风顺水的占领了,占领所得完全无法弥补所消耗的军力和财力,怎么看都不是赚钱的营生。 “大征过后,咱们的财力肯定要有所损失,大帅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这买卖不赚钱,你李四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军费什么的就不说了,战争动员所带来的民生指出减少也不考虑,目前的动员已经大到不可想象。多少人马多少物资,张大贼和吴三桂也参与其中,光是张大贼就拿出了二十万人马,征几个弹丸之地,用得着下这么大的力气?这些不是周文远职权之内的,他也不必关心。但是动员那些个总社会党,就有好几万的规模,不管是用哄还用骗,大的吓人的空官职和封号也扔出去一大堆,反正就是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让那些大师兄们带着他们的信徒参与远征。这么大的动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还没有算上各地征发来的囚徒罪犯,已经那些走投无路想着去冒险搏一把的无赖青皮,归拢各方力量,参与大征的人员总量已经有几十万之多,就算把亦里巴里以及周边的几个弹丸小国吃光拿净,最多也就是够本,不可能赚到什么。 “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打算。” 大征动员的力量确实很大,可真正用在战争上的准备并不多,主要的军事力量还是张大贼和吴三桂这俩家伙,李四的真正目的是殖民。 把民众的生存空间拓展出去,先用来稀释当地的土著人口和稳固占领区域,然后就可以作为前哨战了。对于包括亦里巴里在内的几个弹丸之地,李四还真的没有多大的兴趣,真正的战略目标是把基地和前哨进一步的往前移动,为掠夺和入侵更西的那个正在没落的老大帝国做准备。而大征中的赴死军才是真正的精锐,在战争的初期基本用不到多少,他们的任务是继续前进。蚕食那一老大帝国的地盘儿,抢夺他们的财富和人口,打开一条到西边去通道。用不了十年的时间,当有大效。 移民这种事情,老实本分的人们不大可能参与,也只能使用民间的不稳定力量,诸如宗社会党和那些囚犯无赖,就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大征还没有开始,可李四已经预料到结果。亦里巴里等小邦根本就无法承受这样规模的大入侵,很快就会灭亡,接下来就残酷的掠夺和血腥的杀戮。 那些个来自各地的商帮是干什么吃的?他们就是追逐血腥的苍蝇,要是没有看到巨大的好处,他们会出钱出人卖这么大的力气?别的不说,这些对奴隶格外感兴趣的家伙一过去,就是当地土著的灾难。 无论是江南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传统的工商并举局面已经改变,工业已经超越了商业,这就是需要很多劳动力。雇佣劳动力的成本太过高昂,远不及使用奴隶更能降低成本。只要商品的价格更加低廉,就具备绝对的竞争力。那些个商业力量只关心他们的利益和商业版图,至于血腥不血腥的,他们不关心。、 尤其是工商最为发达的两浙,商业力量不再是上不了台面的暗流,已经开始深刻影响政治,潞王的参战就是最好的证明。最原始也最简单的重商主义虽然有很多弊端,可终究是见到了效果。商业力量开始登上政治舞台,虽然这种影响在江南还没有那么明显,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对于江南,李四有的是办法把他们牵扯进来。 赴死军彻底灭亡了蜷缩在两辽的满清残余,使得两辽再回大明版图,这里头蕴含的商机就不必说了,光是满清带走的那些财富,就足以让江南的商人工户趋之若鹜。虽然他们没有直接参与到大征之中,可他们生产的物资还是会流淌过来的。 民生的建设,军队的建设,大征所需要的物资,这些看似庞大的开支动不了赴死军的筋骨,完全可以通过输出金银的方式转嫁到江南。 要不然从满清那边得到的财富怎么处置?当然是拿到江南去换成物资,把江南也牵扯进来。 既然商业力量能把文人变成他们的狗,想要那些满腹经纶的文人怎么叫唤他们就怎么叫唤,那么,影响到政治的时候也就不太遥远了。 商业利益的影响不仅是在江南一代的凸显,就是在京城,琢磨着大发战争横财的人们也不在少数,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关二爷。 关二爷手面那叫一个广阔,江湖上有多少朋友那就不必说了,现在和赴死军扯上了关系,更是了不得了。据说就是大帅的卧室,关二爷也能推门就进。报门?扯去吧,那是外人,就凭着关二爷和大帅这么瓷实的交情,报的哪门子门呀。 “瞎扯去吧你们就,”关二爷哈哈大笑,指着一屋子老少爷们说道:“大帅那边谁敢推门就进?别说我和大帅的交情还没有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到了,也不敢呐。要是没有通禀就靠近的话,嘿嘿……我敢拿我的老婆孩子打赌,手都没有碰到门边儿呢,早挺尸了……” “二爷不是和七杀营的爷们儿熟悉么,自然是和大帅的护卫是熟人儿……” “屁的熟人,大帅是什么人?个人的安全可关着天呢,就是再熟,熟的烂了,也能私自去推大帅的房门呢。”关二爷说道。 可也是这么个道理,大帅是何等的身份,又是何等的重要,现在的大半个天下都指望着大帅呢,要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靠近,那还了得? “你们是没有见呐,昨个我去大帅府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那就不必言语了,就是大帅身边的那些个娃娃兵,也厉害的紧呢,眼光那叫一个凶……”关二爷牙疼一样倒吸一口凉气儿:“知道那些娃娃兵不?天下第一的铁卫死士,眼神都能杀人的样子,谁还能说不怕了?” 大帅的娃娃兵谁不知道?名声早就响到了天上去——锄奸团呀。天底下地上头一等一的大杀星,绝对的恐怖力量,他们可不管你是玉皇还是阎王,只要一出手,就是毁灭。 惊天一爆是何等的威慑天下,就是现在想起来,脊梁骨好冒冷气儿呢。 关二爷嘿嘿一笑:“不过大帅还真是亲自见我了,说了几句暖心的话儿,激动的我呀一宿就没有睡着觉。对了,大帅还托我给诸位老少爷们儿带话了呢……” “大帅还知道咱们?天爷,看来祖坟上是冒青烟儿了……” “大帅说的是啥?” 一听说大帅还有话要对大家说,众人可真是激动了。听到了大帅的言语之后,估计大伙儿也得和关二爷一样没出息,激动的正宿睡不好。 关二爷清清嗓子,学者李四的样子正襟危坐:“诸位为我赴死军助力不小,辛苦了……” “大帅辛苦,大帅辛苦。” “咱们就是跟着大帅跑跑腿而已,不敢当得辛苦二字。” 如同前面做的不是关二爷而是大帅本人一般,众人尽皆拱手为礼的客套着。 关二爷继续模仿着李四的样子和口气:“为挽我民族气运,为我万千同胞,诸位奔波出力,这些个情分赴死军都记着呢,你回去了给我带个话儿,替我谢谢诸位了。”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 想不到大家所做的事情还能和民族气运这样宏伟而又庄严的词汇沾边儿,其实大家也就想过上好日子,顺便再多赚几个钱而已。大帅这么一说,众人都感觉脸上有了光彩,通身的骨头都轻了好几两,很生处几分民族影响的豪迈。 有几个读过书认识字儿的老者更是激动万分,拱手道:“我等略尽绵薄而已,当不得大帅一提。“ 说是略尽绵薄,其实也就是腆着脸把这样的功劳认下来了。都是俗人,尤其是京城的爷们,看的最重的就是个面子,谁不稀罕这个? “前番大战,劳动诸位之处良多,要说动了金银作为赏赐,总是感觉轻了大伙儿一般,其实我这里也缺少银钱……”关二爷继续模仿着李四的模样。 大帅真是了解大家的心思,大家做事情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民族气运和亿兆同胞嘛。虽然大家都是抱着发财的心思去做的,可大帅都这么说了,自然就是这样的。大家不是财迷,都是民族英雄嘛。这些个老少爷们好的就一个面子,民族英雄和银子金子哪个重要,这还用说么?怀里揣几个金饼子,有钱是有钱了,可一花销出去就算完。民族英雄的称号一下来,走到哪里腰杆子都硬铮的很,人们的眼光也得崇敬的不行,就是百年之后,子孙的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如今大征在即,兵力钱粮也不缺了,有些事情或许还有点儿油水,大伙要是愿意去做,可以一试,也算是我给大家的回程谢礼吧……” 关二爷还没有说完,下面已经是“嗡”的一声,立刻就乱了起来。 早些年的时候,大家都是光着俩爪子空手攥空拳的穷光蛋,可如今都抖了起来。虽然不敢说是什么豪富,却也比一般的土财主要强的多。这么快就发财了,靠的是什么? 依靠自己的本事就发财了?对外人还可以这么说,可事实上是怎么回子事情大家心里就跟明镜儿一样。狗屁的本事,大家都能吃几碗干饭,心里都清楚着呢。强要说有什么本事的话,就是闷在酒馆儿里喝着最廉价的劣酒侃大山,这是也是唯一能够算的上本事的本事了。 运气?那就更加扯的没有边际了。狗屎去吧,要是真有运气的话早就发达了,还能等到今天? 到底是怎么发财的,大家心中有数,那就是依靠战争。 大发战争横财。 正是因为战争,让这一群过年买不起葱的老少爷们有了今日的风光体面,有了荷包里的银子。要是说还有什么别的因素的话,那就是关二爷这个人对大家的帮助了。 如今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就是小德子和小三那样半叫花子的少年,也娶了如花似玉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做媳妇。剩下更加发达了。 现在也没有事情做,日子和以前也差不了多少。以前是呼朋引伴的去那种小酒馆儿,现在是去大酒楼;以前是要最便宜的廉价劣酒,现在是喜欢哪个喝哪个,有钱了嘛。 虽然日子的改善了,可大家都是光爪子的俗人,真是没有本事,只能吃老本儿。 忽然听到大帅说这个,心里的热乎劲就甭提了。 越是打仗越能发财已经是真理。 什么亦里巴里,狗屁去吧,还不够锅台大小的弹丸之邦,大帅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这仗根本就不必打,大军过去之后,每人解开裤子尿一泡,就能让那些弹丸小国平地三尺浪。别看还没有开打呢,胜负早就分出来了,别说是路涧那样的虎将主攻,就是屋里的这些人,随便过去一个做指挥官,闭着眼睛也能把那些蛮夷小邦给趟平个七八回。 张大贼的几十万人马,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再加上大帅的无敌赴死军,说是过去打仗,其实就和游山玩水一样,是给那些军中将领散心去的。 大帅都说是“有点儿油水”的事情,那油水肯定多是不可想象。大帅富有四海,能让他认为“有点儿油水”的买卖,嘿嘿……赚的银子还不是跟大河流水一样进了腰包? 大帅说的“或许值得一试”,那是大帅知道分寸会说话,是拿捏着呢。大帅又不是街上吹大炮打跑锤卖大力丸的,纵是有十分的把握也不会说“绝对怎么怎么样”这样的话。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是失了身份。 这事情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做梦都想呢。 于是与,刚刚还以民族英雄自居的人们立刻就露出了本来的嘴脸,呼啦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买卖咱们干了,算我一份儿。” “大帅点的买卖,再不做,就是和财神过不去呀。” “把财神关在门外头,我脑袋里就是再少三根儿筋,也做不出来。” 大家根本就不问是要做什么买卖,问那个干啥?有大帅撑腰杆子,大家什么样的买卖也敢做。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三辈子遇上一回也是烧高香了,还能不去“试试”? 关二爷哈哈一笑:“大伙儿的热情挺高哇。” “嘿嘿,那是,那是。” “咱就是为了民族气运,就是做民族英雄,也是吃米穿衣的俗人,自然也要过日子的。这过日子嘛,肯定还是需要银子的嘛。” 关二爷笑眯眯的说道:“大帅把那个营生一说,当时我就知道是个来钱的路子,大帅这是念着咱们的好儿呢,所以才给咱们爷们儿指了这么个发财的光明大道。可咱们也不能不知道礼数。当时我就说了,这事情确实是好,是赚钱,可好事情也不能让咱们都占了吧,我就谦让了一下……” 谦让?这种事情还能谦让? 人们立刻就急红了眼珠子,穷吼吼的大叫:“我的二爷呀,你还谦让个啥?这事情是好谦让的么?这不是和银子过不去是什么?” “哎,送上门的银子,二爷你就……哎……” 关二爷把眼珠子一瞪:“你们哎的是哪根鸟毛,我是谦让了那么一下,大帅也没有当真,还是把这事情交给咱们爷们了。大帅是什么人,送给咱们的回程谢礼怎么会收回去?” 这么一说,大家的心思可就上来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围着关二爷:“好,二爷谦让的好,显得咱们爷们知道礼数,省的让大帅以为咱们是见钱眼开的那种人……” “咱们就是见钱眼开的那种人,哈哈……”关二爷道:“都过来,我给你们念叨念叨这是怎么个买卖。” 第225章 并不美好 第225章 并不美好 发财这种事情。从来就是人们最为关心的事情。 建立一个类似于中转站兴致的营地,专门“保管”那些个奴隶,并且为从内地过去的贩奴队提供补给和联络,这个买卖做得。 看似没有贩运奴隶那么丰厚的暴利,可这个买卖更加稳妥,一次投入永久受益。只要把中转站建好了,就可以坐等着赚钱了。 “咱们就是建立一个据点儿,就是咱们的老窝儿,老窝有了,不管是内地的还是外来的,也不管是奴隶还是物资,咱们都做,只要有钱赚就做……” 有了这样的中转站,无论是内地的商帮还是私人力量,都可以从中受贿,实现就地补给。而那些服务费用和管理费用,就是利润之所在。 “这个事情吧,我也大致的算了一下,起码也得需要三几万两的银子。”关二爷掰着手指头算明细账目:“房屋设置看着邪邪乎乎,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关键是购置一些物资。还有就是添置人员。咱们干这个,没有三几百的棒小伙子帮衬着肯定不行,还有马匹车辆等物,三万两应该差不多了……” 三万两银子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可这么多人凑一凑的话,每个人也出不了多少:“行,就按二爷说的办,怎么说这也是个长久的买卖,虽然赚钱少点儿……” “要不说你们就是井里的蛤蟆呢,就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儿天。”关二爷嘿嘿直笑的说道:“赚的少?你们知道能赚多少不?咱们建一个中转点儿,就能控制方圆百里的贸易。只要大帅那边一直打下去,咱们就把赚来的银子利滚利的投入进去,跟着赴死军的脚步建设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有些脑袋瓜子灵光一点儿的也反应过来了,登时就一跳三尺的蹿了起来:“我的天爷,这么干的话可就了不得了,赴死军打到哪里咱们就建设到哪里,用不了多少时候,西边是商道可就是咱们的了……” 这么一说,大家才明白过来,这是要建设一条连接东西的商业走廊,这样宏大的手笔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想到的:“做得,这营生做得,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只要从这条道上走动,就等于是给咱们送银子呢。” 这生意可真是能做长久的,开辟出一条随时可以补给、可以随意中转保管货物的走廊,可真是……真是那啥了。 人们脸上都冒着红光呢,俗话说的好,家有万贯不如日进分文,这买卖要是干起来的话,可就不是日进分文了,日进斗金都不算太夸张了。 “三百个棒小伙子可能不大够用,反正咱们也是准备做大的,不如多招些人手,一是使唤起来方便,再者就是可以为扩张埋下伏笔……”有的人已经开始算细账了。 “既然大伙儿的心气儿这么高,那咱们就再做大一些,多招点人,多出点儿本钱,反正有大帅给咱们撑腰杆子,天塌下来也不怕。”关二爷说道:“这事情要是做好了,东西往来的通道就是咱们的,和拦路抢劫也差不多了。再过几十年,咱们老的走不动了,也可以让子孙后代继续干下去。我把家里值钱的玩意儿盘一盘,也能凑几千里银子出来,无病兄弟,你呢?” 韩小旗韩无病从来就是唯关二爷的马首是瞻,一看关二爷都要破家做为本钱了,也不含糊:“关大哥挑头的事情,我韩小旗就不能落在后头了。多的我也拿不出来,就跟着大伙儿跑了几趟蒙古,攒下大几百两银子,全拿出来。要说招人,我这边方便一点儿。很多宫中侍卫都裁下来了,正闲着找饭辙呢……” 京城的爷们说话算话,也不必立什么文书,说句话就算是成了。 “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做过这么大的买卖,这么好的机会也是大帅送到咱们眼皮子底下的……” “谁说不是呢,盼着大帅公侯万……多子多福,这不是要大婚了么,赶紧给咱们生出几个大胖小子来,咱们赴死军也就有了后了……” 公侯万代这种话可说不得了,谁知道天下以后跟着谁姓呢。 说着说着,就扯到大帅的大婚上头:“大帅呀,辛苦征战这么些年,也该好好的歇一歇了,大婚之后,身边儿有连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陪伴着,正是大享清福的时候……” “你们就不知道大帅,享福?”关二爷嘿嘿一笑:“大帅就个辛劳的命数,现如今正指不定忙成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呢。” “老旧的帝国正在走向衰落,新兴的力量还没有完全崛起,这个世间所谓的“道”还没有形成。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当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争取生存空间、储备物资和人口。这不仅是赴死军的天然使命,也是我族人的责任……” 李四不断的说着,旁边的长平公主则飞笔疾书,记录下李四所说的每一个字。 对于西边,出了亦里巴里以及那几个微不足道的弹丸小国之外,李四所关注的就是那个老大帝国。因为刻意的关注和对世界格局的大致了解,通过一些粗鄙的情报。知道了西边的老大帝国第一次在对外扩张中碰了一鼻子灰,并且首次丢失了很大一块地盘儿。从人们的描述中来看,大概位置因为是奥地利以东。 对于遥远的西方,李四从来就是以最大的恶意来看待,赴死军最大的假想敌已经过了巅峰时期,正从战略扩张转为防御。欧洲各国的新兴力量正积蓄力量展开反攻,也许这时候还不是赴死军展开进攻的最好时机。但是李四不能等,也等不下去。 因为内部的因素决定了李四必须把战争提前,而不是等到二十年后。 如今的局面,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系在李四这么一个人的身上。再过几十年,还有没有这样目光深远的领导者谁也说不准,李四不能把赌注压在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是要利用自己本人的优势提前发动。 “战争的最终目的从来就不是占据多少地盘儿,而是扼杀敌人崛起的希望,而是打击正在走向衰落的敌人,融合他们的人口和文化,如果形势不允许的话,就以血腥震慑,从肉体上毁灭敌人……” 对于遥远的异族,对于文化和观念迥异的民族,李四从来就不会手软,这也是第一次把“肉体毁灭”这样充满了血腥的词汇纳入赴死军的纲领当中,这也为即将展开的大征定下了基调——赤裸裸的掠夺和最残酷的杀戮。 相对于对西边老大帝国的粗浅认识,对于北方的敌人则有更加准确和可靠的消息。 从崇祯十二年开始,大明朝和北边的罗曼诺夫王朝就有了官方的接触,当然这种接触都是不成功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当时的罗曼诺夫王朝还算不上是什么沙俄帝国,完全就是一个比较松散的贵族联盟。对于大明朝,这个松散的贵族联盟也缺乏足够的认识。尤其是在当时,崇祯的大明帝国已经失去了对关外的实际控制,甚至连名义上的节制也没有了,可北边的什么什么诺夫王朝已经越过爱新觉罗政权,和北京的崇祯朝廷商讨通商事宜…… 可见,北边的敌人连中华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连一个最基本的认识也没有。 四面八方的敌人都不是十全十美,其内部都有这样那样的隐患。甚至是互相处于战争状态,即使是这样,依旧奉行对外扩张的国策,大明朝再也不能内敛了,要对外…… 程子栋的战争总结刚刚送过来,据报告上所说,赴死军的北伐方面军并没有多大的损失,反而是缴获了大量满清从关内转移过去的财富,并且提到鲁识字和依附在鲁识字身边的旗人。 鲁识字身边的旗人数量已经突破五万。还有许多奔逃到各地的旗人正朝着鲁识字的方向聚拢,那些个已经逃进深山的旗人也纷纷走出大山,朝着鲁识字的方向迁徙…… 对于鲁识字的种种,李四直接就“忽略”了 按照常理来说,程子栋这样的方面指挥,能够以少量精兵收复两辽,彻底清扫鞑子的残余势力,使得东北再归版图,使得山海关等一系列雄关要塞成为内地的关卡,使得忠诚伯不必再以庞大的兵力和财政支出维持东北方向的安定,怎么说也是旷世奇功,按照朝廷里的惯例,封个大将军世震一方也是合情合理。 可李四不仅没有对程子栋的作为表示丝毫的满意,反而是大发雷霆,亲自书写一封书信,极是严厉的职责程子栋进展太慢,拖累了赴死军的整体作战计划。 “北伐程者,当知兵为风火之急,速速回兵北上,急速进展到黑龙江以北,肃清江北外敌。对于所有外敌,当用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四个月之内必须完成。否则……你回来,我过去……” 肃清两辽的鞑子只不过是一个必要的铺垫罢了,是对北方扩张的一个前提。罗曼诺夫王朝对远东的扩张还不过是形式大于实际的阶段,这个时候的哥萨克骑兵还不是什么有高度组织度成建制的军队,完全就是一帮由无赖和冒险者组成的掠夺队伍而已。这些年来,这些残暴的外敌对于黑龙江流域的屠杀和掠夺虽然没有形成多大的规模,却从来也没有间断过。 这些哥萨克的游骑兵确实厉害,但是他们没有规模没有组织度,连真正的军队也算不上。面对赴死军北伐方面军这样处心积虑准备的真正军队,就是鼠与虎的差距。 李四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些混账的哥萨克骑兵歼灭,打掉受到俄人贵族资助的爪牙,打掉俄人东渐的念头。对外扩张,李四比俄人的那些贵族更加狂热,俄人敢动自己的地盘儿,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一道道命令发布下去,无不充满了杀伐之气,长平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忠实的记录下这一切。 一直坐在旁边的唐王也被这种气势所震慑,好不容易找到了空当,这才说道:“我的老天,人说忠诚伯是笑面菩萨,我还深信不疑呢。今日算是见到了你李四的狰狞嘴脸,谁要再敢对我说李四是如何如何的和善,我就敢拿大嘴巴子抽他……” 唐王这么一说,李四满是冰霜的脸色立刻就换成了笑面佛的样子,笑呵呵的说道:“那也得分跟谁不是?对于咱们自己人,怎么样都好说,对于这些个外敌,尤其是骚扰黑龙江的这些混账东西们,就不能手软了。我还琢磨着他们没有下手呢,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了,不给他们一个教训真是不行。” 说话儿就把脸色换了,就跟唱戏一样,这种变脸的工夫可真不简单。 不管关外是不是在大明的实际控制之下,还是在满清的掌握之中,大明朝从来也没有承认过满清,所以从律法和名义上来说,黑龙江以及更北的一些区域,始终是在大明朝的版图之内,虽然只是停留在纸面儿上。可外敌骚扰,出兵震慑,怎么说也是一个提振民心士气的事情。 好事儿确实是好事儿,可这种事情终究是兵戈杀伐之气太重,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弄吧,明天就是忠诚伯的大婚之期了,按照俗礼,这可是很烦忌讳的。 “还有你,我说大侄女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唐王很是“痛心疾首”的说道:“再怎么说你也咱大明朝的大长公主吧,这个时候就应该……应该那啥吧,怎么还和李家兄弟见面。” 按照当时的风俗,未婚夫妇,尤其是即将举行婚礼的夫妇,在这几天就绝对禁止见面的,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俗礼貌早就说不清楚了,不过这个风俗一直是这么传承下来的,早就被大家默认为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大婚么?想想也就那么回子事情,做给别人看看也就罢了,自己也不会当真的。”长平公主本人都不在乎这个事情了。 政治联姻,和李四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对婚姻不抱什么幻想,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样,这就是长平公主的态度。 作为长辈的唐王想要再唠叨几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个大侄女是怎么想的,他心里清楚的很,什么婚姻不婚姻的早就不重要了,在这种事情上头,个人的情感和幸福都变得微不足道,这也是天家子女应有的觉悟。 对于长平公主这种态度,李四表现的稍微要好一点儿:“公主沉迷于我的这些书文当中,旁的心思也就淡了……” 大婚这种事情,对于李四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除了和娥子之间还有那么一点儿近乎于亲情的念想之外,还真谈不上有多么美好的情感。在这个时代,就得入乡随俗,定要追求什么美好的爱情,追求什么共同语言感情基础之类的东西,就是自己给自己过不去了。 对于大婚,李四也不怎么上心,都是下边的人们在忙活着而已,虽说明天就是大婚的正日子,可总是没有新婚的那种情绪和期待。 关于这些事情,唐王早就看出来了,如今迎亲的花轿彩车都准备好了,满大街都是花团锦簇的牌楼,二人却是这么个态度,这大婚似乎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美满。 尽管面子上还是笑呵呵的样子,唐王比这两个当事人还要难受…… 要说欢喜的就是娥子了。 千万次的祈盼,总算是盼来了这一天,整整一个夜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索性把自己单独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又是哭又是笑的折腾了一宿。 直到天色将明,才被婆子们请了出来,上妆容穿吉服,做上花轿前的最后准备。 凤冠霞帔这些东西早就不什么禁物,就是寻常的老百姓家也会租借一套来装点门面,娥子是大帅夫人的身份,用这些还有点落了身价呢。 这个凤冠是蒙古那边送过来的,镶金嵌玉极尽奢华之能那就不必说了,就是那串了一圈的十八颗大珍珠,据说就是当年黄金家族的宝物。霞帔则是大山深处的乡亲们一针一线弄了两个多月,无数双巧手编制绣制,花哨的很呢。 四个婆子都是儿女双全,无论婆家的公婆还是娘家的父母都健在的,也做惯了这种迎送的勾当,习惯性的往娥子的脸上招呼,使劲的把脂粉涂抹上去,好像是粉刷影壁墙一样,看那个架势,不把那几盒子白粉用完就不准罢手。 “哎呀呀,大帅夫人呢,我这一辈子伺候过的新娘子无数,从来就没有见过夫人这么有富贵相的。”这些个婆子笑的都有点谀了,尽拣着好听的说,反正也是大喜的日子,把牛皮吹破了天也不算个什么,尤其是娥子这种小姑娘,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个。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的,连娥子自己都被他妈吹捧的迷迷糊糊了。 “那个公主才是我四叔的夫人哩……” “什么公主呀,说好听点他是大明朝的公主,别说是她这个小小的公主了,就是朝廷还不是指望咱们家大帅吃饭的?”这些个婆子最是牙尖嘴利,捧人的时候能把娥子这种小女孩子捧上了天,要是刁钻刻薄起来,也是很有几分真本事:“大帅是看她可怜,她有什么呀?就算大婚了,也是不招大帅待见的。咱们家大帅的大婚,说起来是俩新娘子,其实那个公主就是个摆设儿,谁拿她当什么角了?”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嘛,夫人您大小就受大帅的喜欢,我们早就听说了,当年大帅兴起之前,吃住都在你们家……” “是这样的,”娥子赶紧把把小脑袋点的如同鸡啄碎米:“当年我还经常给四叔做饭吃哩。” “对呀,大帅种芝的本事就传了夫人一个,这天底下这么多人,还有谁会种芝了?就大帅和夫人而已嘛。” 这么一说,娥子心里就真的是乐开花了。 旁边的婆子一看娥子笑了,赶紧帮衬着说话:“那个公主也就是有个公主的名分罢了,在夫人面前她拿不了大,夫人是什么实力?夫人的娘家人是赴死军中的一方统帅,手里掌着几十万精兵。那个公主要是敢给您老人家捣乱,大军一来,吓也得吓死她。” 路涧手下的那些军队,不是路家的私兵,这个道理娥子明白的很,就是不愿意点破,由着这几个婆子胡说八道,反正自己喜欢听嘛。 “夫人最是知道事理的,咱就是不拿这些大势欺负她,一说娘家是刀把村的,哪个也得让您三分。” 到了现在,刀把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落已经具有了某种政治意义,只要是刀把村出来的,肯定是和赴死军有极其深厚的渊源,说不准就是哪个高级军官呢,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越是这么说,几个婆子越是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大帅疼谁,宠谁都是明摆着的事情,等夫人诞下个一儿半女的,就是咱们大帅的接班人,到时候这天下还不都是夫人您说了算……” “我可不懂这个……”娥子急急的摆手,正说着,外面已经响起了锣鼓家伙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闹的声音让娥子心里一喜,登时就站了起来。 却被旁边的婆子给按住了。 这里头的讲究极多,这头一遍锣鼓唢呐叫做“催妆乐”,二遍叫做“拱礼乐”,一直到了第三遍上,才可以上花轿呢。 一直到了二遍锣鼓响起,娥子心里头忽然就是空荡荡的,回头看看,屋子人是不少,可没有一个是和自己亲近的。从那边出来的时候,母亲就说了:“你四叔也不是外人,我就不过去了,有什么事情你四叔会照顾好你的……” 母亲流着泪带着笑,就是不肯跟着送亲的队伍过来。 第三遍乐曲响起,大红的盖头一遮,稀里糊涂的被几个婆子架着出去了…… 虽然是蒙着红盖头,可也能感觉到街道上的那股子热闹劲儿…… 从花轿出来,鞭炮声就没有断过,各处都拥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沿途的细碎糖果撒了一层,引的小孩子疯跑着捡拾,还有喜婆子在旁边唱着喜歌儿:“儿孙满堂,大吉大利……” 三尺六寸的大铜锣敲的震天响,好似就敲打在娥子心尖子上一样,小心肝也跟着锣声一颤一颤的,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害怕。 下了花轿之后,又是好一阵子喧嚣。 这其中的许多礼仪和规程早就有人教授了无数次,娥子也早就熟记在心,可事到临头的时候,心里早就慌了,也就把这些个礼仪规程忘的干干净净。好在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就如木头傀儡一般给被人拽着…… 经历了前堂喧嚣热闹而又繁杂无比的各种礼数,总算是被引进了后面的洞房之中,前边热热闹闹的声音还能听个隐隐约约,可已经和新娘子没有什么关系了。 娥子心里象是揣了个小兔子,连红盖头也不敢揭开。 早就知道这次大婚是有两个新娘子的,那个长平公主会不会也在屋子里面?四叔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涌上心头,既紧张又期待…… 大帅的婚宴还没有寻常的富贵之家热闹,简简单单十几个席面儿,几声贺喜之后也就是浅吃了几盏子酒而已,远没有民间婚事的那种热闹氛围。 可在座的诸位宾朋绝对都是很有手面儿的人物,个顶个儿的是一方俊杰,能被邀请要大帅的婚宴之上,也是身份的象征嘛。 李四也就是浅浅的吃了几盏子,剩下的事情也就有人代了。或许是久在高位的缘故,已经很不习惯应酬这种场合。随便扯个理由告了声罪,径直去了书房。 并不是因为李四爱好什么读写之类的事情,而是忽然想起一个关于农业的点子,很值得在这个时代推广,顺便记录下来而已。 一推门却看到身穿大红吉服的长平公主坐在书桌前,正在整理归纳这几天所录下来的文字。 大婚之时,新娘子跑到这里来了,确实有点儿想不到:“殿下怎么还在这里?” “忠诚伯也不是在这里的么?” 二人相视一笑,其中虽蕴含的苦涩个人心中自知。 如今都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客套,又同时出现在这不该出现在地方,这婚后的生活……算是彻底没有指望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总结归纳忠诚伯之言,愈发感觉忠诚伯学识如海,智慧如妖。确实是经天纬地的大才,能有今日成就实非幸至……”长平公主由衷的感慨一番说道:“神鬼莫测之能啊,非人力可以企及……” “先不说这个,今日我在席间见到地蛋了,这个东西可以广为种植,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因为战乱方休,很多地方都来不及耕种,最多是种植一些荞麦等低产谷物。京北各地,连荞麦都无法生长成熟霜冻就会下来。”李四说道:“这地蛋子耐寒抗霜,产量也不低,大力推广,口粮的问题可以解决不少。” “什么是地蛋?” 所谓地蛋,就是土豆,这个东西引进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可一直没有得到推广,一般都是作为稀罕物件儿来对待,在一些个高级一点儿的宴席上,可以作为稀有的菜肴。今日李四在宴席之上见到了这个东西,立刻就想了起来。 “地蛋者,耐寒量产,宜北地广栽。”长平公主干净利索的记录下来,整理到农务之中。然后继续低头整理归纳那些书篇文字,李四也是闷声不响的坐着。 气氛愈发的沉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李四这才开口:“先不忙鼓捣这些个东西,说说咱们的事情吧。” 夫妻二人这么不尴不尬的相处,委实是让人为难。也不能总是这么个样子下去吧? 长平公主一点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抬头直视李四,微笑着说道:“你我之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忠诚伯大智大慧,想来早就看明白了。有我和没有我又有什么分别?男女之事,想来忠诚伯和我一样看的可有可无……” 李四心里似乎微微的叹息一声,良久方才说道:“可就是苦了你的,年纪轻轻的……” 长平公主微微一笑:“开始的时候,面子上虽然不带出来,可这心里头也确是难受的紧。自从帮忠诚伯录书以来,反而心情大好。忠诚伯说的这些东西对我很有吸引力,我很喜欢沉溺其中,想这里头的道理,说不准什么时候,我也能分享到你忠诚伯的大智慧呢。” 李四也是直视着长平公主,长平公主展颜一笑:“我说的是真心话,看这些文字就如同看你忠诚伯的内心一般,很有味道。” “如此甚好。” 只要这个女子做她喜欢做的事情,也就可以了。 对于长平公主来说,李四这个人绝对是高深莫测,能够通过这些文字窥其内心,也是具有颇多乐趣的事情。 “我胸中的这点儿东西估计够殿下看几十年的了,今天还想到一点儿关于冶炼的东西,我说你录吧。” 两个穿着大红吉服的新人就在书房之中一说一记……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这是首次由长平公主说出到此为止的话儿:“还有个新娘子等着你呢。” “好似你就不是新娘子一样。”李四取笑道。 “忠诚伯知道我所指何人。”长平公主也只是笑。 天色还不算晚,李四也不矫情这些个,自去了娥子所在房中。 几个上了年岁一点儿的丫鬟一看到大帅过来,纷纷行礼,李四说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大帅,还有结发之仪和共饮……”丫鬟小声的提醒着。 “我晓得,你们先出去吧,不唤你们不要进来。” 几个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下,小心的掩好房门…… “行了,娥子,把盖头拿下来吧,盖了一天了,你不气闷么?” 娥子听到那些个丫鬟退了下去,心里更是紧张的要死,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声若蚊语一般:“盖头是要四叔来取的哩,来的时候有人嘱咐过我了……” 李四微笑着取下娥子顶着的红盖头,娥子满是羞涩的低头,却把李四吓了一跳:“娥子,你弄的这是个什么?来人……” 娥子本就是个乡野的丫头,也算不得什么国色天香,最多也就是有三五的颜色罢了。如今身穿大红吉服,脸上敷的白粉足有半寸厚,胭脂也不晓得用了多少,连本来的模样都瞅不出来了,乍一看就和吊死鬼有五六分的神似。 李四这么一喊,死狗噌就蹿了进来,也不管是不是符合礼仪了:“大帅,什么事情?” “你去弄……算了,叫丫鬟给娥子洗洗脸,弄的这是个什么?真是难……”李四本想随口说出难看二字的,临时改口道:“不伦不类,本来很好看的丫头,这么一弄反而把光彩遮掩了。” 几个丫鬟忙不迭时的捧了温水和手巾,替娥子净了脸,然后又是轻手轻脚的下去。 把脸上的妆粉胭脂洗干净了,这才显出娥子清理自然之美:“好看多了,以后别弄那些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是,都听四叔的。” 因为已有了夫妻之礼,娥子反而不如以前那么率直天真,举手投足都谨慎小心,刻意的做出小妇人的样子来。 “行了行了,以前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别这么拘束了。”娥子越是拘束,李四也越是不自在。 “四叔……”娥子欲言又止。 “怎?” “我饿了……” 片刻之间,四盘精细的吃食就到了桌子上,娥子也不客套,风卷残云一般就消灭了个干干净净,手指头上也满是油水,还在那边大声说着:“四叔,给我拿水,噎死个人了……” 倒了杯子水给娥子,李四笑道:“这多好,总是那么拿捏着有什么用?在四叔这里有什么好拿捏的?你也别扮什么样子给别人看,不累么?把这衣裳也脱了……” 或许是太过紧张,或许是被李四的言语给吓到了,一杯子热水全都撒在了身上,娥子直勾勾的看着李四,面色渐渐涨的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子上,好半晌子才小声说道:“四叔……这个……那个……天色还早,会让人笑话的……” 李四也是一楞,半天才明白娥子的意思,大笑道:“这么大热的天气,你捂着这么一大套衣冠,就真的不热?我是怕热着你了,没有……没有那个意思……” “哦,四叔是这个意思呀……”娥子耷拉着小脑袋瓜子,缓缓褪下身上的凤冠霞帔,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忽然就把李四给抱住了:“四叔,我懂,来的时候,有人教我了,知道该怎么伺候四叔……” 温香软玉,送个满怀,却连半点应该有的感觉也没有,李四还微微的叹息了声。低头看了看娥子,小丫头已经羞涩的不敢睁眼…… 第226章 民风在变 第226章 民风在变 忠诚伯大婚完全就是李四私人的事情。和什么军国大事一点儿关系也扯不上,可随着大婚的完成,还是有许多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慨:赴死军后继有人了。 尤其是在赴死军内部,对于大帅婚事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大帅要是不成亲,仿佛就感觉缺少了点儿至关重要的东西。随着婚事的完成,这种莫名其妙的忧虑也就很自然的烟消云散了。 这些赴死军内部的将士们,其实并不关心大帅婚后的生活是否和美,只是朦朦胧胧的认为大帅的婚事,尤其是娥子的婚事是一个必然,是一个让人很放心的必然。 李四和长平公主之间的婚事,完全就是政治交易,这个大家都看的明明白白,也不拿这个当一回子事情。关键是娥子,毕竟从娥子的出身来看,是典型的赴死军子弟,而且是属于那种非常接近核心的内部子弟。娥子这丫头大字不认几个,军国大事什么的更是一点儿没有一点儿,不可能成为什么贤内助。可是这一切都不要紧,只要她是赴死军内部的人就足够了。 大帅没有把婚事作为筹码或者垫脚石,没有以联姻的方式联合某个势力。这就说明了大帅对于赴死军的未来具有绝对的信心,不管用什么眼光来看,大帅本人始终认为赴死军已经强大到了不需要借助外力的地步。 更有一点让大家放心的就是娥子的身份了。 娥子就是属于那种典型的赴死军老人,无论老路还是路涧,都是护村队时代的元勋,从这一点儿上来看,大帅还是相当倚重以前的老弟兄们的。 随着新式火器军的建成,大帅把很大的精力和人力物力都投入到了新军建设之中。新式火器军队必将成为中坚力量,这一点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让天干地支各营都有一种危机感。尤其是在这次北伐之中,使用的还是天干地支各营,而大征这个重头戏则是由新军充当主力。很多人都在猜想,这次缴清鞑子残余的战争就是叉子兵的最后使命,是一次华丽的谢幕,从此以后,叉子兵很可能成为地方驻守部队…… 而大帅的婚姻就是对这种忧虑的一个有力反击:赴死军中的元老们依旧和以前一样,是赴死军中的绝对精锐。 尤其是在迅速扫清山海关以及左右各屯之后,大帅对程子栋的斥责,更让北伐大军的士气爆棚。大帅给程子栋的书信,语气是何等严厉大家都知道了,这是个好事情。 真要是温言勉励几句,再说几句“大军辛苦”之类的话语,弟兄们可就没有这么高昂的士气了。四个月之内荡清黑龙江流域的外敌。并且就地驻扎,后续还有两个营头的火器新军过来增援,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清剿那些俄人零散的哥萨克骑兵,根本就用不到这样的大军。而大帅宁可让大军在外消耗银钱,也不做撤回关外的举动,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什么。 后续的还有两个营头的新军,新军的建制比叉子兵大的多,这么多的兵力驻扎在外,是要干什么,已经不必说了。 程子栋也在私下里和营官级别的军官们透露过,此次北伐的任务根本就不是清剿鞑子的残余这么简单,那只是一个前提和铺垫。别的不说,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帅还在增兵,为的就是继续北伐。北伐就是大征的一部分…… 这些个故意透露出来的“机密”不可能保密,仅仅一是晚上的时间就等于是晓谕全军了:此次北伐还没有正式开始,所需要的就是叉子兵这样的精锐,所以北线不需要如何庞大的兵力,只要有一支能打敢战的精锐就足够了。为了能够让北伐精锐心无旁骛的进取,大帅正在联络蒙古各部,让这些蒙古人马作为北伐的策应,只要稳固了黑龙江的阴面之后,最迟到明年开春儿,真正的战争立刻展开,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所以大军以很快的速度再次北进,沿途还碰到不少从深山老林子里钻出来的旗人。 自从赴死军开赴过来之后,不少的旗人都躲进了深山,现如今鲁识字那边正招揽旗人。躲藏在深山之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的赴死军已经停止了屠杀,又有鲁识字这个大救星的光环照耀着,四下里的旗人奔走相告…… 这些从深山跑出来准备投靠鲁识字的旗人,一见到赴死军,立刻就满是惊惧的远远躲开,战战兢兢的等着这些人马过去。程子栋已经领会了大帅的意思,也不怎么为难这些惊弓之鸟,真要是继续追杀的话,他们就是跑的再快,还能快的过前哨骑兵? 在鲁识字已经少量满洲战兵的带领下,庞大的人群正以缓慢的速度往大甸子方向移动,这是女真人的发源地,是老家。那里还有其他一些女真的小部落,同时也有一些其他民族出没,就是那些个胆子大的汉人老客也时常光顾。 一百多年以前,大明朝还在大甸子附近设置了卫所,并有少量官兵,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各族的族兵,名义上是在大明版图之内也归属大明朝的管辖,其实自治的程度很高。 经历了战乱和屠杀之后的人们,把鲁识字看成了全部的希望,尤其是精神上的依赖,已经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少量的满洲战兵虽然还是甲胄齐全并且保持了建制,其实已经不再归属于那些旧有的满洲贵族。现在这种情况下,贵族和平民都是一个德行,谁也没有能力约束和指挥这些战兵,有鉴于鲁识字的个人威望和实际需要,满洲战兵已经成为鲁识字个人的力量…… 虽然赴死军对这些的屠杀是结束了,可沿途的汉民不管这些,小规模的袭击从来就没有断过,就是那些赴死军新设的地方官吏也处处刁难。平添了许多麻烦。 不过鲁识字总能以个人能力保证队伍的整体安全,保证迁徙的顺利。 如此艰苦漫长的迁徙,对于鲁识字本人来说,就是一个灾难。身体条件本来就已经不允许,这么一连串的磨难之后,早已经是心力交瘁,身体状况堪忧。 那些个满洲战兵做了个简陋的“轿子”,抬着鲁识字行走,虽然每天都是紧赶慢赶,最多也就是四十里的路程而已。 轿子里的咳嗽声让人心悸,这些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唯恐鲁识字体力不支,这个大救星一旦倒下,可就全完了。 以最古老的方式祈祷,希望上天能够保有乌里彦平安无恙…… 虽然已经把迁徙的速度降的极低,鲁识字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的恶化下去,整夜整夜的咳嗽,人也愈发消瘦的厉害,活似一具能够走动的骨头架子…… 不管这个鲁识字如何的弱不禁风,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满人之王,不论世俗的管理指挥还是精神上的依赖寄托,他的地位已经不可替代。 一直到乌里彦的女人赶了上来,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相对于鲁识字的慈悲宽容,林千金对这些人可没有什么感情,说话也是不假辞色,毫不客气的在旗人之中寻找最好的医药和食物,保证鲁识字个人的身体状况。 这些也不算个什么,旗人反而欢喜万分,看到停着大肚子的林千金叉着腰吆喝,愈发的是欣慰了:乌里彦有了后人,乌里彦的精神就会传承下去,会保佑族人千秋万代平安康乐…… “女真之主!”长平公主面带微笑的说道:“忠诚伯这一个软硬兼具的方子真是绝妙,女真各部的崛起没有几百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再有鲁识字这么个人物镇着,也许只要二十年最多三十年,就能把女真各部和其他小族融入进来……” 对于鲁识字的这个最终归宿,李四也说不上到底是好还是坏。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是大势的需要。 在李四的心目中,鲁识字其实算是个牺牲品,只不过这种牺牲是一个需要罢了。 可以预见,有了鲁识字这个人,在未来的时间里,那些部族会逐渐的往这边靠拢,再加上其他手段,也用不太过长久的时间,就会成为这个民族的一部分。在这之间。鲁识字本人已经是女真各部的最高领袖,他的意思具有绝对权威,而且是那种超出民族界限的权威。就算是鲁识字不在了,他那个精神领袖的地位和他的精神也会延续百年,外界再怎么剧烈的动荡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无论女真内部诞生什么样的实力派,也不管有什么样雄才大略的英雄人物出世,都无法与鲁识字抗衡,因为他已经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了。他的影响不仅仅是在世俗的统治中,更重要的是已经彻底统治了人们的精神。 民族之间的矛盾还需要时间来弥合,总体来说,这已经不算是一个问题了。 女真之主这样结局或许不是鲁识字真心想要的东西,可赴死军需要他这么做,他别无选择。一旦赴死军需要的话,鲁识字就还是赴死军中的一名叉子兵,这才是他真正的根子,才是真正的最终归宿…… 二人正说着,外面的死狗就已经奔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大叫:“亲爹,亲爹,西边的紧急军情……” 一听是西边过来的军情,李四腾的站起身来…… 这个军情不是西征大军指挥官路涧送过来,而是吴三桂的奏报: “我国朝以宽容之心,视四方蛮夷者为子久矣。教化泽被,广哺恩德。然蛮夷者不思感啼,反以恶行相加……我国朝通有无余缺之帮队,竟不得通,更有掠其货伤其人之惨事,实为禽兽暴行,不以薄惩,难知天威……” 和西夷通商的事情,虽然官方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可民间一直都在做着。用丝绸、茶叶等物交易亦里巴里的美酒、珠玉等货物,这种事情由来已久。 伴随着商业行为的进行,漫长的路途之中总有是会有许多山贼盗匪,这些贼人民族成分很杂,虽然说确实是亦里巴里的子民,可里头未必就没有汉奸了。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一些个杀人越货的惨剧也不算个什么。 在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山贼击杀商队的行为实在不新鲜,确实也让许多商人望而却步。但是巨大而又丰厚的利润仍然让很多人趋之若鹜,于是乎,碰到山贼,被抢被杀都成了家常便饭。 这种事情古来有之,谁也不会真正在意。 可吴三桂忽然就拿这种事情大做文章,分明就是随意扯出来的一个战争借口而已。如今万事俱备,战争已经是如箭在弦的必然,所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而已。 对于这种小事情,李四从来也不关心。大举入侵的计划早就有了,等的就是这么一偶尔事件。就算没有这个突发事件,也会制造一个出来。 虽然这种事情和亦里巴里王朝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就是栽赃也要栽到他们头上。至于抢掠商队这种事情到底是山贼干的还是受到了亦里巴里官府的指使,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李四和吴三桂一样,都需要战争。 从这个情报的言辞和日期上来看,早就突进到边境的吴三桂很可能已经动手了。李四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这场入侵的战争变得合理合法,披上一层光鲜的外表而已。 因为吴三桂入侵亦里巴里只是大战的前奏,作为主力的赴死军还有一系列的扩张计划,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入侵的黑脸皮事件,可也得变成红脸儿的“正义之举”嘛。 可以想象,吴三桂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个表明上的工夫。从事件上推算,吴三桂早就动手了,处心积虑的准备之下,肯定是进展神速势如破竹,这个时候才让后面民众知道战争的发生,无非就是遮一下脸面而已。 李四也知道吴三桂所说的“薄惩”到底是什么,肯定是掠人财、占人城、灭人国的行径,不过后方可不能这么说,最起码还是要把这种侵略扩张美化一下的。 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可以交给下边的文案去做,以他们的卓然文采一定可以把这场战争润色成大义凛然的样子,吴三桂的军队也就是正义的问罪之师,到时候用李四的名义一发,下面再推波助澜,就算是对民众有了交代了。 果然,没有过多少时候,忠诚伯的讨逆雄文就出来了。 在这篇讨逆文中,亦里巴里完全就是以怨报德的丑恶嘴脸,是以残酷刑法压榨当地民众的暴政之朝。赴死军已经数次周知其严苛,然无知蛮夷不仅不思悔改,反而愈发的变本加厉,致使生灵无着民不聊生。亦里巴里百姓忍无可忍,终于致书国朝,愿意归附王化,以解倒悬之急…… 不管怎么说吧,也不分吴三桂还是忠诚伯,都是解民倒悬的仁义之师,都是把亦里巴里归入大明版图的功勋…… 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搅和成苍的,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从来就是某些读书人的专长,雄文一出,不仅热血激昂,而且义正词严。 这边的官方文章一出,民间也就有许多的“有识之士”开始为忠诚伯的雄文寻找论据,翻遍了史书典籍,终于从《汉书》和《唐书》中找到依据:西域都护府和现在的亦里巴里沾边儿,那个时候还派遣过地方官驻扎过军队呢。亦里巴里早就在版图之内,是中华的固有领土,如今大帅兴义师伐无道,实在是理直气壮的很…… 虽然也有很多人明白这次的大征的真实兴致,可赴死军方面对民间的言论控制的极严,尤其是地方上都是赴死军的人手,怎么也不会出现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 如此一来,江南那边就显得尴尬了。 朝廷名义上还是天下共主,一直就没有表明过态度,甚至还暗示不会支持赴死军大征这种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对外扩张。可现在不光是赴死军,就是吴三桂也跟着这么干了,而且还是赴死军的先锋,走在了李四的前头…… 地方实力派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可终究还保持着表面上的礼敬和归属,现在可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朝廷这边儿还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呢。 姚明恭很无奈的说道:“好在吴三桂和李四还知道找个借口,知道把大征说成是解民倒悬的义举,知道要挑起个讨逆的幌子,要是他们直接宣战的话,朝廷的脸面可就都落到脚底下了……” 对外宣战这种事情,绝对是朝廷的首尾,要是连这个都被地方藩镇给“代言”了,朝廷可就真的是毫无威信可言了。 小皇帝反而没有这么悲观,在他看来,大征这种扩张版图的事情,对于大明朝来说就是好事儿。尤其是这样的少年天子,总有一个拔剑四顾的梦想。扣除这些不怎么实际的因素,现在赴死军把主要精力都用在对外扩张上,对于整个江南也不是坏事儿。 最起码朝廷可以暂时放心了,因为赴死军已经是在北方西方这两个战线上囤积了重兵,不可能再有心力对江南有什么想法儿。 “万岁,”杨廷麟可没有姚明恭那么乐观,赴死军那边的动静他知道的比别人要多一些,也从李四口中听到过一耳朵半耳朵的消息,综合眼下的形势,已经能够大致判断出赴死军未来的动向了:“亦里巴里,虽然也算有些幅员,可地瘠民穷,人口军队远无法与我大名相提并论。吴三桂的手中既有关宁精锐,又有归附的满洲战兵,处心积虑之下,可轻取亦里巴里……” “吴三桂军力不弱,当可轻易攻占亦里巴里。赴死军的实力远胜吴三桂,为何还要跟在吴三桂身后?忠诚伯费这么大的力气,所图者大呀。”杨廷麟说道:“前番我与忠诚伯会面,曾提及此事,我看忠诚伯的大征规模之大,远超我等想象,朝廷里当有所准备才是。” “臣愚见,吴三桂征讨亦里巴里,不过是个前哨,赴死军大征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这些个想法,老成谋国的学官们也有了共识,赴死军肯定还有大战,李四的目光也不仅仅是局限在弹丸之地的亦里巴里,其目标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赴死军大战,举兵于域外,当不会如市井传言那般出现兵连祸结之惨状,无论对于朝廷还是对于江南,都有利益不少,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于白食帝国,朝廷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概念,只是知道那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帝国,有些十分广阔的国土,除此之外,也就是知道些一鳞半爪的过时消息而已。 赴死军挑起的战争,已经刺激了江南各地的工、商发展。在民间,那些个唯利是图的商贾和工户对赴死军的大征极有兴趣,正通过各种渠道想要在这里头分一杯羹呢。 就是一向反对此举的东林人,也在一夜之间转了风向,开始为大征歌功颂德,这里头还是受了利益的驱使罢了。 民间极力赞同大征,甚至试图通过种种手段鼓动朝廷也参与到其中,这才是老学官们不愿意看到的:不管怎么样,大征的影响都应该控制在朝廷实际掌握范围之外,不能为李四的大征所左右,更加不能沦为李四的帮手,这是一个君臣主次的大节问题,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可民间不管这些。 江南风气本就开放,尤其是受到逐利思想的冲击,眼看着一批又一批大商贾大工户如雨后春笋一般崛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声明不显的小人物迅速暴富,成为腰缠万贯的大老爷,说不眼红那都是假的。 现在的江南,连一向清高的文人都成了孔方兄的走狗,别人也就更加没有了心里上的障碍。 一切都朝着银子看,只要能赚来银子,就是有本事就是有出息。只要腰包里有钱,也没有人管你这钱是怎么来的,就会成为人上人就会得到别人的尊敬。 现在的江南,笑贫不笑娼已经成为一种风气,很多自以为清高的名士一面大声疾呼着世风日下,一面走门子托关系的想着在奴隶贩子那边入个股份分点儿红利…… 现在的江南,不管干什么都是一窝蜂,只要听说有什么来钱的门路,呼啦抄就上去一大帮子人,也不管是亏了还是赚了,先干起来再说……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文风鼎盛的江南,已经进入了一个看似秩序,其实十分混乱的时代。各种思想互相冲击,各种杂七杂八的学说都有人追捧。同样一件事情,就有人说的如同臭狗屎一般不堪,可还是这件事务,照样有人捧着如同香馍馍,给个金饼子都不换…… 尤其是东林人,出于利益的需要,随便拉起什么虎皮就能当大旗,昨天还被东林众人批的臭大街的观点,明天就可能成为他们的金科玉律…… 钱谦益钱老大人,好歹也是东林领袖地方风望,还担这朝廷的官职,虽然是不值一提的闲官儿,可好歹也是吃朝廷俸禄的,统领群伦的人物。可就在前几天,被人爆出来入股了浙西的奴隶贩运…… 当时真把钱老大人吓坏了,这种事情被人揭开了,如此清清白白做人的文人领袖竟然和贩卖奴隶这种勾当扯上了关系,绝对是最大的丑闻,几十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还怎么做文人领袖? 钱老大人正要急赤白脸的解释和掩盖这个丑闻,却发现人们的反应平平,根本就不拿这个事情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 一看这个架势,钱老大人反而不怕了,做出很潇洒的样子,很是干脆的承认了这件子事情:不就贩奴么?有什么呀?当世的风云人物挨着个的数,哪个不和这事情沾边儿?贩运奴隶和贩运牲口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从口外贩运牛羊就没事儿,为什么我入股贩运奴隶就得偷偷摸摸了? 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既非是利用职权搜刮民脂民膏,也不是大肆侵吞国家钱财中饱私囊,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如此一来,钱谦益老大人可就真的成了香饽饽了。 但凡是做诸如贩运奴隶这种勾当的,都得是有钱有势的人物,这些人物在地方上都是有名有姓提的起来的。以前做的时候,心里总是感觉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光彩的勾当,偷偷摸摸赚钱也就是了,哪个敢正大光明的去做? 可如今不一样了,连文人领袖都是同行了,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索性放的干脆一些,大大方方的做了起来。 没过多少日子,钱老大人办寿宴,那可真叫是一个热闹。 钱谦益的学生们都是新晋的文人,送来的寿力也多是书画古玩之类的雅致之物。 更有不少奴隶贩子感激老大人为他们正名的情分,也凑了过来,送过来的寿礼也俗不可耐,直接就把黄白之物给弄到了这种“大雅之堂”上来了。 于是乎,国朝栋梁文人学子,和奴隶贩子等济济一堂把手言欢,真是热闹到家了。 对于这种事情的看法,还是秉承了江南一贯的传统,有击节叫好的,更有大声叫骂的。 叫好的理由简单的很,读书人也是人,也是吃五谷杂粮拉屎放屁的俗人,是人就需要银子,只要不犯法不亏德,能在读书的同时把银子赚到手,那才是真本事。以前多少年了,这些个书生就只知道死读书读死书,不仅把自己读成了书呆子,更是家里读的家徒四壁穷困潦倒。要是能取个功名什么的,也好好说。可绝大部分人至死都是白丁之身,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一辈子? 那些个大骂的则更简单了,读书人是圣人门徒,自然是要有个清高的样子。现如今的民风本就逐利,读书人再不想法子正一正这股子歪风邪气,这世道可就真的是不可救药了。如今连文人领袖都成了求财之辈,还有什么气节忠义可言? 不管是击掌叫好的还是破口大骂的,都不可能影响到什么,也不可能为了这个事情耽误自己的生活。吃饭穿衣要钱,娃娃婆姨也要钱,哪一个是能离开银子的?有关心这些身外之事的闲工夫还不如多赚几个铜板更实惠呢…… 由此可见,江南的风气已经变化到了什么程度。 与此同时,朝廷里头还有个大事儿。 兴武小皇帝也算是中兴之主了,按照年岁来说,早就到了婚配的时候,如今天下大定,皇帝大婚的事情也就来了。 经过前期的筹备和斟选,皇帝已经圈选了,准备册立皇妃。 虽然说只是个妃子,可这也算是皇帝是发妻,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用不了几年,就可以立后。 郑过大人是户部福建清吏司的郎中,从五品的官职,他家的千金被选中了。 母仪天下的皇后,肯定是要仔细斟酌详细考较。按照小皇帝本人的意思,这个发妻的人选是另有其人。可老学官们极力赞同郑家千金,一大票老学官轮番上阵,软磨硬泡,终于使得兴武小皇帝“欣然应允”。 老学官们认同这个郑家大小姐的原因说出来都好笑:因为郑过的女儿,也就是未来的皇后是所有圈选女子当中长的最丑的。 按照老学官的一致看法,其他几个女子长的太过“妖冶”,分明就媚惑君上之相,自然是不可取的。只有给皇帝找个丑陋一点儿的老婆,皇帝才不会沉迷美色,才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国家大事上头。 刘理顺当时就说了,而且完全是出于为国家社稷为皇帝君王考虑的角度:“后者,母仪天下统领后宫,重德而轻色,是为首选,本朝太祖立后马氏,也是这么个意思。皇后貌丑,一来可安后宫,免有宫闱之乱,圣上可安心朝政,再者也是警示后世子孙,切切不可沉迷酒色荒废朝政……” “其实立郑过之女还有一个好处,这个郑过和郑芝龙郑芝凤有血缘姻亲,这也是拉拢郑家的意思。万岁立一女子,而收福建,其中利益……” 当时的郑家,虽然还没有到后期那样深厚的实力,也是足以影响福建局面的一支力量。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还谈不上什么民族英雄,更多的还是象走私船队或者干脆就是海盗。拉拢起来也不算太困难。 要说这些老学官,确实是为这个国家和小皇帝考虑的,只不过他们实在是考虑太多了,简直就是包揽了一切,让小皇帝有苦难言,还不得不接受。在老学官们看来,皇帝立后可不是市井人家娶媳妇那么简单,这里头最优先考虑的还是利害二字。能够和福建郑家这样的地方实力派联姻,对南都方面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虽然还谈不上什么大婚,可皇帝的诏书已经下了,让福建清吏司的郑过来南都,这个意思已经明显,基本就算是敲定了。 就算是未来的国丈来到南都,基本就是是走走过场,不管这事情成与不成,郑过父女二人都有赏赐。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郑家还有些比较有分量的人过来,无非是借着这个机会商议真正的利益取舍而已。 若是郑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向朝廷靠拢的话,就是郑过的女儿长的比夜叉还要恐怖,这门婚事也肯定能成。 只要南都朝廷能和福建郑家取得一定程度的默契和联合,朝廷的实力将会有一个很大的增长,到时候隐隐已经开始背离朝廷而逐渐倒向赴死军的两浙,就得重新考虑立场。甚至可以把这种影响往东南的两广延伸,于老学官们来说,这样的诱惑力无法拒绝。 无论放在哪朝哪代,这种事情都是举世瞩目的,虽然郑家人还在路上,已经有很多老百姓听说了消息,尤其是南都的百姓,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皇帝大婚,花费弥巨,自然是要国库出钱的。可婚前婚后的各种赏赐,还是需要小皇帝自己掏腰包。小皇帝没有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趁着这个机会,很多人就动起了心思。 到了这个时候,钱谦益钱老大人的门路就能用上了,很轻易的凑出了三万两白花花的现银,算是报效的银子。这种报效的讲究可就大了,虽然说是子民报效心切,可还是谋求的商业利益,希望借此机会能够得到某种政策上的好处。 可这事情终究是没有办成,报效的银子根本就没有递上去,直接就被老学官们给拒了。 姚明恭一听说是那些奴隶贩子的银子,气的破口大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嘴脸,这种人还想在万岁大婚里头掺和,分明就是要万岁身上泼脏水,哼,想也不要想了……” 第227章 狂热的战争冲动 第227章 狂热的战争冲动 江南那边一切向钱看的风头是起来了。文风鼎盛的江南出现这种变化是一个很无奈也很正常的现象。各种思想各种价值观念的互相冲击,陈旧的仁义道德和新兴的追逐利益两种观念齐举,必然有一个混乱的过程,而这种混乱首先就会反应在民众的生活上。 这是一个必然,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忠诚伯的推动只不过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在很多人看来,现在的江南简直就是堕落。民众不顾一切的逐利,士林也是有奶就是娘,素来为江南风望的文人已经成了为各种利益阶层摇旗呐喊的走狗…… 只不过因为大征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这种民风的改变已经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对外战争上了。 而李四则是在忙着和蒙古各部的大“会猎”。 这次会猎主要还是商讨蒙古各部人马与赴死军的协调,确定未来的势力划分等事宜。 如今草原上的征战已息,正是牧草茂密牛羊肥美的大好时节,各部人马齐集。因为蒙古各部和赴死军的关系比较松散,而且和内地的联系正在进一步加强,总的来说,各部人马还是希望能够借着这次机会再为自己的部族捞点儿好处。 气氛是好的,唯一让大家有点不愉快的就是准葛尔人也参加了这次会猎。 准葛尔算是西蒙古的一支,虽然也是蒙古人,可文化和价值观念上更加靠近西边的突厥人。尤其是准葛尔四部的实力相当强悍,接近百万的人口和一贯的扩张政策。使得这个部族经常骚扰四邻。 总的来说,准葛尔人就是挨着谁打谁,和亦里巴里打过,和俄人也打过,并且现在还在打,就是在前些日子,还有一部准葛尔人马和吴三桂开了仗。只不过吴三桂准备充足又是倾尽全力,把准葛尔打的鼻青脸肿。 若仅仅是这样,各部的蒙古人马对于准葛尔也没有这么大的忌惮,问题就在这里了:准葛尔连自己的蒙古兄弟都不放过。 重现成吉思汗的辉煌,再现庞大的蒙古帝国,这是准葛尔人的梦想。实现这个梦想的前提就是统一蒙古各部。 准葛尔人的军队组织度很高,战斗力也颇为不俗,唯一的缺陷就是他们的准备极其落后,战术还是沿袭了成吉思汗时代的迂回包抄,动不动就是上千里的大迂回大穿插。这种大规模大范围的机动能力确实厉害,不过也得分是遇到什么样的对手。 要是碰上平常的军队,光是这种战法就够头疼的。但是吴三桂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武装起他的军队来从来就是不惜血本,装备极是精良,就算是准葛尔人迂回了过去,也讨不了多大的好处,还是被吴三桂给打了回去。 吃了瘪是准葛尔再次袭击的时候,刚好就碰到了后面的路涧。那一战打成了什么样子就不必说了。只能说是路涧的战略目标不是准葛尔四部,要不然…… 迂回了一千多里,绕了个天大的圈子,结果撞在赴死军的排子枪上,新旧两种军队的碰撞,最后的结局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连吴三桂都打不过,更加不是赴死军的对手。 准葛尔人和吴三桂过不去,和赴死军过不去,并非是因为有什么仇恨,而是因为准葛尔图谋亦里巴里已久,远在赴死军之前。眼看着桃子熟了,伸手要摘的时候,忽然冒出这么强大的一个敌手…… 双方都想要亦里巴里,都是为称霸做铺垫,核心战略如出一辙。对于双方而言,亦里巴里就是盘中餐口中食,轻易可下。可是一番碰撞之后,准葛尔人不得不退后…… “亦里巴里是我的,你们准葛尔不能碰。”自我感觉这话说的也很有霸王的风采了,李四继续说道:“蒙古各部,都是我们赴死军的朋友和兄弟,我不需要看到兄弟的草场被你们准葛尔人占有,同意不希望看到我的兄弟部族成为奴隶……” “我也你已经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你们回去之后不妨告诉你们的巴图尔大汗,南下就是侵犯我的利益,东进就是侵犯我们共同的兄弟,这就意味着战争。”李四这么说,已经是赤裸裸的讹诈了:“我知道你们准葛尔相当强大,也有百万人口。若是你们一意的想要战争的话,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你们强大还是我更厉害一点儿。老实说吧,我需要战争……” 蒙古各部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汗王,听了李四的话语,底气也足了胆气也壮了,纷纷表示愿与赴死军共进退。 准葛尔使者的脸色登时就变了,腾的站起身来,以极是生硬的汉话说道:“大帅这是在威胁我们,我们准葛尔的勇士从来就不害怕战争……” 眼看着就要闹僵,李四再次施展变脸的工夫,把脸上的冰霜一抹,立刻就换上笑呵呵的佛爷嘴脸,拿起银柄小刀切下一块肥美的羊腿肉,亲自送到准葛尔使者面前,面上带着的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这只羊这么肥,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既然我已经把前腿拿到了自己的盘子里,你们为何还非要抢我盘子里的呢?难道后腿肉不能吃?” “我呢,是这么个意思,你们也可以好好的考虑考虑。亦里巴里呢我已经拿到手了,你们要是硬抢也没有意思,盘子打翻了大家都没得吃。”李四笑呵呵的大嚼着:“向西还有突厥人,向北还有俄人,不管你们想吃哪一块儿,都好说的很……” “我也不瞒你们,准葛尔四部若是不能和我的朋友们和平共处,绝对是战争,这是我的底线。自然,若是你们能够把眼光转移一下,无论是突厥热还是俄人,都将是我们共同的目标。”这样的情况之下。不需要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谁的实力更强谁的拳头更大,谁就有发言权,这是千古不亘的真理:“俄人骚扰蒙古各部已久,蒙古各部已经准备反击,我也准备给予支援,最迟到明年开春儿,赴死军就会亲自参与到其中……” 赴死军确实是最为强大的一方,但是远远没有强大到在两个方向上展开大规模做战的地步,就算是勉强能够做的到,也没有余力对蒙古各部继续提供强有力的支援。但是在这种场合,牛皮不妨吹一吹,只要能把对付唬住,就不算是牛皮。 在赴死军西征大军的西北,基本都是突厥人建立的政权,准葛尔本身就受突厥的影响,西进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现在有赴死军掺和进来,准葛尔可能不大愿意和这样一个强大对手距离太近。至于北边的俄人,对于蒙古各部的骚扰已久。尤其是那些强悍的哥萨克骑兵,比蒙古的骑兵还要凶狠,三几百人就可以屠光一个部落。 这些受俄人资助的哥萨克骑兵,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土匪而不是军队,虽然他们的进攻不具备很强的持续性,可是反反复复的这么干…… 所以在频繁的骚扰和屠杀面前,蒙古人更多是选择南退。 南退肯定要进入其他部落的势力范围,免不了又是战乱,所以蒙古人和俄人之间的积怨很深,只是苦于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好在现在的赴死军已经表现出了这个意思,尤其是那些比较小的部落,对大帅的这个决定是举双手赞成。 “俄人?哼……”准葛尔使者轻蔑的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就在两年之前,准葛尔和俄人打了一场硬仗,而且取得了胜利。战争的原因也是因为同意的理由,只不过准葛尔部强大,根本就不怕俄人的骚扰,而且做出了强有力的反击…… “好了。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是做我们的朋友还是做我们的敌人,还是要巴图尔大汗自己来决定……” “准葛尔人其志不小哇,可惜……” 老神棍还是李四特意调过来的,在京中等了几日之后,才见到从草原会猎回来的李四。 老神棍捻着鼠须笑的象某种以狡猾著称的野兽:“可惜他们生不逢时,偏偏遇到了咱们,哈哈……” 在这些年里头,准葛尔东取蒙古的一些小部落。西边已经深入到了中亚,大有一统西域的架势,甚至还经常切入亦里巴里纵深,确实是四面攻取八方征战,分明就是要走铁木真的老路子。 准葛尔确实是接连出了几个雄才大略的领袖人物,又刚刚击败了俄人扩张的军队,士气正旺野心正雄,怎么看都是一方雄霸的根基。 要说准葛尔人的战斗力,和当年黄金家族的蒙古铁骑不相上下,领袖也极有眼光,只不过他们的运气太差了。 当年的铁木真面对是内部腐朽外部不和的西夏、金、宋等政权,现在的准葛尔则要面对强盛已极的赴死军。不管准葛尔的骑兵如何强悍,终究是没有强有力的国力作为支撑。现在的战争已经不是当年的战争,没有大量的人口和幅员作为后方基础,仅仅是凭借战兵的悍勇,终究是灭亡的结局。 准葛尔引以为自豪的人口数量还不到百万,和当年的满清也差不多,但是要和中原比起来,差的实在太远了。 战争已经升级到了综合实力的总体比拼,再也不仅仅是战兵的较量和战场上的胜负那么简单,就是铁木真出生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如准葛尔这般拼命扩张穷兵黩武,必然会走向灭亡。如果他们肯为咱们所用的话,还有存留的机会,否者……。”老神棍已经给他们下了评语,同时大发感慨:“战争和扩张,都是讲究实力的,小民族就是出了几个雄才大略的人物,也改变不了他们小民族的宿命。能够生于这个庞大深厚的民族,身为炎黄子孙,何其幸哉……” 以整个民族作为坚实后盾,以民族的深厚积淀作为基础,这才是李四敢于做出大征这种近乎疯狂举动的底气之所在,心里也时常生出和老神棍类似的感慨:有这个民族作为支撑,进可攻退可守,稍微出现一个像样的人物,就能做出一番宏伟的事业。哪怕是有了失误,也不至于万劫不复,总会有再次崛起的机会,在这一点儿上,其他民族拍马难及。 只不过这样的感慨从老神棍嘴巴发出,又是用这么一种异样的强调,反而愈发显得不伦不类,这种话就不应够由老神棍这种人说出。 “大征的事情……”魏无牙看了看李四,忽然哈哈一笑:“大帅呀大帅,还真愈发有高位者的威严了,就连我说话都有所顾忌了,哈哈……要是我说呀,大征也不是做不得,只是你做的草率了。咱们赴死军确实是强大了,杂七杂八的力量汇总起来,也是宇内之冠。可要是从在两个方向上同时进行大战,未免就力不从心,难道大帅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李四也是一笑,打算老神棍的话头:“什么威严不威严的,你少给我扯这个。不过现如今如你这般和从前一样的人物,确实是少之又少。自从老路去了之后,也就只剩下你老神棍了……老路……不说了。今天叫你过来也是为了大征之事,有些事情还是你做比较适合。” “我就说嘛,连我都看的明明白白的事情,你这个当家人会看不到?说说你准备怎么办吧,看看我做点儿什么?” 李四挥手屏退左右伺候着的丫鬟,唯独几个孩儿兵矗立不动。 大帅有机密的事情要说,那些个下人自然是要回避的,可孩儿兵不是外人,而是大帅的贴身死士。就算是军机秘事,也没有回避的必要。 “想来你也看到了,路涧那边的规模之大,参与的人员之众……” 这些年来,老神棍明显是老了,虽然还是邋里邋遢的老样子,可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须发也已经花白了大半,就连那柄子从不离身的折扇也早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唯一不变的就是老神棍敏锐的眼光和对大帅心思的揣摩。 老神棍一点儿也不避讳的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路涧那边都是虚的,你就说实在的吧。” 李四一愣,故作夸张的看着老神棍,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着老神棍的肩膀子说道:“行,果然是有眼光,老神棍就是老神棍,也不全是糊弄人的把式,还是有一点儿真本事的。” “行了,行了,我老魏有几斤几两我自己心中有数。你的大征看着是邪邪乎乎,动员的人员也不在少数,其实呢?”一瞬间,老神棍又恢复了他口若悬河的本色,吐沫星子飞出去有三尺远,都能溅到李四的脸上了:“那些人员里头有多少战兵?根本就是大杂烩嘛。” 魏无牙掰着手指头说道:“咱们的家底我清楚的很,算算各地的兵力,就能知道那边的实际兵力。这些兵力确实是精兵了,攻占个小小的亦里巴里绰绰有余,可不值得浪费这么大的力气。要是打白食帝国,光靠这点精兵显然是不够的。再者说了,白食帝国路途遥远,没有十几年二十年的战略积累和准备,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不错,确实如此,所以才要你来。”李四微笑着说道:“现在咱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进行灭亡白食的远征,我也没有那个打算。我的意思呢就是……” “你还不是要走皇太极的老路子?”老神棍白了李四一眼,端起面前的茶碗“滋儿”的喝了一口:“我说的对不对?” “对的很。”李四大笑着说道:“虽然咱们没有实力灭亡白食,可从白食那边得到好处还是能够做到的,所以这次西征重掠夺而轻占领……” 现在的白食帝国,确实是有很多的内忧外患,可终究还处在比较强盛的时期,赴死军崛起时间过于短暂,想要一下子就这个庞大帝国打到在地,又是如此的劳师远征,确实有点力不从心。李四的算盘就是不断的从那个老大帝国身上撕扯下一块块肥肉,借以壮大自身。 白食帝国血淋淋的肥肉,包括海量的物资和财富,也包括其人口在内,都是赴死军下手的目标。这个老大帝国在西线也在和欧洲人争夺,暂时还没有露处很明显的下风。这个时候,赴死军和白食人硬碰硬,只会便宜了西边。 掠夺人口和资源,借以养大自身,这才是真正的目的,若能够逼迫的老大帝国出让一部分利益以缓和东边的赴死军,还腾出手来对付西边正在崛起的欧洲,李四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起码,通往西边的商路也要打通。 至于收拾周边小国,则是顺手牵羊的事情了。 “白食帝国到底有多么富有,我比你清楚,他的幅员有多大,我也比你明白,有这样富裕的邻居,想不下手都不行了。” 看到谁富有,就对谁下手,简直就是强盗的逻辑。 可这个时代就是强盗的时代,无论是大国还是小邦,都是在不择手段的谋求扩张,大明帝国再抱着仁义道德礼仪谦让那一套不放,就是给自己过不去了。 “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掠夺物资和人口,至于能占据多少地盘儿反而是次要的。”李四说道:“最后的逼迫着白食人出让利益给我们,要不然就是无休止的战争,这种敲诈勒索的事情你最在行,我就怕路涧他们把事情做过头了,反而会便宜了别人……” “这怎么能说是敲诈勒索呢?也忒难听了,自古以来,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少过,要是我来做的话,保准能做的既有里子又有面子……”老神棍把面前残茶一饮而尽:“这叫合纵连横运筹帷幄,正是我老魏的拿手好戏呢。” “对于已经占领的地盘,就要实现有效统治,”李四说道:“当地土著,能分化就分化,不能分化的就杀了。不管是用哄也好是用骗也罢,要让咱们的百姓过去……” “这个我知道。” 李四已经很少过问细节方面的东西,只是确定一个纲领和准则,总算是交代完了这个事情之后,对老神棍说道:“咱们一起过来的人们大多已是功成名就,就剩下你老神棍了,要不要在中枢给你留个位子?” “算了吧,在中枢也是坐冷板凳,这个我还能不知道了?”老神棍笑道:“无论军政民事,哪个不是你李四说了算?就算封个好听的官职也没有用,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还不是做你的传声筒?忒也没有意思?” 老神棍好像参悟了什么禅理一般,说的也很淡薄:“功名利禄什么的,有个屁的作用?就算是掌了实权,还是不要为你李四做事情的?反正都是做,想那些个做什么?我是真的看透了,你我这一帮子人,做的事情是没有错,可不见得就能落下好下场。百年之后,说不准咱们就是乱世的罪魁祸首,谁知道呢?咱们只做自己的事情,管他什么身前身后的名声?我老魏的名声本就不怎么样,要是那天走错了一步,后世子孙指不定怎么骂我呢。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个,什么功业名声都是虚的,只要我老魏用铁一般的事情证明了,证明我不是混吃等死的孬人,证明我不是一事无成。不管怎么说,这一遭做人没有白活,这一辈子咱也做过真真正正的事情,也就足够了。” “所谓的前程,所谓的名声,都是摆在世人面前的一张画饼。事情就是要由人去做的,只要咱们做过了,就已经够了,至于是对是错,没有百年的时光谁也看不出来。至于百年之后,你我早已是冢中枯骨……”老神棍很罕见的叹息一声:“要说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以前都是我拿来混饭吃的法门,想不到现在连我自己也陷进去了。” “我准备建立一个军事学校,培养一些个新式的人才,你也给我留意着点儿,有好的人才要记下来。”李四没有故作意味深长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很有意味深长的意思:“等那边稳定下来,你就过来教教学生,传授一下你的那些厚黑手段,教导出一大批小神棍来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到时候,天下的英雄之中有许多就是你的嫡传弟子,这份儿光彩……” “这事情还是忠诚伯自己鼓捣吧,我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老神棍不是看不出军校的重要,而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这个东西肯定是你忠诚伯为赴死军储备人才的地方,是咱们的未来之所在。那些学生都是有真本事去的,没有真本事也进不来。到时候在内部是你的学生,放出去是你的嫡系,我才懒得在里头掺和呢。再者说了,所谓的脸厚心黑,我老魏都是使在明处,不象你忠诚伯,憋着小鬼儿的心肠摆着菩萨的面容,这事情你做最合适了。” “你就别避嫌了,我不是刘邦也不是……” 老神棍大大咧咧的起身,白着大半个眼珠子,象是从鼻子发声一般:“我避个屁的嫌,我老魏连个像样的官职也没有,又不掌握什么军政实权,有什么好避的……” 二人皆笑。 随着大征的进一步展开,西边的战事已经传了回来。 和所有人想象的一样,亦里巴里这样的小邦,夹在几大势力之间,本已是危如累卵,赴死军这么明锣明鼓的一打,轻易就取得了胜利。 由于亦里巴里本身就是联邦性质,其都城已经落入吴三桂和路涧的手中,还有一些个边远的部落不服“王化”,试图抵抗天威。大军正前往征剿,可以想象这些小部落的命运必定极其凄惨。 别人是不是凄惨人们并不关心,不管是中原还是江南,都把眼珠子瞪的溜圆,死死盯着战争红利这一块。 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各地想着发财的人们已经是蜂拥而入。 想发财都想疯了的人们进入之后,才发现现实和想象相差甚远。那些个好处早就被提前做好准备的大型商业团体吃光抹净,地方上的财富和物资基本就不剩下多少,能拿的差不多都被有组织有规模的商队拿光了。 就是怀里揣着金子银子来贩奴的商贩们,也发现过来的太晚了。成群成群的奴隶早已经进了别人的奴隶窑,连印记都打好了,再要想赚点儿钱,就只能从这些人手中购买,不得不承受这些大型商业团体的盘剥。 要说这些商人的组织度可真不低,和军队也差不多了。前边的军队还在打仗呢,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商人就带着账房伙计等一大帮子人在后头紧紧跟着,手里拿着绳子锁链就好像是后备军一样。一面购买前边的战俘,一面大行强盗行径,整个村子整个村子的圈奴…… 一个奴隶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可以榨取多少利润,大家心中都清楚的很。 那些个商队商帮敢这么干,真是一点儿脸面也不要了,什么商业信誉什么礼仪廉耻,统统一钱不值。这些个巨商大贾在内地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光鲜体面,到了这边,比强盗还强盗,比土匪还土匪。也不管是不是战俘,更不理会是不是敌对的百姓,大队人马一围,提着绳子就上去绑人…… 这么一来,大家也就明白了。 这里的世道和内地不一样,讲究的就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无论晋商还是浙商,尤其是那些和赴死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徽商,都了这里都是一个德行。 这也难怪,这些人都是下了大本钱的,大征之初,哪一个不是百万规模的投入?甚至可以说,这次大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些支撑着呢。现在打了胜仗,便宜自然是人家占,油水自然是人家捞。至于别人,能吃到一口汤汤水水的肉渣子,就算不错了。 破门而入,先把当地百姓拿住作为奴隶,然后再悠哉游哉的占有人家的家产,这些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在这里都不算个什么。甚至有些举着白旗的地方官,商队也不放过,一股脑的拿了再说…… 伴随这版图的扩张,大堆大堆的财富和物资,大队大队的奴隶,源源不断的送回内地,化为发展的原始资本,在极大刺激了各地工、商发展的同时,也间接的提高了人们的生活水平。 更为严重的影响就是:极大的刺激了人们的欲望。 原来发财这么简单,这要胆子够大手面儿也够大,就可以赚钱。 如此一来,人们都疯狂了。 赴死军的大征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会有更大规模的战争,有战争就有红利,于是乎,狂热的参与到其中已经成为一种潮流。 民间的人力物力更多的掺和到了战争之中,不知不觉之间,战争已经和每一个人都扯上了关系。 许多人都是破家而为,把宅子变卖了,把田产变卖了,也要参与进来。这可是发财而且是发大财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几辈子能遇见一回都算是不错,岂能眼睁睁的错过? 万一赴死军要是打败了,是什么后果,人们不是不清楚,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投河上吊呢。可赴死军会败吗? 要说赴死军会打败仗,就是三岁的娃娃也不会相信。谁不知道赴死军的百战百胜的不败金身,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岂有失败的道理? 这次远征亦里巴里,赴死军的主力一直都在后头压阵,根本就没有怎么出手,凭着吴三桂那点“三脚猫”的兵力就有如此辉煌的战果,赴死军要撒了出来,还不得打到天边去? 日头有可能从西边出来,赴死军没有战败的可能,这是铁律。 赴死军彻底扫平亦里巴里,还需要一些时日。赴死军的将士和指挥官们还没有着急呢,底下的老百姓们可就早就急的不行了。 借贷的银子是要利息的,家里的银子要是放在别处也能生处几个小钱了。把所有的本钱作为赌注都压在赴死军的战争上了,怎么还不开始大战?怎么还这么磨磨蹭蹭?赶紧打吧。 有些个心机深沉之辈,还四下寻觅白食帝国的情报,通过种种传闻和猜测,知道白食帝国有数量惊人的财富,有几千万的人口,这些东西要的全变成银子,堆砌起来绝对比泰山还高…… 在这种气氛当中,能够保持清醒头脑的就是圣人了。 偏偏赴死军一直都在“磨磨蹭蹭”,还在忙于稳固地方和安置移民,暂时看不到要大动干戈的迹象。 从内地过去的人口需要安置,毁于战乱的基础设施需要修建,等等等等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耽搁不少的时间…… 那些个参与到其中的大型商业团体已经获得了不菲的收入,正需要时间来消化吸收这些利益。 不光是江南,就是在淮西,也出现了大量的奴隶。 这些奴隶的大量涌入,直接就刺激了工户商家的发展,各种物资价格一路走低。以前那些个价钱咬手的货物现在也便宜了,普通的老百姓也能用得起了,极大的刺激了销量,着实让各地的工户笑了一回。 可也不全都是好事情,也有不好的一个方面。 那些个在作坊做工的匠人和小工,工钱也被压的很低。只有买了奴隶,一个钱也不必出,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岂不是不雇工要划算的多? 要么就接受低的可怜的工钱继续做牛做马,要不然就是辞工走人。 虽然还没有失业这样词儿,可有很多人失去了原有的工作,他们的出路在哪里,暂时还看不到什么。无非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就是做点别的营生糊口,勉强维持生计。其二就是效仿那些个一夜暴富的家伙,不顾一切的参与到战争之中,说不准也能谋到一个好的出路…… 可现在的战争似乎已经进入到了间歇的空当……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消息让很多人再次陷入了狂热之中。 张大贼起兵二十万,远征朵霍剌提部。 朵霍剌提部曾是亦里巴里的一部分,后来起了内乱分裂为两个小邦。对于朵霍剌提部人们知道是并不算多,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知道太多了,因为人们渴望的是战争,是发财。 战争和发财已经是两个密不可分的事务,人们已经意识到战争的本质。一听到又起了大战,眼珠子都红了,急吼吼的参与了进去。 按说以张大贼那种能臭到大街上的名声,应该不会有几个人支持他。可事实恰恰相反,张大贼的大军一动,争着抢着往上送银子的大有人在。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张大贼的兵力虽多,可能有几分战斗力?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眼下的狂热已经让很多人迷失了,根本就顾不了这么许多,张大贼是弱了点儿,可和赴死军还有联系不是,战败的可能不大。这一注值得去赌。 张大贼本人笑的都合不拢嘴巴了,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深得民心”,大军一动,竟然是“万民景从”,以前还以为自己的名声臭的很呢…… 第228章 算是做到了吧 第228章 算是做到了吧 刀把村。赴死军的源头,无数精忠勇士心目之中的圣地。 就是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村落,孕育了这个时代的精锐力量,劈开了笼罩在这个民族身旁的层层迷雾,挟风雷之声开辟处一条前所未有的民族之路。 多少忠诚的义士,多少热血的少年,早把这个小小村落当作这个时代的一个象征,梦想和希望同在的地方。 就是因为李四的这个人,刀把村被赋予了太多的含义,隐然已经是一个政治符号,代表的就是赴死军和忠诚伯本人。就是在赴死军内部,出身刀把村也是一个资本,是一个资历的象征。哪怕就是一个寻常的老兵,只要是刀把村出来的,也代表着护村队时代的老底子,属于嫡系里头的嫡系,精锐里头的精锐。 所以,新式的军事学校必须建在这里。 刀把村的村北,护村队时代的练兵场,就是校址。选址事宜是李四本人亲自敲定的,现如今已经进入基础建设时期。 匠人们已经划好了基线。许多小工正担土挑石传砖递瓦的忙碌着,用不了多少时日,基建就能做起来了。在这些工人当中,不时能够看到身穿土黄色军装的身影。 这些赴死军将士都是从各个营头千挑万选出来,虽然说不上什么战功赫赫,却个个都有一技之长,尤其是在新式的火器军中,这种人才最为要紧。 在李四心目当中,军校的基本职能不是培养出多么优秀的指挥人才,这种人才更需要在实战中磨砺摔打。成立军校的本意是为军队提供基础型的人才储备,所以在选择第一批学生的时候,李四也是用了很大的心思。 更加侧重于在那些个后勤人员中选拔,在辅助作战人员中挑选。首批一百挂零的学生当中,就有三十来个和测绘、计算、统筹有关,还有三十来个是选自叉子兵,这些人将学习新旧两种战法的互相协同和配合…… 校址正中是高高飘扬的日月血旗,这面旗帜将是这些未来的军中骨干力量必须维护的精神图腾,不管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的生命,也要保证日月血旗的威严。血旗之下是一座不算太高大的石碑,以纪念在为民族战争中先行一步的英烈。最右边就是赴死军元老路丙寅的墓碑…… 路丙寅,大帅最亲密的战友,生于这个小小的村落。同样死于这个村落,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跟着大帅如烈火一般锻炼天下。就算是身死以后,也化为护国的神灵,继续保佑着这片土地,在天堂之上看着后辈们把赴死军的事业推向又一个巅峰。 路丙寅墓碑之左,空出来一大片白地,这是留给其他人的,也包括这些新晋的学生。他们死后,将和老路一样埋骨于此,无论生死都和赴死军在一起,并且为后世子孙所敬仰膜拜。 每当李四走过,这些个学生立刻正身行礼。大帅亲自担任这个学校的校首和总教官,所有的学生都是大帅的亲传,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你多大了?”李四做出和蔼的面容,问这个行礼的学兵。 “报告大帅,二十一岁。” 李四微微点头,看着这个既紧张又兴奋的年轻人:“不错,好好干吧,你们的前途不可限量,要牢牢记住校训……” “唯愿日月长照苍天,莫忘同胞鲜血满地。” 这是学校的校训,也就是李四一直要传达的一个信息,这句话是整个赴死军为之奋斗的动力,驱使着无数时代的精英前赴后继九死不悔。 为了民族的利益,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同样是为了民族的利益,可以把人性和道德抛于脑后,这是李四所撰写的教学纲领的根本部分。为了这个民族,民族的精英有必要化身为恶犬。不仅仅是守住门户,还要撒处去疯狂撕咬,为的就是叼回来一块又一块鲜血淋漓的肥肉,以滋养恶犬的主人发展壮大。 能够做这个民族的走狗,是每一个战士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也是李四的最高追求。 既然是走狗,什么样仁义道德什么人性廉耻,都可以不要。既然是走狗,对内就要摇头摆尾,对外就要呲牙咧嘴。这和什么内圣外王有本质的区别,因为李四根本就没有拿自己当人,也没有把赴死军当人。 千秋百代之后,赴死军和今日的这些英雄人物能够落下一个民族之犬的名声,足以光耀千秋。 从书成教学总纲的那一刻,李四就知道这个时代的走势了。 为了民族的崛起,为了民族的富强,会有一代人或者是几代人走上祭坛成为牺牲…… “这条路是对还是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的初衷绝对不会有错,付出的这些牺牲和准备付出的代价必须由这个时代来承担,而不能留给子孙。因为时代已经到了十字路口,再也犹豫不得了。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之中行走,需要的不是温良如玉的谦谦君子,而是嗜血嗜杀的恶犬……” 同行的娥子正在老路的墓碑之前拨弄着火盆之中的纸钱,脸上还挂着泪珠儿:“爹,你就莫惦记这边了,四叔待我很好,娘他们也好……” 李四则是坐在老路的墓侧,掏出老路遗留下来的烟锅子,把烟叶子按的实实,擦火点上了,狠狠的吸了一口…… 让这又干又呛的烟雾在胸中停留。刺激着心肺,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西瓜田中,心神竟然有些恍惚了。 “路大哥,我知道你在那边很放心,咱们做的是什么事情你也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在那边看着吧,还会有更多的弟兄过去陪你,等什么时候我也过去了,咱们弟兄再好好的团员团员……”李四又摸出一个烟锅子,埋进土中:“这是当年你送我的那个,先用着吧,你的这个我先留着,不是说非要留什么念想儿,咱们兄弟说不着这个。只是为了记住先行烈士的英勇,以激励后来者,等什么时候我也埋进了土里,咱们再换回来……” 说着说着,李四的声音竟然呜咽了…… “四叔,咱们回吧,我爹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呢。”娥子终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出身,说话也直接。 成亲已经有些个日子了,可娥子这丫头还是不由自主的以四叔相称,在很多时候都会引起莫名的尴尬,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如今的娥子虽然还是青涩的很,可也多少有了点玉润珠圆的女人气,李四把烟锅子往身上一揣:“咱们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哩……” 身边的死狗看了看老路墓碑左边的大片空地,知道肯定有一小块儿是属于自己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是死了,肯定会回到这里,回到赴死军起源的地方,继续做大帅的铁卫死士…… 现在的西征,整体上已经是混乱不堪。 张大贼就不必说了,本身就是个流寇的料子,这一放出去就有了名正言顺的抢劫借口,成了披着官衣的巨型土匪,带着几十万人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或者是哪里有可抢的就往哪里走。 几十万人的队伍其实没有多少战斗力,放在内地也就是给各个实力派鲸吞蚕食的下场。可到了西边,在那些弹丸一般的小邦眼中,张大贼就是不可正视的庞然大物。 有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兵力,还有江南各地的财力争抢着支持,张大贼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惬意过。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让张大贼顿生“天下谁属”的豪迈。 因为战争太过顺利了,顺的连张大贼自己都不敢相信了。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已经拓土千里。攻占了好几个“国家”。张大贼的手段早就用的炉火纯青,每到一地,就是敲诈勒索,然后再杀人取财,哪怕你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也得交买命钱,要不然就是卖给那些奴隶贩子处理…… 战争的过分顺利,让张大贼和他手下那些大大小小的贼头子们意气风发,再一次征调大军,加强西征的规模和力度。 张大贼不是赴死军也不是关宁军,动辄就是多少多少万的“人马”,这些“大军”比蝗虫还要蝗虫。对于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盘儿,无论大贼还是小贼,都没有多大的兴趣,往往是吃光拿净之后就席卷而去,继续往西拓展。尤其是在打的顺风顺水的时候,都以为天老大自己老二,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打的这么顺,旁边还有赴死军和关宁军这样强有力的支援,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无论是关宁军还是赴死军,都是张大贼的敌人,可现在呢?大家伙儿一起出来抢劫,何其快哉?于是乎。精锐的关宁军还在修正,作为主力的赴死军还在准备的时候,后来居上的张大贼反而是拔了头筹,席卷着一路烟尘第一个杀入了白食帝国的国土之内…… 虽说是切入了白食帝国,可白食帝国的边缘同样是由许多小邦和松散的部落构成,尤其是白食还在西边和欧洲人大战的情况下,根本就无力抵挡张大贼这样规模的入侵。 以往打仗,都是按月论年,现在一天都就能突进好几十里,怎不叫张大贼意气风发? 越是深入,所得愈发丰厚,人口也愈发密集,刺激的那些跟在张大贼屁股后头做着发财美梦的人们眼珠子都是红的。 张大王的军队真是神兵呐,大家都跟不上了,栓奴隶的绳子装财物的口袋准备的太少了…… 张大贼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他这一辈子还能和江南势力联合起来,并且被这些人“心悦诚服”的称为“大王”…… 可惜好景不长。 白食帝国在经历在最初的退却之后,立刻就显露出一个大帝国的本能。迅速调集人马疏散民众,构建坚固防线,做好了和张大贼一较高下的准备。 张大贼看似粗放,其实心细如发,稍微试探一下之后,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等精锐的敌人,也并不急于进攻,反而是微微后退…… 自己的这些手下,说起来是几十万大军,到底有几斤几两张大贼心中有数,傻子才会和白食的精兵硬碰呢。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和白食军队对峙着就行。 身后的关宁军不是吃素长大的,他吴三桂对于扩张比谁都狂热,这里的地盘可都是说好了的,谁打下来算谁的,利益分配也可以拿大头。跑出来这么老远是干什么来了?吴三桂肯放过这个机会? 还有最最要紧的赴死军,这一切都是赴死军挑起来的,他们还没有卖过大力气呢。现在到了表现的时候,赴死军也该发动传说中如电闪雷轰一般的攻击了吧? 包括赴死军在内,不管是精锐的军队还是乌合之众,本质都是盗贼行径,只不过是互相配合而已。在白食人在张大贼面前树起抵抗的时候,张大贼实力强大的同伙还真没有让他失望,立刻就杀了出来…… 这是赴死军对白食帝国首次真正意义的战争,或许白食人可以把赴死军和张大贼同等看待,可大家都知道这里头的巨大差异,所以赴死军也是憋足了劲儿,准备打一场硬的。 蓄力良久引弓而待,终于到了出手的时候。 作为西征大军的方面指挥,不仅统领着赴死军西路,还要协调吴三桂和张大贼,可以算是整个西征的最高指挥了,这一次路涧也是拼出了全力…… 精锐的叉子兵对上了白食的弯刀武士,关宁铁骑鏖战大漠重骑兵,张大贼的蝗虫大军则对上了白食的仆从军。 大军团作战,战线绵延百里,再加上双方的迂回穿插,方圆几百里之内都是战争。无数的小战场汇集成一个总体战场,白食人的火炮更加笨重,也更加犀利,杀伤力大的惊人。 还有白食人数量稀少的骆驼兵,战斗力也相当不俗。 不管怎么看,白食帝国的军事实力都不容小视。而白食人也发现来自遥远东方的对手并不是如传言之中的那么不堪一击,而是一个极其强劲的对手,尤其是在组织度和纪律性上,比白食的帝国军人还要强大一筹。 双方投入的总兵力逐渐增多,好几十万人马往来厮杀,只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随着火器新兵的加入,战局很快就从混乱之中现出了曙光。 同样是拥有火器是白食帝国军,在秩序和绝对的纪律方面,和赴死军的火器兵相差太多。几个火铳营能够冒着箭矢弓石继续前进,纪律和秩序依旧保持的很好,而白食军队做不到这一点儿…… 虽然火炮数量和射程都是旗鼓相当,但是赴死军的火炮精准的如有神助,能够越过自己人的脑袋瓜子打进敌人阵中…… 不过几天的工夫,局部的优势就已经明显的很了,赴死军的火器新军撕开一道口子,踩着鼓点儿如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一般突进到敌人纵深…… 到了这个时候,战争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局部的优势很快就演变成全局的胜利…… 这一战空前惨烈,双方互有损伤,尤其是张大贼的大军损失最大。 动辄就是多少多少万的“动员能力”,到了战后损失也是同样达到万级的规模,直接的伤亡就有七八千,还有几千干脆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出现这种情况,对于张大贼来说也不稀奇,反而是奋起余勇,一路追击了下去…… 当战报送到李四案头的时候,李四微微皱眉。 这一仗是打胜了,取得的利益也不在少数,把赴死军的实际控制范围又往西推进了几百里之遥。可战损也比想象之中要大,而且要大很多,照这么打下去,在不久的将来,李四还要再做一次战争动员…… “拓地千里,摧敌于域外,看起来确实是风光的很,可承受的损失也相当庞大。”现在的长平公主更专注于对于战争的总体研究和预测,对于这些详细的战报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就是看这些个东西,也是为了推演出最终的结局:“照这么下去,忠诚伯根本就无力支撑日此规模的大征。并非是赴死军不能战,也不是你忠诚伯不够睿智,而是因为敌人太过庞大。用不了几年,大帅将耗尽赴死军的战斗力,也会耗尽民资民财,穷兵黩武是什么下场,想必大帅必我更加清楚……” 长平公主没有任何褒贬的意思,完全是就很平静的就事论事:“对于大势的把握,忠诚伯的智慧胜我百倍,这样的结局想必早就料到了。既然如此还要大征,想来忠诚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吧?” “以我之力,确实无法征服白食,反而会耗尽军民潜力,这是事实,”李四一笑说道:“可殿下也不要忘记了,我李四还是有些个手段的。只要我全力施为,就算不能彻底征服白食,也能撕下一大块肥肉来……” 随着时间的延伸,长平公主和李四在一起的时间愈长,就越是发觉李四这个的深不可测。无论是大局还是细节,都有异乎寻常的敏感和精准都神鬼莫测的把握能力,尤其是对大局的把握,当世无出其右者。 “忠诚伯你这个人,足当十万大军,这个我信,全天下人都不会怀疑。”长平公主微笑着说道:“我真的想知道精明睿智无所不能的忠诚伯到底还有什么手段?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能够把大征继续推行下去?难道就真的不怕战争的反噬?” 李四哈哈大笑,罕见的嚣张跋扈,简直是狂妄之极的大笑:“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要对付满清或者张李之流,或许我还真的有很多顾忌,若是对付白食人,我有七八种手段还没有用呢。哈哈,真要是需要的话,在你我有生之年,当可见到日月血旗飘扬在白食国都的盛景……” 白食帝国何其庞大,要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绝对会被听者啐一脸口水,可是李四这么直白的说出,就表示他有十分的把握,想不信都不行。 “也好,那我就看着,看看忠诚伯到底有何等通天的手段……”长平公主低下头,继续整理手头的文稿。 “殿下,这些个东西你学不完的,就算是你穷尽一生心力,也学不完的……”李四的话音稍微顿了一顿,旋即大大方方的说道:“你我已有夫妻之礼,却无夫妻之实……” “非是我李四要逼迫殿下做出抉择,若是殿下不愿,就当我没有说起过,若是殿下有心,娥子那边也不必顾忌……” 长平公主当然知道李四是想说什么,脸色微微一红,立刻就抬起头来,没有半点儿应有的矜持腼腆或者羞涩之类的表情,坦然言道:“我晓得忠诚伯的意思,这事情我再想想吧,先不说了。” “由殿下做主。” “路涧不是给你送过来一对儿男女奴隶么?我听说是白食贵族的后裔……” 路涧这小子,打胜了也就打胜了,还闹了这么一出,送过来一对儿童男童女,据说是白食贵族,说是献给四叔的礼物。 这都好几天了,李四一直在盘审这一对儿童男童女,为的就是从这俩孩子嘴里知道一些白食帝国高层的详细信息…… “把那俩孩子交给我吧。” “行。” 对于大征,赴死军内部早就有了预料,路涧的胜利也不过充分准备的直接后果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庆贺和惊喜之处。不过在忠诚伯的授意之下,这场胜利愈发显得辉煌了。 这完全就李四一手鼓捣出来的“辉煌”。 西征大军确实是胜利了,不过绝对没有对外宣扬的那么辉煌。而且西征大军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更没有占据具有决定意义的战略要地,仅仅是一次常规的局部胜利而已。 不管怎么说,胜利是实打实的,好处和利益也是可以看得见的。 “摧敌百万,拓地千里!”人们都被这样巨大的战果给吓住了,眼看着那些破家追随西征大军的家伙们一个一个都有模有样的回来,确实是发了大财,由不得你不相信。 就是退一万步讲,忠诚伯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谎报军情,因为他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冒领”到朝廷的“军功”。 尤其是那些个从西边回来的家伙们,本是地方上的青皮无赖赌棍恶汉之流,去了一趟西边,一回来可就不一样了。要是平日里,谁拿眼皮看这些人一下?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个家伙一个一个都抖了起来,眼珠子都长到了后脑勺上,走路的时候叉腰扎膀,恨不得横起来走。见到熟不熟的就亟不可待的显摆起来,在最好的酒楼大摆流水宴席,逢人就炫耀抢了多少多少财物,弄了多少多少奴隶。 每到酒靡耳热之极,这些暴富之辈就开始炫耀:“你们是没有看到哇,西边简直是发财的宝地。只要过去了,那些个蛮夷的财富就随便拿,那些个奴隶就可以随便挑。我这点儿小钱算个什么?那些个胆子大的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只捡着金子装,成锭成锭的银子看到不看,一脚就踢到沙子里……” “放着银子不要,这是为甚?”有人就不明白了。 “要不怎么说你就是没有见过世面呢,成堆成堆的金子都装不完扛不动,傻子才要银子呢……” 牛皮把三十三重天都吹破了,虽然没有几个人真的信了这种鬼话,可去西边能发财确实是铁一般的事实。 “人家那些下了本钱有大本事的,根本就不看这些个奴隶,只要健壮的年轻的男奴,再就是年轻貌美的女奴,那些个年老的年幼的,还有不够俊俏的,看也不看就丢给我们了……” 这种话,十句里头有九句听不得,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可是人家发了大财是真的,这个做不了假。光是身上这一大套光鲜的衣裳,要是不发财的话,他砸锅卖铁也买不起。 虽然还是看不起这种小人乍富的嘴脸,可每个人心里都活泛了:“这样不学无术之辈,有什么狗屁的本事?既然他都能发一笔横财,我哪一点儿不比他强上百倍?要是去了西边,还不比他要强的多?” 这种念头就如火一般,一旦烧了起来就压制不住。尤其是那白花花的银子,折磨的人就安生不下来,吃饭不香睡觉不甜,这了魔一样的坐立不安。 有这么大好的机会,要是不到西边去捞一比,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连老婆孩子也跟着受穷。就是家里的婆姨也不住的念叨碎嘴子,哪家哪家发财了,给老婆买了什么样什么样时新的衣裳,置办了多么贵重的首饰,人家那男人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家里的婆姨一嘟囔,就是还有些个犹豫和顾虑,也就顾不得细想了,把大腿一拍:“穷嘟囔个啥?我早就想西边发财了,这不是一直在观望的么。如今风也顺了路也平了,刚好过去,我的本事不比隔壁的那个家伙强的多?他能发财咱们肯定要发财,而且要发大财……” 这边的豪言壮语还没有说完,家里的婆姨早就把行囊准备的妥妥当当,撵人一样:“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你过去呢,快去吧,记的捎上孩子他舅舅……” 对于民间这种对财富的疯狂热切,南都朝廷还是保持了最起码的冷静。战不可久,兵不可远,这是老学官们所奉行的真理。 兵家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打仗征战之事最是劳民伤财,无论胜负都会给民间留下极大的创伤,能不用最好还是不用。更何况由李四所挑起的战争完全就是赤裸裸的入侵和掠夺,不仅违背了千百年来的圣人教诲,连国朝的《祖训》都没有放在眼里,虽说现在的赴死军兵强马壮,可倚仗武力逞一时疆域之快者,自古以来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所以这种事情,朝廷绝对不能搅和进去。 可老学官们的压力也不小,首先就是要面对来自民间要求参战的声音。因为受到利益的其实,很多人都迷失了心智,只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与其把机会给别人,还不如朝廷自组大军参与大征…… 这种说法完全就是无视朝廷的现状,一种市井小民想当然的说法而已,要是只有这些小民的呼声也就罢了,偏偏文官系统也有同样的诉求。 很明显这是受到那些东林人的影响,这种影响已经渗透到了各部各司,虽然学官们可以用强力手段压服下去,可也得顾忌到影响,必须对这种事情做一个很明确的解释,起码要给出一个不参战的理由…… 问题的根子就是在于,这个时候的人们根本就不想听到什么解释,只想见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和一夜暴富的机会。兴武朝廷不是喊着民本的口号么?为什么要阻止人们发财?还算哪门子的民本? 这些诉求逐渐汇集,起影响力很快就显现出来。朝廷要是再坚持下去话,就是真正要于民作对了。尤其是现在民风极为开放,文禁言禁也取消了很久,很多好说不好听的话儿也传的有鼻子有眼儿…… 譬如说,圣君天子本是同意大征的,连兵将都准备好了,偏偏那些老学官们阻挠,所以一直不能成事。这些老东西们为什么要阻挠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想继续把持朝政?还不是他们想把圣君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娃娃一样架空? 这话实在是难听的很,可也不算是冤枉了这些老学官们。 对于大征之事,兴武小皇帝确实是有非常浓厚的兴趣,这也不难理解,少年天子嘛,心高血热是在所难免。尤其是碰到这中开疆拓土扬国威于域外的事情,心里头肯定是热切的很,恨不得能够御驾亲征指挥万千虎贲打下如画河山。 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个很美好的想法罢了,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实现,因为老派学官们所奉行的就是一个稳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自然是不能让小皇帝“拿祖宗的基业作此孤注一掷”之举。老学官们千般阻挠万般规劝,总算是让小皇帝打消了这个心思。 可民间的风声又起来了,紧接着朝廷内部也出现了这样的声音,这已经涉及到朝廷稳定的局面了,不得不有所表示。 出兵参战是绝对不可能的,资助钱粮换取战争红利,在老学官们看来,和直接参战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想要两面不得罪的解决此事,只有在名义上占据一个高位。 对于赴死军的此次大胜,朝廷里还专门出了旨意,温言勉励赴死军以及各军各部将士,望其莫负圣恩,继续报效国家云云。 这道圣旨从表面看确实是没有什么,可掐算一下时机,却发现另有深意。 朝廷虽然没有说的多么直眉白眼,也没有对赴死军的大征做出任何表示,可这圣旨已经八旗该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了,最起码也是一个“你做吧,我知道了”的含义。 最起码,这是从名义上放行了此时,至于实质性的东西,就不是老百姓们能够知道的了。 切不说民间对这道旨意的反响如何,就李四个人来说,这道圣旨至关重要。 并不是说需要江南出什么力气,大征本就没有江南朝廷什么事情,就算是有所牵连那也是在民间。朝廷的这道旨意解决不了任何实质性的问题,但是意义深远之处也就在这里了。 不管朝廷本身对大征是如何的抵制态度,这一次终究是和赴死军站在一个队伍里。虽然朝廷在旨意里还是耍了滑头,有随时抽身的意思,可这种事情,只要站在一起了,李四就有法子加深这种联系。 大征是实质就是掠夺和侵占,这是怎么样也无法掩饰的事实,何况李四唯恐张扬的不够,根本就不想掩饰。大征的前提是要实现内部的统一,尤其是对外策略的协调一致,哪怕这种协调仅仅是名义和纸面儿上的。 只要有了这表面上的统一,剩下的事情会有资本力量和民间舆论去做,而且这两种力量会做的很好很彻底。到时候是赴死军归附江南朝廷,还是江南朝廷俯首赴死军,就要看各方的手腕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还有很长的路途要走,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也不着急。 关键是让整个民族参与到了大征之中,让这个民族开始认识到冒险和扩张的好处,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无论是民间还是高层,最基本的冒险精神只有在这种环境中才能萌发,而不再是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伴随着冒险的脚步,人们的眼界会更加开阔,心胸也会更加宽广,希望也就越来越大…… 这是李四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他就会看到…… 第229章 大结局 第229章 大结局 大明兴武十七年发生了很多大事。豫北桃梅齐绽,被人们成为妖孽之兆,必然是有祸事降临。可就是在这样一个年头里,日子还是一天接一天的过去,并没有出现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譬如江南朝廷立八岁的嫡长子为太子,按说应该算是大事了。可天下大定,皇家立储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尤其是储君和福建郑家有血缘联系,朝廷立他为太子,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 譬如朝廷立李四次子为武定王世子,也是人们可以想象到的,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忠诚伯李四征战四方,驱逐外敌恢复中华,开疆拓土南征北战,无论是战功还是人望早已是当世第一人。可这十年来,朝廷那边就如同瞎子聋子一般,只是闷头做他们的民本大业,根本就没有对李四有任何的封赏,哪怕是名义上封爵也没有。 一直到长平公主诞下一男,兴武大帝立刻闪电一般晋封李四为武定王。领有诸省军民政事,执掌一切对外大略。李大帅早已经是事实上的藩镇,朝廷的爵位根本就是可有可无,谁也不会拿这个当真。不管是李四还是朝廷,都在极力的维持着脆弱的从属关系。 忽然之间,朝廷的态度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种近乎于承认了李四独立地位的封号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选择的这个时期确实是太“凑巧”了。 十几年前就应该有这样的封号下来,可一直拖延了十年之久,一直等到长平公主生下男孩,就来了这么一下子,而且闪电一般的加封还在襁褓之中的李四次子为武定王世子,就不得不让人琢磨一下了。 李四长子已经九岁,为娥子所出,另有一女也四岁了。 “自从那些老派的学官凋零之后,朝廷的大方大略就愈发儿戏了,也稚嫩的令人发笑。”老神棍魏无牙真的是老了,须发皓白牙齿也掉了个七七八八,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唯有说话时候的尖酸刻薄不仅没有减去分毫,反而更胜往昔:“有杨廷麟、刘理顺他们在的时候,在这种大的方略上虽然没有什么建树,可也没有大的纰漏。算是老成持重。可自打这些老家伙去了之后,新上来的这一批阁臣除了会弄他们的民本之外,其他一无是处。封世子……嘿嘿,亏他们想的出来,要是杨廷麟知道这个消息的话,肯定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大骂这些无知小辈……” 朝廷的意思很明显,借着加封李四的机会坐实了次子的身份和继承权。这个次子是李四的儿子不假,可也是长平公主的儿子,是兴武大帝的外甥。等李四百年之后,从血缘上来说和江南朝廷有着天然的亲近,要是长平公主“觉悟”足够高的话,只要等到李四一死,朝廷那边再用些拉拢的手段,赴死军就有可能投靠到朝廷那边,起码会有一部分投靠过去。 “涧儿,你怎么看?”李四微笑着问路涧。 如今的路涧已经满脸络腮胡,把面上的伤疤掩去了大半,虽然还被大帅以小名相称,却绝对不是个小人物了。 统领赴死军西路,手中大军近七万,都是苦战十年的百战精锐,又有海量的火炮和经验丰富的火器兵,放到哪里都是可以扭转乾坤的人物。更重要的是路涧已经是整个西域诸邦和五分之一个白食帝国的太上皇,一句话就能决定那些国家的生死存亡,实力已经强悍到了逆天的地步。 比起当年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憨后生,现在的路涧已经是真正的统帅,执掌着赴死军四成的武装力量,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兴武大帝为了他的外甥能够继承李四的衣钵也是费了很多心思,可路涧手中的实力实在恐怖。他要是为了自己的外甥…… 不过现在的路涧已经沉稳的可怕了:“大帅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李四一笑。 虽然现在还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可李四也不得不为赴死军挑选未来的主人了。因为李四本人是赴死军的缔造者和灵魂,他的影响不是任何的军中实力派可以取代的,无论是什么样雄才大略的将军,都不可能真正统领赴死军全军。 现在的赴死军已经近二十万的庞大规模,牵扯到的后勤、谋划、辅助等等人员则更多,统领着山、陕、甘、宁、鲁、湘、鄂、川等以及中原各地,管辖着内外蒙古和西域各邦,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核心领导人绝对不行。 在未来,统领整个赴死帝国的人选只能从李四的子嗣之中选出,长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长子的母亲是刀把村的娥子,和赴死军的高层有天然的联系,尤其是有路涧这个强有力的支持,继承李四的衣钵最为稳妥。可要是说起加强和江南的联系,也少不了次子这层关系。 好在李四已经有了成算。 十几年的奋斗,终于有了今日的局面,多少壮士埋骨他乡多少英雄化为护国之神,思之念之怎不叫人长叹? 这么些年以来,赴死军中的元老们多已成为节制一方的大人物,几年几年的难得见到一回,趁此天下初定的机会,聚于一堂。 当年的小兵已经成为中坚骨干,当年的骨干多已退了下来,符二瞎子退的最早,已经成为一名不太合格的教官,整天带着一帮子年轻的学兵“东游西逛”…… 如今群英荟萃,多是赴死军早期起家的元勋…… “亲爹……”素来如影子一般追随大帅的死狗,已经从当初的半大孩子成长为魁梧壮汉,或许是因为久为护卫的缘故,身上的剽悍之气更胜往昔。 死狗捧着一柄雪亮的叉子,大踏步上前。 赴死军的叉子早已名动天下。在场的诸人,包括李四在内,都使用过这样的叉子。只不过这些年身居高位,更多的时候是运筹帷幄,已经很少有拿叉子的机会了。 “亲爹,有人送来了这柄叉子。” 跟着李四这么多年,死狗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心里也知道一些。一柄寻常的叉子能被死狗送到这样的场合之中,其事不小。 李四方一接过叉子,脸色登时就为之一变,腾的站起身子:“送叉子的人呢?” “就在外面。” 在这些年中,叉子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一个身份的象征,是一个荣耀的象征,代表着一种资历和历程。现在的新兵早把当年的叉子兵视为开天辟地的先辈父兄,就是这样一柄柄叉子硬生生杀出一个局面,杀出一个希望,思之令人血热。 对于那些老兵来说,叉子比他们的生命还要宝贵,只要人在,叉子就在。哪怕是人不在了,会把叉子传承给子弟。如今这柄叉子被送了,就表明又一个战友已经陨落。 这十几年的战争,对于军队的淘汰更替起到一个加速的作用,已经让当年的叉子兵所剩无几。忽然之间就又有一柄叉子送回了李四这里,大家都明白的很:又少了一个曾经并肩战斗的好兄弟…… 李四无言的把这柄蕴含了无数含义的叉子交给众人,众人一个挨一个的传看…… 无论是谁,看罢了了叉子之后都是如李四一般无语。 叉子颈上刻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小字:庚营,鲁识字。 鲁识字死了! 对于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汉奸,赴死军中的叛徒,大家的心思都很复杂。随着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大帅从来也没有挑明过鲁识字的身份,可大家也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个大概。 鲁识字和大帅本人,其实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只不过大帅带着赴死军继承了刚硬如铁绝不妥协的一面儿,而鲁识字则代表着宽容和仁慈的软弱一面儿。 一见到这柄叉子,大家也就明白了。鲁识字一直把这柄叉子带在身边,他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赴死军,从来就是大家的兄弟。 叉子对于战士的含义早已不言而喻,既然叉子都送了回来,那就说明鲁识字已经带着很多东西陨落了。 送叉子过来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娃娃,梳着两个小抓髻,还没有用钗,穿一袭粗葛的无染裙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纯净的很,面对在场这么多风云人物。虽是有些怯怯,却也显出落落大方的模样。 李四起身到这女娃娃身边,看着这个孩子,极力的想从她脸上找到鲁识字的面容,虽是心潮澎湃,已经把声调放的平缓和蔼:“你叫什么名字?” “鲁萍水,先父鲁识字。” 小女孩子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却稳重的很,仿佛小大人儿一样。 一听到“先父”二字,李四心里还是软了一下,算起来鲁识字才三十九岁呀,当年叱咤风云的英雄,后来万人唾骂的败类,就这么去了。 “鲁识字是怎么死的?” “病故。”小女孩看着半蹲下身子的李四:“先父临终之时,曾有遗言,说这柄叉子是大帅之物,怕我拿不起来,所以要我给大帅送回来,好让大帅决断这柄叉子的去留……” 好个鲁识字! 心中一股暖流流淌而过,险些当场落泪。 经过这么多年之后,在场这些个雄霸一方的将帅才真正明白了鲁识字的心思。不管鲁识字是不是英雄,绝对不是叛逆,大家都懂了。 李四伸手抚摸这个孩子的头顶。仿佛是自己亲出一般。 “先父还有遗言是留给大帅的……” “说。” 鲁识字必然还有遗言,这是李四可以断定的,十七年前李四对鲁识字说了什么,现在也只有李四一个人知道了。经过十七的磨砺和苦难,鲁识字已经不可能再对当年之言做出回复,而是让他的后人来交付当年的嘱托。 “我不苦。” 这是鲁识字的原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普天之下也只有李四一个人能够明白。 “很好,鲁识字是个好兵,好的很,好的很……”李四想疯狂的纵声大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想对面前的这个女娃娃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在场众人皆是如此,似乎每个人都有千言万语要对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念叨,话都口边却吐不出来。 “我明白了,我很明白你爹爹的意思。”李四取过那柄决定了鲁识字命运的叉子,交在鲁萍水的手中:“按照咱们赴死军的规矩,这柄叉子就是你的,我说你拿的起你就拿的起……” 小女孩显然已经受过了鲁识字的教诲,知道她的使命是什么,稚嫩的脸上满满盈盈的都是肃穆之色,双眼中的泪水已经划落脸颊,以清脆脆的童音大声尖叫:“赴死军鲁识字请求归队!” 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颤。 新一代的赴死军要崛起了。 李四心中何等澎湃已不必多言,所有的情感化做一句话:“鲁识字归队——” “你……林千金……还好吧?” “家母身体康健,带着八岁的妹妹……” 林千金还是不愿意见到李四,或许这也是鲁识字长女孤身前来的一个原因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要是缺什么……算了,我知道你母亲的想法……”李四还想说点儿什么,终于没有说出。 在这一年的冬天,白食帝国终于派遣使团和赴死军商议和谈之事。 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赴死军已经稳固了占领区,各地的移民已经成为当地的主要民族,在混杂的民族之中,虽然还经常有零星的摩擦甚至是流血冲突,可民族的融合已经不可阻挡。 有鉴于在欧战日渐不利的战事,有鉴于东线赴死军的实际统治,白食帝国承认了赴死军的占领,条件是共同对付日渐扩张的罗曼诺夫俄人王朝。 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失去了大量人口和财富的白食帝国,已经不能再对俄人的扩张做出有力的反击,不得不委曲求全。 同样是在这一年年关将近的时候,张大贼头痛病复发,无医可治,死于远征印度的路途之中。也有传言说张大贼根本就不是引病而亡,完全就是被自己的部下给谋杀的。到底真相如何,以不可考,唯一知道的就是张大贼十几年辛苦打拼出来的庞大“地盘”儿陷入了内乱,一日三惊的印度莫卧儿王朝立刻举行欢庆大典儿,感谢神佛把一个威胁佛国的东方盗贼消灭了。 对于张大贼的死亡,李四确实没有想到,极是果断的派遣黄冕部武力介入,平息了张大贼内部的纷争,带着这一股铺天盖地的蝗虫继续南下…… 莫卧儿王朝很快就发现这些早就对佛国垂涎三尺的盗贼更加残暴,也更加贪婪。 受神佛保佑的军队根本就受不住敌人的一次冲锋,即使是身披佛衣的僧兵也不堪一击,这些强盗拥有更好的纪律性和更高的组织度,破坏力也更加惊人。 对于民间的疯狂掠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些人简直就是魔鬼,连佛像上的金子和宝石都抠下来带走,同时把无数的稻米、香料、黄麻等物运送回去…… 官方还没有做出反应,拥有最敏锐嗅觉的商业力量就已经掺和了进来,这才是灾难的开始。 这些眼里之后利益的人们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或是低价购买或是敲诈勒索,更有甚者,直接就以武力压服,不择手段的掠夺让当地百姓身在水深火热…… 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连庙里的和尚他们都敢拿绳子拴了带走,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对于抵抗力量,则是更加血腥和残酷的杀戮…… 眼看着大军就要到来,莫卧儿王朝不得不做出退让。 战争算是暂时结束了,双方的争夺已经从战争转移到了谈判桌上,不管怎么说,老百姓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小口气儿了……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盘踞在云南已经几百年的沐家再也坐不住了,起一部精锐开始南征,接连破了两个小国之后,兵锋直指佛国边陲…… 莫卧儿王朝一边抵抗沐家军,一边遣使朝华,希望李四能够调停此战事。 对于佛国的掠夺让赴死军实力空前,也让对外扩张的大戏演到了高潮。 在秋季里,一向对这种战争持反对态度的南都朝廷终于坐不住了,第一次参与到战争之中。 只不过朝廷的战争不会象赴死军这么赤裸裸,而是以收复的形势出现的。 联合了两浙,或者说是两浙联合了朝廷,以福建郑家的水军为主体,再加上旧黄部的人马和两浙的力量,收复台湾的大战已经正式展开。 “你说朝廷那边能打的顺么?”听说台湾那边的红毛鬼火器犀利,厉害的很呢。 李四笑答长平公主:“红毛鬼不过是跳梁之辈罢了,怎当的起朝廷的雷霆天威?” 郑家凭着一己之力,就把红毛鬼打的鸡飞狗跳举旗而降。现在的江南比以前要强大的多,又联合了两浙,三股力量打红毛鬼,已是巨锤砸蚊没有什么悬念了。 李四心里清楚的很,凭借着这三家的力量,打红毛鬼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关键是这些势力能够在这里头尝到多大的甜头,会不会保持这种心态…… 现在的长平公主很以前大有不同,在书房中整理钻研的时间最多,然后就是陪伴世子的时候居多,至于李四,已经很少有说话的时候了。 和埋首书堆中的长平公主相比,娥子则要活跃的多。王府之中,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就是后花园里头,也有娥子带着孩子开辟出来的大片菜地,每日挑水灌溉担肥滋养,也是乐在其中。 长子已经能读书了,最多就是能读一些通俗易懂的简单语句,远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是什么“天纵奇才”“学贯古今”。李四的孩子和平常的孩子也没有什么两样,照样是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也时常被母亲按住打的鬼哭狼嚎。 长子和长女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娥子淳朴和厚道的性子,基本看不到李四身上那种精密算计深远谋划的影子…… 总的来看,大局是好的。 对于俄人的战争要光明正大的多,俄人的扩张必须得到强有力的反击。无论是白食帝国还是蒙古人,和俄人之间的战争一直在持续,虽然从来也没有取得过决定性的胜利,可也让俄人疲于应付了。 喀尔喀的步代活上成了最高首领,只不过他这个位子来的有点儿……那啥,因为很多迹象表明前任的部落首领楚虎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对于这种部落内部的变故,赴死军从来也不做过多干涉,或者说是步代活上吃准了赴死军的这个态度,才敢篡夺了部族的领导大权。 现在的步代活上已经是喀尔喀的汗王了。 作为反击俄人的主力军,北线是程子栋已经和俄人打了这么多年,拓展的地盘儿极大,对于物资的消耗也是惊人。 那边是广袤的荒原,没有惊人的财富更没有密集的人口,所以也不被那些如苍蝇一般追逐利润的商业力量所重视,也只有程子栋一直在打着亏本钱的战争。 在这一年的冬天,李四忽然就停止了北线军团的大举扩张姿态,而是准备从西线直接发起猛攻…… 程子栋接到的命令是肃清当面之敌,原地驻守,准备东征。 东征?征哪里?东边已经是大海了,还怎么征?程子栋无法理解这个命令,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在北线军团的这最后一战当中,出现了一个另所有人都痛心疾首的惨剧。 刚刚参战不久的女真营不过只有七百多人,由鲁识字的长女最为名义上的领袖,具体军事指挥则由那些个满洲老兵代替。让这些人参战是鲁识字努力的结果,只有这样,大甸子上的那些人口才能尽快的融合进主体民族,而不是被进一步的边缘化。 但是,在这一战中,由于战术的疏漏和俄人的狡诈,女真营全军覆没,七百多人只剩下七十多个。女真人的精神领袖,女真各部的实际掌控者,新一任的乌里彦,鲁识字的长女鲁萍水葬身于乱军之中! 对于这个结果,李四当时就拍了桌子了。 鲁萍水是何其重要,不管这个女娃娃和她的女真营有没有战斗力,可这样象征意义大到了天上去,又关系到鲁识字的后裔存亡,怎么能战死疆场? 多少年了,李四从来就没有如此的暴跳如雷,立刻起身北上,当着许多将帅的面儿就赏了程子栋五十棍子。同时从北伐大军中抽调出四成的兵力,亲自指挥,誓报此仇。 挨了打的程子栋也是眼珠子通红,扬言要让俄人个个过刀。 程子栋现在威风八面了,以前也不过是庚字营的一个小小队官,和鲁识字的出身一样,都是从庚字营里出来的。鲁识字虽然是担这汉奸的名头,看事实如何大家心中有数。鲁识字死了,连鲁家的闺女都护不住,让一个小小的女娃娃战死于乱军之中,这份窝囊和耻辱几辈子也抹不去了。 李四和程子栋的愤怒,连旗人的万分之一也赶不上。 鲁识字是什么人?所有满人的救世主,现世的乌里彦。鲁识字一死,天都塌下来多半个。好歹还有鲁识字的后裔继承了他精神领袖的地位,算是支撑住了。 当年的鲁识字为了这些人,付出的牺牲何其之大,早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尤其是现在这一代满洲人,都是受惠于鲁识字,要是没有当年鲁识字的付出,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生。可乌里彦升天还不到两年的工夫,就把他的女儿给断送了…… 从乱军之中逃出来的那几十个人,奉上鲁萍水的叉子之后,一夜之间集体自裁谢罪。 鲁识字年仅十岁的小女儿举起了父亲的遗物,再次兴兵。 这一回可不是几百人的规模。 关外的满人总共不到二十万,经过这十几二十年的繁衍也不过二十几万的人口。仿佛就是一夜之间,就是这个更小的女孩子举起叉子的那一刻,如撒豆成兵一般,呼啦一下子就凑出来七万大军。 占总人口三成的军队,说出来都能吓死人,可那些残存的旗人做到了。 鲁萍水死了,难道这就是大家对乌里彦的回报?还不知道乌里彦在天上哭成了什么样子呢。 只要是能到的,不论男女部分老幼,举族为兵,誓要和俄人打个不死不休。 什么后勤什么运输都不管了,只要疯狂的拼杀。 和俄人的仇恨已经不可化解,除非任何一方的整个民族主体完全灭绝,否则就是永远也不可能的停止。 旗人没有多少人口,呼啦一下子就举族之人口为兵,这种疯狂还真把李四给吓住了。 这些人根本就不理会什么配合,也不管什么北伐大军,一路直扑…… 这可是冬天,在这样的季节如此疯狂,完全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好不容易利用鲁识字小女儿的影响把这事情拖延住了,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明年将亲征俄人,许诺下这些人可以随意屠杀的诺言,并且以在保证,只要冰雪消融立刻发起最大规模的战争…… 就这样,李四在北地呆到了第二年,亲自带领部分北伐军作战。 这些个以鲁家娃娃为核心的人们简直就是疯了,那些个老战兵死后,连尸体也不收回,十几岁的娃娃兵立刻就垫了上去…… 滞留在关内沙洲之上的人们,自组了队伍,来给鲁萍水复仇…… 进展神速。 可这件事情严重阻碍了李四的战略布局…… 这些人确实疯狂,也不怕死,可他们不是军队。这种近乎于自杀的打法根本就不行,要不是赴死军在旁边百般遮掩,早就全数葬身荒原了。 一直到了和蒙古各部人马大汇合之后,李四才把这些人托付给蒙古人,至于鲁识字的小女儿,就是说下个大天来,也不能让她参战了。 李四直接把这个更小的女孩子带了回去,本想着带回北都,给她更好的生活环境,可这个倔强的孩子坚决不同意,依旧回到了大甸子上,和她的“子民”们生活在一起。 随着战争的进一步扩大和深入,各种物资和财富通过很多不怎么光彩的手段汇集起来,极大的刺激了工商的发展。 诸如浙商这种有着一直利益的团体终于卖出了联合的第一步。 几乎占到浙商三分之一规模的商号做了一个比较松散的联合,确定了统一的销售价格和原材料分配,还有更多的浙商正在加入其中。 这种形式的联合带有原始的地域色彩,摆明就是大鱼吃小鱼的姿态,虽然让很多小工户和小商人恨之入骨,可其中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能够在激烈的竞争中抱成一团的好处不用说也能领会。 伴随着浙商的进一步商业化,素来就和赴死军有深厚关系的徽商则用了另一种法子对抗:加深和各地方官府的联系,很多生意更加依靠赴死军,在不远的将来,很可能会以一个半官半商的面目出现。 同样是个庞然大物的晋商更加侧重于对外的掠夺,利用外来的人力和物力就地生产就地销售。 三股商业力量走上了不同合格的道路,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谁也不敢说。也许他们都是对的,或者干脆都是错的,到底谁能笑到最后,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不过浙商的举动更加有利于形成一个单独的势力,这一点儿李四已经看到了。 徽商的做法主要还是受赴死军对各种力量的严密控制所影响,会不会带上官僚的色彩还不好说。 至于晋商就简单多了,有很多现成的例子他们可以模仿,比如现在还夹在赴死军和莫卧儿王朝之间的东印度公司…… 不管内部如何,这种冒险求存的民生士气算是起来了,利益会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有很多手段是永远也不能见光的,可不管是用了什么手段,终于使得枪口一致对外,终于了带来了一丝曙光和好几种可能。 至于未来,李四无法预料,,会走上哪一条道路,又能走到哪一步,现在说什么也为时过早,只能作为一个参与其中的棋子一步步的走下去。 从甲申年开始,这个民族就已经陷入危机之中。当并存于这个世界上的新兴势力正快速崛起的时候,当老旧的世界秩序即将被打破的时候,这个民族,这片土地不仅没有应运而前,反而是被扼杀了崛起的希望,进一步沉沦为外族之奴隶。传承了千年的文明只剩下奴化和顺从,将会走上一条步步是血处处该灾的死胡同。多少英雄豪杰多少慷慨壮士为挽此颓局,为民族之气运,前仆后继九死不悔,民族精髓几乎消耗殆尽。 终于有了这个还算可以接受的开始,也许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无论是奸贼还是英雄,现在看来,都是一个必然。偶然的只是李四和赴死军这个最大的必然。 蝴蝶翅膀底下带动起来的风雷,让乾坤倒转,让日月升起。撕破了一层又一层带着血色的绝望迷雾,才看到了今日的曙光。 多少同胞手足,多少慷慨仁人,用他们的热血浸染出这鲜艳夺目的三万里河山。 李四,这个绝对的偶然已经成为左右局面的必然力量,而翅膀底下的风雷带动的是燎原的烈火,起影响还远远不止于此。 这个民族的潜能还没有完全爆发出来,但是所展现出来的炫目光彩已经影响到了更多人。 大明兴武二十年初,一种叫做铜壶机的庞大机器诞生。这种机器吞吃煤炭吐出蒸汽,推动机械做工,因为这种机器可以极大节省人工,并且能够做到很多人力难及的工作,很快就开始推广开来。以为这种庞大而又复杂的机器是受李四的指点才最终完成,所以由李四命名。 因为最早的此类机械是出现在宋时,那时候还仅仅是一种孩子的玩具,叫做铜壶傀儡,李四就是以此命名,就叫做铜壶机。 大明兴武二十年春,赴死军北伐部,渡过白令海峡,继续东征。人们才知道天外有天,在海洋的另一头还有一个广袤的大陆。 这片大陆,被人们成为金大洲,是个可以发财的地方,万千人沿着赴死军的脚步渡过三指宽的寒冷海峡,来到这片充满了财富的金大洲。 当地土著根本就无法抵挡赴死军的武力,甚至无力阻挡那些商队的入侵。 大明兴武二十二年末,远征金大洲的程子栋部,和不远万里乘船而来的白鬼遭遇。 白鬼想不到在这片大陆上还有如此严整的黄钟人,发现了宝藏一般冲杀了上来。 赴死军身后的商队同样是在欢呼,原来这里也有白鬼。白鬼的模样虽然狰狞又满身是毛,可力气大的很身子也结实,是很好的奴隶料子呢! 冲上来的白鬼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手中的火器不仅更为先进,而且数量比他们要多出十几倍…… 金大陆的争夺展开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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