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在大宋贩卖焦虑》 大宋中国说 西人之称我大宋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 是语也,盖袭辽人之言也。 呜呼!我大宋其果老大矣乎? 宓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大宋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 宓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宓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李广之流于厄蔑,苏武之幽于北海,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草原,席卷漠北,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我大宋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宓曰:我大宋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天下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大宋为过去之国,即天下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大也,则是大宋为未来之国,即天下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欲断今日之大宋为老大耶?为少年耶?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天下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西北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大宋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大宋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大宋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天下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自余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一朝廷之老旦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大宋者何与焉。然则,吾大宋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天地大矣,前途辽矣。美哉我少年大宋乎! 王右丞有诗一章,题曰《少年行四首》。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吾见乎西人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吾为此惧!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大宋,而使西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几十年科举,非写几十年白折,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喏,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治天下也!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亚、欧罗巴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万万人命,一举而界于其手。呜呼!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科举、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禽兽之服色,宰执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十五,但求其一两年内,西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呜呼!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大夫,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宓曰:造成今日之老大大宋者,则大宋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大宋者,则大宋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大宋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大宋如称霸宇内,主盟天下,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大宋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大宋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西人则国胜于西人;少年雄于天下则国雄于天下。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宋,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宋少年,与国无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第一章 寻亲 衢州。 礼贤镇。 陈家村。 “哥,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再考虑考虑?” 陈宓扯着哥哥的袖子道。 陈定将陈宓的手甩开:“考虑啥,咱爹在京城当大官呢,只要咱们到了京城,就能够吃香喝辣的啦!” 同族的叔父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就是,隔壁村那老李可是亲眼看到你父亲的,穿着官服呢,你们兄弟要去了,以后不得吃香喝辣的啊,这几亩薄田又有什么可惜的!” 陈宓横了一眼这不怀好意的叔父,这同族叔父盯着他家的几亩田地呢,继续与兄长陈定纠缠。 “哥,要不,这田地还是不要卖了吧,要是京城那边有什么变故,咱们至少还可以回来种地啊。” 陈定不耐烦道:“嗨,你这小子就是没出息,咱爹是当大官的人,还差咱们兄弟俩一口饭吃?” 陈宓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总是觉得有点悬。 咱爹去京城赶考,若是中举,咱们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若是真的中举,估计县官都会来家中报喜,可是这些年并没有啊。 再说,这些年也不见爹回来过,也不给咱们写信,我怕咱爹早将咱们给忘了,咱们要是这么贸贸然去京城,到时候回不来怎么办?” 陈定一瞪眼:“怎么可能,咱们可是他的亲儿子!咱们找上门去,难道他还能不认我们不成!” 哥哥还是太年轻了,虽然说陈世美的故事现在还没有,但现实中为了富贵抛妻弃子的人渣难道就少了? 陈宓叹了一口气,自己这哥哥脾气倔,劝是劝不动了,由他吧,反正也就几亩薄田而已,真到了京城,即便有什么意外,凭借自己的能力,总是饿不死的。 陈宓回头看了看破破烂烂的屋子,心中又叹了一口气,这房子虽然破烂,但终究是住了好些年的,这一下要离开,还真的是有些不舍。 回过头,看到陈定喜滋滋地接过同族叔父递过来的十几贯钱,不由得无奈摇头。 由他吧,哥哥虽然鲁莽,但自从娘亲去世之后,要不是他辛苦劳作,陈宓还真的很难活下来。 陈宓今年十五岁,哥哥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父亲陈年谷十年前进京赶考,可惜连续几届都没有考中,一开始还有来信,虽然来信都是来要钱的,但总算是有些消息的,可是到了最近些年,连信件都没有了。 母亲操劳过度,终于在前些年病逝,这些年大哥陈定操持这家庭内外,总算是安安稳稳的过来了。 没想到最近有人走船去汴京,在那里看到了父亲,于是回来之后便将消息传来给陈定兄弟两个。 陈定对父亲非常想念,想带着弟弟陈宓去京城投靠日思夜想的父亲,但是陈宓并不太感兴趣。 只是长兄如父,陈定定下的计划,陈宓想要反对也反对不了。 于是,兄弟两个卖了家中唯一的几亩薄田,带着换洗衣服,一步一步往京中而去。 此一去,何止千里。 …… “弟弟,你看,我们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陈定指着远处露出雄伟轮廓的大城欣喜若狂。 陈宓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一路上兄弟两个风餐露宿,终于抵达了! 这是个漫长的旅途,不仅劳累,而且危险。 大宋朝终究不是后世,这一路上危险重重,要不是陈宓生活经验丰富,可能兄弟两个早就做了江河的鱼鳖。 陈宓看着不远处雄伟的大城,不由得有些怔怔出神,跨越千年的时光,他竟然重新看到《东京梦梁录》中描写的那个繁花似锦的汴京城,何其有幸! 陈宓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来之后世那个一路攀升即将登顶的中国,因为一场车祸,他来到了这个后世人褒贬不一的年代,有些人说这是大怂,憋屈;有的人说这是个最富足的最从容的大宋,心甚向往之。 只是对于陈宓来说,他即将面临的是活下去的考验。 …… “爹,是我们啊!我是陈定,这是陈宓!” 陈定焦急道。 陈宓没有出声,看着对面那个陌生而熟悉的人,这个人脸上五感杂陈,有焦急、悲伤、嫌弃……诸多微小的情感就藏在那张看起来稳重威严的脸上。 前世的陈宓在职场上混得不错,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是少不了的,看这陈年谷的神情,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哥,咱们走吧。“ 陈宓拉着陈定,坚定地转身就走。 陈定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个不言不语的中年男人,终于还是跟着弟弟走了。 “弟弟……” 陈定滴下了眼泪,他再怎么蠢也该看出点东西来了。 是的,他的父亲陈年谷穿着一身绿袍官衣,的确是做了官的。 身边有好几个奴仆,看起来也颇有威严,应该是混得不错的。 只是与父亲同行的那个女人厌恶的眼神,让兄弟两个都知道了目前的处境。 陈宓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叹了口气。 “前面的两个小哥,请等等!” 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赶来。 陈宓回过头来,看到一个仆人跑过来,是父亲几个随身奴仆之一,陈定的脸色很差。 “两位小哥,这是我家主母送给你们的路费,这一路回去,山高路远的……” “滚!我才不要你们的施舍!” 陈定眼睛通红,大声喝道。 陈宓却是伸手握住了哥哥的手臂,转头和奴仆道:“我们暂时不回家乡,不过你与你家主母说一声,我们兄弟两个的父亲已经早逝,我们不过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孤儿,请贵主母不必牵挂。 至于这钱么,京城居大不易,倒是要谢谢贵主母了。” 陈宓接过奴仆递过来的钱袋,掂量了一下,大约十来贯钱财的模样。 “弟弟,你为什么要接那贱人的钱,咱们也是有骨气的,以前爹……母亲教育我们,做人要有骨气!” 陈定怒气勃勃地看着陈宓。 陈宓叹气道:“咱们一路走来,卖地的钱也都花销完了,现在家里没了地,咱们也回不去了,接下来就得在这京城靠自己活下去了,没有这钱,咱们会饿死的。” 陈定哼了一声道:“饿不死,咱们兄弟两个都有一身的力气,干什么活不下去!何必受那贱人侮辱!” 陈宓又叹气:“哥,你看看那边。” 陈定一眼看过去,墙角蹲着一些乞丐,不由得奇道:“那是乞丐,这有什么奇怪的?” 陈宓道:“那些都是流民,而且是年轻力壮的流民。” “那又如何?” 陈定不解道。 陈宓笑道:“这些流民都是壮劳力,但他们只能当乞丐,所以啊哥哥,这城里面已经不缺壮劳力了,你想靠干体力活养活我们,恐怕行不太通的。” “干不了体力活,咱们兄弟还都识字,就算是饭店里干小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至于没有生路的!” 陈宓又叹息道:“当小二也难,我听说都是要保人的,至少要三个本地保人,否则人家信不过的。” 陈定一下子泄了气。 PS:亲们,你们的帅猫又回来了! 《北宋之无双国士》的字数接近两百万,本来是可以写更多的,但故事已经算是讲完了,就不水了选择完结了。 本来想着写一本以宋朝为框架的仙侠,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节奏慢还是分类的原因,收藏数据不佳,编辑说让我回历史,说我还是适合历史。 不过说起来也是,我的叙事方式的确是更加适合历史题材,在历史分类上的确是取得了个人的新成就,而且,恰好有了一些新的思考,这本《我在大宋贩卖焦虑》虽然讲得是宋朝人的故事,但也是对眼下的思考。 目前的世界来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国内也来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各方面的思潮更是蓬勃,人与国家、人与社会、人与世界、人与人、男人女人、婚姻与事业、传统与现代、地域与地域、国家与国家之间,各种问题都在交织。 作为年轻人,我们也在其中挣扎且迷失,帅猫对这些问题有一些思考,对宋朝研究越是深入,就越觉得宋人与现人面临的困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我想写宋人的追求与困惑,用来思考现人的困惑,应该也是有趣的一件事情,希望大家也能够乐呵的同时,能够获得一些新的思考。 当然因为水平所限,不免有些问题想得浅显一些,但也算是做一些努力吧,大家也算是看个乐就行了。 不过这本书我希望还是能够延续《国士》的欢乐轻快,《国士》在后期陷入宏大叙事而忽略个人的缺点也希望在这本书中得到改进,更多的还是以人为主的视角为主。 就不唠叨太多了。 希望大家看得欢乐,我也要写得欢乐。 是了,大家多投一投票,多多留言,帅猫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 大家都很帅——和陈宓一样帅。 第二章 谋生路 “那现在怎么办,回老家吗?” 陈定看向自己的弟弟,来京城这个事情他是做了主,但那不过是因为他对父亲的想念让他任性了一回。 实际上这么些年来,虽然他在操持内外,但家中的主心骨还是陈宓。 陈宓轻轻摇头道:“……回不去了,没有田地,回去只能饿死,倒不如就在这汴京城,大城市机会还是要多一些的,总能够活下去。 现在咱们先去找一个落脚处,冬天就要来了,没有落脚的地方,根本挨不过去。” 陈定晕乎乎地跟着陈宓,找到了一个租赁牙人。 “我们兄弟两个要租房,不用大,也不用新,主要就是要便宜。” 牙人眯着眼笑:“有有,一个月一千文的可以吗?” 陈宓摇摇头:“越便宜越好。” 牙人不露声色道:“三四百文的?” 陈宓还是摇头:“还有更便宜的吗?” 牙人脸色顿时微微一冷,有些皮笑肉不笑:“有倒是有,就是怕你们受不了。” “不怕,我们兄弟俩是苦过来的,不怕苦。” 牙人笑笑不语。 …… “yue!yue!……” “yue!yue!……” “咦,你们兄弟不是苦过来的么?” “yue!……我解释一下,我们兄弟是苦过来的,但不是吃屎过来的,这房子就建在公共旱厕旁边,别说是苦过来的,就算是吃屎过来的,也是受不了的,人家吃屎,总得挑点新鲜的,这旱厕的味道……yue!” 陈宓一边说一边呕。 “yue!” 陈宓说得恶心,将牙人也都引得发呕。 “yue!……夏天嘛,味道是大点,但马上就入秋了,天气冷了,这味道也会小的,yue!……关键是它便宜啊!” “不了不了,我觉得这钱不能省,你就带我去看看五百文的吧。” “哦!……yue!” …… 陈宓兄弟神色有些怪异,因为进入胡同之后,到处都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陈宓悄悄变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以掩饰不雅观。 牙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心中感慨:还是年轻好啊,自己即便是听着这美妙的叫声,也是再刚强不起来了,真是怀念年轻时候的岁月啊。 陈宓看了一脸不自在的陈定,跟着牙人道:“这地方也不行,我们兄弟是清白人家出身,这等地方……” “它便宜,只要五百文!” 牙人道。 陈宓坚定地摇头:“便宜也不行,我们兄弟是清白人家出身……” 牙人伸出一个巴掌:“再减五十文!” “给我送一套锅碗瓢盆。”陈宓道。 牙人转身就要走,气道:“你爱租不租!” 陈宓赶紧拉住牙人,恨铁不成钢道:“哎呀,叔,我这可就得批评你了,生意不是这么谈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牙人斜睨陈宓:“租?” 陈宓道:“再减二十文我租一年。” 牙人:“……” …… 房子很小,是胡同里面的,胡同里是泥路,坑坑洼洼的极不好走,好在能够遮风挡雨,虽然阴暗潮湿了些,但总比在外面强。 只是一进入胡同,就有低吟浅唱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年纪稍大的人可能是要吃不消的。 好在陈氏兄弟两人都年轻,只是刚住进来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兄弟两人都有些萎靡。 陈定瞪着个熊猫眼问道:“昨天一次性就交了一年的租金,每月四百三十文,一年就是五千一百六十文,一下子就去了五贯多。 咱们原本身上有两贯多,那人……给我们十贯,共有十三贯不到,去掉五贯多,又去掉买了棉被锅碗瓢盆的两贯多,还得买米买菜……啧,这钱很快就要见底了,咱们得赶紧挣钱才行啊。” 陈宓也是瞪着个熊猫眼:“哥你说得是,咱们今天出去看看机会。” 陈定愁道:“昨天我是看了,这城里面闲散人员的确是很多啊,这么多闲散人员,估计扛货拉车这些活都轮不到咱们兄弟了,当店小二这些又要保人,这可怎么办呐!” 陈宓安慰道:“没事,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艳阳高照,秋老虎肆虐,兄弟两个因为不舍得坐车,只能步行一个个询问,果然店铺找人都是要熟人担保才行,那些店主性格好的还多说几句,性格不好的说几句就开始轰人了。 到了中午,兄弟两个买了两个饼,就着脚店卖的一文一碗的白开水,艰难下咽,吃完之后,两兄弟又再次发动脚板前往朱仙镇。 朱仙镇就在附近,那里是汴京城重要的物资集中地,外地过来的货船有许多在那里停泊,偌大的汴京城,每日所需货物是海量的,那里自然需要大量的搬运工。 只是到了现场,兄弟两个大失所望。 朱仙镇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外面排着等候召唤的搬运工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想挤进去都难。 陈宓找了个搬运工问了一下,立即打消了干搬运工的打算。 就那么点钱,养活兄弟两人都够呛。 而且陈宓心中也是有傲气的,他堂堂一个穿越者,总不至于混到那种地步,今日这一趟,也只是让陈定死心而已。 陈定有些失望:“我原本是想着来京城投靠父亲,你也该上学了,在村里条件不好,咱们也上不起,没想到父亲……现在挣不到钱,生存下去都难,更别说读书了。” 陈宓安慰道:“先不考虑这个了,别说咱们没钱,就算能读书,咱们因为户籍问题也没法在这这里考,除非有爹帮忙。 可现在是别想了,咱们好好想想别的办法吧,不读书也能够出人头地。” 陈定抹了抹眼泪:“你哥我读书不行,你比我聪明,私塾的夫子也说过的,你和咱爹一样是个读书种子,你现在年纪也小,好好读几年书是可以中举的。 唉,是哥哥对不起你,若是咱们留在家乡,总是可以想办法供你上学的,就算我供不起,哥去求族里,总是可以资助一些的。 再不行,我去跪祠堂,就不信那些长辈们能够不管不问! 唉,只是现在田地都没有了,回去都活不下去,别说读书了。” 李定懊丧不已。 第三章 好生意 陈宓兄弟租的房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有一个小厨房。 兄弟两个都是身材高大的主,虽然陈宓还没有张开,但也有一米七多,陈定因为常年干活,身体更是粗壮,兄弟俩站在厨房里,连身都转不开。 不过他们两个也都不在意,虽然脸上淌着汗,但两人都很专注。 “……面醒到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开干……嗯,擀皮,然后撒上面粉,两张继续擀在一起……可以了,打鸡子搅拌,洒一些葱花进去调味,就可以开始煎了。” 陈宓在锅里放了一些猪油,弄均匀了,将饼往里放,没一会饼就鼓了起来。 陈宓用筷子挑开一个小洞,将鸡蛋液往里面倒,之后用筷子翻了个身,鸡蛋液凝固。 一股混杂鸡蛋、葱花还有面粉的香味弥漫开来。 陈定咽了一口口水。 “好香!” 陈宓笑了笑,等了一小会,翻了一面,已经成了金黄色,赶紧将灌饼加起来,刷上一层酱,酱被烫热的饼激发出香味来,混杂的味道更是喷香。 陈宓赶紧又做了一个,兄弟俩一人一个准备开吃,外面却是有人探头进来。 “呦,你们在做什么啊,这么香。” 陈宓一看,是隔壁的女人,这屋子小,又是四处漏风的,这边一做饭那边就闻到味了,那边一做事,这边也清晰可闻,哦,这女人是布施肉身的女菩萨。 陈定有些不自然,陈宓却是笑道:“这位姐姐好,我们是刚搬进来的,这是我哥陈定,我叫陈宓,我们在试验一项新的早点,叫鸡蛋灌饼,您试试?” 女子并不算很美,但好在年轻,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姿色,但是进不了高端欢场,否则也不至于在这胡同里做买卖。 “好呀,那我便试试?” 陈宓将盘子递过去,女子试着咬了一口,眼睛大亮,赶紧又咬了几口,不一会的功夫就将灌饼吃完了。 “好吃!还有么?” 陈定心疼材料,正要拒绝,陈宓却是笑道:“好吃就好,我再给你做几张。” 女子笑道:“那感情好,你这玩意卖吗?” 陈宓点点头:“就是要卖的,我们兄弟两个打算每天早上出去卖,这不是再试着做么。” 女子笑道:”就这味道肯定没有问题了,打算卖多少钱?“ 陈宓想了想道:“成本要两文,卖个三文差不多。” 女子哈哈一笑:“那是门好生意,这样吧,姐姐吃了你的煎饼,也不太好意思,我这里客人不少,每天早上你帮我送一些,要是能够搭上豆浆就更好了。” 陈宓瞪大了眼睛:”姐姐同时能够接待那么多的客人?“ 女子笑道:“你这小坏种想什么呢,我这里有不少的姐妹,到时候送给她们尝尝,也算是照顾你生意了。” 陈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到陈宓不好意思,女子倒是来了调戏的兴致:“我看你们哥弟两个相貌堂堂,虽然是黑了点,但也是一表人才,怎么样,姐姐有空的时候陪陪你们,你就给姐姐提供一顿烧饼吃就好了,怎么样?” 陈定脸色顿时涨得通红,陈宓却是正色道:“姐姐莫开玩笑话,我们兄弟出身耕读世家,这一次来到京城寻亲不遇,只能在这里落脚。 姐姐性情开朗,我一看便心生亲切的感觉,便与我亲姐姐一般,怎么敢有非分之想。” 陈宓这话一说,女子将脸上的风尘气收了起来,温声道:“倒是我唐突了,差点坏了小郎君的德行,我会与姐妹们说一声,让她们也注意点。 对了,小郎君,姐姐叫筱兰,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与姐姐说。” 陈宓喜道:“那可要谢谢筱兰姐了,我们兄弟人生地不熟的,还真的希望以后姐姐多照拂一下。” 筱兰笑了笑:“那就好,这饼我就笑纳了,明天的饼我会照价给,我得回去睡回笼觉了。” 陈宓赶紧道:“行,姐姐您先去睡吧。” 筱兰笑着离开。 陈定低声道:“弟弟,咱们干嘛和这些风尘女子搅和在一起,咱们可是清白人家。” 陈宓笑着低声道:“这些人都是地头蛇,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得罪,现在更是咱们的客户,就不要计较太多了,不过就是面子上的功夫,以后做起生意来,哥你也要笑面迎人。” 陈定闷声道:“我可学不会这些,以后重活我来干,这些就交给你好了。” 陈宓笑了笑点头,之后与陈定出去多采购了一些面粉鸡子,推车暂时买不起,便买了一副挑担,可以将炉子等工具放在里面挑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陈宓兄弟就早早起来,做了十几个,陈定不愿意去,陈宓自己送过去筱兰的院子,筱兰刚起来,挑了两个,给了六文钱。 “我就要两个,其余的你一家一家去敲门就好了,我已经和她们说好了的,你要是有空,就去买一些豆浆油条什么的,应该也是需要的,贵一点没有关系,她们不差钱。” 陈宓赶紧让陈定出去买了一些豆浆回来,果然每个院子都拿了几张,有一些没有拿到的,催着陈宓赶紧回去做。 陈宓原本是打算着今天出去外面卖的,但一轮走下来竟然卖出了接近三十张,材料陈宓没敢多存,也就三四十个的份,这早上倒是不必出去外面卖了。 陈定大喜道:“今天早上我们卖了三十张,每张挣了一文钱,这就是三十文钱了,一个月就是六百文钱,咱们的房租才四百三十文,吃食咱们就吃剩下的不用花钱,明天采购多一些,去外面买,如果能够卖个十几个,那都是挣的,弟弟,咱们很快就有钱了!” 陈宓笑道:“嗯,活下去不成问题了。” 陈定笑道:“外面应该能够卖得更多,这玩意简单,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时候我卖灌饼,你就去读书,咱们家要翻身还是要读书。” 陈宓笑了笑点头:“这个以后再说吧。” 陈宓敷衍了一下陈定。 读书当然是好事,只是陈宓知道自己的能力,读书他却是不太行的,想要靠读书翻身,还不如靠脸呢。 话说起来,这老陈家的基因还是挺好的。 陈定也好,那个抛妻弃子的陈年谷也好,都是相貌堂堂的,否则那个女子也不可能看上没有背景的陈年谷,那女子家里可不是普通人家。 即便是陈宓自己,虽然还没有长开,一路晒过来更是黝黑黝黑的,但依然能够看出剑眉星目,手脚修长,也怪不得昨天那筱兰起了心思调戏呢。 第四章 这些与樊楼又有什么区别 汴京的秋天是迷人的,黄叶红叶处处,清冷的天空蔚蓝引人注目。 秋高气爽。 陈定有些不安地整理着湖蓝色的长衫,这是这几天刚刚置办下来的秋衣。 “陈宓,咱们真要去酒楼吃饭?” 陈宓笑了笑点头道:“来了汴京这么久了,咱们也该去见识见识这号称天下极丽之城了,早就听说天下之城莫美于汴京也,也该去看看。” 陈定还是有些不安:“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辛苦了一个多月,才挣了一点钱,置办了秋衣之后,所剩也不多,去酒楼吃饭更是消耗甚多,要不,还是我去菜市场买些菜回来自己做好了。” 陈宓有些好笑,伸手帮自己的哥哥整理了一下衣领,满意地点点头,一个多月的休养,虽然还是免不了奔波,但比起在路上风餐露宿要好太多了,陈定看起来皮肤白了许多,脸上更是有了血色,这才将陈家的优秀基因展现了出来。 ——面前的陈定,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安,但身量甚高,剑眉星目,皮肤白皙,悬鼻丹唇,穿上湖蓝色长衫,已经与汴京城的富少没有太多的区别了。 嗯,还差了一些,就是气质,因为忐忑不安,显得有些局促。 陈宓在打量自己的哥哥,陈定也在观察自己的弟弟,不由得赞道:“陈宓,你跟父亲真像,穿上这长衫,就像是天生贵公子一般。” 陈宓笑了起来:“哥,你也不差,你要自信一点,咱们兄弟两个虽然现在落魄,但以后咱们都会出人头地的,大贵不敢说,但大富是绝对的,咱娘生前说过,咱们兄弟两个都是好命,差不到哪里去的。” 听弟弟说起去世的母亲,陈定眼眶不由得一红,差点掉下眼泪来。 陈宓不由得暗自好笑,自己这个哥哥,操持家里内外是没话说的,母亲过世之后,更是一个人撑起了家庭,但却是内柔外刚的性子,特别容易感怀。 陈宓不敢多说,赶紧转移话题:“哥,咱们出发吧。” 陈定还在犹豫:“真要去?” “去,钱挣到了,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以后挣到的钱再给哥你娶媳妇。” 陈定不由得脸色一红,扭捏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娶什么媳妇,咱们兄弟两个人过不就好了,再说,挣到钱要先供你读书才是。” 陈宓见哥哥不好意思,嘿嘿一笑。 兄弟两个安步当车,出门的时候见到那个叫筱兰的女子,筱兰见到装扮一新的兄弟两个,眼睛一亮:“呦,你们兄弟两个今天是要干什么去啊,打扮得……哎呦,真是好看,这大宋朝的人样子就应该是你们这样的吧?” 陈定有些不太明白什么叫人样子,但知道别人在夸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陈宓却是笑道:“筱兰姐您谬赞了,我们兄弟两个来汴京这么久,还没有出去逛逛呢,今天打算出去逛逛。 筱兰姐,这阵子要多谢您照顾我们生意,还给我们兄弟两个介绍了那么多的生意,我们兄弟两个特别感激您,也特别想感谢您,筱兰姐有没有喜欢的姻脂水粉,我们去买了送给你聊表一下心意。” 筱兰闻言吃吃笑道:“小陈宓真是懂姐姐心呢,不过不用啦,姐姐的姻脂水粉用不完的,你要是有心,就给姐姐打个鸭血粉丝汤回来就好啦,最近身体疲乏胃口不佳,正想吃个粉丝汤呢。” 陈宓赶紧笑着点头:“好嘞筱兰姐,这几天的鸭血粉丝汤我们兄弟包了!” 筱兰的眼神更亮了一些,陈宓两兄弟虽然都长得很俊秀,尤其是陈定更是接近成年男子,但陈宓行事作风却是更加落落大方,正太脸成人作风,更是引人喜爱。 兄弟两人与筱兰告别后,来到一个看起来颇为典雅的酒楼,高有三层楼,雕栏玉砌,出入都是一些衣冠华丽的客人,陈定有些望而却步。 “陈宓,要不还是算了吧,这酒楼一看就很贵……” 陈宓笑道:“哥,你听我的,真不贵,咱们也不是天天来,就来见见世面,咱们的鸡蛋灌饼市场现在也打开局面了,每天也能够挣不少钱,偶尔来见识一下也没关系的。 何况你不是说要我读书么,要是读了书,以后同窗邀请我来上酒楼,我要是一点市面也没见过,岂不是要出丑啊。” 陈宓这么一说,陈定立即坚定了下来:“你说得对,那咱们进去,不差钱!” 陈定暗之一笑,心下却有些感动。 自己这个哥哥性情是软弱,但总是为自己着想,舍不得让自己受一点委屈,若非如此,陈宓怎么也不可能从心底认可自己这个哥哥。 两人进入酒馆,虽然陈定有些忐忑,但陈宓却是坦坦荡荡走在了前面,衣袂飘飘,让人一看便知道非凡,店小二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陈宓非寻常人,赶紧小跑过来。 “这位客官,两位么?” 陈定微笑点头:“找个靠窗的地方。” 店小二赶紧点头哈腰:“您请您请。” 店小二将两人带到临街的窗口,待两人落座,便招呼起来:“您二位吃点什么?” 陈宓道:“有什么呢?” 店小二赶紧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咱这里是百年老店,美味佳肴有百种,羹类有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等不下二三十种。 主菜类有炊羊、炖羊、闹厅羊、角炙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莲花鸭签、酒炙肚肱、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煎炙獐、煎鹌子、炒蛤蜊、炒蟹、煠蟹、葱泼兔、洗手蟹等几十味。 客官若是不满意,也有外来托卖的各种卤味、烤禽,比如炙鸡、烧鸭、羊脚子、点头羊、脆筋巴子、酒蟹、旋切莴苣菜、西京鹿脯、獐巴、海鲜时果等; 又有以白磁缸子贮放的各式辣菜,以小碟装的栗子、银杏、梨条、胶枣等各式干果、果脯,各种鲜果,各种面制点心,如猪羊荷包、诸色包子等。 客官您看有喜欢的么,您可以与小人说,小人去安排。” 陈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向弟弟,却见陈宓微微皱眉:“这些与樊楼又有什么区别?” 第五章 卢世叔 陈定心下有些紧张,生怕店小二发怒。 却见店小二苦笑一声:“客官原是吃惯樊楼的贵客,我们醉仙楼虽也是百年老店,但比起樊楼的确是略有不如。” 陈宓嗤笑了一声:“那是,樊楼上下三层,一共并排五座,楼与楼间,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楼内设各类包厢,一律珠帘绣额,天黑以后,灯烛晃耀,熠熠生辉。 五座楼之一的内西楼后来只开放楼下部分,禁人上楼,原因是其楼阁高敞,登楼后竟能窥见号称大内的皇城里的动静。 由此亦可想见樊楼的气派。 樊楼一次可以接待上千人的宴饮,日常顾客常在千人以上。 在繁华的东京,酒楼众多,竟有上万家,竞争十分激烈,樊楼却能够独占鳌头,自然不是你们能够相比的。 我们兄弟俩天天去樊楼吃饭,实在是吃腻了,这才打算出来别的酒楼换换口味,可你们这菜式却和樊楼一般,难道你们的菜比樊楼做得好?” 店小二脸色有些愠怒,这话他却是接不下去了。 他们醉仙楼,虽然也是号称百年老店,但不过是亦步亦趋抄袭人家樊楼罢了,有些人吃不起樊楼,就来他们这里,也算是过了把瘾罢了,只是这事情能做,话却是不能说。 陈定盯着店小二脸色变幻,心下更是紧张起来,生怕人家一声令下,就将他们两兄弟当成砸场子的给扔出去,却见陈宓依旧稳如泰山。 “卢老板可是来了?” 陈宓轻声道。 店小二一愣:“贵客认得我们卢老板?” 陈宓微微一笑:“你便说国子监故人来访便是了。” 店小二心下一惊,他倒是知道老板自诩是读书人,说是曾经在国子监就学,自己是当着笑话听的,难道是真的? 只是看着也不太像啊,这两兄弟,看起来年纪太轻了,老板即便是当真上过国子监,那也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吧,这两兄弟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岁,再大也不过是二十岁了吧,怎么可能与自家老板是故人。 陈宓看出店小二的疑惑,笑道:“我说是国子监故人,便得是卢老板的同窗么,难道不能是故人之后?” 店小二这下子却是信了十成了,满脸的愠怒风消云散,再次热情无比起来:“两位贵客稍坐,这小龙团茶您二位先喝着先,我去请老板。” 说着就火烧屁股一般去了。 陈定等店小二消失,便低声急道:“陈宓,你这是要干什么,咱们不是来吃饭的么,怎么成了这什么卢老板的故人之后了呢,一会别让人给打一顿啊,我们可惹不起他们的啊。” 陈宓轻笑道:“哥,别着急,你就听我的,我想干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 陈定站起来,想要将陈宓拉起来走人,却看到店小二引着一个衣冠华丽的青年人过来,那青年人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喜色,看到陈宓两兄弟却是一愣脸色有些诧异:“鄙人卢伯蕴,二位是哪位故人之子?” 陈宓站起来作揖道:“卢世叔安好,家父陈年谷,这是家兄陈定,小侄陈宓,据家父说,嘉佑四年在国子监时,有一个好友叫卢伯蕴,不知是否是世叔您?” 卢伯蕴脸色有些惊讶。 陈宓不等卢伯蕴说话,继续说下去:“小侄与家兄此次原本在家乡衢州苦读,因家母逝世,所以进京寻父,来了半年时间,却是不得家父消息。 因为之前听家父说起过国子监之事,知道叫卢伯蕴之好友,我兄弟打听了一下,却是得知卢老板就叫卢伯蕴,又曾经就读过国子监,也不知道是不是您,因此冒昧而来。” 卢伯蕴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是年谷兄之子啊,当年年谷兄就经常与我说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呀,哎呀,说起来当年在国子监……” 卢伯蕴的声音似乎大了一些,引起周边来吃饭的人注意。 “……说起来倒是有些惭愧,卢某只能算是借读罢了,比不上正考上去的青年才俊,所以最终只能来继承祖业,唉。 不过,当年国子监的生涯,真是令人怀念啊,尤其是你们的父亲年谷兄,与我的感情更是深厚……” 卢伯蕴看了看侧耳聆听的顾客们,脸色更是充满感慨:“……可惜我与年谷兄各自忙于生活,年谷兄应该更是忙于国事了,倒是有些年没有联系了。 不过两位贤侄不用担心,待我找同窗们打听打听,便知道年谷兄去了哪里就任了,来来,两位贤侄,先坐下,那个谁……” “老板,我在呢。” 店小二赶紧凑过来。 “去,准备一桌好菜,我与故人之后要好好地把酒言欢。” 店小二赶紧去了。 卢伯蕴将陈定陈宓按坐在椅子上,大声的说起当年的趣事,滔滔不绝,颇为怀念,附近的顾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卢伯蕴更是顾盼自豪,哈哈笑声响彻整个酒楼。 一般来说,若是有人大声说话,总是有人会不满的,但此时顾客们不仅没有不满,还将声音放低了,生怕打扰了陈宓这一桌。 毕竟,国子监呐。 能上国子监的那都是天之骄子,这卢老板虽然没有当官,但在国子监就读过,意味着有一大帮当官的同窗们啊! 而且,国子监的事情,大家还是蛮好奇的嘛。 陈定听得入神,有时候还颇为激动的提出一些问题,尤其是关于父亲陈年谷的往事,听到激动处,更是流下了泪水。 卢伯蕴见状赶紧安慰,说到动情处,他自己也流下了泪水。 食客们也颇为这难得的一幕而感动。 卢伯蕴颇为激动:“两位贤侄,在找到年谷兄的消息之前,你们就到世叔我家中住下,吃喝都不愁的,世叔家中更有万卷书,你们想怎么看都行。” 酒楼顿时哗然。 万卷书啊。 这个年代书籍可是稀罕货,能够累积万卷书,那可真是书香世家了。 卢伯蕴更是抬头挺胸。 陈宓感激道:“世叔,太谢谢您了,不过我们兄弟两个已经有落脚处了,就不麻烦世叔了,倒是关于家父的消息,却是要麻烦你了。” 卢伯蕴差点拍胸口答应。 “两位贤侄,这事情世叔一定会全力以赴,你们自可以放心,你们虽然有落脚处,但每日都来酒楼吃饭,这点照顾世叔还是能够做到的。” 陈宓连连感谢。 第六章 各怀鬼胎 “嗝!……” 陈定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嗝里带着羊肉的香味。 这年头羊肉可是稀罕货,卢伯蕴也是下了本钱了。 一桌子好菜,大部分让陈定给吃下肚子了。 陈定剔了剔牙:“诶,陈宓,你说咱们父亲这个同窗,还真的是热情呢。” 陈宓笑了笑道:“假的。” 陈定愣了愣:“什么假的?” “都是假的。” 陈定蒙了:“什么都是假的?” 陈宓笑了笑:“父亲没有上过国子监,这个卢伯蕴也不认识父亲,更没有什么照顾故人之子的心思,更没有什么故友情分之类的东西。 这个卢伯蕴或许借读过国子监,但肯定不认识父亲,或者说他甚至都没有上过国子监。” 陈定傻眼了,吃吃道:“那……那……这是哪一出?” 陈宓笑了笑道:“很简单,来之前我打听过,这个卢伯蕴家里的确是底蕴深厚,不过是经商的底蕴。 他们太想出一个读书人了,卢伯蕴年轻时候的确是被给予厚望的,只是天资所限,最后还是只能回来继承祖业。 不过卢伯蕴倒是经常说他读过国子监,可能有,但估计只是借读罢了,连名册都没有进的那种。 读过国子监,是他最为自豪的事情,但没有人信他,我们这次过去,以故人之后的名义,正好坐实了他读过国子监的事情,所以,事情真假倒是无所谓了。” 陈定还是有些蒙:“那咱们图什么啊,是了,父亲的消息咱们是知道的啊,难道,你是为了骗一顿吃喝……嗯……不对,是好几顿吃喝。” 陈宓摇摇头:“一顿吃喝有什么好骗的,又不值什么钱。” 陈定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小钱,得好几贯呢。” 陈宓笑了笑道:“嗯,我有一个计划……” …… 卢伯蕴很兴奋。 陈定陈宓走了之后,他回到自己的雅室,在雅室里面连着疾走了许久都没有停下来,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叨。 “……陈年谷……陈年谷……没听说过这人啊……” “……哎呀……不管了,他就是我年谷兄……以后要真找到了,他不认得我怎么办呢…… ”……嗯……没关系,国子监那么多人,他不可能全都认识,到时候说是认错人就是了,而且,是他的儿子找我,又不是我找他,算不上欺骗,只要我好好照顾他的儿子,他不得承我的情?……” “……嘿嘿……正好和老二竞争的关键关头,竟然来这么一个强援,活该我卢伯蕴执掌家业,卢仲文你还是乖乖做个纨绔子弟罢。” 卢伯蕴突然停了下来。 “不行,我一定得将这个事情给坐实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留着山羊须的老夫子模样人到来。 “东家,您找我?” 卢伯蕴赶紧道:“李夫子,我找你有事。” 卢伯蕴将陈宓兄弟的事情稍微地说了说,李夫子捋了捋山羊胡,沉吟道:“东家的意思是将这个事情给坐实了下来,若是这个陈年谷果真有官身,那么也会对卢家的事情有帮助?” 卢伯蕴喜道:“李夫子果然懂我。其实我也不想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以我的能力原本无须如此,但卢仲文那个纨绔子弟总是在老祖宗那边吹风,若是老祖宗那边一不小心听信他的花言巧语,到时候卢家的衰败就在眼前。” 李夫子点点头:“这个我明白的,东家只管告诉我如何做便是了。” 卢伯蕴笑道:“李夫子还能够不知道怎么做?” 李夫子忍不住笑道:“原本想偷偷懒,想看看东家的策略,没想到东家还是推到我这里,好吧,那就交给我吧。” 卢伯蕴笑了起来:“虽说如此,但我还是说说吧。首先,这个陈年谷是谁,这个是一定要确定的。” 李夫子点点头:“这个简单,有姓名有籍贯还有来历,好办。” 卢伯蕴点点头:“同理,这陈定兄弟二人的身份也该确定一下。” 李夫子点头。 “另外……”卢伯蕴挠了挠头,“……一旦确定了信息……” 李夫子笑着打断卢伯蕴的话:“这个我知道的,老夫人那边会听到这个消息的。” 卢伯蕴笑逐颜开:“李夫子……” 李夫子摆摆手道:“好了,我也是看在你父亲的份子上,老卢家败下去也不好看,相比卢仲文,我还是相信你的。” 说完李夫子就走了。 卢伯蕴百感交集。 …… “东家,我查过了。” 李夫子晚上就来了。 卢伯蕴喜道:“有消息了?” 李夫子点点头:“没错,我找了人问了问,的确有陈年谷这个人,时间对上了,籍贯也对上了,不过,有一点奇怪的是,其人在汴京是有婚姻的。” “嗯?” 卢伯蕴诧异地看了看李夫子。 李夫子解释道:“陈年谷是庆历八年太常院同判宴成裕的女婿。” “宴成裕?” 卢伯蕴有些迷糊。 李夫子点点头:“你不在官场,不知道也正常,宴家虽然不为人知,但在官场中却是根系颇深。” 卢伯蕴眉头紧皱:“这样的话,难道是陈宓兄弟在撒谎?” 李夫子呵呵一笑:“倒不见得,姓名、籍贯、时间都对上了,倒不至于撒谎,还有一种可能。” 卢伯蕴豁然抬头:“抛妻弃子?” 李夫子呵呵一笑。 卢伯蕴皱着眉头道:“这下子麻烦了。” 李夫子点点头:“没关系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去与你家老祖宗聊聊去,总不至于让卢家败落了。” 卢伯蕴深深出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咱们经商的,就不要去碰官场的,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夫子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他认可卢伯蕴,就是因为卢伯蕴更加的稳重。 稳重有时候是守成,但对于卢家这样的人家来说,子弟会守成,本身就是一件好事,胡乱折腾将祖上几代人打下来的江山给折腾掉的大把的是。 “不过,那两兄弟你也别得罪,谁知道人家父亲有没有关注这两兄弟。” 李夫子提醒道。 第七章 辞别 卢伯蕴的心情颇为烦躁。 说来也是,本来可以利用陈宓兄弟的事情给自己争夺继承权,但现在却只能看着不能动手,换了谁都会郁闷。 “咚咚!” “进来。”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店小二带着谄笑向他点头哈腰。 “东家,陈小哥来了。” 卢伯蕴眼神一咪:“哪个?” “陈宓和陈定都来了。” 卢伯蕴站了起来,踱了两步,突然站住道:“请他们来我这里。” 店小二赶紧点头去了。 卢伯蕴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露出一丝微笑,一会脚步声传来,卢伯蕴赶紧站起来,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的笑容绽放:“两位贤侄都来了啊,吃饭了没有,没有的话我让他们赶紧做一些。” 陈宓拱手笑道:“卢世叔不用忙了,我们兄弟已经吃过了,我们此次来是向卢世叔辞别的。” “嗯?为什么?” 卢伯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本打好了腹稿,打算将自己摘出来,没想到陈宓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陈宓的脸上露出悲愤的神色:“卢世叔,原本这是家门不幸,但世叔您不是外人,你早晚也会知道,与您说一下也无妨。 说来惭愧,此次我们兄弟两人来京存亲,本来是带着殷切的希望而来,只是……唉,昨天我们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父亲的消息,只是这消息却是……唉!” 陈宓叹了叹气。 卢伯蕴脸色微妙,其实他心知肚明,脸上却是露出惊讶神色:“怎么了,难道令尊他……唉,令尊是有福之人,怎么会这么早……” “叔父,父亲没死,他活得好好的,只不过他在这汴京城里成了亲,对于我们兄弟两个也不认了,这也没有什么,我们也长大了,只是心里觉得不痛快罢了。 卢世叔,此次前来,承蒙你的厚爱,我们兄弟两个非常感激,此次来主要有两个事情,一个是专门向您辞行,另一个……” 卢伯蕴伸手拍了拍陈宓的肩膀:“贤侄,你不用说,我明白的,这里是二十贯的钱钞,找盛昌钱庄就可以兑付。” 陈宓有些苦笑不得:“叔父,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和您打秋风的。” 卢伯蕴呵呵笑道:“我懂我懂,不过这是叔父的一点心意。” 陈宓无奈笑道:“叔父,您听我说完嘛!” 陈宓握住卢伯蕴的双手:“此次入京尽是些烦心事,好在叔父这里还是给我们不少的温暖,所以此次离京,以后恐怕也很难再见到叔父了,所以想把恩情回报一下。” 卢伯蕴笑着摆手:“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不过是一桌酒席罢了,以我与你父亲的交情……唉,不说了不说了,他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也不屑与他攀交情了。” 陈宓一脸的感动:“叔父大义,不瞒叔父,我们兄弟两个,对这酒楼也有一些了解,此次来京,也颇做了一些调研,叔父这酒楼的生意很不错,不过小侄倒是有一些建议,都写着小本子里面了,叔父闲暇时候不妨看看,就当是打发时间吧。” 卢伯蕴倒是有些惊讶,点点头道:“好好,贤侄好意叔父心领了,我会仔细看看的,贤侄你们二人什么时候归乡?” 陈宓笑道:“大约是两天后,到时候事情比较多,小侄就不再来跟叔父您辞别了,还请叔父见谅。” 卢伯蕴点点头:“那贤侄你们要注意安全,等归乡之后,记得给叔父来信告平安。” 陈宓感激地点头:“一定一定,那小侄就告辞了。” 卢伯蕴微笑看着陈宓二人离去,等二人消失在门后,笑容敛去,微微摇头,然后将手中的册子随手放在桌子上,一张银票飘落,卢伯蕴一愣,原来是他给出去的那张银票,这倒是让他会心一笑。 无论怎么说,这个陈宓给他的印象还是颇好的。 有礼有节,年纪虽小,但却是落落大方,接人待物,比他哥哥陈定要好多了。 还有那个陈年谷……啧啧,真特么人渣啊。 事情算是了结了,但卢伯蕴的心情其实是更差了。 最近卢仲文的动作越来越大了,不仅经常跑后宅去找老祖宗,还经常登卢氏的那些叔伯们的门,看起来最近该有大动作了。 …… “陈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从酒楼出来后,陈宓一直低着头走路,也不说话,陈定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了。 陈宓从思索中被打断,见哥哥的脸上有些不耐烦,不由得笑道:“应该也差不多了,倒是可以说说无妨。哥,你认为咱们该怎么为未来做打算?” “未来?” 陈定有些微微发愣。 “大约是……我好好卖鸡蛋灌饼,然后供你上学,等你考上举人甚至是进士做官,咱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陈宓微微笑了笑道:“哥,你觉得科考容易吗?” 陈定摇摇头:“当然不容易,咱爹考了那么久,咱娘等了那么多年,也没有等到享福的时候,虽然现在他已经当了官,但我估计他是走了别的门路的,估计还是没有考上的。 还有咱们镇上的那些读书人,大多是考了许多年都没有结果的,镇上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过举人了,别说什么进士了。” “那哥你怎么会认为我能够考上呢。” 陈宓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睛道。 陈定微微低头,不敢与陈宓的眼神对视:“可是不读书又能怎么办,总不能跟着我卖鸡蛋灌饼吧? 其实哥我心里也是清楚的,这鸡蛋灌饼看着似乎是一门好生意,但想要在这汴京城扎根,就靠这是不行的。 咱们老陈家也算是耕读传家,不能再咱们这一代给断了,我将咱们老陈家传家的几亩地给卖了,算是将咱们的根基给断了。 如果你不读书,我以后没有脸去见陈家的祖宗,娘也要骂我的。” 陈宓不由得心里叹息,父亲做的事情让陈定伤透心不说,更是让他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那几亩田地,在陈宓看来没有什么,但在陈定看来,那就是陈家的根基。 第八章 雪中送炭 陈宓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哥,几亩田地而已,等咱们有钱了,想买多少买多少,无所谓的。 关于咱们的未来,我认为不能寄托在读书上面,是,读书是一条好出路,真宗皇帝也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真能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又有多少……” 陈宓原本想着劝陈定,不料陈定却是眼睛一亮:“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好诗啊,弟弟,这是你写的诗么?” “嗯?” 陈宓一愣。 陈定兴奋道:“这句诗写得好啊,将读书人命运的改变描述得淋漓尽致啊,我就说你是个读书种子啊!” 陈宓一想不由得苦笑,是了,汪洙汪先生的《神童诗》得有好几十年后才会面世呢。 陈宓苦笑道:“哥,这是我从别处听来的,不是我自己作的,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么,父亲离家的时候我还小,我的字都是你教的,我怎么可能超过你。” 陈定一瞪眼道:“识字只是小道,作诗靠的是天赋,你打小就比我聪明,这我还能不知道。 你不用多说,书是肯定要读的,这个没得商量,其他的我都能听你的,但这个却是不能听你的。” 陈宓不由得苦笑,自己这个哥哥没有太多的主见,但有时候执拗起来也是让人头疼的。 “好好,不说这个了,就说我想干什么吧,哥,鸡蛋灌饼这个只是小生意,就目前维持生活倒也罢了,长久肯定是不行的,咱们也不能在这上面耗费时间。 正如你所说,咱们是耕读世家,不能自己去做什么生意,还是得以读书为主。” 陈定喜道:“就是嘛,咱们还是得读书。” 陈宓点点头:“嗯,所以,我打算与卢伯蕴合作做生意,借助他的平台,我们不用自己去做生意,只要点股份,就足以让我们以后生活无忧了。” 陈定瞪大了眼睛:“合作做生意?就咱们?” 陈宓笑了笑点头:“嗯,大哥你一定觉得我异想天开,咱们又没有本钱,卢伯蕴的生意又如火如荼,咱们哪里有资本与人家合作。” 陈定点点头。 陈宓道:“哥你这么想也没错,如果我们贸贸然上面和卢伯蕴说,卢老板,我们兄弟想和你合作做生意,人家卢老板估计直接叫人将我们轰出来了。” 陈定又是点头,心道,你心里倒算是有点逼数。 陈宓笑道:“所以,这些安排都是为了跨过这个门槛,我这一个月来,经过调查研究,瞄准了卢伯蕴,做了这些安排。” 陈定醒悟道:“这一个多月来,咱们早上卖鸡蛋灌饼,之后你说是去采购,每次都是晃悠到晚上才回来,就是去干这事?” 陈宓笑着点点头:“嗯。” 陈定想了想道:“我猜一下,你是盯准了卢伯蕴想要攀龙附凤的心态,所以以咱爹的事情说事,与此事与卢伯蕴建立以关系,方便接下来进行真正的沟通?” 陈宓眼睛里露出欣赏的神色,自己这个哥哥总是说不如自己聪明,但实际上脑子也是清晰的。 “……嗯,以此事结识卢伯蕴,然后今日你递上册子,那才是真正的杀手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晚或者说明天,卢伯蕴就会找上门来?” 陈宓又再次点头。 陈定沉吟了一下道:“册子里什么内容我不知道,但前面你所做的工作估计不少啊。 首先你得知道卢伯蕴想要什么,其次要打动卢伯蕴,肯定需要很多真材实料的内容,不然以他老奸巨猾的本性,不可能会找来。” 陈宓笑道:“是这样没错,以寻找父亲的名义,那也是我通过各方面打听设计出来的。 卢伯蕴所在的家族家财万贯,是汴京老财家族,既是家族,内斗自然是少不了的。 卢伯蕴这一代长房有三兄弟,最小的弟弟只有十几岁,不涉及家族继承,他的二弟叫卢仲文,一般来说,这样的家族都是以嫡长子继承家业的,不过卢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卢伯蕴的父亲去年去世了,家族大权都由奶奶暂摄,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立卢伯蕴,是因为卢仲文的母亲从中作梗。 卢伯蕴的母亲早逝,卢仲文的母亲是这奶奶的外甥女,所以关系上更加亲近,不过卢伯蕴能力较强,卢仲文就是个纨绔子弟,所以在这僵着呢。 所以,卢伯蕴想要继承家业,就得做出丰功伟绩出来,让他奶奶都没法说什么,让他的叔伯们都来支持他。” 陈定若有所思:“所以,所谓父亲上国子监就是针对这个事情,这些经商的家族还是想要亲近当官的,有这么一个台阶,卢伯蕴自然是想靠上来的。 但是咱们父亲这种情况,你也知道依靠不了,所以只是当做一个结识的机会,结识之后,立即撇清关系?” 陈宓笑了笑:“嗯,哥哥老是说自己笨,这哪里是笨,明明是聪明绝顶嘛!” 陈定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别贫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我还是猜不出来,那就不是笨了,那是愚蠢! 不过,我还是没有猜到我们到底能够干什么,帮助卢伯蕴继承家业?咱们也干不了什么啊,除非父亲当真能够给咱们站台。 但那不可能的,父亲那模样哪里有自主的模样,如果他能够给我们做主,我们何至于需要自己拼搏?” 陈宓笑了笑道:“卢氏家族以餐饮业为根基,醉仙楼是他们的主业之一,卢伯蕴主管的这处醉仙楼,也而不过其中之一罢了,所以要打动卢伯蕴,或者说要打动卢氏家族的人,当然是要在醉仙楼上着手。” 陈定疑惑道:“问题是,咱们能够做什么?” 陈宓道:“可以做的不少,醉仙楼我观察过了,服务、酒菜、装潢这些其实都有改善的空间,但是这些也不是很重要。 因为能够在汴京立足的正店,自然有他们生存下来的能力,这些东西再改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怎么可能让陆家心甘情愿将股份拿出来。 咱们想要虎口夺食,自然不可能是这种小玩意,咱们要做的是雪中送炭!” 第九章 直营连锁 卢伯蕴在房中枯坐。 陈宓这条线断了,他得重新想一些招数,将继承的事情给敲定下来,否则夜长梦多。 好在现在的局面也不是非常糟糕,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最近他与一些族中叔伯座谈,叔伯们对他的能力至少还是颇为认可的,有些更是直言道要支持他。 问题主要是在老祖宗那边。 那贱人是奶奶亲哥哥的女儿,奶奶的亲哥英年早逝,因此奶奶对其几个子女尤为关爱,尤其是那个贱人擅长讨好人,将奶奶哄得七荤八素,这才将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嫡孙给忽视了。 不过,这家族终究是卢家的,奶奶终究还是要重视家族长辈的意愿。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卢伯蕴一听便知道是李夫子,赶紧起来开门。 李夫子见到卢伯蕴便说道:“我听说陈家小子来过,处理妥当了?” 卢伯蕴勉强笑了笑:“是的,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不过人家没有收那二十贯的程仪。” 李夫子点点头:“倒是无妨,面子上做到了就可以了。你也不用过于失望,此路不通,便再想办法就是,你的能力就在这里,相信还是有不少人看得到的。” 卢伯蕴强笑点头。 李夫子正待说些什么,不经意扫过桌面,咦了一声:“咦,这是什么?” 卢伯蕴循着李夫子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哦,那是陈宓临行前给我的,说是一些关于酒楼的建议,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估计是小孩子的想法罢了。” 李夫子笑了笑道:“我看看。” 他伸手拿起册子,就着窗外的光线,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嘿了一声:“这字写得不错啊。” 卢伯蕴凑过去一看,上面有一行字——关于醉仙楼直营连锁店的一些建议。 这行字是什么意思,卢伯蕴暂时揣摩不出来,因为什么叫连锁他不太明白,但这字他却是看出一些玄机来了。 这字结构平正沉稳,初看显得规规矩矩,没有飞动跳跃之势,但仔细一看却是有气定神闲之态,看着与当世之书法大相径庭,但却颇有自成一家之势。 这倒是让他生了不少的兴趣出来。 李夫子亦如是,赶紧翻开里面的内容。 【夫旧而能守,斯亦已矣!然鄙人以为人之处于世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首页翻开,便是这么一句话扑面而来。 李夫子赞道:“此话语当可为名言警句,《邓析子·无厚篇》曰:“不进则退,不喜则忧,不得则亡,此世人之常。 这句话化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谓得当,从这一句就可得知这陈宓小哥的学识相当了得啊。” 卢伯蕴闻听此言心中一震,原本还不以为意,但李夫子的肯定却是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李夫子此人不简单,他可是参加过嘉佑二年的科试的牛人,虽然之后也都没有中式,但颇认识一些名人,他没有中式也并非因为没有真才实学,实是命运多舛罢了,这样的人都赞许的人,自然不简单。 不过这话倒是说得有些道理。 卢伯蕴联想起卢氏家族的产业,虽然这些年也都算是维持得不错,但进步却是极少的。 当年太爷爷与樊楼的创始人差不多同一时间创建酒楼,樊楼是一年一个台阶,到如今已经是天下闻名。 但醉仙楼却还是只有一座三层的酒楼,其他的产业也大多如此,虽然有些许的进步,但这种进步比起其他的同侪却是远远不如了。 李夫子没有卢伯蕴那么多的想法,他翻开后面的书页,似乎是看得有趣,便摇头晃脑的读将起来。 “……进京以来,汴京之繁华,令我与家兄这等山野之民不由得瞠目结舌,瞠目结舌之余,不免心生好奇,尤其是构成这汴京繁华景象的商业。 作为一个读书人,面对繁华之景,自然想要探索繁华之景内里之原因,于是便与家兄搜集这市面上之商家,调研七十二家正店以及一百多脚店,综合调查结果如下: 大宋之正店,有榷沽资格,有榷沽资格可保店名百年,然正店之主却是时常变化,令人唏嘘。 七十二正店,从建立之始便没有变更家族的只有三家,其余六十九家在这百余年间少则经过两次变更,多的甚至超过十次。 这里面变更有子弟不肖、时运不济、竞争激烈等等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求变……” 读到这里,李夫子嗤笑了一声:“守住祖宗之业已然不易,胡乱求变就是自寻死路罢了,不过这陈小子倒是有恒心,竟然不辞劳苦调查了这么多的事情,恒心可嘉,但意见什么的,就别听信那么多了。” 李夫子将册子往桌子上一放:“好了,此事就这般了结也好,其他的事情我们慢慢来就是,你家老祖宗也不会轻易下决定,毕竟还是得照顾卢氏长辈们意见的嘛。 你多和他们走动,多展示展示自己,你的能力在这里呢,不用过多操心。” 卢伯蕴点头称是。 李夫子施施然而去。 卢伯蕴却是捡起册子,往后翻看。 “……求变不是乱变,不变则已,变则需有法。 吾观汴京城之七十二正店,或如火如荼、或中规中矩、或辛苦维持,但无论是哪一种,皆只有一间正店。 若是中规中矩或者辛苦维持也就罢了,如同樊楼这般名满天下之酒楼,却只屈居汴京一城,实是暴殄天物矣。 若我为樊楼之东家,则会以汴京樊楼为模板,于扬、杭、洛等富裕州府要害之处,开办分店。 以汴京之先进经验,征服各州府之百姓,届时,樊楼之气势便该更胜十倍百倍千倍! 醉仙楼于汴京虽难比樊楼,然放诸州府之中,却是鹤立鸡群矣。 若是醉仙楼能够在州府开设十几分店,以地方拥立汴京醉仙楼,长此以往,天下人未知樊楼先知醉仙楼,终有一日,醉仙楼位居樊楼之上尚未可知。 此法吾称之为正店直营连锁法……” 看到这里,卢伯蕴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疯狂跳动的心脏。 第十章 异想天开 大相国寺是汴京城最为热闹的所在,陈宓兄弟两个来了这么久,自然是清楚的,人多的地方就意味着商机。 鸡蛋灌饼是个不错的吃食,对河南人来说尤其如此。 这段时间陈宓兄弟二人早上都会来这里卖鸡蛋灌饼,倒是颇为热销,尤其是鸡蛋灌饼味道弥漫出来的时候,都会吸引来一大群的饕餮。 今天大相国寺有集会,集会的时候摊贩很多,位置都是要抢的,来得晚了,就得到沟沟旁边,生意肯定要大受影响的,所以两兄弟天还没有亮就占好了位置,果然即便是天还没亮,位置就被占得差不多了。 占好位置,两兄弟赶紧架火,生饼、酱料都是备好的,一会客人到来的时候直接开煎就好了。 陈宓低着头在底下生火,却听陈定惊讶道:“世叔,您怎么来了?” 陈宓站起来,便看到卢伯蕴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宓面对卢伯蕴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是淡定自若。 “世叔,来一个鸡蛋灌饼?” 卢伯蕴一愣,随即点头笑道:“也行,试试你的手艺。” 陈宓笑着点头,然后熟练地煎饼、搅开蛋液,将蛋液倒进去,一会就有一个金灿灿的煎饼成型,传出十分浓郁的香味,卢伯蕴倒是有些惊讶。 陈宓给煎饼加了一些酱料,然后递给卢伯蕴,卢伯蕴趁热吃了一口,随即眉开眼笑将鸡蛋灌饼给吃完,伸出食指道:“再来两个!” 陈宓笑了笑,又给做了两个,卢伯蕴吃完摸了摸肚子,满足道:“很好吃的小玩意!聊聊?” 陈宓看了看陈定,陈定点头道:“去吧,摊子我来照料就行,忙不过来就少卖一点。” 陈宓点点头:“收摊的时候我会回来,你稍微等等就行。” 陈定挥挥手:“去吧去吧。” …… “……我们兄弟来京城寻找父亲,实在是情非得已,母亲病逝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在家乡也实在穷困,当然,我哥哥想念父亲也是原因之一,但这些都无所谓,反正都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够想象得到的了。 至于这摊子嘛,人在异乡本就艰难,我们兄弟两个总得自食其力,其余活计我们兄弟没有本地关系干不了,所以也只好干点可以干的活计,好在倒是能够谋生,也算是大幸了。 世叔今天到来,想必是看了我所写的册子,也许还知道了所谓的我父亲的好友之事,本是我虚构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接近世叔而已,希望世叔能够原谅小侄的唐突……” 上了卢伯蕴的车之后,陈宓便没有隐瞒,将自己的作为一一说出来。 卢伯蕴倒是没有愠怒,反而是相当理解:“京城居大不易,用点手段倒也无妨,你如此坦诚,我自然不会怪你。 想想也是,若是你第一次见面便与我说那些事情,不免唐突,你用了这个小手段,倒是十分的恰当,也使我有见识大才的机会。 说实话,你的那些东西很吸引人,然而却不切实际,但你的才华我是看到了,别卖煎饼了,跟我干吧。 你能够调研到那么多的情况,想必我卢家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了,如果我能够当上家主,醉仙楼的掌柜位置就是你的,如何?” 陈宓笑了起来。 卢伯蕴奇道:“怎么,你还不满足么,醉仙楼的掌柜,那算是汴京城的一号人物了,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有头有脸都能够接触得到,对你扎根汴京城可有天大的好处。” 陈宓笑着摇头:“世叔,不说其他的,就以我收集信息的能力,您说,如果我只是想要谋个职位,您觉得就一个掌柜能够打住?” 卢伯蕴沉默了起来,陈宓已经是比较礼貌的了,因为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以陈宓的能力,去某个大官的手下当一个幕僚,估计都绰绰有余了。 这并不夸张,七十二家正店,一百多个脚店,要将这些信息都给摸清楚,可不仅仅是时间的关系,关键是有强大的交际能力,才能够收集到这么的消息,那些官员的幕僚都未必能够做到这个事情。 而且,收集材料仅仅是个开始,分析材料能力更是高阶能力,分析完之后,还能够提出解决方案的,那就是谋士的能力了。 卢伯蕴虽然是个商人,但他是读过书的,他知道具有这样能力的人究竟有多吃香,关键是,面前这个人,仅仅只有十来岁的年纪! “那你想要什么?” 卢伯蕴盯着陈宓的眼睛。 “其实,您不该问我想要什么,而是你能够给我什么。” 陈宓将自己的姿态端了起来。 卢伯蕴心中有些气恼起来:“你就打算一直卖煎饼?” 陈宓笑道:“我不会一直卖煎饼,但世叔如果落败,倒是能够做个纨绔,即便是卢仲文当上家主,也不会少了你的月例。 嗯……就是不知道卢家在这个纨绔子弟的手里能够撑多久,若是能够撑到世叔走完这辈子倒也罢了,若是二十年就垮了,嗨,世叔晚年可要凄凉了。” 卢伯蕴闻言怒气勃发:“我不会让那败家子当上家主的,卢家也败不了,这富贵不仅我卢伯蕴要享受一辈子,我的子子孙孙也都要享受!” 面对暴怒的卢伯蕴,陈宓毫不畏惧,腰杆子依然挺直,平视着卢伯蕴冒着怒火的双眼,轻声道:“那世叔想通了便来找我就是,我一时半会不会离开汴京,不过,您的时间不多了。” 卢伯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压下来:“我想听听你的价码。” 陈宓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卢伯蕴试探道:“一百贯?” 陈宓忍不住苦笑。 卢伯蕴叫了起来:“一千贯?这个价码太高了!” 陈宓摇摇头:“世叔,如果你的格局这么小,咱们也无须多说,我还是回去帮我哥卖煎饼去了,您找个地方放我下来吧。” 卢伯蕴眯着眼睛,眼神有些凶狠:“你直接说吧。” 陈宓轻轻道:“我要醉仙楼一成的股份,这一成股份,是无论以后醉仙楼开多少家分店,都有我的一成。” “异想天开!停车!送客!” 第十一章 我不贩卖焦虑但贩卖希望 陈宓脚步轻快,穿过大相国寺渐渐多起来的人流。 清冷的秋日,煎饼摊子冒着白气,滋啦滋啦的油声,浓郁的煎蛋香味,葱花被高温油爆出的香味,吸引了不少的人。 天气干冷,但陈定却是额头冒汗,手脚飞快地打蛋液、灌饼、用铲子给灌饼翻面,又快速地打包灌饼,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吸引了不少的女孩小媳妇。 当然,可能是因为陈定宽厚的肩膀以及清秀脸庞的原因。 陈宓很自然地接过煎饼的工作,陈定也没有多说话,专心打包起来,两个人配合之下,自然是快了许多。 煎饼多是以早餐为主,过了早餐时间之后,人便少了许多,但收纳铜板的小桶却快要满了。 陈定歇了一口气,道:“这么快,没有谈成吧?” 陈宓笑道:“哪有那么简单,这可是大生意,即便是卢伯蕴答应了,也得等他登上家主之位。 就等他登上家主之位,想要将族产分出一部分赠与外人,也得需要说服很多人,这个过程,拖上几年我都觉得有可能。” 陈定沉吟了一下道:“你不怕卢伯蕴言而无信?” 陈宓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但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赚也有亏,这个事情我投入了许多的时间去精心的策划,但并不能保证最后的结果真如我所想。 不过也无所谓,我做这个事情,一来想给我兄弟两个挣一个在汴京立足的根基,二来么,我也是想试试我的本领。” 陈定展颜道:“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从小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你虽然一直在掩饰,爹娘都被你骗了过去,以为你不过是早慧,但作为你的哥哥,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你的思想之成熟,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主见,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的聪明,按照咱们宋人的说法,你就是生而知之的神童。 不过我也一直很担心你,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最是心高气傲,这一次是你第一次做事,若是事有不谐,就怕打击你的信心。 现在你懂得这个道理,我就放心了,反正成与不成,就当锻炼自己了。 横财不可依仗,反而是这踏踏实实挣来的钱,最是安心,陈宓,你放心,咱们的煎饼生意已经做开了,就这么做下去,几年时间咱们就能够在汴京买一个小院子。” 陈宓惊讶道:“买房子?” 陈定脸上洋溢着笑容:”没错,我去找过那个租房子给我们的牙人,我问过了,位置差一点的老破小,估计六七八百贯就能够买到了。 我算过了,咱们现在一天卖个三四百个灌饼,也就是说,能够挣个四五百文,一个月精打细算能够存下个十贯,一年就是一百二十贯,存个五六年,咱们就能买一套老破小了,虽然是老破小,但咱们就有自己的家了! 所以啊,你这个事情能成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成,咱们兄弟两个靠自己的双手,也能够奋斗出美好的明天。 而且,哥我还要供你读书,若是考上进士,咱们老陈家就有一个门面了。” 陈宓笑着听着自己的哥哥展望着美好的明天,时不时点头应是。 陈定的算法不错,但实际上很难实现,每天挣个四五百文就想在汴京买房,倒不是不可能,但那得精打细算到极致,吃穿上得十分的克制,关键是不能有意外,一旦生病或者有其他大项花钱的,肯定是不够的。 而且陈定还想让他读书,读书花销可不小,这对于存钱计划来说,肯定是一大打击。 不过这些话陈宓就不说了,如果他的计划能够成功,买房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了。 陈定说着说着,突然有些疑惑:“陈宓,你说你这次用的手段,是不是你以前所说的所谓的贩卖焦虑? 你说你看准卢伯蕴想要当家主的欲望,所以抛出这个扩张计划,就是利用他的焦虑?” 陈宓想了想,点点头又摇头,笑道:“也算,但实际上我认为我贩卖的不是焦虑,而是希望,人类不购买焦虑,但会购买希望。 哥,人都是喜欢希望的,只要我们给他们希望,他们就会用钱来购买。” …… “狂妄!” “不知天高地厚!” “异想天开!” “痴心妄想!” …… 回家之后的卢伯蕴兀自怒发冲冠。 他没想到陈宓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他难道不知道醉仙楼究竟有多值钱么? 醉仙楼当然比不上樊楼,但在汴京那也是前十的酒楼,曾经有贵人想以十万贯收购,卢伯蕴的父亲硬是顶着压力拒绝了。 那贵人也知道理亏,最后放弃了收购,毕竟醉仙楼的价值可不止十万贯。 可现在陈宓一张口就是要一成股份,这就太过分了,这不是相当是在抢么! 卢伯蕴暴怒如雷,在摔了十几个价值不菲的磨喝乐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着满地的碎片,不由得有些心疼,有些还是他专门给儿子定制的。 他赶紧招呼下人来收拾,又让人去重新定制磨喝乐,不然他那宝贝儿子要是看到了,非得闹几天不可。 气归气,但有些念头若是起了,便很难遏制下去。 晚上他躺在床上,他的夫人身着轻薄绸缎肚兜,轻轻依偎在他的身边,在他的耳朵轻轻吐气,这是什么意思中年男人都懂得,但这个时候卢伯蕴的脑子里面却不断地播放着陈宓所说的话。 “……世叔如果落败,倒是能够做个纨绔,即便是卢仲文当上家主,也不会少了你的月例。 嗯……就是不知道卢家在这个纨绔子弟的手里能够撑多久,若是能够撑到世叔走完这辈子倒也罢了,若是二十年就垮了,嗨,世叔晚年可要凄凉了……” …… “……七十二正店,从建立之始便没有变更家族的只有三家,其余六十九家在这百余年间少则经过两次变更,多的甚至超过十次。 这里面变更有子弟不肖、时运不济、竞争激烈等等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求变……” 第十二章 焦虑半点不由人 夫人见卢伯蕴毫无反应,嘴巴一撇,低声嘀咕道:“哼,不中用的男人!” 卢伯蕴听到了,消失的怒火又再次爆发出来,他一脚将夫人给踢到了床下,怒道:“就你中用!就你中用,一天到晚,就知道这点事情!” 夫人被卢伯蕴的怒火给吓到了,蜷在地上不敢动,连哭都不敢。 卢伯蕴将被子、枕头都往地上扔,没有东西扔了,恼怒得在床上蹬腿,如同撒泼的孩子一般。 好一会之后,卢伯蕴才安静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夫人道:“起来吧。” 夫人畏畏缩缩的上床。 卢伯蕴双眼无神看着床顶,这一看就是一晚上。 第二天李夫子看到了一个萎靡不振的卢伯蕴,不由得吃惊:“你这是怎么啦?” 卢伯蕴叹息道:“焦虑,昨晚一晚没睡。” 李夫子摇摇头道:“又是因为卢仲文的事情?他又干什么了?” 卢伯蕴没有回答李夫子的话,而是问道:“夫子,您说,我当上家主的可能性高吗?” 李夫子盯着卢伯蕴的眼睛道:“你不相信自己?” 卢仲文苦笑道:“若是论能力,我自认比卢仲文强,可我那个继母是老祖宗的外甥女,老祖宗肯定会有所倾向。 至于我的那些叔伯们……呵,一个个各怀心思,对族产上下其手的多,愿意付出的少,卢仲文上去,他们可以更上下其手,我上去,他们就要担心我会给他们制造障碍,我着实是不放心啊。” 李夫子点点头:“你说得对,人心难测。” 卢伯蕴叹息道:“我一想到这卢家几代人的努力,就要被败坏在这些不肖子弟手里,心里就堵得慌,所以,夫子,您一定要帮我,您与我父亲相交莫逆,您一定不想看着他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对吧?” 李夫子笑道:“卢稻孙有一个好儿子,不过,这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也没有什么好挂碍的。” 卢伯蕴急道:“夫子!” 李夫子摆摆手道:“好啦好啦,我当然是帮你的,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卢伯蕴喜道:“有夫子您我就放心很多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夫子,陈宓那个关于醉仙楼连锁之法……” 李夫子看了卢伯蕴一眼:“那是在冒险!” 卢伯蕴大声道:“夫子,我知道这是在冒险,但我不得不冒险,您对卢家的事情有所了解,但没有我了解得深,我如果不冒险一搏,这家主之位决计落不到我头上!” 李夫子皱起眉头。 卢伯蕴又道:“夫子,昨天我去见了陈宓,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世叔如果落败,倒是能够做个纨绔,即便是卢仲文当上家主,也不会少了我的月例。 但是不知道卢家在这个纨绔子弟的手里能够撑多久,若是能够撑到世叔走完这辈子倒也罢了,若是二十年就垮了,嗨,世叔晚年可要凄凉了……” 李夫子笑了出来:“这小子把握人心的本事还真的不小啊,如此精准地号中你的脉搏。 话不好听,但着实如此,卢仲文……嘿嘿。” “所以,夫子,家主之位我必须拿到,即便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能看着家族垮塌,所以我必须求变。 陈宓那小子虽然贪婪,但连锁之法的确是好方法,我想试试。” 卢伯蕴的话一出,李夫子却是听到了不寻常之处:“贪婪?怎么说?” 卢伯蕴愤愤不平:“你知道那小子想要多少吗?” “多少?” “一成!不是总店的一成,而是全部的一成股份!” “嘶!”李夫子倒吸一口凉气,“这胃口何止是大,这是吞天的饕餮啊!” “可不是嘛,所以我给拒绝了,反正这什么连锁,也不过就是一个想法,我做餐饮这么几年,家族中又有诸多经验丰富的掌柜,我就不信开不起来,不就是到各个地方开店嘛,开店对于我们来说不难。” 卢伯蕴断然道。 倒是李夫子皱起了眉头:“他敢要这么多,他的依仗是什么,这个小子深谋远虑,从他一系类的事情来看,他是早就盯上你了,恐怕不仅仅只是一个连锁那么简单,恐怕藏着掖着的更多。” 卢伯蕴皱起了眉头:“这连锁店也就是一个想法而已,也没有什么玄机,应该不难吧,离了他难道我们就办不好?” 李夫子皱着眉头,一会之后道:“你把那册子拿来我看看。” “对哦,我马上拿!” 卢伯蕴手忙脚乱将册子找出来。 李夫子翻开册子,除了前面的文章之外,后面还写了一些东西。 “……连锁经营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连锁经营就是开多家店,但其实是不对的,如果按照单店的思维去经营连锁店,很可能会导致连锁品牌经营失败。 这里面有两个最主要的原因,很多创业者有过这样的体会,在经营单店的时候可能经营的很好,但在两家店的时候,发现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到了十家店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很多环节顾及不到,最终大多数店都存活不下来。 运营一个连锁品牌与单店经营的区别主要是产品和服务。 单独一家店铺的成功,比如醉仙楼,只能说是某种方式的成功,如果你开了两家店,那么你如何保证第二家店的服务和菜品都是一致呢,如果不行,那就很难再保证第二家店的成功。 好吧,即便第二家店你做到了,但第三家、第四家、第十家、第二十家呢,这就意味着,你会发现,店越多,你就越来越无法顾及到细节,最后每家店自行其是,有的做得好,有的却做得烂,到最后醉仙楼的分店不仅无法获取美誉,反而成了烂大街……” 后面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罗列,但上面并没有写出具体的解决方法,甚至还用了【等等】这样的字眼,说明问题不是一个两个,陈宓还藏了诸多问题没有说。 卢伯蕴和李夫子不由得有些傻眼了。 第十三章 谈判 “现在怎么办?” 卢伯蕴眼巴巴地看着李夫子。 李夫子也有些傻眼,他是个读书人,生意上的事情本身就不是很懂,拉关系这个他倒是在行,卢伯蕴依仗他的也是这一点,但具体到商业上就不太行了。 不过也正常,连锁店本身已经算是属于技术这一分类了,别说大宋人不懂,后世人懂得其中门道的人也不多。 李夫子想了想道:“我们不懂没有关系,陈宓懂就行了。” 卢伯蕴苦着脸道:“可他的要价太高了,若是几千贯钱,我做主就给了,可一成股份,涉及族产,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够说了算了,别说现在了,即便是当上家主,恐怕也不是我一言而决的事情。” 李夫子嘿嘿一笑:“以后的事情再说嘛。” 卢伯蕴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李夫子点点头:“答应了再说,不过得提前说好,得让他帮你登上家主之位,不然你说话不算数,等你当上家主,你就说家族反对意见太大,之后咱们也不亏待他,他想要当掌柜也罢,想要金钱补偿也罢,都满足他。” 画饼嘛,谁不会。 卢伯蕴抚掌大笑:“果然不愧是夫子,那就这么定了?” 李夫子笑着点头:“我和你一起见他吧。” 卢伯蕴喜道:“有夫子一起,我的信心更足了。” …… 陈宓将鸡公车停放在醉仙楼的门口处,鸡公车是独轮车,是陈宓买来采购鸡蛋灌饼材料所用的。 至于为什么叫鸡公车,大概因为其形状有点像鸡公,一只硕大的轮子高高耸起,像昂扬的鸡冠;两翼是结实的木架,堆放货物;后面两只木柄,被推车人提起置于胯旁,自然像张扬的鸡尾了。 店小二赶紧过来撵人:“干什么,干什么,这里不能放。” 陈宓擦了擦额头上的微汗,笑道:“我是应卢老板的邀请而来的……” “你什么玩意,东家……” “诶诶,别乱说话,这是咱们东家的贵客!” 之前的店小二看到了陈宓,赶紧跑过来。 “陈少爷,东家在里面等您呢。” 陈宓笑着点头,便迈步往里去了。 “诶,老于,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东家还请他来啊?” “别乱说话,你这把嘴太臭容易得罪人……” 陈宓微微摇头,只管往里面去了。 拾级而上,来到了卢伯蕴的办公室,伸手敲了敲,卢伯蕴的声音传来:“进来。” 陈宓轻轻推开。 “哎呦,贤侄来了啊,快请快请。” 卢伯蕴殷勤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却没有挪动脚步,就站在桌旁等着陈宓。 陈宓见状只是一笑,扫到旁边坐着的一人,那人夫子模样,留着一把山羊须,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不过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陈宓迈步进去,卢伯蕴介绍道:“这位就是陈宓,贤侄,这位是醉仙楼的账房李先生。” 陈宓笑着与李夫子点点头,然后在旁边落座。 卢伯蕴笑得颇为和善,仿佛将陈宓赶下车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一般。 “贤侄啊,之前是我急躁了,我和你道歉,这一次请你过来呢,一来是想和你陪个罪,二来么,就是谈谈我们之前关于连锁店的事情。” 陈宓心下冷笑,这卢伯蕴看着和善,但诚意却是稍显不足了,若真是想要道歉,该直接上酒席才对,现在连一杯茶都没有。 “哦,卢世叔请说。” 卢伯蕴道:“是这样啊,贤侄,不瞒你说,连锁店的确值得一试,不过风险太大,就算要开,一开始肯定也只会选择开一家两家,是亏是挣这还不确定呢,你直接就要走醉仙楼的一成股份,这肯定是不行的,尤其是醉仙楼本身就是卢氏家族的族产,我是做不了主的。” 陈宓就这么看着卢伯蕴,看卢伯蕴怎么说。 卢伯蕴干笑道:“所以,贤侄啊,你看,要不世叔先给你两百贯,之后无论是投资成功失败,这钱都是你的,以后如果开成了,世叔再奖励你,绝对超过千贯,你看如何?” 陈宓哑然失笑:“卢先生,你不用试探了,我虽然年轻,但你该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年轻人,这些试探就适可而止了,你要是觉得代价太高,那我便去找其他的酒楼好了。 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排在醉仙楼前面的酒楼可不是一家两家,说实话,卢先生不会觉得我就找你这一家吧?” 卢伯蕴心中一凛,陈宓没有再叫他世叔,而是直接以卢先生相称,这是直接将所有的伪装都扔掉了。 而且陈宓还透露出他与其他家酒楼接触,若是他决定晚了,到时候就要错过了。 卢伯蕴不由得有些着急,正想说话,李夫子却是轻笑了一声:“但没有比醉仙楼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了吧?” 陈宓忍不住看了这个叫李夫子的账房一眼,心中有些警惕,这样的大事,一个账房一起旁听,说明卢伯蕴是极其信任此人的,这一说话便直戳要害,是个不简单的。 陈宓一笑:“那是自然,醉仙楼自然是最合适的,不然我不可能花这么多的心思来接近卢先生……” 卢伯蕴闻言心中一松,但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以我的调研之深入,你们不会认为适合的只有你们一家吧?” 李夫子呵呵一笑:“陈……陈小友说得没错,但连锁直营法只是一个想法,现在这个想法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做酒楼百年,是真正的专业人士,你不会觉得少了你我们就不能搞了吧?” 陈宓笑了起来,笑得相当放肆:“既然如此,两位又何必叫我来,好了,两位就不用试探了,我的条件并不高,你们愿意答应就答应,不愿意答应我就找其他家。 连锁店嘛,你们自然也是可以做的,不过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也不用找我了,因为到时候就是竞争对手了,我不方便说话的。” 说完之后,陈宓就不说话了,还微微闭目养神。 第十四章 陈掌柜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起来。 卢伯蕴与李夫子交换了眼神。 卢伯蕴道:“别急别急,咱们慢慢谈嘛,走,酒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移步过去。” 陈宓自无不可,早上出来采购,现在正饥肠辘辘呢。 酒席倒是不算奢华,但好在实在,陈宓先是吃了一些顶饿,卢伯蕴提议说喝点酒,陈宓拒绝了。 “我年纪还小,就不喝酒了,我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 卢伯蕴倒不勉强。 李夫子坐在陈宓的对面,不怎么说话,安静坐着,仔细地端详陈宓。 越看越是心下赞叹。 倒不是赞叹陈宓的外表,当然外表也值得赞叹,虽然身量还没有很高,但五官俊秀,神完气足,关键是,他的眼神十分的稳重,不像是个年轻人,倒像是个老狐狸一般。 李夫子见过许多的青年才俊,那些人无论才华多横溢,家世多好,但眼神之中始终会透露一些问题: 才华横溢的多倨傲,家世过人的多骄横,没有家世也没有才华的,眼神多显躲闪不自信,或者显得狂悖以掩饰心中的自卑。 陈宓的眼神却是始终平和淡然,这种眼神别说年轻人了,即便是很多达官贵人也未必会有. 一般来说,有这样的眼神的人,一定是经历了许多事情,而且有些事情是超乎想象的。 这一点李夫子倒是看对了。 陈宓上一辈子混得不错,虽然不算是什么商业大鳄,但毕竟是某上市公司的高层,且是能够自成派系的那种,自然经历过许多的明争暗斗. 至于超乎想象的事情,嗯,死亡之后穿越重生这个事情,的确是超乎人想象的。 上一世繁华尽享,又能够重活一世,也没有太大的遗憾,自然眼神平和,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在卢伯蕴看来是决定身家性命的大事,但在陈宓眼中看来,不过是验证一下商业手段在这个年代还能不能奏效罢了。 之前李夫子对陈宓的才华便十分的欣赏,但此时对陈宓的评价又高了三分。 卢伯蕴道:“贤侄,你不愿讨价还价,那世叔也不和你讨价还价,但实际困难还是得和你说清楚。” 陈宓笑道:“世叔是说家主之位吧?” 卢伯蕴叹气点头:“没错,你也知道,现在我的局势并不算好,不过你既然将我是为可以合作的目标,这个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了,既然你愿意与我合作,那就是觉得我可以登上家主之位。 虽然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办,但这也是我之所愿,所以,我答应与你合作,但我答应你的条件,在我当上家主之后才能够兑现,你觉得如何?” 陈宓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卢伯蕴喜道:“那就这么定了,需要签契约么?” 陈宓摇摇头:“无需如此,到时你卢先生若是想要违约,我陈宓若是没有能力,自然奈何不了你,但你卢先生见识到我的能力,就知道得罪我不是个好事情。 卢伯蕴心中一凛,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寒意。 陈宓继续道:“但约定的内容还是要重新确认一下的,卢先生,还有李先生也见证一下。 我陈宓将以我的技术帮助醉仙楼建立品牌,在各地开设连锁分店,以我的技术入股醉仙楼这个品牌,占股一成,卢先生,你愿意吗?” 卢伯蕴正想说话,李夫子突然道:“我想,应该需要设定一些条件吧?比如说分店要存活下来,比如说需要完成盈利这些。” 陈宓笑了起来:“卢先生需要兑现诺言,自然是因为这个事情成功了,若是不成功,卢先生以后每月只能领月例,自然也不用兑现了。” 李夫子不由得一笑,是这个道理。 卢伯蕴微微有些激动:“那就这么定了,我确定!” 陈宓笑着点头:“嗯,那就足够了,那么,卢先生准备好了么?” 卢伯蕴激动点头:“还请贤侄指教。” 陈宓点点头:“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实际操作,我们先筹划第一家分店,第一家分店将是我们的试验田,我会通过第一家店形成一系列的标准,包括菜品标准、供应体系标准、装潢标准、服务标准、员工培训标准等等,都会形成文件,以后的分店将会以这个标准推广……” 这些问题陈宓在册子里面少部分提过,卢伯蕴心中有一些应对方法,但想看看陈宓的应对,于是一一提出疑问。 陈宓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一一道来,并且做了举一反三的阐述,一番论证之后,卢伯蕴与李夫子再无疑问,而且里面很多事情,连卢伯蕴都不太明白。 卢伯蕴心悦诚服道:“贤侄在这连锁店的经营上果然是造诣极深,这下子我是放心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筹办一家分店事情繁多,我恐怕是脱不开身来,贤侄,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承担起这个责任?” 陈宓点头笑道:“当然,义不容辞。” 卢伯蕴点头道:“筹办新店涉及的资源以及人员众多,李先生,恐怕需要你居中协调一下。” 李夫子笑眯眯道:“那是自然,东家请放心,我会好好配合陈掌柜的。” “掌柜?” 陈宓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笑了,掌柜便是总经理,既然他承担起分店筹办的事宜,当然便是这分店的总经理了。 李夫子道:“……东家,陈掌柜的薪资怎么定?” 卢伯蕴看着陈宓道:“贤侄,你初来乍到,如果搞特殊的话,恐怕有人会有许多意见,所以,还是参照醉仙楼的规矩来吧。” 陈宓摆摆手道:“不用在乎这些小事,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卢伯蕴大笑起来:“贤侄果然是干大事的人,放心,你世叔我也不是吝啬的人,你筹办的过程之中,如果有调动不了的,李先生决定不了的,都可以来找我!” 陈宓拱手作揖:“那就谢谢东家了。” 听到陈宓口中的东家儿子,卢伯蕴眉飞色舞,嘴上却是说道:“贤侄还是叫我世叔好,听着亲切。” 陈宓也笑道:“是,世叔。” 第十五章 从底层开始 “当真?” 陈定瞪大了眼睛。 陈宓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编造的,不过是一个小掌柜而已。” 陈定大惊小怪道:“小掌柜?那可是醉仙楼的掌柜!” 陈宓摇摇头道:“是醉仙楼第一分店的掌柜,这店连影都没有呢。” 陈定嘿嘿一笑:“那不是已经在筹建了么,对了,弟弟,这醉仙楼的掌柜,每月能有多少薪资?” 陈宓笑道:“倒没有多少,市面上的掌柜年薪大多以一百三十贯为多,醉仙楼薪资略低,只有一百二十贯,嗯,换算到月,每月十贯,日薪……嗯,大约每日能够挣三百三十三文钱。” 陈定脸上的期待顿时消失:“这么少啊。” 陈宓闻言一笑:“哥,你这就不讲理了啊,这不少了啊。” 陈定道:“怎么不少,搬运工每日都有一百多文,一个大掌柜才三百多文,你还不如跟我卖煎饼算了,咱们煎饼现在一天能够挣个五六百文呢,遇到墟日,那都得一贯钱以上!” 陈宓苦笑不得:“这可不能这么比,大掌柜这钱是旱涝保收的,而且一般的大掌柜工作并不繁忙,社会地位也高,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便利,这可不是其他的活能比的。 鸡蛋灌饼虽然是小生意,但小小生意能发家,不过也要考虑到做煎饼是相当辛苦的,和作掌柜还是不能比。” 陈定摇摇头道:“辛不辛苦倒是无所谓,主要是要能挣钱。” 陈宓哈哈一笑,自己这个哥哥,若是在后世,那肯定是个非常拼命的打工人。 “这掌柜还有一样收入,就是年底是有奖金的。” 陈定眼睛一亮:“有多少?” 陈宓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的工资。” “十二贯啊,那也没有多少啊!” 陈宓笑了笑,好吧,是不算多,不过也不少了。 汴京人平均月收入也不过是三贯钱左右,掌柜的收入已经是平均工资的四倍以上,这个收入绝对不能算少了。 只不过陈定现在自己做生意,每日都有五六百文钱的收入,再来看着三百多文的收入,顿时就觉得少了。 陈宓没有与哥哥争论这个东西,毕竟他的所谋甚大,这薪酬多少,他本来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倒是陈定安慰道:“也无妨的,弟弟你喜欢就去干,有哥哥在呢,你挣的钱也是不少呢,有这笔钱,咱们买房子的时间可以大大提前了。 不过陈宓,你做事我是支持的,但读书这个事情可不能耽误,这大宋朝的康庄大道不是做生意,而是做官。” 陈宓点点头,哥哥的心思他是明白的,也并不是他一个人这么想,而是大宋朝的百姓都这么想,也不难理解。 第二天,陈宓还是早早起来,帮着陈定将摊子支好,然后安步当车往醉仙楼而去。 醉仙楼做午餐和晚餐,早上的时间是进货、食材处理、整理卫生的时间,陈宓进入的时候,虽然里面没有客人,但却是一片忙乱的模样。 陈宓扫视了一眼,竟然发现了卢伯蕴也在,虽然只是在柜台处悠悠然的喝茶,但这依然让陈宓有些惊讶。 卢伯蕴是个优渥环境长大的富家子,竟然能够在深秋季节早起,来到酒楼主持工作,看来之前探听到的那些消息,还真的是存在的。 都说卢家的三个子弟,就卢伯蕴最有出息,人虽然不算很聪明,但很是勤勉。 陈宓点点头,能够在这么冷的天气早起工作,的确是称得上勤勉两字。 卢伯蕴看到陈宓,赶紧招招手:“贤侄快来,尝尝这江浙路运过来的雨前龙井,这次采购了一批,你帮忙尝尝味道如何。” 陈宓笑着过去,尝了尝点头道:“味道清冽,初入口微苦,但转瞬间变得甘甜,是相当不错的茶叶。” 卢伯蕴笑道:“贤侄果然是雅人,有些人喝不惯这茶,还喜欢往里面添加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人倒胃口,贤侄这样的还倒是少见了。” 陈宓笑了笑,不愿意谈这些不太有营养的东西,转头看酒楼忙碌的场景。 卢伯蕴知道陈宓的意思,给介绍道:“那边在整理酒类的是量酒博士,打扫卫生的是堂倌和僧儿,厨师大师傅们在后厨,歌妓不是我们自己的,那些是与别处妓馆合作过来做生意的。” 陈宓点点头,这些他都有些了解。 量酒博士,简称量酒或者博士,是专门负责接待客人的酒保; 行菜即堂倌,也就是现在的传菜生,负责送菜,同时也做一些点菜之类的工作; 过卖也是伙计、堂倌,专门负责点菜; 外出鬈儿又叫僧儿,是专门负责拉客和兜售食物的小厮。 他们分工明确,对客人的态度、语言和点菜、送菜、端菜的姿态、时间、技巧都有定制,。 好像后世的高级酒店一样,一进门就有迎宾,随后倒水的、点菜的、换餐具的应时而来,让客人们感觉宾至如归。 酒楼管理严格,除分工明确以外,还设立了一套赏罚制度。 如果伙计们让顾客不顺心或者送食物少了,动作慢了,一旦被店主知道,必然要遭到惩罚,轻则责骂惩工,重则开除。 这其实是一套相当繁复的体系,这也是卢伯蕴明知道连锁店的想法,却依然要请陈宓来帮他实际操作的原因。 他想不出要开十几二十家同样酒楼的模样,因为要维持一家醉仙楼的运转,已经让他无暇他顾,要管理十几二十家,那怎么可能! 这其实也是其他所有酒楼,包括樊楼这些天下闻名的酒楼也没有选择开分店的原因。 “贤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开始工作?” 卢伯蕴问道。 陈宓道:“世叔,我打算先在店里面工作一段时间。” “嗯?”卢伯蕴有些蒙,“难道不是确定开店地点,然后开始装潢、招募人手这些事情么?” 陈宓笑道:“那些当然要做,不过,关键还是要先梳理出一套标准出来,汴京酒楼的服务本身就是非常高端的,这些东西都有很多借鉴的地方,我要先把这些给梳理出来,形成一套可以行之四海皆准的标准,这样才能够在各地方推行的时候,有一个标准,才好方便管理。” 卢伯蕴似懂非懂点点头:“那要不,这店暂时由你来管理?” 陈宓摇摇头:“我要深入进去,各个岗位都要亲自去做,才能真正理解吃透。” “你认真的?” “当然。” 第十六章 小人 汴京的深秋颇冷,李夫子作为账房,每天早上都要过来的。 因为每日的收支都要尽早的盘点出来,对于已经快要六十的他来说,算是不小的负担,不过也算是乐此不疲了。 他裹着厚厚的衣服,缩在青布马车里面,下车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寒风打了个踉跄,一个青衣堂倌赶紧过来搀扶他,他笑道:“小秦这么早就来了。” 小秦堂倌笑道:“李先生,活多,这不得早点过来么。” 李夫子笑了笑,眼角扫到角落处,那里有个堂倌模样的年轻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李夫子却是暗自吃了一惊,转头与小秦堂倌问道:“那个不是陈宓么?” 小秦笑道:“对啊,东家说让他进咱们酒楼来当堂倌,让我带着呢。” 李夫子心下诧异,但不动神色的点点头:“那就好好带他。” 小秦点头哈腰:“那是那是。” 李夫子笑着点头,径自走向二楼,到拐角处,没有走进自己的账房,而是拐进卢伯蕴的办公室。 卢伯蕴正在核对账本,见到李夫子进来,笑道:“先生何必来这么早,天冷,多歇歇嘛。” 李夫子笑着摇头道:“老人觉少,闲着也没事,早点来,早点盘点完,免得时候对不上。” 卢伯蕴笑道:“那也成,先生,来,这是刚刚泡好的热茶,暖暖身子。” 李夫子也不客气,抱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一边惬意地抿着,吹开上面的茶叶,道:“掌柜的,那陈宓是怎么回事,怎么跑去当堂倌了,这领着掌柜的薪资,跑去干堂倌的活,这也太浪费了吧?” 卢伯蕴听出李夫子口中的不满,苦笑道:“这是他自己决定的,说是要实地研究,我没拦住,我说可以找堂倌、厨师大师傅等人一一咨询也是一样的,他说那样不行。” 李夫子斜睨了一下卢伯蕴:“怎么不行?” 卢伯蕴道:“他说,无论是服务人员的服务细则,还是菜品的标准化,最终都会涉及到各自的人员。 对于相关人员来说,涉及到更改工作内容,肯定会增加工作量。 所以如果只是咨询实际人员,他们肯定会因为不想增加工作内容,隐瞒一些小细节。 而这些小细节才是让客人感觉到熨帖的关键,所以只能自己去发掘。” 李夫子微微眯着的眼睛一亮:“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对于人心把握如此细腻,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不过……嘿嘿,这堂倌的工作可不好做,先不说打扫卫生端茶送水这些工作累不累人的问题,关键是要是惹恼了客人,到时候被客人责骂,就怕他接受不了啊!” 卢伯蕴嘿嘿一笑:“掌柜可不是那么好干的,如果这都受不了,还是趁早别干了。 我这大掌柜还不是天天被客人当孙子一般骂,这就是日常工作内容嘛,哪有干车床店脚牙不被骂的。 不都说,车床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嘛。” 李夫子笑骂道:“别拿咱们堂堂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去和那些不入流的对比,不过你说的也是,本身干这行就不能怕麻烦。 他要是能够干好堂倌的活,想必当掌柜也是胜任的,不过,掌柜可要担心了,别干几天就把他给吓跑了。“ 卢伯蕴摇摇头:“先看着吧,若是这点也经手不住,别说咱们不能指望他能够帮上什么忙,就怕他来坏事了。” 李夫子点点头:“那便瞧着吧。” 他们说着这些事情,却不知道堂倌的刁难。 “小陈!我不是说过么,这桌面一定得擦干净,半点油花都不能有,这要是让客人蹭到了,非得骂得狗血淋头不可!重新擦,擦不干净就擦十遍!……” “小陈!!你瞎了吗,这角落这么多的灰尘,你是怎么干活的!我告诉你,要吃堂倌这碗饭,就得给我往死里干!” “小陈!这花瓶上面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灰尘,重新擦,还有里面,都给我擦干净了!……” …… 小秦的骂声传遍整个大堂,其余的堂倌们纷纷侧目。 小秦露出得意的笑容。 另一个堂倌,也就是上次呵斥陈宓不要乱停车的那个店小二,过来小秦这边,低声道:“秦哥,你这是干嘛,上次你不是说他是东家请过来的么?” 小秦呸了一声:“什么东家请的,就是个装大头鬼的,什么玩意,上次还来哄骗我说是什么东家的同窗的儿子,要真是东家同窗的儿子,能让他干这活?” 堂倌吃惊道:“还有这事呢,我就说嘛,这小子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好人哪里能长得这么尖嘴猴腮的。” 小秦嘿嘿一笑:“这种玩意,你看我怎么治他!” 堂倌劝道:“你还是悠着点啊,毕竟是东家招进来的,到时候别闹得不可收拾。” 小秦不以为意道:“放心我知道的。” 说着小秦还故意大声道:“有些人别以为自己多能耐,既然是我管着,就好好地干活,都是为东家干活的,都得往死里干,别想搞什么特殊!” 听到小秦的话,一边干活,一边观察其他人干活的陈宓抬起头来,不免有些诧异,但并没多说什么。 倒是这个动静刚好被走到走廊处的卢伯蕴以及李夫子听到了。 李夫子不免有些恼怒,正要走出来呵斥小秦,却被卢伯蕴拉住了。 “夫子,我那里还有一些从杭州送过来的蜜饯,存德记的,吃起来不过,咱们去尝尝。” 李夫子看了看卢伯蕴,忍不住笑了笑:“你啊你,这心思忒多!” 卢伯蕴笑道:“这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的话,怎么干大事,我那事若是事有不谐,我下半辈子吃糠咽菜都有可能,他若是没有能力,就趁早别瞎折腾。” 李夫子点头:“得,那这事听你的。” 卢伯蕴笑道:“走,蜜饯味道相当不错,配上那雨前龙井,那味道可绝了,我说,这可是我的心头好,您可别给我吃完了。” 夫子笑骂道:“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出息!” 卢伯蕴大笑起来。 第十七章 堂倌小秦 陈宓对小秦的小人行径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他在思考更重要的问题。 他对醉仙楼这个品牌的定位是中端餐饮品牌。 当然醉仙楼本身也很难上高端,樊楼是汴京甚至大宋所有的酒楼都无法超越的对象,醉仙楼若是想要在这上面做功夫,基本上是事倍功半。 所以不如干脆将档次稍微降一降,就走中端路线,以相对便宜的消费、让人感觉到舒服有面子的服务、吃起来相当不错的菜品、走进来感觉舒坦的装潢,这些方面做好了,醉仙楼就能够屹立不倒。 小秦虽然呵斥他,但的确指点出不少问题,他在干活的过程之中,发现员工偷奸耍滑的不少,工作态度只能算是一般。 到了中午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客人过来,陈宓是新人,没有资格去接待客人,只能干一些传递饭菜的活。 这时候他又发现了一些问题。 他发现,堂倌们炫技式报菜名的方式,并没有多少客人露出满意地神色,甚至有人不断地询问菜品,有的实在听不太懂,只能随意地点几个,有的嫌弃菜名太多,会打断堂倌报菜名,直接点菜,或者直接让堂倌安排。 这个发现让陈宓很感兴趣。 后世的菜单点菜在这个时候不是没有,但在这些大酒楼却不被采用,他们认为这是上档次。 但这种上档次在陈宓看来却是有点傻了。 人的听力不都是那么好的,一连串上百个菜式报出来,谁能够记得住,既然记不住,那该怎么点菜? 更何况如果有外地客人到来,人家就能够听得懂开封话? 在陈宓看来,这种炫技纯粹就是给客人制造障碍的。 人家樊楼用这种方式,那是因为人家是真高端,去那里消费的人对价格不敏感,他们就听个乐呵,听完之后,直接一挥手说你们安排就是。 到醉仙楼的人,本身就是因为承担不起樊楼的价格,才退而求其次来到这里,对价格相当敏感,却要经受这种不方便,这明显就是设置障碍了。 另一个问题是,菜品太多了! 对于酒楼来说,菜品多是优势,但对于醉仙楼这种酒楼来说,菜品一多,便对后厨、后勤的能力提出极高地要求。 对于厨师来说,专精做几十个菜是有可能的,但如果要做一百多个菜,那对厨师的要求就太高了。 后厨一般有好几个厨师师傅,一人负责一些菜品,菜品越多,师傅就得增多,成本就上去了。 后勤采买也是如此,几十个菜和一百多个菜的的采购的难度量级也是不同的,造成的浪费也会更多,成本也是很难控制的。 陈宓将这些东西一一记录下来,才半个月的时间,就记录了厚厚的一本。 在这个过程之中,陈宓意外发现了小秦虽然在针对他,但他的业务能力也是相当过硬的,便萌生了将其收为己用的心思,毕竟开店可是需要有自己人的。 …… “你要收服那个家伙?” 陈定颇为诧异。 “你不是说他老是针对你么,这样的人应该不好收服吧?” 陈宓笑着摇头:“放心,应该不难。” …… 已经临近深夜,醉仙楼各处灯光也都渐渐熄灭,陈宓换了一身衣服,今晚他约了小秦一起吃夜宵。 小秦因为陈宓请他吃宵夜,脸色好了不少:“说吧,今晚请我吃夜宵是干什么?” 陈宓笑了笑道:“秦哥,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我学会了很多的东西,所以,我想向您表示感谢。” “感谢?”小秦的脸色有些怪异。 “对,虽然秦哥态度看起来不好,但严师才能出高徒嘛,没有秦哥你严格的指教,我不可能这么快了解酒楼的事情,这不利于我开设醉仙楼分店的事情。” 小秦吃了一惊:“等等,什么开分店?” 陈宓有些愧疚道:”秦哥,对不住,这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其实我不是东家请来当堂倌的,而是担任即将开办的分店的掌柜。 不过因为我需要了解醉仙楼详细地运作流程,所以才选择做一段时间的堂倌。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现在有什么问题基本上已经了解清楚了,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做下去了。” 小秦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你这是要报复我?” 陈宓摇摇头:“恰恰相反,我是想让秦哥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小秦豁然站了起来:“你就算是分店掌柜又如何,难道你还能辞退我,即便是辞退我,我另找一家便是,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耕田去,才不受你这鸟气!” 陈宓对小秦的反应并不意外,对于很多人来说,飞黄腾达很重要,但他们对于尊严看得更重。 如果大家不能理解,就打个比喻,如果让你和一个比你大二十岁的富婆结婚…… 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 选择因人而异。 “秦哥,你请坐下,你听我慢慢说。” 陈宓伸手压住小秦的肩膀,小秦挣扎了一下才坐下。 陈宓道:“秦哥今年应该二十了吧?” 小秦兀自恼怒:“那又如何!” 陈宓笑道:“男大当婚,换了别的男人,估计都有小孩子了吧,秦哥似乎还是单身一个?” 小秦不说话了。 陈宓继续说道:“父母应该也大了吧,你的兄弟姐妹还得你帮扶的吧? 你的父母会越来越老,他们很快就干不动了,你的兄弟也面临结婚,他们可指望在城里工作的你帮扶呢,可一个堂倌,又能够挣什么钱? 这钱别说帮扶家里,恐怕连你自己都顾不住,你就甘心这么下去?” 小秦的眼里出现了焦虑的神色。 以前他没有怎么想过这些问题,挣到一些钱就寄回家去,至于未来,他并没有怎么想过。 “你应该还是能够结婚的,毕竟你还算是城里工作的,村里面应该有愿意嫁给你的女孩子。 可你想过没有,结婚之后,你的妻子是留在村里,还是跟着来城里? 来城里你能够养得起她么,别来了之后和你一起吃苦的吧? 人家女孩子就想要有个良人可以依靠,没想到嫁给你反而要吃苦,这是何苦呢?” 第十八章 你就是那个骗子 陈宓看着神色变幻的小秦,心里笑了笑。 “秦哥,接下来,我就会开始筹备分店的事情,现在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到时候,我希望你来帮我将大堂的事情给管理起来,我认为,大堂倌这个职务非你莫属。” 小秦抬起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我……大堂倌?” 陈宓笑着点头:“大堂倌就是管理人员了,薪资比起你现在要高不止一倍,关键是大堂倌是有提成的。 提成会根据当天或者当月的营业额来算,这部分的钱可能要比你的工资要高得多。 秦哥,跟着我干吧,你的未来会更加的光芒,醉仙楼以后会开更多的分店,每多开一个分店,就需要大量的管理人员,到时候你的能力要是足够,甚至当上掌柜都不是不可能啊。” 小秦将信将疑,不过态度已经软化了:“我回去想想可以么?” 陈宓笑着点点头:“遇事多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未来的妻子,你未来的子女。” 小秦满脑子嗡嗡地回去,当晚他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他睁着一双熊猫眼,越过吃惊的堂倌伙伴,找到陈宓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跟你干!” 陈宓笑了笑道:“秦哥,你确定么?” 小秦大力地点点头:“掌柜的,我秦大步以后便是您的人了!” 陈宓笑得很开心,伸手拍了拍秦大步的肩膀道:“秦哥……” 秦大步立即说道:“掌柜的叫我小秦吧。” 进入角色很快嘛。 陈宓心下笑道。 “好,以后我就叫你大步吧,大步,以后跟着我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大堂倌只是个开始,只要你学得足够的快,以后当掌柜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大步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 陈宓笑道:“好了,大步,你先去工作,我要找东家商量筹办分店的事情了。” 秦大步大力地点点头,转头去卖力的工作起来了。 陈宓笑了笑。 贩卖焦虑……哦,不,贩卖希望这个事情,从来都是最好的武器。 人类希冀的是是希望,而不是焦虑,比如现在他手中厚厚的册子,就是他今天需要贩卖的希望。 陈宓踩上阶梯,找到卢伯蕴。 “东家,可以启动了分店计划了。” “好。” 醉仙楼第一分店就在汴京,位置已经找好了,就在樊楼的正对面。 樊楼对面的楼房就是卢家的,不过之前维持而已。 卢伯蕴本来害怕竞争不过樊楼,陈宓却是坚持,卢伯蕴心下颇为忐忑,只是卢家的局面越来越糟糕,他不得不拼死一搏了。 最近他的弟弟卢仲文开始接触家族的生意了,他接手卢家在朱仙镇的码头,管理卢家的一家规模不小的船行,虽然船行名气不如醉仙楼大,但着实是卢家最重要行当之一。 这已经是释放出很大的信号了。 关于第一分店的装潢,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难度,就依照醉仙楼的格式来,在装潢上,陈宓还是能够接受醉仙楼的格式的,古色古香,颇为典雅,倒是不必特意创新。 但在内部人员上却是做了颇大的改变,首先是大堂倌制度,在醉仙楼,本身是没有这个制度的,堂倌这些都是掌柜直辖。 掌柜直辖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关键是,这并不利于连锁店管理。 大掌柜直辖的结果便是大掌柜包揽了一切的人、财、管理等权利,每个大掌柜都将会成为独断专行的地方军阀。 所以,陈宓将酒楼的权力分为三块,一块是厨房,专管厨房事务,一块是账房,管理采购财务事项,人事则是让大堂倌进行管理,三方相互监督相互制衡,一起向大掌柜负责,或者说,一起向总部负责。 另外,在陈宓的安排下,醉仙楼老店,也就是所谓的总部,组建起一组巡查组,巡查组负责监督分店,包括财务、人员、厨房等事务,保证分店的服务质量、菜品质量等与总店无异。 这些工作在外面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而酒楼则是在三个月后,也就是大雪纷飞到来之际,锣鼓喧闹声中,酒楼开张了。 醉仙楼装修的事情,樊楼的张东家是知道的,对此他并不甚在意。 想来也是,樊楼在汴京屹立百年,汴京有七十二正店,想要胜过樊楼的,这百年间有很多人做过努力,可别说胜过樊楼,就说能够保持着不让酒楼换了主人的,就算是了不起了,别说挑战樊楼了。 所以醉仙楼锣鼓喧天的开张仪式,张东家也不过是莞尔一笑罢了。 樊楼的东家对此可以不在乎,但卢伯蕴不能不在乎,虽然他跟着陈宓做了不少的事情,但他认为这些事情似乎与酒楼生意的好坏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他在夜里想起来的时候,都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开张这一天,他早早就来了,天气很冷,但他却是浑然不觉得,他的心思全在这酒楼上了。 酒楼的投资不小,若是这酒楼做不起来,这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的糟糕。 酒楼开张,卢伯蕴邀请了一些好友以及家族中的叔伯过来,也算是壮壮声势,陈宓作为掌柜,与卢伯蕴一起迎接来宾。 当卢伯蕴介绍陈宓的时候,来宾大多面现诧异,因为陈宓实在是太年轻了,不过他们算是给卢伯蕴面子,只是笑面相迎,恭贺一番。 也有不给面子的,比如说卢伯蕴的弟弟卢仲文。 卢仲文是不请自来,乘坐着华丽的马车,穿着豪奢的毛皮大衣,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一下马车就冲着陈宓,或者说卢伯蕴而来。 “你就是那个花言巧语欺骗我大哥的骗子?” 卢仲文半点也不客气,大庭观众之下便给陈宓难堪。 卢伯蕴顿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陈宓是卢伯蕴的人,卢仲文却说陈宓是骗子,这不是在打脸自己连识人都不会么? 第十九章 赌约 卢伯蕴气得脸色发红,旁边的叔伯说话了:“仲文,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这好好地开酒楼,怎么就成骗子了?” 卢仲文斜睨了这个叔伯一眼道:“哦,是三叔啊,您米行的事情忙完了啊,怎么有时间来管这闲事?” 三叔卢稻谋被卢仲文这么一问,顿时有些蔫了。 今年米行那边亏损严重,年底述职时候,恐怕要被母亲苛责,这卢仲文母亲现在代亡夫管理家事,恐怕还真的很难过关了。 卢仲文说了卢稻谋一句,便转向卢伯蕴道:“大哥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啊,竟然听这个骗子,你这是要做败家子啊!” 卢伯蕴冷哼了一声道:“仲文,你不懂就别乱说话,别让人看了笑话。” 卢仲文哈哈笑了起来:“我不懂?昏庸的人是你才对吧,父亲不知道怎么就将醉仙楼交予你管理,现在更是做出这么傻叉的决定,在樊楼对面开酒楼?你怕不是傻了吧!” “你!”卢伯蕴心底有些虚,“这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卢仲文哈哈大笑:’道理,狗屁的道理!樊楼乃是汴京第一酒楼,百年时间都是如此,百年间,挑战者如过江之鲫,但又有谁成功过,哪个不是灰溜溜夹着尾巴退避三舍。 你看看,东华门这一片这么好的地段,卖姻脂水粉、卖成衣、卖米面、甚至还有卖酱油的,就是没有开酒楼的,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这里是樊楼的地盘! 这里已经是酒楼的禁地,你却偏偏听信这个片子,将大量的钱财浪费在这里,我就看你年底时候怎么跟奶奶交代!” 卢伯蕴怒道:“这是我的事情,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难道你比我懂?” 卢仲文哼了一声道:“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不过是勉强维持醉仙楼罢了,可有半点的建树,呵呵,现在要拓展生意,却是走了一招昏旗,这样看来,还不如好好守着祖辈留下来的族产呢。” 卢伯蕴气得满脸通红。 卢仲文面有得色,看了一眼呆站着不动的陈宓,正要跨步进去酒楼,不料陈宓却说话了,清朗的少年声音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卢二少爷,请止步。” 卢仲文身形顿时停住,转身皱眉看着陈宓:“怎么,这卢家的产业我卢仲文是不能进去么?” 陈宓笑道:“卢二少爷且听我说几句……” 说是说给卢仲文的话,陈宓却是看向众人,朗声道:“……卢二少爷贬损我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作为属下,却是不能给东家丢脸的。 卢二少爷说我是骗子,自然是认为东家是识人不明了,但卢二少爷又如何空口白牙就认为我就是个骗子了呢?” 卢仲文正要说话,陈宓却是接着说下去:“……卢二少爷自然说我们在这里开酒楼是昏庸至极的决定,是不是还认为我们回很快的亏损,将投入的资金尽数亏损个干净?” 卢仲文嘿嘿笑道:“谁不知道这里是酒楼的禁区,行内人都说,宁可与百家酒楼并肩,莫看樊楼一眼,这样的话难道是假的么? 前面百年的时间,谁想在这里开酒楼,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难道这样的教训你们没有看到么?” 陈宓笑道:“别人不行,难道我们就一定不行?” 卢仲文嘲讽道:“怎么,你是比别人多出一个脑袋不成,百年间,多少商业巨子都在这里碰壁,为什么你就觉得自己行?” 陈宓笑道:“既然如此,卢二少爷,不如……咱们打个赌?” 卢仲文眼睛一咪:“哦,怎么赌?” 陈宓一指后面的醉仙楼:“就赌醉仙楼能不能活到年底。” 卢仲文呵呵一笑:“现在距离过年也不过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即便是亏损,又能亏损多少,只要愿意亏损,支撑到明年这个时候都没有问题,这有什么好赌的,要赌,就赌醉仙楼能不能在过年之前完成盈利。” 陈宓沉吟了一下,卢伯蕴朝他猛打眼色,但陈宓却是绽放出笑容来:“可以,就赌醉仙楼能不能在过年之前完成盈利……” “等等!” “等等!” 卢仲文与卢伯蕴同时出声。 卢伯蕴与卢仲文对视了一眼。 卢伯蕴抢先说道:“酒楼的客户是需要积累的,前期半年的时间,很少有盈利的,两个月时间要完成盈利,那根本不可能,这个赌没有意义。” 卢仲文一笑:“别啊,我看着小子这么有信心,说不定真的就能够完成呢。 不过啊,这个盈利不能说盈利一贯钱也算是盈利,得有个标准。 大哥,醉仙楼每月盈利大约是两万贯左右吧,当然啦,这里是新开的分店,刚开始营业也不能要求太高,而且是与樊楼打擂台,就打个折吧。 到年底的时候,两个月的时间,只要完成一万贯的盈利,我就承认这个赌是你们赢了,如何?” “不可!” 卢伯蕴大声道。 陈宓却是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这个赌,我接了。” “陈宓!”卢伯蕴愤怒地盯着陈宓。 卢仲文却是幸灾乐祸道:“好,就这么定了,不过,有赌约也得有彩头,不然多没有意思啊。” 陈宓不管卢伯蕴愤怒地眼神,与卢仲文对视:“卢二公子,彩头您来定。” 卢仲文看了看在旁边铁青着脸的卢伯蕴,得意道:“也好啊,若是你赢了,我给你一千贯铜钱,若是我赢了,你便滚出汴京城,永世不得踏进汴京城!” “陈宓!” 卢伯蕴用眼神警告陈宓,陈宓却是笑呵呵道:“卢二公子的好意,却之不恭,那便这么定了吧。” 众人相互交头接耳,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卢仲文哈哈大笑,仰着头挥舞衣袖大步跨进酒楼里面,众人也都纷纷进入,只剩下卢伯蕴与陈宓在门外。 雪下得大了起来。 陈宓道:“东家,到里面吧,客人都该到齐了,一会有客人来,我来接待就好了。” 卢伯蕴一脸的凄凉:“你啊你!这下子可是害苦我了!” 第二十章 该配合你的演出我尽力表演 卢伯蕴仰头看天,大雪纷纷而下。 陈宓安慰道:“其实,赌约并不重要对吗?” 卢伯蕴叹息道:“怎么就不重要了,这明显就是专门来打我的脸来了,你还和他立赌约。” 陈宓笑道:“正是因为他来打你的脸,所以我才要与他里赌约啊。” 卢伯蕴闻言盯着陈宓道:“陈宓,你实话告诉我,我们能赢?” 陈宓一耸肩:“既然敢立下赌约,自然是有把握的,这不仅关系到你的前途,也关系到我的前途,我怎敢随意立下赌约,而且立下这个赌约,我自然是有考量的。” “嗯?” 陈宓拱手和一个刚刚赶到的客人行了个礼,然后与卢伯蕴道:“自古以来,立长还是立贤是有争议的,但东家你既是长又是贤,本身就天然具有接班的资格,若是令尊还在世,东家你必然是毫无疑问的接班人。 但现在却因为令尊英年早逝,导致妇人干政,卢仲文的母亲不断在令祖母面前使阴暗手段,东家却不没有这个优势。 但东家也有你的优势,就是你的能力与勤勉,但这些家族中的叔伯未必能够看到,所以,利用一个赌约,将这个事情广而告之,这样一来,大家才能够注意到东家的能力。” 卢伯蕴皱着眉头:“问题是,这个赌约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啊,两个月的时间要完成盈利,这根本就不可能,别说盈利了,恐怕连达到收支平衡都难,酒楼经营是需要时间积累的,不是一蹴而就的。” 陈宓笑道:“东家你可以放心,既然我敢提出,自然有完成的自信,退一步来说,即便是完不成,对于东家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卢伯蕴瞪眼道:“怎么会没有损失呢。” 陈宓一摊手道:“一不用赔钱,二无须东家退出竞争家主之位,东家并没有损失,若是东家认为输了有损颜面……嗯,如果卢仲文都上门挑衅了,东家还不敢应战,那才会让许多原本想要支持你的人望而却步呢。” 卢伯蕴叹息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如果赌约输了,我最大的损失是你啊!” 卢伯蕴拍了拍陈宓的肩膀,然后摇摇头往里面去了,留下了一脸感动的陈宓,只是卢伯蕴走进酒楼之后,陈宓的表情就变成了古井无波的模样。 该配合你的演出我尽力表演。 卢伯蕴以为陈宓是年轻人好哄骗,但这些招数对于陈宓来说,还颇有一些怀念的感觉,前世的他,也经常用类似的招数来收拢人心,当然,他用的那些招数要更加高明一些。 醉仙楼里面宾客如云,不过这些都是卢伯蕴请过来热场子的,今日过后才是真正来吃饭的客人,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挑战。 而今天在门口的事情,也很快被传播出去。 樊楼的东家张东城听到这个消息,不免也有些好奇。 “那个叫什么陈宓的,果真与卢仲文那个二世祖打赌说要在两个月内完成盈利,而且是达到一万贯以上?” “是的,东家,他们在门口的对峙,老朽就在不远处看着呢,老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还有卢仲文说樊楼百年无人能挑战的事情,这二世祖虽然浪荡,但见识还是有的。” 说话的是樊楼的掌柜廖璞,他不动神色地捧了张东城一句。 张东城哈哈一笑道:“不自量力的人总是很多的,呵呵,想盈利一万贯……能坚持三个月算我输!” 廖璞笑道:“东家说的是,在东华门这里能够撑过三个月的酒楼的确是不多。” 张东城点点头:“好久没有这样的事情了,瞧瞧乐子倒是不错的,卢伯蕴也是心急了,卢家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 呵呵,李老太太是有点老糊涂了啊,卢仲文是什么货色,汴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现在她们竟然将卢伯蕴逼得行此险招,恐怕卢家内部当真是有意卢仲文了。 也好,老廖,你关注着这个事情,若是以后卢仲文当上了家主,你随时盯着他们,我等着接收醉仙楼的资产,尤其是这对面的楼房,多好的地段啊,樊楼也该继续扩一扩了。” 廖璞赶紧点头道:“东家放心,我盯着呢。” 卢家大院。 卢家的下人们一个个屏吸摄步,生怕触了老祖宗的眉头,因为今天卢氏兄弟的事情传到了后院去了,据说老祖宗大发雷霆。 杨夫人行色匆匆,但脸上却没有多着急,甚至带着一些得色。 到了后院,杨夫人收起脸上的神情,轻手轻脚走进去。 “姑妈……” 杨夫人轻轻喊道。 一个珠光宝气的老妇人脸色兀自带着愠怒,看到杨夫人的时候,才有一些笑意:“囡囡来了,快坐。” 杨夫人却没有就座,而是依偎到老妇人,也就是陆家老太太的身边,温声道:“姑妈,仲文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回来我狠狠责骂他。” 卢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家丑不可外扬,怎么两兄弟就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闹出这一出,这不是让天下人嗤笑我们卢家嘛!” 杨夫人点点头道:“姑妈您说得是,我一定让仲文来与姑妈您赔不是,酒楼既然是伯蕴在管,就无须仲文去多嘴,伯蕴的能力是有的,也是个稳重的人,既然敢在东华门开酒楼,自然是有盈利的信心,又何须他操心,不在其位却要谋其政,的确是该打!” 卢老太太微微怒道:“仲文也是好心,伯蕴这一次却是冒失了,这么大的事情,却自作主张,东华门那块就是酒楼禁区,有樊楼在,哪里又有其他酒楼的活路,他怎么就敢这么自大!” 杨夫人劝慰道:“姑妈你可别太过于生气,需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伯蕴是个好孩子,即便是做错了,也可能是被人蒙蔽了,那个什么陈宓,据说巧言令色,工于心计,别说伯蕴这孩子了,就算是老江湖,也未必就能够识别出来。” 卢老太太哼了一声:“我倒是想见见这个人,看看是如何个巧言令色法!” 第二十一章 卢家老太 大雪纷飞的早上,大多数人都被封印在被窝里面,但新任的醉仙楼第一分店大堂倌秦大步却是早早来到东华门醉仙楼。 他干劲十足,指挥着堂倌们开始整理桌椅,重新打热水擦洗桌椅,务必使上面没有半点的灰尘以及油污,比起他在总部的时候不知道要勤快多少。 只是到了午饭的时候,他却有些发愁,因为来店里面吃饭的客人寥寥无几,到了晚上,对面的樊楼开始热闹起来,而醉仙楼依然还是门庭冷落。 中午的时候还可以说是因为对大雪天,大家怕冷不敢出门,可到了晚上,樊楼已经是人流如织,但醉仙楼这边依然是冷冷清清的,这可就是要了命了。 虽然说他心里也早有预计吗,但依然是发愁不已。 他可不想才当上大堂倌没有几天,又被打发回去当小堂倌,于是,他趁着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客人,蹭到正在柜台里面盘点的陈宓的身边。 “掌柜的……” 秦大步小心翼翼道。 陈宓抬起头来。 “大步,怎么啦?” 秦大步小声道:“掌柜的,咱们是不是得想想办法,这客人这么少……” 陈宓笑道:“刚开始开业,这种情况也是正常,慢慢积累便是,做餐饮的都有这么一遭。” 陈宓这么一说,秦大步反而是急了:“掌柜的,别人可以慢慢积累,但咱们没有时间啊。” 陈宓诧异道:“怎么说?” 秦大步急道:“哎呀,掌柜的,你不是和那纨绔有赌约么,到时候您若是输掉赌约,咱们这酒楼就黄了啊!” 陈宓笑道:“放心,黄不了,就算我输了赌约,但酒楼不会黄的,即便是黄了,你也可以回醉仙楼总部啊。” 秦大步急得差点跺脚:“哎呦,大爷,我的大爷啊,这能一样嘛,我是您提拔的人,您要是走了,我又是没根没底的人了,我还想跟着您当上掌柜呢,您倒是想想办法嘛!” 陈宓点点头:“好,我会的,你先去忙活吧,门口离不了人,你去盯着去,别让客人进来印象不好。” 秦大步见陈宓无动于衷,只能一跺脚,往门口去了。 陈宓笑着摇摇头,将账本合起来放进柜子中锁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外面大雪纷飞,但酒楼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明年,就该是熙宁元年了吧……” 陈宓的脸上露出笑容。 一个大时代也即将到来了。 新君,新宰相,新气象,王安石变法…… 只不过这些与陈宓没有太大的关系,那些高高在上的庙堂之事,不是他一介草民能够置喙的。 好好地挣钱,买一座小院,给辛苦的哥哥娶一个贤惠的媳妇,这才是正事。 …… 卢伯蕴看着颇为奢华的卢家大院,卢家大院建于他爷爷时候,那时候的卢家已经是大家族了,所以大院面积颇大,一些官宦人家都未必有卢家大院看起来奢华。 卢伯蕴脚下有些踌躇。 门口处有人出来,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看到他打了声招呼:“大哥,你回来了啊,奶奶在等你呢,快和我进去。”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卢雪婷,今年才十五岁,颇受老太太的喜欢。 卢伯蕴露出笑容:“小妹啊,好久不见。” 卢雪婷没有什么笑容,转身往里面走去:“快进来吧,奶奶都等你许久了。” 卢伯蕴赶紧抬脚跟上,一边搭话道:“最近奶奶身体可还好,心情如何?” 卢雪婷停住脚步,回头恼怒地看着卢伯蕴道:“你还有脸问,奶奶都要被你气坏身体了,今天早上连最喜欢的银耳羹都没有吃下,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卢伯蕴顿时有些惶恐。 进入后院,卢伯蕴下意识的连脚步都轻了不少。 卢雪婷推开门径直走进去,卢伯蕴却停在门口处,一会之后,卢雪婷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卢伯蕴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迈步往里面走去。 卢老妇人端坐。 卢伯蕴赶紧双膝跪地,恭敬道:“孙儿拜见奶奶,奶奶身体安康。” 卢老太太哼了一声,与卢雪婷道:“婷儿,你出去吧。” 卢雪婷娇声道:“奶奶~” 卢老太太哼了一声:“出去!” 卢雪婷跺了跺脚,狠狠地盯了卢伯蕴一眼,扭着屁股走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房间里顿时暗了三分,卢伯蕴心中一颤,赶紧将头低下。 “起来吧,还跪着干什么?” 卢老太太道。 卢伯蕴赶紧道:“奶奶,我还是跪着恭听您的教诲吧。” 卢老太太轻笑一声:“卢伯蕴,你还知道我是你奶奶呢。” 卢伯蕴额头触地,颤声道:“奶奶,我错了。” 卢老太太冷笑一声:“错了?错那啊?” 卢伯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奶奶,我不该自作主张开了醉仙楼分店。” 卢老太太哦了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是自作主张啊,我还以为你认为自己已经是卢家家主了呢。” 卢伯蕴将脑袋深深埋进两臂之间。 房间里顿时陷入难堪的沉默之中。 卢伯蕴赶紧后背已经有冷汗沁出。 许久之后,卢老太太才道:“那个陈宓是什么来路?” 卢伯蕴赶紧道:“他是官宦之后,他来京寻父,虽然那父亲已经寻到,但因为他那父亲已经另结良缘,不愿意与他们兄弟俩相认,所以他们只能自谋生路。” “哦?” 卢老太太的声音中倒是有些一些诧异。 “他父亲是什么官职,又是哪家女婿?” “他的父亲陈年谷,据我调查其寄禄官阶为库部员外郎,目前是赋闲阶段,不过据说宴家正在帮他谋官职。” “宴家?哪个宴家?” “是庆历八年太常院的同判宴成裕的那个宴家。” 卢伯蕴道。 “哦,是他啊,倒算是攀上高枝了,那他不管他的两个儿子了?” “恐怕是如此,据说那宴夫人有点善妒。” 卢老太太呵呵一笑,倒是似乎缓和了一些:“事已至此,那就好好经营吧,若是事有不谐,赶紧了解,别亏损太多,那个陈……” “陈宓。” “哦,陈宓,别亏待人家,好聚好散便是了。” “是。” “那你去吧。” 走到外面,一阵冷风吹来,卢伯蕴这才感觉到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不过,这一关暂时算是过了。 第二十二章 空白领域 陈定和往常一样,推着鸡公车到大相国寺,摆好了摊子,准备好接待饥饿的客人。 只是今日一大早就有雪粒飘落,即便是撑起了棚子,依然有大风裹着雪粒汹涌而入,连煎饼的炉火都没有能够给与他足够的温暖。 陈定起了一个心思——一定要买个铺子或者说去租个铺子,这样子摆摊一来辛苦,二来着实是看天吃饭。 如果有一个固定的店铺,说不定生意还会更好一些。 天气太冷,客人便寥寥无几,冒着风雪出来摆摊的人大多蜷缩着身体,缩着脖子,将手兜进袖子里面,闲来无事,就随口聊起天来。 卖糖葫芦的说道:“喂,卖糖人的,你消息灵通,可有听说过最近有什么趣事没有?” 卖糖人笑道:“还别说,最近还真的有一个趣事,醉仙楼的东家卢家知道么?” “知道知道!” 陈定听到醉仙楼的事情,便支起了耳朵侧耳聆听 卖糖人笑了笑道:“醉仙楼最近在东华门开了一个分店,与樊楼打对台戏呢,这倒是没有什么,关键是卢家的长子以及二子却是公然杠上了,在开业当天两人打了一个赌,输的人滚出汴京城。” “嚯,这两兄弟怎么闹成这样子?” “嗨,你这就是有所不知了,醉仙楼掌柜是卢家长子,卢家上代家主在前两年因病去世,这家主的位置却是迟迟没有下来。 有人猜测有可能就是这次子的母亲在其中作梗,据说长子的母亲早逝,次子的母亲是续房,而这续房却是卢家老太太的外甥女,所以都打着主意要将家主之位传给这个次子呢。 不过卢家叔伯却是认为长子更贤,次子是纨绔,所以这才僵住了,这一次打赌,估计是撕破脸了呗!” 这时候另一个小贩加入了进来:“我说卖糖人的,你这消息有误啊,不是卢家两个儿子打赌,而是次子和分店的掌柜,叫什么陈……” “陈宓!”陈定插嘴道。 “对对,就是陈宓,据说是次子针对上了那个叫陈宓的掌柜,所以那个陈宓气不过,当场发起赌约,说是要在年底之前完成盈利一万贯。 呵呵,年轻人就是定不住气啊,这赌约哪里是好赌的,东华门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樊楼的地方,是天下酒楼的禁区! 汴京城百年来,自樊楼在东华门立足之日起,就再也没有酒楼能够在那里立足。 别说盈利了,想要在那里多撑一些时日的都不多,更别说是一万贯的盈利了,呵呵,还是年底之前完成,啧啧,不知者无畏啊。 两个月的时间能够干什么,对于开酒楼的来说,前半年估计都是在积累客户的过程,哪里有盈利的空间。” “所以,照你这么说,那个陈宓年底就一定要滚蛋了?” 陈定紧张道。 “嗨,滚不滚蛋咱可不知道,谁知道呢,但这赌约肯定是赢不了的。” 陈定一听,赶紧收摊。 “诶,卖煎饼的,你这是做啥?” “今天客人少,不做了,等天气好了再做!” 陈定收拾完毕赶紧将东西送回家,然后换了一身衣服,往东华门而去。 樊楼当然是好找的,找到了樊楼,自然就找到了醉仙楼。 陈定观察了一下,发现人都不多,也正常,大早上的,谁来酒楼吃饭啊。 陈定刚刚进入醉仙楼,就被秦大步看到了。 “哎呦,大哥来了啊。” 秦大步屁颠屁颠地跑上去。 陈定有些疑惑地看着秦大步。 秦大步赶紧解释道:“我,就是那个之前的堂倌!” “哦哦,记起来了,是你啊。” 陈定恍然大悟。 “大哥来找掌柜的吗?” 秦大步问道。 “啊,是,我来找陈宓有事。” 秦大步指了指楼上:“掌柜的和东家在楼上说事呢,要不等等?” 陈定摆摆手道:“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上去就好了。” 秦大步点点头:“也成,就在二楼,那我就忙自己的吧。” “成!”陈定自顾自往楼上走去。 上了二楼,便听到一侧的房间传来声音,陈定赶紧放小了脚步声,悄悄走过去,侧着耳朵倾听。 卢伯蕴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着一些怒气。 “……你有什么招数要尽快拿出来,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别老是在这故作玄虚,搞得人心焦!” 陈宓清朗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了一些笑意。 “……东家,每逢大事有静气,您要定下心来,酒楼的事情也罢,家主之位也罢,要成大事,便要沉得住气。” 陈宓说话被卢伯蕴打断:“沉住气,沉住气!我还不知道要沉住气,现在卢仲文都上门打脸了,你还和他搞什么赌约,你知道吗,昨天老太婆那边把我叫过去臭骂了一顿,我估计她已经是彻底对我失望了,我再沉住气恐怕就没气了!” “哦?”陈宓声音里面带着疑惑,“你奶奶怎么说的?” 卢伯蕴没有好气道:“这个不关你的事情,我现在就想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挣到一万贯!” 听到这里,陈定顿时焦急起来,看来卖糖人那几个人说的果然是真的,他伸手就想拍门,但顿住了。 因为陈宓说话了,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些清冷。 “哦,东家不需要我插手卢家家主之争的事情,那我倒是清闲了,也罢,你想知道盈利的方法是可以的,我便与你说罢。 其实也简单,虽然之前那些酒楼是怎么经营的,又是怎么倒闭的我并不知道,但可以推理。 我想一开始的竞争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但樊楼最终是胜利了,樊楼利用赢家通吃的原理,将其余的酒楼都驱逐出去。 而后来的那些想要与樊楼竞争的酒楼,无不是想要在高端这一块与樊楼竞争,毕竟若不是想要和樊楼一较高下,根本没有必要进驻这里。 所以,他们是在樊楼最擅长的领域上与樊楼作战,咱们则是避开高端的领域,直接走中端路线,这是东华门这里一个空着的领域。 也就是说,虽然咱们与樊楼面对面,但其实并不是竞争对手,相反是可以互补的……” 第二十三章 陈定 陈定努力地理解陈宓的话,但没有多久就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听不懂。 但好在卢伯蕴的话他听得懂,即便是听不懂,卢伯蕴话里面的情绪却是可以理解的。 卢伯蕴带着喜气道:“错位竞争啊,说得真好,贤侄,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没有什么事情,我就不打扰你了,哈哈,哈哈!” 陈定不由得露出笑容,正好撞上出来的卢伯蕴,卢伯蕴惊喜道:“陈定贤侄啊,你怎么来了?” 陈定有些窘迫:“世叔你好,我有点事情找陈宓。” 卢伯蕴哈哈一笑:“好好,陈宓就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好了,哦,对了,今天就在这里吃饭,让陈宓贤侄给你安排好吃的,自家酒楼,随便吃随便喝,不差这点钱。” 陈定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陈宓听到声音出来打开门,看到陈定,不由得一愣。 卢伯蕴赶紧道:“你们兄弟两个聊,我先走了哈。” 说着狼狈而逃。 陈宓笑着将陈定让进办公室里面,问道:“哥,怎么突然来了,今天不卖灌饼了吗?” 陈定摇摇头道:“风雪太大,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出门,我听说了你和卢家二公子打赌的事情,因为担心就赶来看看你。” 陈宓笑道:“大哥不用担心,这事情我有把握的。” 陈定担忧道:“你真和卢二公子立赌约,还约定你输了就要离开汴京城,还永远不能归来?” 陈宓点点头。 陈定拍起了大腿:“哎呀,弟弟,你这可是冒失了,离开汴京城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以后你可是要回来靠科举的啊,以后若是做了京朝官,那还是得在汴京城长住的啊,你怎么可以立这样的赌约。 算了算了,弟弟,这什么掌柜玩意咱们不做了,你跟我回家,你以后不喜欢卖灌饼,就在家里好好读书,一切有我,等你考上进士,哥也已经帮你把房子以及媳妇都给置办齐整了,你只管好好读书,其余什么都不需你考虑!” 说着陈定就上来拉着陈宓的手臂,想要将弟弟拉回家。 陈宓有些苦笑不得:“哥,哥,你别着急,我有把握的。” 陈定回头吼道:“什么把握不把握的,我一开始就不该同意你来当什么劳什子掌柜,好好地读书人,跑来经商是会留下污点的,以后咱家就只能我来做这些事情,你不要沾手这些,做个干干净净的读书人!” 陈宓一把扶住了陈定的肩膀,诚恳道:“哥,你听我说。” 陈定却是打断了陈宓的话,眼睛里泛着泪光,哽咽道:“我明白你想要为这个家做贡献,从小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对父亲很是不满,认为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抛妻弃子,既不管家里的生计,还一走就是多年,害母亲又是当爹又是当妈,还积劳成疾早早去世。 你不想自己也成为这样的人,但你要知道,科举是咱们家的出路,咱们家这么穷,不读书又有什么出路,这个世道,只有读书人才是人上人,老陈家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有一个读书人。 哥哥我不怕苦不怕累,苦点累点有算得了什么,只要以后你考上进士,哥哥就能够享福了。 哥哥这么年轻,不怕吃苦的,何况这卖个鸡蛋灌饼有算什么苦,现在吃得好睡得……” 他想起夜里的各种魔音灌耳,赶紧转口道:“……等今年租期到期,就换个好的院子,比起咱们在村里面的时候可要舒服太多了。 再努力个几年,咱们买个自己的院子,到时候有了自己的院子,你又是读书人,长得又俊俏,不怕娶不到媳妇,这样多好啊!” 陈宓心下五感杂陈,又是感动,又是悲哀。 感动的是陈定的自我牺牲,悲哀的是这个年代的人的想法。 陈宓沉默地点点头,一会才说道:“哥,我听你的,不过赌约已经立下,就没有理由撤销了,必须得履行才行,不然卢家二公子不会罢休的。 你也知道,这个事情不是简单地赌约,更是关系到卢家家主位置的传承,走到了这个地步,我想退也退不了,别说卢家二公子同不同意,就算是卢伯蕴,恐怕也是不会同意的。” 陈定咬了咬牙道:“要不,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去,去南方,去杭州苏州都行,反正不能被赶出去,等时过境迁,谁又记得我们两兄弟。” 陈宓笑了笑道:“哥,那和赌约输了又有什么区别,赌约不输,我们终究有机会,可要是现在就放弃了,那就是直接输掉了。 若是我没有把握也就算了,可我是有把握的啊,凭什么走啊。 哥,我答应你,这个事情之后,我就好好地读书,有一成的股份,也足够我们兄弟俩逍遥快活了,到时候我们去游学,阅览大宋的壮丽河山。” 陈定看着弟弟眼睛的光亮,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的主意很大,我也劝不了你,但你也要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这个事情一了,便好好地读书,你若是不读书,我死后也没脸去见母亲!” 陈宓心下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但还是郑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陈定这才算是露出了微笑。 “好了,我回去了,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但你也不用压力太大,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苏杭,去了那边我们依然可以卖鸡蛋灌饼,怎么都能够活下去,只要你好好读书,总有出头的一天。” 陈宓挽留道:“哥,吃完饭再回去吧,天气冷,就别自己做饭了。” 陈定却是不肯:“你只是个掌柜,又不是东家,我在这里吃饭,你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的,这样不好。” 陈宓道:“记在我的账下就好了,没有人会说闲话的。” 陈定摇摇头道:“还是不了,我就回去煮点面条吃,热乎乎的,又好吃又省钱,就这样,你也别送了,我自己走就行!” 说完陈定就走了出去。 陈宓呆站了一会,打开窗户,外面大雪纷飞,陈定裹紧冬衣佝偻着腰艰难行进,步履艰难,但颇为坚定。 泪水模糊了陈宓的眼睛。 第二十四章 避开竞争 汴京城的一场大雪下了足足四五天的时间,整个汴京城银装素裹。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天气终于放晴,地上的积雪被勤劳的汴京百姓铲到了路边,路上的行人终于又多了起来。 樊楼的东家张东成在家里我了几天之后,终于又心思出来逛逛了,出来自然要去自家酒楼里看看。 大掌柜廖璞听说东家来了,赶紧迎了出来,张东城刚刚下马车,廖璞就迎了上去。 “东家,您来了。” 张东城微微点头,转头看向对面的醉仙楼。 廖璞见状笑道:“东家,您不用看了,醉仙楼门庭冷落,估计撑不了多久的。” 张东城闻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似乎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抬脚往樊楼里走去。 廖璞赶紧屁颠跟上:“下雪天对生意还是有些影响的,不过今天应该会好很多,毕竟放晴了,我昨晚看到雪势放缓,估量着这雪也该停了,就安排多进了一些食材,今天果然放晴了,今晚应该会有大量的客人到来,所以,我已经将各种准备都做了安排。” 张东城闻言笑道:“廖掌柜做事我是放心的。” 他稍微放慢了脚步,廖璞赶紧跟上。 张东城转头道:“已经到了年底,接下来便要到旺季了,年底有几个节日到来,接着便是春节,还有元宵,都该早些准备准备,看今年的情形,估计又是大寒季节,到时候河水结冰,各种食材恐怕要短缺,该早些做准备。” 廖璞赶紧接道:“东家放心,我一定会准备周详的。” 张东城满意地点点头:“廖掌柜做事我是放心的。” 说着又看了一眼醉仙楼,本身只是无意,但却看到醉仙楼里面涌出一帮堂倌,手上拿着一些纸张,张东城顿时有些诧异:“他们这是干什么?” 廖璞看了一下,也是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让人去看看。” 张东城点点头回到楼上的办公室,办公室临街,可以从上面看到 只见到廖璞低声与一个堂倌说了些什么,堂倌返回酒楼,一会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走过醉仙楼,被醉仙楼的堂倌拦了下来,然后给了堂倌一张纸,之后堂倌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堂倌在醉仙楼的门口,甚至是走到另外的街道,应该是在招揽客户,就是不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东西。 过了一段时间,堂倌从醉仙楼出来,绕了后门回到樊楼,然后被廖璞带到他的办公室。 “东家,这就是醉仙楼发放的纸张。” 张东城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笑道:“低价竞争啊,卢伯蕴就这点道行啊!” 廖璞大掌柜道:“东家,恐怕不止如此。” 张东城哦了一声:“说说看。” 廖璞与堂倌使了个眼色。 堂倌赶紧道:“小人听从廖掌柜的吩咐,进去里面体验了一下,比起咱们樊楼,醉仙楼档次的确是不高。 一是菜品种类少,而且名贵的不多,大多是普通百姓常吃的食材,不过价格也便宜; 二是酒品也非名贵,主打平价酒品,普通老百姓也都能够吃得起。 这方面醉仙楼和咱们樊楼不是一档次的,不过倒也有一些可取之处,他们的服务虽然简单,但堂倌的服务上倒是没有让人感觉不适的地方。 不过可笑的是,他们那么多的堂倌,却没有一个能够流利报菜名的,我一进去他们就呈上来一张所谓的菜单,竟然将所有的菜品都罗列在上面,还标上了价格,呵呵,十足的市侩,若是读书人相公们肯定会嫌弃的。 还有就是菜品不多,比起咱们的两百多种,他们只有几十种,虽也算是颇具新意,多是以炒菜为主,而且那些炒菜是看起来都是一些新菜但也不过是一些寻常菜品罢了,比不得咱们樊楼精美; 还有就是,他们在开展一项所谓的会员服务,每次消费一文钱都可以得到一个所谓积分,当积分到了一定的程度的时候,就可以兑换菜品或者说酒品。” “就这些?” 张东城问道。 堂倌点点头:“是的,东家,我只观察到这些。” 张东城点点头:“好,有劳了,吃饭的钱找廖掌柜报销就好了,你先出去忙吧。” 堂倌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张东城问廖掌柜:“老廖,你怎么看?” 廖璞笑道:“不足为惧,对我们一点威胁也没有,咱们的客户都是高端客户,他们也就做一些寻常市民的生意罢了。” 张东城露出笑容:“的确与咱们的经营不冲突,不过,醉仙楼的这个掌柜倒是有点意思啊,眼光相当了得啊。” 廖璞疑惑道:“东家你的意思是?” 张东城解释道:“醉仙楼的策略一看就是走中低端策略,看似不成气候,但却避开与我们的正面竞争。 以前的那些竞争对手们,他们来东华门这里开店,都是憋着一口气想要与我们打对台戏,但樊楼百来年的底蕴,尤其是他们能够触霉头的,所以至今没有一个能够在这里立足的。 但这个醉仙楼却是直接避开与我们竞争,直接走中低端路线,恰好补充了东华门这里的空白,想来活下来并不难了。 刚刚小李所说的那些缺点,若是做高端酒楼自然都是败笔,但若是做中低端酒楼,却是处处都是神来之笔啊,所以说这个掌柜不简单啊。 是了,那个掌柜是什么来头?” 廖璞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除了知道叫陈宓以外,别的就不知道了。” 张东城点点头:“你找人打听一下。” 廖璞的心下一动,不动神色的点点头。 张东城继续道:“醉仙楼虽然不和我们竞争,但也要多关注,有些思路还是颇有可取之处。” 廖璞感觉心里面有一根线被悄悄拨动了一下,只是张东城并不知道。 “是,东家,我会密切关注的。” 廖璞出了张东城的办公室,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找到那个小李,低头吩咐道:“我要那个陈宓的所有信息,祖上十八代都给查清楚咯,这个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李大喜:“是,掌柜的,我一定将他所有的信息都给挖出来,连小时候什么时候断奶都给您打听到!” 第二十五章 客似云来 醉仙楼终于热闹了起来。 大冷的冬天,秦大步忙得额头微微出汗,不断地招呼客人,让他都有些口干舌燥,不过也有天气干燥以及醉仙楼里烧起的熊熊炭火有关系。 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秦大步依然满脸堆笑。 他心里开心啊。 他的薪资构成方式是底薪加提成,这个薪资已经是经过卢伯蕴确定的,已经形成店内管理条文的。 提成是根据每个月的营业额来决定的,营业额越高,他的提成就越高,现在客似云来,他仿佛看到有无数的铜钱长着腿向他走来。 在忙碌之中,他却突然眼睛一亮,脚下生风,越过一个客人,跨向酒楼门口,刚刚停下的马车分明是东家卢伯蕴。 卢伯蕴刚刚掀开帘子,就看到秦大步扑到马车前,伸出手伏诛了马车,将肩膀高高耸起,供他擎扶。 卢伯蕴笑了笑,就着秦大步的肩膀下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赏。 卢伯蕴往里面走去,秦大步赶紧跟上。 卢伯蕴笑道:“现在正忙,你忙你的去吧,我找掌柜聊聊。” 秦大步赶紧道:“好嘞东家,掌柜在柜台上,我领您过去?” 卢伯蕴笑骂道:“滚蛋,我还不知道柜台在哪里么,自忙你的去。” “好嘞!” 卢伯蕴往里面走去,一楼大堂熙熙攘攘,一桌一桌的客人,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样子,让卢伯蕴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卢伯蕴走到柜台那里,看到陈宓埋着脑袋看东西。 他笑着敲了敲柜台,陈宓抬头看到是他,笑道:“东家怎么有时间过来视察?” 卢伯蕴笑道:“我坐不住啊,所以就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果然你的策略奏效了,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陈宓微微一笑:“本来就不难,是你火急火燎的。” 卢伯蕴有些歉意道:“怪我怪我,怪我沉不住气……” 他看了看熙熙攘攘地大堂,忍不住感慨道:“你做起来这么轻松,这让我感觉到以前的那些人真的是废物啊。” 陈宓笑骂道:“东家,你这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是,我这些招数看起来是不出奇,定位中端、积分制度、扩大宣传、菜品创新,做到这些是不难,但难的是如何去分析东华门街这里的生态。” 卢伯蕴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是我肤浅了,不然东华门街这里不可能只有一家樊楼。” 陈宓翻看手里账簿道:“东华门靠近皇城,出入多达官贵人,于是所有人都认为这里该是高端大气,但哪里是人人都能吃得起樊楼的,大部分的人还是囊中羞涩的……东家,营业以来一个月,下半月虽然盈利还不错,但因为上半月不仅没有盈利,还亏损了不少,所以这个月基本只能算是勉强收支平衡。” 卢伯蕴惊奇道:“这个月还能够保持收支平衡?” 陈宓点点头:“虽然现在只能勉强将一楼大堂保持热度,二楼三楼得慢慢积累人气,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 不过咱们的客人目前虽然不多,但咱们的成本控制得好啊,菜品精简之后,减少了食材的浪费,厨师的数量也相对减少,菜单的使用,让我们可以启用新招募的堂倌学徒,少了大量的培训时间。 这些都是成本,省下来之后,咱们的盈利空间相对来说就算是比较大的,所以虽然前面基本没有客人,现在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但已经能够维持收支平衡了。 至于下个月么,各种节日也即将到来,咱们的人气也会越来越旺,醉仙楼将会迎来一个一个旺月,一个月的时间一万贯的盈利,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听了陈宓的简略汇报,卢伯蕴又看了看账单收支,不由得赞叹道:“你真是个成本控制大师,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酒楼,就没有见过能够在这么少的客流量之下,能够达到这样的盈利水平。” 面对卢伯蕴的赞赏,陈宓只是微笑。 要做好连锁酒楼,成本的控制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若是这一环做不好,其余的做得再好也没用,不过是基本功罢了。 后世的陈宓从管培生做到集团公司的一方大佬,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耳熟能详,不过就是一些简单地成本控制罢了。 不过也是,那些东西在后世是常见,但到了宋朝,却是顶顶先进的管理方法了。 见到陈宓不说话,卢伯蕴也识趣:“好了,你这里忙,我就不打扰了,我就先回了,有什么事情随时告诉我一声。” 陈宓客气地点点头。 卢伯蕴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赶紧撤了。 看着卢伯蕴近似于落荒而逃的身影,陈宓摇摇头。 这卢伯蕴说是卢家兄弟最勤勉最努力的一个,实际上也就只剩下努力了,他的能力也就一般,也就是勉强能够守住祖业的水平,论开拓创新以及处理一些突发事情,那就不是他的所长了。 而这次卢仲文刺刀见红,直接将两人的矛盾直接公开化,卢伯蕴顿时进退失据了,甚至直接来质问他关于酒楼的经营事情。 等到这酒楼稍微有了起色,卢伯蕴又沉不住气了,都等不及他去汇报,而是直接杀到酒楼来找他,得知情况转好,这才又心满意足离去。 总体来评价,就是才能平庸,用人也未能够用人不疑,又有些优柔寡断的嫌疑。 不过,也就这样吧。 卢伯蕴其实与卢仲文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一个是纯粹的纨绔子弟,一个是想做点事情的纨绔子弟罢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于陈宓来说,平庸也就意味着好掌控,若真是英主,也不会那么轻易将一成股份给让出来。 想到一成股份,陈宓露出笑容,这一成股份是一定要拿到手的,毕竟以后的财务自由生活,就指着这呢。 陈宓内心是不想读书的,他与陈定约定说去游学,其实所谓游学,不过就是后世的游山玩水罢了,换句好听的,便是什么读万卷书行千里路…… 第二十六章 釜底抽薪 夜幕降临。 汴京城各处的灯光逐渐亮起,若是从高处看,整个汴京城星星点点都是亮光,而在东华门街,一片灯火通明,尤其是在醉仙楼对面的樊楼,变得如梦如幻一般。 天气虽然寒冷,但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这些都是来过夜生活的达官贵人。 一辆马车辚辚而来,经过醉仙楼的时候,车窗掀开一条缝,有个人脸在里面一晃,看到醉仙楼也有不少的人,便冷哼了一声,马车到了樊楼门口停下,下来人径直进了樊楼。 廖璞迎了上去,看到来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笑着问候道:“卢公子来了啊,今日怎么有这雅兴来鄙楼?” 卢仲文微微一笑:“今日与同窗聚会,樊楼是最好的酒楼,自然要来你们这里。” 廖璞心中鄙夷,但脸上却是不露声色,笑道:“哈,这是我们樊楼的荣幸,快请快请。” 卢仲文笑着点头。 一会时间,他约的同窗也都过来了。 “谢谢仲文兄款待,你真是太客气了,樊楼我们还是第一次来呢。” “哈哈,你们喜欢就好,哈哈哈,来来,喝!” …… 月上中天,卢仲文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感觉到腹中肿胀,便赶紧找茅房放水去,却看到廖璞也跟了进来。 “呦。廖掌柜也亲自来上茅房啊?” 卢仲文醉醺醺道。 廖璞忍不住一笑:“卢公子说笑了,我们樊楼的酒食卢公子还满意吗?” “呵呵,满意满意,樊楼的不愧是这个!” 卢仲文抬起手比了个大拇指,不过没有提醒卢仲文,却是说道:“卢公子喜欢就好,还得恭喜卢公子啊。” 卢仲文一愣:“恭喜什么?” 廖璞笑道:“你们卢家刚开的醉仙楼,那生意可是不错啊,虽然不如樊楼,但每日也算是车水马龙,估计很快就能够盈利了啊,恭喜恭喜,卢家又要多一个日进斗金的产业了!” 卢仲文一听,脑子顿时一清,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廖掌柜,醉仙楼平日生意也很不错?” 廖璞惊讶道:“咦,卢公子不知道这事情吗,哦哦,是了,卢公子主要负责卢家在朱仙镇那边的船行,不知道醉仙楼的运营情况也正常,哈哈。 是啊,醉仙楼的那个陈掌柜虽然年轻,但手段可是过人,区区一个月的时间,现在醉仙楼每日宾客满门,我看着又是羡慕又是佩服啊,哈,有时候也免不了有些嫉妒啊。” 卢仲文脸色变幻。 廖璞不经意道:“卢公子不应该不知道啊,虽然卢公子不参与醉仙楼的运营,但据我所知,醉仙楼的食材都是通过卢家的船队运进来的,不应该不知道的吧,哈哈,卢公子果然是和我说笑的。 啊,是了,卢公子,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听说运河近段时间有要结冰的征兆,哎呀,这临近春节,若是运河突然结冰的话,我们做酒楼的可要遭殃了,到时候没有食材供应,那是见着钱却是挣不着,那可要难受了。 不行,我得去提醒东家,要抓紧时间囤积大批的食材才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卢公子,我就不陪你了,我得抓紧时间去和东家商量一下,回见哈!” 说完廖璞赶紧离去,但这句话却如同闪电一般击中卢仲文,让他呆在原地,连同窗进来都不知道。 “咦,仲文你在这里呢,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嗐!仲文,你的下摆都给尿湿了,哈哈,你这是喝醉了吧!” 同窗大笑起来。 卢仲文低头一看,嘿,都湿了一大片了,不由得有些发窘:“你们继续玩,我回家换衣服去,你们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叫,都记在我的账上就可以了,你和同窗们说一下哈。” 同窗大喜:“好,你尽管去,我就说你祖母叫你回家好了,不会……嘿嘿。” 卢仲文点点头离去。 他匆匆坐着马车,并没有回卢家大院,而是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打发车夫去找船行老大。 第二天早上,卢仲文还在熟睡,就被敲门声惊醒,怀中的美貌小妾咒骂道:“谁这么早来叫门,催命么!” 卢仲文赶紧推开小妾,快速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周老大来了么?” “是,少爷,周老大听您的吩咐,一大早就来了。” “好,马上来。” 卢仲文穿好衣服,匆忙洗了一把脸,就往客厅而去。 船行老大见到卢仲文,赶紧站起来,作揖道:“卢公子早上好。” 卢仲文笑道:“周老大,辛苦你这么早赶来,吃过早点没有?” 周老大拘束道:“不辛苦,不辛苦,早点没有来得及吃。” 卢仲文笑道:“好,那一会一起吃早点好了,很快就买来,锦膳楼的茶点,汴京一绝,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 周老大嘿嘿一笑。 卢仲文不经意问道:“周老大最近可是辛苦了,天气这么寒冷,还得保证每日的物资供应。” 周老大赶紧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分内之事嘛,不过这日天气是真的越来越冷了,我估计很快河水就要结冰了呢,我正想与公子说这个事情呢。” 卢仲文嗯了一声。 周老大继续道:“最近可能要结冰了,到时候物资想要运进来就很难了,东家,咱们要不要按照往年的惯例,先囤积大批的食材粮食?” 卢仲文摇摇头道:“往年也并不结冰,今年也未必会结,若是不结冰的话,到时候那些食材就要砸手上了,等到时候再说吧。” 周老大急道:“东家,以我的经验看来,今年估计是一定要结冰的,如果不囤积物资,恐怕到时候要出问题的。” 卢仲文摆摆手道:“这个你不用管,嗯……最近的货少进一些。” 周老大诧异莫名,但看到卢仲文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点头道:“好的,东家这么吩咐,那小的就照做就是。” 卢仲文笑着点头:“嗯,你明白便好。” 第二十七章 突如其来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其实腊日与腊八节并不是同一概念,由于“腊日”与“腊八”都在腊月,且日子相隔很近,甚至重合,渐渐地人们便把两节合并,祭祖、击鼓驱疫等过去腊日的节日活动都被揉到了腊八节。 作为跨进春节之前的第一个节日,宋朝百姓却是相当重视的,这一天,祭祖、以及各种庙会纷至沓来,而很多百姓平日里不太消费,但这一天,却是呼朋唤友,或是在家里设宴,或是上酒楼饮酒作乐,热闹非凡。 醉仙楼迎来这一波的节日消费,十一月份的时候,醉仙楼客人最多不过是填满一楼大堂,但这一天,醉仙楼不仅将二楼打开迎客,还不得不将三楼也开放出来,因为客人实在是太多了。 陈宓的准备还算是充分的,但还是低估了汴京百姓的消费能力,到得夜幕初降,后厨就来急报。 “掌柜的,食材已经是快要见底了,不能再接客人了!” 陈宓诧异道:“不是说要屯多一些么,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 大厨苦笑道:“是准备了,但今晚的客人太多了。” 陈宓点点头:“嗯,那派人先去总店那边问问,看看有没有多的食材,先拿过来应急。” 大厨点点头:“好,我马上派人过去。” 陈宓点点头,赶紧去前面帮忙招呼客人了。 但没多久,大厨又把他叫到角落里,焦急道:“掌柜的,事情麻烦了!” 陈宓诧异道:“怎么回事?” 大厨苦笑道:“我刚刚派人去了总店那边,倒是拿回一些食材,应付今晚倒是没有问题了,但接下来食材供应却是有问题了。” 陈宓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大厨道:“总店那边的后厨告知我们,说是船队那边通知,最近因为运河有些河段结冰,现在无法进京,恐怕接下来的供应没办法正常了。” 陈宓吃了一惊:“没法正常,难道会断供不成?” 大厨苦笑道:“倒是不至于断供,毕竟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囤积一些可以存储的食材,之前只是供应总店那边,但今年多了一个新店,恐怕是没法供应上了。 倒也不至于完全断供,但想要供应整个十二月期间却是很难了。” 陈宓皱眉道:“既然卢家的船队供应不上,那就在市场上采购便是,也没有什么问题。” 大厨欲哭无泪:“按理来说是这样,但是情况掌柜的却是不清楚,酒楼这种大宗采购,市面上倒不是没有,但如今这种情况,恐怕也有点困难,只能说尽力去采购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家船队的从外地采购食材,价格比较便宜,如果从市场上采购食材,那价格至少要高两成,咱们的利润率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如果是平时倒也罢了,可现在这中情况,如果只挣一些……恐怕掌柜您……” 大厨没有说太多,但陈宓听明白了。 现在醉仙楼分店要的就是利润,离年底就剩这最后一个月了,如果挣不到一万贯钱,那他陈宓只能灰溜溜滚出汴京城了。 陈宓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徐大厨,之前我们没有与船队那边说要囤积一批食材么?” 徐大厨委屈道:“怎么没有,都和那个船队周老大说过了,腊月时候,一定是要大量食材的,我甚至把需要准备得货单都给了他们,但现在却来这么一出,却是要命了!” 陈宓心中焦急,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徐大厨,你去盯着厨房那边,能做多少是多少,这个事情我来解决。” 陈宓想了一会,交代秦大步盯好酒楼,自己赶去醉仙楼总店找卢伯蕴。 卢伯蕴也急得坐立不安,看到陈宓到来,赶紧拉住陈宓:“贤侄,你来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陈宓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卢伯蕴带着怒气道:“月初的时候,李夫子已经和船队那边说好要大量食材的,当时周老大也已经都说好了的,现在他们却说因为运河结冰,船队进不来,所以腊月的食材供应是赶不上了。” 陈宓狐疑道:“当真是结冰了?” 卢伯蕴点点头也是迷惑不解:“这个倒是真的,说来也是奇怪,往年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啊,怎么今年突然就结冰了呢!” 陈宓沉默了下来,心想这可能是小冰河时期即将到来的征兆了吧,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运河结冰也不奇怪。 陈宓想了想道:“能不能用马车运进来?” 卢伯蕴摇头道:“可以是可以,但运进来还不如去市场上采购呢,用马车运输,那成本太高了。” “那东家有没有熟悉的船队,可以挪出部分的食材?” 卢伯蕴一脸的苦涩:“唉,我问过了,他们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现在这事情一出,恐怕市面上的食材立马就要大涨!” 陈宓心中一紧:“东家,立即让后厨去采购,多贵都要!” 陈宓这话立马提醒了卢伯蕴,卢伯蕴没有多说,立即蹬蹬蹬跑去后厨,没一会就有帮厨推着许多辆鸡公车去采购了。 卢伯蕴擦着汗走来,苦着脸道:“还好你提醒我,现在去采购是比自家船队要贵两三成,但再晚一些,可能要涨上几倍了。” 陈宓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卢伯蕴发愁道:“遇到这样的情况,分店那边的盈利恐怕要大受影响了,食材可以涨价,但菜品却是不能随意涨。 对于樊楼那样的高端酒楼,本身利润就极高,涨价对他们影响不大,但对于咱们中端酒楼,影响就是极大的。 咱们要是涨价了,客人就不来消费了,或者干脆就跑去樊楼这样的酒楼消费了,可若是不涨价,咱们的利润本身就不高,又去哪里盈利去!” 陈宓也是皱起了眉头。 醉仙楼分店能够有比较高的利润,是因为他对成本的精准控制,但现在这种情况,却不是他能够预料的,如此一来,却是打乱了他的筹谋了。 不过,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 第二十八章 面授机宜 陈宓是个擅长发现蛛丝马迹的人,或许是他上辈子在集团公司的经历,他并不能轻易相信什么巧合,尤其是看起来真的是巧合的事情,他更会多想深一层。 你说他是多疑也罢,被害妄想症也成,正是因为他的谨慎,他才能够从一个管培生一步一步成为集团为数不多的几个集团高管之一。 此次运河结冰导致食材短缺,这个事情看似巧合,但陈宓却依然带着审视的眼光来看这个事情。 “运河结冰这个事情有没有发生过?” 陈宓问卢伯蕴。 “当然,这事情虽然少见,但几年总会有一次,尤其是到了年底的时候。” 卢伯蕴没有多想就脱开而出。 陈宓又问:“船行周老大干了多少年了?” 卢伯蕴想了想道:“周老大年纪不小啦,在船行也干了许多年啦,没有三十年至少也要有二十年的。” 陈宓脸上露出冷笑:“一个至少拥有二十年经历的船老大,能不知道运河要结冰,这点经验应该还是有的吧?” 卢伯蕴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陈宓瞟了卢伯蕴一眼道:“世叔,卢仲文现在就管着船行对吧?” 卢伯蕴如坠寒窖,不敢置信道:“他应该不敢这么做吧?” 陈宓呵呵一笑,卢伯蕴的斗争经验也着实少了吧,斗争意识更是薄弱,向来上位这种事情,哪里有干净的。 “没有什么不敢的,若真有那么干净,古往今来就没有皇子谋反了。” 卢伯蕴脸色有些苦涩:“你说的是,是我过于天真了,只是,即便是要争,也不能做伤害家族的事情啊,这个事情下来,卢家至少要损失五六万贯,这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家大业大的卢家,也不是小数了。” 陈宓盯着卢伯蕴道:“世叔,你如果还是如此优柔寡断,我劝你还是干脆放弃吧,因为这种继承人之争从来都比你想象的要残酷的多! 呵呵,别说什么伤害家族利益了,情非得已之下,雇凶杀人的都不在少数。” 陈宓的话让卢伯蕴悚然而惊,看向陈宓的时候眼睛里面隐隐有惊惧,他想不到年纪轻轻的陈宓竟然如此狠辣。 陈宓看到卢伯蕴的眼神,心中嗤笑了一声,就这,还想争夺继承权? “东家,若是你觉得害怕了,那咱们就这么放弃好了,我明日便与哥哥回老家去,您也不用操劳这些事情了。”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如果卢伯蕴还是如此优柔寡断,陈宓不会浪费这个时间精力,有这时间精力,去游山玩水,甚至去帮哥哥卖鸡蛋灌饼也好啊。 看到陈宓的眼神,卢伯蕴心中恼怒,但心中未免有怨叹,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也常常用这种眼神看他,像是恨铁不成钢,又像是不太敢相信。 父亲卢稻孙,拓展了卢家的产业,在世的时候,虽然不如那个雄才大略的太爷爷,但依旧是非常出色的,在他当家主的期间,卢家的各项产业如火如荼,更上一个台阶。 或许,在他们这些惊才绝艳之人的眼中,自己这样的人,的确是太弱了些吧。 卢伯蕴不由得有些沮丧,但心中一股不服气也油然而生。 是,我卢伯蕴是平庸了些,但我如此的努力,如此的勤勉,我怎么就比不上你们,好吧,即便是比不上你们这些天才,但卢仲文这样的纨绔,我总是更好的一个吧? “贤侄,你说的是,我的确是优柔寡断了,那现在这个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陈宓看到发狠的卢伯蕴,这才满意地点头道:“世叔能够下此决心,是我们之幸,这个事情,我们该……” 陈宓低声面授机宜,卢伯蕴连连点头。 …… 天气寒冷,作为一个纨绔子弟,自然该呆在家里暖被窝才是,只是现在这等时刻,卢仲文却没法安然呆在家里,而是来到了来到了朱仙镇。 视察船行的工作,本身是他的职责,只是之前他自己并不太来,而是交与他母亲卢夫人给他指派的人去负责。 “少爷,天气这么冷,您就别来了,冻伤身体可怎么办,这些事情交给老奴就好了啊。” 杨泰笑道。 杨泰自称老奴,但脸上却没有老奴的谦卑,他是杨家的家生子,卢仲文的母亲嫁过来,也带来一些自己人。 卢仲文笑道:“杨叔,您就别笑话我了,昨天母亲还把我骂了一顿呢,说我太懒惰了,不过母亲说得对,这种特殊时期,即便是做做样子,也该多来看看。” 杨泰满意点头道:“少爷这般想是最好了。” 卢仲文笑了笑道:“周老大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吧?” 杨泰点点头:“没问题的,那老小子油滑得很,现在少爷你占了上风,他不敢得罪你的,倒是刚刚进来的那些货该怎么处理?” 卢仲文笑道:“卢伯蕴怕是想不到他订的货实际上已经进来了,他现在怕是急得已经上蹿下跳了吧?” 杨泰忍不住笑道:“可不是么,醉仙楼的后厨过来闹了几次,都被我打发了,听说他们现在已经去市场采购了,哈,倒是一条门路,但市场上现在价格已经飙升了一倍多,即便是买得到,他们也挣不到钱,你赢定了!” 卢仲文露出笑容:“这批货就处理掉吧,别留下什么手脚,哦,船行的人都给打点好,别在意一些小钱,别误大事!” 杨泰敬佩道:“少爷是干大事的人……” 卢仲文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别拍马屁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么,我没有什么才能,但笼络人心这个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杨泰笑道:“能够不拘小利,仗义疏财,这本身就是上位者该具有的才能,刘邦也不是如此么,只要管好能干事的人,自己能不能干,又有什么所谓呢。” 卢仲文终究还是挺受用的,谦虚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这点基本的东西我还是懂的,好了,你好好盯着这里,这一次卢伯蕴也不是栽我手上,天意如此罢了。” 第二十九章 周老大 天气严寒,朱仙镇却依然热闹非凡。 太平兴国九年,宋太宗令“凿尉氏县界新河90里,数旬而毕”,拉直了的新河使朱仙驿因紧邻蔡河而成开封附近的水陆要冲,由村落而驿站,进而成为集镇。 蔡河已经结冰,船只无法运行,但朱仙镇有着不少的仓库,储存着之前运进来的物资,来往的车辆多是来这里运送物资前往汴京的。 在卢氏船行专用的仓库前面,醉仙楼的掌柜卢伯蕴正与船行的周老大理论。 “周老大,你也是卢家的老人了,该做什么事情,你不该不知道,醉仙楼的食材采购单是在运河结冰之前下的,从外面运输进来朱仙镇,按照时间来说,不可能没有运进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船行周老大苦丧着脸道:“大公子,实在是不凑巧啊,实际上就是差了那么一天半天。 您这边的单的确是早就下了,我也及时做了准备的,可是运河就这么大,大家都知道要结冰了,都争先恐后往前挤,以至于在运河上堵住了。 说来你可能不信,很多船只在都堵在路上了,以至于现在结冰了,都还在河上冻着呢。 我是见状不妙,赶紧让船队退回去,这才免了船只受损的情况,但这货物是暂时进不来了。” 卢伯蕴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周老大为卢家减少了损失啰?” 周老大顿时喊起了撞天屈:“大公子啊,我老周在陆家干了足足二十五年的时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公子您应该知道的啊,我什么时候误了事情的……” 卢伯蕴哼了一声:“可现在你就误了!” 周老大哭丧着脸道:“人算不如天算,大公子这事情真不能怪我。” 卢伯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我听说,结冰之前卢家船队是已经抵达朱仙镇的?” 周老大眼睛如铜铃:“这不可能,这是谁说的啊,绝对不可能,若是结冰之前船队进入朱仙镇,那么现在船队都应该还在这里面,大公子可以看看,现在这里有没有?” 卢伯蕴深深盯了周老大一眼,眼神里颇有深意,周老大背后沁出冷汗,但脸上却是依然无辜。 卢伯蕴似乎并不想深究,而是说道:“也罢,周老大,你在朱仙镇混了这么多年,应该有不少朋友,现在你能不能找人兑一些食材,让醉仙楼能够正常营业?” 周老大苦笑道:“大公子,现在这种情况,谁又有余裕,而且,即便有人有余裕,也得按照市价来。” 卢伯蕴似乎有些沮丧,沮丧引起愤怒,脸色气得青白青白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鼻子中都喷出浓浓的白雾。 周老大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下子恐怕要被卢伯蕴给记恨上了。 卢伯蕴狠狠瞪了周老大一眼:“也罢,那之前的那批食材都还在吧?” 周老大不敢将卢伯蕴得罪狠了,赶紧道:“都在都在,大公子是要都拉走么?” 卢伯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带我去看看。” 周老大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仓库,卢伯蕴仔细地查看,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一抹微笑。 卢伯蕴就盯着堂倌伙计将所有的食材都搬运上车,临行前脸色才好了一些。 “周老大,有些事情不该你参和的,你就千万别参和,免得殃及了池鱼。” 卢伯蕴淡淡说道,周老大却是心下发紧,强笑道:“大公子教训得是,不过老周我一向忠心耿耿,也没有其他的心思,更不敢瞎参和一些别的事情,倒是大公子多虑了。” 卢伯蕴仰天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周老大好自为之吧。” 周老大佝偻着腰目送卢伯蕴一行离去,久久不敢直起腰来。 杨泰在不远处出现,看到周老大的模样,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周老大心中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杨总管来了。” 杨泰呵呵一笑:“刚刚挺热闹的模样,卢伯蕴来过了?” 他连一句大公子都没有喊,不过周老大倒是习以为常了,点点头:“嗯,大公子将库存都给拉走了,还狠狠责骂了我。” 杨泰笑道:“周老大别放心上,他也猖狂不了多久了,那批食材已经处理完了,呐,这一份是你的,这一份是手下的,都好好安抚好,别漏了馅,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漏了馅,后果你该知道的。” 杨泰递过来两个沉甸甸的袋子,周老大一接便心里有底了,但心下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天气太冷,惟一的仓库也都搬空了,周老大便没有在船行耗着,安排好守夜的人,便回家里休息去了。 回到家里,小儿子便迎了上来:“爹,你回来了啊。” 周老大露出笑容,这是他的小儿子,他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已经成婚,自己搬出去住了,就剩这个老幺,从私塾读了几年书出来,周老大也舍不得他去船行里,想着给他找个账房的活计,只是账房这活人家都是挑可靠的,所以小儿子一时半会也没有个着落。 “你娘亲睡下了没有?” 幺儿摇摇头:“没有呢,娘亲说你也该回来了,正给你烧水泡脚呢。” 周老大点点头:“嗯,那你去睡吧,太冷了,记得加床被子。” 幺儿点点头去了。 周老大进入房间,老太婆便凑了过来:“当家的回来了,水刚好烧好了,你把鞋脱了,泡泡脚好睡觉。” 周老大大喇喇地坐床边,老太婆端了热水过来,将他的脚放进去,周老大不由得发出一声舒坦的叹息。 老太婆一边帮他捏脚,一边唠叨道:“今天有没有见到卢公子啊,有没有和他说幺儿的事情,幺儿今天又发脾气了,说自己没有用,说要不就让他去醉仙楼当个堂倌好了,总比现在天天闲着好。” 周老大摇摇头道:“不着急,这事情我记着呢,时机合适,肯定给他安排,你也安抚安抚他,让他别太着急……嗯,这个给你,明天给他点零花,让他出去耍耍就好了。” 周老大递过去一包钱,老太婆赶紧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当家的,这么多钱,怎么来的?” 周老大低声喝道:“别多话,收起来藏好,其余的事情别问!” 老太婆顿时不说话了,还美滋滋地收了起来。 周老大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但愿吧。 第三十章 怪圈 卢仲文还住卢家大院内,外面的小宅子只是偶尔外出的时候使用的,大部分时候,还是住在大院内的。 卢仲文今日早早就回家了,因为他母亲叫他回来吃饭。 一家三口坐于灯下,饭菜不算奢华,三菜一汤,有鱼有菜有肉,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已经是相当简朴了。 卢仲文心不在焉的挑弄一根根的豆芽,引起了卢雪婷的不满:“哥,你要是不想吃就别吃,这样子做给谁看呢!” 卢仲文嘿嘿一笑:“好好,我吃饱了。” 卢夫人温声道:“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两个,小时候不是好好地嘛,怎么现在碰到一起就要吵架呢?” 卢雪婷狠狠地白了卢仲文一眼,委屈地和卢夫人道:“你看哥哥这样,哪里有半点家主的模样!” 卢仲文撇了撇嘴:“我本来就不是家主,是你们非得让我做家主……” 卢夫人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将卢仲文吓了一跳。 卢夫人脸色很是不虞:“我逼你的?” 卢仲文嘟囔着说道:“娘,我就不是当家主的料……” “住口!”卢夫人恨铁不成钢,“谁又是天生就能够当家主的,卢伯蕴是比你勤勉,但论聪明,你要更胜一筹。 别人说你是纨绔子弟,你便当真将自己当成纨绔子弟了,谁没有年轻过,卢伯蕴年轻时候比你还不如呢。 现在你收收心,将心思放在家中产业上,以你的聪明才智,以及杨泰他们来帮你打理,很快就能够上手的。” 卢仲文苦笑道:“娘,哪里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卢家家大业大,事情千头万绪的,我管理一个船行,尚且觉得手忙脚乱,卢家这么大的产业,我如何能够管理得过来?” 卢夫人哼了一声:“现在明面上是你奶奶在理事,但大多数的事情是娘在管着呢,家主位置落你身上,娘也能帮你管起来,你只管慢慢地成长,等你有一天能够完全承担起来,娘撒手不管就是了,又有什么难的。” 卢仲文沉默起来,一会之后才道:“娘,都是卢家的人,咱们有何必一定要去争这些事情呢?” 卢夫人呵呵一笑:“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都是卢家人,待遇便都一样了?“ “家主就是家主,一言九鼎,在卢氏家族中,大事小事大多都能够一言而决,关键是,什么长房偏房,家主就是长房! 如果家主让卢伯蕴当了,以后的家主就还是卢伯蕴的子孙,卢氏家主的位置便与你卢仲文一房再没有关系,几代之后,你卢仲文一房便是远方亲戚了,你能甘心吗?” 卢仲文又不说话了。 卢夫人问道:“醉仙楼现在是什么情况?” 卢仲文道:“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新开的那一家,不过接下来估计就要大受影响了,毕竟食材受限,醉仙楼的菜品价格做不上去,食材价格飙升,他们必定要涨价,一旦涨价,客人必定流失,这是肯定的。” 卢夫人笑了起来:“如此甚好,如此这般,你与卢伯蕴的赌约便没有太大的问题了,你赢定了!” 卢仲文沉默了一下道:“娘,我觉得这样不好。” 卢夫人白了儿子一眼道:“别搞这些妇人之仁,你想要当家做主,便需心肠够硬才行。” 卢仲文道:“陈宓是个人才,醉仙楼我去看过,的确与其他的酒楼不同,让我颇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这个人才如果留在卢家,对卢家大有好处。” 卢夫人呵呵冷笑:“你记住了,如果人才不是你的人,那便不是人才,而是可以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卢仲文一时无言。 …… 卢伯蕴押着车队回到醉仙楼,盯着食材造册入库房,之后才放心去到东华门醉仙楼。 看到喜气洋洋的卢伯蕴,陈宓笑道:“食材都拿到手了?” 卢伯蕴哈哈笑道:“嗯,拿到手了,有这一批食材在手,终究还是能够安心一些的。” 陈宓笑着点头:“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么?” 陈宓说这句话,卢伯蕴的脸色顿时变了:“你说的是对的,这个事情,并非是偶然,我用话诈周老大的时候,他明显反应不对。 而且……我让人去周边打听过,在结冰之前,卢氏船行的确是有船队回来了,虽然很快就走了,但并非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卢仲文的管家杨泰卖了一批食材,这事情虽然做得隐秘,但并非毫无破绽。” 陈宓点点头:“倒是意料之中,证据可否掌握清楚了?” 卢伯蕴点点头,脸色有些担忧:“这事情若是爆出来,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陈宓诧异道:“难道现在你们不是已经撕破脸了么?” 卢伯蕴苦笑道:“毕竟还是不同……” 陈宓笑了笑低下了头:“就这般吧。” 卢伯蕴讪讪。 实际上到了这一刻,卢伯蕴才算是真正服了陈宓。 进入腊八后,汴京城的节日气氛一日比一日浓厚,市集上更是一日比一日热闹,被压抑了一年的消费热情在腊月彻底爆发,辛苦了一年攒了一年的钱,最终可不就是为了过一个好年么。 当家的要给妻儿扯一些布料做衣裳,得买点鱼肉犒劳一下半大小子们的肠胃,也得给辛苦了一年的自己沽几两酒,寒冬腊月时候,值得好好地醉上那么几天。 所以腊月的每次市集总是人山人海一般,而各处的酒楼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到了年底,在外做生意的、在外读书的、在外游学的,都要回到家里面过一个好年,去外面既久,回来了自然要和亲朋好友好好地叙叙旧。 在家里聚会自然是有的,但是若真的是想喝得痛快,当然还是得到外面酒楼来,酒楼里有好酒有好菜,更有佳人在侧,当然要比在家里痛快得多。 所以,汴京酒楼行业迎来全年最为火爆的一个月。 不过今年的酒楼行一片哀嚎,除了樊楼这样纯粹高端的酒楼,一些中低端酒楼却是陷入客人越多,越是容易亏损的怪圈之中! 第三十一章 暂停营业 这个自然是因为运河结冰导致的汴京城供应链暂时中断的原因。 樊楼是真正的高端酒楼,食材的成本占樊楼每日的销售额的极小部分,做高端服务业的,盈利点一般不在卖菜品上面,而是服务上面。 但对于中低端酒楼可就难受了。 他们本身盈利的来源一是卖酒,二便是卖菜品了,而且菜品的收入占据大部分,现在食材涨价,成本便大大增加,盈利点便大大下降了。 而且这个趋势越来越严重,运河结冰一时半会是融不了,到了春天也未必能够消融,这个时间里,船运不进来,只能用车马来运,这般一来,食材的价格飞涨,涨得人心惊胆颤。 物价飞涨,这对于酒楼行业来说是毁灭性的,有些酒楼看起来生意火爆,但不过是赚个吆喝,有些酒楼干脆就关门大吉了,毕竟做越多越亏损,还不如关门呢。 东华门的醉仙楼坚持到了腊月中旬,终于挂出了暂时停止营业的告示。 “大家不用担心,先回去好好过一个年,一会去后厨领取一些肉菜,去外面买太贵了,这些肉菜刚好够你们过一个好年了,等年后运河解冻,到时候大家再回来……” 堂倌们、后厨的厨师们一个个脸色沉重,但讲话的陈宓却是脸上挂着笑容,给大家发了工资,每个人还给了一个过年红包,还吩咐大家去后厨领取肉菜过年,仿佛关门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掌柜的,真的没有关系么?” 憋了许久的秦大步终于在陈宓即将宣布散会的时候站了出来问道。 “对啊,掌柜的,你可是和卢二公子还有赌约呢,就这么认输了么,要是这么认输,掌柜的来年还会在酒楼吗?” 有人担心道。 陈宓是个严格的掌柜,但也是个受人尊重的掌柜,这个尊重倒不全是陈宓的个人魅力,而是陈宓给他们带来利益。 堂倌也好,后厨也罢,在陈宓手下干活,除了底薪可以拿,还有提成可拿,第一个月的时候,他们每人就拿到了一笔不小的提成,这个月的前十天,更是有不少的提成可以拿,这提成比他们的底薪还要多一些,也难怪他们舍不得陈宓了。 陈宓笑道:“没问题的,你们只管放心回家过年去,年后,等通知便是,好了,就这样吧,赶紧回家去吧,看起来今晚又要下大雪了。” 听到陈宓如此说道,众人只能离去,只是脸上颇有忧色。 陈宓等众人离去之后,又再巡视了一番后厨,看看柴火有没有全部熄灭,地上的水有没有擦干净,又到大堂看了看各个窗户有没有关紧之类的事情,到了最后,才将账本收拾好带在身上,然后关了门户。 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雪,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陈宓见状笑了笑,戴上了帽子,漫步走进了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即便陈宓穿得不少,但在这种天气里面,还是没一会就冻得透了,变得脸青唇白的,一路艰难来到大相国寺,却看到哥哥陈定也是冻得瑟瑟发抖。 兄弟两个不由得相视一笑。 “走吧,回家吧,今天应该没有什么人了。” 陈宓说道。 陈定点点头,哆嗦着收拾,陈宓也赶紧帮忙,然后冒着风雪归家。 …… 一辆马车从东华门辚辚而过,经过醉仙楼门口的时候,悄悄露出一条缝,然后很快就合上了。 相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车里面算得上温暖如春了,两个火炉子烧得旺旺的,除了有些不好的味道让人脑袋晕沉,便没有其余的缺点了。 卢仲文依偎在女人的怀里,脸上露出笑容,邦邦地踢了一下子车厢,大声道:“回家!” 卢仲文一回到便大步往母亲的房间而去。 卢夫人看到兴冲冲地儿子,眉头一掀:“醉仙楼停业了?” 卢仲文展颜一笑:“娘神机妙算!” 卢夫人合上账本,笑道:“算什么神机妙算,这几天管家和我抱怨买菜足足贵了四五倍,醉仙楼只能去市场采购,这么贵的食材,别说盈利了,连本都收不回,再强撑下去只会亏损更多。” 卢仲文有些惋惜道:“可惜咱们的那些东西处理得太快了……” “噤声!” 卢夫人狠狠地盯了卢仲文一眼,“以后再不许提起那事,要当那事情不存在,明白了没有!” 卢仲文点点头:“哦,我知道了。现在赌约的事情可以找他们了吗,反正他们已经关门了。” 卢夫人冷笑道:“不急,卢家每年都会有一次尾牙宴,那也是各地掌柜一起回来述职的时候,正好让大家都看看卢伯蕴的能力。” 卢家不仅有酒楼、船行,还有店铺、农庄、酿酒庄园等等,正是这些产业,才撑起一个偌大的卢家。 家族规模大了,自然管理上也要跟上,不过因为地域颇大,所以只能经常性的对对账,而年底的尾牙宴则是对每年的总结,掌柜们的述职,也是对每一年工作的总结,而奖罚也是通过这一次的总结来定。 卢仲文听到母亲的安排,不由得暗暗咋舌:母亲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卢伯蕴若是再尾牙大会丢脸,对他的威信的损害是致命的,可以这么说,如果在尾牙大会上威信尽损,那么卢伯蕴基本可以和家主之位说再见了。 卢夫人看了卢仲文一眼道:“仲文,你别以为娘心狠,要成大事,便得心狠手辣,你父亲英年早逝,你奶奶这两年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所以要娘帮忙处理,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得有一个家主。 你父亲只有你和卢伯蕴两个儿子,卢伯蕴年纪比你大,先接触家族的生意好些年,他的基础比你好,在那些叔伯那里也留下更多的印象。 而你这些年年少不懂事,更有一些荒唐行径,娘当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但其他的人不知道啊,所以,娘必须用一些不寻常的手段,更不能有妇人之仁,你懂么?” 卢仲文点头道:“娘,我懂的。” 卢夫人绽放出笑容:“那就好,尾牙大会,便是卢伯蕴彻底退出竞争的时候!” 第三十二章 鼠目寸光 离年关越近,市场上的粮油食蔬越是紧缺,价格也越来越高,汴京百姓怨声载道,但过年终究还是得买一些好吃的,只能又是心疼又是不得不买一些,总不能让春节都过得寒酸。 物价飞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即便是菜市场的那些小贩,他们也未必就受益,当然,也有受益的,就是那些在结冰前囤货的商人。 有些卖得早的商人,见到这种情况懊恼得拍大腿,那些捂着货的商人,见到越来越高的价格,一个个眉开眼笑。 对于张东城来说,物价飞涨还是有一些影响的,但影响并不大,无非就是少挣一点点罢了。 倒是他看到对面的醉仙楼早早就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有些诧异:“怎么他们这么早就停业了,不至于啊,虽说物价飞涨,但酒楼的利润空间还是有的,即便是不挣钱讨个吆喝也成啊。” 廖璞笑道:“卢氏船行在结冰前没有将货运进来,醉仙楼没有了供应,估计见机太慢,在物价飞涨之前没有囤货,到得想要囤货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空间了,干脆就关门了呗。” 张东城眼睛一亮:“这么说来,陈宓与卢仲文的赌约是输定了?” 廖璞笑道:“可不是么,上个月醉仙楼的人流量只能算是一般,也就堪堪坐满大堂,估计维持收支平衡已经是了不得了,不亏损就算是好了的,这个月就营业了半个月,后面半个月物价已经开始飞涨,估计是挣不到钱的,别说挣一万贯,估计亏损都有可能。” 张东城捻着胡须沉吟道:“这个陈宓是个人才啊,如果能够招揽过来……” 廖璞笑道:“东家,陈宓打赌输了,不能留在京城。” 张东城笑道:“我知道,我也没想着让他留在汴京,我想让他去杭州。” “杭州?” 廖璞吃惊地看着张东城,“东家,咱们在杭州有产业么?” 张东城笑道:“现在是没有,但如果有陈宓这样的人才,我想樊楼在杭州开设分店是有可能的。” 廖璞大吃一惊:“东家,您可要谨慎一些啊,开分店可不是小事情,以前老东家也想过去杭州开分店,但杭州和汴京不一样,老东家投了十来万贯,最后血本无归,到临终前还是耿耿于怀,前车之鉴,东家可要想清楚了。” 张东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不过我对陈宓是做了一些了解的,尤其是这个醉仙楼,他采取的那些方法,的确是相当有利于开设分店的。 卢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么有能力的掌柜,卢仲文竟然想要赶走他,呵呵。” 廖璞的脸色有些晦涩不定,张东城有些诧异:“老廖,你身体不舒服?” 廖璞强笑道:“是啊,老毛病了,就是肠胃的问题嘛,当年樊楼有一度陷入经营危机,那时候炒菜兴起,咱们樊楼却没有炒菜的师傅,只能自己搞新菜,当年为了尝试这个新菜,我与老东家硬是把肠胃给吃坏了,从那时候就落下病根了。” 张东城感慨道:“是啊,别人只看到樊楼的风光,却不知道咱们也是如履薄冰,父亲当年想去杭州开拓市场,也是看到如果樊楼只有汴京城这一家,那么抵御风险的能力是不足的,所以才冒了大风险去杭州开店,后面的结果虽然不好,但也算是积累了一些经验的。 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那些困难,父亲也好,我也罢,想了许久也解决不了,但陈宓的醉仙楼的一些做法,却的的确确解决了我一些疑惑,但还有一些我还不了解的,若是有陈宓过来帮我,我想杭州开分店的事情,或许有成功的可能。 老廖,你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回家歇歇,这里的活你让徒弟去干就好了。” 廖璞摇摇头:“不行的,现在正值年关,客人正是多的时候,我不放心,我忍一忍就好了,反正也只是老毛病了,不会有事的。” 张东城无奈道:“好吧,反正你要是感觉扛不住了,就赶紧回家,不碍事的。” 廖璞强笑道:“我晓得的。” 张东城点点头,正打算走开,廖璞突然说道:“东家,卢家给我们递了尾牙宴的请柬,您去吗?” 张东城愣了一下:“尾牙宴?怎么突然邀请我们?” 廖璞笑了笑道:“这就不知了,不过听说还有其他的一些酒楼的东家。” 张东城想了想,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请柬是谁给的?” 廖璞笑道:“卢家二公子,卢仲文。” 张东城抚掌大笑起来:“好啊,真好,果然不愧是老杨家的女儿,做起事来心狠手也辣,了不起啊,这次卢伯蕴要栽跟斗了。” 廖璞笑道:“的确是有点意思。” 张东城呵呵冷笑道:“杨仙芝这女人的作风还是一贯如此,只可惜少了一些大局观,她要抢家主之位没有什么问题,但陈宓是个人才,她为了这家主之位,不惜让陈宓陪葬,这就是鼠目寸光!” 廖璞诧异道:“陈宓是卢伯蕴的人,这也可以理解吧,而且,这陈宓也不过是个掌柜,对于卢家这样的家族,培养一个掌柜也是挺轻松的吧?” 张东城看了廖璞一眼道:“不一样的,陈宓不是一般的人才,在醉仙楼分店的筹建之中,以及后续的经营,奇思妙想颇多,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很多的酒楼尝试过开分店,但最多不过三家,就面临着管理不过来的情况,如果按照陈宓的方法,应该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 想一想,如果樊楼在苏杭扬这些地方都有分店,即便每家店的营业额只有汴京的一半……哈,到时候张家将会是天下首富!” 廖璞陪着笑容,只是笑容里面带着一些阴冷。 两人在张东城的办公室里面聊天,酒楼各处的声音传来,有劝酒声、丝竹声、唱曲声,暖融融的让人骨头都有点酥软,只是外面的雪粒又再次飘洒下来。 第三十三章 卢家尾牙宴(求票求票) 腊月二十。 汴京风雪连绵,这个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大宋朝堂也是风云变幻,英宗赵曙在年头去世,终结了他短暂而又混乱的执政生涯,新君赵顼上位。 新君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高氏为皇太后。 命宰相韩琦为山陵使。同月,以韩琦为司空兼侍中,曾公亮为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进封英国公,文彦博为尚书左仆射、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富弼改授为武宁军节度使、进封郑国公。 曹佾改授为昭庆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张昪改授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宗谔授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改授为集庆军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 欧阳修、赵概并加尚书左丞,仍为参知政事之职,陈升之为户部侍郎,吕公弼为刑部侍郎,允弼、允良并加守太保,册封其弟东阳郡王赵颢为昌王,鄠国公赵頵进封乐安郡王。 一系列的变化在朝堂上引起动荡,但在民间却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君王之事,与市井小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反而最近的大富之家卢家的一些家事让人颇感兴趣,缘由自然是因为卢家长子与次子争夺继承权之事。 帝王家夺嫡没有多少老百姓敢随意置喙,但豪商之家的事情,却是可以无需多忌讳,于是议论的人便颇多。 至于为什么一个富商之家会让人关注,自然是因为东华路街这里是汴京城最为精粹之地,樊楼是这里惟一的霸主,醉仙楼却敢在这里挑战樊楼,自然引起了莫大的关注,而卢家兄弟两个在这里内讧,自然引起更大的关注。 临近年底,醉仙楼却已经关门不做生意,这便意味着卢伯蕴已经必输无疑了,原本算是尘埃落定,没有太大的新闻价值的事情,却因为原本只是卢家家事的尾牙宴,却突然邀请了诸多外人参与,而这些外人却有不少的酒楼东家,这个事情突然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现在卢家管事的是卢家老祖宗,也就是卢伯蕴卢仲文兄弟两个的奶奶,而实际上管事的却是卢仲文的母亲,也就是说,这次邀请客人的是卢仲文的母亲杨仙芝,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尾牙宴历来在卢家大院举行,只是这一次却是换了地方,卢家将尾牙宴换到了醉仙楼总店。 张东城带着廖璞一起赴宴,不算早也不算晚,到了醉仙楼的时候,主人宾客大多来得差不多了。 卢伯蕴与卢仲文在门口迎客,卢伯蕴主动给张东城引路。 “伯蕴兄,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有些话我来说也不算是交浅言深,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张东城低声道。 卢伯蕴苦笑道:“家门不幸,东城兄,今日之事非我所愿,不过事到临头,也只能接了。” “哦?”张东城咂摸出一些意思来,看来这卢伯蕴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啊,这就有意思了。 张东城顿时兴致盎然起来。 卢伯蕴引着张东城去拜见卢家老太太,张东城比卢伯蕴稍大一些,比卢伯蕴的父亲稍小一些,无论如何,在卢家老太太面前都算是晚辈,张东城也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问好。 张东城与老太太问好的时候,与安静侍候一旁的杨仙芝,也就是卢夫人对视了一眼,心下发出一声嗤笑声。 与老太太打完招呼,张东城便入席,扫视现场的情况。 偌大的大堂排放了十几张桌子,除了几桌用来招待宾客的,其余都是卢家自己的人,或是卢家有些地位的叔伯辈,有些是卢家管事的掌柜账房管事之类,能够坐在这里面的,都算是颇重要的人物了。 张东城扫视过去,倒是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醉仙楼的账房李夫子、卢氏船行的周老大、卢夫人的管家杨泰,还有农庄、酒庄的管事。 不过这些张东城并不太在意,他在搜索陈宓的所在,令他感觉到诧异的是,作为醉仙楼分店的掌柜,陈宓本身算是半个主人,但却被安排在最角落的桌子上,那里本身就是卢家不太受重视的产业的管事。 醉仙楼在卢家的产业里面算是最核心的产业之一,也是卢家发家的根本,作为醉仙楼分店的掌柜,第一次参加卢家的尾牙宴,本来应该是最为瞩目的一位,现在却被安排在角落里面,这种安排已经说明了许多的问题。 卢家是个颇大的家族,能够做到管事的人大多有能力,即便能力一般,也肯定非常有眼力劲,关于卢家家主之位的归属,他们自然都是关注的,陈宓是此次的关键所在,他们自然是清楚的。 而醉仙楼分店的情况,在来之前,他们也大多了解过,卢伯蕴的状况已经是相当危险了,而这些也在对待陈宓的态度上展现了出来。 ——一桌子做了八个人,而其中七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却将陈宓排除在外。 张东城见状却是有些暗喜。 他打定主意想要招揽陈宓,那么卢家对陈宓越是过分,他成功的几率就越高,最好是卢家狠狠折辱陈宓,然后他张东城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这样不仅能够招揽到陈宓,陈宓还得感激涕零,一生都要为他做牛做马了。 随着状元楼的东家到来,宾客看起来都已经到齐了,卢夫人站了起来。 张东城虽然瞧不太上卢夫人的格局,但对于她的风姿却是颇为认可的。 卢夫人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徐娘半老,颇为雍容华贵,讲起话来也颇有水平。 “……感谢诸位贵宾到来,今日是腊月二十,乃是卢家尾牙之宴,诸位贵宾俱都是卢家之亲密合作伙伴,卢家能有今日,诸位贵宾都是出了大力气的。 所以今年妾身筹办的时候,向母亲请示邀请诸位过来参与尾牙宴,以此感谢诸位多年的支持。 今日请诸位到来,一是感谢各位多年的支持,二是卢家的各个管事也会当场汇报本年总结以及明年的发展规划,这般诸位贵宾也好对明年的合作心下有底……” 张东城暗喊一声:来了! 第三十四章 虎头蛇尾 卢雪婷乖巧地随侍在卢老妇人的身边,一会给卢老妇人倒点茶水,一会给夹点蜜饯,一会轻声细语地说些什么,逗得卢老妇人轻声笑出来。 卢夫人开始说话之后,卢老妇人便认真听,卢雪婷便消停了下来,她的眼光一一扫过各个掌柜管事,最后在陈宓的脸上停留下来。 因为相隔好几桌,倒不虞让被偷窥的人有所发掘,卢雪婷便敢大胆地看着。 卢雪婷这么一看,倒是有些停不下来了。 卢夫人做了一个开场白,便开始让掌柜管事汇报总结,掌柜管事一个个站起来来到卢老妇人所坐桌子前面汇报,不过卢雪婷没有关注他们,而是专注地偷窥陈宓的反应。 那个男子……嗯,或许叫少年更为合适一些,虽然坐在那里颇为稳重,同桌掌柜管事的孤立也并没有让少年显得浮躁,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少年身量不算很高大,但坐在那里,与旁边显得油腻世故的掌柜管事格格不入,一张脸更是干净得像是秋日的天空,偶尔眼神扫过,那眼神清澈得如同夏日树荫掩映下的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令人见之忘神。 “不像是母亲所说的那样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学子……” 卢雪婷心中嘀咕道。 陈宓静静地听着各处掌柜管事的汇报,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盘算这些人掌管的产业的产出。 无须听全部,便已经帮他们算出来收支以及利润这些东西,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寻常罢了。 他在年轻的时候,擅长的便是数据分析,大量的数据在他的手上是可以变成量化可视化的表格图画的。 这些人的产业简单,不过是初级的农业生产,或者是初级的手工作坊罢了,又能够难到哪里去。 只是一会之后,他便莞尔一笑,这些个习惯还真的是根深蒂固了,不自觉的就给盘算上了,现在的他又不是总管全局的老总,又何必管那么多? 于是陈宓便将视线投向首桌。 银发老妇便是卢伯蕴所说的‘卢家老祖宗’,也就是他的奶奶了吧,看起来精神颇不错,连着听好几位掌柜汇报工作,还不显得疲劳,不过发问的主要还是卢夫人,看起来精明强干,不像是深闺出来的大小姐。 不过也是,这个出身同样是汴京豪商家庭的杨大小姐,虽然是大小姐,但可不是那种不问世事的大家闺秀,据说从小便对经商有兴致,尤其是她的那些个哥哥们不是很争气,杨家的那些经营反而是她管理的较多,只是后来出嫁了,才不管杨家那一摊事了。 陈宓微微点头,倒是对这个杨夫人颇为欣赏,这杨夫人不像是个香闺大小姐,倒与后世的精明强干的职场女性颇为相似。 陈宓对这样的女性是相当欣赏的,这类女性的身上的品质比起那些只懂得胭脂水粉、箱包首饰下午茶的女性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这些女性掌握自己的命运,比起那些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女性更加值得尊重一些。 陈宓盯着杨夫人,却感觉有人在窥视他,一看发现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那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他看自己,那少女还示威似的瞪大了眼睛与他对视。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 却听得杨夫人清朗的声音响起:“接下来请醉仙楼的两位掌柜来汇报一下今年的工作,嗯,醉仙楼今年开了一下新店,掌柜是陈宓先生,还请陈掌柜先行汇报一下吧。” 杨夫人这话一出,全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陈宓的身上。 陈宓一眼扫视过去,那些目光有好奇的、有淡漠的、也有颇为兴奋的、也有带着看笑话的。 陈宓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拿出随身的两本账本,走到中间往卢老妇人那一桌走去。 那些掌柜管事一个个面面相觑,陈宓坐着的时候倒也罢了,站起来的时候,却当真是个少年模样,虽然少年看起来也并不瘦削,但年岁多少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这陈掌柜到底多大的年纪啊,这看起来和我家那小子一般大吧?” 有掌柜问旁边的人。 “对啊,估计连二十都不到吧?” “哈,什么二十,就十五岁!” “什么!这么小!” …… 大堂不小,但人不算太多,大家也大多安静,于是这些小声的话便清晰可闻起来。 张东城也听到了这些话,他不免有些诧异,低声问廖璞:“他当真只有十五岁?” 廖璞点点头:“是,他有个哥哥叫陈定,也才十八岁。” 张东城诧异莫名发出一声“啊”的一声。 卢老妇人也听到这些讨论,脸色有些不虞地看了卢伯蕴一眼,卢伯蕴脸色忍不住一白。 卢夫人注意到了这些,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扯,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陈宓越是不靠谱,就越显得卢伯蕴不靠谱。 十几万贯的投资,却押宝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这卢伯蕴究竟得多昏庸才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卢夫人道:“诸位掌柜无须大惊小怪,大宋朝历来神童不少,说不定陈掌柜便是一个神童呢,自古英雄出少年,在做生意这一块上,年纪大小没有关系,关键还是能不能盈利,卢家重视的是结果,至于其他的,也并不太重要,伯蕴你说是吧?” 卢夫人笑吟吟朝着卢伯蕴说道。 卢伯蕴神色有些复杂,但点点头道:“娘说的是。” 卢夫人笑了笑,与陈宓说道:“陈掌柜,那你请?” 陈宓微笑点头,将手中的账簿举起来,卢雪婷赶紧站起来帮卢老太太拿过去,卢老太太打开账簿翻阅,卢夫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陈掌柜?” 陈宓笑道:“卢夫人请说。” 卢夫人盯着陈宓道:“陈掌柜怎么还不汇报?” 陈宓笑了笑道:“嗯,我想说的老妇人手上的账簿上都有,比价详细一些,口上说怕是不太清晰。” 卢夫人秀眉一皱便要说话,卢老妇人却道:“账簿我看过了,干得不错,就这样吧,贵宾们都等久了,怕是已经饿了,咱们家的这点小生意,就别耽误贵客们的时间了,上菜开饭吧。” “嗯?” 卢夫人愣了。 第三十五章 陈郎妙计 这一顿尾牙宴卢夫人吃得味同嚼蜡。 她谋划了许久的诸多事情,比如安排陈宓坐在角落上,让同桌的掌柜管事去孤立他,败坏他的心态; 又让人可以提出年纪的事情,让大家认为卢伯蕴此人过于孟浪轻浮,当然更加关键的是把醉仙楼的亏损问题给揭露出来…… 这些她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又一遍,意在彻底将卢伯蕴搞臭,将陈宓驱逐出汴京城,最后将卢伯蕴彻底排除出家主继承竞争者的行列之外…… 只是这些在陈宓呈上两本账簿之后,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天气很冷,卢夫人却觉得整个人都闷得快要爆炸了。 宴会还没结束,卢老太太就先行离开,卢夫人原本想想跟着一起,却被吩咐说留下来招呼贵宾。 卢夫人只能忍住胸中苦闷,强笑着迎来送往,看到卢伯蕴娴熟地与叔伯们谈笑风声,再看看卢仲文说着不着边的话语,便气不打一处来。 好在邀请来的贵宾都有眼力劲,一个个辞别离开,掌柜管事们也都一一离去,热闹的醉仙楼只剩下一片狼藉。 卢伯蕴与陈宓恭敬的目送卢夫人离开,然后相视而笑。 卢夫人刚刚回到卢家大院,就有奴婢过来。 “夫人,老妇人请您过去。” 卢夫人赶紧整理一下,匆匆赶到卢老妇人的小院子外——她也有许多的疑惑想要问姑妈呢。 “姑母……” 卢夫人慢下来脚步,用孺慕的目光看着卢老太太,声音甜糯。 虽然卢老太太是她的婆婆,但她一直没有改变她的称呼,卢老太太也从来没有纠正过。 卢老太太的房间不太亮堂,只有角落里的一盏灯发出亮光,显得有些黯淡,卢夫人以前也常常说太暗,让姑母多添几盏灯,但卢老太太嘴上说好,但依然照旧,平时看着除了暗一点,倒也没有其他的感觉,但今晚却让她感觉有些阴冷。 卢老太太似乎在织毛衣,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杨仙芝……” 卢夫人心中一颤:“姑母?” ——卢老太太向来都是亲密地叫她为‘囡囡’。 卢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卢夫人,没想到你还是杨仙芝。” 卢夫人惊道:“姑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老太太伸手拿起放在桌几上的两本账簿,扔在了地上,账簿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冬夜里显得那么的惊人。 卢夫人赶紧将账簿拿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吃力地翻阅,才看了一会,她吃惊道:“分店盈利两万三千一百三十二贯?怎么可能!” 卢老太太呵呵冷笑了一声:“看另一本。” 卢夫人赶紧翻开第二本,才看了几页,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姑母!囡囡错了!囡囡错了!” 卢老太太哈哈一笑,笑声里殊无半点暖意:“好啊,杨仙芝,我还以为你只是教子无方,没想到吃里扒外的能力也这么强,好啊,好啊!真是我杨会兰的好外甥女!” …… 客人都走了,堂倌们在,非说要喝几杯,还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说是叫什么六客堂,是他与六客堂的酿酒大师傅专门定制的,珍藏了好些年什么的。 陈宓也忍不住笑,大宋朝名酒太多了,什么凤洲酒、长生酒、黄腾酒、蜒酒、罗浮春、洞庭春色、仁和酒、扶头酒、花露酒、蜜酒、金盘露、椒花酒、思春堂、凤泉、中和堂、皇豆春、常酒、雪醅、和酒、皇华酒、爱咨堂、琼华露……不少于上百种,不过酒这玩意,其实也不过是那样。 陈宓前世倒不是不喜欢喝酒,只是他不喜欢喝醉,小酌几杯倒不是不可以,之前不喝酒,是因为不想与卢伯蕴太亲近,今晚卢伯蕴开心,陪上一陪倒也无妨——主要是,今晚太冷,陈宓也有了些酒瘾,也想喝一点。 愁人易醉,实际上开心的人也比较容易醉,因为都会不住的灌自己酒。 卢伯蕴知道陈宓克制,也不劝酒,但自己喝起来却是兴高采烈。 “贤侄啊,叔我今天开心啊,我开心啊!哈哈哈哈!……” 卢伯蕴已经有些醉了。 “……那个贱人,仗着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仗着是我奶奶的外甥女,仗着我父亲宠爱她,仗着自己的娘家有实力……妈的,这些年……呜呜呜……我娘死得早,若是我娘还在,我怎么会受这么多的委屈,娘啊!娘啊!……“ 卢伯蕴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陈宓站起来,将包间的房门给关上,免得让 “……今天这那里是尾牙宴,这分明是鸿门宴!” “……那贱人磨刀霍霍,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生吞活剥了,将她那不成器的儿子给扶上去!哈哈,她又如何知道,她有张良计,咱们有过墙梯!……” “……哈哈,贤侄啊,我从来不服人,但我最服你,哎呀,你这几招直接将那贱人的图谋都一一碾碎,哈哈哈,今晚回去,我估计她得跪着求饶,哈哈哈哈!” …… 看着失态的卢伯蕴,陈宓微微笑了笑:“东家,夜深了,我该回了。” 卢伯蕴腾地站了起来,满脸的酒气,瞪着眼睛道:“别啊,我还没有说完呢,再坐会,再坐会,一会我送你回去!” 卢伯蕴说着,手上动作也不放松,陈宓只能坐下来听卢伯蕴唠叨。 “……哎呀,贤侄的计谋真是妙极了啊,啧啧,食材短缺,你不仅第一时间提醒我大量采购食材,在价格上升之后,又果断停止营业,将食材给省下来,等到价格继续推高,这才将所有的食材卖出,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卖食材比开酒楼还要挣钱,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如果是这般也就罢了,关键是做账上你也是一把好手,不仅让我将总店的食材按照进货价卖给你,后面采购的食材也都归于分店的名下,如此一来,虽然总店不挣钱,但分店却是拿出了两万多贯的盈利,哈哈哈,妙啊! ……不过啊,如果没有你抓住杨泰私卖货物的把柄,这个做账方法可能那贱人还要找茬,但这种情况下,却是只能吃哑巴亏了! 哎呀,可惜啊,若是能够当众揭穿他们就好了……” 第三十六章 大局 卢伯蕴醉后呓语与房间里面专门烧着的火炉里的木炭发出的噼啪声交相辉映,外面的风声呼啸,与房间里面的温暖以及酒香菜香形成强烈的对比。 陈宓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手中轻轻地转着精巧的小酒杯,微笑着轻轻地笑了笑了。 一场看似寻常的尾牙宴,于鸿门宴的尾牙宴,机关算尽,就是为了在卢家上下狠狠削去卢伯蕴的面子,尤其是在卢家老太太的面前,将卢伯蕴仅剩的那么一旦可以用来竞争家主之位的优势给剥夺去。 轻信一个嘴上没毛的少年,孤注一掷投资了十几万贯的祖产,在被认为是酒楼禁区的东华门外投资酒楼,然后亏得裤裆都不剩……如此有眼无珠、轻率冒进的人可以做继承人? 如果这些评语被真正安在卢伯蕴的头上,卢伯蕴的后半辈子只能当一个纨绔子弟了,恐怕连他现在管理的醉仙楼都要被拿走。 卢伯蕴虽然不够英明,但他还是能够看清楚的,所以,今晚的他才如此的激动。 陈宓放松了身体,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酒温颇为合适,酒香四溢,喝进口中,一股热浪从喉咙成一条线冲向肠胃,让他的浑身毛孔都要敞开了来,这些日子心中堆积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别看在尾牙宴上,他只是奉上了两本账簿,便将杨仙芝的机关算尽给冲得七零八落,实际上,在背后,他也做了很多的工作。 卢伯蕴的醉后呓语不太能够完整的描述整个事件,不过也大体将其描述了出来。 其实也就是几件事而已。 第一件事是当陈宓知道运河结冰的时候,他便立即意识到接下来即将面临的食材紧缺,于是他当机立断让卢伯蕴采购了大量还没有及时涨价的食材,而这批食材到了后来升值了大约五六倍的模样; 第二件事情是,陈宓让卢伯蕴装成气急败坏的模样,去周老大那里将所有的存活都拿到了手上; 第三件事是,醉仙楼总店将这些食材入了醉仙楼分店的账,然而醉仙楼分店并不营业,而是提前停止营业,因为分店的定位原因根本没法升价,拿这些食材来营业其实反而是亏了的,反而在高价的时候将这批食材卖出,直接让醉仙楼分店的账上实现了两万多贯的盈利。 这三件事情是陈宓的防守,让他赢了与卢仲文的赌约,保住了卢伯蕴的人设,也保住了卢伯蕴参与家主的资格。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并不是陈宓的风格,他历来追求主动,被动的防御不是他的风格。 在得知运河结导致卢家船行没有将食材运进来的时候,陈宓并不确定是卢仲文搞的鬼,但他立即设立立场——这是卢仲文搞得鬼! 在陈宓的规划中,无论是不是卢仲文搞的鬼,这个锅都要想方设法扣在卢仲文的头上! 于是陈宓让卢伯蕴去调查卢仲文的错漏之处,没想到经过调查,竟然发现了卢仲文伙同杨泰、周老大将已经运进来的食材私下处理掉,为自己谋取私利。 不过陈宓并不满意,而是拿着证据去找了周老大,逼迫周老大交代更多的东西,周老大没有扛住,交出一本他自己做的账本,将卢仲文以及杨泰的事情都给揭露出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这是在官场上,卢仲文、杨泰、杨仙芝,有一个算一个,估计都得下马治罪入狱! …… “你该感激卢伯蕴!” 杨仙芝豁然抬头,眼睛里有不甘、畏惧、还有不敢相信。 卢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若是那个陈宓今天直接在所有人的面前将这些事情给捅出来,你们母子二人,还能够在卢家呆着么?” 杨仙芝愣了一下,明白了卢老太太话里面的意思,顿时浑身有大量的汗液沁出。 卢老太太的话还是说轻了,若是陈宓当真将这些事情当众宣扬出来,她母子二人,何止在卢家呆不下,恐怕连娘家都不愿意承认她们了! 想及至此,杨仙芝只能不断地磕脑袋:“姑母,我错了,姑母,我错了啊!呜呜呜呜!……” 卢老太太道:“你该感激卢伯蕴手下留情……呵,其实我也该感谢他手下留情,他固然有自己的考量,但也有为我考虑的原因在。” 卢老太太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犹自不太理解的模样,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枉我平日老夸你聪慧,没想到你竟然蠢笨如此!” 杨仙芝泫然欲泣,又是一脑袋磕在地上:“还请姑母告知。” 卢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道:“伯蕴这孩子,以前我是错看他了,这孩子有大局观啊……” 卢老太太有些感慨。 “……你公公这一脉是卢家长房,但长房掌家业可不是必然,若是长房子孙不肖,家业被其他房的子孙夺取的难道你还见得少么? 在你眼中看来,卢伯蕴是与你儿子争夺家主之位的敌人,但在其他房眼里,你是长房主母,卢仲文是他弟弟,都是长房,若是长房出现吃里扒外贪污族产的事情,呵呵,其他的房不得造反? 你是我的外甥女,咱们的娘家都是杨家,你伙同杨家挖卢家的墙角,难道我就能够独善其身? 这事情若是暴露,你、卢仲文、卢雪婷、卢伯蕴、还有我,咱们一个都跑不了,都有责任,届时家主之位保不住不说,长房甚至得吐出诸多产业,才能够消弭其他房的怒火! 呵呵,我倒是罢了,我反正也老了,这事情也不是我干的,我回杨家,他们还会把我当姑奶奶供着,而你……呵!” 杨老太太的话,让杨仙芝浑身颤抖起来。 杨老太太所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如果这事情爆发,长房是扛不住的,割地赔款是必然的事情,而她这个始作俑者,卢家是肯定容不下的,而一直承惠的杨家,也不会出面来接受她,一旦接受她,就要承认杨家挖卢家的墙角,这关乎家族名声的事情,谁敢承认! 杨家的女儿还有谁敢娶? 第三十七章 思路清奇 张东城与掌柜廖璞在卢家的尾牙宴上没有看到原本以为可能会看到的诸多好戏,虽然后来也隐隐约约明白了卢伯蕴与陈宓可能是在这场暗斗之中获胜。 但如何获胜却是一无所知,最后只是稀里糊涂地喝了几杯水酒,吃了几筷子味道一般的菜,然后就又冒着风雪归去。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这就是最无聊最浪费时间的事情了,但与张东城来说,却是兴致愈加的高涨起来。 在他看来,那一晚上的尾牙宴,本是杨仙芝为卢伯蕴与陈宓设下的一场鸿门宴,一场风暴或许该刮起,却在陈宓奉上的两本账本,在寻寻常常的应答中,风暴消弭无声。 而杨仙芝,这个他认识了几十年的厉害女子,只能强笑着迎来送往。 这让张东城想起了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那账本上面记载着的是什么,张东城不知道,但大胆猜测一下,里面须有的一项便是醉仙楼的盈利数据了吧。 只是醉仙楼早早关门停业,又如何能够营业,这些张东城就无法猜测了。 作为樊楼的东家,张东城在汴京城的商圈里的地位当然是相当高的,一旦他对商圈里的事情感兴趣,便没有太多的事情能够瞒住他了。 他很快便探知到醉仙楼不做酒楼的营生反而将食材存货以及后面收购的那些食材全都在市场上转手卖掉的事情,虽然并不知道在这转手一卖之间醉仙楼获利的详细数据,但却大概可以推测出这个数据不会少于一万贯。 这让张东城心生赞叹。 原本想着运河结冰这种天灾之下,醉仙楼已经是没有生路了,没想到转眼之间,醉仙楼却是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完成了盈利的目的…… 这种解题思路相当的清奇,张东城自忖若是自己,是如何也想不出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的。 不过张东城也有不知道的,至少在他想来,如果醉仙楼仅仅是做到了这一点的话,那么卢老太太想必不忌讳在当场表扬长孙卢伯蕴,而不是将事情给压了下来,让整场尾牙宴显得虎头蛇尾。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意思了。 在他的密切关注下,卢家的一些枝微细节的信息让他探知到了,不过这些细节却让他陷入更多的猜测之中。 卢仲文卸下了卢氏船行的差事,卢家说是要让卢仲文多多读书,卢家需要有一个读书人。 而管事杨泰被打发回了杨家,至于杨仙芝,据说身体有恙,将手头上的诸多事情给交了出来,至于交出来的事情,卢老太太自然没有精力去管理的,这些事情都交给了长孙卢伯蕴的手上…… 这些信息很明确的表明,杨仙芝与卢仲文这对母子已经退出了卢家家主之位的竞争,卢伯蕴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家主的唯一继承人了,只是没有正式宣布而已。 所以,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事情卢家没有对外说,光靠张东城自己猜测却是怎么也猜测不到的,只能暂时放下了。 得益于运河结冰,樊楼的高端路线,樊楼在春节期间的生意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更加的红火起来。 中低端酒楼因为食材的疯狂涨价,盈利的空间被占据,强行做下去不仅没有盈利空间,反而越做越是亏损,干脆学着醉仙楼关门大吉算了,等着开春运河冰化了,再做打算好了。 因为市面上的大多数酒楼停业,樊楼便是最大的得利者,五座连着的酒楼,日夜不停息,客似云来,说是日进斗金都是往少了说了的。 生意这么火爆,张东城也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协助廖璞一起盯着樊楼的生意。 到了春节时间,没有谁是真的能够闲下来的。 陈家兄弟亦是如此。 陈家的鸡蛋灌饼摊子并没有因为食材价格暴涨而停业,他们又不是酒楼这种不好随意涨价的商家,食材涨价,他们跟着涨就是了,反正早餐肯定是省不了的,不过毕竟还是有些影响,生意还是有些冷落了一些。 于是陈宓干脆劝着哥哥暂时别摆摊子了,陈定却是有些不乐意:“不摆摊的话,那就是天天坐吃山空了,咱家现在所说有两份收入,但离着要买房,那还远着呢。 还有呢,你与那卢仲文的赌约算是完事了,也不要担心被赶出汴京城的问题了,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过了年,你就得去读书去了,就剩下一份收入了,到时候考验才会真正到来,现在能够多卖一些是一些……” 陈宓苦笑道:“哥,不是不让你卖,不过现在买的人少,天气又冷,还不如回家呢,关键是,要过年了啊,咱们也要过年啊!” 陈定瞪了自己弟弟一眼:“我还能不知道要过年啊,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 陈宓好奇道:“哥你准备什么?” “年货啊,平时节俭是要的,但过年嘛,还是得好好吃几顿的,我和卖肉的老张订了上好的羊骨架,回去咱们煲羊骨汤喝,羊肉轮不到咱们,不过一些羊杂还是买得到的……” 陈宓苦笑不得:“哥,你忘了你弟弟是干什么的了,吃的喝的不用你操心。” 陈定道:“我知道你是酒楼掌柜,但不好拿酒楼的东西,而且,明年你就不去了,你拿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要拿这些恩情来要挟你怎么办?” 陈宓笑道:“不至于那样的,我每次都会给钱的,不过是因为酒楼统一采购毕竟还是会便宜一些的,而且卢伯蕴也不至于在乎这一点东西,我帮他谋得家主之位,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陈定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咱们不要跟商人牵扯太多,这对你的前程不好。” 陈宓心底有些苦笑,陈定心心念念地就是想要让他去读书,对于酒楼掌柜一事,虽然一开始有那么一些惊讶,但想清楚之后却是不太乐意的。 ——掌柜毕竟是下九流的行当。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对于读书人来说,做过掌柜,那也是污点了。 第三十八章 急流勇退 对于陈定的固执,陈宓只能无奈的笑,他倒是尝试过改变兄长的想法,用以后可以拿到的醉仙楼的股份来诱惑陈定,但反而被陈定呵斥。 “……钱钱钱,钱就那么重要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越是在这等下三滥的行当里面尝到甜头,就越是沉迷其中! 你先不要说话,我知道你想说拿到股份就不干了,可这股份你当真能够拿到么,别当你哥我是个傻子,人家家大业大,醉仙楼是何等值钱,人家能够给你一成股份? 卢伯蕴……呵呵,那家伙靠不住的,他能够当上家主,就靠你的谋划,可这拿出一成股份的事情,他做不了主,或者说,连他家那老太太也做不了主,你就别做这种白日梦了。” 陈定对陈宓的想法嗤之以鼻,并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不想再说这个事情了,就在年前,找到卢伯蕴,将咱们家的决定告诉他,股份不股份的,他要提到,你也别要,他若是有良心,帮你找个读书的所在就算是结了。 无论如何,明年开春,你必须给我上学去!你若是口上答应,暗地里又是偷偷经营,你就别认我这个哥哥了!”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陈宓也只是无奈。 除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整个汴京城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已经有孩童拿着零花钱,买一些小灯笼炮竹之类的东西开始玩耍。 各处集市热闹非凡。 醉仙楼的分店暂时是停止营业的,不过总店依然在营业,挣不到许多钱,但这个场面也该撑着。 陈宓找到了卢伯蕴说了过完新年的打算,卢伯蕴有些吃惊:“怎么,真的不干了么?” 陈宓点点头:“我那兄长看似好说话,可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却是怎么也难以改变的了,我若是当真瞒着他,他是可能不认我这个弟弟的。” 卢伯蕴看起来有些惋惜:“那就太可惜了,不过你的兄长说的也对,读书才是正道嘛,贤侄你聪明绝顶,肯定是个读书种子,世叔倒是不好拿这个腌臜事来妨碍你的前程了……” 卢伯蕴顿了顿,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这样的话,股份的事情就不能兑现了,不过贤侄帮了我偌大的忙,世叔我也会有所表示的,这样吧,贤侄,找老师的问题我来帮你解决,一定让你满意,另外……” 卢伯蕴笑了笑:“……世叔我有一座小宅子,原本是年轻时候玩耍时候用的,近些年玩不太动了,也就荒废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当成是你帮我这么多忙的酬劳吧。” 陈宓闻言笑了笑,也没有拒绝:“那就谢谢世叔了。” 见陈宓没有拒绝,卢伯蕴笑得很开心:“那就好,那你等世叔的好消息吧,嗯……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你住的那地方……哈哈,干脆趁这几天搬过去吧,也不用怎么收拾,虽然我没有怎么去了,但那里也是常常有人收拾的,去了就能住,东西什么的都是齐全的,你们直接拎包入住就行。” 陈宓笑道:“那太好了,世叔也不用带我去了,将地址钥匙给我就成,现在楼里面这么忙,世叔你也走不开。” 卢伯蕴也没有勉强,将钥匙给到陈宓,又写了地址给了陈宓。 “……贤侄先过去住着,院子过户的事情过了年我带你去办……贤侄搬过去的时候,记得和我说一声,我让楼里面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到时候我与李夫子都过去给你祝贺。 贤侄啊,世叔是要感谢你的,世叔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你的运筹帷幄,以后还有诸多的事情需要麻烦你,你也莫要嫌麻烦。” 陈宓笑道:“世叔,连锁经营的方法你也都清楚了,以后就按照这个方法去运营就好了,有什么问题……世叔可以私下找我聊,小侄会如数告知的。” 卢伯蕴大喜:“那就要多多麻烦贤侄了,以后贤侄随时过来酒楼,带上同窗也是可以的,醉仙楼永远是你的家!” 卢伯蕴的话,陈宓只是笑着点点头,带着钥匙和地址离开。 目送陈宓离开,卢伯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踱步去了李夫子的账房。 李夫子看到卢伯蕴的神色,笑道:“有什么好事情?” 卢伯蕴笑道:“先生,陈宓刚刚来了。” “哦?” “他说明年不来了,想去读书。” 李夫子闻言笑道:“这是好事情……” 不过他随即皱起了眉头:“……连锁店的事情?” 卢伯蕴笑道:“他说会帮我们,连锁店通过这次的分店,我也算是有些心得了,没有他也可以。” 李夫子点点头:“那股份的事情?” 卢伯蕴喜道:“我跟他说好了,帮他找个好先生,我又送了一套小院子给他,他看起来挺开心的。” 李夫子皱起了眉头:“他看起来挺开心?” 卢伯蕴见李夫子皱眉,心中顿时有些忐忑:“是……有什么不对吗?” 李夫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套小院子的价值比之一成股份如何?” 卢伯蕴苦笑道:“那自然是远远不如。” 李夫子看了卢伯蕴一眼道:“换了你你会开心么?” 卢伯蕴辩解道:“可是他也没有善始善终啊。” 李夫子摇摇头道:“话虽如此,但分店是成功的,里面的操作也都算是成型了,这与成功了又有什么区别,以后的分店也不过是复制就可以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完成了他承诺的事情……一栋小院子……比起醉仙楼以后的发展,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他若是愚笨的人,自然是开心的,但你觉得他蠢么?” 卢伯蕴悚然大惊:“夫子,那他是将我记恨上了么?” 卢伯蕴对陈宓的手段心有余悸,虽然在争夺继承权中,陈宓没有动用太多的手段,也没有伤害到人,轻松就将极得老祖宗信任的继母给掀翻,这种举重若轻让卢伯蕴深深忌惮。 第三十九章 东华门街的小院子 卢伯蕴有些慌。 李夫子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这个倒是未必,不过设身处地来想,总是有些意难平的吧。” 卢伯蕴慌道:“先生,那该如何补救?” 李夫子笑道:“倒是不必这么慌张,你做得算是不错的了,送一套院子,虽然比起预期少了些,但依然可以补救,接下来你将事情做得圆融一些,将其意气抚平,这事情也算是了了。” 卢伯蕴心下稍安:“我明白了先生,不过这寻找夫子一事,恐怕得先生您出马了。” 李夫子笑骂道:“就知道你会给我找麻烦!” 他沉吟了一下道:“陈宓心思缜密,做事的能力的确是过人,家里也算是诗书传家的耕读世家,虽然他那父亲……嘿嘿,倒是个好苗子,你让我好好想想。” 卢伯蕴听李夫子这个说法,便知道有戏,喜道:“先生同窗遍天下,帮陈宓找个老师也是轻而易举……” 他顿了顿道:“……先生,要不,你收下他?” 李夫子一愣,然后摇头道:“若只是启蒙倒是无妨,他自身是打好了基础的,这个年纪读书,肯定是要考科举的了,老夫做了账房,就不适合当人老师了,免得误了别人的前程。” 卢伯蕴点点头:“先生说的也是,不过这个事情还是要麻烦先生。” 李夫子笑着点点头:“嗯,我先想想。” 说了这个事情,两人又聊了一会关于卢家各项产业的事情,之后李夫子便回账房去了。 却说陈宓带着钥匙,按着卢伯蕴给的地址,来到卢伯蕴转赠的小院子。 小院子在东华门街附近,虽然不临街,但四通八达,这地方的小院子还是颇为值钱的。 不过想来也是,以卢伯蕴的身家,出来寻欢作乐之后,也不可能跑去犄角嘎达去过夜,当然最好是在寻欢作乐附近置办这么一个小院才方便嘛,现在倒是便宜陈宓了。 小院子的确不算大,但那是和其他的大院子相比,比起陈宓兄弟现在居住的胡同小院,那可是要好太多了。 卢伯蕴读书一般,但终究是百年家族熏陶出来的纨绔子弟,做事未必多能干,但这些游乐品味之类的,可是不缺乏的。 因而这院子虽然只是临时下脚的所在,但里面的装潢布置却是颇为典雅,颇有附庸风雅的味道。 即便是陈宓这个见过市面的人,对里面的家具装潢也能够看得过眼,原本心里有些意见的,便也消弭不见了。 这一次他主动放弃股份,卢伯蕴表现惊讶吗,但立即顺水推舟,半点没有迟疑,甚至立即以赠送小院来敲定这个事情,其实陈宓是有些齿冷的,毕竟小院子和股份比起来,价值根本是不匹配的,卢伯蕴颇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不过来到这小院之后,陈宓倒是有些欣喜起来,他想到陈定若是看到这个小院,必要高兴地跳起来,如此这般想到,对卢伯蕴的愠怒便也消散。 小院果然是经常打扫的,陈宓进去看了一下,窗明几净,甚至花瓶里还插了几支腊梅,想来是每日都有人过来打扫的。 果然陈宓呆了一会,便有人来了,是个老妈子,她见到陈宓,却有些惊讶,陈宓赶紧与之解释了一番,然后与老妈子说道:“……以后我们两兄弟会住进来,我们也是小户人家出身,这些洒扫庭除的事情,就不劳您了,希望您能够理解……” 陈宓和老妈子解释,老妈子倒也是理解,毕竟寻常人家还是自己干活的,不是谁都能够奢侈到请人打扫卫生的,所以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说什么。 陈宓在卧室客厅厨房都看了看,果然如同卢伯蕴所说都是齐全的,就是里面有卢伯蕴的一些私人的东西,这些倒是要让他过来收拾走。 呆了一会没有多久,卢伯蕴匆匆赶来,见到陈宓在,他笑着道:“贤侄,我猜你应该在这里。” 陈宓疑惑道:“世叔有事情找我?” 卢伯蕴笑道:“没啥重要事情,我是想起这里还有一些私人的东西,那些东西你用不上,留在这里你也碍眼,便赶紧过来收拾一下,方便你入住,还有,这房子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这是房契,你看看。” 陈宓瞪大了眼睛:“这么快转到我的名下?开封府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了?” 卢伯蕴解释道:“嗯,在那边有个认识的,这倒是没有什么,主要是你们兄弟乔迁之喜,有房契的话,会更加吉利嘛,也不费什么事。” 陈宓翻看了一下房契上还有些湿润的墨迹以及没干的印泥,无奈的笑了笑:“世叔你真是有心了。” 何止是有心,这里面估计也出了大力气的,可能还往里面填了不少的钱以及人面。 看到陈宓的神情,卢伯蕴心中终于松了口气,看来陈宓是看到了自己的努力了。 卢伯蕴的确是做了很多的努力,开封府办事哪里有这么快,人家也差不多要休假了,基本已经进入不办公的状态了,要使唤别人,那不都是钱的问题,还要人面的问题,好在卢家的面子还算是可以,这才算是匆忙办了下来。 至于卢伯蕴如此紧张,则是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自然是震慑于陈宓的手段,而且他更加担心如果陈宓以后顺利进入官场,那么到时候卢家可扛不住一个有头脑又身在官场的仇人的报复。 卢伯蕴匆匆而来,也匆匆而去,临走的时候提醒陈宓如果确定乔迁的时间,一定要告诉他,陈宓点头应承了。 卢伯蕴来了这么一趟,倒是当真将陈宓心中那么一点仅剩的愠怒给抹除了。 卢伯蕴走后,陈宓又看了一遍,发现也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便打算回家去,与陈定商量搬家的事情了。 嗯,陈定一定会很开心的。 陈宓如是想到。 实际上,陈宓也颇为开心,上辈子他有很多套房子,不过那些房子基本都没有住过,也很难给他家的感觉,这一辈子,因为陈定,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第四十章 有了一个家 这一天陈宓先是去了醉仙楼总店,有去了一趟东华门街,在小院子里面盘桓甚久,便有点耽误了时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陈定见到他便有话说了:“不就是去和卢世叔说一下辞职的事情么,怎么早上去到现在才回呢,害我担心了许久,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你要开始将书本给捡起来,读书的时候时间是最宝贵的,可不能再像这样随意出去晃荡不着家了……” 陈定絮絮叨叨了一会,然后问道:“……吃了吗?” 陈宓摇摇头道:“没有呢。” 陈定点点头:“好,那就一起吃吧。” 陈宓赶紧去厨房拿碗筷,陈定也跟着进去,将蒸笼里面的饭菜都拿出来,陈宓一看,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陈定想来是等着他一起吃饭呢,冬天寒冷,饭菜放在外面一会就得凉透了,陈定将其放在蒸笼里,时不时添加柴火,便能够保持饭菜不冷。 兄弟两个就着热腾腾的饭菜,一边吃一边说话。 “今天这一摊如何了?” “嗯,很顺利,卢世叔答应得很痛快。” “嗯?很痛快……是辞职很痛快还是帮忙找个老师?” “都很痛快。” 陈定放下碗筷,严肃地看着陈宓道:“还有呢?” 陈宓笑道:“卢世叔赠送了一套东华门街的院子,里面家具齐全,咱们随时可以入住,这是房契。” 陈宓将房契拿出来递给陈定。 陈定看了一下,脸色没有什么变化,陈宓不由得有些诧异:“哥,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套院子么?” 陈定点点头:“这个稍后再说,你仔细说说你们是怎么谈的。” 陈宓心中笑了笑,知道是陈定关心自己,便将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一开始陈定颇为严肃,到了后面便有些放松了:“如此甚好,这事情就算是这么了结了……” 他想了想道:“……不过这个事情还是给了我们一些教训,你得吸取教训,咱们陈家在这汴京没有半点的根基,与这些大家族相关的事情还是得谨慎,这次幸好咱们见机较快及时推出,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往里面趟,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别看卢伯蕴好似这么殷勤,又是送院子的,又是要给我们恭贺乔迁之喜的,那不过是对咱们的急流勇退的补偿,他若是当真礼贤下士,就不该这么痛快地补偿咱们,总该挽留你的,明白了么?” 陈宓倒是对自己的这个哥哥生起了刮目相看的感觉,以前总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性情憨厚,但真遇上事情了,还真的是个明白人呢。 “好的,哥,我明白了,这个事情就这么了了,以后……嗯,好好读书。” “哈,这样最好,不过话说回来,有了这院子,咱们的压力就小多了,以后就只管你读书的钱就好了,买房的钱就可以省下来了,哈哈哈。” 陈定终于展现出自己的喜悦。 “以后,咱们就轻松啦!” “嗯,哥,明天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好,看看,正好趁着过年休息,咱们把家给搬过去,哈哈……” 陈定兴奋的说道,但下一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兴奋的神情顿时有些黯然下来:“……弟弟,你说,若是娘知道了咱们在汴京安家了,会不会很开心?” 陈宓心中一震,想起了那个因为靠着自己一个人照顾家庭却被累得瘦骨嶙峋的女人,他的心中涌出一股悲伤。 “嗯,娘亲肯定很开心的。” 陈定叹了一口气道:“大约是开心不起来吧,毕竟,她寄托了一辈子的良人……呵呵。” 陈定露出冷笑。 陈宓知道陈定是想起了陈年谷了,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个坎,陈定估计是很难过得去了。 陈定对陈年谷有多大的期待,那么得知事实真相之后,对陈年谷就有多恨。 这段时间一来,陈定拼命干活挣钱,对陈宓也是不断地督促,还甚至不惜以断绝兄弟关系为威胁,一定要让陈宓去读书,这里面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陈年谷。 陈定的话里言间,已经不将陈年谷当成一家人了,他常常说的是——咱们陈家人得有一个人出人头地,不然以后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若论出人头地,陈年谷身着官袍,虽然只是一个不大的官,但那毕竟还是官,是足以称得上出人头地了,但陈定却是视而不见,估计心里是当陈年谷死了吧。 如此也好。 陈宓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陈宓早早就被陈定从被窝里扒拉出来,兄弟两个穿上厚厚的衣服,哆嗦着扑进如同刀子一般的寒风之中。 陈定想着走过去东华门街,但在陈宓的抗议之下,只能咬着牙掏出十几文钱雇了一辆马车,虽然马车也大多漏风,但比起在外面,那已经是了不起的享受了。 在马车上,算得上漫长的路程便也变得轻松起来,陈定变得开朗起来,不断地询问陈宓那院子的情况,陈宓心下好笑,但面上却是一丝不苟将情况尽数给说了出来。 马车将兄弟两个送到樊楼附近,然后转头走了。 这地方陈定不是第一次来,但再次到来,心情却是完全不同了——以后,他们就要住在这里了,嗯,换句话,他们以后就是汴京人了! 在陈定的眼里,繁华的东华门街,变得色彩斑斓起来,上次来到这里,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些,但心里还是慌张的,但这一次,他却是真正心里有了底。 毕竟,咱们也是有房子的汴京人了! 陈宓引着陈定往巷子里面走去,陈定观察这巷子,比起他们现在住的胡同,这巷子干净卫生,没有崎岖不平,没有随意的便溺,也没有高低起伏令人感觉不适的声音——这里才是正经人该住的地方嘛! 的确是如此,这里靠近皇城,又是在繁华的东华门街,就在樊楼的不远处,这里不算是汴京城最为繁华地方,但绝对是高端商业的聚集处,所以这里的居住环境自然也是更加的怡人。 人家卢伯蕴身为一个大家族二代,自然不可能住差的地方。 第四十一章 新生活 小院子不大,就只有两进,原本就是卢伯蕴临时落脚的地方,也不可能太大,但典雅清净的布置让陈定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不过也难怪,陈定实际上就是个没有见过市面的人,在老家农村也没有什么高端的屋舍,来了汴京城也只能住在类似贫民窟的地方,一下子看到卢伯蕴这种二代的居所,自然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 “真好!真好!……这里以后就是咱们家了?” 陈定兀自有些不太敢相信。 “是的,房契你不是也看到了么?” 陈宓憋着笑道。 陈定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依然掩饰不住他的欣喜,各个房间乱窜之后,不由得有些犯愁:“这里的东西不仅齐全,而且都颇为高档,咱们买的那些盆盆罐罐,拿到这里也是多余,这可怎么办啊?” 陈宓笑道:“那些也不怎么值钱,不要了吧。” 陈定一瞪眼:“那怎么行,破家值万贯,那些东西陆陆续续买了下来也花了大十几贯呢!” 话虽如此,但陈定毕竟还是有些犯愁,嘴巴里嘀咕嘀咕的,陈宓笑道:“要不就卖了吧?” 陈定眼睛一亮:“卖了?好主意,问题是怎么卖?” 陈宓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就到胡同入口处摆卖就好了,但十几贯的东西,能够卖个三四贯就算是不错了。” 陈定也笑道:“那也算是不错了……弟弟,咱们什么时候搬?” 陈宓笑道:“就今天吧,也没有什么东西,把衣服给拿过来,然后其余的东西慢慢变卖就好了,至于卢伯蕴那边说要恭贺乔迁之喜……嗯,倒是没有必要搞了。” 陈定点点头:“好,就这么着。” 两兄弟兴冲冲地回到胡同里面,将需要带走的家当打包好,然后叫了一辆车将家当带走,接下来的东西变卖以及退房这些事情另外找时间处理就好了。 两兄弟欢天喜地的入住小院,陈宓有心将主卧给陈定,但陈定却是不肯,说是这房子是陈宓的,他只是借住,陈宓劝了许久,陈定就是不肯,陈宓只能作罢。 于是陈宓入住主卧,陈定入住偏房,还有其余好几间房间空着。 将东西一一归置完成,两兄弟商量接下来的生计。 “住在这边里大相国寺稍微远了点,每天过去太浪费时间,不过好在这边也是商业区,在这边摆摊也是可以的,以后我就在这附近摆摊好了。” 陈定如是说道。 陈宓却是不同意:“哥,倒不是在这边摆摊不好,但生意要做大,便不能流窜了,该找个地方稳定下来,我建议租个店铺,最好是雇个人,哥你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陈定却是不肯:“店铺多贵啊,还要雇人,那咱们每天得多卖多少灌饼啊,这样不妥,这样不妥,灌饼本身就是薄利多销的东西,要这么做,就怕本都回不来。” 陈宓却是笑道:“哥,你放心,绝对能挣钱的,您看,周边这么多的酒楼饭馆,还有诸多的早餐铺,你还怕没有生意做。 汴京的酒楼饭馆不忌讳外来食品,客人想要吃的,都可以使堂倌出来买,咱们可以去和他们谈谈,将鸡蛋灌饼加入他们的菜单里面,至于他们爱卖多少钱是多少钱。 早餐店也是如此,他们卖馒头包子豆浆油条,自然也能卖鸡蛋灌饼,咱们给他们做好,就挣一点辛苦钱,他们也是愿意售卖的。 到时候哥你的烦恼不是东西卖不卖得出去,而是你根本忙不过来。” 陈定将信将疑:“果真?” 陈宓肯定点头:“我也是做过酒楼掌柜的,自然是真的,到时候我请卢伯蕴帮忙,先让醉仙楼帮忙售卖咱们家的灌饼,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陈定想了想,在这些方面,他还是愿意相信自家弟弟的,自家弟弟的能力他是清楚地,既然弟弟说可以,那必然是可以的。 关键是,现在有了房子,他身上的担子就轻了许多,倒是不怕冒冒险了。 陈定下了决心道:“好,那听你的,过完年,咱们就去找店铺!” 陈宓笑着点头:“嗯,好,联系酒楼饭馆这些就让我去吧,哥你就好好地只管烙饼就是了。” 陈定摇摇头道:“那不成,还是我来吧,你就好好读书。” 陈宓苦笑道:“好吧。” 当天晚上,兄弟两个就在新居住下,陈定想要下厨,却被陈宓给拦住,然后自己去下厨去了。 陈宓的手艺比陈定的要好太多了,做了几个炒菜,让陈定吃得舌头都差点吞了进去。 晚上外面风声呼啸,小院子里,陈宓兄弟升起炉子,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陈定十分感慨:“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就有自己的房子了,真好!” “是啊,真好!这院子防寒性能真好,半点风都吹不进来,咱们在胡同那里的房子,简直就是四面透风,若不是咱们兄弟两个年轻火力旺,我真怕都过不去一个冬天。” 陈宓也颇为感慨。 陈定笑道:“嗯,现在好了,我们算是能够过一个温暖的冬天了……” 这一天晚上,兄弟两个忆苦思甜,也憧憬以后的日子,外面的寒风呼啸,也传来爆竹的声音,治平四年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新的一年也即将到来了。 陈宓兄弟第二天回了胡同,将家当给搬到巷口,要低价给处理掉,刚刚出门,就碰到了旁边那个叫筱兰的女子。 筱兰看到兄弟两个搬着家当,惊讶道:“你们兄弟两个要搬家吗?” 陈定还是不太说话,他还是对这些风尘女子有偏见的。 还是陈宓笑道:“筱兰姐新年好啊,我们找到了新的住处,昨天已经搬了一些过去了,那房子有一些家具,这些东西我们暂时是用不到了,打算低价给处理掉。” 筱兰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你们搬到哪里去了?” 陈宓笑道:“就搬到东华门街那边,筱兰姐有到那边的时候,可以去家里坐坐。” 筱兰笑了起来,笑得相当满意,无论陈宓说的是真是假,但有这个态度,的确是让人感觉温暖的。 第四十二章 进学 筱兰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陈宓虽然邀请,但她也只是笑了笑,真要去人家府上造访,也只能是惹人嫌罢了。 筱兰客客气气地致谢,挑了几件用得上的小东西,付了钱,说了下次去东华门街,一定会去买鸡蛋灌饼吃之类的话,之后便离去了。 陈定等筱兰走远,便告诫弟弟道:“咱们以前是没有办法,只能置身于这污秽之所在,置身其中,便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既然有机会走出去,便不要再与这些人有所牵扯了,这些毕竟是流莺暗娼,你以后是要进入官场的,牵扯上这些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对于陈定的告诫,陈宓老老实实地受教,虽然内心未必认可就是了。 东西其实也不多,就花了一个上午就大多处理完了,顺便与牙人做了房屋的退租处理,就算是给这一段经历点上了一个句号了。 下午两兄弟回到东华门街,刚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了李夫子。 陈宓对李夫子是相当敬重的,赶紧请李夫子到家里面。 陈定心知李夫子应该是为了陈宓进学而来的,陈定对于陈宓的就学问题是非常重视的,于是招待起李夫子来也是格外的殷勤。 家里生冷,就赶紧生起炉子,烧热水,掏出一些陈宓带回来的茶叶,给李夫子泡了热茶,又招呼着李夫子今晚一定要在家里吃饭之类的事情。 李夫子看得好笑,赶紧阻止了陈定的忙活:“不用忙活了,我就来说几句话,说完还得回去呢。” 陈宓笑道:“李夫子请说。” 陈定也止住了脚步,心中有些紧张。 李夫子笑道:“东家说陈宓你要进学,拜托老朽给你找个私塾,老朽想了想,小友你不是蒙童,家学也颇有渊源,应该对仕途是有些希冀的,所以光是给你找私塾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而且小友之聪明才智令人赞叹,是个能够做事的人,若是能够进入官场,说不定还能够给朝廷贡献点什么……” 李夫子娓娓道来,陈定越听越是兴奋,陈宓却是暗暗苦笑,心下觉得有些不妙了。 果然李夫子接下来道:“……老朽虽然自己没有什么能耐,但胜在当年也是参加过科举的,也算是认得几个人。 最近有个好友从外地卸任归来,正在京中赋闲,倒是有些时间可以给小友打打基础。 当然读书的事情需要指点,重要的是我这好友弟子众多,而且都颇有根基,他的学说也是颇为有名。 小友若是能够得到我这好友的赏识,以后在这汴京便算是扎稳了根基了。” 陈定喜道:“夫子,不知您所说的老友高姓大名?” 李夫子看了看陈定笑了笑:“小友望弟成龙的拳拳之心,倒是令人感动,老朽这老友姓张名载字子厚,乃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学识过人。 在当年就受宰相文彦博支持,在相国寺设虎皮椅讲《易》,当时就引起轰动,说是儒家宗师也不为过了。 陈宓小友去他那边,又可以学知识,又有诸多师兄弟,以后无论是入官场还是做其他,都会方便许多。” 陈宓还没有说话,陈定已然大喜过望:“李夫子,今晚一定要留下来吃饭,我现在去沽点酒。” 说着陈定就冲出去沽酒去了,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令李夫子以及陈宓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李夫子赞道:“陈小友真是有福气,有这么一个一心一意为你操心的兄长。” 陈宓同意地点点头:“是啊,我这兄长,的确是非常关爱我,这次进学的事情,其实也是他的主意,其实就我自己来说,我倒是觉得不是读书的料,那张宗师名满天下,学识过人,我若是过去,怕是要败坏了他的名声。” 听出陈宓言语中的婉拒之意,李夫子倒是有些诧异:“小友可知道这种机会可是非常难得的,我这老友若不是早些年欠我一些人情,恐怕也不会答应的,虽说他也指点过许多的年轻人,但我推荐过去的,他可不会只论学说,那可是真的倾囊相授的。” 所谓倾囊相授,那就是当真当成弟子了,这和讲学的弟子不同,那些算是教学相长,算是交流学说,这种不仅要传授学说,关键还要让弟子中举,最终践行学说的。 听到李夫子这么说,陈宓更是不肯接受了,他说道:“若是这般重要,我更是不能接受了,我自认为是个愚钝的人,做点小事情是够格的,但要撑起门庭,那可能是做不到的。” 李夫子不由得失笑:“你想得多了,倾囊相授也得看你天资,你若是得他青眼,他自然会倾囊相授,若是不行,就是指点指点学业,你倒是不必过于担忧。” 陈宓舒了一口气:“那是最好不过。” 李夫子说完,就说要告辞,陈宓挽留道:“家兄兴许还有事情要问夫子您,夫子若是得暇,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喝点烧酒,这天气喝点烧酒也是不错。” 李夫子听到烧酒,喉咙顿时吞咽了一下,犹豫了一下道:“倒是没有什么事情……” 陈宓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来来,夫子,坐坐,咱们多聊聊嘛。” 李夫子有意喝点酒,便也顺势坐下:“这酒我不能喝多,家里的老妇最是讨厌我喝酒,若是喝多了……咳!” 陈宓笑道:“小酌怡情,小酌怡情!” 说起了喝酒,李夫子倒是兴致来了:“年轻的时候,我是能喝的,当年与同窗们聚会,那张子厚、苏子瞻、苏子由这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写文章作诗词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是,哈!” 陈宓惊道:“夫子还认得苏子瞻、苏子由?” 李夫子不以为意道:“都是同年嘛,认得也是正常,就是这些年我不在官场了,所以联系也相对少了,别说他们,以前欧阳老宗师的府上,我也是去过的,老宗师也爱喝酒,不过他浅尝则醉,只是爱喝酒但不擅长喝酒,哈哈,比起苏家兄弟,老宗师可爱得多。” 陈宓不由莞尔。 第四十三章 送礼 陈定沽酒归来,将酒在炉子上一温,没多久就冒出酒香味来,李夫子动了动鼻子,喉节上下滑动,看起来颇为急切。 陈宓笑了笑,伸手给李夫子倒了一杯,李夫子将酒杯凑近了闻一闻,露出色授魂与的神情,赶紧抿了几口,露出享受至极的神情。 陈宓赶紧帮忙陈定做了几个小菜,端出来与李夫子一起吃。 “……你们兄弟两个虽然搬了进来,但乔迁之喜还是要办一办的吧?” “……这个就不用了,原本我们兄弟在这汴京城认识的人也不多,也没有什么必要,今日李夫子来了,便算是乔迁之喜罢了。” 陈宓说道。 李夫子一笑:“也成,东家那边我便与他说一声,还有,张子厚那边过完年你就去拜访他,我已经与他说好了。” 陈宓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一直沉默的陈定却是说道:“张宗师在京,不知他家人是否在京?” 李夫子摇摇头:“倒是不在,之前子厚在渭州任职,家里人在横渠,此次进京述职,家里人并不在这,他也是暂时住在驿馆那里。” 陈定讶然:“张宗师在京里竟然没有购置房产么?” 李夫子苦笑道:“子厚一直在外做官,为人清廉,这京中也是少来,自然不可能在这里购置房产,来京中述职,一般也不用太长时间,所以大多都是在驿馆。 而且,也不是每个京朝官都能够在京买得起房子的,这汴京的房子……啧啧,太贵,有不少官员都是租房住的,哈,苏子由,呐,就是苏辙,现在都还没有房子呢。” “呃……好吧,那我们兄弟两个这也算是混得不错了?” 陈定咂舌道。 李夫子哈哈笑道:“那可不是,这里可是东华门外,这里的院子价格可不便宜,而且想要在这里买房子,一般的外地人可找不到门路。 东家将这个房子赠送给你们兄弟,我都没有想到,不过陈宓小友值得这些,小友是帮了东家大忙的。” 陈宓笑着摇头:“分内之事罢了。” 冬夜不宜太晚赶路,李夫子也没有待太久,趁早赶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汴京城越加的热闹起来。 陈宓兄弟起来布置自家的小院,陈定自己裁减了春联,本想着自己来写,往年都是他写的,但要写的时候,却是忽然动念,让陈宓来写。 陈宓自无不可,提笔想了一下,踏踏实实地写了应景的联句,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出奇,但喜气洋洋,加上那一笔别具一格的启功字体,倒是看起来颇有气象。 陈定看完也是颇为满意:“联句倒只是应景,不过这字却是进步了,平正沉稳,规规矩矩,有气定神闲之态,倒是和你的性格越是吻合了。” 陈宓笑道:“哥你不是一直不太喜欢么,说我一个小孩却搞得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一般。” 陈定笑道:“以前以为你是假稳重,这次出来,发现你是真稳重,这般想来,你写这般书法也是正常了,说来也是奇怪,这字初看中规中矩,看多了却是感觉颇为逸兴遄飞,也是奇了怪了。” 陈宓莞尔:“或许是因为心中高兴吧。” 陈定大笑起来:“嗯,值得高兴!” 路口处一辆马车出现,陈宓一看嘿了一声:“东家来了。” 陈定抬眼一看,可不是么,卢伯蕴掀开帘子与他们打招呼呢。 陈宓往前一步打招呼道:“世叔,您来啦?” 卢伯蕴一跃跳下了马车,哈哈笑道:“是啊,过来看看醉仙楼,然后拐进来看看你们,嘿,你们在写对联呢……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堂……好联,好意头啊,这字也是饱满有精神,好字,哈哈哈!” 陈宓微微一笑:“世叔,到里面坐坐?” 卢伯蕴摇摇头:“不了,就过来看看,早上夫子说你们的乔迁宴不办了,这怎么行呢?” 陈宓将昨晚对李夫子的说辞有说了一遍,卢伯蕴只能作罢:“好吧好吧,不办就不办吧,但一点贺礼你们却是得收下。” 他伸手一挥,车夫赶紧将车上几大箱的东西给搬下来,然后给搬到里面去。 卢伯蕴拦住想要阻拦的陈宓:“都是一些笔墨纸砚,你要就学,这些都是必要的,就别阻拦了。” 陈宓只能作罢。 卢伯蕴见东西搬完,笑呵呵地告辞去了。 陈定打开箱子,却是被惊吓到了,赶紧喊陈宓过去。 陈宓过去一看,有些无奈的笑了。 卢伯蕴说是笔墨纸砚,倒是有一箱是,但其余的几箱却是满满的都是银两,数下来怕不是值个几百上千贯! 陈定有些惊疑不定:“这卢世叔送了房子,现在还送这么多的银两,这份礼未免太重了吧?” 陈宓点点头:“重是有点重,不过比起一成的股份,也就一般吧,我愿意主动放弃股份,这些也是应得。” 陈定问道:“那这些收吗?” 陈宓笑了笑:“收吧,不收的话卢世叔心里怕是不太安稳,何况我还有用呢,以后他酒楼的事情需要问我,我知无不言就是了。” 陈定这才放心了下来,转而喜不自胜:“有了这些钱,你读书的钱也该够了!。” 陈宓笑着点点头:“嗯,也该够给哥哥你娶个媳妇了。” 陈宓这么一说,陈定顿时面红耳赤,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娶媳妇,你哥我才十八岁,还早着呢!” 陈宓笑道:“咱们村里面的,十六岁结婚的都有许多,十八岁小孩满地跑的实属正常,哥你也可以结婚了。” 陈定摆手道:“先不说这些了,是了,李夫子说那张宗师现在驿馆里面,过年的一个人也是够可怜的,咱们去拜访张宗师,以后他是你的老师,也是咱们的长辈,如果他愿意的话,请他来与我们一起住,也好每日指点你功课,他也有咱们陪着,不至于过于孤寂。” “额……” 陈宓倒是有些犹豫。 陈定却是雷厉风行:“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备礼物,既然是老师,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这事情可不能轻忽,天地君亲师,如果成功拜师,那他便是咱们的师长,半点也不能轻视!” 第四十四章 皆大欢喜不好么 或许是过惯苦日子,即便来到了汴京,兄弟两个挣了一些钱,但陈定没有因为富有起来便大手大脚,反而因为要买房子、供弟弟就学,越加勤俭起来。 陈宓也都习惯了每日吃些粗茶淡饭,最多加两颗鸡子的日子,不过后来他在醉仙楼当掌柜,便无须如此了,每日陈宓从醉仙楼带些东西回来,这才天天尝到肉味。 不过在准备去拜访张载的礼物时候的陈定,却让陈宓目瞪口呆。 陈定准备的礼物中,除了必备的拜师束脩六礼,包括芹菜、红豆、枣子、干肉条、桂圆、莲子这些礼仪性的东西,还专门准备了一盒子的银两,陈宓数了一下,五两重的银锭足足放了足足有十锭! 大手笔啊! 陈宓问起的时候,陈定却是振振有词:“……人家张宗师是何等人物,虽说人家是看着李夫子的面子上,但教你什么,教你多少,这就是人家自己把握的事情。 礼数这东西,礼多人不怪,但礼少了,人家面上没有什么,但暗地里却给你不痛快,该教的不教,甚至让你自己去摸索,这不就是浪费时间么!” 好吧,陈定说的是对的。 礼多人不怪。 不过这下子要搬这些东西去驿馆可没有那么简单了,不过好在陈定突然大方起来,叫了一辆马车。 陈宓问起陈定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起来,陈定解释道:“大宗师自然是有教无类的,不过驿馆是什么地方,那是官家的地方,人来人往的。 咱们去拜师,若是弄得寒碜了,那就是丢大宗师的面子,若是大宗师有友人在,更是给找不痛快了,所以,咱们即便是隆重不起来,但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的嘛。” 陈宓沉默了一下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太费钱了。” 陈定顿时恨铁不成钢起来:“钱不就是拿来花得么,读书是最紧要的事情,吃喝可以省,但这读书的钱怎么能够省得了! 还有,以后你与同窗之间若有交际什么的,也尽可不用省钱,咱娘不是常说么,读书人就是半个官家人,官家人迎来送往都是常有的事情! 这花销是绝对不能少的,不然哪里能够交到朋友,官场上若是没有朋友,那这官能够做得稳当么?” 好嘛,这还是那个抠搜无比的陈定么。 陈宓腹中虽有腹诽,但心里却是愈加温暖起来。 汴京城有四大驿馆,专门接待北方契丹使者的叫“班荆馆”和“都亭驿”,接待西北西夏等少数民族政权使臣的叫“来远驿”,接待更远的今新疆地区和中亚来宾的叫“怀远驿”。 这些与国内的官员都没有什么关系。 接待国内官员的驿馆是次一等的驿馆,虽然不如外宾的驿馆,但也是相当的豪华。 苏轼有一篇文章是专门描述驿馆的,那篇文章叫《凤鸣驿记》,里面是描绘驿馆的:“视客所居与其凡所资用,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归其家,皆乐而忘去”。 南宋时候,另一位文学家毛开又用细腻的笔调,描写了另一处驿馆,“为屋二十四楹,广袤五十七步,堂守庐分,翼以两庑,重垣四周”。 张载居住的驿馆坐落新城内城西厢惠宁坊,附近就是都亭西驿,看起来也是颇为豪华。 陈宓兄弟在门口被拦了下来,陈宓告知是来寻找张载的,门卫进去请示了一下,才出来让陈宓兄弟进去。 张载应该是得知了陈氏兄弟到来,在房间门口附近等着,见到兄弟两个,将其叫进自己的小院。 张载样貌倒不出奇,然而精神却是颇为旺盛,见到陈宓兄弟两个,便赞道:“子和说陈氏兄弟俱都器宇轩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定陈宓赶紧道:“是李先生谬赞了。” 张载摆手笑道:“倒是无须谦虚,子和将你们的事情都说与我听过了,陈……” “学生叫陈宓。”陈宓赶紧道。 张载点点头:“对,陈宓,你以后便跟着我读书便是。” 陈定大喜,赶紧道:“谢谢先生,这是一些束脩,先生请收下。” 张载笑道:“也无须如此正式,东西都拿回去吧,陈宓有空过来便是,我接下来可能还要被授官,天南地北的,也不知道去哪里呢。” 陈定赶紧道:“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先生还是收下吧,既然陈宓是先生的学生,以后自然是跟着先生的,先生去哪里,他便跟着随侍在侧。” 陈宓:“……” 张载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起来,不过他沉吟了一下拒绝了:“不用如此,以后再说吧,师徒是需要缘分的,子和虽然说陈宓聪明机智,但传承学问也不是聪明机智就能行的,这些以后再说吧。” 见到张载坚定,陈定不敢再多说,但还是提出了请张载去家里做客的请求。 “先生,明日便是除夕,先生一人在京,不免还是孤寂,不如去弟子家吧,几个人在一起,终究是热闹一些。” 张载笑道:“不必了,老夫宦海生涯也大多如此,什么孤寂不孤寂的,也是习惯了,正好看几本书。” 陈定见张载言语坚定,心下有些无奈。 他原本想着最好是正式拜师,但现在张载的意思是只指点不拜师,虽然也可称呼为老师,但人家是不会认的,那些师兄们也不会过于在意。 陈定拿眼睛瞟陈宓,示意陈宓说几句。 陈宓感觉挺开心,他原本就没想着靠读书出头,读书这个事情太难了,想要在这个大宋朝靠读书出人头地,难度比后世考个985、211都要难得多,那至少都是清华北大级别的。 陈宓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虽然他也是985出身,但要在这大宋朝成为进士,这个难度他自认为还是太高了。 所以,张载这种态度他还是蛮开心的——就是指点指点,也不会给与太多的压力,张载应付一下李泰,他自己则应付一下陈定。 皆大欢喜啊! 但李定不欢喜。 第四十五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陈定用眼睛示意陈宓劝劝张载,但陈宓就是视而不见,陈定心下着急,咬了咬牙道:“先生,舍弟上次与我聊天时候,随口说了半阙诗,我不如他聪慧,却是不知道这半阙诗水平如何,您能帮我评断一下么?” 陈定这话一出,张载倒是眼睛一亮:“哦,是么,说说看。” 陈宓:“……” 陈定道:“是,他说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张载眼睛一亮:“不错啊, “ 陈定有些心虚道,这不是半阙,这只是一句。 张载也不在意,咂摸了一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确是有些意思,就这一句,就将读书的好处给剖析得淋漓尽致了,都能与真宗皇帝的劝学诗想比拟呢,哈哈,陈宓,其余的呢?” 陈宓汗颜道:“学生鲁钝,想了许久就想到这一句。” 张载笑道:“嗯,有才气,但才气不够贯通,还是得多读书,不过也是有趣,行吧,你兄长的好意也不好辜负,去吧,就去你家盘桓几天。” 陈定喜道:“那太好了,先生愿意到寒舍,我那寒舍蓬荜生辉,到时候我请李夫子也一起来,与先生您一起好好地吟诗作对。” 张载哈哈笑了起来:“子和啊,也好,好多年没有与他斗酒了,当年约着一起组民团去夺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可惜后面被文正公给拦了下来,哈哈,想想都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啊!” 张载脸上颇为感慨。 陈宓却是吃了一惊:“组织民团夺回洮西失地?打西夏?” 张载面有得色:“没错,虽然现在想起来有些天真,但少年时的那股勇气,至今想来犹然激荡心胸啊!” 陈宓感觉脑子嗡嗡的,都说北宋书生意气冲牛斗,一个个爱谈军事,他是知道王韶这等猛人,但却是不知道张载这个大教育家也有这么少年任侠的过去。 看到陈宓的神色,张载半是得意半是鄙夷:“呵,这不算什么,我们那时候的男人够硬,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哈,胭脂气太重!” 陈宓不由得苦笑,这位不愧是敢喊出横渠四句的爷,他那四句格局大到极致,也怪不得这般鄙夷如今的年轻人了。 不过张载说得对,如今的年轻人的确是胭脂气重了些,别说他人,即便是自己,也是小里小气,什么救国救民的想法是没有的,小富则安的想法却是常常有。 然而陈宓并没有觉得惭愧,所谓人各有志嘛,有人喜欢先天下之忧而忧,而自己想要的是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陈宓对张载这样的人还是怀有敬佩之心的,这样的人是脱离低级趣味的,是值得敬佩的,所以陈宓说出了一句让他终生懊恼的话。 他是这么说的:“张先生批评得对,学生的确是格局太小,不过有时想起先生的志向,也会为之心胸一宽的。 先生所说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简直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等等!”陈宓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张载就厉喝道:“……你刚刚说什么?” 陈定给吓得一哆嗦,赶紧看向陈宓,陈宓看起来也有些懵逼。 “学生说的是……先生之志向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张载脸色激动,猛然摇头道:“不,你说的那句话!” 看道张载激动的神色,陈宓心中卧槽了一句,特么的横渠四句不会还没有总结出来吧? 陈宓心中已经慌得一批,差点就说出诸如先生你听我狡辩的话,但他毕竟是是个职场老油条,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颇有急智,压抑住心中慌乱,轻笑了一声道:“学生是说,先生认为生在世上,就要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努力达到圣贤境界的志向实在是太有格局啦,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张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念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啊,真是好啊,小小的稚子,竟然胸怀如此大志,竟然能够将读书人之职责描述得如此的入木三分! 哈哈哈哈,我张子厚何其有幸,竟然在晚年能够遇到如此优秀的弟子,哈哈哈哈哈,老天对老夫还是很够意思的嘛,哈哈哈哈!” 张载笑得几近癫狂,声音太大,甚至引来外面人的侧目。 陈定:“……” 陈宓:“……” 完了。 陈宓心想。 “先生……”陈宓打算狡辩。 张载转头看向陈宓,眼睛里面满是炙热,激动无比道:“跪下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 “先生,你听我说……” 他话还没有说完,陈定从后面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弯里,陈宓扑通一声跪在张载的面前,然后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大力,将他的脑袋狠狠压向地面,脑门与地砖相碰发出一声脆响,陈宓这次当真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然后耳中传来陈定欣喜无比的嗓音。 “谢谢先生,以后陈宓一切惟老师唯命是从!” “哈哈哈,好啊,好啊,张某这辈子算是值了,以前有吕氏兄弟鼎力支持,到了晚年,又有陈宓这等弟子,我之学说何愁没有传人,哈哈哈哈!” 陈宓:“……”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 陈宓眼泪汪汪,不知道是脑袋磕的还是心中屈辱。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兄长陈定很高兴,开心地围着张载乱转,与张载推销自己,说自己的弟弟有多聪明多有智慧,一定会成为先生最出色的弟子的…… 陈宓无语看青天。 古话有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大约自己就是这般吧,千提防万防备,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在这样普通的聊天之中栽了跟斗! 不过也怪不得陈宓,他记得张载活不太长,似乎是活不到六十,现在看起来该有五十多了,都到了这个岁数了,竟然连这句让他流传千古的横渠四句都没有说出来? 彼其娘之! 第四十六章 你要成为关学之门面(求票求票) 关于拜师这个事情,现如今的情况是——陈定很高兴,张载也很高兴,只有陈宓五味杂陈。 倒不是陈宓矫情,而是他知道,期望这个东西是很重的。 前世的打工人喜欢开玩笑说自己是全村的希望,但他们不了解的是,如果他们当真成了全村的希望,那种压力他们未必能够接受得了。 别说是全村的希望,即便是全家的希望,父母的希望……一样重于泰山! 张载的期望与陈定的期望是全然不同的,陈定的期望其实只是希望他好好读书,考个进士,光耀门楣就算是到头了,但张载的期望却非如此,陈定所期望的不过是张载期望的起点而已。 当然,横渠四句的格局太大,张载也可能知道按照那个来要求是过分的,但传承张载的学说却是基本要求了,上限则是要求陈宓成为他所创之关学的门面人物。 这个要求——何其难! 这就是陈宓抗拒的原因,即便是陈定单纯的要陈宓考一个进士,陈宓也认为这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依然不是陈宓矫情或者认不清楚什么是正确的事情,在大宋这样的朝代,读书当然是一条通天大道,但这道不好走啊。 陈宓前世是个985没错,也算是小镇做题家,但这条道依然让他望而却步,无非是就当真太难的原因罢了,并非他矫情。 因此现在的他心情复杂倒是可以理解了。 “先生您知道么,从小我就知道我这个弟弟啊是个极聪慧的人,我们家种了几亩地,那时候我父亲不在,家里只有我和母亲,我力气也还弱,只能稍微帮帮母亲给地里浇水之类的事情,到了农忙的时候,弟弟从来不给我们添乱,还跑前跑后的帮我们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着陈定以及张载两人聊得火热,陈宓感觉他就像一句歌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当天晚上,张载来到了陈家,陈定也是施展浑身解数,使唤陈宓给张载做了五六个菜,三人温起了酒,酒香飘逸,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或许是因为自认为收了一个好弟子,张载显得逸兴遄飞。 “……仁宗景祐四年,那年老夫十八岁,我与焦寅相识,唉,那段日子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焦寅兄喜欢交游,特别擅长兵法,老夫十分敬慕焦寅兄高超的兵法技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老夫主动拜师于焦寅门下,虚心求教。 从那之后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间断。哈哈,其实焦寅兄也是非常赏识老夫的,便不吝赐教,悉心传授。 我二人相互学习,互相切磋,从此结为至交好友。 没有多久,西夏侵犯边境、烧杀奸、淫,老夫与焦寅兄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当得知洮西丢失,宋军溃败的消息时,我二人痛心疾首,拍案而起。 于是我们毅然商定,组织民团,习练兵法,收复被西夏侵占的土地,为国家建功立业。 不过后来文正公点醒了我,说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于是之后我便开始读中庸,只是带兵出征的抱负终究未能如愿以偿了。 不过,民团既然成立,自然不能白白浪费,于是我们用组织起来的民团保村护庄。 那时候的关中一带,盗贼出没,匪患无穷,四方百姓深受其害。 民团成立的消息传出去,十里八乡的青年纷纷报名参加,一些大户人家也自愿出粮出资。 这支队伍很快发展壮大,声震四方,我与焦寅兄带兵出击四处扫荡,不久,家乡一带的匪患基本得到解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哈哈哈,当真是痛快极了!……” 张载有些微醺,更是显得逸兴遄飞。 张载的真性情,令陈宓有些诧异,他对于宋代的文臣,知道得较多的其实是苏轼、欧阳修这些人。 张载虽有横渠四句,但其实陈宓对他的了解最多只是理学宗师而已,甚至后面关学还被程颐兄弟两个的洛学所吸收。 不是学术上的吸收,是张载的几个有名的弟子,包括蓝田吕氏兄弟都投奔了程门之下,甚至吕大临还成了所谓的程门四先生…… 但总体而言,陈宓对张载的人生履历是不太了解的,更不知道这位少年时候竟然那般任侠,面对那么强大的西夏,心里不是畏惧,却是和小伙伴组成民团,然后要去和西夏人干架…… 陈宓不由得感慨,后世人谈起宋朝,一是惊讶于宋朝的富裕,二是惊诧于宋朝的文化荟萃,但最终都会痛恨宋朝的软弱。 宋朝虽怂,但宋朝的读书人依然还是有骨气的,只是个人的勇武,终究是无法掩盖国家层面上的大策略罢了。 就在陈宓低头感慨之时,张载说道:“陈宓……” “啊?”陈宓愕然抬头,看到张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张载说道:“……为师仔细揣摩你那句话,竟然无比契合为师生平之学说,如果说出去,被人甚至都会认为这是出自为师之口,呵呵,为师想问你的是,这句话,你是如何总结出来的?” 陈宓忍不住有些苦笑,当然啊,这就是您说的话啊。 陈宓道:“老师……您的感觉是对的,在此之前,学生的确是研究过老师的学说,当然老师的学说博大精深,弟子学识浅薄不能尽知,只是在看到老师学说之后,稍微做了一些总结而已。” 张载脸上满是赞赏:“为师的学说主张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努力达到圣贤境界,你所说之话的确与这些颇为契合,不过,能够将其深刻至如此地步,你是第一人,为师也是不如你,光凭这句话,你陈宓便足以光耀千古了!” 陈宓不免惶恐:“老师,这话之本意还是你的思想,学生不敢贪天之功!” 张载笑道:“不用怕,为师不是妒贤嫉能之人,你越是出色,对于为师的学说的延续就越是得力,为师不会抢你的声名,为师不仅不会抢,还要为你造势,推波助澜,将你推为关学之门面!” “啊!?” 第四十七章 苦读出来的宗师 “老师不可啊!” 陈宓求饶道。 张载一愣:“怎么啦,你不想成名么?” 陈宓摇摇头:“这不单纯是成名的事情,关键是,学生学识浅薄,就这么将这话冠之于学生的身上,虽然能够给学生带来大名,甚至借助老师的名声,会被推崇为天下有名的青年才俊,但是,那不是学生的真实水平。 学生没有这样的水平,暴得大名不是好事情,老师您说是吧?” 张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话是如此,但这话本来就是你总结出来的,并不是投机取巧……” “不,老师,这就是投机取巧,这是学生站在您的肩膀,窃取了您的思想,总结出来的东西,如果不是我,老师在回顾提炼自己学说的时候,也一定能够总结出这句话,所以,这句话其实是老师您的成果啊!” 张载怫然不悦道:“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老夫岂是盗窃自家弟子成就之人,是你的就是你的,至于暴得大名之类的……这就是督促你上进的压力,只要你好好学,就能够配得上,不过,咱们的时间的确是很紧张了。” “什么?” 陈宓愕然抬头,看到张载眼里的笑意。 “今年是大考之年,英宗皇帝在去年将科举改为三年一次,也就是说,三年后就是大考之年,徒儿你正好从现在开始扬名,到时候名气已经足够,考起来会相对简单一些,最好是一次就中进士,一鼓作气自然是最好的。” 张载道。 陈宓感觉肩头又重了一些,嘴巴都有点苦涩了。 “老师……您可能高估了学生的水平了……” 张载摆摆手:“无妨,你兄长的水平我考察过了,基础是不错的,他说你的水平比他要高,那便问题不大了,接下来的无非就是水磨的功夫了,有老夫帮你,不会太难的。 徒儿你和我那两个表侄相似,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他们老是嘲笑我读书过于辛苦,但对于我这等资质愚钝之人,苦读才是唯一出路嘛。 徒儿你足够聪明,还能够埋头苦读,三年的时间,足够完成科举知识的积累了。” 陈宓只能苦笑,陈定却是喜道:“先生说可以,那就是一定可以的,弟弟要嘉佑!” 陈宓看到陈定的笑容,一下子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咦,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嗯?” 陈宓喜悦地指着陈定:“老师,您觉得我兄长如何?” 张载有些迷糊:“什么如何?” 陈宓笑道:“老师您觉得我兄长像不像您少年时候?” 张载仔细看了看陈定道:“不像,陈定比我少年时候帅得多。” 陈宓:“……” “老师,我的意思是,我兄长像不像大器晚成的料?” 张载恍然大悟:“哈,你说这个啊……还真的是有点想,陈定性格淳厚,操持家中内外,倒与老夫少年时候颇为相似。 老夫十五岁时候丧父,那时候弟弟也就只有五岁,家中之事,就是老夫与母亲两人一起操持。 老夫也不是少年天才,也是靠着苦读一路过来的……这么说来,陈定的确与老夫相似。” 陈宓笑道:“我兄长性格坚毅,不怕吃苦,前些年读书也有根基,不如老师您将我兄长也一起收下,说不定他能够继承您衣钵呢?” 陈定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行,我不行,我太笨了。” 张载倒是陷入了沉思,一会之后抬起头,看向陈定的眼神已经有些变化:“陈定,你愿意拜入我门下么?” 陈定一下子愣住了,看起来很是不知所措。 “先……生,我……我……我可以吗?” 张载微笑点头:“陈宓说得对,或许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聪慧至极的徒弟,而是一个大器晚成的弟子呢?” 陈定眼睛泛红,泪水滚落而出,颤抖着嘴唇,带着哭声道:“学生就怕辜负先生的期望。” 看着激动地陈定,张载的心情却是有些不同起来。 原本他属意陈宓的聪慧与悟性,对于看起来灵气不足的陈定是不放在眼里的,李泰所推荐的也是以陈定为主,所以目光一直聚集在陈宓的身上,尤其是陈宓倒出那言简意宏的话之后,更是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陈宓身上。 但是陈宓有触抵读书的情绪,他自然是看得出来的,他心中是有不喜的,但如此有悟性的弟子的确是难得,只能想着以后好好打磨便是。 现在陈宓突然提出请他收下陈定,他突然发现,其实陈定也是一块璞玉啊。 此子虽然看起来灵气不足,但谦虚好学,长年操持家务,少年老成,关键是能吃苦,这和以前的自己是何等相似,这样的少年,给他一个机会,他是会十分珍惜的,到时候取得的成就可能比那些聪慧的人还要高也不一定。 自己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自己是苦读熬出来的一代宗师,因为苦读,还曾遭到二程的嘲笑。 年轻时候,曾自撰一幅对联,“夜眠人静后,早起鸟啼先”。贴在书房两侧,时刻激励自己。 虽比理学二程——程颢、程颐兄弟,年长十二三岁,是他们的表叔,但即便是晚辈,二程依旧批评自己有“苦心极力”之象。 ——读书太用力了。 堪称艰苦卓绝,跟理学家那种优游的读书方式不一样。 张载笑了笑,自己是鲁钝,时至今日,虽然依然还是小官一个,但在学术上却是已经算是一代宗师,这便是【苦心极力】的结果,当年那么多的聪明人,到得如今,在学术上能够比自己高的,其实也没有几个人。 陈定认为自己鲁钝,反而能够下苦功夫,从这一点上,倒未必就比陈宓差了。 想及至此,张载安慰道:“倒是不必有压力,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既然收了你弟弟,收下你也是无妨,就是顺带而已。” 陈定眼泪哗啦啦而下。 感情自己就是顺带的啊。 不过,也很开心啊,呜呜呜呜! 陈宓笑了。 第四十八章 一地鸡毛的生活开始了 陈定一直认为自己的资质鲁钝,弟弟陈宓的资质胜过他许多,而一个家庭总得有人去挣钱,才能够供得起一个人去专心读书,于是便没有兴起读书的念头。 但现在他们在汴京有了房子,自己卖鸡蛋灌饼又挣了两三百贯,卢伯蕴又送来上千贯的银两,家底一下子殷实了起来,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想过要读书,因为他还是觉得自己资质鲁钝。 但在陈宓请求张载收下他一起的时候,陈定压抑在心中的期待才奔涌而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了——原来我内心是喜欢读书的。 有张载这样的老宗师耳提面命,想来学有所成的概率会大不少的吧? 张载收下陈定,心里也是高兴,温热了的酒便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到了后面已经有些烂醉,两兄弟赶紧将张载服侍着睡下。 然后两兄弟回到饭厅,陈定拉着陈宓说话。 “陈宓,今天这事……” 陈定有些犹豫。 陈宓笑道:“哥,你就别担心了,你不比我笨,以前是家里穷,现在咱们家里也有了一些积蓄,一时半会不用操心这个了,您专心读书便是。” 陈定有些赧然:“那些积蓄看起来多,但其实也撑不了太久的,现在看起来不少,但读书了花销就多了,交游之类的,花钱可多了,而且过了几年你也该结婚了,要不,还是我继续卖鸡蛋灌饼吧……” 他感觉有些羞愧,因为他一直说的是自己养家,让弟弟专心读书,可现在他却想着拜张载为师,感觉好像是背弃了自己的诺言一般。 陈宓看懂了陈定的心思,十分诚恳道:“哥,你这样我于心何安? 你是哥哥没错,这些年也是你操持家里,但你没有义务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这个家上面。 你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自己的梦想,你弟弟我不是不需要你照顾,但那是小时候,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哥哥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你想读书就读书,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再将我放在首位了,有梦想就要去实现!” 陈定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你还没有结婚……” 陈宓不由得笑了起来:“哥,你只是我哥,你不是我爹,你做到今时今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见到陈定还要说,陈宓换了一个说辞:“……而且,哥,你觉得我读书就只缺钱财么? 其实不是的,我现在虽然有了老师,但以后还需要有人来扶持我,哥你做事稳重,为人踏实,如果能够一起进入仕途,以后能够帮我的更多。 你看苏轼兄弟,苏轼虽然是哥哥,但个性飞扬,这些年都是苏辙这个弟弟在帮哥哥,哥你看我个性也是不够稳重,你若是只会卖鸡蛋灌饼,以后就只能看着弟弟我误入歧途了。“ 陈定吭哧了一下:“你的性子是十分稳重的……不过你说得也对,以后你踏上仕途,若是没有人相互扶持,的确是形单影只,我若是卖鸡蛋灌饼,的确是帮不上忙的,不过,这钱的问题又该如何?” 陈宓笑道:“咱们现在的继续足够三年备考了,兄弟两个,总是有人可以考上的,考上之后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而且,挣钱上面哥你不用担心,总有办法的,卢伯蕴那边在筹谋着开分店,他总有需要我的时候,他总不能空着手上门来吧,多多少少算是补贴家用了……” 这一晚,陈宓说了很多,总算是将陈定给说服了。 当晚陈宓也失眠了。 卧室很温暖,但陈宓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今晚的事情对他的冲击还是比较大的。 读书这个事情他是不太情愿的,虽然说这个往上的最佳道路,但他并没有想要往上的意思,陈宓其实只想在这个时代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富人即可,不参与政治,也不用汲汲于生活,悠游度日,便是最大的幸福。 他心里不愿意,只是陈定如此坚定,却让陈宓不得不去走这一步,原本他只是想着读书归读书,但敷衍一下也就罢了,自己一边读书,一边做做生意,有个读书人的名头倒是不错的,至少没有人敢肆意欺负读书人不是。 到了今日这一步,却是他料想不到的,原本只是想着与张载客套一番,却不料让张载流传后世的横渠四句如今还没有出现,反而让自己占了名头…… 陈宓看着床顶苦笑。 好嘛,自己不想成为抄书贼,现在却依然走上了这条路。 不过这个事情倒是给自己提了醒了,以后可不能随意抄袭诗词,尤其是宋人的诗词,谁知道人家有没有作出来呢。 好嘛,这倒是其次了。 关键是现在张载想把自己收为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是什么意思,意思便是衣钵传人,便是传承学说之人,以后可是要作为关学的门面的! 对这个事情陈宓只有苦笑以对了。 本身读书很难,中举更难,更难得是成为一门学说的传承人,问题是,这些事情他一件也不想做啊! 陈宓对张载的事情了解不算多,但对理学的却是知道一些的,作为理学重要的一部分,关学却是被程颐兄弟两个的洛学给包含在内的,吕大临甚至成为了所谓的程门四先生,在陈宓看来,就是背叛师门了。 关学在张载死后,竟然混到了那种地步,只能说是后继无人了,或者说,是程氏兄弟的洛学更加强势的原因。 无论如何,成为关学的门面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艰苦卓绝的事情。 陈宓不怕辛苦,但怕的是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等到外面晨光微亮的时候,他才沉沉睡去,但很快就鸡飞狗跳起来了。 “起来起来!懒惰是读书的大忌,闻鸡起舞、悬梁刺股才是学有所成的关键,作为我的弟子,哪里能够如此懒惰!赶紧起来!” 在怒吼声以及戒尺的噼啪声中,陈宓一脸懵逼地被驱赶了起来。 鬼知道张载的戒尺是从哪里来的,但陈宓却知道,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的的日子已经开始了。 可特么的今天是除夕啊! 第四十九章 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个废人 除夕的到来,将汴京城的喜庆气氛推上了新的高峰。 治平四年这一年的正月还没有十五,英宗正月八日驾崩,汴京城便取消了元宵赏灯,之后一年,汴京城虽然没有人人缟素,但一些大型的娱乐活动还是不允许的,对于喜欢热闹的汴京人来说,可算是憋坏了。 到了年底,新的一年即将开始,这种氛围已经彻底解开了,于是压抑的热情便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了。 除夕这一天,整个汴京城已经陷入了节庆日的狂欢之中,可以预料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十五天内,这种狂欢会越来越激烈,并在元宵节那一天达到高潮。 这也是陈家兄弟来到汴京城的第一个春节。 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参与其中了,他们只能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有锣鼓声、鞭炮声、欢笑声、车水马龙声……在各种声音之中,他们倔强地发出读书声: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陈宓一边读一边看着挥舞着戒尺的张载,等他们读完,张载便总结陈词:“……老夫少年时候任侠好兵事,后遇上了范文正公,文正公劝我读中庸,于是从那时候开始,老夫才开始读中庸。 唐初,《礼记》入选《五经正义》,从而升格为天下士子的科考经书,《中庸》也随之水涨船高,备受关注。 到了中唐,禅宗与道教高度发达,禅风道气弥漫士林。很多文坛领袖与士林贤达都把《中庸》作为沟通儒释道三教的一座桥梁。 这种风气蔓延至今,大儒们无不重视中庸,所以,这中庸需得读深读透,这对以后沟通道佛也有好处,老夫的学说,非局限于儒,而是通读儒道释三家之后的结果,所以,你们从我治学,便该从中庸开始……读深读透!……” 说完了总结,张载百年开始仔细给两个弟子讲解其中之释义。 一开始只是讲解其中基本释义,继而便是进行延伸解读,与其余四书五经进行勾连解释,将儒家之宗旨给提炼出来,先将书读薄,之后便是进行读厚的过程,不过这个时间需得三四个月之久。 陈宓一开始还是有些抵触的,但随着课程的深入,却是爱上了这种读书法,这可能是张载本身就是儒家大宗师的原因,一篇《中庸》,共不过三千五百多字,按照张载的分法,却被分为三十三章,四大部分。 传的是自上古大圣以来的儒家道统心法,其内容涉及为人处世之道、德行标准及学习方式等诸多方面。 第一章到第十九章的内容着重从多个角度论述中庸之道的普遍性和重要性。 第二十章承上启下,从鲁哀公向孔子询问处理政务的方法一事着手,通过孔子的回答指出了施行政事与加强人自身修养之间的密切关系,并进一步阐明天下通行的五项伦理关系、三种德行以及治理国家的九条原则。 在此章的最后引出全书后半部分的核心“诚”,并强调要做到“诚”的五个具体方面。 第二十一章到第三十三章的内容,便是围绕“诚”来展开的。 作为一个后世小镇做题家,陈宓是典型的九年义务教育的受益者,现代化的教育培养了陈宓在职场上的能力,依靠着教育带给他能力纵横职场,后来意识到了西学不能解决人生问题,便退而学国学,以寻求精神上的超脱,不过那些不过是浅尝辄止罢了。 到得今日由张载这个儒学大宗师,跨越三教的大师,理学的奠基人来给他讲中庸,陈宓这才体会到了儒学的博大精深,原本抵触的他,却是尝到了一些快乐。 陈宓学得快乐,张载也是教得快乐。 对于陈宓这个弟子,他原本只是因为同年的请求,也正好是闲着,便打着接触一下的心思,如果悟性一般,也就是指点一下便是了,没想到陈宓却是将他一生之学说总结成为一句话,那一句话却是足以成为天下儒者终生之座右铭! 如此有悟性之学生,自然要收下来的。 只是陈宓资质高,但看起来也是悠游读书的读书人,与自己算不上同道中人,倒是他的哥哥陈定,读起书来认真刻苦,倒是颇得自己真意。 只是当真教学起来,他算是当真明白了,为什么老师还是喜欢陈宓这样的弟子。 ——因为教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啊! 同样一个知识点,对于陈定来说,那得他将来龙去脉都给讲透了,才算是吃透了这个知识点。 但对于陈宓来说,他才起了个头,陈宓却已经举一反十,未必是他知道的、悟透的东西陈宓都懂,但陈宓悟出来的东西却是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 张载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弟子的脑中总有那么多的稀奇古怪的观点,有些离经叛道,有些却是正道而行,但仔细想想,大多实用。 有时候他想,大约这就是天才吧。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其实陈宓倒不是什么天才,就是他人生经历丰富了些,后世的信息庞杂了些,千年的积累厚了些罢了。 但无论如何,陈宓表现出来的东西果真是璀璨而令人着迷的。 虽然张载看出来陈宓仅仅是喜欢知识本身,而不是喜欢科举,乃至于成为一门学说的继承人,但陈宓的的确确是最适合传他关学衣钵之人。 张载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关学要传世,就需要陈宓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弟子。 于是,张载更是用心教学了,他这么一用心,倒是让陈定也受益甚多。 对于陈定来说,这种学习很耗费心力,与弟弟陈宓的学习进度对比,他有时候也会很沮丧,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相比起弟弟的天才,他的确是天资鲁钝。 不过他不会嫉妒弟弟,因为弟弟从小开始,就总是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即便他帮着母亲操持内外也是如此。 第五十章 赴宴 外面是热闹的汴京城,院子里却是读书声朗朗,倒也算是相映成趣。 不过张载虽然严格,但也还是知道读书这种事情一张一弛,这大好的节日,若是这么度过,即便陈氏兄弟再好学,终究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的。 而且这两兄弟似乎还是第一次来汴京城,这汴京城的热闹景象,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 “我那表侄听说我回来了,喊了几个同年,叫老夫今晚去聚聚,这几天你们也辛苦了,歇歇吧,出去逛逛,外面很热闹的。” 张载吩咐道。 “是,老师。”陈定老实回道。 陈宓却是眼睛一亮:“老师的同年……都是嘉佑二年进士榜的吧?” 张载瞪了陈宓一眼:“废话,老夫是嘉佑二年进士,同年自然是嘉佑二年进士榜的,同年与同窗都分不清么?” 陈宓嘿嘿一笑:“那是那是,老师,都有谁去啊?” 张载想了想道:“这事是伯淳组织的,他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到的,正叔虽然不算是同年,但他们兄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应该也会来,据说吉甫、子纯也回来了,应该也会到。” 张载说的都是字,陈宓就记得一个吉甫,应该是吕惠卿,伯淳与正叔应该就是程颢兄弟,按照里面的伯叔两字来猜,伯淳该是程颢,正叔应该是程颐,至于子纯是谁,陈宓就不知道了。 陈宓笑道:“苏家兄弟不来么?” 张载摇摇头:“子瞻父亲治平三年去世,子瞻和子由送父亲尸骸回眉山,回去之后也得守孝三年,没有那么快出来的,而且……” 张载有些哭笑不得道:“……而且子瞻与正叔一向互相看不上,即便在汴京,也不会受邀而来。” 陈宓哑然失笑,这才突然想起来,苏轼与程颐的确是相互看不上的。 史上苏程二人的矛盾还得到许多年后,没想到这两人的矛盾在这个时候已经存在了。 苏轼是后世诸多人的精神偶像,若是苏轼去,陈宓估计要开口跟着一起去,但他既然没有去,陈宓就不太感兴趣了,正想走开,不料张载却是问道:“静安想去?” 静安是张载给陈宓起的字,虽然陈宓才十六岁,但平日里没有字也颇不方便,而且张载认为陈宓已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也算是成人了,便给取了字。 陈宓的宓字有两种解释,读音也是不同,一种读fu,同伏的意思,另一种则是读i,是静的意思,于是张载便给起了静安的字。 陈定作为哥哥,陈宓都有了,陈定自然也会有,陈定的字叫固安。 陈宓摇摇头道:“学生只是问问而已。” 张载笑了笑,点点头道:“嗯,没事,不想去也没关系……哦,对了好像曾子固也去。” 曾子固? 陈宓脑子转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曾子固是曾巩么?” 张载点点头:“啊,对,就是他。” 陈宓眼睛倒是亮了起来。 这位……唐宋八大家之一啊! 唐宋的八大名人之一呢! 唐宋八大家在后世不说人尽皆知,但知名度却是传播深广,尤其是对于陈宓这种研究过国学的人来说,更是如雷贯耳。 既然来了这个时代,陈宓自然有见见这些大家的想法。 不过肯定是见不全的了,韩愈柳宗元不说,那是唐朝时候的人物,苏洵早两年死掉了,不过曾巩年纪好像也不小了,再不见见恐怕以后也见不着了。 “老师,能带学生去见见世面么?” 陈宓眼睛亮晶晶。 张载笑了笑:“好,也正要将你推出去。” “嗯?” 陈宓感觉有些不妙。 张载认真道:“你是我新收的弟子,也是我给予厚望的弟子,自然要介绍给同年们认识一下,以后也好照拂你,你无须担心。” “是么?” 陈宓狐疑地看了看张载,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张载瞪了一下陈宓:“老夫还能诓骗你不成?” 陈宓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那是那是。” 张载哼了一声:“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出发。” “哦好嘞!” 相处几天,陈宓对张载也是有了一些了解,自己这个老师,虽然个子不高,年纪大了,变成了干瘦干瘦的老头,但理学大宗师的气质却是沁润精神,做事说话都堂堂正正,既然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所以陈宓开开心心地去换了一身衣服。 陈定眼巴巴地看着张载,张载安慰道:“固安,为师也带不了太多人,以后再带你去见世面,你就在家里看家好不好?” “哦……”陈定有些委屈。 陈宓笑道:“哥,回来我给你买《韩愈集》。” 陈定一喜:“当真?” 陈宓笑道:“当然!” 韩愈集是其门人李汉曾编的,足足有40卷之多,可算是鸿篇巨著了,价钱可是不便宜了,不然以陈定对韩愈的喜爱,不可能不买,不过陈宓手里是有私房钱的,陈定要了几次都不给,只能听之任之,现在陈宓愿意给他买韩愈集,陈定自然是千愿万愿的。 倒是张载有些眼馋:“韩愈集啊,是买的精装本么,那套可不便宜啊。” 陈宓笑道:“兄长眼馋许久了,自己不舍得买,本来他的生辰也快到了,就算是生辰礼物吧。 啊,是了,老师,您可有想买的书么,既然要去书店,也给您买一套吧。” 张载搓搓手:“不了不了,为师囊中羞涩,要看的书去找人抄抄就是了,权当练字。” 陈宓笑道:“那多麻烦,您是我老师,那便是我的长辈,给您买书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而且您看了书,也是为了给我们授课啊,您说是不是?” 张载搓手嘿嘿笑了笑:“你说得有道理……啊,最近文正公的文集出版了,此本半叶 9行,行18字,白口,左右双边,字体端方凝重,避讳谨严,是一套非常棒的藏书啊……嘿嘿。” 陈宓惊道:“啊,文正公的文集啊,太好了,我正好也想买呢,老师,我送您一套,文正公是老师的引路人,也是我们的大恩人,他的文集学生自然是要支持的!” 张载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第五十一章 世家子弟 安抚完陈定,张载师徒两人安步当车走到外面,陈宓道:“老师,我叫个马车吧。” 张载摇摇头道:“不用,走几步就到了,就在樊楼。” 陈宓嚯了一声:“你那侄儿很有钱啊。” 张载笑了笑道:“程家祖先世代居住在中山博野县,高祖程羽在宋太宗时期任三司使,以辅翊功显,被皇帝赠予“太子少师”,赐宅第於京师开封府。 曾祖父程希振任尚书虞部员外郎,迁居河南府洛阳; 祖父程遹,赠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 父亲程珦,天圣年间,宋仁宗念及太宗朝旧臣,录用旧臣子孙一人,程颐的父亲程珦被选中,任黄陂县县尉,又任兴国县县令,历知龚、凤、磁、汉诸州,后来官至上柱国。 你说……这样的家庭背景,有钱不是正常么?”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 何止是正常,如果家里没有钱那才叫荒谬呢。 这就是世家子弟了,怪不得人家能够悠游读书呢,张载这样少年丧父的,不苦读书又能够如何。 “老师,我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文人集会,我应该注意些什么呢?” 陈宓问道。 前世的他自然是酒桌上的老司机,但时过境迁,千年后的酒桌文化与千年之前的酒桌文化,又岂能一样? 张载歪着头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多点礼貌也就是了。子纯性格豪放,也不太注意这些。 伯淳性格洒脱,为人健谈,繁文缛节也不太在乎。 子固性格庄重,但为人豁达,也不会为难人,就是正叔性格比较……嗯……比较……反正他说些什么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张载想不出用什么词,但陈宓却是心中有数了。 其实陈宓对程颢程颐两兄弟还是了解较多的,原因是他去过程祠,当时的导游是这么解释的: “……大先生程颢脾气好,性格温和可亲,故有“如坐春风”之典故。所以在程祠里,大先生的匾额为“和风甘雨”,死后朝廷赐谥号为“纯公”。 二先生程颐为人严肃,在担任宋哲宗的老师时,“以师道自居,侍上讲,色甚庄,以讽谏,上畏之”,是中国古代“师道尊严”的典型代表,故有“程门立雪”的典故。在程祠里,二先生的匾额为“烈日秋霜”,死后朝廷赐谥号为“正公”……” 这样的人陈宓是知道的,端着个架子,什么时候都不会放下来,这种人性格用后世的话来形容便是比较龟毛,也怪不得性格潇洒的苏轼会与之不和了。 估计在苏轼这样的人看来,程颐这种人就是喜欢装比,而在程颐看来,苏轼这样的人不讲规矩,让人看到就生气。 关于程颐的性格,从最著名的程门立雪一事便可以看出来,后来的程门四先生杨时想要去请教程颐,发现程颐在睡觉,于是在门外等候了几个小时,等到程颐醒来的时候,杨时已经成了一个雪人了。 显然杨时是知道程颐的性格的,若在里面睡觉的是程颢,恐怕杨时直接就进去了,而不是在外面苦苦等候。 不过陈宓倒没有什么畏惧的,无非就是一场文人宴会罢了,虽然说比较高端,但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能够在后世的集团公司里面成为派系领导,自然不是寻常人。 在集团公司里面身居高位,什么人都见过,他所在的集团公司少说也有几万人,如沐春风的人自然有,但性格古怪的人也很多,无非就是能聊的多聊几句,不好沟通的就少得罪也就是了,成年人的世界少有揪着人不放的,除非是利益冲突,但他与程颐又不存在利益冲突。 从陈宓的小院到樊楼,也就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两人安步当车,也就是五分钟的事情,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樊楼下。 东华门街从来都是热闹的,今夜是初三夜,更是热闹非凡。 五座高楼相连的楼群灯火通明,如同五座宝楼一般,里面人声鼎沸,几个大门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迎接了进去。 即便是看了很多次,但陈宓依然为之赞叹不已。 张载抬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樊楼还是这般的繁华,十几年前,这里也是这般模样。” 张载的话里面颇有些唏嘘。 陈宓笑道:“老师已经开始伤春悲秋了吗?” 张载笑骂道:“不过是心有感慨罢了,你这猴头!走吧,进去吧。” 陈宓赶紧走在前面带路,樊楼他不是第一次来,不过之前来都算是因公出差,到里面去考察吸取经验去了。 樊楼的堂倌看到陈宓,不由得有些楞,陈宓笑道:“怎么?” 堂倌楞道:“您不是醉仙楼的掌柜么?” 陈宓笑道:“怎么,醉仙楼的掌柜就不能来吃饭啦?” 堂倌看到后面张载,顿时明白陈宓当真是来吃饭的,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二位预定了房间了么?” 张载说了房间名,堂倌赶紧跑前面带路。 张载低声与陈宓说道:“李泰将你之前的事情与我说过了,但那些事情你就别在别人面前提了,虽说宋人不禁止经商,但读书人最好还是不要直接插手那些事情,对清誉有碍。” 陈宓赶紧受教,这是老师的爱护之言,他也不是什么愣头青,是非好歹分不清。 在外面看樊楼极大,到了里面,才真正明白樊楼到底有多大。 在堂倌的带领下,左绕右绕的,又是登楼又是过空中连接廊桥的,走了许久才算是到了房间。 陈宓不由得腹诽,这地方这么复杂,要是失火了,里面的人又如何跑得出来,若是再后世,这样的地方是决然不能够开业的——消防隐患太大了! “子厚兄来了!哈哈!” “嗨,子厚兄你终于来了,迟到了,要罚酒!” “叔父您来了!” …… 房间里已经来了人,见到张载纷纷打招呼。 陈宓悄没声息跟在张载的身后,本想低眉顺眼当透明人,但无奈他最近半年伙食好,身高一窜许多,都要比陈定高了,陈宓自己估摸着应该快接近一米八了。 一米八身高跟在一米七的张载身后,当然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咦,这个少年是子厚兄的……?” 第五十二章 语惊四座(求票求票) 听到有人问,张载笑着把陈宓拉到前面来,正式给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子陈宓,字静安。静安,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在座的诸位前辈,这位是你的曾年伯曾巩曾子固,这位是你的王年伯王韶王子纯,这位是程颢程伯淳,这位是程颐程正叔,你们算是同辈。” 张载给陈宓一一介绍,陈宓赶紧叫年伯,被介绍的人也都一一回应。 陈宓一边打招呼,也一一观察在座的人。 曾巩年纪较大,看起来也进了老年,他比张载还要大上一岁,中式的时候也是个大龄青年了。 程颢程颐兄弟以及王韶年纪差不多,就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曾巩王韶程颢的都笑眯眯看着陈宓,程颢也是脸色冷淡,连对着张载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陈宓心中有了计较,也不在乎,赶紧随着张载身侧坐下,师长们开始吃饭喝酒聊天,陈宓伏低做小,给师长们倒酒倒茶,抓住时机才吃几口。 ——没办法,在场就只有他算是真的小辈,这种事情当然得他来做。 张载倒是颇为满意。 一开始他以为陈宓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几天相处下来,发现其实是个很好沟通交流的,不仅性格谦虚,做起事来也是滴水不漏,现在看来,这弟子还是个知道眉高眼低的。 张载对自己的性格是知之甚深的,虽然没有太大的缺陷,但总体而言,还算是颇有傲气的,所以这些年官职也升不太上去,虽然说在职做的事情不少,同僚之间关系也算是融洽,但就是上不去。 对于一门学问来说,学问本身当然重要,但能够广结朋友,能够在官场上有作为,当然对于学问的宣传是有帮助的。 对于关学来说,张载自己的家世一般,还得吕氏兄弟的加入才算是将关学的地位奠定下来,但接班人若还是官位微末,这对于学说的宣传是不利的。 陈宓要作为关学的门面,有这样的性格,自然是更好的。 陈宓倒是没有想太多,他一边斟茶倒酒,一边听着长辈们扯闲谈。 老友们相聚,其实无非还是聊聊这些年的事情。 程颢、曾巩、王韶以及张载都是科举出身,科举出身外放基本都是县主簿、司法参军这些基础岗位干起来的,所以聊起来颇为融洽。 陈宓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亲民官的经验是相当重要的,这对于了解此时的民情相当有帮助。 反而是程颐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他于嘉祐四年落第至今没有再参与科举,但按旧例,程家世代为官,其父程珦享有荫庇子弟当官的特权。 而程颐却把每次“任恩子”的机会让给了本家族的其他人,自己没出去做官,长期以“处士”的身分潜心于孔孟之道,并且又大量接收学生,从事讲学活动。 所以对于程颢张载他们聊得在地方做官的心得体会之类的事情并不敢兴趣,无聊之时,便观察起陈宓这个少年。 不过只是观察了一会,便有些嗤之以鼻了。 是,这个少年看起来外貌相当出众,无论是五官还是身高,都是上上之选,一开始的气质倒是不错,但随即端茶倒水的活计干得熟练,丝毫没有一点读书人的矜持,如此没有心气的少年郎,想来也没有什么出息。 而且这陈宓对州县的那些琐事也颇为感兴趣,看起来就是个官迷罢了,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陈宓上下忙活,却不知道他在程颐的心里已经被打上了类似阿谀奉承的小人的标签了,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他可能也会嘲笑程颐这种世家子不接地气罢了,他认真地听张载几人谈话。 张载几人谈完了在地方任官的心得体会之后,王韶问起张载新收弟子的事情。 “子厚兄,你这弟子很不错啊,相貌出众不说,而且颇为尊师重道,今晚进来之后,就忙前忙后,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 张载笑道:“也就是这么点出息了,不值一提,不过我这弟子倒是还有些独特的地方,我也想着等以后我两脚一蹬之后,他能够将关学门面给撑起来……” “什么!” 程颢惊道。 程颐猛然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张载。 曾巩与王韶也是面带惊色。 陈宓面露苦色——这糟老头子很坏啊! 张载这话里面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他的话里的意思是,这陈宓以后便是他指定的继承人了,这可是在大宋颇有市场的关学! 如今大宋朝虽然有所谓王安石的新学、周敦颐以及程氏兄弟的洛学,然而这时候张载的关学也是不遑多让的。 蓝田吕氏对关学的支持传播可谓是不遗余力,在张载的弟子中,吕大临学识文采出众,其为学“深潜缜密”、“涵养深醇,妙达义理”,被人认为是张载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有人认为吕大临可能会是张载之后的关学门面。 没想到现在张载竟然推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然后跟大家说,这就是老夫的衣钵传人了,这小子何德何能? 众人面面相觑。 曾巩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子厚兄难不成是不胜酒力了?” 张载闻言笑道:“子固兄,我张载什么时候成了贪杯之徒了,静安,你叫人拿纸笔进来。” 陈宓暗叹了一声,叫人拿纸笔。 樊楼作为最高端的酒楼,来往大多五百丁,才子上酒楼,吟诗作对是常有的事情,纸笔自然是常备之物。 堂倌匆匆赶来,将纸笔奉上,房间里自有桌子,还给磨了墨,帮着铺开了纸张。 张载笑着提笔,一边说道:“你们来看看。” 曾巩看着张载笔下生风,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字出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嘶!” 曾巩倒吸一口凉气。 实际上不知他一个人如此,在场的几个人,多面露震惊之色。 王韶眼睛大亮,大声道:“子厚兄,这便是你最近思虑的成果么,真的是太棒了,这将儒家学者的责任诠释得淋漓尽致,这句话就如同铜钟大吕一般震撼人心啊!子厚兄,就算你的关学失传,你也会因这句话流芳百世的!” 第五十三章 他凭什么 “好,好!表叔有此名句,当名流千古矣!” 程颢击节赞叹。 这时候就体现出程氏兄弟的性格不同来了,程颢面对张载的大字是击节赞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然而程颐的眼神里虽然露出震惊之色,但表情什么的却是欠奉。 张载听到同年们的赞叹,却是笑了笑道:“千古流芳啊,嗯,的确是如此了。” 王韶笑道:“子厚兄当真是令人惊叹啊,同样是在边陲当亲民官,你能够在繁琐的事务之中总结出此等伟岸千秋的志向,而我也就只能着眼于眼下,这个境界比起来,却是云泥之别了。” 程颢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故人诚不我欺啊,表叔胸怀千秋万代,境界非我等能够所及矣。” 曾巩却是疑惑道:“子厚兄如此宏伟之志向,为何却将希望寄托于稚子之手,我不是说陈宓不好,他着实也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学识如何,但心性上面却是有可以赞赏的地方,但要承担子厚兄的志向,恐怕还得再斟酌一番吧?” 大家都把眼睛看向张载,却见张载微微叹息道:“你们这可是看走眼了……” 众人没有说话,都看着张载。 张载呵呵一笑,指了指陈宓道:“这小子今晚伏低做小,尽是做一些讨好之事,哼,宝物自晦的道理却是知道个十足,性子却是有些油滑了……” 说到这里,张载干咳了一声:“……你们啊,都被这小子给骗了,这名句,却不是我总结的,却是这小子总结的。” “……嗯?” 曾巩无意识的嗯了一声。 “……嗯?!” 曾巩豁然抬头,骇然之色浮现于他满是沟壑的脸上。 王韶与程颢面面相觑。 程颐诧异莫名。 “哈!”张载哈了一声。 曾巩王韶程颐程颢脸色都缓和了下来。 曾巩半是好笑半是好气道:“你这老不修,拿话来哄骗我们有什么意思。” 张载摇摇头:“我不是骗你们,而是笑我当时听到他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反应与你们差不多,我做了一辈子的学问,钻研了一辈子的学说,却连儒者的责任,都无法描述出来,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比起这句话来,却是不够全面了。” 张载的话又让几人面面相觑起来。 曾巩认真问道:“子厚兄,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真是你这还未弱冠的少年弟子所说?” 张载脸色平静点点头。 在场几人纷纷倒吸凉气。 王韶的脸上带着惊叹,对着陈宓是看了又看。 程颢也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陈宓的嫩脸,却是想不通,如此能够流传千古的绝句,为何能够从如此年轻的后辈口中说出。 曾巩倒是真心为张载开心:“子厚后继有人矣!” 张载露出欣喜的笑容:“老夫晚年遇到如此良才美质,喜不胜收,今晚却是有些放肆了,不过今晚用了这一手,就是想把他介绍给诸位年兄,以后还请年兄们多多照料我这弟子。” 曾巩笑道:“子厚兄请放心,小年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找老夫。” 张载赶紧朝陈宓道:“还不向年伯磕头!” 陈宓心中暗叹,脸上却是露出符合社会期待的笑容,就要往地上跪下去,却被曾巩一把扶住。 陈宓感觉老人家的手劲颇大,不敢与之对抗,赶紧收力,饶是如此,曾巩仍是有些吃力,他笑道:“小年兄力气不小,不愧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哎呀真好啊,这么的年轻,这么的英俊,前途不可限量啊,磕头就不必了,以后有什么事尽可找老夫!” 陈宓赶紧低声感谢道:“谢谢年伯。” 曾巩笑了笑:“与其他年伯道谢吧。” 王韶也是笑道:“子厚兄说你这弟子滑头,你才是真滑头,这要是跪下去,我就不好做人啦,小年兄,你别跪了,我与你老师的关系,你不跪我也是会照顾你的,而且啊,看你这悟性,以后指不定谁照顾谁呢,哈哈哈!” 程颢也跟着笑道:“我虽然是你的年伯,但也是你师兄,跪我却是不妥的,哈哈哈。” 陈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时候少年人的羞涩就出来了,众人相视而笑。 其实到此为此,气氛是非常融洽的,实际上也不会有不融洽的地方,毕竟是老友聚会,然后其中有老友给自己的弟子开拓人脉,这本身就是寻常之事,即便陈宓的绝句令人吃惊,但也是多了一个谈资罢了,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给难堪,但那只是寻常情况,今日却有些不同,因为有一个程颐在。 在众人相视而笑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程颐突然说道:“表叔,我觉得你这般做是害了他。” “嗯?”张载一愣,“表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颢赶紧拉了拉程颐:“别多话。” 程颐却是不管兄长的阻止,义正辞严看着张载道:“表叔,关学传承固然重要,但表叔这般做法却是入了邪路了,关学不是没有传人,吕氏兄弟中的吕大临不失为良才美质,如何就承担不起关学之传承,您又何必用此手段。” 张载脸色铁青:“程颐,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颢拉住程颐,低声怒道:“正叔,你在瞎说什么!” 程颐一把将程颢的手甩开,挺直腰杆站了起来,俯视在座之人,指着陈宓正色道:“我就不信你们没有疑惑,这少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够发出如此铜钟大吕一般的绝句,大宋虽然有神童,但这绝句如非对儒学有足够深入的研究,又岂能发出,这少年四书五经读完了么,对关学研究了么,他何德何能能够发出!” 程颐此话一出,席间一片安静,连张载都哑口无言。 是啊,他如何能够发出如此震撼人心、言简意宏、发人深省之绝句? 凭什么呢? 凭他身高七尺、颜色如玉、堪称大宋人样子的皮囊? 第五十四章 来请证明你超厉害的 “他凭什么!” 程颐厉色道。 张载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曾巩开口道:“正叔……” 程颐看向曾巩道:“子固你若是要和稀泥就不要说话了,这种事情事关君子品质,张叔父固然是我长辈,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他这么错下去。 这绝句是能传千古之名句,叔父却想将它带在一个稚子身上,只是为了传承关学,先不说这种做法能不能奏效,关键是已经是走入了邪道……” “程颐!”程颐一口一句邪道,张载终于怒了起来:“咱们虽然是亲戚,老夫也一向推崇你们兄弟两个的学术,但你有如何能够如此轻易断定老夫会做下如此可鄙之事,我张载虽然不算什么大宗师,但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道的,你如此信口污蔑,这是欺人太甚了吧!” 程颢赞同张载的话,劝程颐道:“是啊,叔父的品德在座的谁不知道呢,这里面肯定是有隐情,你先和叔父道歉。” 程颐垂首拱手:“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叔父何不证明给我们看?” 张载的脸色愈加的铁青起来。 证明,这如何证明? 这绝句水平极高,短短四句话,就将关学讲学之宗旨,包括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努力达到圣贤境界等主旨都包含在内,可谓简练到登峰造顶的程度,如此绝句,即便是儒学宗师也未必能够总结出来,陈宓能够总结出来一句,已经是叨天之幸了。 现在程颐让他来证明这绝句的确是陈宓总结出来的,他又能够如何证明! 张载的脸色铁青之后便涨得通红,曾巩几人纷纷劝程颐不要过于较真,程颐却是不肯,放话道:“此事非闲杂事,关乎一门学说之道统,若是一门学说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求得延续,那这样的学说,干脆任其没落算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这话太重,重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承担。 张载不敢置信的看着程颐,程颐这话相当于要灭了他的道统,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一直在思索该怎么破局的陈宓的脸色冷了下来,程颐这是什么毛病,先不说他与张载是亲戚,就说当年程颐兄弟能够成名,也是张载力捧,现在不知道感恩,反而要灭张载的道统? 陈宓缓缓站了起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张载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愤怒:“静安,你先出去吧,这里有为师。” 陈宓摇摇头:“老师,咱们再不证明自己,就要被人污蔑是小人啦,弟子倒是无所谓,反正也是无名小卒一个,老师您名满天下,须得爱惜羽毛才是。” 张载愤慨道:“可是如此罪名,又如何能够证明!为师这点名声算不得什么,反而是你,若是沾上这样的罪名,你的前途就全都毁了啊!” 陈宓微笑了起来:“老师,可以证明的。” 陈宓转头看向程颐,露出齿冷的笑容:“程二先生,听说您学识过人,听老师说,嘉佑二年时候,他与程大先生以及您一起探讨易经自觉不如,如此想来程二先生当时已经是其中翘楚了,嗯,那一年程二先生是多少岁来的?” 听陈宓说起他心中的得意事,程颐脸上虽然没有露出得色,但语气却是一松:“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那时候吾兄二十五,而我是二十四。” 陈宓一笑:“二十四岁的程二先生的学问可以让我的老师感觉佩服,然后帮你们扬名,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总结出这绝句呢?” 曾巩等人听陈宓说这话,脸上没有声色,但纷纷嘴角向上勾起,因为这话一是说程颐忘恩负义,而是调侃程颐,你就可以年少成名,合着别的人就该大器晚成? 程颐却是呵呵了一声,斜睨陈宓不屑道:“你也配与我相比?” 陈宓惊讶道:“咦,这是什么说法?” 程颐摇摇头道:“年轻人,这不是瞧不起你,我们兄弟之所以能够在年轻时候便有那般学识,是因为我们程家家学渊源,加上我们勤学二十年,这才有那般学识。” 陈宓嘿了一声:“巧了,在下也是家学渊源,我与兄长陈定,二人从五岁开始开蒙,到如今也是读了整整十年书了,最近些年,很是痴迷老师的关学,因而能够总结出这绝句,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程颐看向张载,张载不愿与程颐眼神交接,但点点头道:“这是真的,李泰可以作证。” 程颢点点头:“李子和随时可以咨询。” 程颐摇摇头道:“叔父,非我对您不敬,但这事情着实是匪夷所思,区区一个少年郎,又如何能够总结出如此言简意宏之绝句,颐是绝对不信的。” 陈宓冷笑道:“那程二先生怎么才肯相信?” 程颐想了想道:“让我见见你的才能。” 陈宓哈哈一笑:“好啊,老师的关学我了解还是不少,要不,我就在这里给你们讲上一讲?” 这些天张载接着讲中庸,的确将关学的宗旨给讲了不少,不算多,但综合陈宓前世一知半解的了解,倒是可以给绝句证明来源了。 程颐却摇摇头:“既然有这么一出,你们做了准备也是正常,却是不能这么证明。” 陈宓哈哈一笑,但笑声中却是殊无笑意:“程二先生,说吧,我还真想看看你今天能够搞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程颐听到陈宓的讽刺,却是诚恳解释道:“陈世兄,今日之事颐非有意为难,着实是怕这事情传出去让人诟病,若是今日由我来诘难,叔父与你能够证明的话,之后我为你们宣传,便再无人能够质疑你了。” 哦豁,这还是为了我好? 陈宓忍不住气笑了,都说程颐是老夫子性格,没想到还如此能言善辩,明明不怀好意,却将之说得如此光明正大,还特么是为了我们好,我谢谢您呐! “废话少说,赶紧说吧。” 陈宓却是不愿意配合。 第五十五章 就叫少年大宋说吧 陈宓说话不客气,程颐并不在意,反而因为陈宓的话而欣喜:“世兄愿意接受考证,实是明智之举……如要证明世兄有此才华,光是考教关学之知识并不能证明,此绝句胸怀之广阔,气势之宏大,实为罕见,若世兄想要证明此绝句是你所作,不如另出作品,无论诗词赋论皆可,若是新作气势恢宏、胸怀天下,自然可以证明了。” 程颐此话一出,张载冷哼一声:“程颐,你这是在为人所难,你提出如此之要求,自己可能做到?” 程颐诚恳道:“小侄自然是不能的,可小侄也不能作出如此绝句啊,世兄既然能够做出此等绝句,自然也能作出与之媲美之作。 当然,这绝句着实过于顶尖,然而有此才华,即便无法作出与之媲美之作,但稍逊量两筹也是足以证明的。” 张载大怒,正要说话驳斥,陈宓却是笑道:“老师,程二先生既然划出了道,弟子若是不接,那便被将住了,不如弟子硬着头皮,硬作一篇作品,即便是贻笑大方,但总比被如此质疑好吧。” 张载冷哼道:“我们无需如此去证明自己。” 曾巩点点头道:“子厚说得是,如此绝句,能够现世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事情了,有此绝句,儒家弟子之胸怀也因此开阔,无论是关学一门谁作出此绝句,关学都会因此而声名更盛!” 王韶也是赞同:“子固兄说得是,无论是出之谁手,对于儒家都是幸甚至哉,又何必深究!” 程颢心中叹了一口气,今日过后,程家与张载也会因此反目成仇了,自己兄弟的洛学与关学,也可能会因此相互排斥了,原本关学一些剩下思想也是可以被洛学所吸收的,但今日过后,融洽的关系将不复存在,甚至会演变成为势同水火了。 不过……程颢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心中突然一动——难道弟弟是想…… 程颢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弟弟的雄心壮志啊。 程颢不说话了,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里。 陈宓看到程颢的做法,心中冷笑了一声,果然,狼子野心终于暴露出来了么。 关学与洛学,到了后世,俱都称为理学,后被南宋之朱熹继承发扬光大,然后后世对之称为程朱理学,至于张载的关学,却是被包括于洛学之中,甚至关学一门最出色的弟子吕大临,还被二程收在门下,称为所谓的程门四先生。 程颐这等人心高气傲,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是赤膊上阵,不惜与张载当面撕破脸,这是为什么? 张载或许不明白,但陈宓从后世而来,知道关学洛学的事情,又如何不明白——这是程颐害怕关学盖过洛学罢了。 关学与洛学算得上是一脉相传,理念等等皆相通,这样的学说,大多时候都会出现相互融通,然后势大的一脉成为正统。 换句话说,就是强势学说吞并弱势学说。 现如今声势也是相差不大,然而程家兄弟比张载要年轻很多,现在关学虽然略胜,但等张载一死,以他们两兄弟的能力,超过关学指日可待,到时候将关学之遗产都收入囊中,洛学得此滋养,必将成为理学正统。 但现在自己横空出世,一来便是极其蛊惑人心的绝句,有了这绝句,关学之名便永远都不会被埋没,而根据他们对张载的了解,其人胸怀宽广品德可靠,绝不至于行此邪路,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确定这绝句是自己所作。 这个事情估计刺激了程颐,自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少年人,却能够作出如此绝句,其才华是何等的惊人,今日若不能将自己打压毁灭掉,以后洛学之名是否能够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想及至此,陈宓心中冷笑连连。 却听程颐道:“程某是正人君子,不会为人匿过。” 此话一出,再无回环余地。 曾巩与王韶同时叹息了一声。 他们也是看出来,关学洛学之争从今日始。 道统之争历来最为残酷,这等事情他们是没法插手的,只能做壁上观了。 张载怒气反笑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莫大的愤怒。 陈宓一听,心中一惊,别把老爷子给气出脑溢血了,赶紧上去扶住张载,低声道:“老师,莫要着急,弟子在呢,今日之事,交予弟子便是,老师可以安坐,莫要气坏了身体……” 他转头与曾巩以及王韶道:“两位年伯,帮我照顾好老师。” 曾巩和王韶是向着张载的,今日之事是程颐挑起来的,程颢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沉默,就是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支持他的弟弟。 这是肯定的,这不是亲疏远近的问题,这是道统之争! 张载靠在椅子上,兀自气喘连连。 曾巩劝道:“老伙计,先看看,别着急,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事情如实对外说出,这种事情本来便是强人所难,天下人也不全都是那种看法。” 王韶对程家兄弟也是不满,哼了一声道:“没错,子厚兄,不用担心,是非曲直,天下人自会判断,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 他们说话并没有避着人,实际上房间就这么大,怎么也是避不了的。 程颢苦笑以对,程颐却是神色坚定。 陈宓将老师交予曾巩王韶照顾,转身看向程颐道:“程二先生刚刚的要求我已经明白了,诗词歌赋尽皆可以,需得体现胸怀广阔,志向远大便可,是也不是?” 程颐点点头:“正是如此。” 陈宓点点头:“那又该如何评审?” 程颐道:“在座都是才学大家,自然无须颐来断定,这一点世兄不必担心,而且颐也非恶意,只要世兄作出大作,一切质疑便风消云散,颐绝对不是死缠烂打之人。” 陈宓点点头,走到书桌前面,将张载的书法收起,动手铺开一张大纸,一边铺一边道:“好,甚好,曾年伯、王年伯,今日程二先生怀疑我这个少年弄虚作假,我便以少年为题写一篇文章,嗯……就叫少年大宋说吧。” 第五十六章 边写边想便是 “……便以少年为题写一篇文章,名字便叫做少年大宋说吧。” 陈宓铺纸磨墨道。 众人皆一愣。 曾巩劝道:“年兄,时间宽裕,要不长考一番再写?” 陈宓笑道:“谢谢年伯关心,不过也没有什么所谓,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便是。” 张载也劝自己的弟子:“静安,听你年伯的话,先构思一番,不着急的。” 陈宓笑道:“老师,倒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众人一听倒是觉得合理,一些参加诗会的年轻人,大多都会提前准备,倒也不算是作弊。 却听陈宓继续道:“……刚刚与程二先生谈论少年与才华之时,便有一些想法了,倒是构思了有一刻钟了,这时间足够长了,其余的边写边想便是。” “一刻钟?”王韶不由得哑然失笑:“一刻钟的时间又能够做什么啊。” 陈宓哈哈一笑:“嗯……能做许多的事情了……” 陈宓说着,笔下已经有所动作,毛笔吸足黑墨,在砚台轻轻蹭了蹭,蹭去多余墨水,便提笔疾书。 “西人之称我大宋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 是语也,盖袭辽人之言也。 呜呼!我大宋其果老大矣乎? 宓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大宋在!……” 嗯? 众人一愣。 陈宓开篇高度便不凡。 他们还以为陈宓说写少年,可能是以自身为引子,没想到一开口便是以国家之高度,只是,怕是不好写啊。 陈宓却是不理他们之反应,继续疾书。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 宓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洋洋洒洒数百字,转瞬之间便出现在纸上,似乎持笔人无须思考一般,行云流水一般便宣泄于纸上。 这数百字将少年与老年之区别刻画得凌厉尽致,排比句气势恢宏,比喻相当新奇,如瘠牛、乳虎、秋后之柳、春前之草这等新奇意象还是第一次看到。 看着陈宓奋笔疾书,曾巩心中的惊奇俞盛。 他乃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虽然总是被后人忽视,有人甚至说他是凑数的,实则不然。 说到曾巩之才华,有一则小故事其实是可以略窥一二的。 当年苏轼进京赶考,应试的文章文采飞扬,鹤立鸡群,几位考官都极为欣赏,属意他当金科状元。 但主考官欧阳修在看过他的试卷后,心中产生怀疑,以为这名年轻的考生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曾巩。为了避嫌,欧阳修将这份试卷定为第二名。 结果没想到这位才华横溢的考生竟是自眉山初出茅庐的苏轼,而苏轼也因此错失状元,成为了榜眼。 这个故事里值得玩味之处并不在于苏轼之才高,欧阳修之谨慎,而在于那个被错认之人——他的才情可说和苏轼不相上下,却在历史神奇的巧合中被悄然掩藏。 曾巩承袭唐代韩柳提倡的“文以载道”、“文以明道”之志,崇尚文章的质朴与明理,于平实中见风骨,擅长的其实是策论文章,他是欧阳修所倡导的“新古文运动”的领军人物之一。 他的文章兼具唐代韩愈、柳宗元及宋代欧阳修等数家所长,算得上这场运动的集大成者。 以他的目光来看,陈宓的文章不够质朴,用了许多的排比句,这是赋的写法,然而气势却是十足,这大概是为了表现他有作出绝句的才华罢。 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 陈宓的文章虽然文饰甚多,但内容却是足够吸引人。 这才是可贵之处。 陈宓没有停下,继续疾书。 “……宓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 ……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大宋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大宋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纸张不够大,陈宓换了纸继续写,毛笔一次次蘸墨,纸张是换了一张又一张,房间里的人都悄悄站在陈宓的身后,摒着大气,生怕打扰到了陈宓的才思,陈宓却权当他们不存在,奋笔疾书。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西人则国胜于西人;少年雄于天下则国雄于天下。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宋,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宋少年,与国无疆!”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陈宓揉了揉手腕,笑了笑,重新蘸墨,在最末尾郑重写下: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写完这句,陈宓将毛笔往砚台上一搁,叫苦道:“许久没有写这么多的字了!” 的确是够多的,房间里已经铺了足足十几张字了。 张载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故作镇定,但声音还是不免有些颤抖:“静安……写完了?” 第五十七章 静安四句 张载声音颤抖:“静安……写完了?” 陈宓微笑点头:“老师,写完了。” 张载点点头。 陈宓在一瞥之间,灯光之中似乎看到张载眼中有光电飘过,不由得有些疑惑,老师哭了? 却听张载声音似乎有些沙哑:“王年兄、王年兄、还有……程大先生,你们给评价一番?” 程颢不由得苦笑:“表叔……” 张载截住程颢的话语:“程大先生,张载高攀不上程家,以后还是别用这称呼了。” 程颢叹了一口气。 站在旁边的程颐脸色有些发白。 曾巩看了看陈宓,又看了看程颢,最后看着程颐叹息:“这本来是大好事,又何必弄成这样子……也罢,老夫自顾自便是,我只管评论这作品如何。” 张载平静道:“自当如此,请曾年兄秉公品论便是。” 曾巩点点头:“先说结论,这是一篇极为优秀之文章!此文章颠覆性地丰富了传统散文的意象体系。 文章不仅用“夕照”、“瘠牛”、“秋柳”、“陨石”等民族的、传统的、为人熟知的形象对“老”作多侧面的展示,长短交替的句式、韵散结合的文风,尤其是前此提及的新词汇、新意象的大量引入或创造,无疑是对大宋古代散文使用的词法、句法系统进行了颠覆。 就文体而言,《少年大宋说》融辞赋、四六、律句、古文于一炉,各体之间自由穿梭而又流利畅达,彰显出陈宓深厚的操作文体的艺术功力。 文字语言特点高度凝练、概括,气势宏大,感情饱满。文章多为四字一句,而且押韵,处运用反复、对偶、比喻、排比等修辞方法,大量地引用了典故,使文章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读起来铿锵有力,朗朗上口。 其实评论到了这里,已经是可以证明绝句就是陈宓所写,因为这文章大约两三千字,如此篇幅之雄文,不仅气势没有断竭,且一层接着一层,在最后形成一股恢弘之气势,这样的人能够写出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绝句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这算是盖棺论定了,程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心里早在陈宓文章写到一半的时候就明白他已经输了。 不过倒是没有什么懊恼,毕竟道统之争不是小事,也正好明白了一件事情,陈宓此子着实了得,以后可得提高警惕了。 曾巩赞叹不已,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犹然带着激动:“这文章不仅在于其技巧、措辞上,还在于其立意! 我之恩师欧阳宗师历来提倡文以载道,此篇文章写得气势磅礴,立意上更是不逊色静安四句……” 曾巩直接将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冠上陈宓的字,以示其归属。 陈宓不由得苦笑。 “……文章认为,当今朝堂上下官吏垂暮,没有了朝气,希望寄托在大宋少年身上,并且坚信大宋少年必有志士,能使国家富强,雄立于天下,反映了作者渴望大宋繁荣昌盛的希冀。 这立意比之什么伤春悲秋之类的可不是要高出太多了么? 文章紧扣主题,运用排比句法,层层推进,逐次阐发,写得极有感情,极有气势。 这篇文章视野开阔、心胸博大,抚今追昔,在历数唐虞郅治、秦汉雄杰、汉唐隆盛的基础上,笔锋顿挫,一转而至感慨万千: 畴昔已随岁月流转为陈迹,“而今颓然老矣”!风雨飘摇、山河破碎、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字里行间充满着痛心疾首的深沉焦虑与忧愁。 老夫不得不承认,陈宓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少年,你们看,他在文章之中指出造成国势衰微的根源——“大宋老朽”,亦即制度的因袭、官员的守旧,这一点朝廷上下敢说的不多,但事实上有见识之辈是能够感受到这一点的。 有时候意识到了反而容易使人颓唐,因为他们也找不到解决的方案,但陈宓却指出,创造少年大宋的力量在于“大宋少年”——富有创新精神和爱国志向的一代民族新人……” 说到这里,曾巩不由得苦笑道:“小年兄毕竟还是少年人,他朝气蓬勃,但却是不知国事艰难,这天下之大,原不由个人能够解决,从范文正公开始的庆历新政、至韩相欧阳宗师等人的嘉佑之治,可是这国家的局势却是越来越糟糕,却是契合了小年兄认为吏治老朽之言,希望新君能够荡涤此等风气吧,唉。” 王韶闻言却是笑道:“年兄忧心天下,却未曾看到其中之喜,欧阳宗师一辈子都在改革文体,见到如此雄文,必定要大呼后继有人矣!” 曾巩闻言不由得笑了出来:“倒是有可能,这文章读起来齿颊留香,实在是太美妙啦,若是恩师见到此文章,必定又要浮他几大白了吧,哈哈哈!” 两人半句都没有说程颐如何,但却觉得一字一句都在戳自己的心脏,但还不得不出来收尾。 程颐强笑道:“太好了!静安果然是青年才俊,有今天这般考验,以后便再无人可以怀疑了,哈哈,静安四句,听起来真是不错,这少年大宋说也是天下雄文,必将传遍天下,静安之大名将从今日开始传扬天下矣!” 张载呵呵一声:“还得拜谢程二先生的厚赐呢,若无程二先生,小徒又如何能够写出如此雄文?” 程颐尴尬一笑:“表叔,小侄就是为了表叔的声誉着想,还请表叔莫要误会。” 张载哼了一声不愿意与此等伪君子说话了。 宴会到了此时已经是宴不成宴了,王韶与曾巩联袂而去,张载也带着陈宓回家。 外面炮竹声依旧,人流依然繁忙,从里面出来,张载只感觉心弦一下子都松了下来。 今日原本只是好友聚会,却不料被程颐将了一把,差点半生成就就此付诸流水,还差点毁了自己弟子的前途,如今想来也是汗流浃背啊! “静安……今日多亏你了。” 第五十八章 贼船上了就别想下 “静安,今晚多亏你了。” 张载的话里颇有愧疚的感觉。 陈宓摇摇头道:“老师……之前拜您为师,其实非我所愿。” “嗯?”张载话里有疑惑。 有烟花炸开,光亮之下,张载看到陈宓赧然一笑:“其实学生志不在科举,其实也并不喜欢搞学术……” “哈!老夫就知道!”张载哈的笑了一声。 这下子轮到陈宓诧异了:“老师您知道?” 张载哈哈笑道:“拜师时候你那不情不愿的模样,为师又不是瞎。” 陈宓愧疚道:“学生倒是别有用心了,原本不过想借着老师的名头敷衍一下家兄,家兄一直想要学生走仕途……可能有对家父怨诽的心思,但其实也无所谓的,不过学生的确是志不在此。” 张载嗯了一声道:“你父亲的事情子和与我说过,令尊……呵呵,我就不评价了,倒是你,志不在仕途也不在于学问,那你志在何方?” 陈宓被张在这么一问,倒是有些茫然起来,他想了一会道:“原本的想法是挣多点钱,给家兄娶媳妇置田宅,我自己则是到处看看,饱览祖国河山,倒是不枉一生了。” 若是一般的老师,听到弟子如此不成才的想法,非得怒发冲冠不可,张载却是点点头:“嗯,兄友弟恭,这个想法非常好,为家庭着想,是齐家,至于饱览祖国河山则是游学,乃是修身,其实都是很不错的想法。 不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以后的路还有很长,道不必现如今就将自己的路给堵死。 你想做生意挣钱,便去做,不过还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生意的事情就别自己插手了,找个人去做,这个是大家族都会采取的方法,毕竟大宋朝的官,虽然俸禄优渥,但当真要养活大家族,还是得有产业才行,像为师这样的,就只有穷苦命了。 生意可以做,但书也要读,今日之事提醒了为师,逼着你去为关学卖命对你不公平,唉,其实这关学,说是学问,但其实也不过是我的一点小想法罢了,即便是失传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不该搭上你的前途。 不过啊,从这几天你学习的情况上来看,你该是喜欢读书的,是那种仅仅是对新知识的喜爱,而不是什么为了仕途声誉这样功利的想法,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情,以后为师只要在京城,若是有空,你也想学,为师便教你,若是不想学,为师也不强迫你。 不过你的兄长,倒是性子坚韧,为师是想试一试的,虽然他不如你聪明,但我当年也不聪明,只要足够的勤恳,总是有指望的。” 张载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陈宓倒是听呆了。 “老师……” 张载摆摆手笑道:“跟你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你想追求什么就去做什么,但读书这件事情不能停,为师倒是要看你能够做出什么来。” 汴京的春节自然是冰冷的,前些天还在下大雪,运河还没有解冻,大街上人流虽多,但无不裹着厚厚的衣袍,但陈宓却觉得内心温暖,张载的话没有太多煽情之处,娓娓道来,却满满的都是呵护。 “老师我……” 陈宓的话里面有些哽咽,张载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轻轻踮着脚拍了拍肩膀,笑道:“少年人就是容易感怀……为师不想让你趟这摊浑水,只是道统之争向来残酷,有时候不是你不想争就可以不争的。 从今日之后,关学与洛学之争已经是不可避免了,你应该还能够有些时日,为师只要活着,风波就不会蔓延到你的身上,但为师若是死了……恐怕到时候你想独善其身也是不可能的了。” 陈宓沉默了一会道:“不想争也不行……” 张载带着愧疚:“是啊,不想争也不行,除非将你弄臭弄脏,将你的学说彻底打死,否则就不会有和平,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那一天的话,你就干脆去做一个商人,做商人就是自污,你的前程毁了,学说也就算是灭顶了,对他们没有了威胁,他们若是仁慈,就不会动你了。” 陈宓:“……” 所以,老师您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我是已经上了贼船,怎么也逃脱不了么吗? 张载叹息道:“你是我亲口承认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的命运已经是相连,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为师的弟子,这是永远都摆脱不了的,除非你欺师灭祖转投门庭,可这样做,你也是毁了。” “啾…………砰!” 天上又有烟花炸开,光影之下,张载以为会看到陈宓的苦笑,不料陈宓却是笑容满面。 张载愣了愣:“静安?” 陈宓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屑,那是爆竹燃烧之后的残留物,长袖挥舞之中,颇为洒脱笑道:“老师,咱们回家吧。” 张载愣了下,然后点点头,将手背在了后面,慢慢地踱步,陈宓则是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哼着小曲,张载侧耳倾听。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曲调有些奇怪,与当今之词曲皆不同,但像是一首词,双调,共四十六字,有仄韵、平韵两体,仄韵格为定格,多用入声韵,上下片各五句,三仄韵一叠韵,倒像是忆秦娥词。 唱完后,陈宓又轻声哼,这一次声音很小,小到张载都几乎听不见,他努力听了听,只听到什么一蓑烟雨任平生以及什么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之类的,倒像是一首词,不过张载也没有问。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只是,如同命运注定了一般,上一辈的陈宓为了更好地生活,不得不入名利场折腾了一辈子,这一辈子,原本想着逍遥过一生,可事到临头,发现世间之事,有时候想躲也是躲不开的。 躲不开,就迎难而上罢。 第五十九章 关洛宴 东华门大街上,前面是两两辆马车,车夫牵着马在前面慢慢走着,后面一个中年人,一个精神虽好,但已经是老年人模样的人并肩走着。 正是从樊楼出来的曾巩以及王韶。 “子固兄……” “呵呵,子纯,其余的事情我都能够帮你,但这事不行。” “嘿嘿,换嘛换嘛,我拿西北的特产美酒跟你换,葡萄美酒哦,正宗西域出产,您也知道,自从西夏占据西出门道,西域的东西就很少能够进入了,我给你十瓶,都是两斤装的,如何?” 曾巩还是摇头:“子纯,子厚的静安四句手书给了你,我与静安求了那少年大宋说的手稿,咱们都有收获,你又何必再来觊觎我的呢? 再说,子厚怎么也算是一门开宗立派的宗师,他手书的静安四句,那以后也是了不得的至宝,静安虽然是天才少年,但现在还是名气不显嘛,从收藏价值上来说,那也是你那份比我的要珍贵得多。” 曾巩装傻,王韶被气笑了:“既然子厚的手书更珍贵,你又为何拒绝与我交换呢?” 曾巩嘿嘿一笑:“老夫收藏作品也不在乎珍贵不珍贵,就是觉得静安这个年轻人的书法独特,就想收藏起来多揣摩揣摩。” 王韶气急:“好你个曾匹夫,占了好大的便宜,却还来卖乖! 子厚手书是珍贵,但静安四句毕竟不是他原创,静安的少年大宋说却是被迫创作出来的,当场构思,当场书写,比之曹植七步成诗、王勃之滕王阁序之故事都不显逊色。 以后说起少年大宋说的创作背景,自然会牵扯关学洛学之争,关乎关学鼻祖张载、关学继承人,以及洛学程氏兄弟的恩怨情仇,又有静安四句这大杀器在,故事性比起曹植七步成诗、王勃力压都督阎公女婿都要传奇得多。 所以,这静安所书之少年大宋说手稿,又岂是手书那么简单,那明明是这场传奇宴会的证明啊!嗯……这宴会不如就叫它为关洛宴?” 曾巩斜睨王韶:“你既然知道这么珍贵,又如何敢舔着脸非要与我交换?” “这……这……” 王韶不由得语结,他总不能说,我就想看看能不能骗过来嘛。 曾巩笑道:“好啦好啦,其实你我都该庆幸才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咱们作为见证人,也是要名流千古的,今日之事,咱们不仅要广而告之,而且要写成文章记载,子纯,你放心,我一定多给你一些笔墨,将你在其中的作用给彰显一下!” 王韶闻言想了想,脸色顿时阴转晴天,搓手道:“哎呀,子固兄,是愚弟唐突了,哈哈哈,哎呀,那葡萄美酒明日……啊,不,一会就给您送府上去,哈哈哈。” 曾巩笑了笑,也不责怪王韶的变脸,这本身就是理所当然。 读书人所求之事,无非就是光耀门楣、以及流芳百世罢了,有时候做下功业,都未必会流传后世,但是奇怪的是,反而是这些小故事,却能够穿越时空流传很久,尤其是写入文章里面的故事,比如说什么孔融让梨、什么卧冰求鲤这种故事,无论符不符合逻辑,都有人津津乐道。 而像今晚这种又有好作品、又有故事性的故事,更是会很快传播开来,若是能够作为参与者的身份写入文章之中,可能也会跟着流传千年。 王韶这么前倨后恭,自然也是因为如此罢了。 而且,这也是他曾巩执笔的原因。 若是他们执笔,未必能够流传,但他曾巩却是能够保证一定能够流传下去,因为宴会本身的故事性、参与者的身份、产生伟大的作品,以及……他曾巩在文章上的造诣!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已经注定了今晚的宴会将会流传千年! 想及此处,曾巩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时间会湮灭太多的东西,即便是曾巩这样的文学大家,都会在夜里惊醒,想到自己的文章会随着岁月而渐渐地蒙尘、随着战乱被埋葬,就忍不住冷汗沁沁而下。 但与这等极具传播力度的故事结合在一起,却是不虞被人忘记了。 呵,青史留名啊! 至于关学与洛学的争斗……呵,关学与洛学,想要争斗便争斗罢,越是争斗得很,就会让这个故事愈加的传奇。 不过,最好的结局还是关学胜利,因为洛学二程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若是他们胜出,他们或者徒子徒孙必然对此百加掩饰。 曾巩和王韶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到了此时,他们的倾向性已然种下。 夜色渐深,但汴京城愈加的璀璨起来,人流不仅不见少,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多,尤其是走到了御街的时候,更是人流如织。 王韶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色了,心里不由得颇为开心,加上今晚好事不少,便有一醉方休的打算,便邀请曾巩:“子固兄,找个地方再喝点?” 曾巩闻言倒是心动,今晚的宴会光是看热闹了,酒倒是没有怎么喝,他心里也是高兴,便点头应下来:“好,就近找家酒楼便是,哦,是了,前面就是醉仙楼,就去哪?” 王韶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抵达酒楼,点菜上酒,因为今晚的心有默契,更是拉近彼此之关系,喝起酒来便愈加的欢畅,到得后面已经熏然,说起话来也是肝胆相照起来。 “子固兄……我看陈静安这个少年了不得啊,无论是才华还是志向,都是上上之选,有子厚卖力推广,又有咱们为之扬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就没有想着关系更进一步?” 王韶揽着曾巩的肩膀醉醺醺道。 “嗝!……”曾巩打了一个酒嗝,“哈,你的意思是找陈静安联姻,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去?” 王韶也是哈的一声:“我王家子嗣单薄,也找不到适龄的,不然还真的不让着你。” 曾巩却是不信道:“你夫人杨氏那边历来出美女,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 嗯? 王韶满脸的醉意顿时消失不见。 是啊,自己这边虽然没有合适的,但夫人那边的说不定有啊! 妙啊! 第六十章 我要让关学深入人心 对于陈宓来说,那场宴会不过就是多了一个仇人,哦不对是多了一群以洛学为纽带的仇人,着实是大亏特亏的事情了。 但对于外面的许多人来说,包括当世的人和后世人来说,这是陈宓冒头的开始,从这一天起,陈宓真正开始在大宋文人的世界里面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其实对于陈宓来说,这些事情与其说是他追求名利,倒不如说是那只被赶上架子的鸭子,就是不得已而已。 正是因为不得已,陈宓才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只有生存的危机,才逼得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第二天起来,陈宓便开始拿出纸笔写写画画,张载因为前一天晚上可能情绪激动,天天早起的他反而晚了一些。 陈定原本在房间里面默念中庸,听到张载的脚步声,赶紧出来问道:“老师,早餐想吃什么,我去买。” 张载笑道:“鸡蛋灌饼就好了。” 陈定喜道:“好嘞,您稍等,马上就好。” 陈宓看到张载,并没有站起,但笑着问候道:“老师,起来了啊?” 张载点点头:“你大早上起来写什么呢?” 陈宓耸了耸肩,叹息道:“写计划书呢。” 张载倒是来了兴趣:“什么计划书?” 他凑过去,看到已经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最上面赫然写着——关于如何让关学深入人心的小计划。 张载不由得一笑,壮大一门学说哪有那么简单地事情,他讲学这么多年,关学虽然为人所知,但真正的门徒也没有几个。 一般来说,一门学问想真正壮大起来,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做不到的,而且仅仅是初为人知罢了,要到根植人心的地步,可能要上百年功夫才有可能。 壮大尚且艰难,何况是深入人心? 张载的笑,倒不是嘲笑弟子的痴心妄想,而是赞叹弟子的雄心,但未尝没有觉得不靠谱的原因在。 “老师觉得不靠谱?” 陈宓笑道。 张载沉吟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关学的确是需要你用一辈子去践行的,你若是没有这个理念,那我倒是要怀疑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陈宓笑了笑,张载这话的意思是,你出发点是好的,也是符合我的期待地,但对于你能不能做到这个事情,嗯,我保持意见。 陈宓笑道:“老师不想知道我想做什么么?” 张载点头道:“说说?” 陈宓点头道:“老师认为,一门学问想要真正流传下去,需要什么条件?” 张载沉吟了一下道:“这门学问首先得内容好……” 陈宓点头。 “……其次得有出色的继承人……” 陈宓又点头。 “……最后就是运气得好。” 听到这里,陈宓不由得笑出来了,说得也是,运气说来像是玄学一般,但有时候的确是如此,运气不好,学说再好也留存不下来,诸子百家真正留存下来的也没有多少,那些没有留存下来的当真是内容不够好,继承人不够出色? 不过,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的。 陈宓笑道:“老师说得对,这些因素都颇为关键,也都是必要条件,咱们想要让关学发展壮大,以至于深入人心,就是得对这些因素进行强化。” 张载诧异道:“强化?这个很难吧,人力有时穷,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也只能将学问推到这个地步,至于继承人,我几十年才遇到你,也只能依靠你了,至于运气么,那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陈宓摇摇头道:“老师觉得这三个因素是最重要的,弟子是认可的,不过也有别的因素,比如说钱与权力。” 张载更是诧异起来:“这又与钱有什么关系,与阿堵物哪里可以与学问相提并论?权力固然可以一时吸引人,有些大官的所谓学问理论,在他们任上被人吹捧,但他们一下台,那些学问也如沙台风化,不值一提贻笑大方。” 陈宓笑道:“老师说的是,不过老师听我具体的打算,如果关学能够在各州县开办私塾以传授学业,将关学参杂其中教授学生。 大宋便有分路二十六,京府四,府三十,州二百五十四,监六十三,县一千二百三十四,假设每州县有百名学生,那么关学便有十万嫡系。 十万嫡系中有两三成概率可以成材,便有两三万人关学弟子,有这些人在州县盘踞,关学还怕不深入人心?” 听着陈宓孩子气的说法,张载不由得哑然失笑。 张载的笑容就差点说陈宓不靠谱了,但陈宓却是毫不在意,问道:“老师觉得不可能?” 张载斟酌语句:“静安……你的想法不能说是错的,但要真正实现是不可能的,天下那么大,你又如何能够每个州县都设私塾,办私塾是要钱的,而且是很多的钱,而且又要去哪里找那么多的人当老师,我们有如何能够管理得过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陈宓点点头道:“老师考虑得对,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钱和权的问题,当然,这个权未必就是官权,而是组织管理权。 所以归根结底便是,我们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要许多的钱,而是要有组织的能力,组织能力便是要培养出大批能够管理私塾的人才出来。” 张载沉吟了一下道:“路子是对的,但要做到……很难! 首先便是钱的问题,办私塾一般会找乡贤募捐,但很难支撑起日常运营,那些能够经营的私塾,要么有稳定的乡贤捐助,要么就是有属于私塾的私田,这些私田的收入,都归私塾所有,才能够支撑得起日常的开销。 而且老师也是个问题,咱们去哪里找那么多懂关学的夫子,若是有,关学也早就深入人心了。” 陈宓点点头:“是很难,不过是能够做到的,很多事情看起来很难,其实是因为钱的问题,有了钱,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张载露出一个你说了一个正确的废话的笑容。 陈宓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而对我来说,挣钱,从来不是艰难的事情。” 第六十一章 洛阳纸贵 陈宓说得笃定,但张载只是笑笑而过,没有将其当成一回事。 他也是从少年人过来的,少年人多爱发大话,他少年时候也是如此。 宋仁宗庆历元年时候,自己二十一岁时,便一腔热血写成《边议九条》,向当时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西北防务的范仲淹上书,陈述自己的见解和意见,还联合焦寅组织民团去夺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为国家建功立业,博取功名。 这些事情有时候在夜里想想,感觉自己那时候是太过于天真了,虽然有时候还是热血,但有时候不免有些羞耻感,毕竟总是过于中二了。 然而,少年人的雄心壮志从来不该被嘲笑。 所以张载也并不蔑视陈宓的天真。 如同陈宓在少年大宋说里面所说,少年就该如同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不过,张载却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增加对陈宓以及陈定的知识的传授,万丈高楼平地起,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不过手上还得有本事,想要做事,就得博取功名,这是最重要的一步。 于是,外面依然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之中,张载与陈家兄弟却在儒家经典之中遨游,他们不知道的是,关洛宴的事情,已经随着王韶以及曾巩在春节期间的交集往来,在各种场合之中被讲述。 随着曾巩操刀的《樊楼记》传播,《少年大宋说》《静安四句》、以及产生的背景、陈宓其人等事情已经广为人知。 当然,在这中间,程颐的作为曾巩用春秋笔法掩饰了过去,只是轻描淡写说程颐见猎心喜考验了一下陈静安,因而《少年中国说》才因此面世。 这种掩饰自然是出于曾巩并不想得罪程家的缘由,程家在大宋已经算是上世家了,程家门生故旧遍及朝廷上下,曾巩出身江西南丰大族,兄弟好几个都在官场,自然不想得罪程家这种庞然大物。 不过虽然用了春秋笔法,关学与洛学之间的矛盾依然被一些敏锐的人察觉到了,作为现如今汴京城中最为流行的学说之二,关洛之间的矛盾却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张载、程颢、程颐都算是热门人物,他们之间的矛盾自然被人重视,而这次事件的主角陈宓,更是吸引了无数的关注以及……好奇。 张载之前所在的驿馆被许多人踩破了门槛,可惜张载并不在,而陈宓这里却不被人所知,倒是有几分清净。 不过这些张载与陈宓并不知道,直到李泰上门。 别的人不知道张载以及陈宓所在,李泰自然是知道的。 再次见到陈宓,李泰不由得心生感慨,离上次见到陈宓,不过区区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却让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少年,蜕变成为汴京城名人,人生之际遇,果真是奇妙啊。 “李夫子是来找老师的么?” 陈宓颇热情。 李泰笑了笑:“既是来找我那同年,也是有事找你。” “嗯?”陈宓倒是有些疑惑,“世叔那边有事?” 李泰点头:“也算是吧。” 陈宓点点头:“那李夫子是现在说还是要先见老师?” 此时陈定听到声音出来一看,见到是李泰,颇为高兴道:“李夫子来了,新年好啊!” 李泰见到陈定也是笑道:“你好陈定。” 陈定笑道:“李夫子……嗯,还是叫年伯吧,年伯是来找老师的么?” “年伯,老师……嗯?”李泰颇为疑惑。 陈宓笑着解释道:“老师见家兄基础扎实,为人也是勤学,便一起收下了。” 李泰闻言倒是诧异,脸上的矜持却是不见了,变得热情起来:“原来如此,小年兄真是有福气啊,有我那同年做老师,以后前程无量啊。” 陈定有些不太好意思:“年伯就叫晚生的字固安吧,这是老师给起的。” 李泰哈哈一笑:“恭喜恭喜,固安……好字,还有静安的字也是颇好。” 陈宓笑道:“老师学究天人,他起的字是很好的。” 院子不大,三人在此聊天,张载也是听到了,出来看到李泰,颇为高兴:“子和,你来啦,新年好啊,我这几天正惦记着你呢。” 李泰有些好奇:“你子厚惦记我做啥?” 张载指了指陈定陈宓笑道:“要感谢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好的一对弟子啊,哈哈,固安踏实好学,静安才华横溢志向远大,实是不可多得的学生啊。” 李泰闻言笑道:“若是当真要感谢我,还不如请我喝顿酒呢。” 张载哈哈大笑:“安排,安排!” 陈宓笑着接话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这阵子老师为了授课,可是半时都不得闲,正好今晚喝点解解乏。” 李泰欣然应下。 陈定也是开心,他能够成为张载的弟子,还真的感谢一下李泰,闻言便赶紧道:“你们先聊,我赶紧去安排,今晚年伯与老师好好喝几杯。” 陈定匆匆而去。 李泰赞许看着陈定的背影,赞道:“子厚,固安这孩子不错。” 张载点点头:“固安勤快热情,性格很好,与我少年时候颇为相似,也勤学上进,以后前程也是不错的。” 李泰笑道:“静安更是了不起啊,少年大宋说已经风靡汴京,尤其是静安四句,已经在读书人之中传疯了。 这些天来醉仙楼饮宴的读书人,没有不知道静安四句的,喝至醉熏时候,齐声朗诵静安四句之后,那种冲天而起的热血让人叹为观止啊。 子厚兄,你这弟子,了不得啊!” “嗯?传得这么快?” 张载闻言与陈宓诧异对视了一眼。 李泰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啊?” 陈宓道:“参加宴会之后,这几天就没有出去过。” 李泰笑道:“原来如此,那宴会之后,子固写了一篇《樊楼记》专门记载此事,因此来龙去脉大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少年大宋说和静安四句更是被抄录传播,这一时间可算是洛阳纸贵了,哈哈。” 张载与陈宓面面相觑。 第六十二章 元宵诗会 “老同年啊,如今你这弟子之大名,恐怕都不亚于你了,你是大宗师不假,但名号不过在读书人之间流传,但你这弟子之大名,不仅在读书人之间流传,甚至可能在诸多官家大小姐的闺房之间流传了。” 李泰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 张载闻言眉头一皱:“子和,不要瞎说,这等名声不是什么好名。” 李泰却是笑道:“子厚你这就不懂了吧,一般人可没有这般名声,静安在这宴会之中发生的事情太具有故事性了,别人都称静安是大宋的王勃,还有人称静安是大宋人样子,哎呀,还真的是,静安这样貌气质,当真是无可挑剔啊。” 张载本想驳斥,但看了看陈宓,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静安……在这方面的确是无可挑剔。” 李泰见张载也同意他的说法,笑着点点头,又问起张载的事情。 “子厚兄年后述职,也该高升了吧?” 张载摇摇头:“这可就不知道了,朝廷怎么安排,老夫就做什么。” 李泰笑道:“子厚你在渭州创兵将法,推广边防军民联合训练作战,还提出罢除戍兵换防,招募当地人取代等建议。 还有你撰写的《经原路经略司论边事状》和《经略司边事划一》等建议我也看过,都是良策,可谓是劳苦功高。 之前环庆路蔡经略使还与我说过,说子厚你让他取军资救下数万难民,可谓是莫大的功德。 这些朝廷也该是看在眼里的,此次回来述职,当有所高升,这一点该是没有疑问的。” 张载摇头道:“唉,这几年感觉身体已经渐渐不复康健了,就怕误了朝廷的大事。” 说到这个,李泰也是叹息:“是啊,咱们都是嘉佑二年应考,虽说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可咱们已经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了,所以说啊,出名一定要趁早,像静安这样的,过两年中举,十几年时间,也就刚刚踏上人生最美好的年代,唉。” 说到这个,张载也是叹息。 陈宓不忍见两个老人家过于沉溺与过去吗,赶紧岔开话题:“年伯,刚刚您说有事找我?” 被陈宓这么一问,李泰恍然大悟起来:“哈,是啊,这不是过几天就是元宵了么,届时会有很多诗会举行,你们呆在这里,应该没有人找你们参加诗会吧?” 张载摇头:“我来这边一是教导他们两个,二则也有躲清静的意思。” 李泰笑道:“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次来,是受人所托来邀请陈宓参加诗会的。” 张载点点头笑道:“还有谁能够请得动你?” 李泰摇头笑道:“我就是一个老朽而已,就托庇在卢家 张载脸色有些不好:“卢家只是一介商家,他们举办的诗会有什么好去的。” 李泰脸色有些尴尬:“这次不一样,是卢家与杨家合办的诗会,规格也是不低的。” 张载诧异道:“杨家?哪个杨家?” 李泰道:“是杨仲容家。” 张载啊的一声:“是杨太尉家啊。” 陈宓有些迷糊。 李泰便给解释道:“杨仲容名叫杨文广,他爷爷是杨业杨太尉。” 咦,杨家将啊。 陈宓这一下子想起来了。 张载却是皱眉道:“杨家怎么和一介商家搅和在了一起?” 李泰笑道:“卢家老夫人是杨家女,老东家的妻子也是杨家女,两家是姻亲嘛,合办一个诗会也没有什么。” 张载奇道:“杨家怎么会和一介商人联姻?” 李泰道:“卢家先祖是并州人,杨家也是出身并州,这关系其实颇深,卢家能够在汴京立足,与杨家的支持不无关系,嗯……杨家有些产业是卢家代持。” 张载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听到这里,陈宓也明白了,白手套嘛。 李泰呵呵一笑:“卢家和杨家……嗯,前一阵子出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此次诗会,虽说对内说是杨卢两家合办,实际上对外还是以杨家为主,至于费用嘛,哈哈,自然是卢家出的。” 听到这里,陈宓不由得会心一笑,张载却是奇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陈宓笑道:“此事却是与弟子有关……” 陈宓将醉仙楼的事情一说,张载摇头笑道:“以后这些腌臜事就别参与了……子和,此事就别提了。” 李泰苦笑道:“此事还真的要子厚你同意,我这是背着任务呢。” “嗯?” 李泰苦笑道:“卢伯蕴父亲是我当年的相识,当年我家中贫困,还是他相助,后来我被卸职无处可去,也是他收留了我,现在卢伯蕴求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张载道:“这卢伯蕴为什么要静安去?” 李泰听张载这么一问,却是一喜,因为张载这么问,就有松动的意思了,他赶紧道:“此次卢家承担诗会费用,就是与杨家道歉的意思,卢伯蕴要上家主之位,也得显示一下自己的交际,这样才会被杨家重视,卢家请去的人越有名,自然就越受重视。” 张载呵呵点头,这是借势来了,静安名气既大,又是自己的弟子,能够过去自然是有分量的。 他想了想,此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静安要走仕途,名气自然是越大越好,也要有自己的交际圈嘛,过去若是能够交上一些朋友,也算是好事。 “这样啊……静安,你觉得呢?” 张载看向陈宓。 陈宓笑道:“还是不了,老师讲中庸太有趣,弟子还是听老师讲课为要。” 李泰顿时急了:“静安,你就帮年伯一个忙嘛!” “嗯?”李泰一着急,陈宓反而提高了警惕,“年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张载一听,顿时脸色严肃起来:“子和?” 李泰被张载师徒两人盯着,顿时苦笑起来:“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还能害静安不成……” 张载不说话,就是盯着李泰,李泰有些顶不住:“……哎呀,是有些事情瞒着你们,但不是害你们啊……哎呀,我说我说,事情是这样,这次卢家这边想要与杨家弥合裂缝,老夫人去说了又说……老夫人在杨家也只是旁支,没有太大话语权,都求到杨家家主杨仲容那里去,人家还是不答应,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条件是卢家必须将静安请过去……” 第六十三章 变通 听完李泰的解释,陈宓看向张载。 张载问道:“子和,你确定杨家那边没有恶意吗?” 李泰肯定道:“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杨家为什么要请静安过去,应该就是单纯因为静安这一阵子的名气,关洛宴一出,静安四句以及少年大宋说就是现在汴京城最热门的话题,谁能够请到静安,谁的元宵诗会就会被万众瞩目。” 张载点点头:“那我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静安……” “老师您说。” “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就是了,你们自己聊,我还有事情。” 说完张载就起身去了书房。 这是张载在避嫌了,怕陈宓顾及他的面子。 李泰道:“静安,如何?” 陈宓还是摇头:“不了年伯,这种场合我并不太喜欢,去了恐怕也不太适应。” 李泰哎呀了一声:“你就看在年伯的面子上去一下嘛,认识一些新朋友也是不错的嘛,这对你本人来说也是好事一桩,还有啊,你看你能够拜师子厚,也是我介绍的……” “李先生!”陈宓打断了李泰的话,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温暖,稍微有些冷冽起来。 “嗯?”李泰被陈宓的变化吓了一跳,有些诧异。 陈宓缓缓说道:“李先生,关于你介绍老师的事情,我是颇为满意的……” “满意?”李泰很诧异。 “……对,满意,因为这是一个交易,我放弃了醉仙楼的一成股份,换来一个小院子、一个拜师的机会,这是一个并不算公平的交易。 而且无论怎么看,都是我吃了大亏的,李先生若是抱着挟恩的想法就大可不必了。 李先生该看清自己的位置,无论是现在也好,未来也罢,不要以恩人的心态来与我交往,若是如此,便没有再往来的必要了。” 李泰心中剧震,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陈宓,眼神里还带着愤怒。 陈宓却是毫不畏惧与之对视:“李先生若是想不明白,就好好地想一想,想通了就好了。” 李泰心中愈加的愤怒起来,他当真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他自认对陈家兄弟是有恩情的,张载这样的大宗师,哪里会轻易收徒弟,若不是自己这样的关系,哪里有陈宓什么事! 愤怒让李泰无法正常思考,他腾地站了起来,厉声道:“陈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罢了,不来往就不来往,我李泰还不稀罕呢!” 说完李泰便大步离去,恰好陈定拿着大袋小袋回来,看到怒冲冲的李泰,不免诧异,赶紧喊了一声:“年伯,年伯!……” 李泰却是充耳不闻,直接走了。 陈定赶紧进来问陈宓道:“怎么回事?” 张载听到声音也从书房里出来,用眼神探询陈宓。 陈宓将事情说了一遍。 陈定的神色有些变化,张载却是若有所思。 陈定看了看张载的脸色,然后叹息道:“你又何必如此……咱们能够拜老师为师,年伯还是出了大力的,他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反正这次诗会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嘛,又何必得罪他呢。” 这算是批评了。 不过陈宓却是笑了笑,陈定看似批评他,但却是在张载面前为自己开脱。 张载摇摇头道:“这事情静安做得没有什么问题,若是以别的名义来求肯,去与不去都好说,但挟恩图报却是该分明白的,当真有恩,自当厚报,但既然在之前就是一场交易,财货两清,之后再提便是不知好歹了。 固安,今天是一门很好的课程,儒家说君子不言利,但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哪里有不言利的。 你要修身,便要读书考科举,这不是钱财,但名与利都是利,齐家便要站在家庭考虑问题,家庭收支,家庭成员之间也有利益分配,到了治国平天下,更是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今日我这同年想以他认为的恩情来要求静安去参与诗会,这诗会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以后静安若是当了官,他又想要挟恩图报想要静安贪赃枉法呢? 你说到时候静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就是坏了自己的坚持,不答应就是忘恩负义,既如此,对于恩情便要小心的处置。 静安今日处理的方式看似酷烈,嗯,当然有更好的方式,但静安毕竟年轻,直来直往也可以理解,但能够想通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陈宓颇为惊讶:“老师……” 张载笑道:“怎么,你以为为师这样的老夫子就该是迂腐的么?” 陈宓笑道:“那倒不是,就是有些惊讶……” 张载摇摇头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家读书人对自己的要求,但天下之事,何其复杂? 有些读书人是书呆子,就知道按着圣贤书上呆板执行,但又如何能够应对变化? 真正的读书人,当然要看清楚里面的运行规律,灵活地去变通,灵活地去处理,不然儒家有如何能够践行千来年,还依然能够发挥作用? 当年诸子百家,现在还存在的又有几家?” 陈宓笑了起来。 是的嘛。 论灵活变通,儒家称第二,谁又敢称第一。 到陈宓的年代,儒家统治国家两千余年,朝代在变更,但儒家的根子一直都在,这里面的原因不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但变通二字却是一直都在的。 陈定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其实是很务实的,毕竟父亲常年不在,他跟着母亲一起操持内外,如果不务实的话,又如何能够生存下来,只是这个务实是在于他并不忌惮靠做什么挣钱养家,比如说在认亲不成的时候,他并不介意做苦力做堂倌,也不怕去街面卖鸡蛋灌饼,但对于人情上面,却还是稚嫩了些。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李泰都是他们能够拜张载为师的原因,以结果倒推,他们都该感谢李泰,而不是现在这般将所有的事情都分得一清二楚,这不是伤害了彼此之间的感情了么! 第六十四章 诚意正心儒家修持 陈定心中不解,脸上便有所体现,张载注意到了,便明白了,他微微摇头,这就是资质的不同了。 陈宓不需要自己提点,便已经察觉并坚定践行,而陈定却是依然后知后觉,看他的神情,虽然刚刚明着批评陈宓,暗地里回护,但他的内心估计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好。 既然将今日之事定为课程,张载便决定借此机会将这一课讲明白了。 “固安,还不明白?”张载笑着问道。 陈定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静安比弟子聪明,老师您也觉得他做得对,那便是对的,弟子毕竟鲁钝,想不明白也正常。” 张载笑了起来:“你啊你,想不明白就要问,老师就是传道受业解惑的人,有疑惑一定要问,尤其是你觉得不好意思的事情,那更是该拿出来讨论。 你觉得不好意思的事情,大约就是你在某一刻想要做,但却知道它不对,但如何不对,以后该如何避免这些问题你却是不明白的。 这在儒家修持之中,便是诚意正心的过程,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反复对自己的内心进行拷问,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各种想法都拿出来分析,想清楚自己的想法的来源,将好坏的东西都剥离出来,保留好的,去除坏的,君子日三省,便是这个道理了。 再此之前,你不必羞愧于自己的阴暗想法,只有将这些都给想明白了,你才能够离君子的境界更进一步!” 陈定羞愧道:“恩师说得对,弟子的确是觉得不对,虽然说有所谓的交易,但李年伯也的确是我们兄弟能够拜您为师的关键,弟子很是感激,就是觉得静安这般做有些不妥。” 说了这话,陈定赶紧看一下陈宓,生怕弟弟生气,陈宓却是笑着与他点头,他心下稍安。 张载摇摇头道:“固安,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心中坦荡是对的,但小人常戚戚也该注意,咱们是君子,但不能一味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明白什么意思吗?” 陈定想了想,苦笑道:“还请恩师明示。” 张载笑道:“我听说,你们兄弟原本在老家有几亩薄田,后来来京时候卖给了族中族叔,为师想问问,你这个族叔,当时有没有劝阻你莫要卖掉田地?” 陈定想了想苦笑道:“当时是弟子迷了心窍,即便是有人劝阻也是听不进去的。” 张载摇摇头道:“你孺慕情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回想过去,如你那族叔,有没有为了自己利益,明知你不对,却不劝阻你,还鼓励你将田地卖给他?” 陈定苦笑点头。 张载笑道:“嗯,你看,不是每个人都是君子,我们也不能奢望每个人都是君子。 李子和未必就是坏人,但他如果觉得对你们兄弟有恩,这次静安不将事情说明白,以后他或许会提出更过分的事情。 到时候如果静安不帮他,他依然还是会觉得静安忘恩负义,如果静安如你这般,就会被被一步一步的压榨价值,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将事情说清楚。 参加诗会的事情看似小事,但静安若是因此答应了,便是坐实了李子和对你们有恩的事实,那到时候他再有事情有求于你们,而且事情还很为难,到时候你们是做还是不做?” 陈定叹息了一声:“弟子明白了,就是觉得还是过意不去。” 张载笑道:“无妨,固安是个善良的人,以后见得事情多了,便会理解了。” 陈宓闻言一笑,张载夸赞陈定是个善良的人,言外之意,便是说自己不那么善良了,不过他却是不太在意,从他的角度来看,现在的陈定就还是年轻,还是处于单纯的阶段。 其实很多人即便是到了年纪颇大,还是处于这个阶段,他们思想浅薄,看不清楚事情的规律,有时候明知道对方做的不对,还安慰自己吃亏是福,这种人就是所谓的烂好人嘛,陈宓见得多了。 张载教育了一顿陈定,却对陈宓愈加的刮目相看起来。 自己这个弟子,天资聪慧,对于知识的理解举一反三都不止,关键是,在人情世故上面,根本不像是个少年,有时候透彻得让自己都感觉到冷冰冰的,就如同今日李泰的请求,若是自己,还未必抹得开情面。 不过张载却是心中明白,陈宓这样的人,其实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这种人未必受人喜欢,但却是真正能够托付门庭的人,关学有这样的弟子,即便以后自己去世,关学也不会因此衰败。 关学后继有人矣! …… 卢家大院。 杨夫人脸色有些憔悴,女儿卢雪婷乖巧地坐在她的旁边。 房间颇暖,少女卢雪婷脸上带着些许的红晕,哦,不是害羞也不是激动,就是天气冷又干燥的原因。 杨夫人脸色憔悴,是因为这段时间心力憔悴,因为卢仲文伙同杨泰将食材卖掉的事情,杨老夫人为了保住长房地位,将卢仲文赶去读书,将她的权力移交给了卢伯蕴。 这段时间她自怨自艾,就躲在房间里面不出去,前些天跟着杨老夫人回了杨家一趟,回来之后整个人算是精神了一些。 “雪婷……” “嗯,娘,怎么了?”卢雪婷抬头看母亲。 杨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露出和蔼的笑容:“小雪婷,转眼间就这么大了,十四岁了都,都快可以嫁人了。” 杨夫人这句话让卢雪婷脸色变得通红起来,这次是害羞了,娇嗔道:“娘,你说这些干什么呀,多羞人啊!” 杨夫人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和娘说说,有没有心仪的男孩子?” 卢雪婷羞得将脑袋埋进母亲的怀里,哼唧哼唧的不依,但脑海之中却是突然闪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那个少年身姿挺拔,眼睛如同秋水一般,笑起来却像是春风拂面一般,如果能够嫁给他,或许小姐妹们都会羡慕自己的吧? 第六十五章 奇货可居 杨夫人抱着女儿,闻着少女身上的芬芳,心里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温声道:“雪婷,元宵诗会陈静安也会到场,到时候你要主动去与他说说话,你要是想要自己的幸福,就得自己去把握。” 卢雪婷原本是窝在母亲的怀里,这时候正害羞着呢,闻言却是一愣,她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母亲:“娘的意思是要女儿去追求陈静安?” 杨夫人点点头。 卢雪婷眉头一皱:“娘,你想做什么?” 杨夫人闻言不由得一笑。 自己这个女儿跟自己好像啊,这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哦,不,这是杨家女特点,姑母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卢雪婷虽然不姓杨,但性格以及天资都极其相似,自己才刚刚说了一句,她立即就察觉到了。 卢雪婷皱着眉头:“娘,这一次去杨家不顺利吗?” 杨夫人叹了一口气:“猜出来了?” 卢雪婷站了起来,在炕下走了两圈,边走边想,一会之后眉头一掀:“奶奶带母亲去杨家,目的就是为了道歉,卢家承办诗会就是诚意,应该说他也无益。 陈静安是哥哥失败的根本原因,娘之前恨他恨得牙痒痒的,现在却让我主动去追求他,固然是因为陈静安现在名满汴京城的因。 娘看重他他的潜力,作为关学大宗师张载的弟子,又有静安四句傍身,这辈子在官场上顺风顺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娘为了咱们一家考虑,让女儿去追求他,到也是合理,有这么一个靠山,别说卢家了,即便是到了杨家,娘也要被人高看一眼,只是……” 卢雪婷看了杨夫人一眼:“……只是,娘,如果想要女儿嫁给陈静安,直接找媒人提亲便是,又何必让女儿自甘堕落去追求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不能走堂堂正正之路,那便是有所阻碍才是…… 卢家虽说是商家,我是商家之女,算是配不上陈静安了,但这事情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这是卢家的事情,女儿若是能够嫁给陈静安,对于卢家可是一大幸事。 这个事情奶奶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力支持的,即便是我那大哥卢伯蕴,也是会全力相助的。 陈静安如果有卢家的财力相助,还有与杨家的关系,对他的前程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但现在母亲的意思就是这条路行不通,所以,女儿的猜测是……杨家那边同样对陈静安有想法!” 杨夫人微微张大了嘴巴,她发现原来自己从来都不了解自己这个女儿,这几年女儿在快速的成长,但她却是因为夫君逝世,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挣一个前程,全力投入到卢家的生意之中,却忽视了女儿的成长。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自己这个幼女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了,心思如此缜密,日后若是成熟起来,别说自己,恐怕连姑母都不如她了吧? 卢雪婷目光炯炯看着母亲,哪里还有一点娇羞的模样,眼神里全都是睿智与质疑。 杨夫人在女儿的审视下,心下竟然有些不适,她斟酌了一下道:“娘是为了你好……” 卢雪婷笑了笑道:“娘……为了谁好不重要,女儿是娘生的,自然要帮娘你的,哥哥虽然是个蠢货,但毕竟是我的亲哥哥,我帮他也是理所当然,但我得知道真相,否则又如何能够帮到你们呢?” 杨夫人深深地看了卢雪婷一眼,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有多么的厉害。 卢雪婷还是一脸的笑颜如花。 “娘……这一次随着姑母去了杨家,姑母求肯我那几个叔伯,别因为这个事情怪责卢家,并愿意给杨家办诗会,但我那几个叔伯没有一个愿意开口的。 我与姑母当时已经是绝望了,打算就住了几天就回来,但不巧杨飞英协同夫婿回来拜年……” 卢雪婷眼睛一咪:“王姨父去了杨家?” 杨夫人点点头:“他们回来没有多久,杨文广就主动找到了姑母,说合办诗会是可以的,不过有一个条件,便是通过卢伯蕴邀请陈静安……” 卢雪婷点点头:“娘,我懂了。” 杨夫人诧异道:“真懂了?” 卢雪婷点点头:“王姨父参与了关洛宴,自然意识到陈静安是奇货可居,便想用杨家女与其联姻。 至于为什么不通过王姨父那边,恐怕是杨家不想做得那么明显,杨家毕竟是武将,蓄意勾连文臣终究还是有些忌讳的。 他们想要做得隐秘一些,如此一来,通过卢家便是好办法了,不过,呵呵,娘亲勇气可嘉啊。” 杨夫人苦笑道:“杨家女与陈静安喜结连理是大好事,但这大好事又与咱们有何干系,你那蠢货兄长已经被卢家放弃,杨家也看不上他,咱们母女两个又有谁可以依靠。 陈静安奇货可居,但毕竟是个少年,若是他能够与你相知相爱,你嫁与他之后,无论是卢家还是杨家,都得将咱们供为姑奶奶!” 卢雪婷脸上却是露出讥诮的笑容:“娘,我拿什么去和我的那些表姐妹们争,就因为我长得美还是你想得美?” 卢雪婷的话里含有讽刺的意味,但杨夫人却没有生气,甚至有些自豪:“就美貌这一块,你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过关的,原本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杨家的女儿也没有丑的,但现在却是信心十足了……你有脑子啊,以你的手段,还怕拿不下一个少年?” 卢雪婷深深看着自己的母亲,之后便轻笑摇头:“陈静安,不可小觑,当日尾牙宴上,他哪里像是个少年,站在奶奶与娘亲面前,气定神闲,几句话两本账册,就将娘苦心积虑的谋划全部摧毁,娘要是还是将他当成少年,还是要吃大亏的。” 听着女儿说起那个少年,杨夫人脸上有些不自然,有些畏惧,也有仇恨,但更多的还是期待:“雪婷,你愿意吗?” 卢雪婷嫣然一笑。 第六十六章 人心不古 “那小子就是个孙子,he-tui!特么的,老夫好心好意将他介绍给好友张载,要不是老夫,他能够高攀上张子厚,现在攀上高枝,出名了,转头就不认人了,真竖子矣!” 李泰气愤得不行。 卢伯蕴皱着眉头,眉宇之间倒是没有愤怒,但颇为焦急。 “夫子……” “嗯?” “要不,夫子陪我再去一趟?……嗯……算了,夫子你先休息休息,我去就行了。” 说着卢伯蕴抬腿就要走。 “等等!”李泰盯着卢伯蕴,“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卢伯蕴苦笑道:“夫子,我哪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请到陈宓?” 卢伯蕴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周边无人,低声道:“杨家有意招陈宓为婿。” 李泰瞳孔一缩。 卢伯蕴苦笑一声:“夫子,我也是迫于无奈,上次陈宓帮我挤掉卢仲文母子,但在这个事情也是得罪了杨家,合办诗会是老祖宗好不容易才求肯回来的,杨家也是有所求,才算是网开一面,若是连这事情也干不好,以后杨家是指望不上了。” 李泰哼了一声道:“指望不上还能怎么着。” 卢伯蕴苦笑连连:“卢家是家大业大,但官场上面只有杨家算是能够照看一下两下,老祖宗在的时候还好,杨家还会看顾一二。 但老祖宗年纪也大了,指不定那一天就……我那母亲若是掌权,卢家也会照看着卢家,但现在卢家交到我手上,杨家就未必看得上卢家了。 夫子您也曾是官场中人,该知道对于商人之家来说,若是无人照看,再大的家业也不过是盘中之餐。” 李泰闻言叹息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陈宓那个忘恩负义的竖子,老夫却是不愿意再去见他了。” 卢伯蕴连连点头:“嗯嗯,夫子您在家休息,我去就行了。” 李泰点点头。 卢伯蕴便道:“夫子,那我便去了。” 李泰点点头,但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住了卢伯蕴:“伯蕴……” 卢伯蕴回头:“夫子?” 李泰沉吟了一下道:“陈宓说,我介绍张子厚给他们兄弟,只是一场交易,这场交易他还是亏了,要我不要以恩人自居……你觉得这种说法对吗?” 卢伯蕴没有犹豫道:“当然是不对的……” 李泰摆手道:“说实话。” “呃……夫子……” “说实话。” 卢伯蕴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夫子,学生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哈,当初是我求您帮着介绍的,起因还是陈宓放弃一成份子,那一成份子……” 李泰叹息摆摆手:“好了,不用说了,你去吧。” 卢伯蕴尴尬嘿嘿一笑,转头去了。 李泰看着院中红色的腊梅发起了呆,良久之后才深深叹息:“唉,人心不古啊!” …… 王韶虽然久在边塞,但他在汴京城是有小院的,这小院还是他夫人的嫁妆,嘉佑二年他中式,杨文广便将小女儿嫁给了他,还将这院子作为嫁妆,只是这院子他们住得不多就是了,但总算是在汴京有个落脚点,比张载好多了。 王韶与夫人刚刚从杨家省亲回来,夫人杨飞英犹然有些恋恋不舍:“在家里多住几天多好,这小院冷冷清清的……” 王韶笑道:“等我去就职,你再过去住,想住多久住多久,现在就好好陪我,杨家太闹腾,安静不下来,闹得我头疼。” 杨飞英摇摇头道:“到时候就不去了,没意思。” 王韶哈哈一笑:“那又是为何?” 杨飞英叹息了一声:“与你一起去,那些姐妹都是各个羡慕,可要是我一个人去,她们又要说什么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来气我,那又有什么意思。” 王韶有些愧疚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杨飞英却是笑了起来:“哼,我才不会听她们的,她们那是嫉妒呢,我杨飞英虽然与夫君你聚少离多,但咱们孩子不也好多个了,夫君你为国效命,迟早都是要一飞冲天的,到时候羡慕不死她们!” 王韶笑了笑点头:“嗯,羡慕死她们。” 杨飞英笑了笑,想起了一个事情:“夫君,这个陈静安很重要?” 王韶笑道:“对我不重要,但对厚儿他们很重要。” 杨飞英眨巴眼睛看着王韶。 王韶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解释道:“此事我来牵线,以后静安便与我们关系更进一步,我以后多提携提携他,等他成长起来,厚儿他们也算是有靠山了。” 杨飞英却是不太服气:“有杨家呢。” 王韶笑道:“杨家是武将,我虽然是进士出身,可这些年做的事情,其实也近武将了,厚儿他们跟着我,以后也是军中发展,大宋朝重文轻武,若是朝中有重臣扶持,路子便更稳一些。” 杨文英惊道:“按照你的想法,这陈静安能够成为朝廷重臣?” 王韶摇摇头:“这就并未可知,但锦上添花的事情,做一做也无妨不是?” 杨飞英默默点头:“我爹对这个事情很重视。” 王韶笑道:“岳丈在皇祐四年随同枢密副使狄青征讨盘踞邕州蛮族首领侬智高的叛乱,嘉佑二年,狄公却被污蔑活活气死,岳丈大人又如何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如此为家族计,岳丈希望能够在有人在朝中照拂的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 杨文英疑惑道:“既然如此,直接让夫君你帮忙提亲不是更好么,何必搞得那么复杂?” 王韶摇摇头:“却是不能露出行迹,文武之间自有界限,当年我固然有向武之心,但最终还是因为你,才深耕武事这么多年,朝堂中始终还是有所忌惮的。” 说起这事,杨飞英有些难过起来:“都是我害了夫君。” 王韶却是哈哈笑了起来:“说什么傻话,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事情,我还得感谢杨家帮我下定了决心呢,哼,经营这么些年,终究还是有些作用的,这不,小皇帝不是挺喜欢么?” 杨文英赶紧嘘了一声。 第六十七章 谈点小生意 卢伯蕴乘坐着载满礼品的马车,穿过被爆竹燃烧后化成的灰覆盖的大街,一路想着东华门大街而去,车夫轻车熟路找到了地方,卢伯蕴抬头看向小院门口,那对联依然还是鲜亮,他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卢伯蕴也很难想象到,这才几天的时间,陈宓就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汴京城最有名的年轻人之一了。 敲了敲门,出来的便是陈宓。 卢伯蕴笑容满面,拱手道:“贤侄啊,世叔给你拜年来了!” 陈宓微微一笑:“世叔,您也新年好啊,走,到里面喝茶,我估摸着你也快来了,提前给你跑了茶。” 说着陈宓就让开门请卢伯蕴进去,卢伯蕴有些措手不及:“这……这……贤侄知道我要来?” 陈宓微笑轻轻点头:“嗯,世叔请。” 卢伯蕴指了指马车:“我给你带了一些新年礼物……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些食材……” 陈宓笑道:“那就谢谢世叔了,河上还没有解封,菜价贵着呢,家兄与我抱怨了许多次,世叔这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了。“ 卢伯蕴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陈宓笑道:“世叔一会给我报个价就好了,钱我让家兄给您送过去。” 卢伯蕴有些色变:“贤侄,你这是……” 陈宓带着卢伯蕴往里面走:“世叔别着急,先喝点茶。” 卢伯蕴被陈宓带到客厅,果然已经泡好了茶,喝了两口热腾腾的茶水,倒是让他微微发冷的身体变得暖热起来。 “贤侄……你这是?” “世叔是来请我去参加文会?”陈宓笑眯眯道。 卢伯蕴有些不太好意思道:“是有这个意思,也有为李夫子道歉来的。” 陈宓摇摇头道:“夫子我还是感激的,事后想了想,也是我处理事情的方式还是生硬了些。” 卢伯蕴干笑了一下,心里却是腹诽,你这哪里是生硬,明明是又当又立嘛,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是话里话外都认为自己没有错么。 “今天我是替夫子来道歉的,咱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说起来世叔还是亏待了你呢,该感激的是世叔……” 陈宓摆摆手打断卢伯蕴的话:“世叔,这些话也不必多说,既然我接受了,便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我之所以拒绝,不过就是想提醒世叔,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便该以平等之心态来,不然对谁都是不好的。” 陈宓的话不算是客气的,但卢伯蕴却是心下一松,这些话若是和读书人说,怕是会得罪人,但卢伯蕴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商人,对等交易早就深入人心,陈宓这么说,反而让他容易接受。 “如此这般再好不过,哈哈哈哈。” 卢伯蕴笑了起来。 “贤侄,世叔这次除了道歉,还有来邀请你参与文会的,按照惯例,特别邀请的客人,都会由主办方给与一千贯的车船费,到了地方,吃吃喝喝就行,没有别的任务。” “出场费?”陈宓脸色有些怪异。 “哈,出场费?嗯,这个似乎更加合适,就当他是了,哈哈,如何,贤侄?” 卢伯蕴盯着陈宓。 陈宓忍不住哑然失笑:“世叔拿钱财来诱惑我,可是以为我是贪财之人?” 卢伯蕴赶紧摆手:“世叔也不是俗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但规矩便是如此,哪有让你白跑一趟的道理。” 陈宓笑道:“得加钱。” “……”卢伯蕴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贤侄你说什么?” 陈宓笑道:“我可以去,得加钱。” 卢伯蕴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露出难看的笑容:“两千贯?” 陈宓摆摆手:“多了多了,一千五百贯足以。” 卢伯蕴感觉自己的脑门嗡嗡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世叔,其实我想跟你谈的是一个小生意。” “小生意?” “嗯,我想想办一个印书坊,主要印一些教辅资料这些,世叔有兴趣么?” 卢伯蕴有些想了想道:“这个恐怕没有什么利润吧,市面上教辅资料不少,那些书店也有卖的。” 陈宓笑道:“嗯,我去看过了,那些教辅资料嘛……质量一般,而且关注点也不正确,到时候我会新出一些教辅资料,应该还是会受到欢迎的。” 卢伯蕴点点头:“这个倒是无妨,所以,你是答应了去文会吗?” 陈宓笑着点头:“嗯,去一趟便是,世叔,我现在是读书人,老师也不许我再出面去做生意了,所以这书坊恐怕得你来出面操持一下……” 卢伯蕴笑道:“小事情,卢家名下便有一下小书坊,嗯……到时候作价给你便是。” 陈宓喜道:“如果有现成的就更好了,能够少不少的精力呢,不过世叔,这小书坊我需要占九成股份。” 卢伯蕴笑道:“作价都给了你便是,那小书坊很小,就几个人,也挣不了钱。” 陈宓笑道:“还得世叔出面嘛,这一成股份世叔还是得拿着。” 卢伯蕴不在意地摇摇头:“也罢也罢,就这样吧,贤侄,明天我派人过来接你吧。” 陈宓笑着点头:“好,文会在哪里?” 卢伯蕴笑道:“便在这东华门醉仙楼,这里位置好,地方也够大……”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就是对面是樊楼,樊楼的文会算是汴京第一,也不知道为什么杨家会挑选这里,也不怕被人比下去……呵呵,比下去是肯定的事情,败给樊楼,也是正常,呵呵。” 陈宓哑然失笑:“算了世叔,你也不用接我了,就这几步,我走过去便是。” 卢伯蕴一笑:“也成,那你可别耽误了时间。” 陈宓笑道:“放心,绝对耽误不了。” 卢伯蕴满意而去。 陈宓拿出本子记了几笔,张载便出来了。 “谈完了?” 陈宓笑道:“嗯,谈完了。” “决定要去了?” “嗯,去。” 张载有些诧异:“之前干嘛不直接答应子和?” 陈宓摇摇头:“那不一样的。” 第六十八章 我要出名 “说说看,又是哪里不一样?” 张载目视弟子。 “当然是……卢伯蕴给钱了啊!” 陈宓笑道。 “嗯?!”张载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丝愠怒。 “哈哈哈,开玩笑的,老师,你看我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吧?” 陈宓赶紧道。 张载摇摇头:“不,你就是。” 陈宓苦笑道:“这文会……其实弟子是要去的,而且很有必要去。” “嗯,怎么说?” 张载倒是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不太喜欢那种环境么?” 陈宓点点头道:“的确是不喜欢,但却是必须得去的,文会是文人社交的重要平台,老师既然想要我扛起关学这摊子事,那么弟子便逃脱不开这些事情。 原本的我可以不在乎,但现在不是不得不如此么? 陈宓苦笑道:“……,既然不得不,那便该行动起来,现如今,关学与弟子已经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弟子名气大,对关学也会有所助益。 所以,弟子不仅要有名,而且还要有大名,大名鼎鼎的那种!天下无人不识君的那种!” 张载叹息道:“其实,也不必如此。” 陈宓嘴角微微勾起:“老师,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张载苦笑道:“你能够撑起门庭,自然是为师想要的,不过程颐的事情的确是出于偶然,关学与洛学现在已然对立,争斗已经不可避免。 静安若是不入仕途不传关学也就罢了,若是入仕途,还要将关学发扬光大,便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陈宓笑道:“事情是别人找上门来的,并不是老师您惹出来的,您大可不必内疚。 ……以前想悠哉悠哉过日子,那也是真的,但别人想欺负我,我陈宓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既然决定了,那边要付出十二分努力,出名这个事情,于目前来说,便是第一要事!当弟子的名声大到天下人无人不知的时候,名声便也会成为武器,任何人想来招惹我,都得好好想想!” 张载有些诧异:“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拒绝子和?” 陈宓咧嘴一笑:“李夫子……他那边我会过去道歉的。” 张载点点头,陈宓虽然没有解释为什么,但态度已经表达出来了,他便不再多问,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弟子虽然处处给自己面子,但心里的主意可大得很,一旦决定了要去做,便果决得令人感觉到可怕。 张载甚至有一种感觉,陈宓已经将振兴关学这个事情给真正抗在肩上了,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去阻止,都会被当成敌人,他甚至感觉到,当陈宓真正做起事情来,连道德都是可以不要的。 如果陈宓知道张载所想,一定会大呼老师懂我。 前世的陈宓实际上是个遵纪守法的人,但不能被认为是个纯粹的好人。 ——一个纯粹的好人是无法干到集团高管位置的。 陈宓是个干事的人,干事的人很难被所谓的道德所束缚,他的道德水平其实就与法律相当而已。 按照张三的说法——说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很可能是个人渣。 陈宓认为自己不是人渣,但也算不上好人。 陈宓想做个好人,但想要做事就不能是纯粹的好人,所以…… 所以陈宓道:“老师,弟子想要更大的名声,我能怎么做?” 张载哑然失笑:“写一篇天下雄文、写一首绝世好诗词、成为状元、开创一门学说……或者,长得好看,都是可以的。” 陈宓若有所思:“雄文我算是有了,成为状元得等三年,开创一门学说……倒是可行,就是需要时间……那就是写诗词了。” 张载笑道:“文会的时候,穿好看一点,更容易出名。” 陈宓点点头:“嗯,这也得利用起来,好看的人的确是容易出名的,老师,现在流行怎么打扮?” 张载:“……” 你听不出来后面这句我是在开玩笑么? 陈宓见张载无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估计已经脱离流行了,算了,稍后我找卢伯蕴问问,这个纨绔子弟应该知道。是了,老师,我还有事情要与你商量一下。” 张载点头道:“你说。” 陈宓将与卢伯蕴合作开印书坊的事情说了一下,张载皱眉道:“不是说不要接触生意么?” 陈宓笑道:“主要是卢伯蕴去出面,咱们只管出内容,关于这个事情,老师,我想请你针对科举做一些教辅,最好能够请到你的那些同年们,也一起出一些,我做成册子,来打开市场。” 张载点点头:“这个倒是简单,不过,光是这个又能挣多少钱,你的计划很大,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吧?” 陈宓哈哈一笑:“老师不知道教育行业究竟有多挣钱,教辅只是为了打开局面,这些事情老师您就别多听了,免得铜臭污了你的耳朵,等铺陈开了您就知道了,不过老师您得准备多收一些弟子。” “收弟子?为什么?”张载吃惊道。 陈宓笑道:“关学要发扬光大,就得有门生,还得是满天下的那种,不过咱们暂时想要快速发展还缺乏实力,那就要挑选有潜力的,熙宁三年的科举……呵呵。” 张载苦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科举可没有那么简单。” 陈宓一挥手道:“这个老师您就不必操心了,这个弟子会鉴别的,只要是弟子挑出来的,就一定能够考上进士,老师您只管收便是了,剩下的交给弟子,熙宁三年的科考……嘿嘿,就是咱们关学的里程碑。” 张载一时有些无言,只是看着干劲十足的陈宓,心里却是莫名有了一些触动。 或许,可以试试? 在张载浮想联翩的时候,陈宓却是在开始做准备了。 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诗词要抄,但也得准备一下,他记得的诗词不少,但一些与元宵夜相关的诗词还是得提前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紧张想不起来。 另外外貌这些也得注意,有才华的美少年才是获取名声的密码,甚至有时候才华都可以稍逊,长得好看就行了。 这一点陈宓很有自信。 第六十九章 唐僧掉入盘丝洞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在大宋朝,宋人对元宵节的重视远胜于除夕。 从除夕开始,积攒了近半月时间的欢乐,在元宵节这一天晚上尽情地释放出来。 这一天晚上,是所有人狂欢的时间。 上到天家,下至百姓,都会彻底沉浸在这欢乐里面。 先说天子赵顼,从一早上祭祖庙、祭拜天地、到慰问百官、到了晚上还得去城楼与民同乐。 当然,这对于帝皇来说,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情,不过对于赵顼来说,却是乐在其中,他是个精力充沛的帝皇,或许是因为对父亲没有能够履行帝皇之职责之愧疚,他将自己都献给了这份视野。 于百姓来说,这天晚上彻底放开宵禁,无论是少男还是少女,都能够到处自由游玩,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爱情发生的中重要时刻。 正是因为如此,这天晚上,杨家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在夜幕尚未降临之前,就躲在房间里面仔细地装扮自己,连晚饭都没有舍得花时间吃。 今晚杨家举办之文会,乃是历年以来最大的文会了,一来是因为卢家出钱的原因,二来则是因为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先是仁宗归天,后是英宗归天,前后相隔不过三四年的时间,这三四年的时间内,还出现了很重大的朝廷变故,以至于汴京城也没有能够好好地狂欢了。 不过对于杨家的女儿们来说,这些固然是值得重视的原因,最关键的还是文会上会出现诸多的青年才俊,青年才俊们才是她们的目标。 近些年,杨家最出色的女儿便是嘉佑二年嫁给进士王韶的杨飞英,随着王韶一步步高升,杨飞英姑姑已经是杨家女儿们的楷模了。 她们也想像姑姑杨飞英一般嫁一个进士。 不过这不简单。 杨家是将门,书生们对将门是不太瞧得上的,他们其实更愿意娶文臣的女儿们,甚至连富商的女儿都比将门女受欢迎,原因是因为,富商的财力对进士们是有助力的,但与将门联姻,甚至有可能被文官集团所忌惮。 但这并不妨碍杨家的女儿们依然心有期待。 而且,今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据各自的长辈说……今年杨家的文会上,会来一个名满汴京的少年天才,其人便是最近静安四句的作者,也是少年大宋说的作者,也就是大宗师张载的弟子陈宓陈静安。 才子自然是受佳人喜爱的,陈静安这样级别的才子几乎能够横扫一切佳人的芳心,关键是……据曾巩的《关洛宴记》一文中所说,陈静安其人貌若潘安,称之为大宋朝的人样子并不过誉…… 当杨家的女儿们听到这些的时候,她们心中第一想法便是——这是个芳心纵火犯! 这么想并不夸张。 有才华的才子已经足够令女孩子们倾心了,有才华还有颜值的,那就是芳心纵火犯! 这样完美的夫君人选,杨家的女孩子们自然不会放过——她们已经抢在汴京城所有的女孩子前面了。 据说这是陈静安第一次参加文会,之前的关洛宴是他正式冒头的场合,这一次文会才是他出名后第一次参与文会。 其实杨家内部已经有传言说家主已经决定将他的女儿杨玉容指配给陈静安,这事情其实很多的长辈都是知道的,但长辈们却纷纷指示各自的孙女女儿们——只要没有真正落实,你们就有机会,但要看你们自己。 这倒是符合杨家的情况,严格来说,这叫符合各大家族的情况。 家族大了,利益便十分的复杂。 杨文广是大房没错,但其余的二房三房n房,也都有自己的利益啊。 前些年杨文广招婿王韶,大家心里腹诽,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家主嘛,大家还是要尊重的。 但现在这个陈静安,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风头,以后指不定成就比王韶还要高,这种香饽饽怎么还只能归长房,这是什么道理? 正是这种原因的存在,事情变得复杂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陈宓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各路女妖精想要揽入怀中的唐僧肉了。 然而事情还要复杂得多。 文会上杨家的女宾一般不会出现,即便杨家是将门,但抛头露面这种事情也不会出现,甚至正因为是将门,所谓缺什么补什么,所以这方面会更矜持一些。 但这种象征文采风流的文会上,怎么可能没有女性存在,在大宋朝,有大量的女性活跃在各种宴会、文会上,这些女性统称为伎女。 靠身体讨生活的女人是遭唾弃的。 但某种程度上,艺伎却是受人尊重的。 在宋代,想成为一名妓女,即便仅仅是一名没有名气的合格的妓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以官妓为例,被选为官妓者不仅要才艺色齐全,还要有情趣,懂风情,能和才子们吟诗作词,打情骂俏,进退有度。 放到现代社会,这些女人肯定比明星还要红。 除了最底层的娼妓外,宋代的妓女大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官员更不得胁迫官妓陪睡,同样,官妓侍寝官员也是违法的。 艺伎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在元宵节这种时候,她们更是各大豪门争相延请的对象,受欢迎程度不亚于那些有名的才子。 ——才子佳人,历来便分不开。 卢家为了将此次文会办得出彩,不仅要延请有名的才子,有名的艺伎也是少不了的。 才子不好请,名妓自然也不好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名妓资源比才子资源更加的宝贵。 汴京城是才华荟萃之地,有名的才子不少,但名妓却是有限。 卢家给钱是痛快地,但给钱请不来顶级名妓,因为顶级名妓不光看重钱,还有自身的发展。 名妓想要出名,出更大的名,最好是与最大的才子有绯闻,所以她们自然会冲着更高级别的文会而去。 比如樊楼的樊楼诗会。 卢家为了延请到这些人,便只能抛出令她们感兴趣的东西——静安四句作者、少年大宋说作者、大宋朝人样子陈宓陈静安将会参加杨家的金水河诗会! 第七十章 苏小卿 汴京城第一酒楼是为樊楼,但并无所谓第一青楼,汴京城所谓名妓,大多依附樊楼这些正店而活,当然,也有自立门户的,一处院子,院子前面吊着几盏栀子灯,这便算是招牌了。 苏小卿坐在窗前,俯视楼下的繁华,脸色颇清冷。 有脚步声传来,她不用回头看便知道是贴身侍女香椿。 香椿托着盘子进来,笑道:“小姐,该梳妆了。” 苏小卿点点头。 香椿走到苏小卿的身后,打算解开头发重新绑起,却看到了苏小卿写好的一张字帖,不由有些好奇读道:“庆朔堂前……花自栽,便移官去未曾开。年年忆着成离恨,只托春风管领来?小姐,这是谁的诗呀?” 苏小卿闻言低头看了一下,笑道:“这是范文正公当年写给老朋友魏介的诗,叫《怀庆朔堂》。” 香椿手上不停,帮苏小卿熟练地解开头发,又快速地重新扎了起来一个漂亮的发型,嘴上随意问道:“小姐为什么要写这个人的诗呢,他很有名么?” 苏小卿不由得笑道:“你这丫头,叫你多读书,你却不听,连范文正公都不知道,文正公便是写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那位啊。” 香椿呀了一声道:“原来是范仲淹啊,什么文正公不文正公的,说名字不就好了嘛,好吧,那小姐为什么要写他的诗呀。” 苏小卿笑了笑:“这里面有一个小故事呀,你想听么?” 香椿喜道:“小姐快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苏小卿笑道:“嗯……许久之前啊,有个女孩子名叫甄金莲,原本也是官宦之女,只是幼年时父母双亡,被心狠的叔父卖到了青楼,沦落风尘……” 香椿啊的一声。 苏小卿抿嘴笑了笑,继续说道:“好在这小女孩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不仅能诗擅词,还会指画筷书。 正是因为如此,文正公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位才色不俗的女子。不过,甄金莲是官妓,在没有从良之前,官员别说迎娶,就是想和妓女过夜也是不允许的。 就这样,二人只能各自藏起对彼此的爱意,保持着纯洁的知己关系。 后来,范仲淹到别处做官,一晃几年过去,回到京城后,仍然对姑娘念念不忘,于是写了一首《怀庆朔堂》的诗,寄给接任的老朋友魏介,便是这一首了。 “庆朔堂前花自栽,便移官去未曾开。年年忆着成离恨,只托春风管领来。” 意思是说,我在庆朔堂前亲手栽了很多花,我离任之前花还没开过,我每年都想它们盛开的样子,只好托春风把花香送到我的梦里。 另外他还附寄胭脂一盒,托魏介转交甄金莲,并题诗曰:“江南有美人,别后常相忆。何以慰相思,寄汝好颜色。” 魏介一看,这老范啊,有话直说嘛,不就是想让我帮忙把你的心上人送到你府上嘛,于是出钱帮甄金莲赎了身,遣人将她送到文正公家里,于是两人白头偕老,还有了一个儿子。” 苏小卿娓娓道来,香椿听得也是入神。 “小姐,你说我要是遇上这么一个人该有多好啊。” 香椿痴痴道。 苏小卿闻言一笑:“怎么,你这丫头已经开始思春了么?” 苏小卿嘲笑香椿,香椿却是连脸都不红:“是呀小姐,我是思春了呀,哼,我也已经十三岁了呢,若是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来带我走,我肯定是不想呆在这里的。” 香椿的话令苏小卿愣了愣,是呀,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意呆在这种地方呢。 香椿又道:“小姐,这一次去金水河诗会,听说那个陈静安和你同岁呢,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能够作出静安四句这样的名句,还有那个少年大宋说,连我看着都觉得热血沸腾呢,真是厉害极了,还听说那陈静安还是个美少年呢,真想立即见到他呢。” 苏小卿笑道:“你到底是喜欢美少年还是老头子啊,这个喜欢,那个也喜欢,你这不是水性杨花么?” 香椿笑道:“最好就是家世好、有才华的俊美少年郎呀,还得温柔多金,善解人意,时不时能给给人惊喜就最好不过啦。” 苏小卿抿嘴一笑:“嗯,最好是宰相公子,还不能是晏几道那样的宰相公子。” 苏小卿提到晏几道,说得便是晏殊与至和元年之后,原本风流倜傥、春风得意的晏几道的人生便从春天转到秋天,晏几道在青楼女子之中影响力还是颇大的,香椿自然也是知道的。 香椿笑道:“想想还不成呀,咱们这些风尘女子,能够老大嫁作商人妇已经算是有了好下场啦,哪里敢有那么多的奢想……” 说到后面香椿的声音变得低落起来,苏小卿也沉默起来。 对于她们来说,关于身世不好聊,关于未来更加不好聊。 谈话暂且告一段落,香椿安静地帮着苏小卿梳理妆容,苏小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光越来越是焕发,但脸色依然清冷。 许久之后,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香椿说道:“小姐,好了。” 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也没有露面,就催促了一声:“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那是老鸨的声音。 苏小卿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香椿赶紧跟上,不了苏小卿突然停了下来,香椿差点就撞上了。 “小姐?” 香椿疑惑地看着苏小卿。 苏小卿的脸上带着光。 “香椿,我决定了,我要替自己赎身,以后要替自己而活,隐姓埋名,做一个寻常女子,谈一场真正的恋爱,与真正的良人结婚! 香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把你当姐妹,你若是不想要过现在这种生活,咱们一起赎身,以后咱们就相依为命,如何?” “啊?”香椿被苏小卿这么一问,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顿时有些蒙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苏小卿一笑,脸上的清冷尽去:“这一次卢家给的足够多,加上以前的积蓄,勉强能够赎身了,参加完金水河诗会,我就去和妈妈提,你自己想想,愿意的话就跟着我,我自然将你当姐妹,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啊?”香椿依然还是一脸蒙。 第七十一章 又当又立乃是第一法则啊(二合一大章) 要想俏一身孝。 陈宓明显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为了让身材显得更加苗条,里面还刻意少穿了一件衣服,看起来便十足的玉树临风了。 ——就是有点冷。 不过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这种鬼天气,卢家不至于将文会放在室外,屋内有火盆,自然是不冷的,这一路过去倒是有些冷,好在比较近。 张载倒是为弟子感觉到担心:“你这样过去,怕是要受苦的。” 陈宓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既然要去,便要做得最好,要做最好的诗词,要做最靓的仔,出最大的名,不然这一趟岂不是白去了?” 张载哑然失笑:“也罢,由着你吧。” 陈定却是有些担心:“静安,有把握么?” 陈宓诧异道:“什么把握?” 陈定忧心忡忡:“应对挑战,你暴得大名,那些青年才俊不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才是咄咄怪事呢,此次文会,估计你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应对不来,便会成为别人的成名踏脚石。” 陈定很操心,陈宓却是眼睛一亮:“这般啊……太好了!” 陈定一愣,有些不确定:“静安,你刚刚说的是……太好了?” 陈宓哈哈一笑:“是啊,太好了啊,哥,我今天过去便是要去扬名的,不仅要扬名,还要大大地扬名,要成为这汴京城元宵节文会最大的魁首,要成为历届文会中的经典,让世人每到元宵节,都会记起今晚! 但这个风头不能由我强出头,有人来挑衅我却是最好不过了,按照传播学来说,这便是所谓的故事性了,有故事性,传播起来就更加快捷深远了。” 陈定再次愣了:“你之前不太愿意读书,似乎也不太愿意出名,为何现在却是如此积极?” 听到陈定的问询,陈宓脸色终于垮了下来:“都到了这种境地,只能放手一搏了啊,哥,咱们这是得罪了程颐啊,程家啊,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陈定摇摇头:“程家虽然时代官宦,但也没有那么吓人吧?” 陈宓嘿嘿一笑,却是不愿意多说了。 程家也没有那么可怕,但是洛学却是颇为可怕,再过些年,洛学便会真正壮大起来,到时候门生故旧众多,面对他们的群殴,自己兄弟俩又如何能够应对。 陈定不太懂,但陈宓却是懂的,所以,他必须得全力以赴,这事情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陈宓也并非真的不乐意,他心中的战意已经熊熊烧起。 你要战便作战! 陈宓只是看起来淡漠名利,实际上,一个能够做到集团高官的人,真正淡泊名利,又如何上的去,他血液里面流淌的,恐怕还是与天斗与人斗的战天斗地精神。 夜幕降临之际,天上又飘起了雪粒。 陈宓撑着油纸伞,脚步轻快迈进渐渐又被雪花占据的天地之中。 张载与陈定看着陈宓走远。 “固安,你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师怎么感觉自己还是看不透他呢?” 张载问道。 陈定苦笑道:“恩师可是问倒我了,实际上弟子也不知道。” “哦?”张载颇感兴趣,“这是什么个说法?”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陈定斟酌着说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的想法我是不能够理解的,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个非常……非常……非常聪明的人。” 说到这里,陈定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弟子不善言辞,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 张载笑道:“你说他矛盾,具体有哪些表现,这个仔细说说。” 陈定想了想道:“就拿读书这个事情来说吧,我父亲当年离家的时候,静安还小,母亲算是知书达理,但教学这个事情,还是我来承担的,毕竟我要大一些,当年父亲的教导我还是记得更多一些。 但实际上我去教静安的时候,却发现他懂得比我要多得多,可能是小的时候父亲在教我的时候,他在旁边听的。 母亲说他是个天生的读书种子,在临终之前叫我一定要供他上学,说是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的。 只是……静安似乎并不太喜欢读书,他总是尝试着经商,说是要帮家里解决贫困的问题,可是母亲如何会愿意,母亲严令静安不允许经商,因为这会让耕读传家的陈家蒙羞。 后来来汴京经商,虽说是迫不得已,但何尝不是他内心喜欢,弟子……弟子没有阻止他,是因为我们在京里如果不经商,就活不下去了,事急从权,只能如此,不过后来经济情况有所改善,弟子便勒令他回来读书,总算是不晚。” 张载点点头,示意陈定继续说。 陈定情绪有些低落:“静安的想法总是奇奇怪怪的,总是说读书救不了大宋朝啊,大宋朝缺少的不是读书人啊之类的怪话,还老说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哦,这话是说我们父亲的,当年我是不认同的,还骂过他,后来来了汴京,证明他的话其实是对的。 他不喜欢读书,尤其是四书五经这些,但他喜欢看闲书,只有有书看,他总是蛮快乐的,老师你别看他现在好似很努力的样子,但他喜欢的不是读书能够考科举,可能是因为他当真是喜欢老师讲的道理……他总是说,知识本身就是很有趣的,或许,他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张载拍了拍陈定的肩膀。 陈定笑了笑:“现在的他我是很喜欢的,勤学上进,但这也是我感觉矛盾的地方,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似乎没有太多执着的东西,我要求他,他总是能够接受的,比如上次让他放弃卢家的股份,比如说让他读书,比如说拜老师为师,诸如此类的事情,他可能不喜欢,但也没有什么抗拒的,他总是无所谓的。 就像是当年母亲不让他去经商,他也只是笑了笑,不哭也不闹,但后来母亲忧劳成疾去世,他看起来与平时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我确实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 而且,父亲……的事情,其实将我击垮了,但他却是没有什么事情一般,他总是不太在意这些事情的,我当真是不了解他。” 张载认真的听着,但听着听着也有些迷糊,陈定说起这些前后混乱,果如他所说,他真的不了解他的弟弟。 张载叹了一口气:“连你都不了解,恐怕也无人真的能够理解他了。” 陈定笑道:“但我却总是信任他,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好的。” 张载却是又叹了一口气:“这一点我倒是没有太多的怀疑,有他这般态度的人,一般也能够做成事情,只是……” 张载没有说后面的事情,陈定却是听懂了,赶紧道:“老师是觉得静安做事无所顾忌?” 张载脸色有些复杂。 陈定道:“老师,我不是为静安辩解,只是想起静安说的一些话。 之前他说过,做事情是很难的,想要将一件事情做成,知道与践行都得同步才行,光是知道怎么做不行,只管埋头去做也不行,知行合一才能够真正做好。 后来他又说了,做事情很难,在大宋朝的框架下做事情更难,道德、约定俗成的规则、朝廷上的一些牵扯,让进入这个体系的人都如同陷入泥潭一般,在这个体制里面做事,其实是非常难的。 他说,读书人救不了大宋朝,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张载的脸色更加复杂起来。 张载固然意识到了知行合一的理论可贵之处,程颐提出过先知后行的说法,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陈宓对于固有规则的不满。 大约这就是他做起事来有离经叛道嫌疑的原因吧。 张载感觉到不妥的地方在于,他觉得陈宓的做事方式过于凌厉,所做的事情都是直指目的。 比如说陈宓一旦接受了要振兴关学,他就立即拿出来一系列的计划,经商以积蓄传播学说的经济基础、要自己广收学生增加中举率以宣传关学、他自己意识到了需要更大的名气来宣传关学,便立即决定去文会上扬名立万,且不惜以色相……嗯,以个人风采去博取更大的名声…… 这些做法,的确是他闻所未闻的。 师徒两个聊了许久,越聊越是糊涂,最后只能慨然长叹,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无法理解陈宓。 陈宓不知道这些,但若是知道了,也是要嘲讽一下的——做事情哪里能够又当又立的! 又想做事情,又要彰显自己淡泊名利,想啥呢? 只是…… 陈宓一定会这么嘲讽,但真正做事的时候,却是一定要又当又立的。 比如说今晚的陈宓。 又当又立是中国人做事的第一法则。 千年的传统便是要求君子不能汲汲于利,你目的可以是挣大钱,但一定要表现得你想做的其实是事业。 有一个段子是这么说的。 你如果说,你的梦想是操最美丽的女人,挣最多的钱,那么你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但如果你说的是,你的梦想是追求最完美的爱情,做最大的事业,那么你会获得许多的称赞。 所以,基于这个原则,出现在醉仙楼门口的陈宓,撑着油纸伞,雪粒飘洒之下,玉树临风,长身玉立,天气很冷,但他的眼神很温暖,灯光之下,长身玉立的少年,就像是画中人一般。 一个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自然是引人注目的。 “咦,那位少年长得真是标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少年郎。”有人轻声说道。 “是啊,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呢,都没有是认识么,难道是哪个大家族的少年郎,刚刚出来见世面……嗯,是不是杨家的子弟?” “应该不是,杨家是我娘亲婆家,诸多表兄弟姐妹我都是认识的,并没有这一位。” “嘿,这一次不是说那位陈静安会来么,据说陈静安便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曾南丰在关洛宴记中不是说过么,陈静安堪称大宋人样子,貌比潘安,才比宋玉么,看着少年郎,倒是有几分相似呢。” “哈哈,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 “去你娘的,这还叫平平无奇,你这相貌该叫惨不忍睹吧!” …… 陈宓进入醉仙楼后,的确是引起了不少的议论。 陈宓抬眼张望,除了目露惊奇的醉仙楼的堂倌们,在场的没有他认识的,看了半天才看到从后面匆匆赶来的卢伯蕴。 卢伯蕴赶紧抓住陈宓:“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才来啊!” 陈宓笑道:“我没有迟到吧?” 卢伯蕴苦笑道:“没有没有,但哪有参加文会是踩着点来的啊,事不宜迟,我先带你去见一些人。” 说着卢伯蕴拉着陈宓往二楼走。 “……这个文会是杨卢两家合办,但对外还是以杨家为主,我不过是作为调度而已,主持的人还是杨家的人,你是此次文会重要的参与人之一,得去见见杨家的主持人。” “哦,杨家来的人是谁啊?” “来的人不少,不过都是小辈,主持人是杨家家主杨文广的长孙,也就是杨怀玉之子杨士奎,当然,杨士亮、杨士鹏也都来了,还有其余几房的孙儿辈也来了,比如杨士偰、杨士倓、杨广荣、杨光震、杨光德等都来了,还有……” 卢伯蕴压低声音:“……还有,杨家的许多适龄小娘子也都来了,估计是要在诸多与会的才子之中挑选夫婿的,当然,成不成另说,但平台也是要搭起来的嘛,贤侄今晚好好表现,若是能够与杨家结亲,对你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 呐,看到里面遮布的地方没有,今晚的文会以一楼为主,二楼则是杨家眷属以及卢家女眷为主,遮布的地方便是女眷所在,都看着 陈宓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是相亲大会还是文会? 第七十二章 一个傲娇的少年 卢伯蕴带着陈宓去见的是杨家的主持人,也就是杨文广的嫡孙杨士奎,算是杨家的三代,这种文会主打的便是年轻人为主,让不到三十岁的杨士奎来主持还是比较合适的。 陈宓见到杨士奎这个杨家下下代家主,还是有一些好感的,杨士奎是将门之后,虽然身体魁梧,但富贵熏染后自有一份雍容,接人待物上还是颇有一套的,虽然起承转合之间有一些生涩,并没有挥洒自如,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陈宓知道不能以自己为标杆来要求年轻人们,自己是几十年练出来的功夫,从底层一步一步往上,各种牛鬼蛇神都打过交道,到了真正身居高位之后,这种接人待物的功夫早就已趋化境,不是杨士奎这样身处豪门的接班人能够比拟的。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是相当奇妙的东西,杨士奎见到陈宓的那一刻,就心生好感了。 至于是为什么,杨士奎并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陈宓长得帅,有可能是陈宓身上带着一些年轻人的傲气,但却从内心深处自然流露出来的与人为善吸引了他,不管如何,杨士奎都觉得陈宓是个相当有魅力的人。 卢伯蕴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神情,但内心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面前这个外表少年模样,从骨子里也显露出少年模样的少年,真是那个陈宓? 这话有点拗口。 但卢伯蕴想表达的是,他认识的陈宓不是这个模样的。 他认识的陈宓,虽然当真是个少年,但不过是外表是个少年,实际上却与沉稳如山、心思如海的中老年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这个略带傲娇的少年人表现是怎么回事? 卢伯蕴心里有许多话想问陈宓,但多人在场,他也不好问,好在时间差不多了,在杨士奎的带领下,大家一起往楼下去,文会也快差不多开始了。 卢伯蕴悄悄拉住陈宓衣袖问道:“静安,你这是?” 陈宓悄悄扯回衣袖:“世叔,这才是我陈静安真正面目,一个傲娇的少年,以前种种皆如昨日死,世叔莫要提及了。” 卢伯蕴:“……” 你娘的,逗我玩呢。 不过这种场合之下,多说无益。 醉仙楼的大堂很大,但来的人也很多,一眼下去,都是年轻读书人,陈宓混入其中,全无半点违和,虽然显得鹤立鸡群,但物种还是相同的。 都是读书人嘛。 杨士奎是杨家出面的主持人,但在这里也不过是陪客,主角并不是他,今晚的主角是杨家邀请来的几位评委。 陈宓看了一下,竟然发现有老熟人,一个是王韶,大喇喇地坐着,旁边说话的是李泰,另外两个就不太认得了,不过能够与王韶坐在一起,身份自然也是不错的。 文会也好,雅集也罢,中国人凑在一起,不先吃饭喝酒,都是不正经的,结婚得吃喜酒,出丧得吃席,文会诗会也是同样的道理,不然干嘛要在酒楼里面举办? 嗯……好嘛,实际上即便是去野外办,也一样是少不了吃饭喝酒,吃吃喝喝,再将事情给办了,这才是中国人。 今晚也是如此。 陈宓被安排与杨士奎等人一桌,距离王韶等人不远,王韶看到了陈宓,笑着招手,陈宓站起来走过去——今晚就是来露脸的。 王韶那一桌就是整个文会的中心,许多人都盯着那一桌呢,王韶的动作以及陈宓的举止顿时引起了大堂内诸多人的注意。 陈宓走到王韶那一桌,先与王韶见礼:“年伯安好。” 王韶旁边一人笑道:“子纯兄,这个难道便是静安四句的作者陈静安?”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顿时哗然。 有低低的声音响起,诸如‘啊,这就是陈静安’、‘原来陈静安当真如此年轻’、‘酸了酸了,人家不仅年轻,还特么的如同传说中那般风姿卓越’……之类的话,因为很多类似的声音,便形成了低低的嗡嗡声。 王韶笑道:“来,静安,我与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起居郎苏颂苏丈人,这位是兵部员外郎范纯仁范丈人,这位是李泰李子和,你们该是老熟人了,子容兄、尧夫兄,这位便是陈宓陈静安了,哈哈。” 陈宓心道,原来是这两位啊。 他不敢怠慢,赶紧作揖:“见过两位丈人。” 宋朝士大夫之间,流行互称“丈人”。 《曲洧旧闻》载:“近岁之俗,不问行辈年齿,泛相称必曰‘丈’。不知起自何人,而举世从之。”“丈”字之前,有时候还会加上排行,如司马光被称为“司马十二丈”。 所以陈宓虽然心中觉得好笑,但并不会犯一上来就喊大人这等贻笑大方的称呼。 范纯仁笑道:“最近听静安二字,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南丰先生的关洛宴记一文,记载得可是颇为详尽,某却是不太相信里面所说之什么陈静安是为大宋人样子,今日一见,却是不得不信啊。 世兄不必多礼,你是张宗师的弟子,张宗师与先父乃是至交好友,咱们便以兄弟相称就是。” 陈宓心中一喜,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赶紧道:“是,范师兄。” 范纯仁是范仲淹的次子,在朝中人脉可谓是深广,与这位搭上线,以后许多事情便好操作许多了。 苏颂笑道:“静安的静安四句,算是将读书人的职责都给说了个透了,老夫前几十年浑浑噩噩,直到听到了静安四句,才恍然大悟,静安功莫大焉。” 陈宓连忙称不敢。 桌上另一位李泰却是正眼都不看一下陈宓,陈宓也不愿意多说话,听王韶嘱咐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杨士奎赶紧让陈宓做自己的身边,招呼陈宓吃东西:“静安,先抓紧吃点东西,一会就该进入正题了。” 陈宓笑着点头,挑拣几样好吃的填填肚子,同桌有敬酒的,他也陪了几杯。 喝了酒,气氛便热烈起来,文会也渐渐进入了高潮。 第七十三章 杨玉容 文会渐渐进入高潮,也无须有人出来主持说让大家作诗词,因为没有多久就有人开始手拿纸张上去,请几位评委点评了。 范纯仁也罢,苏颂也好,待人都算是和蔼,今晚的职责也都是做评委来的,自然不会让人难堪,觉得好的,便大声称赞几句,觉得不好的,也会给与表扬,有特别好的,便让人大声读出来,让众人共赏。 陈宓慢慢地吃着,杨士奎时而来回走动,招待各个文人,不时回来与陈宓喝一点,轻声聊上几句,几乎将在场的人都给照料到了,陈宓对这个杨家长孙倒是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卢伯蕴则是以管顾醉仙楼的堂倌后厨为主,主要是做幕后的工作,之前的大堂倌小秦被指使得团团转,想要过来与陈宓说句话都偷不得空。 整体的气氛是相当热烈的,只是之前想象的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却是没有征兆,大家偶尔会谈论起静安四句,还有人过来与他寒暄几句,报了姓名,约好了以后多加往来,当真上来冷言冷语的却是没有。 这让陈宓暗暗嘲笑自己小人之心了。 醉仙楼的对面便是樊楼,樊楼诗会算是汴京公开的最顶级的文会,这一次据说有很多顶级文人都在那边,有人说看到了晏几道也被邀请了,这自然是说明级别的确是够高的了。 醉仙楼这边其实算是不错的了,有王韶请来范纯仁以及苏颂两人,至少在评委上并不太吃亏了,不过即便如此,在醉仙楼中,依然从那边传过来一些诗词。 “……晏几道写了一首诗,写得真好,不过不是很符合目前的气氛,但联系他这几年的境地,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颂看过之后叹息道。 “哦,我看看。” “子纯兄,念一下?” “好……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 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 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唉,晏相公去后,晏公子之境地的确是不太好啊。” 众人纷纷叹息,但对于晏几道的诗却是赞许不已的。 “……如果今晚没有更加出色的诗,应该就是这首诗为首了。”苏颂赞叹道。 王韶也是赞同点头:“是啊,论诗词,晏公子与其父亲晏相公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这首诗情景交融,尤其是晏公子对自己的遭遇的慨叹,可谓是将情绪铺陈得开来,这种应景之作,却是上上之选了。” 范纯仁也是点头,对晏几道话里行间的失落深感赞同,同样是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父亲,范纯仁是能够理解晏几道这个二代的心情的, 却有人哼了一声,众人瞩目,却是今晚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的李泰。 范纯仁、苏颂对李泰似乎还是相当熟悉的,但:“此人是谁?” “此人叫李泰,字子和,也是嘉佑二年进士,不过据说当年出了大差错,被撤了官职,之后便不怎么出现了。” “哦。” 不是什么官人,便没有什么人关注了。 王韶却是关注自己这个同年的,温声道:“子和兄,怎么啦?” 李泰抬了抬下巴,朝陈宓的方向努了努嘴:“呐,陈静安能够做出天下雄文少年大宋说,又有静安四句在前,作诗词应该也是顶尖的吧,何不让他也作诗词,说不定能够胜过晏几道呢。” 范纯仁笑道:“李丈人,文会上作诗词全凭自愿,有人愿意作诗词让大家品鉴,咱们是来这不拒,但静安没有作诗词,恐怕是没有灵感吧。” 陈宓听到范纯仁的话,心下对这个刚刚认下的师兄颇为满意,估计他是认为自己没有灵感,或者说直接就是认为自己不会作诗词,所以帮自己挡掉了。 这个倒是比较符合大家的认知,虽然都是文人,但有人擅长诗词,有人擅长策论,有人擅长散文,有人擅长赋论,不一而同,若是因为陈宓做出静安四句,又做出少年大宋说,便理所当然认为陈宓能够做诗词,那也是自以为是了。 当然,大家其实对陈宓也是有期待的,不过文会已经到了高潮之后,这个时候陈宓还没有动静,恐怕真的是不太擅长诗词的吧。 在场的人有些颇为高兴,因为少了竞争者,但有些人还是比较失望的。 比如杨家的女孩子们,尤其是杨文广的小女儿杨玉容。 在二楼的包间里,杨玉容是被杨家的女孩子们团团围住的,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杨家家主最心疼的小女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杨玉容将杨家所有的三代都给打服了,嗯……包括杨士奎。 杨玉容的失望其实不在于陈宓做不做诗,甚至不在乎陈宓长得好不好看,她失望的是,这个陈宓看起来有些文弱。 她心目中的夫君,应该是耍得动青龙偃月刀、举得起青铜鼎的盖世英雄,而不是这种文文弱弱的书生,只是父亲虽然宠爱她,但这种大事却是不容她自己做主的,这个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但今晚一看,却是有些失望。 她回头朝角落里招了招手:“雪婷……” 角落里站起来一个盈盈婷婷的少女,听到她召唤,赶紧过来,口中说道:“玉容姨母……” 杨玉容笑道:“我听说这个陈静安之前在卢家做过掌柜,你可知道他?” 卢雪婷点点头:“是的,侄女是知道的。” 卢雪婷便将陈宓的侍寝给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卢仲文的事情,只是说醉仙楼的经营事情,卢雪婷的确是聪明,知道一些,连带着自己的猜测,竟然将事情说得十分清楚。 不过在她看来陈宓的能力十分过人,但在其他杨家女孩子们听来却是纷纷皱起了眉头。 “呀,好好地读书人,怎么去碰这些腌臜事,哎呀,他已经不干净了……” “是呀是呀,太破坏形象了,他怎么还可以去做低贱的堂倌呢,哎呀,他再俊俏也是堂倌啊!” “是呀,真的是,这就是一个污点啊!真是太可惜了!” …… “闭嘴!”杨玉容低喝一声,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这个锅我喜欢 醉仙楼大堂中央是酒桌,最靠里面的是台子,上面一直有人在幕后调琴吹箫烘托现场情绪,这是一个表演的台子,后面算是后台了。 后台里面是一直有人的,苏小卿弹了几首曲子,不过都没有露面,她是卢伯蕴安排的压轴,等诗文评选出来后,将会由她出场弹唱,到时候才算是将文会的情绪推到最高潮。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送过来的诗文她也看了,倒是不乏有一些出色的作品,只是这种出色,只是对比出来的,想要能够流传后世,却是不太可能,也就是苏嘉的那首诗,倒是有一句颇有意思,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香椿在帮她做最后的补妆,一边补一边说道:“小姐,苏嘉公子的诗是今晚最出色的呢,人家苏公子很不错的,家世好,才华高,关键是人也长得好俊俏。 ……嗯,虽然比不上那个陈静安,但好就好在家世好啊,父亲苏颂已经是起居郎了,以后有可能入相的呀,要是一入相,苏公子就又是一个前几年的晏几道公子了! 小姐想要赎身的事情,苏公子也是支持的,还主动提出要帮你赎身,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唉,你不答应也就罢了,干嘛要说出你心有所属这等绝情的话呢?” 苏小卿翻了一个白眼,无奈道:“苏公子是不错,但并不是我的良人。” 香椿不解道:“苏公子性情和顺,家世又好,才华又高,怎么就不是良配?” 苏小卿笑了笑,只是笑里面有些悲凉:“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只要我还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遇到的都不会是我的良人,就我这身份,哪个男子会拿真心来待我?” 香椿大摇其头:“小姐不是说范文正公与那……的故事么,小姐又怎知你与苏公子就不是呢?” 苏小卿笑道:“那甄金莲看似结局颇好,但那真的是她想要的么,她不过是个被命运推来推去的可怜人而已,人家范仲淹看上了她,便委托人将她赎身,但这赎身是真的她想要的么?” 香椿迷惑道:“那文正公是个大大的好人,跟了他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苏小卿点点头:“也算是不错了,苏公子也是不错的,但我偏偏不喜欢,我不想以如今的身份去嫁人,我要在寻常的生活里,以普通女孩子的身份,去结识喜欢的人,再自己决定要不要嫁给他,这才是我想要的。” 香椿更迷糊了:“那有什么不一样吗?” 苏小卿笑着点头:“自然是不一样的,而且是大大的不同……” 香椿似懂非懂,但还是抱怨道:“那小姐你也不该和苏公子说你仰慕陈静安啊,这样苏公子该多伤心啊。” 苏小卿笑道:“人家是官宦公子衙内,咱们只是风尘女子,他也不过是年纪小,玩心重而已,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咱们也别把自己当回事。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要断了他的念头,不然终究是不好,我既然要退出,也不该留下这些牵扯。” 两人低低说这话,老鸨进来吩咐道:“抓紧一点,应该是差不多了。” …… 杨玉容喝止了堂姐妹们,之后也不再多说,只是看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心里有些好奇,这个千里迢迢从衢州来到京城寻父的少年,是如何度过那段难熬时光的,竟然不惜去从事商贾之事,可想他们面对的困苦有多么的惊人。 杨玉容敬佩勇士,也敬佩真正的英雄,在她眼里之中,万夫敌是盖世英雄,但能够正面生活苦难的人,也不是什么懦夫。 不过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其实不仅仅是她觉得有意思起来, 李泰提议让陈宓也做出诗词来,被范纯仁给劝阻了,但却是引起了 有个今晚颇为引人注目的年轻士子叫苏嘉,他作了一首颇让人有印象的诗,尤其是一句‘衣冠晨集乌衣巷,旌旆春生绿野堂’颇让大家赞赏,在晏几道写诗之前,大家都认为是这首最佳,但晏几道的佳作出来之后,便被压了下去了。 苏嘉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朝王韶等人拱手作揖,然后大声道:“诸位先生,学生有话说。” 王韶是杨家女婿,算是半个地主,看了看苏嘉,有看了看苏颂,笑道:“景谟世兄啊,世兄有话请说。” 苏颂用眼神警告了一下苏嘉,与王韶道:“犬子年轻气盛。” 王韶笑道:“年轻人自然是要气盛的,景谟世兄,你想说什么?” 苏嘉看了一下自己的父亲苏嘉,笑道:“学生觉得,刚刚李先生的提议很有趣,咱们金水河诗会今晚也算是文采荟萃,那边晏几道一首诗便压制了我们这边,我们这边若是有一首压过他们的,大家岂不是都能够与有荣焉?” 闻听此言,苏颂笑骂道:“你小子赶紧坐回去,晏公子的诗水平极高,仓促之间,谁又有自信能够做出一首比之更高水平的诗词,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苏颂话里暗带驳斥,今晚范纯仁的话里面,已经将陈宓视为师弟,自己的儿子给陈宓难堪,范纯仁恐怕要心有不悦的。 陈宓看向苏嘉,那苏嘉眼里带着笑意,那笑意里面有一些挑衅的意思,陈宓心里颇开心,但也有些奇怪——这小子干嘛对我有敌意? 陈宓并不知道,他虽然与这苏嘉素不相识,但却因为一个女子结上了梁子,可谓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典范了。 不过陈宓倒是没有什么不开心,因为等了一晚上,才等到了出头的机会,说句实话,他还得好好感谢这个苏嘉呢。 于是陈宓站了起来——带着一丝被人强迫的怒意以及少年人本身该有的傲气。 陈宓觉得,在这一刻,奥斯卡影帝已经在向他招手了,接下来的时刻,将是考验个人演技的时候了! 都让开,这逼我来装! 第七十五章 我不会 “我不会。” 陈宓站起来与大家做了一个揖,坦坦荡荡道。 “诗词此道博大精深,学生的确是不会,若是勉强作出,估计也是滥竽充数,不入大家之眼,所以还是不献丑了吧。” 陈宓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顿时有些傻眼了。 二楼帷幕之内,角落之处,一直安静坐着的卢雪婷抬起头来,被灯光掩映住的俏脸,偷偷露出笑容。 杨家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露出失望之色。 “哎呀,这个陈静安,不会是个大草包吧,最近大家还都在夸奖他多厉害多厉害呢,怎么连一首应景诗词都不会啊?” “哈,估计是了,之前不是传说静安四句其实是他的老师张载张宗师所作,为了振兴关学,张载老宗师将其安在他的头上,以便让关学后继有人呢。” “啊,还有这么一回事啊,那少年大宋说总是做不了假吧,那可是关洛宴上当场作出来的啊?” “嘿,做戏做全套,张宗师何等人物,怎么会留下破绽,当然会给准备好的啊。” “啊?这……这也太……” “闭嘴!”杨玉容又再次喝道,“今天文会是杨家的文会,你们别乱说,别坏了客人的声誉,要是坏了杨家的名声,看我回去怎么治你们!” 杨家的女孩子们顿时安静如同鹌鹑。 杨玉容透过缝隙看向 一楼帷幕后面,已经准备妥当的苏小卿,却迟迟没有等到老鸨来通知可以出去了,便悄悄来到帷幕后面,扒开一条缝往外看,小丫头香椿在 “小姐小姐,你知道哪一个是陈静安吗?” 苏小卿摇摇头低声道:“我又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哪一个是他。” “咦,小姐,那一个站起来的便是他吧,呀,长得……真好看啊!” 小丫头香椿由衷发出赞叹,甚至带着些叹息,余音袅袅。 苏小卿借着灯光看向那个站着的少年,心里似乎有一根弦被狠狠地拨动了,耳朵回荡着香椿的话——长得……真好看啊! 是啊……长得真好看啊! 这句话是在她心里响起的。 “我不会。” 少年做了一个揖,坦坦荡荡道。 “诗词此道博大精深,学生的确是不会,若是勉强作出,估计也是滥竽充数,不入大家之眼,所以还是不献丑了吧。” 嗯? 苏小卿愣了一下。 苏小卿是从小作为花魁培养的,琴棋书画都是必学的,对于诗词更是造诣很深,当然,她们未必能够作出流芳百世的诗词,但一些应景诗词,甚至比一些读书人都要厉害。 因为她们每天都在接触诗词,用后世的话来说,她们就是职业的,反而读书人倒是当真不会将大量的精力放在诗词上——他们有好多书要读呢。 读书人有擅长诗词的,有不太擅长的,但也只是稍微偏科而已,并不会说完全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作一首大约差不多的诗词交代一下场面也就是了,又何必完全说自己不会呢。 莫非是真的不会? 那就有些可惜了。 苏小卿有些失望。 在她看来,学业是仕途,诗词是生活,是浪漫,一个男人,若只汲汲于仕途,固然算是上进,但不会诗词,那也不过是俗人罢了。 “呀,静安竟然不会诗词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唉,不过有这张脸,不会诗词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香椿小丫头道。 苏小卿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屈指敲了敲小丫头的小脑袋。 “哎呀,小姐,你打我干嘛……呀,苏嘉公子站起来了。” 苏小卿赶紧看向外面。 平日里他看苏嘉长身玉立,长相也是俊俏,不过苏小卿看了陈宓再看苏嘉,便觉得苏嘉也不过是路人了。 只听苏嘉道:“陈兄,您的静安四句以及少年大宋说,气势恢宏是一回事,里面遣词造句也都是绝妙,有如此文字功底,作首诗词又有何难,您有何必如此谦虚呢?” 苏嘉如是说到,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 是啊,先不说静安四句,就说少年大宋说,那篇雄文可比一般的诗词难多了,里面的气势恢宏,都是骈文堆砌出来的,会使用骈文,还不会诗词,这不是开玩笑么? “……如果陈兄您不是谦虚的,您果真是不会写诗词,那又是如何写出少年大宋说的,如果少年大宋说不是您写的,那又是谁写的?如果少年大宋说不是您写的,那么静安四句是不是就如同外面传言,其实并非您写的?” 苏嘉笑吟吟说道。 陈宓惊诧看向苏嘉,心想此人是不是老师张载派来的,这哏竟然捧得如此的润滑? 若非老师派来的,那这么棒的捧哏,真的是天下难寻啊。 苏嘉看到陈宓看向自己,不由得眼中带着得意,心中想道:‘我今晚写得这首诗,水平已然是极高,若非晏几道,这首诗可能就是今晚汴京城最好的诗了,你陈静安到现在还不写诗,要么是水平不行,要么就是没有灵感,无论是哪一种,你都无法写出比我更好的诗了……嗯,今晚能够压你一头,我苏嘉自然要声名大噪了,哼,也怪不得我了,谁让你得罪了我,哼,苏小卿!” 心中如此想道,口上更是不客气,苏嘉继续道:“陈兄,为了避免有人怀疑你,不如你证明一下自己?” 咦? 这台词为何如此熟悉? 陈宓仔细思索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嘉见陈宓不仅没有回答自己,甚至还笑出了声,忍不住有些恼怒:“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说辞,让陈宓忍不住大笑,这一番大笑,连他自己都有些止不住。 众人面面相觑,只感觉面前这个美少年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陈宓笑了良久才停歇了下来,带着些喘息道:“苏兄说的是,在下不是不会,却是不愿意作,诗词……毕竟只是小道尔。” 嗯? 第七十六章 我时常感觉焦虑…… 苏嘉怒道:“你到底是会还是不会?一时说不会,一时又说会,一时说诗词博大精深,一时又说诗词小道尔,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宓微微低头、轻轻叹息,脸色很是遗憾:“我很焦虑,时常感觉到焦虑,总是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嗯? 你睡不着关我们什么事,你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是要干什么,有毛病不是? 陈宓叹息道:“……我小时候是喜欢诗词的,尤其喜欢风花雪月,那时候我的母亲还在,父亲意气风发,那时候家境还算是不错,所以,我喜欢诗词,喜欢诗词里面的风花雪月,那时候的风是温暖的,花是绚烂的,雪是浪漫的,月是皎洁的…… 可是后来啊,父亲上京赶考,连着考了多年都没有考中,后来干脆就不回家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两个苦苦支撑,到了这个时候,活下来才是我们惟一的念头。 什么风花雪月,什么远大前程,那都是假的虚的,我每天都是饿着肚子,哪里还能够欣赏生活中的美,到了这种时候,风是冰冷的,花是凋零的,雪是残酷的,月是清冷的,一切都变了一番模样……” 说到这里,陈宓看了一下众人的不解,轻轻笑道:“……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们诉苦,而是给你们讲一下我为什么不爱作诗词,我不爱作诗词,也并非因为我自身的苦难,而是我在苦难中的时候,发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宋朝,原来的处境不过是偶然,而苦难才是必然。 因为苦难,让我去观察我周边的一切,在我们村,贫穷才是常态,可以这么说,比我家穷的人多得是,我家至少还有几亩田地,虽然吃不太饱,但总算是可以活得下去的,但有些人连自己的田地都没有,就靠着租赁别人家的田地,吃是吃不饱的,遇到了荒年,就只能卖儿鬻女了。 而这种情况,不是我们村独有,我与家兄上京寻父,跋涉千里,一路上经过无数的村庄城镇,贫穷、混乱、生存、黑暗……大家应该都是汴京人吧,汴京是天下华丽之所在,在这里,富足、浪漫、温暖、奢华……你们大概率想象不到贫穷是什么模样,想象的巅峰估计就是家中的佣人因为贫穷娶不起媳妇,只能愁眉苦脸的模样……” 陈宓笑了笑道:“……其实贫穷要可怕得多。大家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很难以理解,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要批评大家,而是,咱们的国家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陈宓的脸色变得冷厉起来。 “朝廷从真宗皇帝开始,至于仁宗皇帝、到得英宗皇帝,岁入越来越少,朝廷花钱的地方却是越来越多,朝廷搞变革,庆历新政、嘉佑新政……但对于改善窘境却没有太大的帮助,如今的情况便是,民间疾苦、朝廷困窘,边境危机,西人北人虎视眈眈,天灾、匪患时时发生,大宋朝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大家都是大宋之青年才俊,难道对这些情况视而不见么? 我来到汴京城,为汴京城之华丽豪奢感觉到震撼,一度为之迷醉,但是,我心里却是知道,眼前之华丽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诗词,我自然会写,或许还写得不错,但……即便是写得再好,将这迷人的景象写得再好又能如何?” 灯光之下,苏小卿看到陈宓眼睛里水光闪现,心中不由得一颤。 醉仙楼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起来。 其中不乏有脸色怪异、面露嘲讽之人,有人低声骂道:“就他么的是人间清醒,真特么败兴!” 也有人低下了头深思。 卢雪婷坐在角落里,脸色有些诧异。 杨家的女孩子们嘟起了嘴巴,虽然畏惧杨玉容不敢说话,但脸色却是带着不屑——哗众取宠。 李泰面露讥讽。 苏颂脸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范纯仁脸色沉凝,紧紧地盯着陈宓。 王韶轻轻叹了口气,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吟诵:为天地立心……为…… 苏嘉脸色深沉,沉声道:“陈兄忧国忧民之心思感人至深,作为读书人,我们也不会沉溺于风花雪月之中,只不过元宵佳节,大家都来一起庆祝一番罢了。 撰写诗词,也是风雅之举,并不是什么穷奢极欲之举,相反,诗词也可陶冶情操,并不是只有风花雪月。 且看唐诗,那么多的边塞诗、那么多反应民间疾苦的诗,可见诗词并非只有风花雪月。 如果陈兄当真忧国忧民,也可用诗词反应民间疾苦,传播诗词,也可让天下人知道民间之疾苦,这不也是颇好么,又何必一棒子将诗词给打死?” “好!苏兄说得真好!诗词可纳万物,可不仅仅是什么风花雪月,苏兄可谓是真知灼见,好!” “是啊,这才对嘛,元宵佳节,咱们就是来庆祝一番,这都能够扯到民间疾苦,呵,装什么忧国忧民呢!” “痛快!苏兄我辈楷模,不愧是国子监大才子,这陈宓就写了个什么静安四句、什么少年大宋说,就觉得自己是忧国忧民之辈了,竟敢指责咱们穷奢极欲!呸!” …… 苏嘉的一番话,让沉寂的醉仙楼变得热闹起来,年轻人们都选择了支持苏嘉,一来是因为苏嘉本身就是他们之中一员,二来陈宓的话的确是刺痛到了他们。 苏嘉见到自己的一番话,令得众人群情激涌,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又开口道:“陈兄,您若真是不擅长诗词,那就算了,也不必用这等借口,更不要将你自己塑造成忧国忧民之人,人有擅长之处,也有不擅长之处,也是实属正常,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苏嘉与陈宓说完,便转向众人道:“……好了诸位,陈兄估计今晚是没有什么灵感,咱们也不要为难陈兄了好吗,陈兄有得罪之处,苏嘉替陈兄向诸位致歉。” 说着苏嘉作揖,跟着就要弯腰下去。 不料却有人伸手过来扶住了他。 苏嘉抬起头一看,不由得一愣:“陈兄?” 陈宓笑了一下,苏嘉心中顿时有个念头涌现:“真好看!” 第七十七章 元宵词第一 陈宓笑了笑,又轻轻摇头:“苏兄既然这么想要看我写诗词,却是……却之不恭了……” 陈宓朝静静站在柱子下,关切地看着他的秦大步招了招手,秦大步激动地小跑过来,恭谨道:“掌柜的……” 陈宓笑了笑:“帮我拿笔墨,我来写点吧,不然真要被当做欺世盗名之辈了。” 苏嘉赶紧道:“陈兄,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陈宓点点头:“没关系的,苏兄说得对,今日是元宵佳节,是该记录一下……” 秦大步迅速让堂倌搬来一张桌子,笔墨纸砚瞬间就给准备齐全了。 陈宓朝秦大步点点头,便拿起毛笔,在砚台里面深深蘸了一笔,轻抹两下,伸手抚平纸张,微一沉吟,便悬腕落笔,不疾不徐,一个个饱满的字出现在洁白的纸上。 “青玉案……元夕……” 陈宓写字不疾不徐,但停顿却是极少,七八十字转瞬之间便出现在纸上,这个过程之中,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他的身后,一开始只是几个人念诵出来他写出来的词,写到一半,已经有一半人加入,写下最后一字的时候,全场寂然片刻,但下一刻,整个醉仙楼都轰动了起来。 文字很难描述这个过程之中弥漫在空中的情绪,但若是身在其中,便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从一开始的质疑,到几字写下之后,一种情绪便弥漫开来,能够看到字的人,脸上似乎有光影映射,似乎置身于车水马龙之中,四处凤萧响动,绚丽多彩的灯笼,忽然有烟火冲天而起,空中如同有千万树绽放…… 这中情绪是愉悦的,是一种繁华喜悦的情绪。 而下一刻,一股失落的情绪又迸发出来,但转瞬之间一股惊奇喜悦的情绪取代了失落,失而复得、悲喜莫名的感激情绪重新弥漫开来。 到得全部书写完毕,空中的情绪已经变成了激动,那是一种赞赏、震撼、惊奇的情绪的混合。 表现出来的、可以被看到的、便是一张张激动地脸、听到的压抑不住激动地吟诵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啊!……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绝妙!……啊!” “妙啊!妙啊!……啊!真好,真好!我突然想起了几年前,与这词写得一样,如梦幻一般的元宵佳节,许多许多的人,许多许多的车辆,天上绽放烟火,耳边的都是动人的音乐,那个女孩,穿着……绿色的绢衣……长得真好看,看到我的时候,眼波流动,像是会说话一般……只是可惜,当时我没有勇气,随后她随同人流消失,我却是再也没有能够在灯火阑珊处见到她了……呜呜呜!” 有人眼泪流出,与身边的至交好友倾诉道。 “真好啊,谁又没有一个美好的回忆呢,只是有些人梦想成真,有人只能徒留悔恨罢了……谁又没有过? 这词真是好啊,年后我便要去远方,去到北方,哪里的人没有来到过汴京城,他们总是问我汴京城是什么样的,我总是描述了很多的东西,但他们总是很难理解,或许,我将这首词给他们看,他们便能够理解了吧?” 有人想起了远方的友人。 “此词一出,元宵词再无人敢写了吧,陈静安啊陈静安,罪莫大焉!哈哈哈哈,金水河诗会是来对了,今晚,元宵词第一在这里诞生!” …… 好的诗词能够勾起人的情绪,这首青玉案,将很多人内心深处的情绪都给勾了出来,一时之间,他们或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或是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或是想起了曾经的美好,也有沉溺于其中描绘出来的繁华,而他们恰好置身于其中…… 各种情绪在个人的话里面、举止中释放,互相感染着,渲染着醉仙楼的情绪,身处其中的人们,都被情绪裹挟着,感受着这首词带来的美好的感受以及震撼。 香椿不太懂,但她能够感受到情绪,心里面也是欢快莫名的,但却感觉到脖子上有暖暖的水滴低落,她往上一看,却看到苏小卿的眼泪潸潸而下,泪水将画好的妆都给花掉了。 “啊……小姐,你哭什么……啊,不好,这妆花了,得重新画一下……小姐,你莫哭了啊,你这么哭,我画不了的啊……” 小丫头着急的声音在喧闹之中并不被发觉。 二楼帷幕之上,杨家的女孩子们眼睛里有星光,纵然她们不太读书,但词里面的美好却是能够尽情感受得到。 杨玉容容光焕发,她的眼里有美好,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诗词的美,她其实不太喜欢读书,她喜欢的是习武,她想跟着爹爹去杀敌,金戈铁马才是她喜欢的,不喜欢风花雪月,喜欢的是风霜雨雪,她想象中的夫君,是骑士、披风、健马、长剑、战鼓……而不是之乎者也风花雪月的读书人,爹爹也讨厌读书人。 武人的偶像狄相公,就是被那些文人给逼死的,爹爹的郁郁不得志,也是因为文人祸害的,兄长们为了融入,不得不举办这些文会,还要将自己嫁给文人…… 她自然是不喜欢的。 只是,这首词……真的很棒呢。 卢雪婷双膝紧紧并起,手掌紧紧攥紧裙摆,身体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她总是有种哭泣的冲动,那大约是感动,但她不知道因何而感动,只是脑海之中,她便是那个身着蛾儿雪柳黄金缕的少女,眼波如水看着她的,便是那个美少年陈静安…… 李泰几乎是将脑袋都伸了出去,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青玉案,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字地看着,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太不可思议了啊,怎么能够写得这么好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苏嘉呆呆站在原地,耳边都是赞美,这些赞美就像是刀枪剑戟一般往他心上招呼着,他知道,他将与程颐一般,成为一个小丑。 苏颂走到自己儿子的身后,揽住儿子的肩膀,低声道:“走吧,夜深了,回家!” 苏嘉感觉委屈极了,鼻头一耸便要哭出来,苏颂低声道:“回家哭。” 父子二人悄悄而去,但无人察觉。 王韶一样没有发现,他一样陷于情绪之中,为词中的美好而感动。 范纯仁带着赞赏,但脸色却是平静,有一些话想和陈宓说,但场景不对,便微微笑着。 卢伯蕴奋力挤进去,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看着看着,笑容弥漫开来,嘴巴裂开到了耳朵处。 醉仙楼啊醉仙楼,终于压了樊楼一头! 醉仙楼外面有人大喊:“元夕词第一便在金水河诗会!陈静安青玉案元夕词为元宵词第一!!元宵词第一!” 第七十八章 陈静安牛逼(答谢加更) 夜色渐深。 对于年轻人来说,元宵夜当然是要通宵达旦才算过瘾,但对于那些中老年人来说,却是熬不了夜的。 能够作为诗会上的评委,自然多是中老年人,所以到了夜深的时候,也就是到了诗会该散的时候了。 樊楼诗会也是如此。 张东城与廖璞颇为惬意的在角落里聊天,诗会也算是圆满成功了,今晚的诗作水平都颇高,尤其是有他专门邀请过来镇场子的晏几道的那首诗,樊楼诗会便是大赢家了。 “今晚算是个开门红了,东家。” 廖璞笑着道。 张东城慵懒的笑了笑:“嗯,无所谓啦,反正……多挣一些少挣一些,都是那么一回事,唉,困了。” 廖璞笑了起来:“对您这财主自然是无所谓,但对我来说可重要了。” 张东城伸了个懒腰,不屑道:“嗤!别和老子哭穷,你在樊楼干了十几年的大掌柜,老子每年分给你的钱可不少,你在这城里的宅子都有好几套了,还哭穷呢。” 廖璞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老朽就是混口饭吃,哪里比得上老板日进斗金呐,不过呀,知足,知足啦,等我那几个小子都能够独挡一面了,老朽也该退咯!” 张东城笑骂道:“你这老货,这不是还不到五十么,天天说不干了,咋啦,给钱给少了呀?” 廖璞嘿嘿笑道:“东家仁义,钱给得足,人也好,老朽就是随便说说。” 张东城笑了笑,往声音大了许多,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又热闹起来了?” 廖璞侧耳聆听,隐约之中听到什么元宵词第一之类的话语,笑道:“估计是在夸赞晏公子的诗吧。” 张东城的耳朵更灵光一些,摇摇头:“不对,似乎有人在说陈静安,什么元宵词第一,陈静安牛逼……” “陈静安?”廖璞一惊,“陈宓?” 张东城一惊:“陈宓?” 廖璞点点头:“掌柜你来得少,最近这段时间,汴京城最火热的话题便是陈静安,陈静安便是陈宓。” 张东城哦了一声:“和那个陈宓同姓名?” 廖璞摇摇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也有些不解:“应该就是他,啧,静安四句、少年大宋说,真的是,太厉害了!” 张东城微微张着嘴巴,脸上的惊诧慢慢变成了笑容,后来更是满脸的笑意,微微点头:“还真的是小看他了,还以为他是个经商的人才,没想到竟然是个天才……听说还拜了横渠先生为老师?” 廖璞点头惊叹道:“是呀,这小子的气运真是了不得啊。” 张东城却是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气运,这是实力啊,运气能够让他做出静安四句,运气能够让他做出少年大宋说……咦,不会是他做出诗词了吧, 廖璞也是想到了,顿时有些着急起来,急道:“东家,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东城站起来:“一起吧。” 两人咚咚往下走,他说话,张东城迎面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堂倌多是机灵人,闻言立即道:“醉仙楼的金水河诗会出了一首好词,是静安四句的作者陈静安所做,叫青玉案元夕,有人都在传是元夕词第一,晏几道公子们正在看呢。” 张东城心中有了些底,赶紧往大堂中跑去,大堂里面的人纷纷聚在一起,低声地谈论着,中心处便是晏几道以及几个评委。 “晏公子……”张东城小跑了过去,轻声喊道。 “啊?”晏几道茫然抬头,看到张东城,眼睛一亮:“张东家,正要找你呢。” 张东城点点头:“晏公子找我何事?” 晏几道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白纸,上面似乎写着一阙词,激动道:“陈静安写的元夕词,实在是太厉害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写出来的,哈哈哈,厉害呀。” 张东城点点头:“那晏公子的意思是?” 晏几道有些不太好意思:“听说那陈静安就在醉仙楼,我……我……” 廖璞心下顿时有些不悦,您这是拿了钱的啊,拿了那么多的钱,怎么,现在竟然想去醉仙楼? 廖璞正要说话,却被张东城给截住了:“晏公子想要去醉仙楼见陈静安吗,哈,太好了,鄙人也正想去,却是苦于没有借口,晏公子要是过去,可以带上鄙人么?” 晏几道闻言喜道:“自然自然,那咱们现在就去?我怕去晚了,陈静安怕是走了。” “走走,晏公子请。” 张东城笑道。 晏几道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走在了前面。 廖璞有些不太爽利,低声与张东城道:“这晏几道,拿了咱们那么多钱,怎么这般不识相……” 张东城摆摆手:“此事稍后再说,将我那套歙州砚带上,我先与晏公子过去。” 廖璞惊道:“东家,那套歙州砚得来可不简单……” 张东城笑道:“多言无谓,赶紧去拿,我在那边等你,那玩意,以后再寻摸便是。” 廖璞见东家意已决,便不再多说,赶紧转头上楼去拿砚台去了,等他气喘吁吁赶到醉仙楼大堂,发现大堂里面已经记得水泄不通,他赶紧挤开人群,到了里面。 台上有歌女在清唱,他正要寻找东家在何处,不料歌女声音入耳,却是把他定在了原地。 那歌女嗓音婉转,与乐声契合,无甚烟火气,但那唱曲的内容,却是将繁华人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歌女唱的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廖璞骇然抬头:“这词……!” “好!苏小姐再来一遍!这词听起来实在是太过瘾了,哈哈哈,苏小姐,再来一遍嘛!” “对对,再来再来!这词太棒了,苏小姐也厉害,一遍又一遍,将我带进了那个情绪之中,哈哈……呜呜呜,呜呜呜,太感人了呀!” 廖璞回头一看,引入眼帘的都是一脸如痴如醉的人。 这…… 第七十九章 天道轮回 人群颇为狂热,不断地让台上的歌女一次又一次的唱,廖璞看到歌女……嗯,是苏小卿。 苏小卿一边唱,一边泪流满面,而他的东家张东成,微微低着头,似乎沉浸于某种情绪之中。 而最让他感觉到震撼的是晏几道的表现。 晏几道的眼泪潸潸而下,到了后面,干脆是用手掌捂住了脸,肩头耸动,似乎在痛哭…… “这……” 面前的一切让廖璞有些不太好理解。 忽而,他感觉肩头被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是卢伯蕴。 卢伯蕴大声道:“老廖,来了啊?” 卢伯蕴的声音很大,这场景之中,声音不大很难被听到。 廖璞扫了一眼道:“这怎么回事啊?” 卢伯蕴笑道:“诗词的魔力!” “什么?!” “一首绝世好词的魔力!” 廖璞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那词,的确是很好的。 这种情况下,廖璞也不好去打扰,便只好坐下听曲。 苏小卿唱了一遍又一遍,听着嗓音都有些哑了,听众还在要求她唱下去。 她面露难色,却不好拒绝,正想着继续唱下去,却有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 “好了,诸位,这位姑娘估计是累了,夜深了,大家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苏小卿闻言一喜,是陈静安帮她呢,美目波光粼粼看向少年,少年笑着与她轻轻点头,心头更是喜悦。 有陈宓打断,众人才算是从情绪之中摆脱出来。 这边是诗词的魅力,一首美好的诗词,足以令人回味良久——越是情感细腻、过往丰富之人,越是容易被感动。 尤其是晏几道,作为顶级的词人,情感细腻自不必多说,没有细腻情感的人,成不了顶级的词人。 关键是,他家道中落,更是令他感受到人情冷暖,更能够感受到其中的伟大之处,因而痛哭流涕也是可以理解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遗憾,每个人都有自己青春少艾之时,只是现实的生活将其掩盖,在特定的时候,大老爷们汉子也会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如同后世时候,平时看起来洒脱极了的汉子,喝了酒、端起麦克风,不仅可以唱哭自己,还可以唱哭包厢中的公主,道理也是类似。 晏几道接过堂倌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声音兀自有些哽咽。 “静安世兄之静安绝句,可以激励天下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 静安世兄之文章,可以激励天下之少年; 静安世兄之妙词,可以撩拨人心!” 听到晏几道下的断语,陈宓微微一笑。 ——大约可以确定,今晚赴会的目的,已经基本完成了。 晏几道的断语几乎算是盖棺论定了,不仅肯定了他的词,还肯定了少年大宋说、静安四句。 晏几道不是普通人,他的父亲是晏殊。 晏殊乐于奖掖人才,当世名士范仲淹、孔道辅、王安石等均出自其门下; 韩琦、欧阳修等皆经他栽培、荐引,都得到重用。 又能识富弼、杨察于寒素之中,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 晏殊执政时,范仲淹、韩琦、富弼皆受重用,时称“至于台阁,多一时之贤”。 有这样的父亲,晏几道虽然落魄,但他的话,谁又当真会忽视? “晏前辈谬赞了,小子才疏学浅,怎敢担此厚誉,而且……诗词也不过是小道尔。” 陈宓谦虚道。 晏几道点点头,但随后霍然抬头,惊诧道:“诗词……乃是小道?” 陈宓点点头:“诗词虽能陶冶人心、抒发情绪,但于治国其实无甚助益。 我辈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几句诗词便可以的。 归根结底,这诗词也不过是小道而已。” 晏几道愣了愣,没有来得及深思,心中便有一股愠怒滋生。 ——诗词是小道,那我这半生所坚持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心有所想,脸上便有表现,陈宓是何等敏锐之人,瞬间便心中卧槽了一声。 糟糕,这怕不是触了晏几道心中的逆鳞了吧。 众所周知,晏几道自从父亲死后,生活便如同从春天一下子进入了冬天。 晏几道出生时,晏殊已四十七岁,算是老来得子。 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他得到了父亲格外的宠爱。 晏几道自幼聪颖过人,继承了父亲优良的文学天赋,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参加科举考试,随随便便就拿了个进士的身份回来。 生来就在绮罗脂粉堆中长大,珠围翠绕,锦衣玉食,“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每天的生活就是跌宕歌词,纵横诗酒,斗鸡走马,乐享奢华。 他的六位兄长先后步入仕途,而晏几道过的是逍遥自在的风流公子生活。 可以这么说,诗词对他来说,就是生命中的一大支撑,现在自己在他面前说诗词就是小道……嘿,老得罪人了。 陈宓忍不住苦笑。 今晚立人设立得有些过了,如果早些收场,也算是达成目的了,但这话一说,却是有些节外生枝了。 倒不是怕了晏几道,就是接下来要了结这个事情恐怕有些难了。 前世陈宓见过真正将自己爱好的东西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有个叫什么EDG的游戏团队获得什么世界冠军,一时间许多人着了魔一般的庆祝。 许多年纪大的人是颇看不惯的,恰好有一次,有另一外集团老总在培训上批评了这种现象,没想到当场被许多年轻人当场呵斥,令陈宓都不由得愕然。 那些年轻人,其实也挺好欺负的,让他们加班就加班,扣他们绩效也不敢多说话,甚至是少发工资,他们也没敢怎么样。 但这次却勇敢的站了出来,甚至不怕因此失去工作。 不过他们没有失去工作,因为陈宓护住了他们,因为有热爱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陈宓自然不会说他想借机整那个老总。 当然陈宓是尊敬他们的。 现在,换成是他要面对这种情况了。 陈宓苦笑。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八十章 狂士陈静安 “诗词只是小道……呵呵,也对,陈静安是要为天地立心的,诗词自然是小道,也罢,也罢。” 说着晏几道便要起身离开。 陈宓站了起来道:“晏前辈,且慢。” 晏几道回过头来,露出讥诮的笑容:“怎么,静安先生有何指教?” 陈宓深深作揖,语气诚恳至极:“晏前辈,晚生所言句句出之肺腑……” “哈哈!陈宓!你正是出之肺腑的瞧不起诗词一道是么!”晏几道怒道。 陈宓直起腰来,苦笑道:“前辈可误会啦,晚辈的意思并非瞧不起诗词,诗词自然还是好的,大唐之繁荣昌盛,军事、政治、经济等固然是重要,繁华之文化也是重要组成部分,初唐四杰、李太白、杜工部、李商隐、白居易……这少一个人都不叫大唐啊! 只是,大唐之所以叫大唐,是因为大唐的赫赫军威,是大唐的富足、是大唐的清明……大宋朝文化荟萃,然而朝廷却在经受有宋以来最大的财政危机,民间在经受混乱、动荡、匪患、天灾,毫不客气的说,如今汴京城之繁华,不过是假象罢了。 如果咱们这个时候,还沉迷于诗词,用诗词来描绘虚假之繁华,恐怕令人无法感知危机,到时候等异族打来,我们难道还是拿着诗词去迎敌么? 唐后主李煜……” “闭嘴!” 晏几道眼神冰冷,盯着陈宓道:“你这竖子,侥幸作出一首好词,便以为可以指点江山了么? 诗词之道,博大精深,可以劝谏、可以述志、可以载史、可以揭发黑暗、可以发散感情、可以导人向善、可以挥斥方遒……诗词之道,玄奥精深,到了你这竖子口中,便成了小道……呵呵,你何德何能!” 陈宓再次苦笑道:“晏前辈何必如此,晚辈并无藐视诗词之意,只是觉得诗词虽好,但无法救世道,就如同魏晋之清谈,清谈误国啊!” “哈哈哈哈!荒谬,真是荒谬!大宋文化荟萃,在你眼里却成了清谈,何其荒谬!你怎么不说天下人都是傻子,就你陈宓最清醒!” 晏几道呵斥道。 陈宓脸上的苦笑渐渐隐去,变得渐渐肃穆起来。 这晏几道真是不可理喻,自己都如此低声下气地解释,他却还是不依不饶,这是要做什么? 诗词之道,说好听点就是文化事业,说不好听点,就是清谈误国,国家文化荟萃自然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是丧失尚武之风,亡国就在不远处。 这晏几道的心思自己倒是可以理解,无非就是仕途潜力不大,只能沉迷于诗词之道,这诗词之道能够给他安慰,给他一个温柔乡,让他在里面可以心安理得。 但是,与这国家来说,诗词之道就是小道,是盛世的点缀,而不是盛世本身! 现在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竖子、是荒谬、是大言不惭,晏几道可是名人,他一言可以捧人,自然一言可以毁人,若是任由这些话传出去……一定会传出去的,现在醉仙楼里至少有几百人……这些话传出去,明天陈静安之名就会成为狂妄的代名词! 狂士倒不是什么骂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褒义词,说一个人性情卡狂放、不拘小节,算是一种褒扬,但有这种名头,官场是很难进的了的。 于陈宓来说,进官场是非常重要的一步,若是进不了官场,他的那么谋划,未必不能做,但至少要花十倍的力气才能够完成! 陈宓的脑子里在疯狂地运转,现如今这种局面该怎么破? 今晚的确算是策略有些失误了,诗词是小道这种事情,在唐代前、宋代后可以说,但在唐宋时候说,却是要担负一些风险的。 诗赋词章在目前依然还是科举的一部分,算是主流情况,虽然也有一些人在讨论诗赋词章取士的是否依然合适,但在没有正式确定之前,敢说的人依然还是要承担风险。 那点风险倒是没有什么,只要没有人较真,就没人当真去管这事,但偏偏遇到晏几道这样视诗词为避风港的人,他却是不能忍受别人轻视诗词的,于是矛盾便是这般的巧合爆发了。 事情便是这么个事情了,后悔是没用的,陈宓也从来不后悔,遇到事情、做错事情,努力解决便是,后悔又有何用。 但现在这个事情该如何解决? 和晏几道道歉,说自己错了? 不行! 今晚自己来到文会,就是要树立起一个忧国忧民、有远大志向的少年的人设,如果道歉了,那人设立不起来不说,还可能会被人讥笑为大嘴巴,既然说了诗词之道是小道,那便一定是小道! 既然如此,解题的思路就该在证明诗词之道是小道这个事情上。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证明诗词之道是小道? 和晏几道辩论诗词之道无助于治国平天下,所以是小道? 别开玩笑了,这种辩论先不说有没有效果,就说这个辩论过程,就足以让人崩溃,何况根本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没有办法证明的。 那么,道路只剩下一条了。 陈宓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然后缓缓道:“晏前辈,晚辈既然说诗词是小道,自然有晚辈的道理。” 晏几道呵呵一笑:“哦,有何道理?” 陈宓诚恳道:“诗词歌赋,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只要掌握方法,如青玉案元夕这样的词,也就是信手拈来罢了,如此简单地游戏,晚辈说它是小道,恐怕也并非抹黑诗词。” 晏几道指着陈宓,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为荒谬的话语一般:“大家听听,陈静安,说,青玉案元夕这样的词,他随手就可以拈来,他说这是个简单地游戏,哈哈哈哈,可笑、荒谬、大放厥词!” 王韶等人面面相觑。 苏小卿脸色诧异。 卢雪婷脸色有些微白。 杨玉容脸色肃穆。 卢伯蕴紧张得浑身发抖。 李泰面露冷笑。 杨士奎皱着眉头。 …… 陈宓认真道:“是的,晏前辈没有说错,这样的词,晚辈随口便能够凑上十几首。” “轰!” 醉仙楼轰动了。 第八十一章 宴家 开封府辖一十六县,包括开封、祥符、尉氏、陈留、雍丘、封丘、中牟、阳武、延津、长垣、东明、扶沟、鄢陵、考城、太康、咸平,而祥符、开封两县为附郭县。 宴家在祥符县扎根已经多达一百多年,在后梁太祖开平年以汴州为都城,号称东都时候,宴家就已经在这里了。 宴家虽然没有出将入相的子弟,但世代读书,每一代的子弟都有人深耕官场,或是小官,或为小吏,根系深扎,到了宴成裕这一代,更是在庆历八年成为太常院同判。 只是宴成裕在前几年过世之后,冒出头的宴家又再次变得默默无言,但他们在继续努力,想要用宴家的资源堆出来一个新的巅峰。 宴家的元宵夜也是相当热闹的,光是长房宴成裕这一支的人凑起来,便多达上百人,这还不算其余各房。 宴家自己内部也是办了个文会,不过不邀请外人,外人也不太看得上他们的文会,只能算是宴家自己玩玩而已。 宴家的文会水平不高,只能算是自娱自乐罢了,最高的还得是陈年谷这个正经靠科举的,其余的宴家人都是一些小官吏,贪污受贿产业经营的水平是极高的,就是读书这一块不太行,即便宴家重视教育,但家族中不出读书种子,也只能是徒呼奈何。 当然,也有宴家子弟出路颇多的原因导致,反正他们只要识字,有钻营的能力,家族就能够给他们安排各种小吏职位。 实在安排不下的,便去宴家的各项产业去干事,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是从事权力寻租事宜,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叫掮客。 他们利用宴家在官场上的资源,上通下达,无论想干什么事情,他们总能够帮忙找到衙门。 对于体制外的人来说,官场是很复杂的,有很多人是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对于宴家人来说,官场上的事情就如同掌上观文一般,想要干什么事情,他们随时能够找到涉及事情的各个衙门去。 他们未必能够话事,但这种能力足够他们挣得盆满钵满了。 所以,对于宴家子弟来说,读书太苦了,还不如多学学这些官场门道,悠哉悠哉就能够将钱给挣了,读书那行当,闻鸡起舞、悬梁刺股,听起来励志,真去干了,那是真能将人给熬死的。 但是宴家的长辈们并不满足于此,他们鼓励宴家子弟读书,每年砸在书院上的钱多达上万贯,但这些年效果却是聊聊,最出色的莫过于宴成裕了。 只是宴成裕之后,宴家长辈们举目四望,竟然找不出一个有希望的子弟,放眼过去,全都是尖嘴猴腮的奸猾小吏的模样。 呜呼哀哉。 所以,宴家也学着那些大族一般,想要去榜下捉婿,却是抢不过别人,毕竟人家一听说宴家只是个小吏家族,即便是被抢来了,也是以头抢地一定要走的。 宴家很多次都只能哭丧着脸将人送回去,人家还非要求宴家要将他们送回榜下,甚至还发言威胁——若是耽误了我的姻缘,以后非得整死宴家人不可。 怕到是没有什么怕的,就是怕麻烦嘛,之后宴家人便不太干这事了,最多便是看上一些贫寒士子,在考中之前,便与之结交,然后出言试探,若有愿意的,便以族中女子相许,比如陈年谷这样的,就是这样笼络过来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找,被笼络过来的士子,却好像被霉运缠身一般,也是屡试不第,颇为气人。 陈年谷就是这般,考了许多次,就是考不上,现在宴家已经放弃了,帮着在祥符县里找了个职位,算是给了交代。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陈年谷在宴家的地位就不太高了。 虽然今晚陈年谷一首元夕算是一大家子中水平最高的,但也就得到了家主宴清平的颔首许可而已,之后宴家上下其实都是在等其余各个诗会上传来的优秀诗词。 当然,那些私人宴会的诗词没有那么快就能传来,那些得等段时间,才会陆续传出来,现如今能够等的,便是公开的诗会的消息,因为公开的诗会人员出出入入的,消息比较流通,私人宴会的,毕竟出入不便。 最有看头的自然是樊楼诗会,在能够欢庆的年份里,樊楼的诗会自然都是最受关注的,樊楼财大气粗,总是能够请到重磅的嘉宾,自然能够出最好的诗词,当然,最好的诗词还得看私人宴会上流出的,毕竟真正有前途或者说真正水平高的,都去了私人宴会了。 但这并不妨碍樊楼诗会的隆重,总有像晏几道这样的落魄词人,前些年,柳永活着的时候,便是樊楼的常客,那些年,樊楼诗会能够成为顶尖诗会,与柳永也是分不开关系的。 宴家的水平虽然不高,但总体大家还是比较欢快的,聊聊诗词,聊聊家常,家主宴清平考考子弟们的读书成果,有回答的好的子弟,宴清平也不吝惜赏赐,当然宴清平提问的也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问题,所以得到赏赐的子弟便多,这样一来,无论是小孩还是家长,都有面子都有好处,自然气氛十分融洽。 陈年谷却是有些心中郁郁。 他坐在天,一些子侄辈的对他也不太尊重,与妻子这些年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两人也没有生育,这个事情让妻子颇不高兴,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没有中举吧。 宴家一片欢声笑语,陈年谷却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在这里,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外人。 他突然想起了在遥远的家乡,那个家乡里,有他的妻子有他的两个可爱的儿子……妻子已经死了,自己甚至都不在身边,儿子来找他了,他却不敢相认……陈年谷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眼眶里却是有了湿润,不过,没有人关注他,也不会有人关注他。 第八十二章 是陈宓的陈宓吗 丝竹盈耳,灯如流金,夜色也渐深。 陈年谷感觉有些疲困,只是宴家人都还在,他也只能强自支撑,只是他心情愈加糟糕,身体便愈加疲惫起来。 他年纪虽然不算老,但这些年郁郁不得志,身体其实也不算强健了,到了这等中年之后,身体便有些吃不住了。 而且,妻子年轻些,在某些方面的需求也是旺盛的,他终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 实在撑不住了,他只能晃晃悠悠站起,悄悄地走过去妻子那边。 妻子宴淑文正与哥哥宴清平说得兴起,陈年谷只能沉着性子等候。 只是宴淑文是个多话的,唠唠叨叨的总是停不下来,陈年谷终于是耐不住性子了,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引起了宴清平的注意。 宴清平见是陈年谷,笑道:“熟美,有事?” 陈年谷还没有说话,宴淑文便瞪了陈年谷一眼道:“没见我和哥哥聊得正开心么,你想作甚?” 陈年谷脸皮一抽,低声道:“舅兄,我有点疲惫了,想早点回去歇息。” 宴清平点点头:“那熟美自去便是。” 宴淑文哼了一声。 陈年谷勉强笑了笑,转身凄凉离去。 后面宴清平低声说了些什么,现场声音嘈杂,陈年谷只听得宴清平说的是什么【态度】【妇道】之类的话,宴淑文却大声得多,说什么【废物】【不中用】之类的话,陈年谷心中一片凄凉。 走到门口处,已经有些远离喧嚣,他正要喘口气,却有人丛外面疯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晃着手中的纸张,口中大喊:“晏几道公子的佳作来了!晏几道公子的佳作来了!” 陈年谷闻言转身,走到角落里,他也想看看晏几道写了什么,虽然如今落魄,但文人的骄傲还是在的,他想看看与蜚声汴京的晏几道有多大的距离。 却听得宴淑文惊喜道:“快,快给我看看,晏几道公子啊,哈哈,那可是好多姐妹的梦中人呢,快给我看看!” 宴清平呵斥道:“矜持点,你也是嫁人了的,别跟小的时候一般!” 宴淑文却是不客气:“哥,那是晏几道啊,而且,陈年谷也不在,我说说怎么啦!快点给我!” 陈年谷攥紧了拳头。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 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 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真好,写得真好,呀,就是好似心情不是特别好呢,唉,也是,晏相公去世之后,恐怕晏公子之处境也不会太好,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呜呜,好心疼晏公子啊!呜呜!” 陈年谷感觉拳头已经硬了,但随即便是一股巨大的愤怒,他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浑身颤抖,如同筛糠子一般,脸上不争气地挂上了泪水,没有一会,泪水便变得冰凉,他的内心其实更加冰凉。 宴家人对晏几道的诗进行评论,纷纷大加赞赏,宴家的长辈们叹息道:“要是宴家能够招到这样的女婿就好了,可惜啊,唉。” 宴清平笑道:“二叔说得对,你们这帮兔崽子听到没有,要是你们争气,咱们宴家又何必盯着青年才俊,而是青年才俊纷纷来头才是。” 闻听这话,宴家的年轻人脸色却是不太着紧,一个个还是嬉皮笑脸,宴清平与一些长辈们相视一眼,只能摇头叹息。 外面又有脚步声急促传来,跟着声音响起:“醉仙楼金水河诗会,陈宓陈静安,做出绝妙好词一首,青玉案元夕!……” 陈年谷脑中嗡的一声,脑海中再次响起声音——“醉仙楼金水河诗会,陈宓陈静安,做出绝妙好词一首,青玉案元夕!……” “陈宓?……是陈宓的陈宓吗?” 陈年谷的脑子突然失去了逻辑。 这一阵子朝廷放假过年,陈年谷从放假之后便没有出门,同僚们知道他靠着宴家谋的职位,也没有人愿意理他,所以一直呆在家里,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宴淑文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宴清平注意到了自己妹妹的脸色,关心问道:“淑文,怎么啦?” 宴淑文不说话。 宴清平便也不说,他自己这个妹妹性格古怪,有时候也常常如此,他喊道:“拿过来让我看看。” 宴家家仆赶紧将纸张送过来,宴清平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变化。 宴清平的二叔宴成源见状问道:“怎么?” 宴清平眼神发光:“绝妙好词!” 宴成源赶紧将纸张抢过去,其余的人纷纷道:“老二,念一念,让大家都欣赏一下!” 宴成源笑着道:“好,听好了啊……青玉案……元夕,嗯,元宵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嘶!好词!好词!” 宴成源连连叫好,却将其余人给急坏了,你倒是好好读啊! 宴成源赶紧继续念道:“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宴淑文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陈年谷慢慢张大了嘴巴。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余音袅袅。 宴家大院里,一片安静。 瞬息之后,上百人同时喝彩。 “好!!!!” 喝彩声整齐划一,如同雷鸣一般,往四周传扬出去。 “这词……太精彩了啊!” “绝妙好词!” “元宵词第一!” …… 赞叹声四起,有人大声吟诵起来,其余人也一起跟着朗诵起来,词中美好的意境令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此时却有一个突兀的女子尖叫道:“都别念了,都他妈别念了!” 声音里面充满暴戾以及愤怒。 宴家大院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惊魂末定,然后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那声音的主人——宴淑文。 宴清平脸色一沉:“淑文,你这是干什么!女孩子家的矜持呢!” 宴淑文一脸的怨恨:“矜持,什么矜持!你可知道这陈宓是谁!” 第八十三章 淑文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看着自己妹妹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宴清平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在发什么神经,有些谨慎道:“这个陈宓……与你有什么关系?” 宴淑文正要说话,却被宴清平打断:“好了,回去再说吧,今晚就到这里吧,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天气寒冷,别冻伤寒了……” 宴清平的话还没有说完,宴淑文说话了。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的好哥哥,你担心什么啊,怎么是担心丑闻么,是担心那个陈宓是与我有一腿还是担心那陈宓就是我的私生子,哈哈哈哈!” 宴清平眉头皱起,呵斥道:“你说什么啊,叫你别喝酒,你偏喝,喝了酒又要耍酒疯,夫人,你带着人将淑文带回去交给熟美,等她酒醒了了我在惩罚她!” 宴淑文冷笑道:“不用了,我没有喝醉,这事情也算不得丑闻,大家还是知道得好,毕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于整个宴家。” 宴清平有些惊疑不定:“什么意思?” “对,什么关乎整个宴家,淑文你仔细讲讲。”宴成源道。 宴淑文呵呵一笑:“你们当年选中陈年谷,逼着我嫁给他,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陈年谷年近四十,他家里难道没有婚配么?” 宴清平皱起眉头:“熟美说他并无婚配……” “哈哈,宴清平,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陈年谷有没有婚配,你难道不会去核实一下么,你宴清平做事滴水不漏,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宴淑文冷笑道。 宴清平沉着脸道:“当年的事情木已成舟,就不用多说了,直接说这陈宓就是是何人,又如何是宴家的事情。” 宴淑文看到宴清平当真发怒起来,心下还是有些畏惧,不敢再胡搅蛮缠:“这陈宓是陈年谷的次子。” “什么!”宴成源惊道。 其余人也都惊诧莫名。 这陈年谷与宴淑文成婚多年都没有生育,还以为是陈年谷不育,没想到人家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这陈年谷有婚配的情况下,却与宴家的女儿结婚,这传出去,宴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淑文,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宴成源道。 宴淑文呵呵一笑:“还能怎么回事,无非就是负心读书人爱慕虚荣、落魄家族嫁女求荣的套路罢了……” “闭嘴!”宴清平呵斥道,“好好说话,这事情先不说对错,家族供养你这么多年,半点也没有亏待你,锦衣玉食的,如果陈年谷中举了,你也能够尽享荣华,现在就是他没有中举罢了,你有什么好抱怨的,现在这种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好好解决便是,发什么牢骚!” 宴成源点点头:“清平说得对,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多说无益,还是多想想怎么解决好了,是了,这陈年谷的原配呢?” 宴淑文脸色木然:“前些年已经死了。” 听宴淑文这么一说,宴清平以及宴成源相视一笑。 “那就没有什么了,再婚对男子来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与宴家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大碍的,哈哈,没事没事。”宴清平笑道。 宴淑文听了宴清平的话,两行泪水顿时潸潸而下。 宴清平见状又皱起眉头:“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委屈的,熟美这些年对你也是不错的,好好过日子便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宴淑文泪如雨下,凄然道:“委屈?我怎么就不委屈了……我十几岁的女孩子,嫁给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老头,还是被逼的,我如何就不能委屈了,现在人家的孩子还找上门来,搞得好像是我横刀夺爱一般,我怎么就不能委屈了啊! 你宴清平,口口声声为了家族,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还不允许我说话,你怎么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宴清平眉头一皱:“那孩子找过你们?” 宴淑文只顾着抹眼泪,并不说话。 宴清平又问道:“这陈宓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谁知道他么?”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宴淑文抹了抹眼泪,略带嘲讽道:“呵,宴家上下还混官场呢,连陈静安都不知道?” 宴成源脑中突然有一道闪电掠过,脸色顿时大变:“陈静安!” 宴清平一拍大腿:“是了,刚刚报信的人不是说陈静安的青玉案元夕么,就是陈静安啊!原来是陈静安啊,哈哈哈,是陈静安啊,静安四句的陈静安啊!原来是他啊,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宴清平连连拍腿。 院子中顿时一片骚乱。 “原来是陈静安啊,怪不得呢,人家的静安四句,气魄极大,堪称胸怀宇宙,目视千古之绝句啊!” “什么静安四句,说说看。” “哈,孤陋寡闻了吧,听着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嘶,这……这……太厉害了吧!对了,这陈静安多少岁啊,陈年谷今年四十来岁,这陈静安是他儿子,估计没有多少岁吧?” “呵,据说过完年十六岁。”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哈,就知道你不爱读书,南丰先生的《关洛宴记》里说得清清楚楚的,这陈静安作下静安四句,程氏兄弟还对此有怀疑,陈静安当场就作出煌煌三千余言的《少年大宋说》予以回击,关洛宴记便是南丰先生予以见证此事的力作……” 宴清平听到这里,插口问道:“谁有关洛宴记,拿来我看看。” “大伯,我这里有。”一个子弟拿出来几张纸。 宴清平拿过来在灯下仔细地读了一遍之后,脸色变得极为亢奋起来,宴成源关切问道:“怎么啦?” 宴清平兴奋得弹了弹纸张:“二叔,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还是关学大宗师张载张宗师的弟子呢,哈哈哈,真是好孩子啊,熟美真是生了一个好孩子啊,淑文,你有一个好儿子啊!咱们宴家,终于要出人才了啊!” 宴淑文:“……” 第八十四章 我陈年谷的儿子就是优秀 宴成源听宴清平这么一说,赶紧将关洛宴拿过来细细看了看,看完也是直拍大腿:“妙啊,妙啊,淑文,你是个有福气的,现在你虽然无所出,但熟美已经有子嗣,而且如此出色,淑文你也可以母凭子贵了,哈哈哈。” 宴淑文:“……” 她抬眼看了看院子里的宴家人,宴家的男子一个个眼神透着亲热,女性的眼睛里却是羡慕、嫉妒、不屑……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起来,之前的愤怒仿佛变了一些,有了些……骄傲? 宴家是胥吏家族,宴家人或许没有什么卓识眼光,但捧高踩低、眉高眼低看眼力劲的事情却是钻研到了极致,宴清平与宴成源一说,他们便知道家主已经看上了陈宓这个便宜亲戚了。 是,陈年谷只是宴家的女婿,宴淑文也不是陈宓的生母,但又如何? 无论如何,陈年谷是陈宓的父亲,宴淑文是陈年谷如今的正室,那么宴淑文便是陈宓名正言顺的母亲,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 陈宓的潜力与多大,他们这些人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张载的亲传弟子、静安四句、少年大宋说、青玉案元夕词,如果有人做到这任何一样,都足以成为汴京城的名人! 这便是潜力。 有名气的年轻人未必能够中举,但却能够相对简单地、有更大的可行性中式,对于陈宓这样的年轻人,有名气、有名师、有关系(谁不知道张载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嘉佑二年的进士们,已经渐渐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胥吏哪里能够不明白),中举对他来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宴淑文心中苦笑了一声,因为这些势力的亲人,也为自己的庸俗。 “咦,姑父,你在这里呢!”有人惊叫起来,然后热情无比:“哎呀,姑父,你站这里多冷啊,快快,您做我的凳子,温得暖暖的,旁边还有火炉呢,嘿,姑父快坐,我给您温酒!” 陈年谷被几个人拉拉扯扯,然后强行按在椅子上,还有人拿了毯子过来给他披上。 陈年谷任人摆布,但心里却是起了一些奇妙的感觉。 他抬起头,看到他的妻子脸上泛着光,带着温暖无比的笑容,小跑着过来,在他面前半蹲下,用柔腻的柔夷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相公,你还没有回去呢,是喝醉了么,你先做做喝点热茶,一会咱们一起回。” 陈年谷脸上抽了抽,心里却是有些受宠若惊,他与宴淑文结婚好些年,但宴淑文从来没有这么对他如此温柔,即便是在床上,都是带着吆喝,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工具人。 “妹婿啊,你还没有回去啊,哈哈,正好正好啊,你来看看,这是我那外甥陈宓写得词,哎呦,写得可好了呀,哈哈哈哈,那晏几道写的都不如他啊,哈哈哈哈,当真是才华横溢啊,这是宴家之幸啊,哈哈哈哈!” 宴清平很热情,似乎两个人平日里的关系便是极好极好的。 陈年谷脸上也泛起了笑容,那笑容里带着骄傲——是呀,那是我陈年谷的儿子啊,我陈年谷的儿子是如此的优秀,哈哈哈! 陈年谷没有说话,似乎有些失礼,但宴家人没有一个是觉得陈年谷失礼的,他们一个个带着笑容,带着逢迎,都一个个抬着头,看向陈年谷的眼神中,带着温暖与尊敬。 “熟美,静安是宴家的外甥,来汴京城怎么能够让他们在外面流落,熟美你明日请他们回家里住嘛,金窝银窝,也不如家里的狗窝嘛,你说是不是。” 宴清平关切道。 陈年谷有些晕乎乎的,在这一刻,他感觉受到了极大地尊重,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这股满足使他脱口而出:“是,明日我让他们过来拜见舅哥,哈哈哈,那两小子,历来听我的话,没问题的!” “好!” 宴成源大声喝彩:“果然父慈子孝,我当年就说熟美是个非常棒的年轻人嘛,果然是如此,与淑文结婚这么些年,就没有闹过红脸,现在静安这年轻人也是如此的出色,哈哈哈,多亏了熟美啊,啊,是,还有淑文的教导,哈哈哈!” 宴淑文抹着眼泪:“二叔过奖了,上次静安来找我们,我就坚持让他们两个住到家里来,但静安这年轻人有志气,非要自己去闯一闯,唉,无奈之下,我只能私自给了静安兄弟两个一百贯钱傍身,唉,也不知道够不够花销的,可怜见的,都还小呢,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以后我怎么有脸去见我那命苦的好姐姐!” 陈年谷关切地拍了拍宴淑文的后背,安慰道:“淑文莫要自责,都是我的问题,我是想着男孩子嘛,多吃吃苦对他们没有坏处的,也罢,明天就叫他们回家来吧,唉,这些年,也是亏待了他们了。” 宴清平笑道:“嗯,家里面虽然不宽裕,但吃饱穿暖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淑文,一会去账房领些钱,多买些礼品过去……嗨,算了,熟美,明天我陪你去,我这母舅也该表达表达对外甥的关心嘛,哈哈哈……是了,熟美,他们两兄弟住在哪里?” “他们……”陈年谷张了张口,却是尴尬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宴清平一看便知道了,赶紧笑道:“没事,打听一下便是了,这点本事宴家人还是有的,哈哈哈,真好呐,啧啧,熟美。淑文,你们是好样的。” “哈哈哈,是啊是啊,真好啊!” “我就说姑丈器宇轩昂、才华横溢,一定是了不得的,没想到连我那表弟也是如此了得,厉害啊厉害,陈家果然是出人才!” “是呀,淑文姐以后就要享福了,有这么厉害的儿子,真是令人羡慕,唉,我家那几个小子,要是有淑文的儿子的一半,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哎呀,老二家媳妇,你就别拿你那几个小子来和淑文家的比了,没有可比性!” “是是,婶婶说得对呢,淑文有福气啊!” …… 宴家人一派和气,气氛极其的融洽。 第八十五章 玩个游戏吧 夜色渐深,但今晚的汴京城不会打烊,今晚的醉仙楼不会打烊。 相反,汴京城的街道上人是越来越多,年轻人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今晚汴京城的街道是属于他们的,但今晚的醉仙楼是属于陈静安的。 醉仙楼灯火辉煌,里面沸反盈天。 “这……大话说过了吧?” “哈哈哈,年轻人嘛,也可以理解,说来也是,一首青玉案,元宵词第一,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飘一飘也是正常嘛!” “哈,能够凑上十几首……这话我上一次听还是孩童时候,那时候我有一个小伙伴,说李白那样的诗,随便都能够作上几首,哈哈哈哈哈。” …… 各种声音钻入耳中,王韶等人面色不虞,晏几道面露讥讽之色,唯有陈宓,依然清风拂面,淡定微笑站在原地。 王韶压了压道:“好了好了,少年人吹吹牛,你们也别瞎起哄,夜色也深了,大家都早些回去吧。” 范纯仁也跟上:“没错,大家都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有什么不好理解的,静安的确是出色的年轻人,一首青玉案,元宵词第一,还不够么,大家也别起哄了,回吧回吧。” 大家笑了起来,倒是不打算苛责。 毕竟少年人犯错,上帝也会原谅的嘛。 大家笑了笑,也就这么一笑而过了,都准备着离开,或是回家睡觉,或是还有下半场,有些佳人有约、有些狐朋狗友有约,今晚不喝个烂醉是不罢休了。 晏几道也是摇摇头,也不打算深究了——和一个狂妄的年轻人计较些什么呀,丢不丢人! 大家叹息着,笑话着准备离开,忽而当的一声,台上传来声响,众人回头看去,陈宓手持铜锣,又是当的一声。 “诸位……玩个游戏如何?” 陈宓扬声笑道。 “今晚是元宵夜,按理来说,该搞个猜灯谜的游戏才是。 不过今晚是诗会,便以诗词会友。 我陈静安为台上擂主,大家来出题。 可以各种常见题材为题,大家出题,我陈静安便现场作诗词,也算是博大家一乐,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王韶苦笑摇头,这小子还是不愿意服输呢。 范纯仁有些楞,悄悄问王韶道:“子纯,这小子都是这么刚的么?” 王韶苦笑摇头:“实际上我与他也是第二次见面,不过上次来看,这小子性格的确是颇为刚烈。 还有,子厚那人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可能比这小子还要刚烈得多,可能就是惺惺相惜吧,有其师必有其徒。” 范纯仁也是苦笑摇头:“那现在怎么办?” 王韶却是促狭道:“哈,年轻人不吃点教训是难成长的啊,他既然想吃教训,我便给起个头……” 范纯仁诶诶了两声,王韶却是站了起来扬声道:“静安,年伯我常在边塞,这段时间归来汴京,却是常常梦回边塞,你可否以此为题,作诗词一首,以慰年伯心中思念?” 大家轰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王丈人有意思,陈静安,快点作诗词!” “是啊,是啊,你既然自恃才高,那就快点作,被耽误大家时间。” “就是就是……” …… 陈宓笑了笑,扬声道:“这有何难……年伯是带兵之人,梦回边塞、思念、带兵打战之人渴望建功立业、年伯岁数渐长……嗯……有了,大家且听好了。” 嗯? 陈宓扬声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是破阵子,名字就叫为王年伯赋壮词以寄之吧!” “……” 众人面面相觑。 词是好词,任是谁来了都得承认,但这么快就做出来……特么的也太儿戏了吧? 大家怀疑地看向王韶——这是你们窜通好的吧? 看到大家怀疑地眼光,王韶赶紧摆手道:“我王子纯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若是不信,自己出题便是……哈,不过,这首词真好,哈哈哈,真好啊!” 他口中哈哈,虎目却是渐渐沁润——这首词当真是说出了他的心声了。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何尝不是他的心愿,又何尝不是他的遗憾! 众人看到王韶真情流露,不由得有些惊疑不定。 李泰呵呵一笑:“陈小友,老夫也出个题可以吗?” 陈宓点头笑道:“李先生请。” 李泰呵呵道:“你既然能够道出子纯之心声,你也略知老夫之生平,不如为老夫也作一首诗词吧。” 陈宓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自然,李先生稍等片刻。” 陈宓闭上了眼睛,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不会吧,真的这么神奇? 就在他们还没有回过头之时,陈宓已经睁开眼睛笑道:“有了……李夫子且听好了。” 李泰点点头。 “甚矣吾衰矣。 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问何物、能令公喜?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 陈宓以相当缓慢的语调念词,念得非常清晰,也给了别人思索的余地。 李泰自然能够听得清楚,从陈宓的第一句开始,他的神情便开始变化。 哀伤、惆怅、追忆、悔恨等情绪交织。 李泰呆在了原地,眼眶渐渐潮湿起来。 他想起了过往的岁月,再联想到如今之境地,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眼泪潸潸而下。 众人:“……” 还是一句话,词是好词,甚至可以肯定是可以流传千年的好词,但是,就这么随口作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这可不是什么提前准备的词,比如说元宵节诗会写元宵词,这可能是提前准备的,这可是根据个人生平现场连身定制的诗词! 眼睛一闭一睁,便写出能够流传千古的绝妙佳词? 这……不能够吧? 晏几道瞪大了嘴巴,他自诩才高八尺,也有过现场作诗词的经历,但没有经过打磨的诗词,实际上质量只能算是一般。 可这陈宓的诗词,随口做出,便像是经历过千锤百炼一般。 如那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种词句,不是经过反复推敲打磨,又如何能够作得出? ……嗯,实际上即便是推敲打磨,也未必能够做的出。 如果是真的,那么陈宓此人才华之高,实是难以想象了。 第八十六章 结果是好的过程难一些也能接受 不过……天下间当真有如此才华横溢之人么? 晏几道却是不太信的,若是真有此人,那么此人定是天上人! 但怎么看,面前的少年怎么也不像是天上人,所以晏几道说道:“静安世兄,不知我是否能够出题?” 陈宓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请。” 晏几道沉吟了一下道:“静安世兄就别以别人为题了,何不以己为题?” 陈宓一愣,随即笑了笑道:“以我自己为题啊,这还真是为难人呢……不过倒是可以来一首,几道兄且听好了。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冬雪,深巷明朝卖梅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此诗可名为汴京冬雪初霁。” 晏几道咂摸了一番,赞叹道:“却是贴切,也是好诗,静安之才,惊天地泣鬼神,几道佩服了。” 的确是颇为贴切,此诗与陈宓的身世联系起来,果真是十足的写实,据晏几道所知,陈宓兄弟二人进京寻父,的确是无奈之举,这种情况下,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倒是正常了,至于什么书法饮茶这些闲暇之说,何尝不是因为心中抑郁呢,最后一句就是表达想要回归故乡的想法。 的确是是很了不得啊。 陈宓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有晏几道这句话,以及自己连着抄了三首诗词,狂妄小人之号却是不必担忧了,陈静安的才名,也会因此传遍京师! “那个……”范纯仁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世兄……能不能帮我也写一首?” 陈宓心中苦笑,得,这是刷存在感来了。 不过范纯仁是他着意想要结交的人,给写……啊,不,给抄上一首,倒是值得的,就是要选一首贴切的却是不容易。 陈宓点点头道:“世叔请说。” 范纯仁促狭一笑,朝台上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子一指,笑道:“便以苏小娘为题。” 范纯仁如此促狭,醉仙楼顿时爆发出哄然大笑。 “哈哈哈,原不曾想范丈人是如此风趣之人,哈哈,现在就看陈静安的了。” “有意思有意思,范丈人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啊,都说范二公子性情严谨,今日一看,原来是如此有趣吗,哈哈哈。” “静安兄,快快,给苏小娘子赋诗一首!” …… 在场的人大多是年轻人,年轻人哪有不喜欢热闹不喜欢起哄的。 陈宓看向那个苏小卿,苏小卿一下子成为现场的焦点,有被吓到,如同受惊的猫咪一般。 陈宓心中苦笑,倒是累人受罪了……得,今晚既然抄上了,继续抄便是,这不是才抄了四首而已么。 不过,这却是不太好抄,那苏小娘子是个歌妓,写给歌妓的历代诗人也有不少的,写得最好的莫过于白居易的琵琶行,现在自己想要给一个歌妓写一首诗词,不是找不到,而是这个尺寸不太好把握。 陈宓陷入沉吟,楼上的杨玉容却是哼了一声,小声道:“这个范纯仁不是个正经人!” 苏小卿见到陈宓没有像之前一样随口道来,不免心中有些伤心,以今晚陈静安的才华来看,他的确是能够张口便来几首绝妙好辞的,但现在却陷入沉思,怕不是不愿意为自己这个歌妓写诗吧? 也是,歌妓就是歌妓,无论在台上多么受人欢迎,但毕竟是风尘女子罢了,人家是清白的少年郎,不愿意与自己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也是正常。 想及至此,苏小卿轻声道:“静安郎君,若是不方便便罢,苏小卿只是一介歌妓,小郎君是清白人家,不便与小卿牵扯上关系也是可以理解的,想必范丈人也是能够理解的,不会为难小郎君的。” 陈宓抬头笑道:“苏小娘子莫要多想,刚刚不过是在遣词造句罢了,现在已经有了,小娘子请听好了” 苏小卿喜道:“小卿洗耳恭听!” 陈宓笑着点点头,轻声吟道。 “妾本东华门外住。 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苏小卿一听便是痴了。 苏小卿本身诗词造诣不浅,在鉴赏诗词上,甚至比起许多读书人都要强,自然能够听得出这首词的可贵之处,这首词在说歌女,但却是清新脱俗,半句没有提到那些迎来送往的腌臜事,却是将女孩子的心思给揣摩得淋漓尽致! 唐代有流行歌曲《金缕衣》,当时名妓杜秋娘曾经唱过它:“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花谢春归,负却华年,怎么不使人满怀幽怨? 王韶与范纯仁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震撼。 到了此时,晏几道已然是心服口服。 台下的年轻人们亦是心悦诚服,有好事的,还想继续出题,不过被晏几道制止了。 晏几道是这么说的:“诗词难得,静安所做诗词,恰如偷盗天机一般,宜适可而止,今晚就到这里吧,不过静安,你说诗词是小道,或许是,但你的诗词,却是以小道撩拨人心,哈哈哈,从今日之后,你便是再嫌弃这小道,这小道也是与你再分不开了。” 听晏几道如是说道,陈宓还能如何说,唯有苦笑罢了。 今晚这算是什么回事啊。 虽说是达成了目的,但却是如此的艰难,不过也罢,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难一些也可以接受。 陈宓前世便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以目的为导向,至于过程,多艰苦都能够接受,这也是他能够成功的原因。 这一天晚上,醉仙楼几乎是通宵达旦,陈宓却是在王韶等人走后,便悄悄回家,回到家的时候,陈定与张载俱都已经歇息,便悄悄地歇息去了。 陈宓能够睡得着,但今晚却是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金水河诗会发生的事情,将在汴京城引起的波澜一时半会怎么能够消弭? 第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正月十六大清早的汴京城,迟迟没有苏醒过来,昨晚的彻夜狂欢,将人封印在被窝里面,没有到中午时分,街上的人始终不会太多。 张载却是早早就起来了,昨晚他并没有参加任何活动,倒不是说没有人邀请,而是他不想去罢了,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看得也就淡了。 陈定也是很早就起来了,不过今天起来并没有读书,而是推着独轮车外出。 当然不是卖鸡蛋灌饼,现在要走科举之路,自然不能去沿街叫卖。 他这么早出门,是因为年前采购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 虽然后来卢伯蕴送了一些,但他们两兄弟都是大肚汉,都长着身体呢,吃得也多。 这不正月十五过完,东西也吃完了。 当然,还有一个张载呢,所以陈定早早地便去采购食物去了。 至于陈宓,陈定与张载都没有去叫他,因为都知道他昨晚一定很晚才回来,今天估计得很晚才能够起来了。 张载喝了一些清粥,泡上一壶茶,喜滋滋地看起了书,那书半叶 9行,行18字,白口,左右双边,字体端方凝重,避讳谨严,一看便是典藏本,一看那封面上的字,上面写的是——范文正文集。 嗯,这套书便是陈宓所送,价值颇为不菲,张载极为喜欢,尤其是范仲淹的一些政论道德文章,都是值得慢慢揣摩学习的。 他对范仲淹极为尊重,虽然在学术上他已经胜过,但却依然对其尊为完人,对其留下的著作也是多加收藏,甚至比这文集都来得周全,毕竟文集这种东西,收录的文章还是有些选择的,有时候为了塑造已故之人的形象,有些文章并不会往里面放。 不过张载并非看这些,他关注的点有些奇妙。 这文集的序却是同年苏轼所写,苏洵前两年去世,苏轼与苏辙一起送回老家安葬,并且三年丁忧,这文集该是三年前就整理好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张载每次翻开这文集,都要看看苏轼所写的序,一边读一边笑。 苏轼在序里面写道,说他小时候就听说范文正的名声,后来嘉佑二年中进士,与欧阳修交往,欧阳修也常常将苏轼没有见过范仲淹是一件最为遗憾的事情,苏轼也视为毕生之遗憾之类的话。 张载却是自豪的,苏轼之才他是比不过的啦,但文正公他却是见了许多次的呀。 嗯,老人家的幼稚。 喝一口茶,诵读几句,人间之极乐事。 张载自得其乐之事,外面院子有人在敲门,张载奇道:“这么早睡来了?” 张载背负双手,踱出院子,将门打开,却发现来了不速之客。 来的是两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或者说是老年人,一个矮小且尖嘴猴腮,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虽然白发染霜,然而却是器宇轩昂,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张载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暗喊,麻烦来了! 这人就像是陈定陈宓老了之后的模样,就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张载即便是没有见过此人,但第一眼就猜了出来。 那尖嘴猴腮的汉子脸上带着谄笑:“您就是张载张宗师吧,鄙人叫宴清平,来此地寻找我那两个外甥,这是陈年谷,是陈定陈宓的父亲。” 陈年谷赶紧作揖见礼:“见过张先生,犬子的学业多亏张宗师了,若非张宗师教导有方,犬子恐怕也未能够如此出色。” 来人是陈定兄弟的父亲,虽然此人道德不端,抛妻弃子令人齿冷,自己虽是陈定兄弟的老师,但总不好失礼,张载礼貌笑道:“两位请进。” 张载带着两人来到客厅,客厅暖融如意,宴清平逢迎笑道:“张宗师这小院清幽自然,格调高雅,不愧是宗师气度啊。” 张载微笑:“这不是老夫的院子,是我那两个徒儿的。” 宴清平与陈年谷对视了一眼,有些吃惊道:“我那两个外甥刚从老家过来,哪里有钱买小院,这东华门街道的小院子,不得三千多贯才能落地啊?” 张载摇摇头:“老夫这就不知了。” 陈年谷颇为羡慕地扫视了几眼,倒不是说他在宴家受了亏待,寄人篱下与有自己的院子终究还是不同的。 他倒是有些纳闷,自己来京那么些年,别说买院子了,那都是年年举债,那些相识的人都被自己借了个遍,家里面给的钱,往往几天就花销了个干净,哪里济得了事,后来宴家透露想要嫁女的想法,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没办法,穷疯了啊。 怎么到了儿子这里,他们进京到现在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怎么就买了院子? 而且这客厅装潢虽然看不出豪华,但家具摆件,无不是气华内敛的物件,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便宜货,这两小子,怎么这么有能耐呢? 陈年谷不太会聊天,但宴清平却是善于逢迎的,不断地与张载拉近关系,当然,话题主要还是以陈定陈宓兄弟为话题,关心起两兄弟的学业身体健康等事情。 张载虽然有些不耐,但这也算是家长来关心子女学业,作为老师,总是要给与重视的,所以只能耐下心来一一作答。 宴清平也是会聊天,问了一些,也将自己所知给说出来,他感慨道:“哎呀,昨晚的元宵夜,恐怕再过十年也不会被人遗忘了,我这外甥陈宓啊,啧啧,了不得啊!” 张载昨晚睡得晚,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宴清平这么一说,似乎又整出了大事情? 张载第一次感兴趣道:“怎么,我那徒儿又做了什么事情?” 宴清平赞叹道:“昨晚元宵夜,陈静安的《青玉案-元夕》一出,当即被认为是元宵词第一; 后一首《破阵子-为王年伯赋壮词以寄之》,令王参军王子纯虎目蕴泪; 继而一首《贺新郎·甚矣吾衰矣》,李泰李子和当场老泪纵横; 之后一首自述《汴京冬雪初霁》,嗯……将思乡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最后更是以一首《黄金缕·妾本钱塘江上住》寄名妓苏小卿,当场歌女没有不落泪的…… 啊,一个晚上,四首足以留史的诗词,真如杜工部之诗所说——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陈静安壮哉!” 张载:“……” PS:这本书成绩颇好,今天编辑告诉我有望上三江,叫我冲一冲,现在需要大家帮忙多点击多看看,增加一些追读,谢谢大家了,这本书要是能够上三江,全是大家的功劳,感谢支持! 第八十八章 这孩子从小就拗(还有一章……) 一晚上写出五首诗词……这事情听起来有点不太靠谱啊。 张载沉吟了一下道:“宴先生能否详细说说。” 宴清平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虽然昨夜我们并没有在现场,但却是有送信人详细描述的。” 张载点点头。 宴家的情况他在得知陈宓父亲陈年谷的时候,也是详细问过李泰的。 知道对这些人家来说,每次这种诗会的时候,都会派许多下人去各个大的诗会蹲守,不仅会记录下诗词,甚至还有下血本的还描画出现场的情形,以忠实记载下当时的情况。 宴家估计也是类似情况,所以讲述的估计也是比较贴近事实的。 宴清平可能对整个事情都了如指掌,但再次说起的时候,依然很是兴奋。 他详细地描述了现场的情况,当然是经历了各种艺术加工过的,不过这对于现场的情况并没有过大的扭曲,因为并无必要。 现场的情况本身就颇具戏剧性,所以宴清平只需在铺垫转折上做一些详细地说明,就足以将气氛给烘托起来了。 宴清平是个会讲故事的人。 诗会高潮自然是足以震撼人心的,但在之前的那些铺垫却是在相对漫长的时间里面发生的。 若是没有足够的技巧,要想用言语描述将高潮时候的气氛都给烘托出来,却是比较为难的,听的人只能用想象力去补充。 宴清平却是通过各处铺垫给串联起来,然后用先抑后扬的手法进行描述。 在宴清平的版本里故事是这样的。 晏几道的那首诗的强势出世,醉仙楼众人如丧考妣,苏嘉借机打击陈宓,想要以陈宓为垫脚石,没想到被陈宓一首青玉案给打击得失魂落魄当场落泪,被父亲苏颂带走。 而晏几道听闻青玉案后,不甘心被压下去,于是带着人马冲击金水河诗会,想要当面打压陈宓。 陈宓却是胸怀宽广,不愿与晏几道一般计较,而且心怀天下,认为诗词只是小道。 陈宓已经是想息事宁人,没想到晏几道却是借陈宓的一句【诗词只是小道】的口误,倚此想要将陈宓打为口出狂言的妄人。 晏几道是宰相之子,名声极大,蓄力打压陈宓,这让当时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若是陈宓不反击,那么第二天便会成为汴京城有名之狂人,以后的前途恐怕会付诸流水。 这种情况之下,陈宓自然不能被戴上如此帽子,于是只能绝地反击。 这种境地之下,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为自己洗清冤屈。 但陈宓不是凡人,直接艺高人胆大的对众人说,任何人都可以出题,只要出题,他就能够当场作出诗词来等等。 于是当夜陈静安斗酒诗百篇……啊,不是,是五篇…… 宴清平果然不愧是胥吏家族出身,无理尚且辩三分的本领拿来讲故事,当真是将一个元宵诗会讲得异彩纷呈,连张载都听得十分的震惊。 当然,他的震惊不全是因为里面的故事,陈宓的五首诗词才是他震惊的根本。 但不能否认,其中的跌宕起伏的确也是他震惊的缘由之一。 “东风夜放花千树……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真好,写得真好,元宵词第一当之无愧,以后元宵,恐怕再无人敢做元宵词了,哈哈哈哈!”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子纯福气!”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呵呵,李子和啊李子和,你自诩是静安之恩人,但有了这首词,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敢说静安坏话,你就是青史之小人了! 你因静安留名青史,若敢诋毁,便是自污罢了,哈!” “……小楼一夜听冬雪,深巷明朝卖梅花。……唉,静安心中竟然是如此孤寂,唉……” 张载瞪了陈年谷一眼,意思便是,若非是你这父亲,陈静安也不必如此! 陈年谷一脸的羞愧。 “……妾本东华门外住……哼,这小范忒不懂事,还好静安年纪虽小,但却是知晓厉害的,要是不懂的与歌妓保持距离,贸贸然就来了个艳词,岂不是坏了他以后的前程,等我见了小范,非得骂他一顿不可!” 宴清平每背一首诗词,张载便会发表一下言论,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宴清平看到张载如此在意陈宓,心里更是兴奋不已。 张载如此在意陈宓,说明这陈宓的价值就越大,外面所说的张载要将陈宓扶持为关学衣钵传人的传说便越是真实。 于宴家来说,陈宓越是出色,宴家之利益就越大! 陈年谷心里却是变得苦涩起来。 本来作为父亲看到儿子越是出色,便该越是开心才是,但陈年谷却是心中苦涩,甚至连他都不知道,他内心渐渐生出嫉妒来。 同样是赴京,他来了汴京城那么久,不说考不上不说,却是越混越差,甚至不得不举债度日。 但自己这个小儿子,来了汴京城区区半年的时间,不仅住上大院子,还抱上了张载这么一条大腿,更是出了偌大的名声! 有如此名声,想来科举也不在话下了! 人与人的差距为何如此巨大! 上天何其不公! 嗯? 难道是陈家的气运都被自己这个小儿子给吸走了,以至于自己如此落魄? 就在陈年谷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了车辆的声音,一辆独轮车辚辚而来。 陈年谷一看,却是自己那大儿子陈定。 陈定头上微微出了汗,在这大冷天,甚至挽起了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 半年不见,陈年谷发现自己这个大儿子又高壮了不少。 陈年谷本来脸上带着微笑,但往里面走来看到陈年谷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里面有泪水盈眶,但随即脸色变得煞白起来,眼神里面有怒气迸发。 宴清平轻轻咳了一声,脸上满是笑意:“你就是我那陈定外甥吧?” 他以为自己表现得足够和善了,陈定至少都得礼貌地回问一句您是谁,但却见陈定一言不出,转头往外走去。 宴清平愣了,转头与陈年谷问道:“我这外甥是怎么回事?” 陈年谷苦涩摇头:“估计是生我的气吧,这孩子从小就执拗,一会就好了……呐,这不回来了?” “不是……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宴清平有些紧张。 “啊?” 陈年谷也有些慌张。 “定儿?定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定手上拿着一根扁担,脸色狠厉,脚步十分坚定朝陈年谷以及宴清平走过来。 第八十九章 看到了哪又怎样(三章求票) “定儿!我是你父亲啊,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是要杀父啊!”陈年谷惊慌失措。 他的身高也自是高大,不然也生不出高大的陈定,但他年纪大了,这些年消耗也大,早就是外强中干,何况陈定手中还有一根粗壮的扁担。 宴清平也是喊道:“外甥啊,这是你父亲啊,你可不能打他啊,你要是打了他,你的前途就全毁了啊!不能打啊!” 两个大男人发出惊慌失措的喊声,但陈定却是坚定不移朝他们走去。 张载也是看不下去了,沉声道:“固安,莫要冲动!” 陈定浑身一抖,红着眼睛看着张载,沉声道:“老师,我很冷静,您别拦着我,今天我就要将他活活打死,才能够对得起我娘! 我娘自从嫁给他,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说是要读书中举,将家庭扔给我娘操持,我娘带着我与弟弟,还要打理几亩田地,夜里还得织布绣花,就为了挣一点钱,而这钱还是供他挥霍! 好嘛,读书不行也就罢了,读书从来不是易事,这一点我很明白,但抛妻弃子,让我娘积劳成疾早早仙逝,临死前还在相信这个畜生,但我与弟弟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找到他,他却是一言不发,任由宴家人羞辱我们,这种父亲要来何用! 今日他还有胆子来找我们,我非打死他不可!老师您别拦我!” 陈定说完便举起扁担,狠狠往陈年谷头上砸下去,那势头极猛,像是要将其一棍子打死一般。 陈年谷吓得腿都有点发软,趔趄了一下,扁担没有砸中他的脑袋,却是狠狠砸在他的肩膀上,咔吱一声,估计是骨头都裂开了或是断了,陈年谷惨呼一声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哭喊着拼命的躲开。 宴清平整个人都吓傻了,原本他以为陈定只是口上说说而已,现在看起来是真的想要他自己老爹的命啊! 陈定见没有一棒打死陈年谷,眉头一皱,又是挥起扁担狠狠砸下,陈年谷就在地上爬着,哪里躲得开,只来得及举起双手护住脑袋,又是咯嘣两声,陈年谷惨呼起来,两只手垂落在地,只能用双腿猛蹬,期待能够逃出生天。 陈定眼里的戾气更重,啊的一声,冲上去就要乱棍打死陈年谷,却被张载从后面抱住。 张载用力抱住陈定,口中疾呼:“陈定,冷静冷静!静安!静安!快出来!” 张载喊话的时候,陈宓已经冲了出来,他犹然有些懵逼,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地上惨呼的人是谁,便看到哥哥与张载纠缠在一起,而陈定举着扁担,像是要将地上的那个人打死。 这怎么了得! 大宋律法严格,若是打死了人,陈定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陈宓来不及问清楚原委,赶紧上去抱住了陈定,口中低喝:“哥,凡事有我!冷静下来!” 陈定被陈宓这么一抱,浑身的力气便消散了下来,他知道,陈宓出现了,今日陈年谷算是逃出一劫了。 见到陈定冷静了下来,陈宓才有暇看地上是谁,这一看却是大吃了一惊:“爹?” 陈年谷见陈宓喊他,顿时生起了希望,大声道:“是啊,我就是你爹,你哥要打死我啊!快点拦住他啊!” 看到是陈年谷,陈宓心里全都明白了,他没管陈年谷,而是回头在陈定的耳中低声道:“哥,你去后面歇歇,这里交给我吧。” 陈宓盯着陈定的眼睛,陈定不甘的点点头,眼光越过陈宓,朝在地上哀嚎的陈年谷狠狠地盯了一眼,然后穿过陈定,往后院走去。 陈宓与张载点点头:“老师,我哥情绪恐怕还不稳定,麻烦您去照看一下他。” 张载有些担忧道:“不需要我来帮你么?” 陈宓脸上泛起笑容摇摇头:“老师,关学与洛学之争,恐怕比这个要残酷十倍百倍,若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您能放心将衣钵交给我么?” 张载一愣,然后笑了,点点头,也不再说话,往后院走去了。 陈宓看着陈定与张载都消失在门后,这才施施然转身,走到客厅的主座上,施施然坐下。 宴清平整个人都看呆了。 这是做啥? 这特么的都是什么样的一家人啊? 大的一言不发就要将人往死里打,小的见父亲断手断脚的在地上哀嚎,却安然若定坐到椅子上,看起来还要喝一杯茶的样子……草! ——他当真喝起了茶! 那是张载泡的茶。 陈宓刚刚醒来,开封的大冬天干燥得要死,他不仅嘴巴腥臭,整个人还干得如同干尸一般,自然要喝点清茶润润嗓子。 嚯! 水温正好,舒坦! 宴清平指了指在地上哀嚎的陈年谷惊道:“你爹躺地上呢!你没看到嘛!“ 陈宓点点头:“嗯,看到了,哪又怎样?” 宴清平更加吃惊:“他腿脚手恐怕都断了,你怎么还如此淡定!” 陈宓笑道:“死不了,只是腿脚断了而已。” 宴清平:“……” 陈宓点点头。 “你们来得比我想象的要早一些……嗯……” 陈宓歪了歪头。 “……应该是昨晚的诗词,还有之前的静安四句、少年中国说……之前你应该是不知道,昨晚才知道的……哈,你倒是个能够干点事情的人,足够的果断,就是眼光不太行……” 陈宓指了指陈年谷:“……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将妹妹嫁给他?” 宴清平脸色有了些变化,惊慌也渐渐敛去,甚至露出一些笑容:“你知道我们会来?” 陈宓道:“宴家我是调查过的,我之所以留在汴京,便是因为对宴家足够了解,若是换了其他的家族,我早就带着我哥远走高飞了,你宴家……嗯……求才若渴!哈!对,就是求才若渴,所以,我才留下来的。” 宴清平的眼睛发亮:“真是了不起啊,一步算十步,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现在看来,你岂止如此!” 陈宓笑了笑,指着在地上哀嚎的陈年谷:“先带回去吧,治疗一番,若真是痛死了也不好,找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宴清平一笑:“好,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我叫人进来将他抬走。” 宴清平叫人进来将陈年谷抬走,走之前与陈宓道:“静安,外面我留了一辆马车,还有一个车夫供你使唤,哦,里面还有百两黄金,千贯铜钱,是我这舅舅的见面礼,你大可收下,之后我会找你的。” 陈宓挥挥手。 宴清平大笑而去。 陈宓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章 可怜的陈定哦——有这么一个弟弟 送走宴清平,陈宓往后院走去。 转过一道门,里面陈定与张载的聊天声音传来,陈宓驻足。 “……固安啊,今天这事情,你太莽撞啦,大宋朝以孝治国,你这一棒下去倒是泄愤了,但你有想过以后么,若是宴清平以及你父亲对外泄露,你的前途就全都毁了啊,甚至会被治罪下狱流放,你知道么!” 张载呵斥陈定,声音中带着愤怒。 陈定沉默了一会,声音中带着一些冷硬,但可以听得出来他很冷静。 ”……先生,您说的这个我何尝不懂,不过,今日之事学生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张载声音里面带着疑惑。 陈宓也侧耳。 他也是颇为疑惑,陈定的不得已为之是什么。 “……先生,之前我们去找过他,但他却是一言不发,任由宴家人羞辱我们兄弟,我们兄弟两个流落汴京城,若非静安,我们恐怕不饿死也都得流落街头,就这个冬天我们都未必能够撑得过去。 这些倒也罢了,自古以来,抛妻弃子难道就少了,他也不过是做了一个负心人会做的事情罢了,他若是当没有生过我们两个倒还好,大家各自安好也就罢了。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看到静安出息了,立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一般寻了过来……呵呵,这是打算敲骨吸髓来了呀! 老师,这半年时间,我对于宴家了解了许多,这个家族藏污纳垢,那些黑心胥吏们,贪污受贿、牵绳拉索、干得尽是一些贪赃枉法之事,静安被这样的家族给缠上,以后哪里会有好下场!” “所以你便打算自己打死你父亲,以一身担起这些腌臜事,让静安轻装上阵?” 张载话里颇为沉重。 陈宓浑身一震。 只听得陈定轻松笑道:“先生,母亲临死之前固然对他还有许多的幻想,但最关心的还是静安。 我还清楚地记得,母亲临死前,那身上都不剩几两肉了,她的手握住我的时候,我就像是握住了一具骷髅的手一般,又冷又瘦。 可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的手还是握得我的手生疼,她很用力地请求我。 说,定儿,娘要死了,可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宓儿,他虽然比你聪明,但就是因为太聪明,会很容易走错路。 你一定要帮他把路给走正了,我希望有一天,你就算是死,也莫要让他走偏路! 先生,这宴家就是一条偏路邪路,我是绝对不会让静安走上那条路的!” 陈定的话里带着笑声,但里面的坚定之意却让陈宓都感觉震撼。 张载叹了一口气。 陈定平日里不太说话,但今日却是打开了话匣子。 “……先生,当日我决意将村里的地给卖了,固然是因为路上需要花费,但更重要的是,在村里苦读书是没用的。 村里太苦太闭塞了,想要从村里读书出头,那是很难的,就如同我父亲一般,苦读多年,以为出来了就能够登皇榜。 哈,闭门造车而已,外面的世界这么大,那些人比他聪明还比他努力,关键是,有名师执教,又岂是一个乡下小子能够比的。 实际上我很理解他的做法,但我不会原谅他。 我从小就帮母亲干活,那时候我以他为荣,总是认为,只要父亲考中进士,日子便会好起来了。 但许多年过去了,他除了从家里拿钱,却从来没有一个未来,以至于让家里都十分拮据。 先生,我总是感觉到压力,特别是母亲生病了之后,我特别的害怕。 倒不是害怕母亲死了我会怎么样,而是因为静安。 静安是个很特别的人,从小便是如此,他总是很冷静,他对父亲就像是陌路人一般。 我喜欢谈论父亲,但他从来都不会主动谈,即便是爱他如命的母亲,他也像是在若即若离。 ……其实有时候我很怕他……先生,这是不是很奇怪?” 陈定自嘲地笑了笑:“……呐,我卖地的时候,我一意孤行,其实不过是伪装我的惧怕罢了。 他总是对的,他很冷静,但他所预言的东西总是会发生的,就像父亲的背叛,就像是母亲的积劳成疾、就像是卖地的后果……太多的事情了! 有时候我恨他,恨他得到了母亲更多的爱,他明明很冷漠啊,哪里有我这么爱母亲,但母亲为什么就是更爱他呢? 为什么母亲就是要我以死为代价都要去保护他呢,凭什么!” 陈定叹了一口气。 陈宓也叹了一口气。 “……但没有办法,谁叫我是哥哥呢,没有办法的啦,母亲说了,我就要去做! 所以啊,我逼他走出来,从村里到汴京城,从经商到读书,他虽然被我逼着,但总是那么优雅从容,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他,反而是我跌跌撞撞,即便专制逼他往前走就是我! ……老师,静安他是个没有什么道德约束的人,他的所有温文尔雅,都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外人想要看到的东西,他从来都不是发至内心的遵循着道理与道德,如果他遵循,那只是因为那样做最符合他的利益而已……他,很危险!” 陈定的话里面有些毛骨悚然。 陈宓苦笑。 “……老师,陈年谷和宴家都是危险源,我不能让他们接近静安。” 陈定很认真的道。 陈宓仰头看天,冬日的天一片灰蒙蒙的,让人难以领略到宇宙的无穷,反而会让人心里发堵,嗯,自己这个哥哥,哪里是愚笨,分明是聪明到了极致啊。 嗯,也让人心疼。 可怜啊,有这么一个弟弟。 陈宓笑着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 他抬起了脚,在地上重重的踏了一下,发出轰的一声,地上的力反震,震得他的脚发麻,然后抬脚往里面走去。 张载与陈定回头看他。 张载的神情有些异样,陈定露出笑容看着他。 陈宓笑了笑:“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陈定,咱们该聊聊了。” 张载明显看到陈宓说出这话的时候,陈定脖子缩了缩。 张载不由得好笑,看来陈定说他惧怕陈宓这个事情是真的了。 陈宓与张载道:“老师,您旁听吧。” 张载有些感觉有些荒谬起来——嗯,自己的弟子在吩咐自己做事? 啊? 你在教我做事! 张载诧异莫名。 谁家的弟子这么霸气哦。 第九十一章 我要做三件事 对于陈定,陈宓的心里很复杂。 嗯……其实不止是陈定,还有他的母亲以及父亲,陈宓的心里也都很复杂。 其实陈年谷倒也罢了,那就是个人渣,其实也不用多想。 但对于陈定以及母亲,他每次想来的时候,总是有些五味杂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毕竟相处了那么些年,虽然总是很诧异这一家人的的各种观念,但有时候还是不免会因此而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陈宓依然认为那个女人太愚蠢。 是啊,实在是太愚蠢了! 像后世的那些女人多好,不相信画饼,无论你说得多好听,没车没房没钱,别谈什么结婚生子,甚至花光你的钱,再说我们不合适,这样多好啊! 这愚蠢的女人,却在陈年谷一无所有的时候就嫁给了他,还给生了两个儿子,又一门心思供夫君上学,十几年如一日,从无半点怨言。 在临死的那一刻,依然还相信他的夫君总有一天会将她风光大葬,在某一天给她挣一个什么诰命夫人……愚蠢诶! 先不说存不存在那一天,就算是存在,你特么的早就入土了呀! 还有,这小儿子一看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干嘛还对他那么好呀? 宁愿自己累死,也不愿听从小儿子经商的建议,还吩咐老大一定要让小儿子读书,不能误入歧途……啊呸! 愚蠢极了! 还有这陈定,迂腐到了极致! 什么母亲的遗命,啊……什么遗命啊,你就不能为自己而活么,干嘛要为别人付出一切啊,你不知道这样别人压力会很大的么! 迂腐呀! 倒是陈年谷,哈哈,这家伙不要脸,够无耻,啧啧,看看,人家活得多潇洒多好,你们就不能学学么! 有时候陈宓心里很阴暗,会偷偷吐槽母亲以及陈定的迂腐与愚蠢,但在某些时刻,他却是会偷偷地思念那个被生活重担压弯腰杆的女人。 而对于这个总是在他面前充大哥絮絮叨叨这不行那不行的陈定,却总是感觉到心中有依仗。 真是见了鬼了! 这陈定做事冒失,见识浅薄、为人迂腐、不懂得变通……毛病一大堆,如果是前世的下属,早就被他开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陈定努力地、佯装镇定的站在他前面,想要帮他遮风挡雨的时候,陈宓总是感觉到心中有底气。 ——即便那些事情在陈宓眼里看来随手就能够解决。 就如同今日的事情,陈宓岂能不知道宴家是一定会找上门的——他对宴家做了诸多的调查。 他太了解宴家的德性了。 陈宓甚至已经有了一系列的安排,但今日陈定的冒失,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个事情,甚至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 当然,这些让步对他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的。 无非就是在利益上做些退步罢了,感情上他是绝对无所谓的。 什么对陈年谷的恨意啊、什么不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这些东西,真的是无所谓的啊。 弱者有一种弱者心态,总是认为自己被欺负,总是想要以命去求得尊严,呀,那是多么幼稚的事情啊。 强者自然要有强者的心态,我落魄的时候,伏低做小不在话下,等强大的时候,也该有容人之心,但不该有一种受欺负的心态,那是弱者才有的心态。 陈年谷与宴家所做的事情,对于陈宓来说,很难激起他心中的涟漪。 陈定说得对,他就是那种所有温文尔雅,都是因为那是外人想要看到的东西,他从来都不是发至内心的遵循着道理与道德,如果他遵循,那只是因为那样做最符合他的利益的人。 但是,仅仅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 陈宓苦笑。 上千年的时间,沧海桑田,以二十年为一代人,大约五百代人的思想代沟,大家的道德观念有如何能够保持统一的节奏? 陈定所认为的道德,在陈宓……嗯,应该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所有人看来都是迂腐的。 而在陈定眼中看来,二十一世纪人的道德观念略等于无,或者说是扭曲的道德观。 简单地说来,陈定与陈宓的冲突是源于相差上千年的道德观念的冲突。 陈定的道德观念是源于传统小农社会的观念,而陈宓的道德观念是经历了工业时代的冲刷之后形成的观念,这里面相差又岂止是千年差距。 陈宓明白这里面的根源,但他很难与陈定解释这里面的原因。 只是目前陈定的心态已经有了扭曲的征兆了,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了。 否则以后很容易产生更大的冲突,甚至于兄弟阋墙,他今日需要做一些努力,也希望张载这个大宗师能够理解,能够给与他一些协助。 “我要做三件事。” 陈宓在陈定与张载面前很诚恳的说道。 “第一,我母亲需要一个诰命;第二,关学需要发扬光大;第三,大宋朝有一些错误需要纠正。” 嗯? “我要做事,而且是很大的事情,所以,小节上的东西,有时候是顾不上了。 但我的所作所为,不会超越律法尊严,在一些个人尊严感情方面,我可能就要做出让步了。 我这么说,老师,大哥,你们能够明白么?” 陈定看着陈宓不说话。 张载沉吟了一下:“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又想要怎么做?” 陈宓点点头:“陈年谷是个人渣,大哥若是将他打死也是罪有应得,但对大哥来说不值得。 这一次大哥有了把柄在他们手上,若是撕破了脸,大哥先不说前程的问题,恐怕流放千里都是轻的。 所以,我们必须与宴家和解,这个事情我会具体去谈,但无非就是做宴家的门面。 宴家虽然起点低有一些劣迹,但好在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而且,宴家毕竟是宴家,而我姓陈,即便是他们想和我捆绑起来,因为这个原因,也不会当真有人将我与宴家视为一体。” 张载点点头。 陈宓道:“宴家……若是足够聪明,也不是不可以合作……” “不行!” 陈定突然道。 第九十二章 硬刚 “嗯?哥?” 陈宓看着陈定。 陈定神情坚定:“与宴家不是不能和解,与……陈年谷也不是不可以和解,但是,你不要与宴家同流合污,这一点是坚决不行的!” 陈宓盯住陈定的眼睛,缓缓说道:“如果我一定要与宴家合作呢?” “嗯?”张载心中一惊。 陈定眉头紧蹙,也是丝毫不让盯着陈宓的眼睛:“你若是执意如此,咱们这兄弟也没有必要再做了! 从今以后,你陈宓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咱们恩断义绝!” 张载大吃一惊,这两兄弟是要干什么,怎么突然来这个戏码? 陈宓阴沉着脸盯着陈定,良久之后,突然如同冰霜溶解,变得春风拂面起来,他笑道:“好啊,我早就想这么说了,哥,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哥……” “静安!慎言!” 张载喝声。 陈定浑身颤栗,眼泪夺眶而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宓。 陈宓却是不管不顾继续说道:“……你这兄长做得太累了,明明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却偏偏要把虚无缥缈的责任扛在肩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显示你是个伟大的兄长?” 陈定紧紧盯着陈宓。 陈宓轻轻摇头道:“你和母亲一样,总是觉得我需要照顾……嗯,需要被监督,以免我走查踏错,哈哈哈,愚蠢!” 陈定嗫嚅了一下嘴巴,但没有说话。 陈宓继续道:“你们若是愿意听我的,母亲何至于累死,陈年谷这货若是生活没有那么拮据,他何至于去傍富婆,又何至于出现今日这种局面? 呵呵,母亲那人是乡下妇女尚且可以原谅,你陈定是读书人,你难道也不懂?……” 听到陈宓说母亲是个乡下妇女,陈定想要反驳,但陈宓继续说道。 “……卖掉田地,截断后路,到了京城,倒算是肯舍下一些颜面了,可醉仙楼的一成股份,你说舍弃便舍弃,你知道一成股份能值多少钱么?” 陈宓伸出一根手指:“十年内,那一成股份,至少值十万贯,十万贯懂么,知道什么叫财务自由么,有了十万贯,无论我们想要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你却只记得母亲那些话,什么清白人家不经商,书香门第不经商……你问问老师,那些大家族,谁家不是产业一大堆,没有产业的家族,如何能够支撑得起那么多子弟读书!” 陈定目瞪口呆:“我……我……” 陈宓呵呵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振兴陈家,逼着我读书,可您却是丝毫不知道一个家族该如何崛起? 是,读书是一条康庄大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非要逼着我去?” 说到这里,陈定终于有话说了,他大声道:“我去读书,谁来养这个家,你比我聪明,自然是要你去啊!” 陈宓点头:“嗯,就算你是对的好了,那按照你的想法,目前这种局面,你该如何处理?” 陈定嗫嚅了一下:“我去官府自首,陈年谷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担!反正你不许与宴家同流合污!” 陈宓莞尔笑道:“然后呢,你被治罪流放,那宴家与陈年谷会放过我么? 以他们的无耻,他们难道不会继续来纠缠我? 难道我也像你一样,将陈年谷狠狠打一顿,或者直接打死他? 哦,是,还有一条路,宣布彻底与陈年谷恩断义绝,与宴家也切干净关系?” 陈定整个人都沮丧起来。 陈宓笑道:“这个事情,躲不掉的,实际上,宴家这个时候贴上来,倒是一件好事,如果等到我们中进士当官那时候贴上来,那我们就被动了。” “嗯?” 陈定疑惑得抬起头来。 陈宓解释道:“宴家是胥吏家族,藏污纳垢贪赃枉法的事情自然是做过的。 但好处是他们这种家族延续百年,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而且作为胥吏,也不会被人过于瞩目,所以,劣迹虽有,但不被人关注。 宴家家族庞大,只能靠着上下其手养活家族,我想做的是与宴家合作经商。 我要振兴关学,不能亲手去做这些,宴家便是极好的代理人。 我会通过经商去慢慢整理宴家,通过一些产业,将宴家一些还算是干净的人给拉过来,至于那些劣迹斑斑的,届时自会清理掉。 宴家如果有庞大的产业收入,那些贪赃枉法的收入对他们的吸引力就会下降,如此只需要一些年,宴家就可以完成转型。 等我将宴家完全收服,我们在开封便有极大地影响力,到时候无论是做产业还是发展关学,都会事半功倍。 至于哥你想要的振兴陈家……嗯,难道还会是个问题么? 嗯……振兴陈家……需要什么? 我想想啊,良田万顷、华厦千间、苗裔绵延、高官厚禄……除了高官需要哥你自己努力,其余的皆不是问题,哥,你觉得如何?” 陈定有些懵逼,他总是感觉有些不对,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弟弟,只能将求助的眼神看向张载。 张载一开始有些吃惊于陈家兄弟两个的激烈争吵,但看到后面,却是有些想笑了。 这两兄弟是一个比一个刚,不过刚的方式还有些不同。 陈定是想靠长兄为父的威严压过陈宓,甚至喊出恩断义绝的狠话。 没想到陈宓的应对更刚,陈宓直接怼回去,让陈定直接吃了个瘪。 接下来更是扔出了对陈定的指责,将陈定之前的错误一个个列出来,打掉了陈定的暴躁。 之后扔出了一个目前面临的几乎无解的问题给到陈定,陈定几乎是绝望沮丧之时,陈宓才扔出惟一的解决方法。 然后还延伸到陈定想要的家族振兴问题上,陈宓告诉陈定,他的所做所为,才是真正能够振兴家族的方式…… 张载只能暗呼内行,陈宓果然是厉害,一同连消带打,就将执拗的陈定说得哑口无言,看着状况,陈定已经被说服了。 张载自忖若是自己去说服陈定,他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个地步的。 不过陈宓所分析的的确是正理,陈年谷的事情是无法回避的,只能正面去应对才行,而陈定的应对方式是最差的。 第九十三章 陈家人个个是人才 面对陈定求助的眼神,张载沉吟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这个事情静安是对的。” “先生……!”陈定急道,“静安这样下去,会被宴家拖下水的!” 张载摇摇头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则。 大宋朝以孝治天下,固安你所做的选择于事无补。 静安想要做的事情,未必是最完美的,但是目前看来最恰当的选择。 咱们必须安抚宴家,否则你陈固安将面临入狱流放的局面。 静安这边依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而且人家本来就是冲着静安来的……” 陈定面色沮丧:“看来是我授人把柄了。” 陈宓笑道:“哥,这也算是好事一桩。” “嗯?”陈定抬头看陈宓。 张载也看向陈宓。 陈宓笑道:“打了陈年谷一顿,你的念头是不是通达了一些?” 陈定认真地点点头:“……是通达了一些。” 陈宓大笑起来:“这一顿打,一是让我们的念头通达。 二是告诉宴家,这陈年谷在我们眼里就是烂人一个,想要用什么父子之情来要挟我们,那是做梦。 这样一来,也算是能够好好地合作了。” 张载脸上微微有些异样。 经过陈宓这么一说,他终于察觉到心中一直感觉到异样感觉的地方了。 陈宓对陈年谷没有感情可以理解,但陈定如此果决,却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陈定为了解决这个麻烦,不惜以自身前途给赌上。 到了这个时候,两兄弟吵架的重心是要不要与宴家合作,而不是将重点放在陈年谷的身上,也不谈什么感情什么夫子情之类的。 两兄弟看似在激烈的吵架,但回头仔细一想,兄弟两个吵架的重心从来不是什么感情纠葛,而是全部聚焦在要不要与宴家合作之上。 而在这里面最关键的陈年谷,却从来无足轻重! 张载哭笑不得。 陈定说陈宓做事没有道德观念以及为人冷漠,但在这个事情上面,陈定又何尝讲过道德与情义? 再看看陈年谷,这货其实也是一样的,为了前程,抛妻弃子,全然不顾什么世俗道德情义。 这陈家人……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张载不由得对陈定刮目相看起来。 原本以为陈定这人木讷,没想到只是隐藏得好罢了。 看清楚了陈定的面目,张载却没有不开心,反而对其看重了几分。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于张载这样的儒家大宗师来说,很重要,但重要的地方在于,他们将之当成牧民之手段,而不是将其当成约束自己之原则。 很典型的一个案例是,英宗时候有一个濮仪之议,所谓濮仪之议,便是英宗亲生父亲濮王赵允让的册封问题。 英宗赵曙在小的时候被过继给仁宗做儿子,按照法理来说,赵曙便该是仁宗的儿子,当了皇帝之后也不该去过分册封赵允让的事情,但英宗却偏要如此。 欧阳修便是坚定站在英宗这边的人,按理来说,欧阳修作为文坛宗主,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欧阳修为了让英宗巩固权威,硬是依照自己的学识生造出濮王该当被称为皇考的理论,以支撑英宗的权威。 在这里面,如果按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框架,欧阳修作为仁宗提拔倚重的重臣,不该背叛仁宗,但欧阳修不仅干了,还干得十分的利索,哦,里面还有韩琦等宰执之臣。 对于张载这些将书本读透的人来说,自然知道这些理论不过是为了牧民、稳定纲常罢了,而不是将其视为无上圭臬。 张载对陈宓颇为欣赏,当然是因为陈宓提出来静安四句,且其才华也着实惊人,但真正欣赏的却是陈宓身上的这种特质。 会读书与会做事是两件事情,这个张载非常清楚。 陈定这人在张载眼中看来,一开始是不会读书也不会做事,算是与自己的过往经历相似,所以便给了一点机会,反正赶一只羊也是赶,赶一群人也是赶。 但接下来却是发现,陈定做人虽然死板,但读书也是不错的,虽然不是陈宓这种天才,但读书又勤奋,悟性至少也算是中人之姿,其实也算是可以培养的了。 但到今天的事情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个弟子其实也是一个狠人。 面对自己的父亲,他能够毫不犹豫地下重手——今天他真的是冲着干掉陈年谷去的。 其做事之果决狠辣,连自己都不得不佩服。 而到了兄弟两个相互争论的时候,兄弟两个展现出来的特质也是一模一样的,当然陈定不如陈宓足智多谋,但对于所谓纲常以及情义,却是能够看穿其本质,这便是能做事了。 张载颇为欣喜。 一木难成林,一个好汉三个帮,陈宓想要成大事,是需要许多人帮忙的,但谁又能比自己的兄长更加值得信任呢? 换个角度来看,陈定若是懵懵懂懂,就极容易被当成陈宓的软肋。 比如说这一次陈年谷与宴家的事情,如果陈定优柔寡断,还囿于纲常,到时候陈宓拒绝宴家,而宴家则是找陈定下手,说服陈定认亲,到时候陈宓该如何自处? 而这仅仅是一道小磨难而已,以后陈宓中举当官,一定会有无数人想来这里钻营,陈定若是不够聪明,必定还是会成为陈宓的软肋。 现在好了,陈定不仅不是陈宓的软肋,还可能是陈定身边最为可靠的帮手,这一来一去,可不是一个软肋一个帮手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张载笑道:“为师还怕你们这个事情处理不好呢,现在好了,为师也放心了,静安你尽管去做,为师会给你撑腰的,固安,你多学着点静安的做事方式。” 陈定有些诧异:“老师……?” 张载笑道:“官场比这些事情更腌臜,你若是连这点腌臜都受不了,就好好做学问好了,什么科举做官振兴家族的事情,就别想太多了,即便是齐家这个事情,你也会面对诸多类似的事情的。” 陈定对张载是十分信服的,但他依然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他身上的优点是,对于长辈的教导,他是比较能听命的,虽然不理解,但依然会去做。 他点点头道:“是,老师。” 陈宓朝张载送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张载只是笑了笑。 第九十四章 女大三抱金砖 陈宓轻轻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将家里面的事情给处理好了。 外面有人喊道:“静安兄弟在吗?” 陈宓几人相视一眼。 陈宓奇道:“听这声音好像是杨家的杨士奎,他怎么知道咱家的,嗯……应该是卢伯蕴告诉他的,只是,他来做什么?” 张载挥挥手:“去吧去吧。” 陈定看了看张载,张载笑道:“是静安的朋友,你也别凑热闹了,不是买了菜回来了么,抓紧处理一下。” 陈定点点头。 陈宓点头,便往外面走去,出去一看,果然是杨士奎,站在阶下,笑眯眯地与陈宓拱手作揖呢。 陈宓赶紧回礼,伸手请杨士奎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杨兄昨晚那么晚,怎么今日却是这么早就起来了?” 杨士奎笑道:“也算不得什么,我们杨家子弟从小都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晨起熬筋骨,晌午磨精神,即便是年节也是如此。 现在日头上了三竿,倒不算是晚了,倒是静安兄这么早起来?” 陈宓笑道:“读书人也要早起的嘛,我那老师睡得早起得也早,我这做弟子的,总不能起太晚不是。” 杨士奎哈哈一笑,然后轻轻道:“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宴家人,哈,宴清平那老货还带了一个伤员…… 嗯,说来也是奇怪,那人好似您父亲……可能是我看错了,您父亲应该是来看你们,怎么可能会被人打伤呢,哈哈。” 陈宓脸色不变,但声音却是变得清冷:“杨兄,不必试探,有话直说便是。” 听到陈宓的声音变冷,杨士奎还是乐呵呵的:“静安兄,杨家喜欢交朋友,静安兄若是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说。” 陈宓微微一笑:“杨兄……在下刚刚想起,里面有些不便,就不留杨兄了,请!” 陈宓手一伸便要送客。 “诶?”杨士奎愣了愣,然后苦笑道:“静安兄、静安兄,误会了,误会了啊!” 陈宓微笑不语。 杨士奎苦笑道:“杨家真是带着诚意来的,您与令尊之间的恩怨,我也是不小心看到的,我过来是想邀请你去杨家做客的,呐,你看,请柬我都带了。” 陈宓瞥了一眼杨士奎呈过来的请柬,果然是早就写好了的,这下子语气才缓和了一些:“杨兄,不知杨府召唤在下有何贵干?” 杨士奎连连摆手:“什么召唤不召唤的,这是宴请贵客,此次请静安兄过去,是因为家主对静安兄非常欣赏,想要当面见见英雄少年……” 陈宓打断道:“杨兄,开门见山便是,不用拐弯抹角,到最后还是得图穷匕见的。” 杨士奎再次苦笑:“静安兄的用词当真是……犀利无比啊,也罢,那士奎便开门见山了。 实不相瞒,杨家第一次知道静安兄,是因为我那姑父王韶子纯在关洛宴之后,找到族父杨文广,说是可以将杨家女儿嫁给你,因为静安兄潜力巨大,杨家以后可以多一臂援……” 陈宓倒是有些惊讶,杨家过来的目的倒是容易猜得到,在卢伯蕴说当时二楼有诸多杨家女在的时候,他便意识到杨家会来找他的,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是王韶起意的。 陈宓倒是沉吟了起来。 若只是杨家属意,陈宓倒是要想一想,但若是王韶提议,倒是需要好好想想了。 杨士奎见陈宓陷入思索,便继续说道:“……静安兄,杨家是非常有诚意的,如果静安兄有意,杨家可以帮静安兄解决掉一些麻烦的。” “嗯?”陈宓抬眼看了一下杨士奎。 杨士奎笑道:“杨家虽然是将门,在这汴京城也算不上一流家族,但震慑一下一些胥吏家族,还是可以做到的。” 陈宓闻言笑了笑,伸手接下杨士奎的请柬:“不知静安有幸与哪个小姐有缘?” 杨士奎闻言喜道:“是我小姑姑杨玉容。” 陈宓闻言一愣:“小姑?” 杨士奎点点头。 陈宓有些挠头,杨文广应该是七十岁了,这女儿该有多少岁了,该不会是自己也要走傍富婆的道路了吧? 杨士奎见陈宓的神情便秘,不知是为何,有些莫名其妙。 只听得陈宓问道:“不知您这位小姑芳龄?” 杨士奎这下子才明白了,呵呵笑道:“家祖在四十多岁才得了小姑,我小姑不过才二十三岁而已。” 陈宓掰了掰手指,脸色有些怪异:“……比我大七岁?” 杨士奎嘿嘿一笑:“女大三抱金砖。” 陈宓:“……” 哎喂,我说的是大了七岁诶! 杨士奎有些不好意思:“……静安兄,我那小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性子好,宜家宜室,有她镇宅,保准家宅安宁,静安兄可以放心在外拼搏!” 陈宓听着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倒是没有详细问了,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要不要与杨家联姻,还得仔细思量一番,这里面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不是贸贸然就可以答应的。 不过,与宴家那边谈判的时候,倒是多了一个筹码便是了。 陈宓心有所思,杨士奎也不想多呆,生怕陈宓多问,赶紧告辞而去,反正请柬是送出来了,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陈宓送走杨士奎,往后院走去,太阳已经升起,起了一阵风,将灰霾给吹走,露出澄碧的天空,阳光洒落,张载搬了椅子坐在院中,温煦的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 陈宓进来,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张载没有问话,陈宓把杨士奎的事情轻轻说了一遍,张载一直都没有睁眼,等陈宓说完,张载才微微点头,然后道:“你觉得呢?” 陈宓挠挠头:“弟子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呢。” 张载点点头:“说说看。” 陈宓点头道:“杨家是将门,大宋以文御武,武将地位不高……” 张载直起身子看了陈宓一眼。 陈宓没有畏惧,而是继续道:“……弟子所做之事,尤其是关学之传播,需要士林承认,与将门牵扯上,会不会有副作用?” 张载呵呵一笑:“别东拉西扯,开门见山!” 陈宓:“……” 第九十五章 这条大腿抱不抱 陈宓苦笑道:“杨家答应帮忙震慑宴家,这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嗯,杨家女比我大七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弟子怕与将门走太近,会不会被文官集团排斥?” 张载呵呵一笑:“排斥?……你以为的文武之间是文官鄙视武官,然后老死不相往来,生怕与之扯上一点关系,一旦扯上关系,便会被文官集团排斥?” 陈宓有些诧异:“难道不是?” 张载哈哈一笑:“这是谁告诉你的啊?” 陈宓礼貌地微笑。 怎么,我要告诉你这是我想象的么? 张载也不为难陈宓,只是觉得好玩,陈宓对于很多事情都是成竹于胸,或者说本身就是个独断专心的人,但他的确是能力过人,很多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但这一次对于官场的事情,却是有些露怯了。 不过也难怪如此,官场是个圈,不跨进这个圈,所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里面的人有选择传递出来的,你永远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 你问一个官场内的人,问你薪俸何几,他会告诉你薪俸很低,每年不过十几贯,比大宋朝众多职业都要低,但他不会告诉你,每年的冰敬碳敬等乱七八糟的收入,可能是基本薪俸的几倍。 张载笑道:“文官对于武官的确是有防备之心的,五代之祸可是让人心惊胆战啊,不过距离今日已有百来年,文官也稍许自信起来了,不过该防范的还是会防范的,之前狄武骧……嗯,也是悲剧。 然而文官与武官之间的交往却不像你想的那么壁垒分明,文官要掌权,有时候要剿匪要御敌,还是得依靠武官,所以啊,为了驾驭,也会交通往来的。” 陈宓竖起的耳朵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问道:“关键是——驾驭!” 张载笑着点头:“有悟性,关键就是驾驭!用刻薄话来说,人与狼不共戴天,但狼若是愿意做狗,那还是能够守家的。” 陈宓停了张载说这样的刻薄话,又是吃惊又是苦涩。 张载笑道:“这话听着刻薄,但用来形容士大夫的想法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为师尚武,与王子纯是一路货色,自然不会鄙视武人,而且杨家是忠良之后。 你若是有意,为师不会反对的,而且这事是王子纯提出,更是事有可为,为师自己是不太愿意钻营的,但你心有大志,该上去就上去……为师和你说一个消息,子纯这次回来,陛下可能会大用。” 张载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宓一眼。 陈宓突然一惊。 熙宁元年……王韶……熙河……《平戎策》! 想起来了! 王韶这次回来,会向神宗献上《平戎策》三篇,详细陈述攻取西夏的策略。 因为《平戎策》既正确分析了熙河地区吐蕃势力的状况,更提出了解决北宋统治者最急迫的西夏问题的策略,其目的与神宗、王安石等变法派“改易更革”的政治主张相一致,因此得到朝廷的高度重视和采纳。 因此,王韶被任命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相当于机要秘书)之职,主持开拓熙河之事务。 从此以一文人出掌军事,担负起了收复河湟的任务! 而在期间,王韶的职位虽然不是经略使,只是一个机宜文字,但是有神宗以及王安石的支持,他的权力甚至比经略使还要大! 在这个过程中,王韶升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后来又加授为资政殿学士,在败瞎征之后,神宗拜王韶为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从而开非执政者被授予学士职之例。 神宗又特授给王韶的兄弟及两个儿子官职,前后共赐给他八千匹绢。不久后,神宗再次召他入京,拜为枢密副使。 也就是说,王韶从今年开始,将会开启他的狂飙猛进的仕途之路了。 如果想要抱大腿,这个时候的确是很合适的,只是陈宓还是有些犹豫。 王韶远离政治中心,但他实际上后台是王安石,当然也有神宗,王安石变法惹出来纠纷涉及不到他,但自己却是难以避免的。 靠上王韶,难免会被视为王安石一派,届时汴京城的风暴,却是躲不过去的。 现在摆在陈宓的面前的这一条路,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走。 但陈宓却是需要有这么一条路。 接下来王安石将会受重用,到时候朝廷就只有两派,要么变法,要么守旧,张载便是不愿意参与新政的行为,遂渐引起了王安石的反感。 张载知道得罪了王安石,于是上奏辞去崇文院校书职务,未获批准。不久被派往浙东明州审理苗振贪污案,案件办毕回朝。 恰逢此时张载之弟监察御史张戬因反对王安石变法,与王安石发生激烈冲突,被贬知公安县,张载估计自己要受到株连,于是辞官回到横渠。 自己想要在官场上有所作为,靠张载估计是不行的,所以,到时候还是得选一条路。 如果等到张载的弟弟张戬被贬才来选,他就只能选守旧派了,但如果现在选,那就是革新派了…… 神宗赵顼能够活多少年……熙宁元年到熙宁十年是十年的时间,元丰元年到元丰八年驾崩,是八年,也就是说,赵顼会在位十八年,而在这十八年的时间,虽然变法也有受挫,但赵顼一直在坚持。 也就是说,选择站在守旧那一面,可能会被压制十几年的时间,如果站在革新那一派,会得势十几年,但守旧派上台,又有可能被清算……嗯,一定会被清算的。 怎么选? 人的一生都在做选择,陈宓上辈子也一直在做选择,但面前的这一次选择却是让陈宓感觉到为难。 他若是不知道历史,那就从心便是了,认为王安石变法好,那边投身变法派,若是认为王安石的变法糟糕,那便投身守旧派。 但现在问题是,他知道王安石变法必败,但若是不变法,大宋朝在几十年后会大败,届时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陈宓是个穿越者,但他是自己做个事情的人,知道做事情有多难。 前一世在一个企业集团里面做事,尚且要遇到许多困难,推动一件事情尚且难得,现在要尝试去推动一个国家……他没有这样的自信!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肯攀援,还是进得去,但这改革大宋……比蜀道还难! 第九十六章 娘亲的套路十八圈 “吁!!!” 晨曦之中,一架马车在杨家门口停下来。 元宵已经过去,但对于卢仲文来说,天天都是节日,昨晚又是通宵狂欢的一晚。 他虽然在家主之争中失势,但该享受还是享受,他的母亲是杨老夫人的亲外甥女,卢伯蕴即便是心里恨得牙痒痒,但也不会在这上面克扣他们。 卢仲文趔趄着下车,一晃一晃的朝家里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哼着小曲,偶尔还发出一声醉嗝,走到里面的时候,他恍惚之间听到有人在吵架,他以为是自己喝醉了听错了,但再往里面走,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真是没用!如此好机会,你竟是半点也不会利用,你与你那废物哥哥有什么不同!……” 这是母亲的声音。 卢仲文:“……” 卢仲文愣了一下,又苦笑出来。 发楞是因为他第一次听到母亲骂雪婷,苦笑则是因为母亲在骂妹妹的同时,又将自己给带进去了。 “……时机不好……” 那是卢雪婷的声音。 卢仲文赶紧侧耳倾听。 “……杨家人都在,杨玉容就在帷幕里面,我不好出头,而且当时他们都在一楼,陈静安是全场的焦点,那时候我怎么好上去,我是大家闺秀,又不是场中卖唱的歌女,就那么凑上去,岂不是连脸都不要了?” 卢雪婷声音颇为委屈。 “脸??……要什么脸!咱们娘仨还有脸么,脸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陈静安已经是一飞冲天之势,你若是搭上他,也能鸡犬飞天,甚至比起你哥当上家主还要荣耀得多呀! 你哥当上家主,那也不过是商人之家的家主,而你也不过是家主的妹妹,你还是要嫁人的,可商人之女又能嫁给什么人,可你要是当上陈静安的夫人,以后甚至能够当诰命夫人!” 听到这里卢仲文轻轻摇头叹气,转身蹑手蹑脚,准备逃离,却不料一脚踩在雪堆上,发出咯吱一声,里面的门一下子打开了。 卢仲文僵硬转头,看到满脸杀气的母亲看着他。 杨夫人门也不关,转身往里走去。 卢仲文垂头丧气,往里面走去,进了门,将门给仔细关上。 走到里面,卢雪婷跪在地上,卢仲文不由得有些心疼:“娘,天气这么冷,妹妹她……” “跪下!” “哦。” “扑通。” 卢仲文乖乖跪下,然后卢雪婷噗呲笑出来。 卢仲文:“……” 杨夫人满脸的杀气。 “浑身酒味、萎靡不振、一身胭脂气……又喝花酒了?” 卢仲文抬起头狡辩:“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喝花酒呢,那叫陶冶情操……” 他看到杨夫人的手伸向桌子上的戒尺,顿时将接下来的话给咽回去了,老老实实道:“……是。” 杨夫人长长叹了一声,声音里面有疲惫,也有深深地绝望。 卢仲文不忍:“娘……” 杨夫人无力地摆摆手,声音里面带着厌倦:“也罢也罢,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我这做母亲的,千方百计为你们谋未来,但你们一个比一个惫懒,也罢也罢,随你们去吧……呵呵,一个当纨绔子弟,一个也嫁给商人,也罢也罢,反正饿不死,也不到流落街头的程度,就这般吧。” 听到杨夫人的话,卢仲文心中羞愧难当。 母亲对他的厚望他是知道的,以前想让他读书,所以求爷爷告奶奶的,将他送到国子监去……嗯,借读,后面发现自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于是便千方百计想要给自己谋家主之位,可是自己还是不争气,将事情给黄了,唉。 卢仲文将脑袋放在冰凉的地板上。 杨夫人呵呵冷笑:“怎么,你这是作甚?” 卢仲文瓮声道:“娘,儿子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吧。” 杨夫人叹了一口气:“若是打骂能够解决问题,你要是能够留一根完好的四肢算我输。” 卢仲文:“……” 卢仲文哽咽道:“儿子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但读书不成,当家主也不成,儿子何尝不是心中焦虑,娘,还有什么是儿子可以做的,您尽管说,儿子拼了命也要去完成娘的愿望!” 杨夫人听到卢仲文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早干什么去了,她正想破口大骂,但心中却是一动,眉头一掀:“你真是这么想的?” 卢仲文心中一颤,心中暗道演过了,娘咧,不知道我这个时候装晕过去,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 但刀子已架到脖子上,还特么是自己递出去的刀! 卢仲文硬着头皮道:“那是自然,母亲请说!” 杨夫人看着儿子的后脑勺,嘴角轻轻一翘。 卢雪婷心中叹气。 傻哥哥诶,娘的套路十八弯,你这又是被逃进了呀。 “既然仲文有此心,娘自然要为你仔细筹划的,嗯……你读书不成,经商也不成,但混狐朋狗友的能力却是不错,朋友倒是不少……” 卢仲文心中一喜,赶紧直起身子来问道:“娘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托人做,您放心,交给我,我那帮朋友什么人都有,家里不乏有当官的,靠着嘴皮子去求人不行,但银两提过去,还是能干成事情的。” 杨夫人:“……” 果然是狐朋狗友啊,说是朋友,但求着做点事,还得提着银两上门,这算是朋友? 卢仲文看到母亲的神色,却是正色道:“母亲这么想就不懂了,咱们商人在商言商,他们官家人在官言官。 求人做事,该有的规则还是得有的,不能说是因为朋友,便去破坏规则。 这世间有钱的人许多,但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口的人更多,儿子能够找到庙门口,比起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听到卢仲文的话,杨夫人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起来,自己这儿子,读书不成,当家主也不成,但也不全然是废物,有着见识,至少当个帮闲还是可以的。 嗯? 帮闲? 杨夫人眼睛一亮。 帮闲也有许多种啊。 在街上晃荡,有点事情做一做,那也叫帮闲。 可跟在达官贵人身边,狐假虎威的,那也叫帮闲,那种帮闲是多少人都靠不上去呢,若是能够当上那种帮闲,给个家主也不换啊! 第九十七章 啊……这不妥吧 杨夫人目光闪烁,看着卢仲文说道:“仲文啊,你觉得陈静安如何?” 卢仲文看了一眼卢雪婷,笑着道:“陈静安此人阴险狡诈……啊,不,聪明伶俐,而且才华横溢,静安四句、少年大宋说,还有昨夜的五首诗词,啧,说他是现在汴京城年轻一代最为出色之人也不为过,雪婷若是能够嫁给他,自然是雪婷之大幸。” 卢仲文如此一说,卢雪婷的脖子上悄悄爬上一些红晕。 卢夫人点点头:“你说得没错,陈静安已经是一飞冲天之势,雪婷若是能够嫁给他,的确是她的幸运,不过,这个时机怕是已经错过了,雪婷她……应该很难高攀得上了……” 卢雪婷脸色悄悄一白。 卢仲文有些怜惜得看了妹妹一眼,但母亲说得对,时机已经错过了。 卢家不过是商人之家,若是在陈宓没有发迹之前,卢家倒是有机会。 但到了如今,陈静安估计已经进入了汴京城诸多顶级家族的眼中了,不说别的,就说杨家,卢家就绝对是比不上的。 陈宓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不知道如何选择么。 “……雪婷没有机会了,但你有。” 杨夫人目光炯炯看着卢仲文。 卢仲文只感觉到菊花一紧,大惊失色道:“娘!这不妥吧,儿子虽然俊秀,但咱们也不能断定他就喜欢男色啊!娘是不是再好好考虑一下?” 杨夫人:“……” 卢雪婷羞得满脸通红。 杨夫人气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戒尺就往卢仲文身上打:“你这混账小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都说不要去什么青楼,现在满脑子都是什么肮脏思想!” “啊,娘,娘,轻点,轻点!……您是什么意思,倒是仔细说说啊!” 卢仲文一边跑一边求饶。 杨夫人叉着腰气喘吁吁,好一会才平息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抿了一口茶。 卢仲文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想必看出来了,陈静安已经是一飞冲天之势,他自己已然是汴京城中最出色的年轻人,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又有名师张载执教,科举对他来说不难,现在各大家族对他可是垂涎欲滴,都想把女儿嫁给他,若是他结交上顶级家族,科举对他来说就是走过场罢了,可以说,平步青云就在眼前了。” 卢仲文点头认可。 “……但他在这汴京城,无亲无故,只有一个亲哥……嗯,那抛妻弃子的父亲不算,他在京城没有根基,身边甚至没有可以使唤的人……” 卢仲文瞪大了眼睛:“不是,娘,你不会是想让我去给他当帮闲吧?” 杨夫人也瞪大了眼睛:“什么帮闲不帮闲的,我是让你接近他,当他的朋友!朋友,知道吗!朋友之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积极一点帮着点就是了……” 卢仲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特么还是帮闲啊!” 杨夫人举起戒尺又毫不留情打在卢仲文的脑门上,砰的一声,卢雪婷花容失色。 卢仲文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知道是屈辱还是疼的。 杨夫人冷冷地盯着卢仲文:“就说你去还是不去。” 卢仲文的眼泪终于屈辱地夺眶而出:“我……我……去还不成么!但我不保证他能够接受我!” 杨夫人呵呵一笑:“不接受……呵呵,那你便别回来了。” “啊?”卢仲文张大了嘴巴,“娘啊,你不要你的儿子了么?” 杨夫人站起身来,撸狗似的撸着卢仲文,温声道:“咱家的命运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你的未来,你妹妹的未来,还有你母亲我的未来,都在你肩头只上了,你还好意思不努力么?” 卢仲文泪如雨下,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屈辱的。 …… 后院的一席话,陈定接受了,但说不上心服口服,因为即便是过了一个时辰了,他依然感觉心中郁郁。 吃了午餐之后,陈宓客厅泡茶看书,他不愿意与陈宓共处一室,便到了前院处,端了一把椅子,想看书看不进去,只能瘫坐这消食,目光木木地看着门口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 陈定突然目光一凝。 门口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探头探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难道是宴家人? 陈定心中警惕,随手提起扁担,摄足便摸过去,等那脑袋又伸出来,便要一扁担打下去,那人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一跃跳开,陈定一扁担打在地板上,腾地扑起一坨灰土。 来人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娘咧,这要是没躲过去,岂不是脑花子都要被打出来? 陈定见没有打中,又要提起扁担杀过去,来人大声求饶:“陈大哥,陈大哥,是我,我是卢仲文!” “嗯?”陈定定住了扁担,定睛一看,还真的是那个纨绔子弟。 陈定对这个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好感,当时还是他设计弟弟,差点兄弟两个就要被赶出汴京城呢。 “你来干什么,打得什么坏主意!”陈定凶神恶煞喝道。 卢仲文被这么一问,眼泪又差点出来了,你当我他娘的愿意过来么,都是我麻痹的啊! 但人在屋檐下,低头也是在所难免的,他委委屈屈道:“在下是来拜访静安兄的。” 陈定狐疑地看着卢仲文:“静安兄……你怎么配这么叫?” 卢仲文:“??” 陈家的门槛已经这么高了么,我连叫静安兄的资格都没有了? 陈定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也是读书人?” 卢仲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陈定的意思是,叫静安兄得是读书人……呵。 卢仲文胸膛一挺:“没错,区区不才……” 陈定摇摇头道:“你回去吧,静安以后都不会与商人来往。” 卢仲文:“??” “等等,陈兄!陈兄!” 陈定回过头来,有些不耐烦道:“怎么?” 卢仲文小心翼翼道:“在下其实是读书人,在国子监已经解读了好些年了,就是没有中举而已。” 陈定仔细看了看卢仲文的服饰,果然是士子服装,大宋朝对于服饰还是有所要求的,尤其是士子服不能随便穿,这才将信将疑:“真是?” 卢仲文肯定点头:“真是!” “你找静安何事?” “呃……” 第九十八章 心乱如麻 “你找静安何事?” “呃……” 卢仲文有些扭捏。 但陈定心情有些不好,也不想多管,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他就在里面。” “啊……谢谢谢谢。”卢仲文突然有些感激,然后往里面走去,果然在客厅看到了一边泡茶一边看书的陈宓。 “咦?” 陈宓看到卢仲文颇为惊诧。 “仲文兄?” 卢仲文有些拘谨的笑了笑。 陈宓:“……” 陈宓心中的狐疑越来越深,这卢仲文是要作甚,这一股小媳妇的味道是什么意思。 他却是不知道,卢仲文已经开始进入状态了。 “静安兄……” 卢仲文斟酌着词句。 “嗯?” “……上次一别,静安兄先是写出静安四句,后又有《少年大宋说》面世,元夕夜更是有多首绝世佳词出世,又有张宗师执教,前途已经正大光明……” “呃……所以呢,仲文兄今日来是何用意?” “嗯……哈……静安兄……嗯……” 卢仲文嗯嗯啊啊的,陈宓看着有些好笑,但心下已经有些猜测了,便主动道:“仲文兄……” “啊?”卢仲文似乎被吓了一跳,“是,静安兄!” 陈宓笑着道:“听说仲文兄也是读书人?” 卢仲文赶紧道:“是,在下在国子监中借读已经有数年,不过……不过……” 他有些窘迫:“……不过在下鲁钝,想要走科举之路恐怕不太成,不过家母也没想着我能够走科举之路,只期望能够结交一些同窗,以后可以相互扶持。” 陈宓笑道:“所以,仲文兄今日过来是想与在下交朋友?” 卢仲文喜道:“啊,是是,便是如此。” 陈宓笑着点头:“嗯,那仲文兄以后便是在下的朋友了,不过在下要苦读,怕是没有什么时间应酬,大家只能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家师也不会让我过于闲暇的。” “啊?……”卢仲文有些蒙,赶紧摆摆手道:“我说的不是这种朋友。” “嗯?” 卢仲文挠挠后脑勺道:“我所说的这种朋友,是静安你如果有事情要做但不方便做,可以交予我来做的朋友。” 陈宓一笑:“哦,掮客啊,不过这种就不需要了,我陈静安坦坦荡荡,无须这些勾当。” 卢仲文诶的一声:“你总是需要有个人帮你处理一些琐屑的事情吧,比如说探听消息啊、自己没时间,给一些长辈送送礼物啊,一些往来活动啊,若是全是你去处理,那你哪里有时间读书啊。” 陈宓想了想点点头:“倒是这个道理,倒是需要好好地找个管家了。” 卢仲文闻言喜道:“静安兄,您看我如何?” 陈宓笑道:“仲文兄莫要玩笑,我哪里付得起仲文兄的薪俸。” 卢仲文却是认真道:“静安兄,我是认真的。” 陈宓有些惊讶:“仲文兄何苦如此,管家听着好听,但毕竟不是主人家,仲文兄虽然当不上家主,但随便找个营生很快就能风生水起,若是有能力,再造一个卢家也不是不可能啊。” 卢仲文摇摇头道:“静安兄,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也不隐瞒您,此次过来,本是母亲相逼,母亲想让我跟在静安兄的身边,以后静安兄平步青云之际,我也能够鸡犬升天。” 卢仲文的来意陈宓心里有些猜测,但却不知道这竟然是杨夫人那个骄傲的女人的主意,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陈宓想了想道:“仲文兄你自己的想法呢?” 卢仲文想了想,苦笑道:“我读书资质有限,想要经营做生意也兴致缺缺,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了。 母亲说得对,就我这样的,就活该当个帮闲,好在我在汴京城人面广,认识的人也多,各种门路也都有,当个帮闲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陈宓笑了笑道:“仲文兄,我不是问你觉得自己能不能做好,而是在投靠我这个事情上,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 卢仲文脸色有些挣扎。 “……我也不知……我总是感觉到不甘心,我以前想要读书成就一番功业,但很快发现自己不过是中人之姿,成绩不好不坏,想要走科举之路,却是想也别想的。 母亲见我走不了科举之路,便想让我继承家业,但经营商业我也不喜欢,我管理那码头几个月,只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若是让我一辈子去管那些事情,我会疯掉的……” 卢仲文没有继续说,但陈宓已经明白了,他笑了笑道:“仲文兄,你心下挣扎,是因为你心中终究还是不甘,即便是我答应了你,你也会觉得很是痛苦的,所以,仲文兄还是自己先探索自己的内心为是……” 陈宓说了一些话,卢仲文含含糊糊的听着,等到街面上的冷风拂面,他才发现早就从陈家出来了。 他不由得暗喊一声糟糕,这下子回去怎么与娘亲交代啊。 他转身想要回去陈家,但却抹不下面子,一跺脚,干脆往平日里经常去的酒楼去了。 却说杨夫人在家里左等右等,就是见不到自家儿子回来,等到第二天早上,喝得醉醺醺的卢仲文才回到家。 “如何?” 杨夫人压抑着怒火。 卢仲文只感觉头皮发麻,强自镇定道:“陈静安说不需要帮闲,拒绝了我。” 杨夫人盯着卢仲文道:“是么,你仔细说说你们谈了什么?” 卢仲文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杨夫人叹了口气,眼泪却是扑簌而下。 卢仲文一见慌了神:“娘,娘!你莫哭!你莫哭!” 杨夫人啜泣道:“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做帮闲的确是委屈了你,可娘又能如何呀? 你读书不成,经商你有不喜欢,那总不能一辈子当个纨绔子弟呀? 可娘又没有本事,只能让你低头去做个帮闲,却是委屈了你,呜呜呜……都是娘的错啊!” 卢仲文听到老娘的哭声,心乱如麻,心中感觉到憋闷无比,又感觉到茫然,又有诸多的委屈。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呆站在原地。 这场闹剧最终以卢仲文回房间蒙上被子,打算睡个天昏地暗为终止,但又哪里睡得着。 第九十九章 风月班头 且不说卢仲文的事情如何,陈宓对于这个纨绔子弟的到来有些诧异,但其实也有乐见其成的意思。 卢仲文是个纨绔子弟,但鸡鸣狗盗之辈也能成就大事,要想成就大事,手下各种各样的人都得有。 卢仲文虽然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但他擅长交际啊。 这种人其实是所谓的这里所谓的“市井村坊无赖之徒”。 这些人或居市廛,或寄村坊,有的生计上无所凭依,纯属无业游民; 有的虽有固定、半固定职业,却又不同于一般老实勤苦的田夫野竖、负贩工匠。 他们久在江湖,见多识广,胆识过人,交游甚广。 在太平年月,他们混迹于市井,潜伏爪牙,并无特异的表现。 一旦世乱时艰,他们往往能以独特的眼光、超群的勇气,相机而动,一呼百应。 卢仲文文不成武不就,但交友甚广、见多识广这两个特点就足够予以重用了。 只是这小子自己还磨练得不够,仅仅是因为他母亲希望他有个前程逼他来的。 这种时候还是不能用的,就算是用,也不会尽心尽力。 得等到他真正走投无路,真正想为自己挣个前程的时候才能够收归麾下,那时候做起事来,才真正是鞠躬尽瘁,那时候才是可信可用的。 现在……不行。 有人说,就是个帮闲而已,何必要求那么高。 但在陈宓看来,帮闲才是最重要的,越是帮闲,越是容易坏事。 帮闲两字听起来像是无足轻重,然则换成后世的说法,大约你可以将其换做是司机、白手套、亲近的亲戚之类。 都是随侍在身侧的身边人,随便一个人就敢乱用? 这种人不仅不能乱用,还得多次试探,最终确定别无二心之后,才能够予以重用,不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与宴家谈判的事情。 这时候陈宓就感觉到无人可用的窘境了。 这种时候,最好就是有一个下人,可以帮陈宓送请柬之类的约定时间地点,如果是自己亲自上门去,未免在气势上是落了下风,若是人家刚好不在家,那气势更是被打击,不利于谈判。 若陈宓过去只是为了了结事情倒也罢了,无非就是低头认错,伏低做小罢了。 但此次过去是要谈合作的,合作的事情,稍微毫厘便是巨大的利益,多谈一点都是天大的干系,此时落下风,对于以后的主导权便可能有碍。 若是平时,自然可以让陈定担任这个角色,但现在陈定却是漩涡的中心,他过去肯定是不行的。 陈宓想了半晌,都无计可施,干脆出门溜达一番,却不料看到醉仙楼颇为热闹。 不过倒是正常,元宵夜醉仙楼是出了大风头了。 卢伯蕴将陈宓的诗词都挂上了屏风,甚至将静安四句给悬挂到了大堂的最中央,让人一进来便看到静安四句,顿时让人感觉来这里吃饭便是为万世开太平了。 陈宓闲来无事,便踱步进去,看到这些忍不住哑然失笑,却被一人给抓住了胳膊。 “掌柜的,您终于来了啊!” 秦大步眼泪汪汪。 陈宓惊诧道:“大步,你这是作甚?” 秦大步眼泪欲滴:“掌柜的,说好的你永远带着小人,怎滴现在你平步青云,却将小人留在这里当一个堂倌?” 陈宓哑然失笑:“你现在虽只是大堂倌,但这里没有另设掌柜,相当于掌管醉仙楼了,与掌柜又有什么区别? 等时机成熟,卢东家给你一提拔,不就是大掌柜了么? 年前你还是一个小堂倌呢,现在的造化已经是天上地下,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秦大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这些却都是好的,但小人却是想跟着掌柜您。 当初若不是你一番话,小人却是不知道已经身在泥沼之中、悬崖之上,还在汲汲于几个铜钱,是您点醒了我,不亚于我的再生父母啊。 只是你帮我开了眼界,现在您却是自顾自青云直上,看俯视世间,看我还是如同蝼蚁一般在世间红尘里挣扎,您于心何忍……” 陈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 秦大步啊的一声:“掌柜的,有什么问题吗?” 陈宓沉吟了一下:“……我特么感觉你不是个小堂倌,反而像是个哲学家。” 秦大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也不懂您说的哲学家是什么意思,但肯定您是在夸我。 掌柜的,您现在身边还没有人伺候,要不让我跟着您吧?” 陈宓斜睨了一下秦大步,笑道:“大堂倌薪俸还算不错,还有提成,等当上了掌柜,那又得翻倍,这薪俸可不是我能给得起的。” 秦大步笑道:“掌柜的您可别笑话我了,小人虽然是个粗鄙的人,但又哪能眼光短浅到那种地步? 现在虽然能够挣点钱,当了掌柜的挣得更多,也算是有了点身份,但又哪里能够与展柜你的身边人对比。” 陈宓笑道:“你又如何能够肯定我便能够中举,读书人不中举,其余都是虚幻。” 秦大步大力摇头:“您说笑了,就您现在的身份,又如何考不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考不上,您也是这汴京城里的风月班头。 小人跟着您,有酒楼来相请,都得通过我,您挣大钱,我只管丰润一点辛苦费,那不比这多挣个十倍?” 陈宓瞪大了眼睛:“啥玩意?” 秦大步笑道:“柳永柳七公您知道吧?” 那必须知道,陈宓点头。 秦大步又笑道:“晏几道晏公子您也是知道的。” 啊,手下败将,哪里能不知道。 “这两人,算是两代的风月班头,柳七公让樊楼成了汴京城第一,晏几道则是维持樊楼威名不堕,然而现在最有名的风月班头便是您了啊! 每当有节日,诗会文会都是要有人坐镇,而风月班头那可是各家酒楼争相延请的对象,少则百贯,多则几百贯,甚至上千贯的车马费都是有的! 嘿嘿,掌柜的,听着是不是挺带劲的?” 陈宓点点头:“是挺带劲的,但我不会去挣这样的钱,我是要走仕途的。” 秦大步一拍大腿:“这自然是更好啊,公子您一旦中举,那俺大步不也鸡犬升天了么!” 陈宓:“……” 陈宓拍了拍秦大步的肩膀:“若是不嫌弃,便去找卢东家辞职吧,以后就跟着我吃糠咽菜吧。” “得嘞!” 秦大步一蹦三丈高,卢伯蕴痛失一大将。 第一百章 以后再无苏小卿 元宵过后的几天,宴家庄园颇不平静。 先是正月十六日,宴清平以及陈年谷乘车出去,回来的时候,陈年谷却是被抬下来的。 虽然宴清平已经是尽量的掩饰,但都在一个庄园里,消息哪里能够瞒得住。 宴淑文哭哭啼啼地与宴清平诉苦。 “……我那当家的,现在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那副随时就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让人心疼死了! 可那些人还在等着看笑话,呜呜呜……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现在家里就指着年谷挣钱呢,现在他这般模样,那差事恐怕也要丢掉啦,你叫我怎么活啊!” 宴淑文呜呜呜的哭嚎。 宴清平听得心烦,便怼道:“啥时候你还要靠熟美养着啊,宴家的钱粮你是不用吃了吗,若是这样,以后便别领了,也好省一点。” 宴淑文顿时老实了,但还是嘟囔道:“哥,你不是说陈静安要过来么,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啊,是不是被忽悠了?” 宴清平呵呵一笑:“那不能,那小子年纪虽小,但跟个人精似的…… 啧啧,也是心狠手辣的……他一定会来的,估计在处理一些事情吧,等着就是,反正该急得不是我们。 嗯……淑文,有句话我要提醒你,对这陈静安,你别再摆什么大小姐脾气,那小子不吃这一招。” 宴淑文小声道:“那我该用什么态度呢?” 宴清平呵呵一笑:“你不要出面,这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了,你好好照顾熟美便是,以后你们都别出现在他的面前,我说的你懂么?” 宴淑文有些不服气:“为什么,年谷是他们父亲,我虽然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也没有养过他们,但我是他们的母亲这个事情谁也是否认不了的。 我虽然不用他们养着,但他们以后要是出息了,若是要封什么诰命夫人,那也是要有我一份的。” 宴清平冷冷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声音冷冽:“宴淑文,我说了,你别在他的面前出现,若是坏了宴家的大事,后果自负!” 宴淑文顿时噤若寒蝉,自己这个哥哥她是知道的,对她好是好,但一旦牵涉家族之事,便会变得冷酷无情。 只是宴淑文有自己的算计。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敲门:“老爷,外面有个叫秦大步的人送信来,说是陈静安公子的信。” 宴清平看了宴淑文一眼,迈步走向门口,开门接信,打开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老张,你安排一下,明天准备欢迎贵客上门。” 张管家点点头:“好的老爷。” 张管家离去,宴清平转头与宴淑文道:“明天你好好照顾熟美,没事别出来。” 宴淑文点点头。 …… 外面阳光正好。 这是入冬以来少有的好阳光,苏小卿在院里摆了一张椅子,懒洋洋地躺着,如同一只慵懒的猫一般。 香椿忙进忙出的,苏小卿看得心烦,开口说道:“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啊,这里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么?” 香椿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过来了,瘪嘴就要哭:“小姐……咱们有好多东西都带不走了。” 苏小卿笑道:“带不走就不要。” 香椿摇摇头:“都是很不错的东西呢,也蛮值钱的。” 苏小卿笑道:“都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问问其他的姐妹们,有想要的,就送给她们吧。” 香椿赶紧摇头:“小姐啊,可不兴这么败家的,以后咱们就没有什么收入了,如果什么东西都要买,咱们可能很快就要乞讨了。” 苏小卿撸了撸香椿的小脑袋道:“不怕,总有办法的。” 香椿忧心忡忡。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两人抬头一看,是院里的妈妈。 苏小卿笑道:“怎么,你这个老鸨,钱不是给足了么,你还来干什么?” 徐娘半老的妈妈嗤笑一声:“呵,可把你能耐的,不用在我手下讨生活了,脾气也大了是么?” 苏小卿大笑起来,丝毫没有女孩子家的矜持,一边笑一边指着妈妈道:“你这老鸨呀,哼,不与你一般见识,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想将我们给赶出去么?” 老鸨哼了一声:“你爱住就多住几天,这地方我给你留着,反正你迟早也得回来。” “啧啧,你这老鸨真是一张臭嘴,赶紧滚赶紧滚。” 老鸨叹了一口气道:“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都没有找着良人,就给自己赎身……赎身不难,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要是过不下去,还不是得回来。” “呸!”苏小卿啐了一口,“你这老鸨说话也忒难听了,咒我呢这是!真不愿意和你聊天,说吧,有什么事?” 老鸨摇摇头道:“有人请你出场,出场费出得颇高,这次我就不收抽成了,你自己留着吧。” 苏小卿连连摇头:“不去不去,我这都给自己赎身了,还去参和这些浑水作甚!” 老鸨点点头:“也罢,随你吧,哦,是了,请你的是祥符的宴家,宴家的管家指名要找你的,你不去,我便去回绝。” 苏小卿嗯了一声:“指名要找我?” 老鸨点头道:“对,宴家听说元夕夜时候陈静安给你做了一首词,这一次他们要宴请陈静安,于是便想找你过去作陪。” 苏小卿皱起了眉头。 香椿插嘴道:“妈妈,姐姐要退出这风月场,便也不去了吧。” 老鸨瞪了香椿一眼:“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香椿缩了缩脖子,但却是回嘴道:“哼,就要说!” 老鸨看向苏小卿道:“你不去就算了,我去回绝了,也罢,你干干净净的走也好。” 说着老鸨就往外走,苏小卿突然说道:“我去。” 老鸨讶然回头。 苏小卿笑道:“此次归隐,便要彻底改头换面啦,以前的人便再也不见了啊,江湖上再无苏小卿了呀,不过,有些人我还是想要再见最后一面的,因为从此再也不见了呀。” 老鸨叹息摇头:“就见那么一面,就这么陷进去了么?” 苏小卿点点头:“再见一见,以后……便再见不着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东家仁慈 程家。 程颢与程颐两兄弟直直跪在地上,居中而坐的是他们的父亲程珦,程珦身侧站着的是两个小儿子,一个叫程韩奴,一个叫程蛮奴。 程珦微微闭着眼睛,脸色犹然有些愤怒:“……你们学问精深,然而处世之道却是过于幼稚,我平日都是如何做的,程颢你说说。” 程颢脸上带着苦涩,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被父亲罚跪,不过这个事情的确是他们的问题,而且跪父亲倒是应当。 程颢道:“父亲仁慈、宽恕同时又刚毅、果断,平时在家对幼小或下人很客气,唯恐吓着他们。至于冒犯义理的事,是绝对不做的。 您对左右使唤的下属,每天都问寒问暖。先后得到五次朝廷嘉奖,但得到的嘉奖并不自己享用,而是分别给了叔伯的子孙。 出嫁女儿或寡妇,一定尽力给予丰厚的嫁妆。所得到的薪俸,大多分给亲戚中的贫困者。 伯母寡居,您给接到家里奉养、照顾,更加周到。堂姐嫁人后死了丈夫,是您将她接回来,教育抚养她们母子,像对待儿子、侄儿一样。 您虽然俸禄少,但克制自己,追求道义,想要以身作则来教育我们兄弟几个。” 程珦脸色愈加愤怒起来:“既然知道,为何这次却要结下仇家?我那表弟张载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他为人正直、热血,更是自立一派的宗师,又哪里会做出那等可鄙之事?” 程颢只是苦笑,无话可说。 他当然是相信的,但问题是弟弟程颐不信啊。 程颐抬头看向父亲,冷静道:“父亲,此事不怪三哥,乃是儿子的问题,而且,儿子也不是不信表叔,实是那陈静安年纪太小,实在是难以服人!” 程珦对程颢尚且能骂,但对程颐却是无可奈何的,程颐太执拗,虽然对他毕恭毕敬,礼数上做得很足,但做起事来,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道理来的。 程珦叹息道:“你即便是不信,又何必在众人面前质疑,你看曾巩这老匹夫,还将此事写成文章传播,这对你们兄弟两个的影响有多大啊!” 程颐摇头道:“他写得倒是不偏不倚,没有什么影响的,儿子无愧于心。” 程珦气结:“还没有影响?外面都在传这是关学洛学之间的争斗!外面的人都在说,是你程颐嫉贤妒能,不愿意看到那陈静安年纪轻轻,便有惊人的才学,想要用污蔑打压他,现在陈静安每次出名,都会将你拿出来当背景,这对你的名声打击太大了!” 程蛮奴附和父亲道:“是啊四哥,外面说得可难听了,要不然父亲也不可能回来一趟。” 程韩奴瞪了一眼程蛮奴,程蛮奴赶紧闭口不言。 “……此次我回来就呆几天时间,为父去请相熟的,给你谋个官职,你去官场历练历练,对你做学问也是有好处的,以后别这么冒失了。” 程颐低下了头,低声道:“是,父亲。” 儿子也都打了,程珦也不好多教训,算是点到为止了。 程蛮奴看得气闷,自己偷偷跑出去,他与程韩奴跟着程珦在外地,每年回京都不会太长时间,每次回来,感觉一切都很新奇。 他道外面逛了逛,倒是处处都新奇,但因为四哥程颐的事情,他心里总是有些愤愤不平,尤其是外面总有人在说起那个陈静安的时候,总是将程家拿出来评点一番,这让他很是气愤。 回去的时候,他将听到的看到的说与五哥程韩奴听,程韩奴比他沉稳得多,听完之后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便不再多说,这让程蛮奴更加的气闷。 他抱怨道:“你们一个个假道学,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却还偏偏要忍住这口恶气,真是令人不爽利!” 程韩奴瞪了弟弟一眼道:“父亲与哥哥们都是做事都是稳重之事,说话尽是老成之言,恶气不是不能忍受,关键是要看符不符合道义,不问青红皂白,便任侠行事,那天下岂不是大乱?” 程蛮奴却是不满:“天天顾忌这个那个,人家都跑咱们头上拉屎来了,你们还在这温润如玉呢,没劲,算了,指望不上你们!” 说着程蛮奴就转身要走,被程韩奴一把抓住,低声喝道:“蛮奴,不要坏了大事!” 程蛮奴毕竟是程颢程颐之弟,性格虽然鲁莽,但性子也聪明,听到韩奴说话,便恍然大悟,也带着喜气道:“我就知道,父亲回来就该是处理这事来的不是,哈哈哈。” 程韩奴低声道:“你什么也不知道,知道吗!” 程蛮奴嘿嘿一笑:“知道啦,知道啦!” 程家另一处厢房之中,程珦与一人聊天。 “我平日对你们一家如何?” 这是程珦的声音。 “东家如有什么需要嘱咐的,直接说便是,东家对邱明一家恩重如山,就算东家想要邱明之命,也可随时拿去。” 庞邱明深深鞠躬道。 程珦摆手笑道:“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不过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好出面,需要邱明你代着去沟通罢了。” 庞邱明点点头道:“东家,您放心,邱明一定会办得天衣无缝,若是事有不谐,事情也与东家无关,东家请放心。” 程珦点点头:“嗯,若是有什么意外,汝之妻儿,以前是怎么样,以后都还是怎么样,嗯,可增一倍开销,你那小儿,可拜我那两个儿子为师。” 庞邱明笑道:“东家仁慈!” 程珦笑了笑,然后低声与庞邱明低声吩咐起来,灯光明暗之中,似乎置身鬼蜮之中,听着听着,庞邱明的脸色也有些凝重起来,再看程珦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有些晦暗不定。 程珦是注意到庞邱明的眼神,笑道:“邱明若是觉得不符合你的追求,也可以拒绝。” 庞邱明赶紧道:“东家误会了,邱明是义愤填膺,那陈静安如此羞辱四公子,活该有此下场,东家您放心,邱明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程珦笑着点头,一脸的道貌岸然。 第一百零二章 王安石来了 通往汴京的官道上,一辆朴素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 两侧犹然白雪皑皑,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然而坐在车内的人却是面露笑容,此人是为江宁知府、翰林学士兼侍讲,人称安石不出何以安天下的王安石。 “爹爹,您为什么这么开心?” 王雱问道。 王安石看向儿子,笑道:“你猜?” 王雱笑道:“想必是爹爹此行将实现一贯以来的主张,因而喜出望外吧?” 王安石笑而不语。 大约如此吧。 去年,也就是治平四年,英宗仙逝,小皇帝赵顼继位,到得九月,便起用他为江宁知府,旋即诏为翰林学士兼侍讲,之后更是常常来信请教。 此次更是请自己进京,说是要请教治国之道,内里的意思,王安石哪里能不明白。 他蛰伏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日么,开心也是自然吧。 从江宁到汴京,路途不远,但对于他来说,却是稍显远了些。 对于心情紧迫之人,即便是几刻钟,也是莫大的煎熬的,但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了。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汴京城。 王安石在京有一套小院子,那是之前他在京城为官的时候置办下的,所以倒无须如同张载一般去住驿馆。 老管家见到主家回来,开心得到处忙活,却被王安石给叫住了。 “老李,不必多忙活了,来来,你与我好好说说,最近汴京城里有什么新鲜事么?” 李管家咧嘴一笑:“老爷想听什么?” 王安石笑了笑道:“都可以说说,就是一路无聊,回来了,就想听点有趣的。” 李管家嗯嗯点头:“嗯……倒是也有,最近市井之间在传一些事情,也不知道真假,老奴姑且说,老爷姑且听个乐子也就是了。” 王安石点头道:“无妨。” 李管家道:“近来听说陛下有意大用张方平张相公,九月份的时候已经颁布任命,令张方平相公为参知政事,只是这任命却是不再执行。” 王安石点点头,这事情他是知道的。 赵顼登基没有多久,就立即进行二府大换血。 经过一番大力调整之后,中书的班子是新旧相参,二旧二新,旧相曾公亮、副相赵概,再加上张方平、赵抃两名新人。 枢密院的新班子是一旧三新,这一旧是枢密使文彦博,三新是新任枢密使吕公弼和两名副使韩绛、邵亢。 新君新臣,必有新政,这个王安石自然是理解的。 在新晋的两位副宰相当中,赵顼最为属意的,毫无疑问是张方平。 赵顼非常信任张方平,之前韩琦的安置方案,王安石听说就是赵顼夜召张方平密商的结果。 王安石还听说而在此之前,当时赵顼试图罢免副宰相吴奎的时候,也是跟张方平商量的。 至于赵顼为什么对张方平如此欣赏,是来源于英宗。 英宗即位之前就读过张方平的文章,对其很是佩服,即位之后初见张方平,听他纵论天下事,脱口叹道:“学士怎么可以离开朝廷呢?” 第二次跟张方平谈话,英宗甚至觉得之前接触的宰相大臣都是平常人,说:“听学士一席话,才知道本朝还是有人才的!” 这些事情是广为流传的,否则以王安石对于朝廷的疏远,是不可能知道的。 只是司马光为什么反对张方平为相公,这却是让王安石不解了。 在王安石看来,张方平的确是不愧于所谓【天下奇才】的赞许的。 张方平现年六十一岁,比韩琦大一岁,跟欧阳修同岁,他是富弼在应天府学的同学,范仲淹的学生,很年轻时就被誉为“天下奇才”得到范仲淹等人的赞许。 而且他仁宗朝就已经当过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和三司使——这四个职位俗称“四人头”,宋朝的宰相副宰相和枢密使副使大多数是从这四个职位提拔的。而进入枢密院和中书,这叫做“大用”。 在仁宗朝,张方平已然“尽历四职”,只差“大用”了。 而且令王安石感觉欣赏的是,张方平是难得的财政专家,有想法,能推行,有着第一流的创造力和行政执行力。 他第一次做三司使,疏通汴河,整顿漕运,卸任之时,为京城积攒了足够三年食用的粮食,和足够六年使用的马料。 等他第二次到任的时候,由于前任工作不力,京城粮食只够一年半的马料才够一年使用。 而张方平就任之后,不到一年,京城就有了五年的粮食储备。 宰相富弼为仁宗朗读张方平的漕运十四策,读了足足十刻钟,旁边的侍卫站都站不稳了,而富弼读得投入,仁宗听得由衷赞叹,连连称善。 富弼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奏疏,它关系到国家财政的根本。” 赵顼想用张方平为副宰相,显然是为了解决财政问题。这是国家面临的迫切问题,要带领国家走出财政危机,张方平是不二人选。 而且令王安石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是,司马光为何会反对张方平呢? 按理来说,司马光应该会支持张方平才对,因为张方平的很多政策主张,其实跟司马光很接近。 比如,他们都反对官府单纯依靠增兵来加强军力,认为这是徒劳的;他们都主张改善财政状况,必须从节流入手,而不能一味增收税费压榨老百姓。 王安石道:“这是为什么呢?” 李管家笑道:“据说是因为司马光说张方平是个小人,而且还拉上已故的包龙图包大人弹劾张方平的折子,据说张方平涉及侵占平民之财,不过这事老奴也不知道,若是老爷想知道,老奴去街面上打听打听。” 王安石点点头:“还有其他的么?” 李管家点点头:“倒是有,不过是关于一些年轻人的事情,也不知道老爷感不感兴趣。” 王安石还没有说话,王雱抢着说道:“最近似乎有个叫陈静安的,似乎很有名?” 李管家哈的一声:“少爷您也听说过他?” 王雱点点头:“听说过几嘴,但江宁离汴京城太远,却是有些语焉不详了,你给仔细说说。” 李管家看向王安石,王安石点点头。 第一百零三章 王雱 李管家见王安石点头,便欣喜道:“说起这个陈静安,也是颇为传奇,市井之间传闻,他并非什么普通百姓,他的父亲陈年谷,据说也是一位读书人……” 李管家将陈静安的身世给细细道来,竟没有什么偏差之处。 原因可能是因为汴京百姓喜好八卦,也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缘由。 陈静安一出名,他的底细便被挖得差不多了。 李管家从陈静安的身世开始,到进京之后的作为,后来又拜师张载,以及静安四句、少年大宋说等事情一一说来。 这些王安石以及王雱是看过曾巩的《关洛宴记》的,倒是知晓一二。 但李管家接下来讲得元夕夜的事情,王安石父子因为在路上,却是不曾听说过。 王雱颇感兴趣:“这几首诗词,管家是否还记得,不如念诵来听听?” 李管家笑道:“老朽哪里记得住,不过倒是抄了过来,我去给公子您拿来。” 李管家赶紧去拿了过来,父子两人换着看,俱都看完。 王安石不由得赞叹道:“这几首诗词,若竟真是仓促间作成,那这陈静安之才华真是令人惊叹啊! 这诗词每首都是传世之作,尤其是这青玉案以及破阵子,一是元夕词第一,一是大气磅礴,爱国之心拳拳可举,真是令人惊叹啊!” 王雱看了良久,听闻父亲的话,思索了一番道:“父亲,我倒是有个想法……” 他看了看李管家,李管家立即会意,赶紧道:“老爷少爷,老奴还有事情要忙,若是无事,老奴这便去忙了。” 王安石笑道:“那管家便忙去吧。” 李管家赶紧走开。 王安石看管家离去,便看着自己的儿子。 王雱笑道:“父亲,这是个好机会。” “嗯?” 王雱道:“这陈静安已经成了汴京城最有名之年轻人,父亲此次进京,乃是携着大势而来,新皇登基之后,国库里已经是空虚至极。 陛下原本想以张方平的理财能力解决危机,但那司马光却是迂腐十足,硬是将其踢掉。 既如此,能够解决朝堂当下之危机的人,除了父亲便无其他之人。 想来接下来父亲受大用已经是必然,既然如此,父亲便要开始竖起大旗来了,一个好汉三个帮,有如此少年英才,最好是收归麾下。”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道:“这陈静安志向远大、诗才也是极好,但治国理政并非诗才志向决定的,恐怕招揽来也没有什么大用。” 王雱却是笑道:“父亲却是想差了,这陈静安才能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他身后的关系。” 王安石恍然大悟:“关学!” 王雱点点头:“陈静安是张载的弟子,而且看起来张载是想将其立为关学掌门人。 关学是一杠大旗,父亲若是能够将陈静安收归麾下,那么张载兄弟、蓝田吕氏兄弟等关学之人也必然会向父亲靠拢。 蓝田吕氏是关中大族,有他们支持,父亲的新政之执行事半功倍矣。” 王安石闻言点头:“此言有理。” 王雱受到了鼓励,笑道:“张载是嘉佑二年之进士,如今嘉佑二年之进士是朝堂中新近崛起之势力。 苏氏兄弟即将丁忧结束、王韶从熙河归来、吕惠卿、邵雍等人也是渐渐走上关键位置。 若是能够以张载为纽带,将嘉佑二年的进士们拉到父亲的麾下,父亲大事可成!” 王安石不由得眉头飞扬。 赵顼此次召他,他是心下有所预计的,只是这些年他只顾养望,却是没有自己的根基,若是陛下当真委任,却是要面临无人可用的局面。 他原本是想着上去之后再寻一些可用之人,但那种方式未免草率,但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真如儿子所说,能够将关学门人、嘉佑二年进士都悉数拉入麾下,那么他的根基便会夯实无比,届时无论实行何等政策,都会事半功倍。 只是…… “父亲可是为如何招揽这陈静安而苦恼?”王雱闻琴知雅意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为父所虑有二,一是如何招揽,二是如何安置?” 王雱笑道:“招揽之事,父亲不用多管,儿子也是年轻人,先由儿子去接近他,探听一下他的意思,先处好关系。 等父亲被委以重任,不用儿子说,他都要主动投靠过来的; 至于如何安置,父亲可招为幕僚,等下一次科举时候中举,父亲再给与一些官职便可。 他若是真有才华,便给与重要官职,若只是工于词句,便给与一些清高职位便可。 这里面关键之处,是通过他招揽关学门人以及嘉佑进士,至于他本人,以其为千金马古即可。” 王安石笑道:“嗯,那便交予你吧,不过不可傲气,年轻人才气高,便难避免傲气,你若是傲气,别说招揽,恐怕到时反成仇。” 王雱有些不悦道:“父亲也是忒小看儿子,儿子虽有傲气,然却是知轻重的,这是大事,儿子岂会任性?” 王安石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为父自然是信你的。” 王雱这才转嗔为喜。 王安石笑了笑道:“今夜为父要赴欧阳宗师晚宴,你一起去吧。” 王雱却是摇头:“儿子有些疲累,想要早些歇息。” 王安石有些担忧:“雱儿可是身体不适?” 王雱赶紧安慰父亲道:“没有,只是一路旅途有些疲累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王安石这才放心下来,不是他敏感,而是他这儿子虽然聪明绝顶,但身体却是自幼孱弱,由不得他不担忧。 既然不是身体不适,王安石便放心了,他歇了歇,便去了欧阳府赴宴去了。 至于要不要换掉一身长途跋涉的灰尘仆仆的衣衫,洗一洗脸上的油腻却是不在他的思虑之内的。 王雱却是摇头叹息。 他不去不是真的身体疲累,而是不愿意去,欧阳修现在深陷麻烦之中,父亲若去,难免要惹些麻烦的,但父亲这人又是劝不得的。 说起欧阳修,今年已经是六十一了,由于一年前的“濮议之争”,朝中不少人都对欧阳修恨之入骨,很想将他弹劾去位,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二月,朝廷为英宗举行大丧仪式,百官皆缟服素袍,以示哀悼。 欧阳修一时疏忽,在丧服里面穿了一件紫底皂花紧丝袍,拜祭时被监察御史刘庠发现,立即上书弹劾,强烈要求朝廷对欧阳修予以贬责。 赵顼皇帝压下了这份奏章,只是派内使悄悄告诉欧阳修,叫他尽快换掉里面的紫花袍子。欧阳修极为惶恐,回家后立即闭门待罪。 “紫袍”事件刚刚过去,一次更大、更恶毒的弹劾又落在了欧阳修的头上。 淄州知州薛宗孺,是欧阳修夫人的堂弟,他在任水部郎中时曾荐举崔庠充京官,后来崔庠因贪赃枉法被拘捕,薛宗孺也牵连受审。 他原想,朝中有人好做官,倚仗身为参政的堂姐夫的势力,可以很快获得赦免。 谁知欧阳修不仅没有出面为他说话,反而郑重申明,不可因他是自己的亲戚而侥幸免罪,结果薛宗孺被依法罢免了官职。 薛宗孺怀恨在心,不久前回到京城,便到处散布流言,说欧阳修有才无行,老不知羞,和长儿媳吴氏关系暧昧。 谣言传到集贤校理刘瑾的耳中,刘瑾与欧阳修素为仇家,于是添油加醋一番,告诉了御史中丞彭思永。 彭思永又将这番话传给了他的下属蒋之奇。 蒋之奇是嘉祐二年进士,与欧阳修有座主与门生的关系,欧阳修对他一直颇为爱重。 治平二年九月蒋之奇应制科不入等,适逢“濮议之争”如火如荼之际,遂前往欧阳修府中拜访,极言追崇濮王的合理性与必要性,使置身重围之中的欧阳修感到莫大的欣慰。 治平三年二月,“濮议之争”平息,吕诲、范纯仁、吕大防等台谏官被贬出京。三月十四日,在欧阳修的极力推荐下,蒋之奇被任命为监察御史里行。 然而,在“濮议”的问题上,执政大臣虽然占了上风,但舆论却普遍同情被黜免的台谏官。 在这场风波之后,因欧阳修的推荐而新任谏官的蒋之奇自然不为众人所容,被朝臣目为奸邪,他为此十分苦恼,试图改变这种窘迫的处境。 从彭思永那里听说这个谣言后,蒋之奇觉得是个极好的机会,决定借此洗刷恶名,遂连夜写下了弹劾的奏章。 赵顼读罢谏章,并不相信,蒋之奇忙引彭思永为证,伏地叩首,坚决请求朝廷将欧阳修处以极刑,暴尸示众。 随后,彭思永也上书说欧阳修罪当贬窜,并对赵顼说:“如果仅凭一个谣言就要究治其罪,确实说不过去,但是欧阳修首开濮园之议已经触犯了众怒。” 这种情况下,赵顼将蒋之奇、彭思永的奏章转给了枢密院。 他接连上了三道劄子,并且杜门不出,请求罢去参知政事之职,以便朝廷调查此事时,所差官吏无所畏避,秉公执法。 这种情况下,父亲却是非要去拜访,在路上就接连发出几张柬子,请求去府上拜访,欧阳修无奈之下只好同意。 这种事情在王雱眼中看来实是没有必要,只是父亲行事,历来如此,一旦决定了,便不受劝阻了。 第一百零四章 欧阳修 王安石敲开了欧阳修家的门,而这扇门已经深深关闭上许多天,许多人来都要铩羽而归,但却为王安石而打开。 欧阳修叹息道:“介甫,你不该来的。” 王安石道:“别人要避讳,但安石却是不该避讳的,而且,先生高风亮节,又岂能干出那等龌龊事,不过是小人作祟罢了。 今上目光如炬,定会看穿小人之伎俩,怕是不日就会有处置。” 欧阳修只是冷笑:“希望如此,只怕是有人不希望老夫回去罢了。” 王安石默默无言,这话有些过了,欧阳修在说谁,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指向却是很明确的。 欧阳修呵呵摆摆手:“算了,不管这些了,老夫年纪也大了,本就想隐退了,倒是介甫你,此次回来,该是大有可为啊。” 王安石点点头:“也该出来做一些事情了,先生可有指教?” 若是之前,欧阳修必定兴高采烈指点一番,他是极看好王安石的,之前便有“付托斯文”的意思,可惜王安石却志不在此。 那时王安石刚刚解除舒州通判之职,正在汴京等待新的任命。 当官八年,他渐渐成为士林中颇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按照朝廷的规定,凡进士高第者,为官一任之后,即可献文要求参加馆阁考试。 馆阁之职,最重文才,一经入选,便已跻身社会名流之列,虽然没有实权重任,却是一般文人最为向往的清要之职,也是仕途发达的最佳捷径,许多高官都由此得到快速升迁。 王安石却似乎全然漠视这个人人看重的机会,恬然自退,在偏远的地方从县令到通判,连续数任都没有主动申请召试馆职。 皇祐三年,在宰相文彦博的极力推荐下,朝廷特旨召试,王安石却以祖母年老、家境贫困为由婉言辞谢。 一个下级官员竟然如此淡然地谢绝朝廷的美意,这使朝野上下无不对他充满了好奇。 由于曾巩的多次介绍,欧阳修对于王安石其人其文早已有了较深的了解,庆历七年,他曾托曾巩转达自己热切的期望: 欧公甚欲一见足下,能作一来计否?胸中事万万,非面不可道。 而王安石也曾表示“非先生无足知我也”。 彼此交相慕悦,只是当时各自游宦一方,无缘相见。 多年来,欧阳修奋发努力、筚路蓝缕,就是要扫除韩愈逝世后二百年间文坛丛错的枯藤野棘,创造一个新的文学辉煌时期。 然而他深感壮心犹在而年华老大,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年轻一代的身上。 王安石的出现令他眼前一亮! 这位个性独特的临川才子似乎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令他激赏不已,他觉得王安石不同流俗、甘于寂寞、独守古风,具备了成就伟大事业的重要人格素质。 欧阳修满怀热情地“付托斯文”,希望王安石能继他之后成为新一代的文坛盟主,领导宋代诗文革新运动健康发展。 可是,王安石却志不在此,写诗婉拒。 那时候的欧阳修充满热情,但此时的欧阳修却是心灰意冷,王安石心下叹息,便将政坛之事撇开,与欧阳修闲聊一些在外面见识的新鲜事。 果然欧阳修还是愿意听这些,一边吃喝一边聊得开心。 这段时间欧阳修一直闭门在家,对于外面的事情也不太关注,王安石便说起陈静安的事情。 “先生这段时间闭门不出,恐怕是没有听说过陈静安这个年轻人吧?” 王安石道。 欧阳修摇摇头:“陈静安……是哪家的子弟,老夫倒是第一次听说。” 王安石笑道:“这陈静安名陈宓,并非是汴京人士,乃是衢州人,也就是这半年来京城。” 欧阳修却是奇道:“是来赶考的么,可科考早就结束了啊,难道要在京城游历,可这也太早了吧,下一次还是在三年后呢。” 王安石摇摇头笑道:“说来却是有趣,这陈静安并非来赶考,是为寻父而来,其父亲叫陈年谷……” 王安石本不是饶舌之人,但为了逗欧阳修开心,不惜娓娓道来,将他听说的关于陈静安的事情都给分说得清楚。 欧阳修对政事不敢兴趣,对这倒是兴致盎然,尤其是说到了静安四句、少年大宋说以及后面的诗词之后,欧阳修更是大加赞赏。 “这少年当真是才华横溢啊,哈哈,了不起了不起,如此少年英才……唉,可惜老夫要退了,否则该好好地推荐他不可。” 欧阳修喜欢推荐人才,提携后进,每次见了有才华的年轻人,总是要推荐的,如之前的苏氏兄弟,王安石这等英才大多是他推荐出头的,见到陈宓这样的年轻人有些见猎心喜也是正常。 王安石安慰道:“先生无须遗憾,介甫会好好推荐他的。” 欧阳修点点头:“真想见见他啊,只是现在却不是什么好时机,罢了罢了,天下英才那么多,又岂能尽见。” 王安石笑道:“等陛下下诏之后,先生就该重新出来执政了,哪里会没有机会。” 欧阳修摇摇头,却是没有什么兴致了。 王安石见状提出要告辞,欧阳修也没有多留,只是说道:“介甫远归,也是疲倦了,早点歇息也好,老夫这里是是非之地,多留无益,就不留你了。” 王安石点头,然后离去。 欧阳修叹了口气,又仔细看着王安石留下来的诗篇,那都是陈宓所写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元夕词第一却是实至名归了,其余的也都是传世之作,不过这首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哈,这豪情壮志的,倒是颇类老夫当年……” 欧阳修读起诗词来,便逸兴遄飞起来,一边温酒一边喝,一边大声的吟诵,不过酒疯没有发太久,缘由是因为夫人过来了。 薛夫人骂道:“你这糟老头子又发什么酒疯,大夫说了你不许多喝,再喝下去眼睛就要瞎了!” 欧阳修顿时噤若寒蝉,但手上却是紧紧把着酒杯不愿意放开,薛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睛却是瞟到了桌上的纸张,咦了一声。 “青玉案啊,这不是那陈静安的诗词么,老爷你从哪里拿到的?” 薛夫人道。 欧阳修顿时回过神来,呵呵笑道:“是介甫过来了,我招呼着喝点,这诗词也是他给的。” 说着欧阳修赶紧抿了一口。 薛夫人白了丈夫一眼,拿过纸张,细细地翻了翻,一边翻一边赞道:“写得真好,听说还是个少年郎呢。” 欧阳修在夫人面前正大光明的喝酒,心里变得痛快起来,笑道:“嗯,才十六岁呢。” 薛夫人却是琢磨起来,欧阳修一看,便哼道:“你就别想着给薛仲儒家的闺女牵线了,别害了人家少年人,这薛仲儒的人品,呵呵。” 薛夫人心中叹息,只能作罢。 不过她心里对自己这个堂兄也是有些怨怼的,嗯,对欧阳修也有不满,这两人一个不愿意徇私,一个确实也过分,搞到现在这种地步,自己的娘家也是回不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美好生活就在前面(求首订)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谁也想不到,当变故来临之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当变故到来之后,许多人的人生都会因此产生极大地变化,可在此之前,阳光是那么的灿烂。 ……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初升的太阳红彤彤的,带着红色的光芒洒向大地,穿过层层的雾气、树木、亭台楼阁,洒向各处。 沉睡之中的卢仲文被红光照射在脸上,似有所觉睁开眼睛,那光芒并不太刺目,甚至带来许多的温暖,让他被酒精麻醉的身体慢慢地苏醒过来。 卢仲文呆呆看了太阳许久,阳光越来越是刺眼,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卢仲文突然想起,这是陈静安的少年大宋说! 他艰难地回忆:……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西人则国胜于西人;少年雄于天下则国雄于天下! 回忆到了此处,卢仲文心中明悟了起来,他掀开被子,就着睡服,张开双臂,将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中,微微闭上了眼睛,用浑身的毛孔感受着太阳带来的温暖,再次睁开眼睛时候,坚定与果决出现在他的眼睛之中。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已经快三十了,至今一事无成,栖栖遑遑,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该做何等事,还让母亲焦急落泪,让妹子看似轻蔑,实则怒其不争……这种情况,也该有个了结了!” 卢仲文披上一件大衣,打开房门,大步朝大厅走去,这个时候,母亲该在那里了。 杨夫人端坐客厅,虽然她出身将门,也非嫡系之女,然而向来对自己严格,虽是庶房之女,却尤为雍容华贵。 只不过之前她每日处理卢家之产业,现在却只能指挥自己房内的侍女,境况却是天差地别了。 不过侍女们并不敢轻忽,这位主人严厉,即便是现在落魄,但谁也不敢以奴欺主,各个屏息静气手脚凌厉地干活,此时却有坚定地脚步声传来,侍女们纷纷侧目。 杨夫人脸色诧异看向门口处,卢仲文出现在门口,这一眼却是让杨夫人眉头皱了起来。 卢仲文身上披着大义,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睡服,再看一下,蓬头垢面,怕是连脸都没有洗,她正要叱骂,卢仲文却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地。 杨夫人诧异道:“仲文,你这是?” 卢仲文磕了一个响头,然后直挺挺跪起,昂着头,坚定地看着母亲,正要说话,杨夫人却是挥挥手:“其他人都出去!” 侍女们不敢耽搁,如同潮水一般离去。 卢仲文大声道:“母亲,我决定了,便去跟随陈静安,随之做一番大事业!” 杨夫人闻听此言,却是如同听到了世间最不可相信的事情,她定了神仔细盯着儿子的眼神,从里面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坚毅。 她这儿子从小就机灵逢迎,讨好祖母父亲母亲都是一把好手,但却是显得浮浪,眼神总是油滑,但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夫人有些惊疑不定。 卢仲文道:“娘,儿子今日突然醒悟了,前尘种种过于轻浮,娘亲你说得对,儿子读书不成,经商不成,文不成武不就,若是不寻着一个极好的机会,以后一声便算是荒废了,今日儿子醒悟,便不想再浪费光阴了,儿子想要去博一个好前程!” 说着卢仲文又在冰冷的地面上磕了一个头。 杨夫人顿时有些喜极而泣起来。 …… 正月十五已过,休沐之期也已经过去。 杨文广早早就起来了,杨家大院从天还没有亮就开始忙碌,为了家中的家主上班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杨文广洗漱之后,便坐在大厅喝茶等待吃早餐。 杨士奎作为长房长孙侍候在侧。 杨广文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然后轻声道:“那陈静安如何?” 杨士奎低声道:“才华横溢、风姿出众、性情沉稳坚毅……前程不可限量!” 杨文广脸上露出笑容:“嗯,去看看你玉容姑妈起来了没有,叫她过来。” 杨士奎应了声是,急忙而去,一会时间,便带着一身劲装,脑袋还冒着热气的杨玉容过来了。 杨玉容有些不太高兴冲着杨文广道:“爹,你喊我来作甚,我一套枪法还没有耍完呢!” 杨文广皱着眉头道:“不是不让你练武了么,女孩子家家,多学学女红,多学持家之本事才是正道!” 杨玉容哼道:“持什么家,女儿要跟爹爹上战场打仗去!” 杨文广斥道:“女孩子家家,天天打仗打仗,打什么仗!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女孩似的,别人如你这般年纪,孩子早就满地跑了,叫你嫁人,每次都把人给打跑,还是个女孩子么!” 杨玉容不服气:“你们选的那些人,一个个弱不禁风的,连我都打不过,有何资格娶我!” 杨文广怒道:“给你介绍武将你嫌弃人家粗鲁,给你介绍书生你嫌弃他们文弱,允文允武的,哪里找去!” 杨玉容也不相让:“他们让女儿看不上,这怪女儿么,还不是怪他们!” 杨文广开始头痛起来,自己这女儿,小时候母亲死得早,自己也心疼,这么些年却是让自己给惯坏了,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醉仙楼你也去了,那个陈静安你也看了,你要是真不喜欢书生……唉,算了算了,随你吧,你慢慢找吧,陈静安我便让婉文、丽娇她们……” 杨玉容却是有些扭捏起来:“爹……” “嗯?” “……这个陈静安,倒是可以处处。” “嗯?” 杨文广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与杨士奎道:“士奎,刚刚我听到什么?” 杨士奎正襟危立,脸上肌肉有些抽动,不敢让自己露出半点的笑容,杨玉容哼了一声道:“别装了,想笑就笑,这陈静安,本小姐是看上了。” 杨文广露出诧异之色:“以前给你介绍那么多的青年才俊,你一个也看不上,这陈静安不还是文弱书生么?” 杨玉容道:“他……他不一样!” 说着杨玉容便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杨文广看向杨士奎。 杨士奎深深出了口气,解释道:“爷爷,刚刚我不是与你说,这陈静安……” 杨文广插嘴道:“才华横溢、风姿出众、性情沉稳坚毅?” 杨士奎点点头。 杨文广诧异道:“以前的那些年轻人,也有这种评价的。” 杨士奎道:“这陈静安,是真的容貌俊俏、风姿出众,大家都说他是大宋人样子……” 杨文广:“……” 感情是因为之前的那些年轻人不够帅? 杨文广不由得哑然失笑。 也罢也罢,小女孩子的心思,老人家是理解不了的呀。 …… 虽然已经是应扔尽扔,但门外依然是装满了两大车的行礼,小丫头香椿恋恋不舍:“小姐,咱们真的要走么?” 苏小卿忍不住笑道:“这不是早就确定好了么,今日参加往宴家的宴会,咱们便去杭州,换一个地方,从今以后,咱们便要开始新生活了呀,这样不好么,还有啊,以后叫我姐姐啊,不许忘了,以后咱们姐妹就要相依为命了。” 香椿有些泫然欲泣:“嗯,姐姐……从我小时候,便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虽然是风尘之地,但它就是我的家,呜呜,姐姐,我舍不得!” 苏小卿摸了摸香椿的小脑袋,叹息道:“姐姐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也是心里舍不得的,但若咱们不离开,永远都是风尘女子,咱们离开这里,以后清清白白做人,这样的结局,对于很多姐妹来说,都是求而不得的,有什么不好呢。” 香椿噙着眼泪点头,但一会又哭了出来:“姐姐,我还是舍不得!” 苏小卿有些不耐烦起来,叉着腰骂道:“你呀,真是不争气,非要做个妓女不成,你要真想做妓女,便留着好了,让妈妈好好培养你,以后也当个红牌好不好!” 香椿本来悲伤,但被苏小卿这么一骂,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我又不好看,再怎么培养也是当不了头牌的。” 苏小卿苦笑不得:“你呀!……” 她想了想道:“……你只是没有张开而已,其实可好看了。” 香椿歪了歪脑袋:“姐姐又骗我……不过,我很开心,哈哈哈。” 苏小卿又无奈起来:“好了好了,爱哭鬼……杭州可繁华了,比汴京城也是不差的,柳七公的词知道么,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香椿接了下去:“……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二女声音清脆,将杭州之繁华与温婉尽皆展现了出来,两人都是一脸的向往,至此,香椿的不舍被向往所取代。 “姐姐,我现在就想去杭州了。” “嗯,咱们在那里买个小院子,养鸡养鸭养一条小狗,夏天便去看十里荷花,潮起的时候,便去看那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不过以后可穿不得罗绮了,咱们的钱有一些,但以后得省着点用呢。” “嗯,姐姐,那咱们还是将那些衣服给打包好吧,虽然不能去外面穿,但家里偷偷穿嘛!” “嗯……好吧。” …… 命运是很奇妙的。 你一生之中,有一些重要的人,在你毫不知情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然后又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离开。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来的时候,筱兰睁开眼睛,推了推身侧的恩主,恩主打了个呼噜,继续睡了。 筱兰突然心中很是悲伤起来,因为她现在只能闻到昨晚激战留下来的难闻的味道,却是再也闻不到鸡蛋灌饼的香味了,她很怀念。 她偶尔会想起那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兄弟,嗯,除了那个戒心很大的哥哥,那个弟弟却是极好相处的人,长得好看,还嘴巴很甜。 她出于好心,给兄弟两个介绍了第一场生意,却被那些姐妹们嘲笑是不是包养了个小弟弟,筱兰是要骂的,但有时候想一想,若是真的就好了。 只是,她的身世如浮萍,身处于无间地狱之中,自己要生存就已经是极为艰难的事情,不得不每日以出卖身体,靠着这些粗怒的色胚的供养而活,那个少年是多少少女的梦中人,又岂是自己这种处于污泥中挣扎求生的肮脏女子能够染指的。 想得明白,但有时候不免黯然神伤。 为什么自己的命运是如此的悲惨呢。 在遇到那个少年之前,她在想,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但少年离去之后,她却是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旁边再也没有少年做鸡蛋灌饼了,偷偷去了东华门外,也没有见到,然后就听到了陈静安的静安四句、少年大宋说、大宗师之徒、元夕夜震撼人心的诗词……果然,那个少年终于还是成为了大宋少女们共同的梦想了。 他或许早就忘记了在泥沼中的日子了吧。 嗯,那才是他该过的日子。 但是,我也要过出属于自己的日子! 老娘,再也不伺候了,老娘以后卖鸡蛋灌饼去! 筱兰伸腿踹醒了身边打鼾的汉子。 “你干什么!” 汉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筱兰道:“你该走了!” 汉子一脸的不爽,起来穿好衣服,扔下小串铜钱,骂骂咧咧而去。 筱兰爬起来,将自己从头到尾仔细地搓洗,面对着阳光,深深地洗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打气,然后道角落里翻出之前跟陈宓兄弟发卖的炉子等工具……嗯,她给买下来了。 铁锅已经有些生锈,但没有关系,仔细地洗洗就好了,一会去坊市买面粉、鸡蛋、油……仔细地练练……嗯,好像是知道怎么做的,毕竟是经常偷偷看两兄弟煎饼的,应该不难才对。 先从姐妹们卖起,练得熟练了,再去街上卖去,天气也渐渐要暖和起来了,生意也会很好才是。 不用担心与两兄弟抢生意——那陈静安的前程不在于这种小生意上。 大约自己也不用靠这小生意过日子,不过是拿来缅怀一些人罢了。 …… 在第一缕阳光洒落小院子之前,陈定早就起来了,洒扫尘除、给院中树木整理掉枯枝、煮上大锅的热水预备着给老师以及弟弟早上起来洗漱使用…… 他每天都是很忙的,当然这些事情也只是随手做来,大部分的时间还是拿来读书的。 不过今天他做完了这些之后,却是没有什么心思读书,坐在阳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呆呆出神。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将父亲打伤这件事,他越想便越是后悔自己的孟浪,尤其是到了今天,今天便是陈宓要过去宴家之时。 昨晚陈宓又与他聊了聊,聊了一下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陈定不喜欢,但他却是无法阻止,或者说因为他,陈宓需得做一些妥协…… 唉,也罢,这事情了结之后,便好好地读书吧,总能够好好读书了吧? 在陈定看来,弟弟这么聪明,尤其是在读书上更是聪明,只要肯下苦工,一定能够考上进士的。 进士啊……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是多大的荣耀! 比起家财万贯,这个事情难道不是更加重要么? 登了皇榜之后,家财万贯又算得了什么! 他怎么会懂得,有多少富人之家愿意拿万贯家财换一个活生生的进士。 不过现在时势使然,唯有如此了,只是希望陈宓不会因此沉迷其中,好好地考上个进士,那才是母亲的希望。 陈宓这么安慰自己,但随即他感觉到一股极大地恐慌,似乎有大事情要发生一般,但这股恐慌来得快去的也快,瞬息之后,便留下一片空荡荡,令他有些茫然。 “哥,你这么早啊?” 后面弟弟的声音传来,陈定转过头,笑容已经浮上脸庞:“静安,你起来了?” 陈宓笑了笑道:“嗯,早些起来准备一下,今日的谈判得多筹谋一下。” 陈定沉默了下来。 陈宓走过来,微微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步步为营的生活也非我所愿,然则咱们既然要走仕途,便该做好准备,现在咱们更是有了一个强敌,以后的日子啊……哈,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作甚!” 陈定默然。 第一百零六章 一个大局 张载没有什么事情,但老年人觉少,所以也是早早起来,当然也有起来与陈宓交代几句的意思。 “……第一紧要事便是将你父亲的事情给抚平下去,其余的若是没有办法,让步一下也无妨……” “……意气用事最是要不得,凡事多往高处了想,多往低处说,年轻人可以有傲骨,却是要谨防傲气……” “……若真遇无理要求,便无须再谈,为师虽然官位卑微,但也不是随意可以欺辱的,只管回来,为师自会为你奔走……” ……诸如此类的话,张载一条一条不厌其烦地交代,最后来了一句:“……要不,为师与你一起去吧?” 陈宓不由得莞尔。 张载看到陈宓的笑,他也忍不住笑着叹息道:“老了老了,豪气见消嘴变碎……静安,你去吧,为师相信你!” 陈宓笑着点点头,忽而起了促狭之心,一个上步,将瘦小的张载一下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啊?静安……你这是!” 张载猝不及防,竟让陈宓恶作剧成真。 陈宓只是抱了一下,笑了笑,然后诚恳道:“老师,我很庆幸能够拜您为师……” 陈宓只说了这句话,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张载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但是心中却是有些感动,被猝然的变化带来的窘迫却是不在意。 自己这个弟子的心思,他虽然不能尽知,但还是有些了解。 这弟子识时务、擅利益,然而对于情谊、道德、礼仪这些却是不太在乎,今日能够让陈宓如此,说明他已经被自己的真心所感动了。 张载忍不住脸上泛笑。 …… 陈宓步出院门,本想走到东华门街上,那里有专门的马车,大约就是后世的出租车一般。 他要去祥符县那边,虽然不远,但步行还是略远,没想到一出来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车旁有人看到有人出来,赶紧过来问道:“可是陈宓小郎君,老奴是宴家管家,老爷怕郎君不识得路,吩咐老奴过来迎接。” 陈宓倒是有些诧异,不过无伤大雅,点点头道:“那便麻烦了。” 有马车代步,从东华门去祥符也就花不了太长的时间。 马车辚辚,陈宓微微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马车摇晃,脑子里却是在一遍一遍的过今日要谈的东西,这一步事关重大,却是不能轻忽。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管家在车外道:“郎君,咱们到了。” 陈宓睁开眼睛掀开车辆,踩着凳子下车,抬头看眼前的大院。 大红灯笼高高挂,好一派高门大户的气势,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高官府邸呢。 啊,也对,宴成裕算是进过京朝官行列的,也算得上是高官了。 门口处宴清平并没有出现,陈宓嘴角轻轻一翘,心中轻笑:‘玩这种小伎俩,宴家的层次的确是不太高,不过也正常,胥吏家族嘛。 陈宓的笑话却是有道理的。 宴家急需一个门面,若是按照一般做法,他们用高规格来迎接陈宓都不为过,现在却连门口都没有迎出来,说明这宴清平的格局也就一般了,大约是自以为有陈年谷这个依仗? 进了大门过了影壁,宴清平从里面匆忙而出,但是在了院子屋檐下便止步了,口上却是热情:“外甥来了,舅舅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快快请进,管家赶紧上茶,哈哈哈!” 口上热情,但脚步却是不挪动半分。 陈宓只是笑了笑,便迈步过去,做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揖,不失礼,但也没有热情。 宴清平看了也是一笑,两人相互扶携往里面走去,过了一进又过一进,然后里面已经有乐声传来,依稀听到了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歌声,且歌声似乎有些熟悉。 陈宓有些诧异,宴清平一笑:“好外甥到来,舅舅自然要招待好,请了个乐班过来,歌妓你也是认识的,就是你赠词的苏小卿,如何,舅舅够意思吧?” 陈宓笑了笑,点头道:“宴先生有心了。” 转过月门,果然看到了不少人,乐班隐于幕后,苏小卿却是在台前,看到他的时候,与之轻轻点头,陈宓也是笑着点头回应。 其余人陈宓却是不认识,宴清平给介绍道:“这位是二叔爷宴成源,是为祥符县太爷之幕僚,这是你二舅宴清浅,在陈留县衙领了一份差事。 宴家还有许多的人,不过休沐已过嘛,他们要是要忙于差事,而且你第一次来,还是与亲近的亲戚一起为好,等有机会,自然会把宴家人都介绍给你。” 陈宓笑着与宴成源、宴清浅打招呼,心里却是纳罕:这宴家各个尖嘴猴腮,看着就是胥吏模样,果然相貌决定命运么? 宴成源虽然面目可憎,但至少是笑容可掬,而那个宴清浅,尖嘴猴腮不说,神情还有些倨傲,面对陈宓的问好,面上却是无甚表情。 宴清平脸色有些不虞,只是碍于陈宓在场没有发作。 陈宓自然能够察觉到兄弟两个的不对付,心中却是暗暗纳罕,今日这等重要时刻,宴清平怎么让与自己这么不对付的兄弟加入了进来? 陈宓纳罕,宴清平也是心中抑郁,自己这个弟弟,明明已经去陈留县,也不知为何专程赶回来,说是要见见这位外甥,但回来了也不给好脸色看,这是要干什么? 宴清平心中不满,但也不好在此时发作,与宴成源一起,一起与陈宓聊起天来。 这时候仅仅是聊一些寻常事,也有让陈宓多了解宴家的意思,尤其是宴家阔过的时日,也就是宴成裕当京朝官的时候,自然是要多说说的。 但除此之外,宴家还是有些乏善可陈。 陈宓却是有耐心的,宴清平愿意说,他便听着,没有什么好说的时候,他便给接上,倒是颇为热切。 如此这般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这时候宴家的阔绰倒是显露出来了,运河还没有解封,但宴家餐桌上却是水陆都有,甚至还有一些绿叶菜,这可是了不得的。 宴清平指着绿叶菜得意道:“宴家也有一些门路,这菜稀缺,但宴家也能够搞到一些,不过不多,外甥你来了,舅舅自然要拿出来招待你的。” 他期望从陈宓的脸上看到震惊的神色,毕竟冬天的蔬菜毕竟罕见,他也如愿以偿在陈宓的脸上看到惊讶的神色。 陈宓惊诧的是,这宴家还真的是有点门道的,不过这宴清平既然能够将这绿叶菜拿出来炫耀,倒是给了他一个思路,或许种种冬天的蔬菜是个好门路呢。 不过这不是今天该考虑的事情。 陈宓在等宴清平主动谈事,但却迟迟没有谈起,他却看到宴清平一直在关注宴清浅,似乎宴清浅在场,宴清平就不愿意多谈。 陈宓心下明白这两兄弟裂缝颇大,或者有其他的原因,不愿意在宴清浅在的时候谈事,便借口说要解手,立即有人过来带陈宓。 陈宓倒是真的要解手,不过也是给两兄弟一个机会聊一聊,他们内部的问题陈宓暂时不想插手,但他却将这事给放在心上了。 ——一个不团结的宴家,不是好的合作对象。 陈宓心里想着事情,那小厮带着陈宓在大院里绕来绕去好一会,诧异这宴家大院的设计怎么如此不合理,不过根据他的经验,这宋时的院子设计的确是一般,倒是不甚在意。 那小厮带着陈宓来到一处门口,指着里面道:“小郎君,从这里进去便是了,这是主人家茅房,小人不便进去,小人便在这里等候小郎君。” 陈宓点点头,便往里面去,里面庭竹深深,却不像是茅房之所在,正在诧异的时候,小竹林中走出一个艳妇,看到陈宓的时候似乎被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 陈宓也是一惊,这艳妇正是当时陈年谷身边妇人,嗯,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宴淑文。 陈宓心下感觉有些不妙,外面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夹杂着混乱的声音。 陈宓顿时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想要从门中退出,门口却是有诸多拿着棍棒的人出现,一出现便指着陈宓道:“将这个弑父**的奸贼拿下!” 陈宓顿时知道落入了圈套,他看向那宴淑文,那宴淑文的神情也是震惊,且带着羞愤。 莫大的疑云笼罩着陈宓,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这些人一个个张牙舞爪,看起来想要将自己现场打杀的模样,先保命才是正道! 陈宓一卷文士服的下摆百年开始加速,往里面跑去,里面有门,那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到陈宓会跑,愣了愣,便错过了时机。 陈宓的脚板子是经过上千里路练出来的,平日里也会注意锻炼,且吃好喝好的,身体可是真棒,这一跑顿时串门过院,甩开了后面的人,寻了一处后门偷偷潜出。 陈宓偷偷招了一辆马车,坐着就往家里跑,可是抵达家里的时候,却发现门口围了许多的百姓。 陈宓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陈宓赶紧躲了起来,悄悄观察门口的情况,有人在大声地喊:“……这里便是那弑父**的奸贼陈宓陈静安所居之处! 那陈静安暴得大名,因此不欲赡养父母,其父亲陈年谷找他讲理,却差点被其杖杀,但虽然没死,却被打断一条腿两条胳膊,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而他却还不罢休,闯进年轻的继母家中,意欲行暴,幸好被人发现。 这等弑父**之徒,怎么能任其继续逍遥快活? 大家伙,这陈宓陈静安必定是藏身其内,咱们不如闯将进去,将他捉拿送去官府,也好成全咱们义民之美誉!” “好,就闯进去,将他拖出来见官,汴京城怎么可以容忍如此道德卑劣之人!一起去!” …… 陈宓脸色铁青。 他才刚刚从祥符县逃回来,现在这里却已经是围了这么多人,可见这不是偶然,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但是这局是谁布置的? 陈宓脑中快速地运转。 谁知道这个事情? 杨士奎是知道的,卢家也该是知道的,宴家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几家都没有理由来害他啊,现在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程家! 陈宓历经各种陷阱,商场上尔虞我诈多年,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除了一些偶然事件,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尤其是这种布置严密的局,绝对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 所以,这个布局的人一定是与他有仇。 而现在有仇的人,或者说这个局一旦成功,收益最大的人便是凶手! 甚至不需要证据,陈宓只需要自由心证便可以确定是程家! “把门给撞开,将那陈宓给捉拿出来送官处理,大家伙,咱们一起上!” “对啊,一起上!” “捉拿奸贼陈宓陈静安!” …… 那些人有些是百姓,但那些发话的人,明显就是专门来带头闹事的人。 陈宓心中颇为紧张,若是当真被这些人破门而入,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会被裹挟,甚至会出现打死人的现象。 哥哥与老师都还在里面呢,这要是被这些人冲进去,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有可能被打死! 陈宓心下着急,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门却突然打开。 陈定昂首走出,站在台阶上,他身材魁梧,面容俊俏,长得帅是有威慑力的,会令人不敢直视,顾盼之间霸气十足,他扫视了一眼, 带头的人顿时感觉不妙,赶紧道:“这人是陈宓的哥哥陈定,也是个不忠不孝之人,大家一起上,制服他,然后捉拿陈静安!” 陈定舌绽春雷喝道:“谁敢!” 陈定身材魁梧,声音更是洪亮,怒发冲冠之际,整个人竟然像是战神一般。 陈宓看得瞠目结舌。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霸气的陈定。 带头的见势不妙,再次喊道:“大家不要怕他,他只有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一拳一脚就可以将他打成肉酱……” 陈定瞅准了说话的人,大步跑过去,将说话的人一把给拎了出来,如同拎一只鸡仔似的。 陈定居高临下冲着那人喝道:“是谁指使你过来的!竟然敢到我们这里闹事,见官?我先拿你去见官! 其余的人,你们是煞笔吗,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想见官,那就走,一起去,看官老爷是治你们还是治我们!” 百姓们本来就是墙头草,被陈定这么一说,顿时胆气渐消。 被陈定提溜在手上的那个人恼羞成怒,朝 陈宓吃了一惊。 却见陈定将那人往地上一贯,那人顿时哭天喊地起来,估计是伤到了膝盖或者腰椎之类的,陈定往门内一跳,从门后捞出一根扁担,冷笑着横在胸前。 陈定手长脚长,身材又魁梧,拿着扁担站在门口,威慑力极大,那两人提着棍子登时有些踌躇不前。 陈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事态暂时稳住了,到时要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却在此时,有个捕头模样的人,带着一伙衙役,气势汹汹而来。 “陈宓陈静安何在,他事发了,叫他赶紧出来束手就擒!” 第一百零七章 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 “陈宓陈静安何在,他事发了,叫他赶紧出来束手就擒!” 带头的捕头冲着陈定喝道。 是冲着自己来的,陈宓顿时安下心来。 官府的人来了,事态虽然变坏了,但至少老师与陈定是安全了,而且捕头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便没有关系了。 陈宓往后一退,从巷道之中缓缓退出,低着头慢慢走着,就像是一个散步的书生一般。 陈宓慢慢踱步,也有时间来好好想一想了。 这敌人计划是如此细密,攻势是如此的凶猛,一环扣着一环……真的是又厉害又心狠手辣啊! 陈宓脸上露出苦笑。 弑父y母……这种罪名啊,简直是狠辣到了极点! 在大宋朝这种以孝治天下的朝代,被冠上这种罪名,不仅前途是没有了,还要从肉体上被毁灭,否则不足以安民愤。 甚至这种时候,陈宓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是赶紧潜出汴京城,然后找个山洞隐居是最为恰当的选择,这种时候甚至连去落草都要受歧视了。 “一点退路都不给……呵,厉害啊,果然读书人的狠毒,那可真是令人心惊胆颤啊。” 这个敌人……嗯,陈宓自由心证便是程家,这个程家……了不得啊。 陈宓赞叹了一下。 …… 时间拨回事发之时。 苏小卿轻轻的启朱唇,唱着陈宓所写的元夕词,之后便接上陈宓给她写的妾本在钱塘江上住,一字一句,唱得非常投入,然后看到陈宓跟着一个下人出去,该当是解手去了。 然后她看到宴清平以及宴清浅两兄弟吵了起来。 “清浅,你差不多该回陈留县去上衙了,休沐刚结束你就缺席,不太好啊,这时候正是忙的时候呢。” 宴清平道。 宴清浅摇头道:“那也没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离不开我。” 宴清平哦了一声:“嗯,那也没事,今天我还要与陈静安谈点事情,你先忙去吧。” 宴清浅呵呵一笑:“谈什么?” 宴清平脸色一凝:“这个就不需你操心了。” 宴清浅哦了一声:“这陈静安是咱们亲妹子的……哈……嗯,儿子,那就是我的外甥,你和他谈事情,我这也是舅舅,怎么就不能听了? 哦,您要说这是关于宴家的大事……哈,那我宴清浅也是宴家人,旁听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宴清平怒气勃发:“宴清浅!你到底想干嘛!” 宴清浅端起酒杯,用手指捻着酒杯,呵呵笑道:“我想干什么……我的哥哥诶,我什么都不想干……” 周边忽然有声音响起,有脚步声、吆喝声、惊呼声等等。 宴清平有些惊疑不定,赶紧让乐班听了下来,然后声音变得清晰起来,能够清晰听到吆喝声。 “……抓住这个弑父y 母的奸贼!” “……他往外面跑了!快抓住他!” “……陈静安,快停下,不然打死你!” …… 宴清平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喘着粗气冲着宴清浅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宴家的未来!” 宴清浅呵呵笑道:“一个弑父y 母的奸贼是宴家的未来?哥哥你这是被迷了心窍了啊!” 宴清平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气息越来越重:“这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竟然要毁掉宴家的未来,那是宴家的未来啊!” 苏小卿的脸色变得奇异起来,外面的声音、宴家兄弟的交谈,让苏小卿轻易地勾勒出一个惊人的真相。 这个发现让苏小卿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起来。 “……陈静安。” 她的心跳如同鼓响,砰砰砰令人她心惊。 她意识到,陈宓已经陷入了一个极大的危机之中! 到了这个地步,宴清平也挥手让乐班退却,苏小卿立即出了宴家,香椿与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看到苏小卿出来,香椿蹦跳跑到她的面前,脆声道:“姐姐,咱们现在就去杭州吧!” 苏小卿深深吸了一口气:“还得等等,姐姐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一下。” “啊?”香椿愣了愣,“可是姐姐你不是说今天就走么?” 苏小卿摸了摸香椿的小脑袋瓜子,轻声道:“陈静安……出了大事情,他被人陷害了,我得出手帮一帮……” 香椿吓了一跳:“姐姐?这是……是不是很危险啊,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赶紧去杭州吧?” 苏小卿摇摇头:“咱们只是顺手帮一下而已,帮完立即去杭州,不碍事的。” 香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苏小卿靠在马车上,闭上眼睛,脑袋快速地运转,她要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个时候谁会帮陈宓,谁又愿意帮陈宓…… 只是苏小卿虽然对陈宓了解颇多,但这个时候即便是陈宓自己都不知道谁会帮他,何况是苏小卿! 苏小卿梳理了一下,根据陈宓的那些传言,陈宓先是与卢家有干系,后来拜师张载,之后与王韶等人认识,还有范纯仁……以及杨家。 苏小卿抓到了重点——张载。 “于伯,去东华门街醉仙楼!” “好的小姐。” 马车辚辚而行,苏小卿闭目养神,过了似乎不短的时间,苏小卿听到于伯说道:“小姐,我们到了。” 苏小卿赶紧下车,进入醉仙楼找到了卢伯蕴。 卢伯蕴有些惊诧:“苏小姐想要去陈静安家?” 苏小卿点点头:“还请卢东家成全。” 卢伯蕴叹息道:“不用去了。” 苏小卿惊道:“怎么了?” 卢伯蕴叹息道:“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人带着大量的百姓围堵陈宓的小院,说陈宓弑父y 母…… 嗯,后来来了一堆衙役,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暴乱了起来,一片混乱之中,说是有人被打死了,也不知道是谁,然后那陈定好像是被抓了。” 苏小卿更是心惊胆颤,她同样是意识到了,这局设置得又是紧密又是凶猛,是半点时间都不给陈宓留啊。 苏小卿道:“那张宗师呢?” 卢伯蕴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苏小卿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去,回到马车上,闭上眼睛。 衙役都出动了,说明这网已经涉及官府了,那解套就不是一般人能解了。 诸般人物如同流水一般闪过她的脑海,张载、王韶、范纯仁……张载现在不知道在何方,王韶与范纯仁自己却是接触不到,嗯? 杨家! 那杨士奎对她有些意思,若是去找他,或许……不对,杨家是想要与陈宓结亲,但现在这种情况,恐怕是要划清界限了,这些大家族处事历来如此。 不过……试试吧。 …… 杨士奎被苏小卿找到的时候有些慌,作为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被一个歌妓找上门来,若是被人知道,那不免要被冠上一些浮浪的名号的。 “苏小姐,你来找我作甚?” 杨士奎有些恼火。 苏小卿感受到杨士奎的情绪,心里苦笑了一声,果然这些男人便是如此,私下里温情脉脉,但若要使真要拿出来见见阳光,这些男人又要变成正人君子了。 不过苏小卿不是为了杨士奎而来的,而是为了陈宓而来,便压下心中的不适,将她在宴家看到的给描述了一番,且将猜测给说了。 杨士奎听了之后,又是震惊又是妒火中烧。 震惊的是陈宓被陷害的事情,妒火中烧的是,这苏小卿竟然不是为自己而来,却是为了陈宓而来……气煞我也。 听闻苏小卿来找他,杨士奎第一反应是害怕,但随即却是男人的虚荣心熊熊燃烧——老子的魅力不错啊! 但现在却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苏小卿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这样了,与杨士奎说完后,便离开了。 “姐姐,咱们现在去杭州吗?”香椿问道。 苏小卿沉默了一会道:“香椿,姐姐想缓一缓可以吗?” 香椿嘻嘻笑道:“我就知道,好吧,姐姐都和我商量了,那我这个心地善良的丫头自然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啦。” 苏小卿笑着摸了摸香椿的脑袋,眼睛里却满是忧虑。 …… 杨士奎看着苏小卿的马车离去,心里却是觉得有些窝火,他想了想,便抬足往后院而去。 一侧院子,那里是姑母杨玉容练武的所在,也算是一个颇大的练武场。 杨士奎平时并不愿意来,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噩梦,哦,应该是所有杨家年轻人的噩梦。 大魔王姑母杨玉容将他们这些小怪虐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有心理阴影了。 他才刚刚跨进小院,便有劲风扑面而来,院子中一道红缨枪裹着的身影快速的移动,枪尖发出破风声,气势很是惊人。 杨士奎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下一瞬间,那红缨枪头呼啸而来,直奔他的喉结,杨士奎浑身冰寒,但却是动也不敢动。 好在最后是停住了。 杨玉容抹了一把汗水,笑了一声:“你这小子,今天怎么敢来这里,来,陪姑妈耍上两圈!” 杨士奎赶紧求饶:“哎呦,侄儿今天来不是为这个的,是有重要的事情。” 杨玉容嗯了一声。 杨士奎赶紧将陈宓的事情给详细说来,不过没敢添油加醋,要是以后有反转,姑妈非得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不过他还是上了点眼药:“……y母的事情应该不是真的,但弑父却是有可能,那陈年谷据说断了两条胳膊以及一条腿,现在正奄奄一息躺着呢……” “闭嘴!”杨玉容瞪了杨士奎一眼。 杨士奎顿时噤若寒蝉。 杨玉容想了想道:“陈静安的哥哥呢?” 杨士奎道:“好像是被官府给抓了。” 杨玉容道:“去查一下被谁抓了。” 杨士奎有些吃惊:”姑妈,你这是要干嘛?“ 杨玉容瞪了他一眼道:“你别管太多。” 杨士奎劝道:“姑妈,你与陈静安的婚事算是黄了,爷爷不会再提这个事情了,您也别管太多了。” 杨玉容喝道:“别废话,赶紧去,你不去就我自己去!” 杨士奎臊眉耷眼:“别别,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杨玉容瞪了他一眼道:“给我下点心思,被糊弄我,否则要你好看!” 杨士奎点点头,赶紧往外跑,却不料在门口处碰到了点了卯回来的杨文广,杨文管斥道:“毛毛躁躁的干嘛去!” “啊……爷爷!”杨士奎被吓了一跳。 杨文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啦?” 杨士奎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爷爷,出大事了!” 杨文广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杨士奎将陈宓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杨文广有些吃惊,想了想道:“去打听一下,看看情况是不是属实。” 杨士奎点点头赶紧去了。 杨文广沉吟了一下,往女儿的院子走去。 他跨进练武场,却发现女儿并没有在练武,而是站在墙角的一株腊梅下,倒像是一副美妙的仕女图,就是那女人身材矫健身着劲装,不像是仕女反而像是个侠女。 “玉容……” 杨玉容回过头来,喊道:“爹。” 杨文广脸上露出笑容:“……今天去和于先生学看账本了吗?” 杨玉容点点头:“看了,也不难。” 杨文广倒是有些诧异:“看了?” 杨玉容脸色平静:“嗯,要嫁人了,也该学学。” 杨文广点点头:“嗯,也对,啊……过些天爹爹给你介绍一些青年才俊。” 杨玉容道:“不是要嫁给陈静安么?” 杨文广苦笑了一下:“……嗯,事情出了一些意外……” 杨玉容打断杨文广的话道:“我不信,那是有人在陷害他。” 杨文广点点头:“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这个人是好是坏,都已经无人在乎,被泼上这样的脏水,他的前尘……算是毁了。” 杨玉容摇摇头:“爹,我不在乎的,只要他是真的被冤枉,他前程如何,其实无所谓的。” 杨文广气道:“你怎么总是这么不成熟呢,以前给你介绍其他的青年才俊,你总是推三阻四,有许多现在都考上进士了,你要是早些决定,现在已经是官夫人了! 现在这陈静安已经毁了,即便是最后逃脱牢狱之灾,他的前程也一片黯淡,甚至于天下间都很哪有他的容身之地了,你在这里小孩子气作甚!” “我喜欢他。” 杨玉容道。 “什么?”杨文广似乎是听不清,或者说是不愿意听到,问了一遍。 “我喜欢他。”杨玉容坚定道。 这一次杨文广听清了,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我说你啊玉容,总是这么任性,都怪我这些年把你给惯坏了,你一个小女孩,懂什么爱情啊,喜欢,喜欢顶什么用,喜欢又不能当饭吃,他前程已经毁掉啦,你跟着他能干嘛,上街头卖艺么?” 杨玉容想了想道:“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杨文广登时气急:“你!” 杨玉容昂起头与杨文广对视,声音里满是笃定:“爹,女儿活成了老姑娘,才见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无论他是什么样,女儿都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杨文广:“……” 杨玉容继续道:“……爹爹可能觉得女儿是不可理喻,但女儿心里是很笃定的,女儿若是错过了他,以后便再找不到喜欢的人了。 女儿要跟着他,就算是跑江湖卖艺,跟着他吃糠咽菜,女儿都会觉得开心的,若是不能与他在一起,这一辈子就算是锦衣玉食,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杨文广苦笑道:“你呀,根本就不懂,你觉得锦衣玉食不重要,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缺衣少食过,等你经历了,你才知道锦衣玉食究竟有多么的重要,至于你认为重要的所谓爱卿,在残酷的生活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杨玉容狡黠地笑了笑:“嗯……爹爹说得或许有道理吧,但是爹爹一定不会看着我吃苦的对吧?” 杨文广叹息道:“我就知道你是笃定吃定爹爹我了……这个事情爹地已经让士奎去调查了,之后的事情再说吧。” 杨文广摇头晃脑的出去,碰到了续弦的夫人。 夫人低声道:“老爷,听说玉容那对象出了事情?” 杨文广叹息道:“是啊,可玉容这孩子还是坚持要嫁。” 夫人惊道:“老爷,这可不行啊,那陈静安可是弑父y母的奸贼!” 杨文广道:“大约是受人陷害的可能性比较高,不过前程是肯定毁了的。” 夫人担忧道:“那玉容可不能嫁给他!” 杨文广苦笑道:“玉容坚持要嫁。” 夫人目瞪口呆:“老爷可不能答应他!” 杨文广仰天苦笑:“我这女儿的性子,又如何劝得住!” “老爷,这可不能啊,就算是将玉容给圈起来,也不能任由她自毁前程啊!” 杨文广瞟了夫人一眼:“你去?” 夫人想了想,打了个冷颤:“妾身手无缚鸡之力……” 杨文广呵呵一笑:“杨家是她武力第一,你却是要老夫用强,你是想让我也给她揍一顿吗? 你不知道她从十八岁开始,就想挑战我,老夫再拖几年便可以用年老力衰拒绝,你这是要老夫晚节不保?” 夫人赶紧摇头:“老爷误会了呀,是妾身孟浪了。” 杨文广哼了一声。 第一百零八章 危难之际见人心(日万完成) 经过了筹备,筱兰终于卖上了鸡蛋灌饼。 虽然说姐妹们都说好吃,但实际上还是比陈宓兄弟做得要差的,这一点她心里很明白的,不过她并不着急,手艺这个东西,只要肯练,很快就能够熟练起来的。 但傍晚的时候,她给一个姐妹宋煎饼的时候,听到了一个让她感觉到错愕十分的消息,那个少年竟然背上了弑父y母的罪名了。 一时间让她恍如隔世。 怎么可能嘛,那少年一看便是冰清玉洁之辈,怎么会做下如此恶事? 因为摆脱沼泽带来的轻快感觉瞬间消失无踪,因为她的向善正是来自哪个少年,现在那个少年却背上那等罪名,这世界是怎么啦? 筱兰是不相信的,于是她偷偷跑去东华街那里探听,却发现陈宓所住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而外面大门却是堆满了诸多的腌臜物,那是许多有正义感的百姓投砸的,台阶上还有一摊可怖的血迹,让筱兰触目惊心。 筱兰失魂落魄回到家里,掩面哭泣了许久,到了深夜才要睡下,却突然被隔壁的动静给惊醒。 隔壁就是陈宓兄弟居住过的房间,这里是烟花柳巷,一般正经人家不愿意住进来,陈宓兄弟搬走之后,这里没有那么快租出去,还空着呢,怎么今晚却是突然有了动静? 筱兰脑中忽然有一道闪电闪过,然后她轻轻喊道:“是静安小哥么?” 那边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筱兰又轻轻道:“是静安小哥吗?” 隔壁安静了一下,然后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是筱兰姐?” 筱兰喜极而泣:“嗯,静安小哥,是筱兰我,小哥你还没有吃东西吧,你快过来,我给你做煎饼吃。” 陈宓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筱兰姐你等等,我现在过来。” 一会之后,门被敲响,筱兰赶紧把门打开。 灯光之下,筱兰仰头看陈宓,少年微笑看着他,笑容依然温暖,却不见惊惶。 筱兰又是落泪。 陈宓还是第一次过来这边,还以为这边会脏乱差,却没想到却是清清爽爽的一个小房间,似乎东西都换了新的,墙角处还有一套煎饼的炉子铁锅。 筱兰含泪笑道:“我已经不做那腌臜事了,现如今以卖煎饼为生,恰好给你煎饼充饥。” 陈宓倒是有些意外,笑道:“恭喜筱兰姐脱离苦海了,不知道静安能不能试试筱兰姐的手艺?” 筱兰抹了一把眼泪:“肯定不如你做的好吃,但你将就一下吧。” 陈宓笑着点头,筱兰果然熟练地起火和面,一会之后便有香气弥漫小屋,筱兰煎了两张,与陈宓说道:“如果不够,我继续煎。” 陈宓接过煎饼,笑道:“大约是够了。” 他也是饿极了,张口便吃了起来,筱兰赶紧给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旁边看着陈宓吃饼。 两张煎饼被陈宓风卷残云一般吃完,筱兰赶紧问道:“还要吗?” 陈宓喝了一大口水,腹中传来的温暖充实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他笑了笑道:“可以了,筱兰姐,很饱!” 筱兰笑得很开心。 陈宓道:“筱兰姐,我出现在这里,你似乎并不惊讶?” 筱兰沉默了一下道:“你的事情都传遍了,隔壁有动静,我便想到应该是你回来躲着。” 陈宓缓缓点头,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焦躁,叹了一口气道:“是我疏忽大意了,还以为战争还没有来临,但没想到敌人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呼!” 陈宓深深出了一口气。 筱兰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宓一口气出完,脸上的焦躁也随之消失,重新露出笑容道:“筱兰姐你相信我吗?” 筱兰连连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陈宓点点头:“我是被人陷害的,至于里面是怎么回事,我有一些眉目,但还需要一些证据佐证,筱兰姐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些消息。” 筱兰点点头:“没问题,我那些姐妹们知道我……关心你……” 她的脸上有一些羞涩,“……所以她们会与恩客们打听的,明天我去送煎饼,一定可以知道许多的消息的。” 陈宓感激道:“谢谢筱兰姐。” 房间里陷入一些寂静,陈宓站起身来道:“筱兰姐,我先过去隔壁了,明日您有消息便来说与我听。” 筱兰迟疑道:“那边什么东西都没有,这大冬天的,是要冻死人的,要不还是留在这里吧?” 陈宓笑这拒绝了:“筱兰姐如今是良人,我怎好留在这里破坏你的名节,我年轻人火力壮不怕的。” 筱兰咬了咬嘴唇,点点头,然后道:“你等等。” 她赶紧跑到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递给陈宓道:“这是新买的被子,我怕冷,所以经常会备着一床被子。” 陈宓接过被子,再次感谢,然后就要回到隔壁,筱兰突然说道:“今天你回家了吗?” 陈宓愣了愣:“我回去看了一下,当时有人堵门,还去了一些衙役,我便潜走了。” 筱兰低声道:“我今天也去了,不过院子里已经没人了,门口堆满了垃圾,然后台阶上有一大滩的血迹,听人说,好像是死了人。” “什么!” 一直都保持着冷静的陈宓顿时血液直往脑袋里冲。 筱兰被陈宓突然的暴戾给吓了一跳,赶紧道:“别急别急,我明天早些去打听消息,确认一下是怎么回事。” 陈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了正常,点点头出门去了。 陈宓回到了之前居住的屋子里,搬出去也没有多久,只是东西都让兄弟俩发卖了,不过倒是能够遮风挡雨。 他用被子紧紧将自己裹起来,但兀自感觉到冰冷,这种冷不是身体冷,而是心里冷。 是谁死了? 陈宓有些不敢想。 先生还是陈定? 一股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他。 这一夜他睁着大大地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轻轻地敲门声,陈宓猛然惊醒,警觉地问道:“是谁?” “静安小哥,是筱兰姐。” 陈宓轻轻出了一口气,起来给开了门。 筱兰进来看看陈宓,然后给递过来一个食盒,说道:“里面有煎饼也有馒头,这里有一些炖汤,是我去外面买的,你先吃着。” 陈宓感激的点点头:“谢谢筱兰姐。” 筱兰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今日早上我去找了那些姐妹们,倒是知道了一些消息,我也不知道那些重要那些不重要,便一一给你说一说吧。” 陈宓点点头:“筱兰姐尽可事无巨细都给说说便是。” “嗯……现在外面都是关于你的消息,有些将你什么弑父……嗯……的情节说得活灵活现,就像是真的发生一般,竟然还听者颇众,好多人都在骂你,我本想反驳,但生怕引起注意……你莫要伤心……” 陈宓笑了笑:“筱兰姐您继续说便是。” 筱兰看了看陈宓的笑容,心里也忍不住暗暗佩服,这少年除了听说可能有人被打死的时候露出凶戾的神情,其余的时候大多时候还是笑面迎人,当真是了得。 “……这些流言蜚语倒是没有什么用处,倒是关于你宅子里发生的事情有些价值。 听说当时那捕头带着衙役过去,本来已经弹压住了,却是有人突然鼓噪起来,然后冲过去与你哥哥对打。 你哥以一敌众落了下风,好像有人突然帮你哥哥脱身,那人好像被打得重伤,眼见着要出了人命,那捕头赶紧止住了局面……” 陈宓突然问道:“那人是谁?” 筱兰摇摇头:“却是不知,不过有人说在醉仙楼见过,似乎是个堂倌?” 秦大步! 陈宓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叫秦大步,是我的……管家,他现在在哪里?还有陈定以及我的老师张载,他们都去了哪里?” 筱兰摇摇头:“却是不知,那捕头将人群驱散,然后护送着人离开了,所以有人说是那捕头拘捕了你哥哥,其实并没有。” 陈宓闭上眼睛,一会突然睁开道:“那捕头应该有人认识吧?” 筱兰点点头:“有些奇怪,那捕头却不是开封府的捕头,而是陈留县里的捕头,那捕头叫蒲洪安。” “陈留县?……” 筱兰点点头。 “陈留县的捕头可以到开封府来执行公务么?” 陈宓问道。 筱兰有些窘迫:“这个我倒是不知了。” 陈宓点点头,按照中国的传统,跨区域管辖历来是大忌,估计肯定是不允许的,那么这个陈留县捕头蒲洪安便该是关键了。 “陈留县……陈留县……”陈宓咀嚼了一番,脑海中突然一道闪电闪过。 他突然记起来去解手之前,宴清平和自己介绍的那个宴清浅就是陈留县的胥吏…… 而这宴清浅与宴清平似乎缝隙不浅,看情形似乎那宴清浅的出场并不在宴清平的计划之中,一个不速之客,一个跨县执行公务的捕头…… 里面若是没有关系,陈宓是怎么也不信的。 想到了这里,陈宓心里是有了些底了。 自由心证幕后黑手,然后这案件也有了可以连接起来的线头,顺手一牵,案件也就破了。 不过这关键并不在于破案,到了这种时候,破不破案是里面一个重要的事情,但关键不在这里。 因为即便是破案,也仅仅是小范围内流传真相,而大范围流传的是流言蜚语,真相却是会被掩埋的。 陈宓与筱兰道:“筱兰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筱兰点点头:“嗯,你说。” 陈宓道:“筱兰姐,我想请你尽力调查清楚,我老师现在哪里,如果能够取得联系就最好了。” 筱兰点点头:“嗯,我会尽力的。” 陈宓感激的笑了笑。 筱兰匆匆而去。 陈宓却是陷入了沉思。 现在无论是想做什么,都得先找到张载,只有张载能够执行他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的他只能等。 只是中午筱兰回来的时候带着歉意,但与陈宓保证说会继续打探消息。 陈宓感谢了筱兰。 就在陈宓打算冒险外出的时候,这小院里竟然来了人。 那人竟是卢仲文。 卢仲文小心翼翼地喊道:“静安兄在么?” 陈宓静默不言。 卢仲文又喊道:“静安兄莫怕,令兄与尊师都在我那里下榻呢,是令兄说可以来这里看看你在不在。” 听说了这话,陈宓这才过来开门。 卢仲文看到陈宓大喜:“静安兄果然在呢!” 陈宓第一句话便问道:“我先生、大哥还有秦大步都在你那里么,都还好吧?” 卢仲文赶紧点头道:“都在呢,大步伤重,不过我已经延请大夫,病情已经稳定,接下来只需慢慢将养便是。” 陈宓松了一口气,看着卢仲文道:“卢兄怎么会插手这件事情?” 卢仲文脸色一整,深深作揖道:“静安……不,郎君,仲文已经想好了,以后便是静安门下走狗!任由静安驱使!绝无怨言!” 陈宓愣了愣,差点被卢仲文逗乐。 “不是……仲文兄,您这是哪一出,您看不到我现在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么,这个时候投靠我,您脑子里面的坑不小啊!” 卢仲文却道:“萧何受胯下之辱时候,哪里能够想到来日会飞黄腾达,刘邦当流氓时候,又岂能相信自己未来会成为大汉天子,郎君你今日虽然处于低谷,但仲文却是坚信,郎君一定有拨开云雾见光明的时候! 当然仲文也有一些私心,郎君辉煌之时,仲文不愿意趋炎附势,郎君低谷之时,仲文却是愿意与郎君共克时艰的,等郎君再起之日,仲文才好心安理得鸡犬升天!” 卢仲文这话,却是让陈宓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这小子不错嘛,宁愿烧冷灶搞风险投资,也不愿意追涨,而且相当有豪赌的气势,这小子果然胸有大志呢。 陈宓点点头:“如果到这个时候我还扭捏作态不收下你,那就是我矫情了,不过现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薪俸,以后你要跟着我混,可是要自带干粮的。” 卢仲文大喜:“郎君放心,仲文吃糠咽菜也是无所谓的,而且我这里还有一些储蓄……就是母亲那边把我的月例给停了,啧!” 陈宓笑着拍了拍卢仲文的肩膀道:“没事,以后你的母亲会因你而自豪的,现在带我去见先生吧。” 卢仲文点点头:“郎君请。” 马车辚辚而行。 卢仲文道:“卢家大院人多口杂,我没有将先生他们安置在那里,而是安置在我的一处小院里面。” 陈宓点点头,马车过了御街,来到了国子监附近,卢仲文在太学借读,便在这附近购置了小院。 虽然只是隔了一天,但陈宓再见到陈定以及张载,却恍如隔世一般。 兄弟相见,师徒相见,俱都红了眼睛,颇有渡尽劫波兄弟在的感觉。 陈定想与陈宓多说几句话,张载却是率先问道:“这事情该如何解决?” 陈宓笑道:“弟子心中已经有了方案,不过需要老师您帮我。” 张载点点头:“务必尽快,这事情越拖对你越不利。” 陈宓点点头。 陈定却是忍不住了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宓笑了笑与看向张载道:“老师应该心里有些思量吧?” 张载叹息道:“大约心里有些猜测。” 陈定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说说啊。” 张载点头道:“嗯,为师便说说猜测吧,这一场灾祸,应该是有人设局,为师综合了一下信息,但毕竟不是亲历者,静安可以补充一下。” 陈宓点点头。 “构陷过程之类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两点,一是构陷静安的人是谁,二是咱们该怎么替静安洗脱污点。” 陈宓笑着点点头,果然不愧是大宗师,看问题的确是深入本质之中。 张载叹息道:“关学之争,何至于此。” 陈定大惊失色:“老师您的意思是程家人干出来的事情?” 张载点点头:“你们兄弟有非要将你们置之死地的仇家么?” 陈定仰起头想了想道:“陈年谷倒是想,但他做不到,程家……也只有他们了!” 说到后面,陈定咬牙切齿起来,大有择人而噬的意思。 陈宓叹息着拍了拍兄长的肩膀。 张载点点头道:“知道了谁是主谋,静安是亲历者,该能够将其中关键给构建出来了吧?” 陈宓点点头:“已经有了眉目。” 张载点头道:“整理出来,老夫要进宫面圣!” 陈宓笑道:“老师果然明见千里!” 张载脸上犹有忧虑,叹息道:“就怕陛下对此事不太关注,于陛下来说,这不过是小事罢了,而且在陛下看来,这可能不过是一面之词,陛下未必肯冒风险帮你。” 陈宓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册册子递给张载。 张载奇道:“这是什么?” 陈宓笑道:“老师您打开看看便知。” 张载有些狐疑,打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大宋银行开设计划书。 第一百零九章 世情历来不由人 张载有些狐疑,打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大宋银行开设计划书。 “这是?” 张载翻开里面的内容,这一看便把他给吸引住了,越看脑袋钻得越深,到了后面,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去。 陈定看老师看得认真,也不好要过来看,便问自己的弟弟。 “静安,这是什么?” 陈宓笑道:“老师要去面圣,但手上却没有任何筹码,想要为我求情,人家圣上无利可图,凭什么为我这弑父y母之辈脱罪……” 陈定插嘴道:“你不是!” 陈宓笑着点头:“……我当然不是,但其余的人不知道啊,对于陛下来说,这就是有风险的,他刚刚登基不久,位置还是有些不太稳,这个时候,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他拼什么为我去冒险呢?” 陈定道:“你是个天才啊。” 陈宓还是笑道:“天才……大宋的少年天才车载斗量,时不时就有神童出世,大家早就见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定终于沉默了。 陈宓继续道:“……这大宋银行开设计划,便是我给陛下的一个救我的理由。” 陈定好奇道:“那这什么大宋银行开设计划是什么东西?” 陈定不知道银行也正常,陈宓便解释道:“所谓银行,便是如今钱庄之升级,钱庄的局限性太大,银行则是以国家力量实行通兑流通,让钱在全国范围内快速地流转,其目的便是促进大宋的整体商业的繁荣。 国家在这个过程之中,不仅能够吸纳大量的货币用于国家建设,还能够从中赚取放贷的盈利,一旦货币快速地流转起来,商业随之繁华,大宋的岁入至少会翻个一番!” 陈定眨巴眼睛,陈宓所说的话里面带着大量的后世词汇,他其实大部分是听不懂的,但主要的意思是听懂了——只要陛下用了这份计划,国家就会富起来啦! 陈定已经不是刚从村里面出来的少年,他与弟弟跟着张载读书,张载对于弟子的培养是全方面的,他讲中庸,其中会带进去许多的关于国家治理、财货管理、军事战争等等内容。 陈定虽然还是懵懵懂懂,但对大宋如今的境地却是有些了解的,如今大宋朝面临的局面用一句话便能够概括。 ——缺钱,缺钱,缺钱! 什么冗官、冗兵、冗费,归结起来就还是一个字,缺钱! 钱当然不能解决这些事情的根本,但想要解决这些问题首先就是得有钱。 现在朝廷连薪俸都快发不出来了,那些官员的薪俸倒是可以拖一拖的,最多不过是抗议嘛,但那些丘八的薪俸却是半刻都不能拖的,若真敢拖,他们是真敢造反的。 “静安,你说的翻一番是什么意思?” 张载将脑袋从书中拔出来问道。 陈宓笑道:“便是增长一倍的意思,老师,去岁岁入是多少,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五千多万贯?” 张载点点头:“嗯,根据三司给的数据,相差不大。” 陈宓点点头:“若是以我开设银行法,岁入便可翻一番,如果能够完整执行一年,便可达到一亿贯的岁入。” 张载吃惊道:“这是为何,这银行跟钱庄看起来是有些不同,却为何有如此威能?” 陈宓这么一听,心下却是觉得不妙起来,听这话,张载似乎是看不太懂啊,这就问题大了,若是张载没有办法将银行之法给说清楚,赵顼若是搞不明白,那有可能根本不会重视自己,那问题可就大了! 陈宓有些不死心,问道:“老师,这册子里面的内容,你看懂了吗?” 张载有些不太好意思:“看懂三成……” 陈宓:“……” 好嘛,老张是文科生,不怪他。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现在面临的局面,整个大宋朝,唯有一个赵顼可解,事情闹到这个程度,需得借助行政力量进行官方的认可。 是的,陈宓想要赵顼给他发一个类似贞洁烈女的荣誉,然后行文天下,有朝廷官方背书,那么市面上的流言蜚语自然可以休矣。 这对于赵顼来说,可不是一个好下的决定,以这种方式发文,到时候若是反转,打得就是赵顼以及朝廷的脸了,所以,陈宓必须要有一个让赵顼决心下注的筹码。 这个银行计划不是今日才有的,这本来是他打算等中进士之后用来当做进身之阶的,却没想到要在今日就送出去了。 可惜倒是没有什么可惜的,能够用在最关键处,便是最好的,现在这个时候已经面临生死存续之际,用了也正是时候。 只是若是因为张载没法说服赵顼,那问题可就大了! 怎么办? 陈宓的脑子快速地运转起来,片刻时间,他就立即拿出一套方案来。 “大哥,仲文,你们帮我快速地抄写几份,老师,我给你仔细讲讲这计划,您能够听懂多少便是多少。” 张载汗颜道:“为师就怕误了你的事。” 陈宓笑了笑:“老师您不必压力过大,尽力而为便是,我打算上几份保险,带回还需要老师修书,一份给王安石,一份给王韶……嗯,最好是一份给欧阳修……啊,还有张方平,加上老师您,一共是五人,总有人能够看到里面的价值,只要有一人能够看到里面的价值,那弟子也就有救了。” “不过……”陈宓心想,“……这份计划书送出去,以后该如何便由不得自己了啊!” 陈宓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此次要赋予出去的五个人,张载未必能够讲清楚,王韶类似,欧阳修当过三司使,或许有见识,但官司在身,未必愿意出面,张方平也是此理,最有可能救他的便是王安石了。 他若是被王安石所搭救……呼,以后他便只能是王党了。 陈宓自嘲地笑了笑。 人总是觉得自己的一生是可以选择的,但人一生来,有百分之九十的东西,比如说出身、智力、健康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而之后的奋斗,其实不过是那么百分之几的效果罢了。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读书…… 这是大的方面,具体到每个选择里面,也是以迫不得已为多。 就如同陈宓,他不想涉足王安石的革新派,也不想加入那个所谓的守旧派,之前与王韶有关系的杨家,他都不想沾手,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幼稚了。 人生这张大网,由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好嘛,如今这种局面,也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了。 不过陈宓想到未来的举世皆敌的局面,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张载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卢仲文与陈定抓紧时间抄书,陈宓则是给张载讲解计划书。 陈宓还是希望最好是老师这里能够说服赵顼,所以最为用心,将里面涉及的新概念都给一一解读出来,一边解读一边写下来,这个之后也要附入各个计划书之后,免得连王安石都看不懂,那就要抓瞎了。 如此一来张载倒是听懂了七八成,但对于银行能够给大宋朝增加一倍的岁入还是有些信心不足:“静安,这玩意,真的能够增加一倍的岁入?” 陈宓颇有耐心道:“老师,这自然是真的,如果让我来执行,增加一倍岁入,应该问题不会太大。” 张载愣了愣:“如果不是呢?” 陈宓笑道:“也有可能会亏本。” 张载:“……” 陈宓道:“但您这手上的这份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是不是?” 这倒也是,张载点头,他听懂了七八成,足以让他对这份计划书有了一定的信心。 “那就是了,这东西很好,王安石、陛下估计能够看得出来,这里面的潜力很大,这个他们也能够看得出来,至于能不能执行得好……这与我何干?” 陈宓理所当然道。 张载忍不住苦笑:“你啊你!” 陈宓笑道:“当然,如果陛下愿意让我挑起这个担子,我是有信心做到的,即便是做不到翻一番,保底也有三成的增速,老师,您想一想,大宋朝若是能够增加大约一千八百万贯的收入,可以缓解眼下的窘况么?” 张载笑道:“别说一千八百万贯了,就来个八百万贯,那也是能解渴的。” 陈宓双手一摊:“可不就是这个理嘛,咱们就往高处吹,给他们足够的震撼感,至于执行的时候,只要有三成成真,他们就要鸣锣敲鼓的大肆庆祝了。” “你这个促狭鬼!” 张载笑骂了一声,然后又叹息一声。 “唉,为师生平不爱讲大话,现在却是不得不讲一讲了,唉,谁让我摊上你这弟子呢?” 陈宓却是不爱听了:“嘿,老师,您说这话可是没有良心啊,要不是因为您的关学,我又何至于落到今日之局面,我与那程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们又何必费尽心思来搞我?” 张载哑然失笑:“得,根源还是我呢,也罢,那就为咱们的理想拼搏一番罢!” 师徒两个对视了一眼,俱都大笑起来。 陈定与卢仲文面面相觑。 抄好之后,便要劳累卢仲文了。 卢仲文四处送计划书去,张载与陈宓却是在连夜制定说服赵顼的话术。 …… 王安石刚刚回京,赵顼一时间也抽不出时间来见他,所以他好好休息了个一天,其实说是休息也不算,因为他一样在准备聊天的内容。 这一次聊天可不是简单地聊天,用比较史书的说法叫【君臣奏对】,如果此次能够得到赵顼的认可,那么这次奏对可是要开启一场大变革时代的,这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所以王安石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将以前与赵顼的通信、这些年一些在地方的执政的心得给翻出来,一一进行校对,争取到时候与赵顼奏对的时候字字珠玑,让小皇帝五体投地,这对以后的变革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休息是休息不来的。 王雱也歇不得,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不仅是王安石的机要秘书,还是王安石的智囊,王安石才华横溢,但机心不足,王雱不如其父的学问扎实,但腹黑机变,却是能够弥补王安石一些思虑不足的。 只是王安石有些心疼他:“好了,雱儿,今天就这样吧,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歇歇吧。” 王雱闻言放下笔,笑道:“也好啊,的确是有些累了……爹爹,倒是可惜陈静安了。” 王安石闻言,也是有些叹息:“是可惜了,不过人品不好,才华再高也是没用的。” 王雱却是笑道:“倒未必如此。” 王安石愣了愣:“其中有隐情?” 王雱摇摇头:“只是猜测,陈静安的父亲陈年谷就是个人渣,抛妻弃子,入赘一胥吏家族,人品着实不端,若是有冲突,陈静安也可能有难言之隐,未必就是他的错。” 王安石点点头:“可惜了。” 王雱有些狐疑道:“不过,据说陈静安当天是去宴家赴宴,那么应该有弥合裂缝的机会,怎么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却是始料未及的,按理来说是不该的。” 王安石劝道:“世情有时候总是出于意料,倒是正常,雱儿今日用脑过度,却是莫要多想了。” 王雱笑道:“无妨,就是换换脑子罢了,这种事情还是有趣的,就权当闲聊了。” 王安石点点头。 王雱继续道:“倒不是我小人之心,但有些消息却是值得注意的,关洛宴记的事情父亲是知道的,南丰先生写得隐晦,但字里行间却是可以窥见当时程家兄弟与张载师徒不是很愉快,甚至可能结下了大仇,呵呵,关学洛学之争的说法,父亲您也听说了吧?”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 王雱笑道:“父亲可别认为儿子腹黑,道统之争,可没有那么温情脉脉,陈宓如此出色,最近的风头太盛,难免会引起敌对人的不安啊。” 王安石从地方干出来的,倒是没有那么幼稚,点点头:“有什么信息?” 王雱呵呵一笑:“有人看到程珦回了汴京,还有,当日百姓围堵陈家,有人看到了程家的两个小儿子,叫程韩奴以及程蛮奴的。” 王安石摇摇头:“可能只是探亲罢了。” 王雱笑了笑道:“大约也有可能,不过这不重要了,被泼上如此脏水,陈静安……毁了。” 王安石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点点头。 倒是王雱有些惋惜:“唉,可惜了可惜了,没有陈静安,父亲却是要失去一大臂助了。” 王安石却是摇头:“那倒不必,为父直接找张横渠也是一样的。” 王雱点点头,还是惋惜:“陈静安多好的名气啊,有他给父亲助一臂之力,父亲的声名更盛,到时候青年才俊自然纷至沓来。” 王安石露出笑容:“也不必如此惋惜,水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王雱无奈道:“只好如此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那是管家的脚步声。 李管家道:“老爷,有人送来书信一封,是横渠先生写来的。” 王安石接过信封,竟是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有信也有一册子,册子墨迹淋漓,似乎还是刚刚抄写不久的。 王安石打开信件看了看,脸色有些变化,一会将信递给王雱:“你的猜测是对的。” 王雱接过信一看,一会百年眉飞色舞起来,哈哈一笑:“我就说有古怪……嗯,横渠先生给出的猜测却是少了程珦归来以及程韩奴程蛮奴出现在陈家的事情,可能是他们也不知道。 ……倒是补上了,基本可以确定背后便是程家了,爹爹,陈静安是清白的。”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清不清白其实倒是不太重要了,欧阳先生那边我难道不了解他的为人,可现在不也是被流言蜚语所困? 陈静安这种罪名比欧阳先生那边更加恶毒,若是破案,性命可能无忧,但前途却是想也别想了。” 王雱点头叹息:“是呀,沾上这种污名,却是一辈子都甩不脱了。” 王安石摇摇头。 王雱指了指王安石手上的册子:“爹爹,那是什么?” 王安石拿起来一看,倒是咦了一声。 王雱凑过去看,上面写着——大宋银行开设计划。 王安石不解,便打开细看,王雱伸着脖子也跟着看,这一看便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旁边随侍的李管家却是站得摇摇晃晃的,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轻声道:“老爷?” 王安石如同忽然惊醒一般:“怎么?” 李管家道:“那送信人说,如果老爷有决定,请今晚给送个信过去,现在夜色已晚,老爷用不用写个便条?” 王安石似乎还有些恍神,过了一会,似乎才将思绪拉了回来。 他问王雱道:“雱儿,你怎么看?” 王雱指了指册子道:“父亲,这法子如何?” 王安石赞叹道:“敛财利器!” 王雱一拊掌:“那就救!” 王安石道:“理由?” 王雱笑道:“陈静安、张氏兄弟、银行法……理由足够了。” 王安石露出笑容。 嗯,够了。 第一百一十章 哥哥可以死在你的前面 秦大步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脑袋上挨了一棍,现在还有些脑震荡,那一大摊血则是刮破了头皮流下的,看起来很是吓人,但实则也还好。 “你很好。” 见到秦大步,陈宓如是说道。 秦大步有些不太好意思。 “郎君,都是小人该做的,都怪我,要是哪天我跟您一起去就好了,可能您就不会掉入陷阱了。” 陈宓笑了起来:“瞎说,这陷阱丝丝入扣,又如何能够避免,你救了我大哥和先生,就是最大的功劳。” 秦大步嘿嘿傻笑。 陈宓道:“大步,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秦大步点点头:“记得,那天早上,郎君独自去赴宴,小人便想着去府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忙的,可到了却发现情况不对,府外有许多的人在叫骂,小人一听,却听到他们对郎君你的污蔑,当时我很愤怒,但他们人多,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大郎出来与他们对骂,甚至还动上了手,接着捕头带着衙役来了,但那捕头却是只管要拘捕郎君你,对于现场的混乱却是有些放纵,甚至后来有人持棍去追打大郎,大郎落在下风,我见势不对,只好冲出来与大郎联手了,却不料对方可能是练家子,脑袋上被剐蹭了一下,当场就晕倒了,后面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陈定补充道:“是那捕头似乎是觉得出了人命不好,赶紧制止了,不然还真的有些危险。” 秦大步点头道:“郎君,却是那两个带头的年轻人,我似乎见过他们。” “嗯?” 秦大步解释道:“前两年,那两人似乎还小,跟着程珦一起去醉仙楼,似乎叫程韩奴和程蛮奴的。” 陈宓眼睛一亮:“果真?你怎么会记得他们呢?” 秦大步有些不好意思:“那两个混小子眼高于顶,当时对我们呼来喝去的,甚是野蛮,便一直记着呢。” 陈宓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记着仇呢。 只是……不应该啊,程家做这个幕后黑手,怎么就自己赤膊上阵了呢? 他却是不知道,在程家却有一场好戏上场。 程珦阴沉着脸,看着跪在他脚下的两个小儿子,沉声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哪里!” 程韩奴与程蛮奴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程珦怒道:“我问你们呢,你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程韩奴嗫嚅道:“我们是偷偷跟着庞邱明去的。” 程珦阴沉着脸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事的?” 程韩奴老老实实道:“那天您与庞邱明在房间里面说话,我与蛮奴偷偷听到的,于是便偷偷留意庞邱明的行踪。” 程珦睁开眼睛看着兄弟两人:“所以,这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程韩奴心惊胆颤的点点头。 程珦叹了一口气:“你们啊,冒失!好在你们也不常在汴京出现,希望没有人认识你们,否则要出大事的! 记住了,这件事情你们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半句都不能往外说,知道吗!” 程韩奴和程蛮奴赶紧点头,然后赶紧往外跑。 不料却在廊桥出被程颢给叫住了。 对于他们这个三哥,兄弟两个却是不太惧怕的,因为程颢不太训人,不像他们那个四哥,于是嬉皮笑脸走过去。 “三哥,怎么啦?”程蛮奴大喇喇道。 程颢虽然被叫三哥,但实际上却算是老大,因为他前面的两个哥哥都是早夭,但他却是是颇为温柔的人。 不过此时的程颢却是脸色有些严肃:“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着程颢走在前面,程韩奴与程蛮奴赶紧跟上。 到了一僻静处,程颢转过身来道:“陈静安是怎么回事?” 程韩奴心中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程颢愠怒道:“连我都要装傻么,我是你们三哥!” 程蛮奴却道:“三哥,爹不让我们……” “蛮奴!”程韩奴怒喝一声。 哪里还需要多问,程颢挥挥手:“去吧。” 程韩奴与程蛮奴赶紧跑了。 看着两个弟弟走远,程颢叹了一口气,轻轻骂道:“都他么的疯了!” …… 王韶也收到了卢仲文送过去的信件,他仔细地看了一遍,信的内容是好理解的,不过那册子上的东西,他只能看个一知半解,即便是结合后面的解释,但短时间并不能理解。 他的脸色有些凝重,虽然张载信誓旦旦说陈静安被人陷害了,但却只是一面之词,靠着一面之词,便要去与皇帝面前分说,却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也就是给上一个折子,皇帝看到了,愿意信自然好,不愿意信也算是尽了力,但此时却是他的关键时候,他是想要通过与赵顼的奏对,使他经营筹划多年的熙河战略成真的,让这样的事情参杂其中,是会影响皇帝对熙河战略的印象的。 只是,那个叫陈静安的年轻人,给他的印象的确是不错的,而且还是他想要引之为奥援的。 王韶有些犹豫,但毕竟是信念果决之辈,念头转了几次,便有了决断。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门开了,是杨氏。 王韶微笑道:“夫人来了,准备安寝了么?” 杨氏摇摇头道:“玉容来了。” 王韶有些惊奇:“怎么这么晚过来,是与岳丈闹别扭了么,嗯,你们姐妹便好好促膝长谈吧,我到外面睡去。” 杨氏却是摇摇头:“玉容是来找你的。” “嗯?”王韶愣了愣,“找我的?” 杨氏点点头,求肯道:“夫君,玉容你就见见吧。” 王韶沉吟了一下道:“嗯,夫人一起吧。” 杨氏高兴的点头:“嗯,那夫君跟我来。” 两人来到客厅,那杨玉容便腾的站起来。 杨玉容站起来,却对王韶颇有压迫感。 王韶中人身高,杨玉容却是比他还要高,王韶赶紧道:“玉容快快坐下,不用这般客气。” 杨玉容却是直接道:“姐夫,我有事情求你。” 王韶不由得苦笑,这小姨果然还是那个性子,求人办事哪有这么直接的,不过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早就知道性子的,王韶也不在意,便道:“玉容请说。” 杨玉容道:“姐夫听说了陈静安的事情了吧?” 王韶点点头。 杨玉容道:“陈静安被人陷害,他是清白的,我想求姐夫您帮帮他。” 王韶苦笑道:“你有证据么?” 杨玉容点头道:“这是当天在宴家参与宴会的歌妓给我的消息,还有我收集的消息,只要姐夫按图索骥,通过这几个人便能够将真相给挖出来。” 王韶点点头:“真相挖出来……然后呢?” 杨玉容道:“有真相,自然就能够给陈静安洗去冤屈啊。” 王韶不由得暗笑小女孩的天真,但面子上却是不能表现出来,而是解释道:“染上这种污名,他的前途就算是毁了,查清楚真相也没用,何况这所谓真相,也不会有人当真。” 杨玉容却是坚持道:“还请姐夫帮帮我,这陈静安还是您介绍的,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王韶不由得苦笑,得,被赖上了。 杨玉容再道:“姐夫,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所以请你一定要帮他!” 杨氏惊道:“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不是还没有与那陈静安说么?” 杨玉容道:“陈静安虽然不知,当咱们杨家的有谁不知,我又不是不知,若是因为他名盛便嫁,他名污就毁,那我杨玉容算是什么?难道我杨玉容便是冲着那名利而去的庸俗女子么?” 杨氏与王韶面面相觑。 杨氏问道:“爹爹知道这事么?” 杨玉容点点头道:“我已经与他表明态度了。” 杨氏吃惊道:“爹爹能同意?” 杨玉容呵呵一笑。 好嘛,这是自己这个小妹的性格。 事到如今,杨氏只能将目光看向王韶。 王韶心中苦笑一声,只能道:“你将那歌妓的消息与我仔细说说。” 杨玉容百年一五一十娓娓道来,王韶将其信息与张载信上所说的信息综合起来,的确是逻辑贯通了,想来这陈静安被人诬陷的事情是肯定的了,但想要做成铁案,还得真实的去调查才行,只是现在自己哪里有时间去做这个事情。 王韶沉吟了一下道:“这封信你看看。” 杨玉容接过信,看了一下喜道:“这下子整件事情更加清晰了,陈静安的确是被人构陷的。” 王韶道:“这样却还是不够,你若是真想帮他洗清冤屈,最好是将这些人都给找出来,取得他们的供词,如此一来,至少圣上那边会给一个公平的处置的。” 杨玉容点点头:“这事情便交给我吧,姐夫什么时候进宫面圣?” 王韶道:“宫中通知,便在后日。” 杨玉容脸色一变:“那就说,我只有一天的时间了。” 王韶点头:“也可慢慢来,交给开封府处理。” 杨玉容摇头道:“那不成,这等污名有陛下匡正才能够彻底,若交由开封府,却是次要选择了。” 王韶点点头:“尽力而为便是。” 杨玉容点头,然后匆匆离去。 杨氏送了一下回来,满脸的忧虑。 王韶安慰妻子不多言。 …… 即便是深夜的汴京城,在某些地方犹然是灯火通明,便是一些酒楼瓦舍之所在,通宵达旦只是寻常。 太学之侧便有酒楼瓦舍,太学生交游上青楼也是寻常,读书人的事情,也是风流韵事嘛。 陈宓、张载、陈定以及送信归来的卢仲文,也都是熬夜不睡,陈宓与张载则是讨论面圣的话术,陈定以及卢仲文随侍在侧,也跟着学习一番。 陈定也就罢了,但卢仲文却是为陈宓的神奇震撼到瞠目结舌。 在卢仲文的想象中,陈宓拜张载这种老宗师为师,必定是俯首帖耳听从宗师教诲,毕竟老宗师学识渊博,作为学生自然要毕恭毕敬聆听教诲嘛,但眼前这一幕却是令他瞠目结舌。 ——聆听教诲的不是陈宓,反而是张载不断地发问,然后陈宓仔细地给张老宗师讲解其中的奥妙,而陈宓所讲的那些东西,若是仔细听倒是能够听懂,但若是一晃神,再听便如同天书了。 这些……是一个少年该懂的东西? 卢仲文感觉荒谬极了,但也令他心里有了底。 ——跟了这么一个主子,只要度过眼前这一劫,何愁以后不能青云直上? 外面有人喊道:“横渠先生在么?” 卢仲文喜道:“我去开门,该是有结果了。” 卢仲文说完就飞窜了出去,不一会便回来了,拿了一个便条,道:“是王介甫王先生的。” 张载拿过一看,脸上笑容便溢了出来,与陈宓道:“介甫愿意帮你分说,不过希望你明天过去一趟。” 陈宓微笑点点头,心里却是暗叹了一声。 都这个点了,王韶、欧阳修以及张方平都没有回信,估计是没有信了。 王安石……这贼船上了,就下不来了,除非像蔡京一般在两派之间周旋,但若是那样,先不说做事,名声就先臭了。 现如今王安石愿意为他开脱,陈宓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喜气,因为这已经有点类似于卖身了。 与李泰那样的交易不同,李泰介绍张载,那是用一成股份换来的,但这次王安石为他开脱,却是在朝廷上下打下他王安石的烙印,以后他陈静安出门,头上顶着的都是几个字——我是王安石的人。 当然他也可以说不是,但那样就与那蒋之奇没有什么区别了。 陈宓苦笑道:“老师,以后你就要踏入名利场了呀。” 张载闻言一思索,也是苦笑道:“嗯,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你陈静安因老师我踏入旋涡,我张载因你踏进另一个旋涡,哈哈,有来有往,这才算是公平嘛!” 陈宓想了想道:“老师,要不,你还是辞官吧,就开书院去,也免得你做一些不喜欢的腌臜事。” 张载摇摇头:“你一个少年郎能够不惜身披荆斩棘的前进,我这把老骨头又有什么可惜的。” 陈定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老师,你们在说什么?” 张载解释道:“王介甫于嘉祐三年调为度支判官,进京述职之时作长达万言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在此次上疏中,他总结了自己多年的地方官经历,指出大宋经济困窘、风气败坏、文恬武嬉,想要效法古圣先贤之道,并改革制度,还有关于人才之策等,通篇都是两个字——变革。” 陈宓笑道:“自古以来变革者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战国时商鞅在秦孝公的支持下变法,成绩显著,秦国逐渐强大,为后来统一六国打下了坚实基础,但孝公死后,商鞅被诬谋反,车裂而亡; 同样是战国时候的吴起,在楚国国内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系列变法之后,楚国国力强盛了很多,然而支持他的楚悼王一去世,吴起便被贵族射成了刺猬; 汉朝时候外戚王莽篡政,建立新朝,以儒家思想为指导,开始的一系列政治、经济、社会变革。结果爆发社会动乱,王莽也死于混乱之中; 王介甫要变法,变法一定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王介甫现在多受欢迎,到时候就会多受厌恶,想要他死的人不会少,而跟随他一起的人,也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到这里,陈宓看了看陈定以及卢仲文的神情,奇怪的是,他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畏惧,反而看到了……嗯,兴奋? 卢仲文喜道:“妙啊,妙啊,这就是我想做的大事啊,果然跟着郎君是对的呢!” 陈宓:“……” 陈定也是面露兴奋之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不是静安你的人生之宗旨么,为了理想而献身,这有什么可怕的! 静安,这事情哥哥支持你,哥哥不怕你惹事,就怕你汲汲于俗利之中,陈家人不怕牺牲,就怕死得没有价值,那种苟且偷生的活法,却是像也不能想的。 静安,你放心大胆的去做,如果要死,哥哥可以死在你的前面!” 陈宓:“……” 卢仲文大声喝彩:“好,大郎君壮哉,不愧是面对万夫所指,犹然能够当面怒喝的好汉,我辈正该如此意志风发,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闭嘴!!” 陈宓瞪了卢仲文一眼。 “你这是要造反还是变革啊!” 卢仲文缩了缩脑袋,他一时嘴快,将陈胜吴广谋反时候说的话给说出来,再说下去便要进入谋反阶段了。 陈宓呵斥了卢仲文之后,就忍不住苦笑了,好嘛,原来这里就自己保守了,这老师、大哥、卢仲文,竟是没有一个是怕事的,听到这话之后,竟然都意气风发起来……他妈的,谁才是大怂人啊! 唉,不过也好,发自内心的去做,总比被迫去做,心惊胆颤去做要好得多,不是吗? 至于自己……尽量依靠先知先觉去弥补一些错漏吧,希望能够比历史上的烂摊子做得好一些吧。 陈宓心里想道,不过却是有些愕然发现,他的心跳也渐渐快了起来,肾上激素似乎在加速分泌——特么的,这是兴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简在帝心 当赵顼回到崇政殿开始接见大臣的时候,已经是经历了一个多达两个时辰的早朝,过手的奏折多达二三十份。 一个大帝国自然不止这些奏折,不过那是一个偌大的中书省处理之后的结果,筛选出来的二三十份的奏折则是需要皇帝亲自审批的。 皇帝这个职业,不是发自内心喜爱的人,是很难保持热情的。 而赵顼果真是发自内心的热爱这个职业,当然不乏有替自己父亲正名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他真正爱着这份职业。 当他坐到崇政殿这个接见大臣的所在,也不过是证明他今天的工作完成了三分之一。 在今天,在这个殿里,他还要接见至少三四十人。 至于私人时间,那得等回到内宫,皇宫的大门轰然紧闭之后,那才有一些私人的生活。 在这崇政殿里,如果宰执们在早朝有些话不方便说,便会率先过来汇报完。 之后便是接待从外地回来述职的地方官员,再之后便是会见得了任命要去地方履职的官员,需要特意嘱咐一些事情等等…… 到了晚上,其实也没有真正的私人时间,因为还有大量的奏折需要提前看,明天上早朝的时候效率才能够更高——也为了应对大臣们的挑战。 儒家治下,君与臣并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关系——打个工,你还要我的命? 其实大部分时候,大家还是比较和谐的,不过里面也是充满着博弈。 帝皇有帝皇术,大臣有大臣的利益考量,不产生冲突终究是不可能的。 但大家都尽量在这这个框架里面竞争,谁要是被逼急了,也是要骂人的。 皇帝会骂大臣,大臣也会骂皇帝。 仁宗:你干脆报我身份证得了。 想要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皇帝,不是只有皇帝这个身份就可以的,赵顼看着父亲一路走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看着优秀的人,可以学到许多东西,照着他学就好了; 看着糟糕的人,也可以学到许多东西,跟他反着来就好了。 英宗或者说是身体不好,或者说是任性,反正在他就位的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面,就没有正经上过朝、正经处理过事情。 要么与太后斗(垂帘听政),要么与大臣斗(濮议)。 等这些过后,英宗也就垮了,两脚一蹬,升天啦! 于是赵顼便与父亲反着来。 你不爱上班,那我就做个奋斗比; 你不爱干事,那我就建功立业; 你因循守旧,那我就锐意创新……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仁宗折折腾腾,家底也花得差不多了,到了英宗这里,更是折腾得一塌糊涂,现在到了他这里……穷啊! 穷则思变。 这是没有办法的。 于今日的接见,或者说君臣奏对,赵顼是有期待地。 今日他有三个重要的会面,一个是王安石、一个是张载、一个是王韶。 之所以这三个会面是重要的,是因为他带着期待。 于王安石之期待,乃是一直以来的期待; 与张载之期待,乃是御史中丞吕公著的推荐,称赞张载学有本原,四方之学者皆宗之,赵顼想要多问多看; 至于王韶就简单多了,就是军事上的,王韶深耕熙河,上了一道《平戎策》,提出“收复河湟,招抚羌族,孤立西夏”的方略,挠到了他心下的痒痒。 期待有轻有重,在排序上便可以看出。 张载第一,王韶第二,王安石第三。 领导接见下属,当然不是第一为便是第一重要,排在最后的也不一定是因为不重视,有时候更可能是亲疏远近的区别。 与张载之会面奏对,如果只是看前半部,大约便是一个标准的君臣奏对,君臣两个客客气气地讨论。 赵顼问张载治国为政的方法,张载“皆以渐复三代(即夏、商、周)为对”。神宗非常满意——也有可能是装的,嗯……就是装的。 张载这些话其实不过老生常谈,但是符合赵顼的政治需求。 所谓渐复三代,也就是说现如今的状况与三代相差甚远,想要渐复三代,那就要要改革嘛。 只要支持改革,那便是自己人! 但具体措施呢……嗯,赵顼没有问,他大约觉得张载这样的读书人,是不大会懂那些吧,问了可能会让人尴尬。 于是只是确认了张载的政治倾向,赵顼便尝试提出让张载去二府(中书省枢密院)做事。 原本他不过是尝试这么一提,没想到张载点点头就应了下来。 赵顼这才真正开心起来。 之前接见过司马光,赵顼好说歹说,司马光就是不同意变革。 赵顼也提出让司马光去二府,甚至提出让司马光去担任参知政事,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将政事给承担起来。 ——这大约就是让司马光当任官府首脑了。 宋朝是个比较神奇的,本来官府最高首脑该以中书令为长官,任首席宰相,中书省仅存空名,与门下省并列于皇城外两庑,所掌只是册文、覆奏、考帐等例行公事。 宰相办公处称中书门下,简称中书,习称政事堂,置于皇城之内,不再设于中书省。 中书令也不真拜,中书舍人亦为寄禄官,不起草诏命,而另设舍人院,置知制诰或直舍人院以掌外制。 大约就是,本来名正言顺的官府首脑的职责,却被分了出去,然后管事的都是一些不搭界的人,然后以一些什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啊、参知政事啊这些职务名头来管理。 一般来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算是真正的宰相了,参知政事算是辅助,但若是皇帝信任,参知政事也可以行使首相之职责。 比如后来的王安石变法,几乎是权倾朝野,但他脑袋上顶着的不过就是一个参知政事罢了。 嗯……很奇妙。 不过这个不必多说,就司马光来说,赵顼给开出这么高的筹码并没有动心,于是便有了王安石的出头了。 到了张载这里,张载能够答应他的招揽,赵顼自然是非常开心的。 就目前来说,关学也是一大学派,影响力颇大,吕公著所说【四方之学者皆宗之】也不是虚话,张载能够进两府任职,对他赵顼来说,也是一大鼓舞。 所谓圣君在上,四方贤人来投嘛。 但这只是上半部分,中规中矩,赵顼觉得还算是不错,也装出特别开心的样子——都还不错嘛。 但下半部分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当时是这么开始的,让赵顼有些措手不及: 张载说完了主张,赵顼夸赞说老宗师果然厉害云云,不如到二府任职,发挥更大的能量之类的话,张载也配合的说好啊好啊,陛下厚爱啊,载很是感激啊。 赵顼都准备说张卿你有事先忙吧,之后朕会给你任命的啊,还没等他说出来,张载突然道:“陛下,臣有一策,可解国库匮乏!” “啊,老宗师慢走……嗯?” 赵顼停了下来,脸色有些迟疑:“老宗师您刚刚说的是什么?” 张载从怀中掏出一册子,递给赵顼,赵顼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张载说道:“陛下,这是《富国策》,请陛下过目。” “啊?富国策?”赵顼有些楞。 张载道:“陛下请稍微过目一下。” 赵顼从善如流,对于任何有可能缓解国库空虚的提议,他都不会放过。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看便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大伴过来提醒了两次,说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不能够聊太久。 赵顼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小册子,与张载道:“张卿家果然不愧为关学宗师,这银行法博大精深,朕光是看着注释,便觉得口颊留香了。 只是后面还有许多的人在等着,张卿家暂且先回去,朕安排一天……嗯,明天,专门听张卿家你来说这个!” 张载看到赵顼的反应,心底下顿时有了底,笑道:“好的陛下,不过这富国策却不是臣所作,而是臣的弟子陈宓陈静安所作。” 赵顼惊道:“是为天地立心的陈静安么?” 张载惊讶道:“陛下也听说过臣那弟子?” 赵顼喜道:“陈静安是现在汴京城最有名的年轻人,朕耳目也不闭塞,怎么会不知道呢。 太好了,原来陈静安不仅仅是诗词出色,原来真才学在这里呢,看着策略,治国理政之能力果如他的志向一般出色! 张卿家,明日你带着静安一起来,嗯……若是能够上经筵讲读最佳。” 张载有些吃惊,也有些为难。 吃惊的是,赵顼对着富国策竟然是如此的在意,甚至想要让陈静安上经筵讲读。 所谓经筵讲读,乃是宋代首创之制,其功主要是供皇帝学习。 经历太宗处理政务和学习经史时“患顾问阙人”与真宗时无事而“乐闻讲诵”的初期阶段。 至仁宗时,这种本因皇帝右文崇儒及提升自身修养的需求而设的制度,逐渐演变成了皇帝的主要学习制度。 皇帝因自身现实需求而调整经筵频率、内容乃至制度的举措对其历史教育的影响愈发重要。 赵顼自登基以来,日御经筵,风雨不易,召开经筵讲读的频率颇高,讲读之人的级别更高,现在的宰相、参知政事都来给赵顼讲读过。 从这些来看,这经筵讲读已经不能算是一般的课堂,而是一种比较有政治意义的东西了,能够上去,便意味着已经被赵顼所认可,是要被重用的。 这是张载吃惊的地方,吃惊于赵顼对着富国策的评价之高。 至于为难,当然是因为陈宓的身份了。 赵顼看到张载的为难之色,笑道:“经筵讲读也未必就要有官身,只要有好学问,都可以不拘一格。” 张载难色不消道:“陛下,臣近日来有一事想要请陛下恩典。” “卿家有何难处,尽情说来。” 赵顼一听便知道里面有事,他没有嫌麻烦,反而心中欣喜,要重用的人,若是有求于你,反而是一件好事。 张载叹了一声,然后将陈宓如何被构陷的事情娓娓道来,赵顼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到了后面勃然大怒道:“这些人竟然是如此恶毒,竟然要毁掉朕的青年才俊,该杀该杀!” 张载闻言大喜:“那陛下可否派人去调查此事,尽快帮臣的弟子洗清冤屈,否则有一身污点,以后想要为陛下效力都不得。” 赵顼点点头:“卿家放心,朕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赵顼安慰了一番张载,之后亲自送张载到了殿门口,回来又忍不住看了几眼富国策。 小黄门端了一些小食过来,赵顼吃了一点补充,稍微歇息一下便叫小黄门请王韶进来。 “陛下,您刚刚不该与他承诺那些的。” 随侍在侧的大伴道。 赵顼脸色有些疲倦,笑了笑道:“朕只是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需要的时候,查一查也无所谓。” 大伴笑道:“陛下英明。” 大伴心下欣喜,陛下看似年轻,但行事却是颇为稳重,说话也是滴水不漏,这话似乎是承诺,但实际上却是模棱两可。 不一会,王韶便来了。 赵顼对于王韶本身便是重视的,王韶经常给他上书,尤其是最近给他上了一个《平戎策》,让他看完之后激动了许久,于是便有这么一趟奏对。 赵顼是仔细研究过平戎策的,便与王韶一起研究起来,一问一答之间,时间也是飞速流逝,赵顼大感有收获,于那遥远的西边河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恨不得明日便出大军,开拓熙、河、洮、岷、宕、亹五州多达二千余里的疆土,达成对西夏的包围之势,那才叫称心,只是……唉,还是穷啊! 现在别说出动大军了,年前的时候,军中因为兵粮没有及时发放,那些兵大爷们将三司负责兵粮的部门给围了起来,那几个勾当官差点都被打了,好在有韩琦过去镇场子,不然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没有钱,就什么都干不了! 赵顼忍不住看向那本富国策,却被王韶给看到了。 王韶笑道:“陛下心有所思?” 赵顼有些不好意思:“朕真想立即发兵,按照你的方略来执行,只是现在国库匮乏,却是难以立即执行了。” 王韶嘿了一声,像是开玩笑一般道:“陛下,说来也是巧了,我那老同年张横渠张载,这些天与我讨论了如何开源,臣倒是觉得颇有启发……” 赵顼笑道,将富国策拿起来递给王韶道:“是这个嘛?” 王韶一看笑道:“原来王卿已经与陛下说了,那就不必臣多说了。” 赵顼点点头:“王卿觉得如何?” 王韶脸色稍微凝重了一些道:“陛下,这银行之法……臣虽然不算很懂,但这里面讲解颇为清晰,若是依法而行,应该是能够取得成效的,就是会不会与民争利了?” 赵顼却是笑而不语,另言他事,将话题转移开去:“王卿,横渠先生的弟子陈静安你可是认识?” 王韶点点头:“见了不止一次,南丰先生的关洛宴上、醉仙楼的金水河诗会,臣都是在的。” 听到此话,赵顼终于还是露出露出青年人的好奇心:“王卿,那陈静安当真只有十六岁,关洛宴上片刻间便写下少年大宋说,那金水河诗会上五首诗词当真是现场立作?”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张卿说他的弟子被人构陷,朕想多了解一些。” 王韶点点头:“是的陛下,这个作出静安四句的少年人的确是十六岁,嗯……实际上静安四句是他十五岁时候所作,少年大宋说也是被程家兄弟所迫临场作出,至于元夕时候的五首诗词,的确是由各人出题现场立作。 臣常年边塞,便请他以臣之经历赋诗词,关于臣的便是《破阵子-王年伯赋壮词以寄之》; 李泰李子和得《贺新郎-甚矣吾衰矣》一词,晏几道得《汴京冬雪初霁》一诗,而范御史促狭让他作一首诗词给现场之歌妓,便有了《金缕衣-妾本东华门外住》……” 说到这里,王韶都忍不住苦笑:“……于他来说,作诗词、写文章都是拈手即来,且都是传世之作,其才华之高绝,臣生平只见过一人。” 赵顼道:“王卿说得可是还在丁忧的苏轼苏子瞻?” 王韶点点头。 赵顼惊道:“王卿是不是过誉了?” 王韶摇摇头:“单论诗词而言,是没有过誉的,若是论及经济之才……” 王韶点了点富国策,“……恐怕子瞻远不如他。” 这倒也是。 赵顼点点头:“听说他弑父yin母,这是王卿听过没有?” 王韶点头道:“该当是被人构陷才是……” 王韶将杨玉容与他所说,综合张载书信的信息,将整个事情给还原了各七七八八,虽然没有对幕后黑手的猜测,但基本是能够得出陈静安是被构陷的事实了。” 赵顼不置可否,与王韶聊了一些其余的事情,便让王韶回去了。 “陛下,这陈静安听起来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少年人啊。” 大伴赞叹道。 赵顼笑着点头:“嗯,的确是很不错……下一个是王先生了吧?” 大伴点点头:“陛下要不要休息一下?” 赵顼摇摇头:“不了,与先生聊天,朕只有兴奋,哪里会累。” 大伴赶紧让小黄门去请王安石。 赵顼明显殷勤了许多,没有坐着等,而是踱步到了门口处,王安石一进来,赵顼便请着到了坐处,两人分君臣落座。 “怠慢先生了,让先生等了几天的时间。”赵顼率先致歉。 王安石却是很理解:“陛下每日千头万绪,臣的事情还可以等等,无妨的。” 赵顼摇头道:“等不了啊,先生,现在这大宋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千疮百孔,已经是摇摇欲坠了,那辽夏占据要冲,随时都可能挥师南下,朕自从登位以来,便没有一夜能够睡得着的。” 王安石同意赵顼的说法:“所以,不变是不行的。” 赵顼喜道:“先生请说详细一些。” 今日之奏对,其实主要就是细节了,关于意向来说,两人是已经早就沟通过的。 王安石的变法目的是富国强兵,所以以“理财”、“整军”为中心,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各个方面。 王安石侃侃道来,将其心中所想尽皆展露出来,期间涉及均输、朝廷放贷、农田水利、均税、市易、免行等等措施,若是陈宓在此,自然能够意识到这些便是以后的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等等法规。 之前赵顼与王安石交流,多是以务虚为主,即是试探彼此的政治意向,而这么详细具体的变法措施,却是第一次。 赵顼听得兴奋莫名,在王安石的讲述之下,他仿佛已经看到大宋朝在他手上中兴,他也被称为大宋中兴之主。 夜色渐渐降临,赵顼让人安排御膳,与王安石一起,一边吃一边继续深入的聊,到了大伴提醒了许多次,赵顼依然意犹未尽,最终却是做了决定:“王师傅就别走了,今夜便在这边宿下,咱们君臣彻夜长谈。” 王安石自无不可。 君臣二人继续深聊,聊到兴奋处,赵顼忍不住呼喝:“有王师傅在,天下苍生有救了。” 王安石也终于是露出笑容来:“陛下过誉了。” 到了此时,两人算是暂时聊完了,王安石忽而记起陈宓的事情,便道:“陛下,近日臣进京,听说了以为卓绝的少年郎,才华着实出众……” 赵顼笑道:“王师傅可是说陈静安?” 王安石点点头:“陛下也听说过他?” 赵顼点点头。 王安石笑道:“正好,他有一所谓银行法,臣觉得与青苗贷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可以相互补益。” 赵顼喜道:“王师傅也觉得那银行法可行?” 王安石一愣:“陛下知道银行法?” 赵顼点头:“今日横渠先生以及王韶王司军都与朕说过,朕也看了,觉得的确是很好的法子。” 王安石点头认可:“的确是妙法。” 有了王安石这句话,赵顼心中便有决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奇女子 张载终于回来了。 看到张载脸上的笑容,陈定几人终于心下安定了一些。 陈定还是有些忍不住抢先问道:“老师,如何?” 张载看向陈宓,笑道:“静安要不要猜测此番面圣之收获?” 陈宓笑了笑,沉吟了一下道:“老师答应去二府任职了?” 张载这下子真愣了:“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穿越者的先知啊! 张载此去面圣,本就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 赵顼在这个时期不断地面见臣子,司马光、王安石、张载、张方平等人,不断地在筛选有助于变法的人选,张载也是其中重要的一个,赵顼给开出的价码便是去二府任职。 当时面对张载却是不能这么说。 陈宓道:“老师的学识、才能、声望、履历都足以支撑老师您进入二府历练,陛下想要用你,自然希望你能够进入二府。” 张载点点头:“也好的,为师也想去看看。” 陈宓笑了笑。 之前张载有句话说得对,他因为张载而与程家兄弟成仇,那么张载为他进入旋涡,这很公平,也很师徒。 而且,在陈宓看来,张载其实大有可为啊。 以他的能力、声望、履历,本可以做得更多的啊,却是因为与王安石政见不同,所以蹉跎了至少十年的时间,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 说起张载,大家都觉得他的能耐在于学问上面,但不为人知的是,他的能力也是很强的。 毕竟谁少年时候就能够组建民团的,组建民团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的,若是有觉得容易的,可以先去开一家公司,创创业,便知道有多难了。 创建民团,首先得服人,人家都不服你,凭什么拿命跟你混? 其次是能搞钱,创建民团就是创建军队啊,军队又不挣钱,还得每天都得花钱,要是搞不到钱,第二天就给你散掉了。 从这个事情便能够看出张载此人厉害。 还有,张载在这些年的职务叫签书判官厅公事,只是一个掌管办理军事文书的佐官,却深受环庆路经略使蔡挺的尊重和信任,军府大小之事,都要向他咨询。 总而言之,张载不仅知民,而且知军,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人才。 原本历史上的张载,虽然后来被尊为北宋五子,与与周敦颐、邵雍、程颐、程颢等人齐名,但终身清贫,殁后贫无以殓。后来还是在长安的学生闻讯赶来,才得以买棺成殓,护柩回到横渠。 多惨呐,明明是一个能够叱咤风云的人,最后却是死后连个棺材本都没有。 现在能够进二府的话,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会不会更高这个不好说,但总不至于混到死了连个棺材都买不起的地步。 张载也不卖关子了,将他与赵顼奏对的详细内容说了说,或者是想要给陈宓多见见世面,便事无巨细得给讲了讲,听完之后,陈宓却是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 张载问道。 陈宓道:“前面的那些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爱才惜才表现得倒是正常,但是后面那句【朕不会让一个好人受冤枉】倒是有些打太极了……” 陈宓没有等张载说话,便笑着说道:“……不过无妨,只要他表现出对这富国策的兴趣便是成功,他未必能够理解银行的所有好处,需要找一些人咨询一番,嗯……王介甫便可能会影响到。” 张载点点头。 陈定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见夜色渐深,便先去做了饭,大家伙一便吃一边聊,夜色也渐渐降临。 外面突然有人在敲门,众人顿时有些紧张。 虽然现在事情已经通了天,但要形成决策下来还需要时间,难道是程家的狗腿子找了过来? 陈宓朝卢仲文点点头,卢仲文便起身去开门,陈定掂起一根扁担。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却不见大帮人马,而是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站在门外。 卢仲文一愣:“玉容姨母,您怎么跑这来了?” 原来女子是杨玉容。 卢仲文赶紧让她进来。 杨玉容迈开大步往大厅里面走,落落大方走到客厅里面,见到张载的时候深深一福:“见过张宗师。” 然后朝陈定也行了一礼:“见过陈大郎。” 然后才看向陈宓,笑道:“见过静安。” 陈宓当面被杨玉容唤静安,心里却是有些异样的感觉涌出。 陈定有些诧异。 张载若有所思。 杨玉容却是落落大方。 卢仲文赶紧介绍道:“这是我母亲的堂妹杨玉容,也是我的姨母。” 哦,原来如此,大家恍然大悟。 大家与杨玉容打了招呼之后,便打算退场,让人家亲戚好好聊聊。 杨玉容却道:“烦请诸位慢走,玉容有话要说。” 张载道:“杨小姐请说。” 杨玉容道:“此次过来,一是为了替我姐夫传一句话,二则是有一点自己的私事。” “哦,是我那子纯同年么?” 张载问道。 杨玉容点头恭敬道:“正是,姐夫下午面圣归来,静安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陈定闻言喜道:“王前辈怎么说?” 杨玉容笑了笑道:“我姐夫道,陈静安简在帝心。” “嗯?” 陈宓看向杨玉容,杨玉容没有躲避,而是勇敢地与陈宓对视:“静安,你好,我便是杨玉容。” 陈宓有些惊诧,但随后便笑了出来。 卢仲文已经帮杨玉容介绍过,但杨玉容却重新说了一遍,是为了正是向他介绍自己,且里面有一个含义便是——我就是那个杨家想要嫁给你的女儿杨玉容! 陈宓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子。 嗯,应该说,这是一个女人。 她比小女孩要有韵味得多,身材高挑丰满,处于女人最美好的年纪。 当然,以这个年代的评价倒是未必好。 因为这女子与自己相差仿佛,至少也是一米七的模样,是超乎这个年代的审美的,而年纪也有些大了,以这个年代的标准,十三四岁最佳,十五六年纪也大了,若是十七八岁还没有嫁出,父母该着急了,若是到了二十出头,父母每日都得长吁短叹了,这女孩看起来至少也是二十出头了。 但以陈宓的审美来看,这个女孩子却是极漂亮的,即便是在后世,也是女神级别的。 当然,让陈宓心生好感的不是这些,而是她的勇敢与……野性! 这是他在后世的女人身上也看不到的野性。 陈宓点点头道:“王前辈的话在下听到了,杨小姐您说有私事?” 杨玉容凤眼含笑点点头:“静安,主持构陷你的庞邱明、以及执行此事的宴清浅、还有陈留县的捕头蒲洪安,都让我给控制起来了……” “什么!” 张载几人脸色震惊。 杨玉容道:“苏小卿在你被构陷之后,跑去杨家找我,我让杨士奎去探查,又找了姐夫,从中将里面的关键线索给连接起来,想着静安你想要洗清冤屈,这几个关键人物,想必是得掌握在手上的,于是便提前动了手。” 陈宓动容。 看到陈宓的神色,杨玉容有些小得意。 的确是值得得意的啊。 陈宓心中赞叹。 机智、执行力、果决,以及果敢……即便是很多男人,都未必比她做得更好。 关键不是她在这个事情当真展现出来的能力,而是展现出来的心意。 她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自己啊! 杨玉容继续道:“静安,我做这些事情,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吗?” “嗯?” 陈宓看着杨玉容。 杨玉容双眼紧紧盯着陈宓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与你结婚!” “什么?” 陈定、卢仲文不敢置信惊呼出声,张载脸上也是差异莫名,只有陈宓镇定如故。 杨玉容好奇道:“你不震惊么?” 陈宓露出笑容点点头道:“我同意。” “什么?”这次轮到杨玉容震惊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下间第一胆大之辈了,但没想到陈静安竟然比她胆子还大。 “为什么?”杨玉容追问道。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于女子如此,于男子亦是如此,玉容能够为我做到这种程度,难道我还要怀疑玉容的心意么?” 陈宓回答道。 杨玉容脸上笑容绽放,眼睛里的情意都快溢出来了,这一刻她感觉十分的快活,比她打败杨府十几个侄儿都要快活得多。 “等等!” 陈定的话惊醒了她。 大家看向陈定,陈定被大家一看,顿时心下有些慌张。 杨玉容问道:“大伯,您有什么要说的?” 陈宓差点笑出来,这杨玉容简直是他见过的最胆大的女孩子,他才刚刚答应,她立即就顺着棍子上了,陈定看着要否认,她已经是大伯都给叫上了。 “诶,你可别乱喊啊,我作为静安的亲大哥,我还没有答应呢,所谓长兄如父……” 杨玉容笑道:“大伯对玉容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是玉容的家世不好,还是玉容做不了静安的贤内助还是因为玉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足以做静安的妻子?” 陈定被杨玉容这么一说,脑袋顿时有点蒙,是啊,这样杨玉容是杨文广的女儿,杨文广算是一方封疆大吏,祖上更是有杨业这样的先祖,论家世,陈家给杨家提鞋都不配啊! 陈定虽然觉得杨玉容说得没错,但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张载。 张载笑了笑道:“杨小姐,这事情令尊同意了吗?” 杨玉容摇摇头:“我所说之私事,便是此事,您是静安的老师,那也是我的老师,老师,许配给静安的事情,原本在杨家已经是被决定好的事情,父亲也是郑重与我说过的,就差与静安提亲了。 只是因为静安被人构陷,家父怕家族名声被拖累,因而想搁置此事,但一女不能嫁二夫,虽然静安不知道此事,但在我心中,静安已经是我的夫君,让我再去嫁给其他的男人,却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我今日来的目的,便是要请老师您帮忙,也要告诉静安我的心意,希望静安与我一起努力,还有……大伯……。” 杨玉容看向陈定道:“……今日之举的确是唐突,您接受不了也正常。 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您会了解我杨玉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 但请您放心,我杨玉容受杨家之家教,绝对是宜家宜室之女子,静安有弟妹我辅助,以后他只需专心读书,一心一意放在仕途之上,振兴陈家,后方自然有弟妹来操持,无须他多花费一点心思。 还有大伯您,在您还没有成亲之前,便与静安一起过就好了,衣食住行,都有弟妹帮着照顾,大伯若是觉得时机成熟,便由弟妹给您介绍好姐妹,绝对也是宜家宜室的女子!” 前面的话陈定听着还好,听到后面,陈定却是面红耳赤起来,但是杨玉容所说却是令他生出知己的意思,看看,这弟妹多懂我,都说要读书要上进,这个大家都懂的道理,怎么你这陈静安就是不懂呢!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令陈定认可了杨玉容。 张载笑道:“好了好了,静安自己主意大,你反对也没有用的,何况玉容这女娃多好啊,玉容,你要为师怎么帮你啊?” 听到张载的话,杨玉容振奋道:“今日姐夫面圣,将静安的事情向圣上分说了,静安虽然已经简在帝心,但这种事情自上而下固然是必要,但自下而上则是根基。 陛下想要为静安说话,也得有确凿之证据,有官府确凿之结论。 所以,有庞邱明、宴清浅、蒲红安在手,便可以送上开封府,让官府审问,并且由开封府上诉。 如此一来,圣上便有有底气帮静安洗刷污名,我与静安之事,便再无阻碍,到时老师您作为长辈向家父提出结亲之请……” 杨玉容娓娓道来,思虑之缜密,做事之果决,让陈宓心中连连赞叹,如此之奇女子,自己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让其为自己而倾心? 张载听得老怀甚慰,静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张载开心道:“放心,到时候老夫定然亲自为你们两人牵红绳!” 杨玉容看向卢仲文,卢仲文连连摆手:“我同意我同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镇宅神兽 杨玉容以大无畏的精神征服了张载一众,以摧枯拉朽之势获得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胜利。 谈完之后,张载等人便以种种借口离开,给杨玉容留下与战利品单独相处的机会。 “说起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陈宓有些好奇。 杨玉容打量着陈宓,如同观赏一件稀世珍宝。 灯下看美人。 杨玉容满意地发出一声叹息,真好看啊。 在灯下,陈宓五官深邃,脸上没有半点的瑕疵,实是俊俏到了极点,嘴唇轻轻抿着,其坚毅性格自然彰显,眼神深邃,智慧之光芒在其中闪烁,虽然看似文弱,但杨玉容知道,当这个书生要发出力量的时候,恐怕连世间最厉害的武士,都挡不住他的……魅力。 呀……杨玉容忽而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起来。 她听见了心脏发出的巨大声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紧张。 在五岁时候第一次端起木头枪,面对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对手,都没有让她畏惧过,但此时面对弱不禁风,自己一巴掌就能够将其拍出几米远的文弱书生,竟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张,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已经有些滑腻起来。 杨玉容悄悄咽了咽口水,稍微清一清嗓子:“这……这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第二次。” 陈宓恍然大悟:“是了,上次在醉仙楼,你该是见过我的。” “只是……就凭着那么一面,你就能够确定是我了,嗯,或者说……是不是我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陈宓如实说出自己的疑问,杨玉容却是有些恼怒了起来:“对着他们,我说得是名节,可对着你,我却不想说光面堂皇的话。 名节自然也是重要的,但之前也并没有没有相亲过,只是相亲而已,其实也不关乎名节,若是我不愿意,却是谁也勉强不了我…… 我今日做得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没错,陈静安,我喜欢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喜欢你了,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想着要嫁给你。 那一次,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嫁给你,无论是诱惑还是逼迫,我都要嫁给你!” 陈宓不由得目瞪口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已经足够的好,但又如何能够想得到面前的局面。 杨玉容如此霸气的宣言,他在那个疯狂地Z时代都没有亲眼见过,也只是在一些短视频的名场面中见到过,没想到穿越千年的时间,他在大宋朝,一个女孩子如此霸气的宣布,她爱他,一定要嫁给他! 然而如此违和之场景,竟没有让陈宓有光怪陆离之感,反而心中却是渐渐泛起一种叫做感动的情绪。 是,他陈静安是有那么一点微薄的名声,但这点微薄的名声,已经被弑父yin母的罪名玷污,任何一个人听到只有远远避开,却没有亲近的道理。 但杨玉容却是逆流而上,不仅亲手帮他抓捕构陷的小人,还求肯王韶求情,甚至在这个时候,毫不避讳的来到自己的面前,当着众人,近乎是求婚的姿态,向自己表达爱意…… 美人恩重啊。 陈宓整理衣冠,郑重对着面前的女孩子道:“杨小姐垂青,是陈静安的福气……” 陈宓看着杨玉容漂亮的大眼睛,十分的真诚,以近乎宣誓的坚决道:“……君若当蒲苇,吾当作磐石。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此话化自《孔雀东南飞》,原话是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是刘兰芝向焦仲卿表达心意之意,陈宓做了些微的修改,表达自己心意之坚定。 杨玉容又是感动又是开心,如水的情意都快从眼睛里溢流而出,两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宓。 如此情景,若是不来个拥抱,实在是太过于辜负良辰美景,于是陈宓做出了令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动作,他张开手臂便抱住了杨玉容,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飘了。 不是因为神魂颠倒所以有飘了的感觉,是真的飘了。 “啊!” 惊叫声不是陈宓发出的,而是杨玉容发出的。 陈宓的身体刚刚要接触杨玉容,杨玉容身体如同触发了某种机关一样,瞬时便激荡起来,陈宓如同稻草人一般飘了起来。 陈宓惊骇莫名看到自己飘了起来,但是没有等他惊呼出身,杨玉容又抓住了他,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陈宓被杨玉容抱在怀中,如同被铁臂膀箍住了一般,杨玉容的身体也是如钢铁一般坚硬,但瞬息之后,又是一片柔软。 陈宓:“……” 他恍惚之间,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了杨士奎跟他说的一句话:“……静安兄,我那小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性子好,宜家宜室,有她镇宅,保准家宅安宁,静安兄可以放心在外拼搏!” 这句话的关键现在想来不在于什么性子好宜家宜室,而是在于镇宅二字啊! 镇宅啊! 一般女子可以用镇宅两字来形容么,那是用来形容神兽的啊! 陈宓在杨玉容温软的怀里,突然想起了后世广为流传的杨门女将的故事。 所以……杨文女将的故事是真的? 陈宓忽而幸福得想要哭出来。 用后世的套路便是——我老婆是将军大人。 杨玉容生怕吓跑了陈宓,将陈宓放下之后,赶紧一副小鸟依人之势依偎在陈宓的怀里。 陈宓:“……” 话说,杨姑娘,今晚如此霸气侧漏,你到现在才来演柔弱,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话虽如此,但陈宓并没有当真在意。 毕竟,再不济,她还能家暴不成? 两人依偎了许久,陈宓才道:“那庞邱明、宴清浅、蒲洪安几人你审问过没有?” 杨玉容点点头:“审问过了,除了庞邱明,宴清浅以及蒲洪安都招了,但宴清浅与蒲洪安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事情是庞邱明安排的,只有庞邱明才知道幕后人是谁,但他不肯说。” “上刑了么?”陈宓问道。 杨玉容摇摇头:“后续可能要上公堂,怕被瞧出,便没敢上刑。” 陈宓点点头,有些好奇道:“这三个人都是你亲手抓的?” 杨玉容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个女孩子……消息是家里侄子提供的,抓人么……的确是我自己动手的,因为侄子害怕父亲,不肯让人动手,所以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好嘛。 庞邱明以及宴清浅也就罢了,都算是文职人员,但蒲洪安可是个捕头啊。 想及此处,陈宓赶紧问道:“那你没有受伤吧?” 各位老哥注意了,这种时候,无论女朋友够不够强悍,一定要慰问一下,否则便是可能实现下次发火的根源。 果然杨玉容很受用,娇嗔道:“没有啦,都是讲道理的人,啊,是了,那蒲洪安断了两根肋骨,我得赶紧回去给他料理一下,不然死掉了就不好了。” 陈宓:“……” 杨玉容道:“静安,你如果想自己提审,便明日找我去,之后是报案还是怎的,都听你的。” 陈宓笑着点头:“你让人将他们看好,我还需要确定一些消息,明日会去找你。” 杨玉容有些羞涩一笑,点点头去了。 陈宓深深出了一口气。 王导、杨坚、房玄龄、陈季常、常遇春、戚继光……真好,都是大名人呢,自己以后也要成为名人啊。 …… 陈宓已经不是第一次登王安石的门了。 李管家看到陈宓的时候,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小郎君来了。” 陈宓笑着道:“李伯你好。” 李管家将陈宓往里带:“老爷知道你要来,早早便起来了,就在客厅等您呢。” 陈宓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介甫先生也太客气了。” 李管家呵呵一笑:“老爷昨夜回来,可是很高兴呢。” 陈宓笑了笑,跨进院中,李管家便不再多话。 王安石看到陈宓,笑着招手,口气颇为热络:“静安来了?” 陈宓在阶下行礼:“介甫先生,早上好啊!” 王雱随侍在侧,与陈宓笑着点头。 王安石笑道:“莫要多礼,快来快来,你前日送的茶,果然清冽鲜香,你也来尝尝。“ 陈宓笑着点头坐下:“先生今日心情很不错啊。” 王安石抿了口茶,茶香清冽,脸上露出笑容:“不出所料,静安的富国策最得官家欢心。” 陈宓谦虚道:“独木不成林,要治国,光是一项银行法可不行,安石公的青苗法、均输法、方田均税法均是良法,银行想要壮大,需得这几个策略并行才行。” 王安石笑着指了指陈宓道:“你这小子别糊弄老夫,我王安石难道是昏聩之人么,银行法何须借助其他臂助,自己便可成一家……”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静安。” “安石公请说。” “关于你的事情,你需得安排一下,一是请你的老师上一道折子,以达天听,二是向开封府递状纸,让开封府审案,官家自会关注。” 王安石道。 陈宓脸上带笑:“多谢安石公。” 王安石瞟着陈宓道:“现在可以来聊一聊,你对我的变法举措之中的看法了吗?” 陈宓赶紧告罪道:“安石公可是误会小子了,小子不是以此为依仗,而是当时惧怕身上之罪名,安石公之变法也是博大精深,仓促之间难以评判……” 王安石摆摆手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当时都差点直接嘲讽了,还说什么难以评判,赶紧说。” 陈宓嘿嘿笑道:“激将法嘛,不寒碜……” 即将进入主题,陈宓的神色也是随之一变,变得肃穆起来。 “……安石公之变法举措,从变法之目的来说,正符合国情之所需,从变法之范围来看,涉及经济、军事、吏治、科举、农田水利、治安……几乎是涉及国家的方方面面,从这方面来说,变法之规模是前所未有之广,若是成功,等同于再造一个新大宋!……” 听到这里,王安石脸色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陈宓看了一下王安石的神色,下一句便是泼冷水。 “……若是不成功,大宋朝有可能因此轰然倒塌,安石公便是千古罪人矣!” 王安石脸色变得淡然:“大宋已经是病入膏肓,若是不变革,也撑不了多久,既然结局是一样的,早晚几十年,又有什么所谓?” 陈宓倒是笑了起来:“安石公倒是看得开。” 王安石摇头叹息:“文正公、欧阳宗师等人仙逝的仙逝,没有仙逝的也已经年迈,而年富力强的……呵呵,早就没有了锐气。 再看现在的宰执们,连修修补补都乏力,因循守旧都吃力,让他们去维持这么一个……嗯,你说的老大帝国……他们做不到的,国势一日比一日倾颓,再过十年,大宋朝便是真正没得救啦!” 这一点陈宓是同意的,王安石说的是范仲淹、欧阳修、富弼、韩琦那一代人,那一代人在仁宗时候还是想变法的,庆历新政、嘉佑新政都是在不断地尝试,只是越改越糟糕,后来仁宗也是消磨了锐气,到得后来,仅仅剩下修修补补了。 到得如今,欧阳修、富弼、韩琦这些人,死的死、老的老,活着的锐气尽消,不紧没有了变革的勇气,到得王安石变法时候,还成为了变法的主要阻碍力量,靠这些人,大宋只能一步一步步向死亡。 与王安石来说,这种看着大宋朝一步一步走向衰亡的感觉,的确是锥心之痛了,看到了这些,倒也是能够理解王安石冒着成为千古罪人、举世皆敌的可能也要去变革了。 是,变革的话,大宋可能轰然倒塌,但不变革,大宋朝也只能药石无效慢慢咽气,换了你怎么选? 陈宓点点头:“这一点我赞同安石公的看法,大宋朝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了,再不变法,大宋朝就要塌了。 安石公前日将变革之举措与小子分享,是极大之信任,小子极为感激,然则安石公之变法举措,却是有一些不妥……” 王雱闻言却是有些不悦,不过没有说话。 陈宓对王雱的反应是一直关注着呢,见到王雱不悦,他便笑道:“元泽兄似乎有话要说?” 王雱哼道:“你且说你自己的便是。” 陈宓笑了笑:“小子姑且言之,二位姑且听听,如果有不对的,两位也别见怪。” 王安石倒是没有怪陈宓磨叽,点了点头示意陈宓继续说。 陈宓道:“其实,无论是青苗贷也好、均输法也罢,乃至于诸多策略,其实都没有大的问题,但却有两大如何也避不过去的缺陷,这两个缺陷若是不能想办法解决,这法不变也罢。” “是哪两大缺陷?” 王安石问道。 陈宓竖起手指:“一是敌,二是我。” “所谓变法,说简单一些,便是分大饼,一个国家的建立,是做一块大饼,这块大饼是天下人所有,但规定谁分得多,谁分得少,便是国家之制度。 在这分饼的过程之中,有用制度确立下来的分配,这个一般没有太大的问题,但问题出在大家用制度的漏洞去侵占原有的分配制度,在这个过程之中,谁的权力越大,便能侵占更多。 而变法,便是重新进行规定,将那些被侵占部分重新归还,或是归还民众,以达成天下稳定的需求,或是归于国库,达成国富的目的。 道理其实简单,但做得过程中,你要他们吐出侵占的利益,这些人便会称为你的敌人,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到时候安石公便会成为他们的杀父仇人,届时安石公千夫所指已经是必然。 这是敌。” 王安石点点头,脸色淡然。 王雱却是讥讽道:“如果只是如此简单之道理,便也不要卖弄了。” 王雱讽刺于他,陈宓却没有恼怒,而是笑道:“说了敌,便说说我吧,所谓我,便是朋友,改革要成功的关键,便是要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能够做到这点,便是大势所趋,变革便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王安石叹息道:“道理是真道理是好道理,但要使他们将民脂民膏吐出来,便天生是他们的敌人,又如何与他们做得成朋友?” 王雱叹息道:“静安兄,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若是前怕狼后怕虎,最后却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陈宓点点头:“倒不是没有办法。” 王安石眼睛一亮:“静安请说。” 陈宓笑道:“当你想要让他们交出手中的银子,要么在他们脑袋上架一柄刀,要么用一块金子与其交换。” 王雱终于被激怒了:“我若有这么一柄刀,天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脑袋早就满地滚,又何必想办法去变革!我要是有一块金子,又何必去惦记他们手中的银子! 父亲,这人夸夸其词,半天下来没有一句有用的话,看样子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的腐儒罢了!咱们与他废什么话!李伯,送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王雱怒骂陈宓,王安石斥道:“你就不能听静安世兄好好地说么,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不稳重……静安世兄,犬子脾性暴躁,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陈宓笑了笑,看了看犹然忿怒的王雱,道:“元泽兄不是易怒之人,今日为何如此表现?” 王雱满脸的怒意顿时消失不见,深深地看了陈宓,然后笑着点头不语。 王安石笑道:“小友莫怪,元泽胡闹了,说是想看看静安的性情,故此有此试探。” 陈宓笑笑,对此不置一词,继续道:“刚刚所说,一刀一金,刀子不是一天可以铸就,但金子却是现成的。” 王安石皱着眉头道:“银行法?” 陈宓点点头:“先设一大宋中央银行,以利息吸纳各方存款,完成第一笔原始资金的积累; 随后辅以青苗法,完成第一步扩张,继而在大运河沿线城市建设分行,形成一条贯通南北的资金通道; 商人南来北往,以大宋中央银行为依靠,保证资金安全,如此大宋南北贯通,如此庞大的资金量,光是简单地手续费用,就是一座金山银山了; 更别说还有放贷收入、青苗贷收入、资金拆借带来的收益。 另外,各地支行所在地方可以建设成为南来北往的商人的落脚点,银行保证其安全,提供一个安全的交易场所。 商人所在之地,便会形成一处繁荣的交易场所,银行可以租赁店铺、资金拆借等等服务,更能够带来大量的收入……” 陈宓不急不躁,将银行的运作既收入模式一一道来,王安石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依然有些激动。 陈宓平淡的话语后面,便是如同一条流淌的金河。 王安石要变革的第一理由便是富国,而陈宓描绘出来的景象,将是走向富国的踏实一步。 “如何交易?” 王安石问道。 陈宓回道:“银行一旦运作起来,必能聚拢大量的资金,大量的资金出去放贷的部分,还会有大量的资金积存下来,这部分的资金要使其流动起来。 大宋众多弊病之中,有一项便是铜钱严重不足,谓之为钱荒,是因为大宋朝没有可供投资的产业,大家挣到钱,只能拿来买地,但地就那么多,买不到地了,就只能将钱给埋起来,如此下来,大宋的钱监就算是每年造个几千万贯铜钱,都不够那些地主们埋的。 大宋银行以利息勾引这些人将钱存进来,就能够将这部分死钱变成活钱,将这些钱给重新流通起来,钱荒就自然缓解了,大宋朝的商业自然而然就活跃起来了。 如何将钱投送到社会上去,这便是另一项重要的变革了,挣钱难,但花钱还是比较容易的,届时安石公要大修农田水利,这里面便需要大量的资金,另外,各地的管路残破,朝廷也该花钱整修,诸如此类的大工程,便可以将大量的金钱投到社会里面去。”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银行吸纳存款要利息,大量的资金,就需要偿付大量的利息,放贷只能偿付部分的利息,然后银行还要拿大量的资金投放到各种兴修水利道路等工程之中,这些恐怕是没有资金回收的……” 陈宓笑道:“安石公慧眼如炬,这一部分自然不能由银行出钱,而是要朝廷出钱,由朝廷三司出面向银行贷款,然后三司将钱分配道各项大工程里面去,然后由三司逐步偿还。” 王安石问道:“既然是贷款,那就要偿还利息,这些工程本身没有利益,到时候朝廷去哪里找钱来偿还?” 陈宓一笑:“这便是交易的关键部分了,朝廷要重新分配利益,第一是稳定底层百姓。 现如今大宋朝的农民处于最底层,一旦有天灾,第一个破产的便是他们,一旦他们破产,就会形成流民,对整个社会形成重大的冲击,然后危机累积,一步一步的往上冲击,来得多了,朝廷就会垮掉。 所以第一个分配便是得让底层的农民有活下去的可能,只要他们能够活下去,便不会造反。 所以,要给他们土地,土地在哪里,在那些大地主的手里,怎么让大地主心甘情愿的拿地出来,要么就是拿着刀子抢,要么只能拿利益置换。 所以我的想法是,利用银行造出一个规模更大的饼,便是将未来五十年大宋朝最挣钱的行当,从土地转移到商业上。 银行聚拢的资金,经由朝廷分配出去,在各地大兴工程,而工程会造就更大的财富神话。 这些承接工程的、工程的建材供应商、工程的相关上下游都会因此而得益,到时候算起来,土地的收益便显得不足一提了。 到时候朝廷以这种利益交换,让他们出让土地,将土地分配给农民,底层稳定,朝廷自然就稳定了。 田地在大地主的手里,朝廷收不到税,但在农民的手里,朝廷却是能够收到田赋的,有了大批纳税的农民,朝廷还怕没钱? 而安石公担心的朝廷偿付问题,其实不必担忧,朝廷每投下一笔钱,都会在税收上重新收回来。 比如说造一条路,朝廷将其承包出去,承包商需要招募工人,于是便有上万工人受益,工人拿钱会消费,消费则商户受益,商户受益则朝廷收税; 承包商还得购买各类建材,建材供应商也需要往更上游进行采购,如此原先的一笔钱,便在各个环节流通起来。 商业繁荣起来,商税便会水涨船高,各个方面归拢起来,到时候朝廷依然不会亏本,但整个大宋却是因此而富裕起来。 总而言之,朝廷投在基建上的钱,最终都会转变成为税收的模式回馈朝廷。” 陈宓给银行的作用做了一个总结。 王安石点点头道:“今日便到这里吧,静安近期多多关心官司的问题,先把这个给洗脱,有个清白身,才好报效国家嘛。” 陈宓点头笑道:“还要多赖安石公帮助。” 王安石点头道:“这个是自然。” 陈宓与王雱点点头,便起身离开。 王安石目送陈宓离开,低下头思索。 “爹爹,我总是感觉这什么银行法不太靠谱。” 王雱道。 王安石道:“怎么个说法?” 王雱道:“银行倒是还真有所谓的放贷的吃利息的好处,若是青苗贷能够铺展开来,不仅利农,而且对于朝廷也是一大收益。 往年农民跟地主借贷,都是借高利贷,若是咱们有银行,就不用看这些地主盘剥农民了,而且还能够增加朝廷的收入。 但其余的比如说什么搞什么基建啊,呵,所有的投入都会通过税收回馈朝廷……这仅存在与理想状态下,撒出去的钱还能回得来? 是,朝廷能够收税,但每年能够收多少税,其实都是定额来的,多出来的部分,不过是那些贪官污吏的盘中餐罢了。 还有,什么拿商业利益换农业的安稳……这也是笑话了,有这样的利益,他们干嘛一定要拿地来换,他们一定是全都要! 想要将好处给到农民,那是想也别想的,爹,和这些贪婪的地主是没法合作的,那些奸猾的商人也是如此,诸般法子都没用,唯有用强权强行推下去,这才是惟一的出路!” 王安石听了王雱的话,缓缓地点点头道:“你也别这么说他,静安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也不像你一般与我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想法有些天真幼稚是正常的。 不过想法的确是挺好的,尤其是这银行法对于青苗法的助力,的确是可以减少很多的问题的。 好的想法要采用,不好的就摒弃,这才是变法成功的关键,咱们也要听得进话,不能听到不喜欢的就勃然大怒,以后谁敢向我们进言?” 王雱知错能改,赶紧认错:“是,爹爹我错了。” …… 张载对于弟子的事情是非常上心的,见到陈宓回来,赶紧问道:“如何?” 陈宓笑道:“嗯,安石公是个有信用的,老师您需要起书奏折一份,想陛下为我伸冤,我则是去开封府立案,将证据交予开封府,陛下会予以关注,等结果出来,陛下会昭告天下。” 张载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张载大喜过望说了几句,一回头看到陈宓的脸色寡淡,不由得诧异道:“静安?” 陈宓深深呼吸一口气道:“老师,咱们得做好一些准备了。” “嗯?” 陈宓看着张载道:“老师,王安石这艘船即将起航,但前面礁石险滩太多,他驾驭不了,怕是不到半途这艘船便要倾覆,咱们不能跟着这艘船下沉!” 张载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做?” 陈宓道:“老师,咱们已经上了王介甫的船了,中途想下是不行的,中途下船咱们的名声就全污了,而且别人也不会信任我们了。 好在我们的目标还是与王介甫是一致的,咱们前期利用王介甫的势,培养出自己的势力,等有足够的力量,就该另立一党了!” 张载惊道:“你要党争?” 陈宓冷笑道:“老师,党争是不可避免的了,变法派天生便有一个对头叫守旧派,王介甫性格强硬,变法过程中恐怕也是非此即彼的性格,党同伐异便是必然之事! 到时候他便会将可以争取的都给得罪掉,那时候便是咱们的机会,咱们要做温和的改革派。 士大夫们其实都有改革的想法,但他们不想动大刀下猛药,想法是对的,但他们也没有能力,到了王介甫这里,其实想法也没有错,但他一样没有这样的能力。” 张载沉默了一下道:“那你怎么确定你就有能力?” 陈宓摇摇头:“老师,我也不确定。” 张载叹息了一下,苦笑道:“是啊,谁又真敢说自己便有这个能力呢?” 陈宓道:“其实对于咱们来说,本来就该壮大关学,所以积蓄力量本身就是符合咱们的述求的,正好借助王介甫变法之势吸纳更多的人。” 张载有些犹豫:“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厚道?” 陈宓笑道:“老师觉得王安石能够成功吗?” 张载想了想道:“恐怕是不能的,听你说了他的主张,他的主张过于激进,一旦执行,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可能成功的。” 陈宓点头继续问道:“那王安石变法后,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张载悚然一惊:“恐怕是如此!” 陈宓笑道:“咱们若是有得选,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不加入其中,但现在已经身在其中,那便要发挥咱们的作用,尽量的减少这个变法的冲击。 然后争取在没有造成毁灭性后果之前,接手过来,进行调整,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也说不定呢,而咱们在这个过程之中积蓄力量,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嘛。” 张载毕竟是个大宗师,随机应变的能力是很强的,陈宓的道理点到了,他便是理解了。 “好,尽量在前期影响介甫,执行的过程之中咱们尽量查漏补缺,避免出现大漏洞,这样后期收拾起来也容易一些。” 陈宓笑着点头,跟自己老师商量事情是很舒服的,张载总是能够敏锐的接受他的建议,不愧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张载道:“今日与介甫沟通其他的么?” 陈宓点点头:“如同咱们之前猜测一般,他能够接受部分,但还是以他原有的方案为主,银行法估计可以实行,但只是一个辅助罢了,他们不会过于重视的。 所以老师,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将银行拿在手中,有弟子给你筹谋,三年之后,银行将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且会给你提供大量的人才,到时候关学的势头就不是他人能够阻挡的了。” 张载想了想道:“好,我尽量。”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 师徒二人似乎在密谋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挖人墙角壮大自己,似乎是一种卑鄙无耻的行为,但他们两个都非常明白,如果他们不这么做,对于这个国家不仅没有益处,甚至有极大地伤害。 他们并不是潜伏在王安石的身后,随时刺出致命的一道,而是准备查漏补缺,让政策不那么尖锐,随时劝谏王安石,行事缓和一些,再温和一些,然后挽救一些要被排挤的人,将他们留在能够发光发热的地方,等到局面再糟糕的时候,站出来接过担子,继续往前走。 有些事情做了会不被理解,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有些人为了维持自身的清白,面对国势倾颓,便不肯投身浑浊的洪流之中。 而有人确实挽起袖子,哪里管里面有什么屎尿杂碎,扑通便往里面钻,能够救出多少人是多少人。 如张载、陈宓一般,陈宓说没有选择,其实哪里没有选择,而是有些选择他不愿意去做。 如这一趟,其实献出银行法,洗去一身腌臜,之后去地方任职,远离风暴眼,等王安石大势已去,再归来,那时候声望也攒够了,也可以接着赵顼继续想要变革的心思,成为中流砥柱,那样子其实是更轻松的。 非不能,而是不愿尔。 …… 杨文广一脸的不高兴。 “玉容去见那个陈静安了?” 杨士奎愁眉苦脸:“是啊。” 杨文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大晚上啊,女孩子家家的名节啊!” 杨士奎更愁了。 杨文广闭上了眼睛:“事情查清楚了吗?” 杨士奎点点头:“陈静安的确是被人构陷了,孙儿提审了几个参与的人,除了那个庞邱明,其余的人都招了。” 杨文广点点头:“算是个好消息。” 杨士奎点头道:“姑姑说明日让陈静安提去开封府立案。” 杨文广点头:“便让他试试吧。” “爷爷……” 杨士奎有些欲言又止。 杨文广皱起眉头:“有话快说,扭捏作甚!” 杨士奎赶紧道:“是,爷爷,昨晚我看姑姑兴高采烈地样子,看起来比嫁人还要开心,莫不是与那陈静安私定终身了?” 杨文广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咆哮出声:“怎么可能,你这小兔崽子与你玉容姑姑是多大仇啊,来我这里给她上眼药,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杨文广就将杨士奎踹倒在地,杨士奎惨叫一声,赶紧求饶:“爷爷,饶命啊,爷爷,饶命啊!” 适时杨玉容刚练完枪,看到爷孙俩一个打一个惨叫正热闹,她过来好奇地站旁边看了一会,好奇问道:“爹,你打士奎作甚?” “嗯?”杨文广这才发现杨玉容,不由得气愤道:“这小子,竟然胆敢污蔑你与那陈静安私定终身,你说该不该打?” 杨玉容诧异道:“咦,我不已经是陈静安的未婚妻了么?” 杨文广诧异道:“这是什么说法?” 杨玉容更是诧异:“你不是跟我说了嘛?” 杨文广哭笑不得:“不是说已经取消了么,那陈静安不是不知道这事么?” 杨玉容一摊手:“晚了,我已经和他说了。” 杨文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反客为主 清朝的官场有这么一句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 对于权知开封府这个事情,当然算不上不幸,甚至算得上好事,因为所谓的宋朝四入头之一便是权知开封府,在担任这个职位之后,便是可以大用了。 “国朝除用执政,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进拜,俗呼为四入头。” 也就是说,宋朝的宰执大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和御史中丞这四个职位升迁过来的,可见其乃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的最佳过渡职位。 就类似如今要进中枢,一般都要在京城以及魔都等核心地方做一把手历练一段时间一样。 差事当然是好差事,但比起三司使、翰林学士、御史中丞来说,这差事又算得上是苦差事。 开封府乃是首善之地,在这里龙子龙孙、权贵遍地,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人。 开封知府任上,最有名的数得上是包拯,百姓对包待制任开封府知府的事迹津津乐道,但实际上,包拯担任知府不过区区一年多的时间,原因也很简单,得罪人太多了。 光是一个疏浚惠民河,包拯得罪的权贵便车载斗量。 惠民河也称蔡河,原自东京至通许,直达淮河。 后为了水运之便,又自新郑引闵水汇入,使之流量大增。 时惠民河常涨水为患,大水时“门关折,坏官私庐舍数万区,城中系栰渡人”。 包拯查知河水泛滥的原因乃“中官世族筑园榭,侵惠民河,以故河塞不通”,遂毅然下令,将所有跨河修建的楼台、花园、水榭全部拆毁,使河水得以畅通。 有些权贵持伪增步数的地券与包拯相争,包拯皆通过实地测量、验证,揭示其伪,并上朝劾奏,要求严惩。 所以包拯没有当多久的开封知府,便被匆忙调去担任三司使了。 这里面当然有包拯能力出众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大家都觉得包拯在开封知府位置上实在是太膈应人的原因,权贵们合力赶紧将其调去三司,以免多事。 不过这种好事别的人可不敢尝试,在开封知府任上,能够上去宰执位置的不少,可在这个位置上栽了大跟斗的也不少。 包拯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得罪了权贵还能去三司任职,原因是因为他有一班牛逼得不行的同学。 您看看,尧臣、韩琦、吴育、赵概、文彦博、吴奎……天圣五年的进士们。 包拯有这样的深厚背景,所以敢公正严明,陈荐却是自认为没有的,虽然他曾经是颍王府上的记室参军,也因为是赵顼的旧人被放在这个位置上,但依然如履薄冰。 陈荐早就听说开封知府不好干,这不,上任以来其实也没有几天的时间,马上就来了一个棘手事了。 陈荐头疼地看着手上的讼书。 原告是一个叫陈宓的读书人,被告则是大族程家的程珦。 读书人陈宓起诉程珦指使人构陷污他清白,请开封府为他做主。 诉讼里证据链清晰,从执行人到指使人,里面涉及的权钱交易都有证据,甚至连执行人的认罪书都有。 陈荐也提审过宴清浅、蒲洪安,都得到了确凿的口供,就是那个庞邱明却只是说事情是他所为,并无幕后人。 但这庞邱明与陈宓并没有死仇,反而是这个庞邱明一直受程家恩惠,他的妻子都托庇与程家庄园之上,里面没有猫腻陈荐肯定是不信的。 陈荐也调查过这个陈宓与程家之间的恩怨,里面竟然涉及到关洛之争,这就让他有些麻爪了。 历来涉及到道统之争,都是关系甚大的事情,因为一旦得罪便不是得罪一家一族的事情,而是这个道统的里一大班人啊。 程家是开封府大族,程珦虽然只是个知州,但他的爷爷却是太宗时候的显贵,太祖开宝八年为开封府判官,太宗赵光义为开封府尹,把他视做长辈。 太宗即位,拜程羽给事中,知开封府。 不久,外放知成都府,后回朝廷任礼部侍郎,端明殿学士,居翰林学士之首,不久又做文明殿学士,官职仅次于枢密副使。 太平兴国五年,程羽主持贡生考试,选拔了好多的人才,可谓是门生遍天下太宗雍熙元年病故,被追封礼部尚书。 他的父亲程希振官至尚书虞部员外郎,而且现在他的两个儿子,程颢程颐两兄弟,一个在官场中前程无量,一个到处讲学,俨然已经是一代开派宗师。 这样的人怎么好得罪? 至于陈宓虽然只是一介白身,但身后却是站着一个关学宗师张载。 张载官职不高,但最近却是听说受官家接见,据说官家有意让他进二府,以张载的资历声望,过个一两年时间,上宰执也是有可能的。 “都不好得罪啊!”陈荐有些头疼。 便在这时,宫里来了小黄门,咨询此事的进展,陈荐这才心里大惊,原来此事已经上达天听了,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将其详细汇报,小黄门听后,便传达官家的旨意,说是秉公判案便是,只是不宜扩大之类的话语。 陈荐听完便心里有数了,之后便开堂宣判,判处庞邱明无故污人声名,判处流放三千里,而宴清浅、蒲洪安涉及渎职,被剥离之位,判处监禁五年,罚金五十斤。 不过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随后赵顼特旨让陈宓入学太学,夸奖陈宓德才兼备,准许进入太学深造,以期学出为朝廷效力云云,之后关于张载的任命也下来了,赵顼拜张载为知制诰,算是为这事情画下了句号。 张载等人得知后大喜过望,纷纷夸赞陛下隆恩之类的,陈宓只作强颜欢笑。 张载对于弟子的心思还是关注的,私下里问道:“静安,洗脱身上之污名,为师看你却是不太开心?” 陈宓点点头:“程家做出这等事情,却毫发无损,想想真是令人憋闷!” 张载沉默了一下道:“程家有功与朝廷,程太公更是门生遍天下,官家还是需要这些家族的支持的,不可能为我们去得罪这些家族,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不错了。” 陈宓脸上有冷笑:“原来如此,倒是挺好。” 张载有些警惕:“你可别冲动,此事已经了解,你先洗洗身上的腌臜,其他的莫要节外生枝。” 陈宓点点头笑道:“好的老师,弟子明白了。” 张载去后,陈宓回到书房静坐了一会,招呼卢仲文进去。 “仲文,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帮我。” 卢仲文喜道:“终于来活了么,我的帮闲职业生涯终于要开启了呀!” 陈宓笑道:“别这么说,什么帮闲不帮闲的,你以后便是我的幕僚,知道么?” 卢仲文笑道:“是,幕僚也是帮闲嘛。” 陈宓摇摇头:“随你喜欢……仲文,关于程家你知道多少?” 卢仲文想了想道:“倒是没有特意关注过,不过程家也是大家族,倒是了解过一些。” 陈宓点点头:“你有诸多的关系可以利用,我有个任务给你,接下来,你帮我收集程家的各类信息,什么信息都要,家族人口、关键人的性格,包括各房人,还有一些管事、账房等等,能够收集的都要收集,还有名下的田宅、佃户、店铺……明白么?” 卢仲文点点头:“明白了,只要能够收集到的,都要收集,里面该包括程家有什关系,有哪些门生、有哪些姻亲、关系等如何这些也都是要收集的是吧?” 陈宓赞赏道:“没错,尤其是一些阴私的事情。” 卢仲文笑道:“郎君放心,事无巨细,都会呈送到你的案头!” 陈宓点点头:“稍后我会让我哥给你一千贯钱作为活动费用,要打探消息,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 卢仲文点点头,这个倒是没有推辞。 卢仲文去了,陈宓坐着想了一会,写了一封信,交给已经缓和过来的秦大步,秦大步赶紧出发送信。 …… 宴清平这段时间可不好过。 明明是宴家即将腾飞之时,却被自己的亲弟弟给搅和了,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宴家虽然是胥吏家族,但又宴成裕的成功,算是洗去胥吏家族的卑微,只要还有一代人能够崛起,成为真正的官,那宴家便能够跨进官宦家族。 陈宓便是这么一个人。 宴家可以付出很多,只要将陈宓吸纳进宴家,那么宴家将能够彻底摆脱卑微之名,现在却被搞成一个笑话。 ——被寄予厚望的晚辈,竟然要杀父yin母? 宴家已经是成了一个笑话。 若不是宴成源拦着,宴清平当场就想打杀自己这个弟弟。 可是到了这种地步,他又能怎么做呢? 宴清浅与其说是杨玉容拿下的,实际上是宴清平亲手交给杨玉容的。 但在宴清平看来,此事也是于事无补了。 陈宓毁了,宴家的名声是彻底败坏了,以后宴家别说崛起了,就如今这种局面都未必能够保持的住。 宴清浅虽然不成器,但毕竟也是陈留县的一个得力差事,在宴家也算是一号人物,这也是宴清平花大力气送进去的,没想到这蠢货竟然背叛家族! 宴淑文是他的妹妹、陈宓算是他的外甥、宴清平是他的亲弟弟,因此,宴清平在宴家内部被指责说齐家无力,他的堂叔宴成驹带头站出来质疑宴清平没有能力带领宴家,提出要宴清平卸下家主之位,且他们这一房占据的资源都得让出来弥补家族的损失, 所谓资源,便是名下的庄园、田宅、以及最重要的胥吏差事。 宴清平面对宴家内部的巨大反对,左支右拙,更是心如死灰。 没办法,这一次他实在是太丢分了,亲弟弟反水、惹事的亲妹妹、妹夫被自己的亲儿子打伤卧床……这些是都是他这一房出的,说个御下不严都是轻的。 经历此事,宴清平的确是心灰意冷了,将弟弟一交,便准备将身上的担子也交出去,以后便安安心心做个透明人好了。 就在他整理庄园、田宅、以及官场资源,准备在家族会议之后,交给选出来的新家主之时,管家突然进来了。 “老爷,陈小郎君送了请柬过来。” “嗯?” 宴清平一愣,赶紧接过来一看,顿时大喜。 这段时间他在宴家内部焦头烂额的,对于开封府那边的事情也就疏忽了,而且此事开封知府陈荐因为涉事双方都很重要,也没有敢宣扬,且很快就判决下来,宴清平反而是消息滞后了。 陈宓在信里面说,开封府已经判决,官家也已经洗刷清白,宴家在此事中担任了不光辉的角色,但也是事出有因,宴家主若是得闲,便请到陈家吃顿便饭,大家好好聊聊,聊开了也还是好亲戚之类的话。 话挺客气,但指责之意也是溢余纸上,宴清平这个老狐狸自然看得到其中客主之位已易的意思。 之前陈宓来宴家,那是来求和的,经历此事过后,陈宓再来信,便是要求宴清平过去,主客之位已经变易。 不过宴清平并没有因此愤怒,反而心下生出侥幸之意。 如果陈宓因为此事恨上宴家,从此不与宴家往来,宴家也不会再以陈年谷的事情去要挟陈宓了,那纯粹是鱼死网破了。 但现在陈宓却是主动伸出橄榄枝,虽然又居高临下之嫌,但如今的宴家,也就只有这个地位了,也怪不得人。 ——到了这个时候,能够当狗,也是值得庆幸了。 “赶紧备车,嗯……将我收藏的那套笔墨纸砚都给带上,读书喜欢那些东西。” 管家知道轻重,赶紧点头:“好嘞。” 宴清平从祥符赶到东华门街道,见到陈宓的时候,一脸的惭愧:“贤弟,此次是宴家对不住您……” 陈宓赶紧扶住宴清平,笑道:“舅舅还是叫我静安吧,今日请舅舅过来,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叙亲戚。” 宴清平连声叫好。 进了里面,宴清平没有看到陈定,顿时心下舒了一口气。 陈宓笑道:“家兄有事外出了。” 宴清平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两人坐定,陈宓让卢仲文给泡了茶,然后留下二人闲聊。 聊了一会,陈宓笑道:“舅舅最近不太好过吧?” 听闻陈宓这么问道,宴清平的眼泪差点下来了:“难啊,我那堂叔宴成驹带着人逼我卸下家主之位,宴家人还都支持他,我有什么办法,自己的亲弟弟捅了我一刀……” 陈宓冷笑道:“这些没个眉高眼低的人,还留着干嘛?” “啊?”宴清平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陈宓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清理门户啊,如此短时的亲戚,迟早会因为利益背叛家族,舅舅不是想要让我承认宴家么,如此宴家我可不敢回。” 宴清平还没有反应过来,陈宓淡淡地道:“陛下拜家师为中书知制诰,并恩赐我进太学。” 宴清平闻言大吃一惊,继而一股狂喜从心中涌出。 陈宓此言,不仅告诉他张载已经进入中枢,成为两制官之一的知制诰,并且官家对陈宓也是青眼有加,亲自下命让陈宓进入太学,当然这里面可能是帮陈宓洗清污名的举动,但能够让官家亲自做这个事情,难道不是简在帝心么? 关键是,陈宓竟然还愿意承认宴家! “静安此言当真?” 宴清平眼巴巴地看着陈宓。 陈宓笑而不语。 此举是告诉宴清平,我陈宓是何等人,难道还会来消遣你? 此举实是有些无礼,但宴清平却是毫不在意,反而愈加的高兴起来:“静安,你说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陈宓看了宴清平一眼,轻道:“自查自纠,劣迹太多的,不宜在外败坏家族声名,心怀异心的,不该占据要位,不服管理的……呵。” 宴清平一听心下一惊,一股彻骨的寒冷从脚底下升起,再看看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如同见到鬼魅一般。 陈宓笑道:“一个好的家族,一定是有好家风的家族,要看子弟是否没有奢侈腐化、挥霍无度的习气,是否有勤劳读书的习气,是否有清白做人的风气,若是只是限于蝇营狗苟,宴家就还是那个宴家,与我是否代表宴家,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 所以啊,该清理清理,该立起来的门风就该立起来,一些不恰当的收入,该断就得断,若是做不到这点,我也不会代表宴家。 这一次你也看到了,我的敌人很强大,宴家想要与我站在一起,在享受我带来的风光同时,也要承担我带来的风险,我也不想宴家成为我的软肋,我亲爱的舅舅吗,你懂么?” 宴清平如同醍醐灌顶。 花说到这个程度,如果他还不懂,那就是蠢货了。 宴清平不是蠢货,只是他心有所虑:“宴家倒是有些产业,但纯粹靠产业,恐怕偌大的家族撑不下去的……” 陈宓点点头,对宴家这样的家族来说,灰色收入还真的可能是占了大部分的,如果强行逼迫他们剥离,很可能一下子宴家就散了。 肚子都填不饱,你来和我讲家族复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生意也可发家 “我既然让你们舍弃一些见不得人的收入,自然在其他的地方可以填补,而且,你想要裁剪宴家这个大树,也需要有利剑才行,总不能让你赤手空拳去。” 陈宓笑道。 宴清平倒是有意外之喜,原本只是想让陈宓当面子,没想到陈宓竟然还能当里子? 宴清平期待地看着陈宓,陈宓沉吟了一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道:“这里面有太多的好生意了……” 陈宓笑了笑道:“……不过有许多是你宴家干不了的,倒是有个小生意,宴家可以做一下。” 宴清平倒是有些不服气了:“静安,宴家虽然不是官宦之家,但能力还是有一些的,或许会让你有些吃惊哦。” 陈宓哈哈一笑:“这生意的小,却是相对我而言,对于宴家来说,可未必就是小生意了。” 宴清平道:“静安你说。” 陈宓拨弄了一下厅中燃烧的焦炭:“据我观察,现在汴京城里的百姓大多都是以用煤炭较多,但使用的手段却是颇显粗糙了一些。” 宴清平点点头:“汴京城用煤炭历史已久,不过用的大多是小户人家较多,因为这煤炭有一股煤气,很不好闻,而且很危险,做饭还带着一股煤气。 也就是小户人家没有办法才用的,殷实之家要么用木炭,要么就是用的这种焦煤。 你说这手段粗糙……可大家都是用煤炉子啊,难道还有什么新式的用法?” 陈宓道:“如果我有一个新式的煤炉子,不仅能够让耗煤量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还能够随时使用,不仅能够取暖,还能够同时煮饭,也没有危险,还驱除了做饭时候附着的煤气,那你愿意买吗?” 宴清平听了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又省钱又安全还好用,如果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唐代以来都没有出现?” 陈宓笑了笑,也不与宴清平讲什么技术是会发展的,历史是呈螺旋形向上发展的、社会是在不断进步的道理,这些犯不着与宴清平说,只是问道:“假设有呢?” “那我肯定买!”宴清平回答得很干脆,“不仅我买,大多数的人百姓也是要买的,甚至那些达官贵人也是要买的。” “哦,这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省钱啊!”宴清平理所当然道,“别说达官贵人家就不省钱,谁家里有金山银山的,该铺张的地方省不得,但是能够省的地方,那些人可是一文钱都是要省的。 就说用煤炭这个事情,其实达官贵人也是用的,不过在待客的地方、主人家自己还是用木炭的,甚至有用什么竹炭啊什么名贵木炭的,毕竟安全和面子都要顾及的。 但府里的其他人呢,比如说下人佣人庄客这些,总不能也跟着用木炭吧? 他们也是要用煤的,汴京太冷了,如果没有生火,人是决计活不下去的。 所以即便是便宜的煤,整个漫长的冬天下来,那也是极大地一笔花销。 而且每年都有不少人被这煤气给熏死,虽然对于主人家来说没有什么,但总是要涉及到赔钱啊、晦气啊这些东西,总体来说还是挺麻烦的。 而且有些下人是比较得主人家心意的,若是因为这种事情死掉,总是要伤心的,所以啊,如果有又便宜又安全的煤炉子,自然大家都是想用的。” 这个回答是在陈宓的意料之中的,对市场的敏锐,于他来说是基本功了,来到汴京城已经半年多的时间,这也是他经历过的痛点,自然把握得非常准。 陈宓点点头:“嗯,你找个铁匠过来,我教他做一套模具出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 宴清平从善如流,立即吩咐跟过来的随从去家里的庄园调一个过来,这种东西不能用外面的,容易泄密。 “这笔生意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卖炉子,一个是卖煤球,因为技术含量都不算高,一旦出现就很容易被复制,所以咱们必须要从一开始就开始占领市场,形成一个先发优势,让后面的人即便想复制,也没有办法取代我们。” 陈宓的话宴清平听不太懂,但只管点头便是,没一会的时间,匠人便被带到,研究了一下陈宓现场画的设计图,便肯定的点头:“能造!” 陈宓问道:“你一天能够打造多少套?” 匠人琢磨了一下道:“炉子稍微复杂了一些,我一天应该能够打造不了太多个,但这个东西却是要简单许多,我一天估计可以打造个二三十个。” 陈宓点点头,转头问宴清平道:“你那边可以调集多少铁匠?” 宴清平算了一下到:“也就是十来个的模样,我们有一个铁匠铺,然后庄园里也有几个的样子。” “都能够打造这个模具嘛?”陈宓问铁匠。 铁匠点点头:“有些经验的铁匠都是可以的。” 陈宓点点头。 宴清平让铁匠自行离去。 陈宓看着铁匠离开,沉吟了一下道:“来谈谈合作的具体事宜吧。” “啊?” 宴清平有些楞。 陈宓忍不住笑骂道:“你不会以为这生意都交给你做,然后我不用占股份了吧?” 宴清平赶紧澄清道:“没有没有,静安你说说看。” 陈宓点点头:“我虽然说它是个小生意,但与你们来说,这是天大的生意,咱们两家是吞不下的,到时候一旦做起来,一定会有很多人凑过来的,我不能因为这个生意去得罪人,所以,到时候是要分出去大部分的,你这边我可以给你一成,这一点不会变,但我手上到时候能够留多少,那就要看我的本事了,舅舅你有问题吗?” 听到只能分到一成,宴清平顿时少了许多的兴趣。 陈宓笑道:“您别嫌少,我大约给你估量一下,这一成最少值多少钱……嗯,汴京城大约有一百五十万人,咱们就算是五口人一户,那就是有三十万户,每一户至少要有一个煤炉,每个煤炉一天要烧六个煤球,也就是说,整个汴京城大约每天要消耗一百八十万个煤球,其实这是按少了算的,因为要煮饭的时候耗费的煤球是要更多的,而因为各种用途,每家可能也不知用一个煤炉。 现在煤百斤大约是三十文,用黏土一比一的比例,每个煤球大约是三斤左右,大约百斤煤可以可以制作六十个煤球,也就是说,每个煤球的成本是半文钱,嗯,加上人工的成本之类的,就算它是一文钱吧,如果咱们卖个两文钱一个……” 宴清平突然心跳少了一停,他快速的算了起来:“……那就是一个煤球能够挣一文钱,每天卖一百八十万个煤球,那就是每天挣一百八十万文,换成贯,一贯是一千文,那就是一天挣一千八百贯!一个月是五万四千贯,一年是……六十四万八千贯!一成的话,那就是六万四千八百贯!” 宴清平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说,他每年能够挣到六个腰缠万贯? 倒是陈宓皱了皱眉头:“咦,怎么这么少,哪里算错了?” 宴清平:“……哪里少了?” 陈宓挠了挠头:“上次卢伯蕴请我去参加宴会,可是给了我一千五百贯的,怎么这么大的生意一年才挣了个六十几万贯?” 宴清平忍不住苦笑:“这怎么能比,你参加醉仙楼的诗会,那是诗会要扬名,而且你当时已经非常出名,而且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家都非常好奇地时候,如果是一般情况,即便是晏几道那样的,也不过是几百贯而已,那都是顶了天的价格了。” 好吧。 陈宓摇摇头,可能是换算单位带来的错觉了,如果粗糙一点,将一文钱换做后世的一块钱……那倒算是挺可观的,但也不对啊,整个汴京城的能源市场才值一亿多? 算了,不管了,反正这笔钱不少就是了。 也是,大宋输给了大辽,打得那么惨,人家大辽也就勒索了每年三十万贯左右的岁币,这可是国与国之间的赔款,说明这笔钱算是不少了。 毕竟,大宋朝一年才有几千万贯的岁入,一个普通州每年大约才能够上缴不到两万贯的税赋,这六十多万贯已经是相当于三十个州的赋税收入了,不少了。 “嗯,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一成六万多贯,该也能够养活宴家了吧?” “够了够了。”宴清平很满足了。 陈宓点点头:“这只是卖煤球嘛,煤球利薄,但它是消耗品,煤炉虽然可能卖得少,但利润也高,那煤炉打造一个应该差不多六七十文,咱们卖个五六百文该当是可以的,汴京城大约也能够卖出个四五十万个,嗯……按照每个利润四百文算,大约就是二十万贯?……聊胜于无吧。” 宴清平:“……” “这就是你说的小生意?” 宴清平道。 陈宓点点头:“刚刚是我说错了,的确是小生意,不过小生意也可发家嘛。” 宴清平露出尴尬且带着期待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走一步算三步 “就是……能不能多给我两成?” 宴清平期待问道。 陈宓摇头道:“给你两成的话,后面的人就不好分了。” 宴清平疑惑道:“令师已经拜为知制诰,难道还护不住么?” 陈宓哑然失笑:“煤场大多在朝廷的手里……嗯,也就是在陛下的手里,怎么,你要与陛下抢生意?” 宴清平连连摆手。 他是疯了也不敢和官家抢生意啊。 陈宓笑了笑,这当然是个原因,但是关键的不在这里,不过这就没有必要与宴清平多说了。 虽说钱帛动人心,但以张载如今的官职,一个制煤场倒不是不能护住,只要给官家那边分个三四成的股份,其余的其实别人也未必真敢过来争抢,但陈宓却是想要以煤场做一个……秀。 这些陈宓没有说,宴清平听说涉及到官家,也没敢多问,但具体该如何做却还是要仔细谈好的。 “……现在将任务给你分解一下,第一步便是打造制煤的模具以及煤炉,煤炉虽然不好打造,但也该尽力去打造。 有煤炉配合,才能够真正体现咱们这煤球的节省,这个时候能够打多少便是多少,尽力去扩大产量。 咱们可以与煤球一起捆绑销售,至少要占领一半的市场……” 宴清平赶紧点头:“我将所有的铁匠都安排好。” “还不够,最好是将城中所有的铁匠铺接下来的两个月的产量都给提前承包下来,你去和他们下订单,包圆他们的产量,这样既能最大程度的提高产量,还能够减少竞争对手。” 宴清平有些为难:“有一个问题,如果要打造三十多万个炉子,用铁可不少,就算是将整个汴京城的铁都用来打炉子,恐怕还是不够的。” 一样惊醒梦中人,陈宓顿时醒悟过来,他思考了一下,恍惚记得小时候的炉子除了外面一层是铁皮,里面其实都是泥土制作,那么……能够将其全部都用泥土制作呢? 陈宓立即吩咐道:“没有制陶师傅?另外,有木匠吗?” 宴清平笑道:“铁匠罕见,但制陶师傅和木匠却是要多得多。” 陈宓点头:“找几个过来。” 宴清平立即叫人去照顾来,没有多久,便有两个局促不安的制陶师傅和木匠过来。 陈宓给他们看了图纸,问道:“这种样式的炉子能做么,还有这个,用木头能不能做出来,嗯……需要坚固一些的。” 制陶师傅看了看炉子的形制,涉及到专业的东西,局促便也不见了,自信道:“简单的,就是您这图纸上应该是用铁蒙皮,如果单纯用泥土的话,可能做不了这么轻薄。” 宴清平眼睛一亮,如果能够全用泥土,成本可是要能够降下来不少,他赶紧看向陈宓,陈宓点点头:“厚一点无所谓,就是能够用多久?” 制陶师傅笑道:“可能用个一两年就会开裂,不过是可以修的,裂了重新用陶泥糊上就好。” 陈宓点点头,用陶土糊密封性肯定是没有那么好,但能够用一两年是够了,后世用铁皮的炉子,实际上用个几年外面的铁皮一般也都烂掉了。 陈宓看向木匠,木匠赶紧放下图纸道:“官人,这个应该是要拿来印制东西的模具?” 陈宓竖了个大拇指:“行家,这是个制作煤球的工具,大约就是用这个地方戳入泥中,然后将这个往下推,将泥土推出来,变成了一个个藕状的煤饼了。” 木匠想了想道:“那就是说,外面其实厚薄没有关系对么?” 陈宓看了看木匠指的是壁沿,点点头:“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因为要戳进泥中,太厚的话费力。” 木匠笑道:“没事,这个沿口可以削锋利一些,上面部分厚一些,然后箍紧一些,一样可以用的很利索,不过就是没有铁皮那么耐用就是了。” 陈宓笑道:“这种东西就是消耗品,坏了就换就是,无妨。” 陈密封吩咐了他们不要泄露,就让他们走了。 宴清平喜道:“都能做的话,咱们却是可以大批量制作的,这炉子如果用模具来印制,即便是一般人也是能够上手的。 模具用铁皮和用木头的都是一样的,这样的话,咱们可以大量制作炉子的模具,制作个几千个,每个模具一天至少能够制作个十几二十个炉子。 这么一来,三十四万个炉子,可能两个月内是能够制作完成的。至于煤球,只要工具足够,要多少能制作多少。” 陈宓倒是诧异与宴清平的思路宽广,这胥吏出身的,格局未必大,但处理这些小事情却是格外有办法。 他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但无论是制作炉子还是制作煤球,数量这么多,人少了可不行。” 宴清平不以为意道:“没事,今年天气这么冷,开春也可能要迟的,地里化不开,他们便得推迟耕种,到时候闲人很多,要多少有多少。” 宴清平无意的一句话,却让陈宓警醒了一下,赶紧问道:“你的意思是今年可能会延误春耕?” 宴清平点点头:“这是一定的,天气这么冷,运河都结冰了,开春一定会延迟的,甚至有可能误了春耕呢。” 陈宓皱起了眉头::“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宴清平想了想道:“在我的记忆中,只要运河结冰,当年的春耕是一定会延迟的。” 陈宓暗暗记下,道:“嗯,运河结冰,煤炭估计也要开始慢慢告急了,咱们制作煤球恰好能够缓解这种情况……尽快招募制作煤球的工人,不需要经验,只要有体力便行。 快速将煤炉、煤球铺满市场,具体该招募多少,你大约这么算一下,如果工具合适的话,大约一个人每天能够印制个七八百个,多一些的话可以达到千个,要达到每天至少一百万个……嗯一千个人差不多。” 宴清平想的还要更加细一些,问道:“分销怎么解决,要放在各处煤店销售么?” 陈宓想了想摇头:“煤电是咱们的竞争对手,要经过他们恐怕麻烦太多,一家一家去谈太麻烦,而且要铺满整个汴京城,咱们要兵贵神速,还得提防后期他们自起炉灶。 咱们……自己培养销售员,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咱们采取直销手段,让销售员直接上门销售去,给他们足够的提成,甚至城里面的用户也可以成为销售员,他们只要给邻居推荐,就可以获得煤球作为报酬。” 宴清平赞叹道:“静安奇思妙想,如此一来,咱们必然能够快速铺展开来……就是……“ 宴清平有些惆怅:“……前期的投入太大了,宴家承担不起啊。” 陈宓看了宴清平一眼,点点头道:“放心,我会安排人带资入场的,前期也不用全部投入,咱们先铺市场,一旦有成效,自然有诸多人扑过来要求入股的,你的一成股份也不会变。” 宴清平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不是我有所保留,宴家毕竟也不阔绰。” 陈宓笑道:“嗯,我理解的,慢慢来便是,不过你得记住了,这一成股份是给你压服宴家内部反对意见的。” 宴清平肃穆起来,脸上带着阴狠,与陈宓保证道:“放心,有这一成股份,每年多达六万贯的收入,宴家不会有人会反对的。 接下来,我会以此为条件,愿意服从安排的,将会有安排其子弟进入煤场中,若是不愿意接受安排的,呵呵,就将会被宴家抛弃! 我将用这煤场筛选出一批听话又能干的年轻人,这批人,将会成为静安最坚定的支持者!” 陈宓露出笑容:“也不要打击报复,还是以治病救人为主,若是可以挽救,就多点耐心,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多,我需要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煤场的生意,也就是一个开始而已。” 宴清平气息不由得一窒:果然,还真的是小生意么! 却听陈宓道:“你尽快安排制作一批模具出来,然后做一些成品,包括炉子以及煤球,我要拿来招商引资了。” 宴清平不敢耽搁,赶紧的去了。 张载从后面出来,问陈宓道:“你这是当真要做生意啊。” 陈宓笑道:“是也不是。” 张载好奇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陈宓道:“老师您当知制诰,若是当真只当个两制官,影响力不足,若是手上能够监管一件实事,才算是真正掌握实权。 如那陈荐,不也是担着知制诰的职务,还兼着开封知府么,又能上达天听,又有掌握各种资源,这才是真正的实权。” 张载点点头:“静安想让为师掌握什么?” 陈宓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钱放在桌子上,笑道:“银行!” 张载哑然失笑:“这银行还是没个影子呢,而且介甫看起来对银行还是颇为看重的,为师如何能够与他争?” 陈宓摇摇头笑道:“老师,您这么想就错了,怎么叫与他争,咱们现在也算是与他是一派的,官家刚刚任命他为参知政事,他现在想要推动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这才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那事情千头万绪,他如何能够处理得过来,更别说要筹建银行了,筹建银行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一点也不比筹建三司条例司简单,他哪里抽得开空来。 等条例司组建完,他就得开始忙活各种条例的制作,银行这等事情,怎么能够去分他的精神,咱们正好要为他分忧啊。” 张载哑然失笑:“你这走一步算三步的,我就知道你提出这个建议没有安好心,果然应在这里了。” 陈宓叹了口气:“老师你说的也没错,银行法本不该这个时候提出,只是阴差阳错罢了,不过没有关系,提前走上台前来,那就只能多谋多算,将危机转变成机会了。” 张载点头:“为师该怎么争?” 陈宓笑道:“老师您不必多管,您先熟悉知制诰的工作,我先将煤场的生意铺开来,等有所成果,到时候还要考老师上通下达。” 张载好奇道:“你想用煤场撬动银行的筹建?” 陈宓竖起大拇指夸道:“老师果然明见千里。” 张载笑骂道:“你别拍我马匹,赶紧说,我也好为你把把关。” “银行乃是商业,王介甫这些人谋政可以,但商业就是外行了,弟子要用煤场撬动一个百万贯的投资,我要让这汴京城的王公贵族都瞠目结舌。 当然,主要还是拿来让咱们的官家震撼一下的,我提出银行法,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好的想法,但如果我随手就完成一个每年高达百万贯市场的垄断呢?” 陈宓神色淡定道。 张载微微抬头,眼神看向房顶,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官家恐怕得拿出你那份富国策,连夜点着灯一看再看了。” 陈宓笑道:“如果我还送过去价值高达二三十万贯的股份呢?” 张载哈哈笑道:“怕是得当场与你……哈哈。” 张载本想着说官家要与陈宓结拜为兄弟,只是想到对君主不敬,便以哈哈结尾。 陈宓憋笑道:“不至于,不至于,咱们陛下富有四海……” 张载呵呵一笑:“咱们官家啊,穷疯了啊。” 陈宓耸肩道:“如此一来啊,这银行的筹建便势在必行了,那么,谁最适合呢?” 陈宓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这天下之大,还有谁比我更合适的?” 张载拍了拍陈宓的肩膀道:“嗯,为师明白了。” 陈宓点点头:“弟子没有官身,名义还是得老师担起来。” 张载笑道:“你说得对,有知制诰职务,手上又有银行为抓手,才方便做事。” 陈宓道:“如我之前所说,银行作用巨大,扶农助农只是其一,铺桥搭路也是寻常。 还有啊,各地的官府军州,因着这大宋朝的强干弱枝政策,税收尽付中央,地方官府艰难度日,到时候少不得有求到老师的地方。 到时候便是老师与他们打好关系的时候,咱们既然想着以后要收拾残局,便该与地方打好关系。” 张载点头:“为师明白的,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吧,唉。” 陈宓笑着不说话。 这话张载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 “你来做什么,不好好跟着你的主子?” 卢伯蕴冷冷看着卢仲文。 卢仲文笑道:“大哥,你何必如此?” 卢仲文呵呵一笑:“你的主子现在青云直上了,你便跑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来了?” 卢仲文苦笑道:“大哥,你这可是误会我了,咱们再怎么说也是兄弟,我怎么会是那般小人做法。 是,之前是我不对,但那不过是正常的正常的竞争罢了,现在家主之争已经尘埃落地,大哥您是胜利者,有何必耿耿于怀? 况且我已经沦落到去给别人做帮闲,大哥不念着兄弟情分,反而对我视如仇寇,这哪里是个大哥的做法?” 卢仲文这话一出,倒是让卢伯蕴愣了愣,脸上稍微有些异样,语气却是缓和了下来。 “仲文,你去陈静安那边倒是一条好出路,以后便好好跟着他罢,张老宗师现在已经是身在中枢,这陈静安也是要青云直上了。 你当他的朋友,也是个好处理,比大哥我这也是不差了,希望你痛改前非,好好地辅助陈静安,以后也能有个好出身。” 卢仲文点点头,感慨道:“大哥您说得对,跟在静安的身边,他们兄弟两个的感情令我感慨颇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咱们兄弟两个的感情就生分了,不过这是我的问题,我要向大哥您道歉,希望您原谅我。 以后咱们兄弟两个没有利益纠纷,仲文却是希望咱们兄弟两个能够相互扶持,再怎么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总不至于让外人看了笑话。” 卢伯蕴终于连上有了些感触,点点头道:“仲文你长大了,大哥也有错,父亲临死前让我照顾你,我却是被蒙了眼睛…… 你说得对,以后咱们兄弟两个要好好扶持,卢家不小,咱们长房正该团结起来。” 卢仲文开心道:“这般太好了,大哥,今日我来却不是来说我们兄弟的旧事,而是有正事的。” 卢伯蕴点头道:“可是身上没钱了,没事,你跟我来,找李夫子支一些钱,这些就记在我这里好了,等你手上宽松了……算了,你拿着花销吧。” 卢仲文哭笑不得:“大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成器呢,你还以为我来找你和好就是要钱来了呀?” 卢伯蕴赶紧否认:“说什么呢,大哥给弟弟钱话,还需要理由么?” 卢仲文却是不愿意拿钱,赶紧道:“大哥,真不是来要钱的,现在我不喝花酒了,嗯……还喝,不过是工作需要嘛,但是钱有东家出,不用我出钱,今天是静安让我来请你去家里吃饭的,有要事相商。” “哦,当真?”卢伯蕴将信将疑。 卢仲文苦笑道:“我以前是多不懂事啊,才让大哥你这么看我。” 卢伯蕴哈哈干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知恩图报 陈宓身着一身的象牙白儒生服走在阴暗的巷子里面,与来巷子里寻欢的嫖客们擦肩而过,那些嫖客们经过时候都要诧异地看一眼陈宓,眼里面的话是——嚯,这有钱的公子哥也来这快活? 陈宓却是不太在意,耳边依然隐约有极乐之呻吟声,再一次听到,说来奇怪,他却有一种平安喜乐的感觉。 不过往深了想想,也是情有可原。 他每次来这里,都是处于人生低谷的时候。 第一次来这里,是他与哥哥认亲失败,兄弟两个在寒冷的冬天栖栖遑遑,终于在这里寻到了一个落脚处,也有了一个温暖的冬天的记忆; 第二次来,更是被人构陷追索,狼狈不堪到了极致,他却在这里有了一处容身之处,还有香喷喷的鸡蛋灌饼。 嗯……还有耳中不绝于耳的极乐世界中传来的欢乐呻吟。 或许,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他走到哪里,踏遍大江南北,见过北方的雪,眠过南方的温柔乡,到了老时,还是会记得那段狼狈不堪但又心安的时光。 别的房屋都是门户紧锁,掩盖住里面的无边春色,但在他之前居住的所在,却是门户大开,院子里摆开了锅炉,锅炉前面站了几个小厮,锅炉后一个女子挥舞着长长的筷子,一手打了个鸡蛋,搅拌了一下就挑开成型的煎饼,然后将蛋液往里面快速地倾倒,动作敏捷而熟练,已经是个熟手啦! 陈宓颇为欣慰点点头,作为鸡蛋灌饼创始人,看到鸡蛋灌饼的开枝散叶,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成就吧,他开口道:“我要一个打两个蛋的煎饼,多加葱花,酱料加多一些……” 筱兰姐听到声音欢喜地抬头,看到陈宓笑眯眯地看着她,顿时有些羞涩。 陈宓笑了笑,过去拿筷子挑起煎饼翻了个面,候了片刻,就手脚伶俐将煎饼挑起,装进一个盘子中,盖上盖子,口中道:“这是谁的,赶紧拿去,一会要凉了。” 小厮赶紧接了,钱是已经付过了,接过之后赶紧往外跑。 陈宓与筱兰笑了笑,又麻利地翻面打包,有他帮忙,很快便将小厮们给打发走了,摊位暂时空闲了下来。 下午阳光正好,筱兰姐赶紧给陈宓端了一张凳子,两人便在阶下坐着闲聊。 “筱兰姐,你怎么想出在这摆摊的?” 筱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姐妹们建议的,她们也喜欢吃这个,我离远了她们吃不着,便叫我在这院子里面开着,我想了想也好,早上我可以去外面摆摊,下午了回来,她们也该睡醒了,起来吃个鸡蛋灌饼,也是颇满足的呢。” 阳光下的筱兰姐笑得如沐春风,陈宓却是心下一动,问道:“筱兰姐好像比我们兄弟两个大不了多少岁啊?” 筱兰笑了笑道:“嗯,我是庆历六年春生人。” 陈宓听了吓了一跳:“筱兰姐才二十二呢。” 筱兰有些黯然:“大约是之前醉生梦死让人显老吧。” 陈宓赶紧道:“筱兰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筱兰姐行为举止老练,处事落落大方,因而觉得筱兰姐该是德高望重,没想到也还是个小姑娘啊!” 筱兰姐掩嘴而笑:“哈,你这个小郎君说话可真好听。” 陈宓笑了笑道:“筱兰姐,我的事情开封府那边已经宣判了,陛下也准许我去太学就学,嗯,算是个名义吧,大约就是说我的事情也算是了结了。” 筱兰姐大喜道:“这可是太好了呀,以后静安你就能够青云直上了!” 说了之后,陈宓看到筱兰神色忽的一暗,声音有些消沉起来:“……那以后,咱们是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陈宓脸上的笑意却是消失不见,脸色变得郑重起来,筱兰姐被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啦静安!” 陈宓站了起来,珍重地与筱兰姐深深地作揖。 “筱兰姐,陈静安蒙你救命之恩,本不该在提要求,但陈静安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求筱兰姐再次施以援手!” 筱兰被陈宓如此郑重的求肯,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过来扶,手上又因为煎饼带着油,陈宓身上的象牙白儒衫哪里能够上手,只能急道:“静安,你不要这么客气嘛,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要姐姐帮忙的,直接说就是咯!” 陈宓直起身子来道:“那我就说了,姐姐可不许拒绝。” 筱兰有些犹豫道:“你可不能提过分的要求,太过分的话,姐姐可不答应。” 陈宓笑道:“姐姐可放心,其实事情倒是不难,就是怕委屈了姐姐。” 筱兰咬咬牙:“你说便是。” 陈宓点点头:“筱兰姐,您看,现在我和哥哥还有老师三个人住一起,家里也有女人,三个大老爷们的,这怎么像样子,家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若是有个女人,才好像样嘛……” 筱兰听到这里,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心里寻思:呀,这小猴头,不会是想让我去当他那个吧,这不好吧,我年纪比他大好多,而且我还是个不干净的……哎呀,我在想想什么呀,我真是个不要脸的,怎么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静安是汴京城多少大家闺秀的梦中人,又岂是我这种残花败柳敢奢望的…… 筱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陈宓说道:“……我想求肯姐姐的是,能不能到家里来,互相照顾,名节的问题姐姐不用操心,以后您就是我们兄弟两个的亲姐姐了,无论以后我大哥娶妻还是我娶妻,她们都得叫你姑姐,还有以后您有了侄儿,她们也都要叫你亲姑妈……” 听到这里,筱兰脸色慢慢变得惨白,眼泪也是从眼眶中慢慢蓄满,下一刻便扑簌扑簌的掉落,砸在地板上,砰的砸起小团小团的尘灰。 陈宓看起来有些束手无措,但心里却是暗暗地苦笑。 好在筱兰手忙脚乱地拭去眼泪,手上的油酱抹到了脸上,顿时成了只大花猫。 陈宓赶紧拿衣袖给她擦,筱兰这次却没有拒绝,任由陈宓擦拭,脸上露出笑容,但眼泪却是一直都止不住。 陈宓叹息道:“姐姐,若是感觉到为难那便算了。” 筱兰笑着摇头:“不,我答应了,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的臭弟弟啦,臭弟弟,记住了,姐姐已经不叫筱兰啦,姐姐的本名叫文兰。” 陈宓看着依然不断流泪的筱兰……啊,是文兰了,轻轻的点点头,笑道:“嗯,姐姐。” 既然已经决定,当下陈宓催促文兰收拾东西,跟他一起回府。 文兰有些犹豫:“今天就去啊?” 陈宓笑道:“都是自家人,还得看日子么?” 文兰白了陈宓一眼,便进去收拾东西了。 陈宓松了一口气。 知恩图报,知恩图报,想要知恩图报可不简单,尤其对象还是如文兰这样的女子的时候。 陈宓当然可以给文兰一大笔钱,但这样陈宓的心便安了么? 文兰对陈宓是为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再怎么回报都不为过,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给一笔钱是最容易,也是最偷懒的事情,但文兰明显不是缺钱,而是缺乏脱离这个环境的能力与契机。 别说什么她就是在这种环境之中长大,她或许就喜欢呢,让她在这里快活的活着不好么? 这种话明显就是不懂得将心比心了。 如果一个人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是怎么样,那他就甘心是什么样,那为什么还会有人那么拼命的奋斗,就是为了往上爬? 文兰已经意识到了生活方式太糟糕,于是主动脱离,以卖煎饼为生,意味着她已经想要脱离这个环境了,但因为对世界的畏惧,让她只敢在熟悉的环境里面尝试清白的活着。 但在陈宓看来,这很可能是徒劳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你想保持清白,多的有人想要将你继续往下拉,想要独善其身,太难,反而有可能遭到杀身之祸。 如果是之前也就罢了,大家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文兰虽然帮他们打开第一笔生意,但还算是交易,但这一次却是救命之恩,陈宓却是不愿意敷衍而过。 即便文兰是个暗娼,再此之前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这便是陈宓。 其实有许多东西都没有必要收拾了,文兰估计也是担心一些事情,所以许多的东西都不要了,只是带了一些细软,裹了小小的一个包裹,估计就是一两套换洗衣服。 陈宓笑着点头,也好,改头换面,重新活过,如此最好。 两人趁着夜色悄悄离开。 回到了东华门外的小院中,陈宓给早就等着的张载介绍了文兰,张载对这个苦命的女孩子颇多同情,在听陈宓说了文兰自己有意识的摆脱那种生活,他对这女孩子已经是带有敬意了。 张载在官场混迹这么些年,见过的腌臜事太多了,有些人看起来是个清流,实际上干得坏事比那些强盗好药坏得多。 而在官场里面,想要独善其身是尤其难的,张载联想到这些,便更明白一个女孩子在那种环境里面,想靠着自己的觉悟摆脱,那几乎是极难极难的,没想到文兰竟然是做到了。 这不得不让他由衷的产生敬意。 陈定自然是认识的,虽然有些笑容有些僵硬,但还算是热情,这让文兰心里放松了不少。 陈宓给文兰安排在了后院,他们师徒三人则是统一住在前院,算是有所避嫌。 晚上陈宓下厨,给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张载诧异陈宓竟然还会做饭,陈定亦是如此,他与陈宓一起长大,小时候是母亲做饭,后来母亲去世了,则是他一手包办,却不料陈宓竟然有此手艺。 在饭桌上,陈宓妙语连珠,插科打诨,张载也是展现出温和的一面,陈定比较沉默,但态度终究是好的,将文兰最后的一点忐忑给消去,当然,是不是如此,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第二天起来的文兰,则是以女主人的姿态出现了。 文兰一大早就起来搞大扫除,师徒三人住了这么久,虽然陈定每日都会洒扫尘除,但男性的细致程度,又如何能够比得过女孩子。 陈宓起来的时候,文兰带着秦大步、卢仲文热火朝天的搞卫生,卢仲文笨手笨脚,秦大步却是发挥了在酒楼工作时候的麻利,上上下下的,细致程度连文兰都要赞叹的。 好嘛。 陈宓怕被抓壮丁,赶紧躲到角落处,害得卢伯蕴来了,卢仲文找了半天才找到他。 卢伯蕴看到秦大步等人热火朝天搞卫生,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不由得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来?” 陈宓笑道:“本来是想请你吃饭的,可我这姐姐刚来,坐不住,也不知道我今天要待客,恐怕今天是吃不了饭了,不过事情却是可以谈的。” 卢伯蕴笑道:“无妨无妨,吃不吃饭的,我这开酒楼的还怕没有一口热饭吃,呐,就几步路,一会等大家搞完卫生,一起去吃饭去,免得开火了。” 陈宓一笑:“也好。” 卢伯蕴笑道:“怎么,贤侄今日找我来,这饭是吃不上了,这事得抓紧说啊,可不准吊我胃口。” 陈宓哈哈一笑:“以后世叔会为今天来这么一趟庆幸一辈子的。” 卢伯蕴微微一笑,很有涵养,很有礼貌,但就是不太热切。 这意思是——真东西亮出来看看,别剩一张嘴。 陈宓也是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咕噜咕噜煮着水的炉子,示意卢伯蕴看看。 卢伯蕴抬眼看了看,嗯了一声道:“这是炉子?形制倒是第一次看到,怎么难道贤侄想卖炉子给我那酒楼?” 陈宓笑了笑,热水恰好咕噜咕噜的响起来,那是烧开了,他提水泡茶,下巴抬了抬,示意卢伯蕴起身看。 卢伯蕴一头雾水提着脖子看了一下,这一看却是兴致大生,因为他看到炉子里面烧着的东西既非木炭也非煤块,而是像是莲藕一般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卢伯蕴用鼻子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煤气味道,不由得吃惊道:“这是煤?” 陈宓点点头。 卢伯蕴吃惊道:“这煤气味道怎么这么淡,而且,煤块怎么会是这般形状?” 陈宓笑道:“这煤饼一块三文钱,一个五口之家,一天一夜,包括烧水做饭取暖,只需要六块煤饼,也就是说一天一夜只需花费十八文钱,一个月大约花个五百四十文即可。” 卢伯蕴算了一下,顿时腾地起身:“你要与我谈的便是这煤饼的生意?” 陈宓点点头:“如何,能做么?” 卢伯蕴道:“这煤饼成本如何?” 陈宓笑道:“大约一文钱。” 卢伯蕴瞪大了眼睛,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胸口激烈起伏,他举出一个手掌来,张口便道:“这生意我做了,我要五成的份子!” 陈宓笑道:“两万贯,给你半成的份子。” 卢伯蕴眼睛瞪得如铜铃,不可思议道:“这如何可能!” 陈宓笑了笑:“账你自己会算,我就不和你算了,自己算去,世叔你与我合作这么几次,那一次让你吃亏的。 第一次连锁店的事情,你前后不过花了不到五千贯,就得到了连锁店法,别说别的,就年底之前与卢仲文的打赌,就该挣回来了,更是得到了一家比老店盈利还要多的店,这可是大赚了; 上一次花了一千五百贯请我去醉仙楼金水河诗会,花得值吧,现在汴京城百姓谁不知道东华门外有两家大酒楼,一家叫樊楼,一家叫醉仙楼,这钱也花得值吧?” 卢伯蕴嘿嘿笑了笑,算是回应陈宓,实际上他却是在快速地计算煤饼推广开能够达到的利润,他算得粗糙,也算得保守,但算下来半成的股份一年也可能有两万的利润……嘶,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掏出两万贯,年底就能够将成本收回,而明年开始便是纯利润了!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生意! “贤侄,我给你四万贯,但我要两成份子!” 卢伯蕴大声道。 陈宓摇摇头:“世叔,不是我不给你,是你吞不下,现在也就是我场面还没有摆开,若是摆开了,求投资的人能够从我这里排到醉仙楼去,但你知道这种生意,是涉及到上面的,我若是给了你面子,心一软给了你两成,你信不信卢家不出半年就要家破人亡?” 卢伯蕴被吓得一哆嗦,浑身冷汗顿时湿透后背,赶紧向陈宓告罪:“是世叔考虑不周,贤侄莫怪莫怪,行,半成就半成,贤侄,你可得护着我啊!” 陈宓笑了笑:“嗯,钱尽快到位,连锁酒楼的事情先别着急,等一等,后面会有一些新的合作,会涉及到酒楼,对卢家有大好处,那个出版社的事情,你帮我运作起来,我过些时候要用。” 卢伯蕴连连点头,也不问要用来干什么,只是言听计从。 今天这番话,突然提醒了卢伯蕴,面前这个世兄,他的老师已经是高居庙堂之上,他以后所谈的事情便是天下大事,他所结交的人,都会是达官贵人,自己也就是故识,才有这么一个靠近的机会。 他突然有些羡慕起来卢仲文了——这小子抓机会的能力真是厉害啊! 不过想一想,卢伯蕴又笑了出来,卢仲文固然是懂得抓机会,但自己也不差啊,当时就是自己慧眼识英才,在陈宓微末之时,便给与了足够的重视,虽然不是恩德,但至少是结下了一些友谊,这不,回报不就来了么? 而且听陈宓的意思是,以后还有很多的合作机会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幕已经拉开 卢伯蕴是个精明的商人。 这一点从他与陈宓一开始交集以来便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他虽然不知道陈宓的底细,但陈宓一给出杆子,他立即就往上爬,将自己打造成为太学借读生,借读生身份在真正的读书人眼中倒算不得什么,但终究是沾了读书的光,醉仙楼却是要沾上一些高雅气息的,让读书人从心底下产生醉仙楼也不低俗的观感。 后面陈宓给出了连锁店的方案,卢伯蕴第一时间就仅仅抓住了,虽然只是口头上给出了一成的股份,但也算是气魄颇大了。 至于后面陈宓提出不要股份,卢伯蕴处于精明的算计,立即同意,但做得也不算跌份,补钱给院子,把面子算是做足了,还不会引起陈宓的反感,也算是一方枭雄了。 这一次陈宓将煤饼的生意分了半成给他,固然有需要一大笔的启动资金的原因,但也有回报卢伯蕴知遇之恩的意思。 总体而言,卢伯蕴的精明让他有了这么一次上车的机会,而他的精明让他再一次快速地行动起来,两万贯资金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筹措完成并且亲自押送过来,送到了地方,将银两往陈宓的院子一摆,连个单据都没有要,便放心离去了,说是要尽快将出版社的事情给置办起来。 卢伯蕴如此作为,倒还真是让陈宓刮目相看起来。 看来此君果真是魄力颇大的啊。 陈宓笑了笑,让卢仲文去联系宴清平,赶快将摊子给摆开来。 宴清平赶到,看到那么多白花花的银两,不由得大喜:“静安果然是能力过人,才过了一天的时间,便吸引来如此之多的资金,这下子煤饼场的首期资金算是不缺了!” 陈宓笑了笑:“泥制炉子的事情试验得怎么样了?” 宴清平道:“进展很快,陶工师傅已经解决了高温下开裂的问题,他们经过讨论,在里面填了一层隔热的陶土之后,还解决了炉子容易烫伤的问题了。 模具方面也已经定稿了,根据你的要求,炉子上还做了三个档次的区别,在上面做了花纹以示区别,还真别说,加了花纹之后,那可是真漂亮。” 陈宓笑道:“原本打算用铁皮来做,想要在上面做花纹就太废功夫,但现在用陶土来烧制,有模具的情况下,想要做得精美一些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模具做得精细一些,陶土填进去自然就成型了,出来之后,雇一些漆器师傅学徒给上色上漆,那就是精美的艺术品了。 那些大富之家要的可不仅仅是实用,还要精美有面子的,别的炉子卖个一贯钱就算是顶天了,但这些炉子卖给他们,卖个两三贯也是寻常。” 宴清平竖起了大拇指,夸道:“论做生意,你才是这个。” 陈宓笑道:“不过是普通的思路罢了,稍微分下一下客户便可以得出结论,嗯,舅舅,制煤场找到了么?” 宴清平点点头:“便放在城南煤场附近,城南煤场的场主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开始他还是端着的,但我提了一下老宗师的名头,他便立即变得积极起来了呵呵。” 宴清平呵呵笑了笑,看到陈宓微微皱起眉头,赶紧解释道:“静安你放心,这里面没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他们的煤卖给谁都是卖,卖给咱们也是卖,当然,一些必要的好处还是要给的,那不过是一些人情世故罢了。” 陈宓笑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也不是那种容不得半点腌臜的人,这些人雁过拔毛,手里经过一块猪肉都得沾上一手油才算是罢休的人,若是不给一些好处,即便是拿我老师的名头去压他们也还是要心不甘情不愿的,倒是还要给我们搞出一些事情来,着实是没有必要了,该给还是给了。 我担心的是,现在运河还没解封,据我所知,煤进来汴京,也是通过运河进来的?” 宴清平点点头:“是啊,虽说现在诸多车行都加入到运货进来汴京的行列之中,吃食之类的虽然比平时贵了一些,但也算是恢复了正常。 但这煤所需的量太大了,虽然有几万人在运煤,但还是有些供不应求呢,能够从那里拿下一些份额来,但随时可能断货。 好在汴京人卖煤都是一次性屯许多的,大多是在冬天到来之前,便要屯上许多,所以才算是没有出大问题。” 听到这里,陈宓却是眼睛一亮:“你说许多百姓的家里还屯着煤?” 宴清平点点头:“有多有少,有的人屯得多一些,有些人屯得少一些。” 陈宓拊掌笑道:“如此甚好,这样,我有了一个方法,倒是可以保证咱们的原材料短时间缺不了,等铺开了局面,咱们就不用担心原材料的问题。” 宴清平也是担心这个问题,赶紧问道:“静安快给说说。” 陈宓笑道:“先不忙着说,你快点招人,将煤场平整好,进货,然后使人快点印煤饼去!” 宴清平赶紧点头,转身快速忙去了。 宴清平去了没有多久,杨玉容就来了。 看着脚下生风身姿矫健的杨玉容,陈宓只感觉赏心悦目,如此有活力的女孩子,即便是在后世也是好难见到的。 自从上次两人摆明了心迹,杨玉容便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每天都是要来的。 似乎她每天不来见见陈宓便要睡不着一般,不过说来也是,热恋中的人,哪个不是如此。 陈宓陪着杨玉容聊了聊,问了问杨玉容练枪的事情。 杨玉容一开始是要隐瞒的,生怕陈宓不喜欢,却不料说脱了嘴,不料陈宓却是极感兴趣,不仅逼着她耍了一套,更是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学。 杨玉容一开始有些不太好意思,但看到陈宓的眼里不是戏谑,反而是真的喜欢,且在看她耍枪的时候眼里透出来崇拜,这让杨玉容心里欢喜得就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实际上在她决定要嫁给陈宓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要一辈子放弃了耍抢的决定了,虽然这个决定会让她感觉到遗憾甚至是痛苦,但女孩子家不就该这样么。 但她却是没有想到,陈宓在知道了之后,不仅没有嫌弃,甚至展现了极大地兴趣,甚至在她耍抢的时候还十分的崇拜她,这如何让她不欢喜? 于陈宓来说,他还真不是出于逗女朋友开心的心思,他是在真的发之内心的欣赏。 嗯……想一想,你的女朋友是奥运冠军…… 多带劲啊! 当杨玉容将大枪耍起来的时候,满场枪凤阵阵,女孩子的身姿矫健,倏忽往来,当真是赏心悦目到了极致! 听陈宓问起练枪的时候,杨玉容便笑着拿了扁担,给陈宓又耍了一套,然后看着陈宓欣赏的眼神,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心里是甜蜜到了极致。 她微微出了一些汗,陈宓靠近的时候,闻到了女孩子的香汗,更是心旌摇曳,两人依偎着腻歪了许久,杨玉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陈宓道:“静安,你可知道当时是谁将你被人构陷的消息告知我的?” 陈宓摇摇头。 杨玉容道:“是苏小卿。” 陈宓倒是有些诧异:“哦,原来是她。” 杨玉容的眼里有些吃味,娇嗔道:“你与她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啊?” 陈宓忍不住哑然失笑,倒是挺喜欢这个大咧咧的女孩子展现出来的吃醋,笑道:“醉仙楼的时候,你不也是看着么,不是我特意为她作词的啊,至于宴家,我不是主人家,人家请谁作陪,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杨玉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道:“那肯定是人家觉得你们有……哼。” 陈宓哈哈一笑,见杨玉容娇嗔,赶紧安慰起来。 …… 苏小卿回原来的院子住了两天,那妈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苏小卿是哪里都不顺眼,苏小卿也不知什么善茬,不仅大喇喇地住着,还天天要吃好吃的,将妈妈指使得团团转,把老鸨气得骂骂咧咧的。 “你是个祖宗嘛,天天要吃这个那个,还要吃什么鸡蛋灌饼,现在哪里有卖鸡蛋灌饼的啊,嗤,矫情!你若是喜欢那陈小郎君,便去自荐枕席便是,天天躲我这里是干什么,小浪蹄子! 说要去杭州,听说那姘头出了事,立即便不去了,呵呵,从风月场中出来的小浪蹄子,又装什么纯情啊,想要就上,人家不愿意就下药,手段多得是,何必在这里装什么幽幽怨怨的,尽折腾我!” 这番话不干不净的,听起来能让大家小姐给羞死,可苏小卿却是修炼出来了,脸上不仅半点没有羞怯,还笑嘻嘻地,就是看着老鸨,还吐了吐香舌,让老鸨更加恼羞成怒。 倒是香椿涨红了小脸:“哼,就不去,气死你个老太婆!” “呦嚯!你这小浪蹄子,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跟老娘我龇牙咧嘴,看我不撕破你这张嘴巴!” 说着张牙舞爪的便要去撕扯,把香椿给吓得赶紧往苏小卿身后躲着。 苏小卿笑着护住了香椿,一边说道:“喂,老鸨,不考虑一下跟我们去杭州么,跟我们一起去杭州,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啊!” 老鸨哼了一声:“你是盯上我的棺材本了吧,我可没有那么傻,我在这里有房有屋,你这没良心的一走,嘿,以后可省钱了!” 苏小卿笑道:“你那棺材本不也是我给你挣来啊,你要是不甘寂寞,到了杭州,你还可以养瘦马啊,人家扬州有瘦马,你便在杭州养瘦马,说不定比你在京城挣得还多呢!” 老鸨呵呵道:“算了,要是遇上和你一样没良心的,我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小卿哼哼笑了起来,安静了一会道:“老鸨,我们明天就走了。” 老鸨嗯了一声:“真走啊?” 苏小卿点点头:“真走。” 老鸨看着苏小卿道:“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干嘛要走嘛,给人家当个小妾,不也挺好的么,你虽然出身欢场,但身子还是清白的……” 苏小卿摇摇头道:“身子是清白的,但声名狼藉,又有何用,一日是妓,终身是妓,我一想到我爱的人,却不够尊重我,我便五内俱焚,还不如不要呢。” 老鸨叹息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随你吧,但你别想躲去了杭州,便能够耳根清净了,你那冤家已经洗清冤屈,他的老师已经被拜为知制诰,加上他自己的才华,一飞冲天之势已经是必然,你无论躲到哪里,恐怕都要经常听到他的消息。” 苏小卿笑道:“这不是很好么,虽然做不成他的……但能够经常听到他的消息,那也是很好的呀。” 老鸨气得咬牙:“你个下贱的浪蹄子,赶紧滚吧!” 说着扭着丰硕的臀部转身走了,倒是香椿呸了一声。 苏小卿摸了摸香椿的小脑袋瓜子,笑道:“你这小妮子,干什么呀?” 香椿道:“这老鸨不是个好人!” 苏小卿颇有感触道:“有些人嘴巴不饶人,但心底却是好的,有些人面上笑容可掬,但背地里却未必真是好人,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 香椿半信半疑哦了一声。 苏小卿撸猫似地撸了撸香椿的小脑袋道:“香椿,你还记得你的家人么?” 香椿点点头:“前些年关中大旱,大家都活不下去了,我爹娘与我哥哥带着我出来讨一条生路,走到汴京时候,实在是活不下去啦,爹娘便给我插了个草标,我便被换了一贯钱,我爹娘带着我哥哥,应该继续南下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活着。” 苏小卿点点头道:“你爹娘将你给卖了,你恨他们么?” 香椿摇摇头:“不恨,他们若不是将我卖了,恐怕我也要饿死的,卖了我,那一贯钱也是经不住花的,他们还有没有活着,也是不好说的。” 苏小卿叹了口气道:“是啊,卖了你,何尝不是给你一条生路呢,没事啊,小香椿,以后你就跟着我,咱们一起逃离烟花之地,清清白白做个人,咱们这一趟南下,说不得还能够碰上你爹娘呢。” 香椿眼睛里面有亮光出现,但随即便暗淡下去:“大约是一辈子都遇不上的吧,先不说还有没有活着,就算是或者,人海茫茫,又如何能够遇见?” 苏小卿安慰道:“谁知道呢……” 她沉默了一会,又道:“是了,小香椿,咱们既然要从良,便不要再用这名字了,你想一想以后叫什么吧?” 小香椿歪这小脑袋想了想道:“小时候我爹娘叫我二丫,还不如叫香椿好听呢,就还是叫香椿吧,不过我姓施,以后我便叫施香椿吧。” 苏小卿拍掌笑道:“施香椿啊,好听极了,以后便叫这个名字吧。” 施香椿笑道:“那姐姐呢?” 苏小卿仰头看了看天,想了想道:“我被妈妈收养的时候还小,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是知道来之钱塘,这苏姓是随了妈妈,既然无姓,便还是以苏为姓吧,至于名字……” “……便叫念卿吧。” ……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李白的诗有时候就是那么不知不觉地令人落泪。 如今的汴京城还不是三月,运河尚且结着冰呢,苏念卿也不是去扬州,但念叨着也是有趣的。 不过孟浩然有友人相送,苏念卿却是无人来送,好在身旁还有一个小丫头施香椿,倒还算是能够聊以慰藉了。 马车辚辚,一摇一晃,向着她们的梦想之乡而去。 苏念卿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渐行渐远的汴京城,却是忍不住有些落泪。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声音凄婉,带着丝丝情谊,如同天上的相望的云彩一般。 熙宁元年,有的人离开,有的人登台。 过了正月,年轻的皇帝拜张载为知制诰,随后又拜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朝野顿时哗然。 张载之任知制诰,倒是有不少人额手相庆,认为官家所用得人。 张载之资历任知制诰足以,为人又得众人欣赏,自然无人诟病,朝野哗然则是因为王安石之任参知政事。 治平四年赵顼登基不久,便起用王安石为江宁知府,旋即诏为翰林学士兼侍讲,这还没有半年,又拔擢为参知政事,如此速度,朝野哗然也是正常。 不过赵顼毕竟与他的父亲不同,英宗皇帝乃是入继皇帝,行事自然受拘束良多,又有当时太后掣肘。 赵顼则是名正言顺之皇子继位,登基不久,便将政事堂换了新血,换上了能够跟随自己脚步的大臣,由此一来,帝位已经是稳固了,他再提拔一个参知政事,朝野虽然有意见,但真正能够动摇他的决策的却是没有的。 当是时,除了陈宓,大约很多人依然不知道,这一年拉开了以后十几年的大幕! 第一百二十章 煤场 苏老鸨在院中浣洗,心中只觉得空落落的,只能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恶狠狠地咒骂,骂着骂着又落下泪来,正哭得伤心处,忽而有人问道:“这位婆婆,请问此处是苏娘子的所在么?” 婆婆? 苏老鸨诧异地抬起头来,眼前一个身着蓝色衣服的年轻人,倒是有几分故作文雅,但一眼就看出是个跑腿的下人,苏老鸨心中的怒火顿时勃然而起:“你才是婆婆,老娘不过三十许年纪,怎么就成了婆婆,这么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啊~” 年轻人被苏老鸨突然的怒火给吓退了几步,回过身来,赶紧作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小娘子,在下秦大步,请问此处可是苏娘子所居之处?” 苏老鸨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却不料吹出一团鼻涕泡,一时间煞是尴尬。 秦大步憋住笑。 苏老鸨怒极:“是又怎么样!” 秦大步道:“我家郎君想请苏小娘子过府一叙,还请小娘子引荐一下。” 老鸨想起远走高飞的苏念卿,怒火更炽,高声吼道:“她已经死掉啦!” 秦大步吃了一惊:“死掉了,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死掉了,她是怎么死的?” 苏老鸨气话连出:“怎么死掉的,当然是我打死的,那丫头不孝顺,打死……” “砰!” 秦大步一拳头将苏老鸨的浣洗盆给打穿了。 “……就是说说笑而已,那丫头自己赎身从良啦。” 苏老鸨露出笑容温声道。 秦大步将打穿的浣洗盆默默地放在地上,沉默了一会道:“那她现在哪里?” 苏老鸨摇摇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从良的女子,一般都是为了脱离这欢场,自然不想让他人知道,我只管收钱,钱到位了,她爱去哪里去哪里。” 秦大步点点头:“好叫小娘子知道,我家主人是陈静安,因为苏小卿苏小娘子在危急之际报信,这才让我家主人脱离险境,我家主人非常感恩。 此次来,是我家主人想要好好感谢苏小娘子,如果您知道苏小娘子在何处,必有酬谢。” 听闻秦大步如此说道,苏老鸨倒是脸色渐渐有些诧异:“倒不是我欺骗于你,那小丫头连着一个叫香椿的小丫头,两人一起去了杭州,至于在杭州何处,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秦大步闻言倒是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模样,递给了苏老鸨:“如此多谢小娘子了,以后若是有苏小娘子的下落处,烦请小娘子告知一声,到时候必有重谢!” 说着秦大步便走了。 看着秦大步的背影,苏老鸨嘀咕了一声:“还算是知恩图报,倒是不枉那没良心的冒死相救!” 秦大步回了陈府,与陈宓说了这事,陈宓倒是啧啧称赞:“是个奇女子,不过既然她已经赎身从良,想必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去处,这个恩只能有机会再报了。” 此事便不再提。 陈宓也将其放在了一边,他也没有心思去寻根究底了,因为他很忙。 张载当了知制诰一职,便得天天上朝点卯去,点了卯又需去中书省坐班,每日也是忙忙碌碌的,但对于陈宓两兄弟的学业却是不放松的,每夜回来,先要检查作业,吃了饭之后,再授课一时辰,还得布置第二天的功课。 陈定最近倒是能够专心读书了,有了文兰姐,他倒是第一个被解放了出来,家里的事情有文兰担着,他便专心读书了。 至于陈宓却忙碌了起来,每日争分夺秒完成张载布置的作业,这是雷打不动必须完成的,完成之后,才能够去做所谓的经营,有时候即便是宴清平有事情来请教,也得等陈宓完成作业之后才能够去聊一聊。 杨玉容每日都会来,但也只敢呆一小会,生怕影响陈宓的学业,因为陈宓看起来真的是忙极了,早上过来,陈宓如同赶命一般写作业,中午过来,陈宓得强打精神与她聊天——那是每天起太早读书做作业的后遗症。 杨玉容不忍心让陈宓那么疲惫,便下午过来,但下午过来,也是看到忙碌无比的陈宓,一会是秦大步过来谈筹办鸡蛋灌饼店的事情,一会是卢仲文过来谈事情,一会是宴清平过来问生意上的事情,一会是卢伯蕴过来问出版社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读书人过来拜访,少不得也得应付一番。 于是杨玉容与陈宓相处的时间便大大的缩水了,她心里感觉到委屈,但却也只能如此,她虽然是大喇喇地,但也知道,如果女孩子耽误男人在事业上的进取,这样的女孩子是没有妇德的。 虽然说她依靠父亲的宠爱,强行让父亲承认她与陈宓的关系,但陈宓若是没有身份,到时候正式提亲的话,虽然有张载的关系,不至于受刁难,但总是不算太完美。 于是,便只能忍着了。 她倒是不知道,陈宓之所以这么忙碌,自然是因为内心存在着紧迫感。 正月过后,王安石拜为参知政事,于是制置三司条例司的提议便不绝于耳了,张载经常在授课之后,与兄弟两个讲一讲朝堂中的事情,说是提前给他们熟悉一下朝政,实际上有时候是他知道陈宓想要知道那些事情。 根据张载所说,经历过一番又一番的拉扯,王安石的提议已经被赵顼重视了,也发了话在讨论这个事情了,虽然有朝臣在极力反对,但大势已经偏向王安石了。 陈宓当然知道制置三司条例司这个未来的权力纠结而成的庞然大物已经是快要被组建起来了,所以他心下自然会有紧迫感。 制置三司条例司都能够通过,那么相比起来,银行可能就是一个添头罢了,大家的目光都是放在制置三司条例司这样还没有筹建便可以预料到的庞然大物,而银行估计就是一个不入流的,甚至都够不上编制的小机构罢了。 但对于真正的金融业从业者来说,那可是真正的香饽饽,陈宓可不确定王安石会不会有这样的人去投奔。 如果让王安石先收归手下了,以后想要再拿过来就难了。 所以,必须赶在之前将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让赵顼看到,或者说,用某些利益去和赵顼将其交换过来。 “走,去城南。” 陈宓吩咐道。 大步赶紧准备车驾,这段时间他学了如何御马,当然没有驾校,就是宴清平那边的车夫教的,教会之后,宴清平便送了一辆马车给陈宓,说是出行没有马车大大地不便。 陈宓自然是不会客气的,既然与宴家合作,这些便只是小事尔。 从东华街到城南,相当于是穿越整个汴京城。 正月已经过了,可天气却是没有暖和起来的迹象,有时候马车的帘子被风一吹,便有冷风钻进来。 从缝隙里望出去,汴京城中无所事事的流民愈加多了起来,有时候从街道看进去,有被冻得硬邦邦的尸体,衣服早就被寒冷的流民给剥掉了。 有开封府的衙役带着人推着车将尸体扔上车拉走,路上有人见了,也不过是冷漠地看上一眼。 远处没有化尽的雪堆上,还残留着汴京城狂欢留下来的烟花炮竹以及春联灯笼等纸屑竹节。 寒冷的天气,对于某些人是美好的回忆,对于某些人,则是过不去的定格,他们的岁月,永远停格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陈宓的脸上也没有同情,只有深深地悲哀,他见过很多的尸体,还亲手将人变成尸体,从衢州到汴京城,一路迢迢千里,陈定随身的扁担都变得血迹斑斑。 繁荣的汴京城总是让人忘记大宋朝的底层是多么的残酷。 一路穿过汴京城抵达城南煤场。 汴京城一百多万人,如果是砍树做饭取暖,多大的山林都要被砍伐殆尽,所以自唐末开始,汴京城便以煤为主要的燃料了。 既然以煤为主,那么家家户户都需要购买煤,如果只设一处,那也是不合理的,城南这一处也仅仅是多处煤场中的一处。 原因主要是在大中祥符的时候,有一年冬太冷,煤炭紧缺,大家都赶着去买,没想到人太多了,最后形成了人踩人的现象,死了好些个人,于是朝廷赶紧设多处煤场,城南这处煤场也是那时候设置了,而且也分卖给一些私人的煤场,以分散一下人流。 但城南煤场却是汴京城三大煤场之一,主要以存储煤炭、对煤进行收税的功能为主。 陈宓到达的时候,顿时看到了十分壮观的景象,煤场里面的煤堆积如山,外面多处零售的摊位,百姓拿着口袋、挑着担子、推着鸡公车来买,喧闹冲天。 陈宓只是驻足片刻,便往煤场一侧走去,那便是宴清平盘下来的大片空地。 原本那里是一个地主家的地,收成之后本打算种植冬小麦的,没想到结了冰,种子种下去也要死掉的,干脆只能空着。 宴清平去沟通租了下来,一开始人家地主嫌弃煤炭会脏了土地,明年不好耕种,宴清平请教了陈宓之后,干脆租了个十年的时间,钱自然是给够了的。 上一次来看的时候,那一大片的空地还是白茫茫的一片积雪,但这次进去,却是成片的乌黑黑的煤饼,有上千号人热火朝天的干活,有人用车推了从河里挖来的稀泥、有的人去惠民河取水、有的人和泥、有的人则是用制煤模具印煤饼,动作颇为利索。 宴清平看到陈宓过来,赶紧凑过来搭话:“静安,你怎么过来了,这地方脏,你读书人来这干嘛?” 陈宓笑道:“我过来看看,怎么样?” 宴清平笑道:“你看嘛,其实挺简单的,这些人看看就能上手了,这一大片就是半天的成果,现在天冷又干,估计明天这些煤饼就该全部干了,那边是仓库,这边干了就可以垒起来,又可以印煤饼了。” 陈宓笑着点点头:“煤炉呢?” 宴清平道:“煤炉也是类似,现在已经印了许多的炉子出来,晾干之后就可以进窑了。 我让他们新建了十几个火窑,每个窑洞可以出两百炉子,日夜不息,每天可以出上两三千个炉子,前期来说应该是够了。” 陈宓点点头:“嗯,尽快,这几天煤饼多印,炉子多烧制,对了,我让你挑选的一批机灵的汉子呢?” 宴清平赶紧拍了拍掌,大声道:“昨天选中的人都出来。” 宴清平话音刚落,那辛勤干活的人中就呼啦跑出上百人来,乱糟糟的跑了过来,秦大步一看顿时皱眉:“排队,都给我好好排起队来。” 那些人不愧是挑选出来的,从一开始陈宓进来,他们便在暗暗观察了,看到宴清平对着小郎君的态度,便知道这小郎君必定是幕后的东家。 他们跑过来,听到这个郎君身边的随从喊话排队,虽然不太明白,但已经意会到要好好地保持秩序,顿时停下脚步,相互之间想要竭力保持队形,但没有经历过队列训练,却是排得歪歪扭扭的。 陈宓见了心下有些好笑,但也暗暗点头,这些人倒都是机灵的性子,理解能力的确是挺不错的。 陈宓抬起手压了压,顿时百来号人安静了下来,齐齐看着他。 陈宓笑道:“你们一定很诧异你们被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也无所谓,我现在与你们说清楚,我要你们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卖东西,卖的东西便是你们印的这些煤饼。 你们可能觉得在这里印煤饼也轻松,每天也能够挣上几十文,东西却是不好卖,要是一个也卖不出去,岂不是一文钱也没有?” 陈宓看到有些人的脸上满是赞同,笑了笑道:“富贵险中求,这煤饼啊,是这汴京城的头一份,我可以和你们保证,这些绝对能够卖出去,而且会非常热销,明天,我会在这煤场旁边示范,告诉你们怎么卖这煤饼,怎么卖明天再说,现在要说的是你们买煤饼的收益几何!” 陈宓看到大多数人的脸上露出期待,笑了笑继续道:“……这些煤饼啊,一个三文钱,你们能够卖出十个,便可以从中抽一文钱,能够卖出百个,便有十文钱,能够卖出千个,便有百文钱,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有些骚乱。 有人大胆喊道:“若是能够卖出万个,岂不是能够拿一贯钱?” 陈宓笑道:“那是自然,而且啊,一万个煤饼,你们需要卖几家人知道吗?” 那些人纷纷摇头。 陈宓道:“这么算吧,如果一家五口人,他们要取暖、要烧饭,要烧水,那么一天下来,四五个煤饼是要的,他们至少会买一个月的煤饼存着,那就是一两百个,也就是说,一万个煤饼,你们只需要卖够五十户人家就可以挣到一贯钱,若是遇到大户人家,可能两户就可以卖够一万个了!” 人群顿时哗然,连附近正在干活的人都有人跑过来问:“我们可以加入吗?” 陈宓笑着点头:“可以加入,不过我有一个建议啊,我建议你们最好是几个人组成一个队伍。 因为煤饼比较重,你们若是一个人,是搬不了多少的,若是有好些个人,则是有的人负责卖,有些人负责搬,这样就方便多了。 至于收益怎么分,你们可以自己商量,煤场不管那些,煤场只管给你们出货,你们卖一千个,就只需给煤场二千九百文,剩下的一百文就是你们的,明白么?” 有些人脸上还有些蒙,但有些人已经露出惊喜之色,还有人大声问道:“这个郎君,我们向您拿货,需要先给钱吗?” 陈宓摇摇头道:“你们哪里来的钱,当然是你们拿货我就给。” 有人壮着胆道:“郎君不怕我们把货拿了就跑了么?” 陈宓哈哈一笑:“且不说你们能够拿走多少煤饼,就说你们也不是那么短视的人啊,你们十个人,搬走一万个了不得了吧,一万个煤饼也就值三十贯钱,可是三十贯钱,可能你们只需要十天的时间就能够挣到了,为什么不留下来挣更多的三十贯钱呢,你们傻还是我傻?” “哈哈哈哈!” 陈宓这番话,顿时让这些苦哈哈的流民大笑起来。 陈宓又压了压手,他们马上安静了下来:“明天我给你们展示一下,看看这卖煤饼究竟有多么的简单,你们又如何能够卖出第一个一万饼,如何挣到第一贯钱。 现在你们要做的是,快点去印煤饼,印得越多,可以卖的也就越多,别到时候买的人很多,却没有足够的煤饼可以卖了,到时候你们看着黄橙橙的铜板不能挣,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啊!”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还有,你们可以先行组队了,我建议先是五六个人为一组,等卖开了需要人,再招募更多的人,这样便可以不担心挣不到钱的问题。” 说着陈宓便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去印煤饼。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抽奖 宴清平在陈宓安排的时候并不说话,等人都散开了,才问道:“这些人估计会有很多人去卖煤,人手就要短缺了,我是不是要继续招揽流民?” 陈宓点点头:“嗯,人手不够就招,反正都是临时工,干一天活给一天钱,也算是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吧。 倒是这销售煤饼的事情,倒是有可能会创造出一批聪明的销售,他们挣了这一笔钱,一方面有了资本,另一方面,这也培养了他们的挣钱能力,这一批人倒是可以培养一下” 宴清平点点头:“静安你的意思是这批人中脱颖而出的人,可以重点培养一下,以后在煤场里可以委以重任?” 陈宓摇摇头:“也不止是在煤场里,以后还会有其他的产业的,我脑子里有许多的东西,但现在没有人手去帮我实现。” 宴清平哦了一声,但并没有问是什么东西,现在的他并不想知道,因为他也没有空去实现,就光是煤场这么个东西,就将他累得够呛了。 这些天,他从无到有,从租赁场地,到说服官营煤场、到煤炉的研制、到招募人手、并且现场监工等等,虽然他有人可以安排着去做,但谈判、做公关这些事情,还是得他亲力亲为的。 这还是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胥吏才能够如此从容的处理这些事情,换了一个人,只怕是要抓瞎的。 但他却是不愿意再揽事上身了,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关于煤场的事情,他还是要继续操心的。 “静安你说明天要教他们卖煤饼,需要准备什么吗?” 陈宓点点头:“将制作好的煤炉都搬过来,咱们就在这门口卖,准备好纸笔、识字的人,准备记录客户的需求。 到时候派人将东西给送过去,这一批人将会成为我们最好的广告……广告就是广而告之。 当然,类似的活动我们得天天搞,搞到汴京人尽皆知,到时候销售员去卖东西就简单了。” 说着陈宓又与宴清平说了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宴清平听着听着,又是诧异又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陈宓。 陈宓耸肩:“不过是一种普遍的营销活动而已,又何必如此惊诧。” 宴清平:“……反正我第一次见。” …… 周众早早就起来了,推着鸡公车趁着晨曦往城南走去,天气很冷,他穿着厚厚的衣服还是觉得寒冷难耐,还好走了起来之后浑身发暖起来。 等着城门打开,周众赶紧随着人流而出,直奔城南煤场,今天他的目的便是买煤,入冬前屯了往年够用的煤,但今年太冷,晚上要用不说,白天大中午的还是要用,因而那一堆煤早早就用完了。 趁着大早来买煤的还是不少,周众心里其实有些着急,倒不会担心买不到煤,就怕耽误太多的时间,这鸡公车一次载不了多少煤,他至少得往返好几次才行,若是晚了,恐怕又得排队许久。 还没有到城南煤场,周众却是遥遥看到城南煤场处有旌旗摇曳,他吃了一惊:这是怎么的? 待走得近了,却发现一大片都是欢庆用的彩旗,在路旁插着,上面写着一些字,气氛十分的浓烈。 周众放眼细看,却是一些写着什么‘开业酬宾,观看演示一刻钟,便可以参与抽奖’、‘一等奖奖品是价值三贯之煤炉、二等奖为价值一贯钱之煤炉、三等奖为价值三十文之煤饼十块’、又有什么‘一等奖十名、二等奖百名、三等奖千名’等等。 周众走进了看,发现在城南煤场的侧面建起了一个偌大的平台,上面齐刷刷地放置着一排排的炉子,看起来颇为精美。 周众嘀咕道:“观看一刻钟,即可抽奖,倒是不妨看看,那炉子看起来的确是好看呢,还说价值三贯钱,哈,要是抽到了,拿回去给婆娘,岂不是得开心疯了,今晚……嘿嘿。” 不过队还是要排的,周众一边排队,一边侧头看那舞台。 舞台上忽的一声锣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时城南煤场外已经来了足有千人,且还有陆陆续续的人赶着过来。 舞台一侧,陈宓与宴清平等人站着,今日卢伯蕴也来了,毕竟投了钱嘛,还有两个颇为意外的来客,一男一女,便是杨玉容以及杨士奎。 陈宓给介绍道:“台上的是秦大步,原来是醉仙楼的大堂倌,现在担任煤场的销售经理,今天的展示便是由他主持。” 众人看着台上穿着精神的秦大步,纷纷点头赞许。 一声锣响吸引了当场所有人的注意,秦大步清了一下嗓子,大声道:“诸位请安静一下!” 秦大步不愧是从酒楼脱颖而出的精英,先别说别的,就这一嗓子,就顿时令人喝彩,原因是这嗓音清凉,现场虽然有一千来人,分散得颇开,还有一些喧闹,但秦大步的声音竟是清晰得传到了各个角落。 卢伯蕴顿时笑道:“醉仙楼出品,必属精品,静安,你可是将我的大将给挖走了。” 陈宓低声笑道:“大步在醉仙楼是大材小用,在我这里才是真正发挥他才能的地方。” 卢伯蕴笑了笑。 台上秦大步已经开了腔,开始介绍展示起来。 “……这是煤炉,大家看看,里面这个空腔,便是盛放旁边这个藕状的煤饼的所在,这里可以一次性放入五块煤饼,就五块煤饼,便可以管一天一夜,无论是取暖还是烧水做饭,都可以管啦,一家人五口人还是十口人,就用五块煤饼就可以管一天一夜,而这煤饼,只需要三文钱一块,每天只需要花十五文,就可以获得一天的温饱!……” 听到这个, “……关键啊,听好了诸位,关键啊,这煤炉味道不大,烧饭没有煤味,关键是还安全,你们可以看看啊,这煤炉里已经是烧着了的,可没有一点烟都没有冒出,与你们烧煤块时候火熏火燎可不同,哈,那位大哥是不是觉得这炉子没有烧着,怕这不够热烧不了水做不了饭?……没事,现在就让大家都看看。” 秦大步一挥手,顿时有几十个汉子上来,两人抬着一个煤炉下了舞台,将几十个炉子都搬下去,隔个十几步便放了一个,仍由民众就近观察,还贴心的在旁边放了铁壶,铁壶里面盛着冷水,有人好奇将冷水放上去,才没有多久,那水壶便咕噜咕噜烧开了,众人顿时有人欢呼起来。 有人比较谨慎,凑近了闻一闻看一看,果然热力足够且气味极少,不过就是靠近了温度不如烧煤时候温暖,便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秦大步立即给解释道:“每一块煤里的热度都是一定的,如果周边很热,那就是说这块煤很快就烧完了,这煤炉就是因为能够将煤的所有热度都集中起来,减少多余热度的浪费,才能够烧得那么的久啊。” “哦,原来是这样。” 秦大步介绍到了这里,看向一侧点着的炉火,拊掌笑道:“好了,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到了,现在可以抽奖了,这一轮可以抽出一个一等奖、十个二等奖、百个三等奖,今天会有十轮的抽奖,好了,现在一个人领一个号码牌,我们已经将号码牌写在后面的这块木板上,看到自己的号码写在这上面便是中奖啦!” 听到可以抽奖,众人便积极起来了,反正也不用钱,反正在这里也是要排队的,里面也有买了煤的,但还没有离开,便也领了号码牌。 周众也是巴巴的领了一个,想要耍奸多拿一个,却是被瞪了一眼。 周众也不在意,嘿嘿傻乐,然后看了看手中的号码牌,嗯……一百六十六号,倒是个好数字。 发号码牌的人多,倒也是很快就人手一个号码牌了。 秦大步也不卖关子,直接就将第一块木板上的布给掀开,,没一会时间,便有许多的欢呼声传出来。 周众是认得字的,他也是读过几天书,所以在那木板上轻易地找到了自己的号码,之所以说轻易便找到了,是因为他的号码高高悬在最上面。 ——一等奖! 周众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嘴巴情不自禁地咧开了,一股也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笑声把他给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却发现不是他人发出的声音,而是他自己发出的笑声。 中了奖的人都高高地举起号牌,周众看了也赶紧举起来,大声高喊道:“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一等奖!我中了一等奖!” 周众顿时感觉有人搀扶着他的手臂,跟他说道:“到台上去。” 周众迷迷糊糊被搀扶着上了舞台,那个叫秦大步的主持人高兴的拉着他,朝 秦大步大声问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周众道:“周众,我叫周众!” 秦大步也大声唱道:“这位幸运客户叫周众,现在请我们煤场的场长宴清平先生给这位幸运客户颁发奖品!” 宴清平笑容可掬上台,煤炉有点重,一般来说是没法不能手把手的颁发,但陈宓却是坚持要现场发实物,于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的煤炉被抬上来,让周众与之站在一起让 之后便是其他的人的颁发奖品,一顿热闹之后,现场的气氛变得热烈非凡起来。 煤场外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秦大步赶紧进行第二轮的讲解,讲解完便又是抽奖之类的。 周众领了煤炉,却是有些苦恼,他的煤还没有买呢,这是一个问题,另一个是煤炉有了,现在买那种煤块恐怕是用不了了,要不就买这种煤饼? 周众有些犹豫,他怕买回去老婆不开心,到时候就要抓瞎了,周众决定先把煤炉送回家,问问老婆的意见,这个时候他多了一个心眼,找一个煤场的人问了问,花了三十文钱买了十块煤饼,这样即便老婆要骂,也能骂得轻一些。 虽然有这种担心,但周众依然兴冲冲地回家去,这煤炉如此精美,还标着三贯钱,可是占了大便宜了,老婆应该不会骂,而且还得夸他的吧? 周众心中开心,便浑身充满了力量,将鸡公车推得都要飞起来了,只花了半个时辰便赶回了家里。 他的妻子听到院子的动静,赶紧出来看,却看到周众从车上搬下来的不是煤块,反而是一看便知道是很贵的一件货件,以为是周众不务正业买回来的玩物,顿时怒火勃发,吼道:“周众!” 周众被吓了一哆嗦,还没有等他说话,耳朵便已经是一紧,整个身体都被拔高了些,他吓得赶紧求饶:“夫人,夫人!啊!你这个恶婆娘,这是要谋杀亲夫不是!” 周妻怒指煤炉:“叫你去买煤块,你买这个是什么玩意,一看就知道昂贵得很,咱们家哪里买得起这样的东西,小娃儿马上就要就学了,家里这么紧张,今年这煤块还升价这么多,看着天应该还要冷许久,天冷了,你也不好找活,接下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说到这里周妻却是眼泪汪汪起来。 周众本来也有了些怒气,听到这里却是泄了气,赶紧给妻子擦拭眼泪,一边急道:“你啊,性子怎么如此之急,半句都容不得我解释,这东西就不是我买的,而是抽奖的奖品!” 妻子泪眼朦胧:“当真?” 周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哪里能够骗你,我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钱啊,这个叫煤炉,可是值三贯钱呢,我抽了最好的一等奖,这才是拿到了手!许多人都羡慕着呢。” 周妻睁大了眼睛:“值三贯钱?白白让你抽奖?不需要买东西么?” 周众笑道:“不需不需,只需看一刻钟的展示,便可以抽奖,一千来号人,我愣是抽中了惟一的一等奖,今日的运气可是真好!” 周妻顿时也是开心起来:“这玩意要三贯钱呢,真好,真好,这运气太好了,咦,这里还有煤块……救世主和形状怎么这么奇怪,跟莲藕一般呢,看起来也是精致得很呢。” 周众笑道:“这叫煤饼,一个三文钱,我买了十个,花了三十文钱呢。” 周妻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煤饼听起来不便宜啊,虽说是饶了一个煤炉,可要是天天都得吃这么精细的煤饼,咱们可用不起啊。” 周众摇摇头:“那倒不会,听他们讲,用这煤炉煤饼可省了,一天一夜才需要五六个煤饼,煮饭烧水取暖都可以用,而且没有煤味……” 周妻眼睛一亮:“一天一夜,烧水做饭取暖都能用,只要五六个煤饼,那岂不是一天只要十五文钱,一个月的话,那就是四百五十文左右就能够打住了?” 周众点点头。 周妻喜道:“那可好,咱们用煤块的话,一个月可得一千五六百文,要是真的,可是能够省个一千来文呢!” 周众笑道:“那可不就是。” 周妻有些迫不及待道:“快点试试。” 周众赶紧将炉子给搬进去,就是生炉子的时候感觉有些犯难,煤块一般难以燃烧,都得用木炭之类的引火,这炉子看起来不大,木炭怕是不好塞进去。 周众尝试用稻草,却是惊喜的发现,这煤饼竟是好燃得多,一下子就点着了。 周众按照在展示的时候看到的,将煤饼一个个填进去,然后倒了一壶冷水放上去,夫妻两个瞪大眼睛看着,没有多久,那水壶就有滋滋声传出,夫妻两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相视一眼。 “这也太快了呀!”周妻喜道。 周众点点头:“是挺热的,现在就要看着煤饼经不经烧了。” 周妻点点头。 临近中午,周妻开始煮饭,馒头很快就能够蒸好,做其他的菜也是十分的快捷,令周妻欣喜的是,整个过程之中,别说没有烟,连煤气都只是淡淡的。 比起之前用的那些煤,一旦用起来便是烟熏火燎的,一顿饭做下来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可是要好太多了。 到了晚上,周妻掐着时间算了算,更是惊喜的发现,有可能这说的一天一夜只需要五六块煤可能是真的,甚至只要好好地省着点用一天一夜四块煤估计也是够了,以自己的能力的话,甚至可以节省到三块半煤! 真好啊! 周妻开心得快要跳起来,这样的话,每天在燃料上只需要花一十半文钱,一个月下来,就只要三百文钱多一点,比起之前的一千五六百文,足足能够省下一千二三百文! 一千二三百文啊,那是多大的一笔钱啊! 周妻立即摇醒熟睡的周众,给周众安排了任务:“明天买煤饼去!” 周众迷迷糊糊点点头:“买多少。” 周妻咬牙道:“这玩意好存,这么好用的东西恐怕很多人抢着要,咱们先买一千个屯着,这冷天还久着呢!” 周众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清醒过来:“买这么多?”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宴家内政 实际上在周众妻子决定买煤之前,当天周众归家的时候,现场已经爆发了巨大的采购潮。 原因其实也不复杂,一是陈宓明着抽奖,实则是免费送试用品,一天下来,有十个三贯的炉子、一百个一贯的炉子、以及一千个得到十个煤饼的人,这些人拿到了奖品之后,难道不需要配套煤饼或者炉子么? 答案是肯定的。 如同周众这样保守的自然是有的,但大多数人还是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地,得了煤炉的,便大手笔买个千个煤饼的,得了煤饼的,便顺手买个炉子,再买个千个煤饼屯着,也都是正常操作吧。 先不说省不省钱,就说煤炉子这个没有烟气,便足以让他们冒险了,他们用不起木炭,只能用煤炭煮饭,取暖倒也罢了,可做饭是真的难以忍受啊,做出来的饭里面一股煤味,即便是经常吃,也是没有办法习惯的啊。 还有那些毛奖都没有抽到的人,虽然有些气急败坏,但东西好坏他们是看得出来的,加上心里的不服气,也有一些虚荣心,掏出钱来买了,回去跟老婆吹嘘自己运气好,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如此下来,这一天来城南煤场买煤的上万人,到时有一多半买了煤炉以及煤饼,人均大约就是一个煤炉加一千个煤饼,一天下来便卖了五六千炉子以及煤场里已经印好的一百多万煤饼被一扫而空,还记录了多达三四百万的订货。 这个订货量不仅让宴清平等人惊诧莫名,还让杨士奎当场就要将事情给定下来。 陈宓邀请杨士奎过来,其实便是要给杨家半成的股份,大约的意思是有当聘礼的意思了。 杨士奎拉扯着陈宓,非要个两成的股份,陈宓只是笑眯眯地,杨玉容却是一手提住了杨士奎的耳朵,告辞回家去了。 杨家的事情自有杨玉容去搞定,他需要搞定的是群情汹涌的……想要发财的流民! “现在大家要做的是,先去印煤饼,没有煤饼的话,你们想要卖也没有! 汴京城有一百多万人呢,今天不过几千人买了,市场非常大,你们不必操心。 而且我可以给你们承诺,到时候谁销售得最多,我便会将一个片区分给他去做,这就不是一个临时的销售,而是一个长期能够给你创造利益的铁饭碗了。 即便是没有轮到的也没有关系,天下不仅仅只有一个汴京城,旁边还有尉氏、陈留、雍丘、封丘、中牟、阳武、延津、长垣、东明、扶沟、鄢陵、考城、太康、咸平这么多的县呢。 若是你们有野心,你们甚至可以来找我合作,到你们的老家去,我提供技术、资金,你们管当地的关系、合作建煤场,你们负责包销。 你们如果害怕一个人掌握不住,那就一起来的老乡十几个人几十个人,一起联合起来,加上你们在当地的亲戚,就是偌大的势力,还怕当地的地头蛇?……” 陈宓的话是一步接着一步,将流民们刺激得嗷嗷叫。 陈宓眼见着民心可用,便挥挥手:“赶紧去印煤饼去吧。” 流民们嗷嗷叫如同旋风一般去了。 宴清平赞叹道:“静安这撩拨人心的本事真是绝了。” 陈宓笑了笑。 这又有何难。 他要说动秦大步这样的人,还需要他去贩卖焦虑,但要说动流民,却是连焦虑都无须贩卖,他们这些人,难道还不够焦虑么,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是希望。 只要陈宓给他们一线希望,他们便会拿命去拼,何况陈宓给出的是触手可及的成功呢! 陈宓吩咐宴清平道:“抓紧时间招募流民,扩大煤饼生产,煤炉子也要尽快生产,第一批销售员可以放出去了,可以按照今日的模式,在汴京城各处繁华处搞活动,尽量覆盖到,这样可以广而告之,尽快占领市场,后面想要进入的,也很难了。” 宴清平大力点头,今日的场面,令他亦是动力十足。 陈宓却是在估量什么时候这场面可以令汴京的权贵们变得疯狂起来,不过那个无所谓,陈宓盯住的是汴京城里最大的权贵。 ——他需要一个面见赵顼的机会。 …… 宴家。 自从宴清浅被官府判刑后,宴家便颇不平静,宴清浅虽然是宴清平的亲弟弟,但代表的利益可未必是长房的。 二房宴成器、三房的宴成堤都算是宴清平的叔父,他们就是对抗长房主要的力量。 宴成器和宴成堤虽然已经退了下来,但他们的几个儿子,也就是宴清平的几个堂兄弟,却是颇为得力的,俱都在各处县衙有一些差事,虽然不是官,但影响力却是不小。 所谓流水的官铁打的吏,宴清平能够轻易做通煤场的工作,轻易说服地主将地租给他,自然也是得力于宴家的影响。 倒是宴清平长房这边显得有些弱势了。 宴成裕自己虽然成器,但他的弟弟宴成源还是一个小吏,几个儿子也是小吏,宴清平兄弟两个也不团结,宴清浅不仅没有站在哥哥的身边,还帮着二房三房对付长房。 这一次宴清浅的所作所为,未必是二房三房指使,但恐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不,二房三房的宴成器以及宴成堤不就逼上门来了么? 宴清平从煤场回来,就发现宴成器和宴成堤在大厅等着呢。 宴清平有些诧异:“成器叔、成堤叔,你们怎么来了?” 宴成器呵呵一笑:“怎么,这宴家大院,我二房便来不了?” 宴清平一听便知道自己这二房的堂叔是找茬来了,他也不着急,笑呵呵道:“成器叔看您这话说的,我可没有这意思啊。” 宴成器哼了一声道:“哼,谅你也不敢,不过做叔叔的可得批评你,你身为长兄,却让清浅如此不成器,这是你的问题; 还有宴淑文,怎么就找了一个那么不成材的玩意,抛妻弃子,道德不堪,还让儿子给打成那个鸟样,怂货; 不是我说你,一个亲弟弟一个亲妹妹,就让你教成这样,怪不得宴家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呢,我父亲,你爷爷在世的时候,那时候的宴家多强盛啊!” 宴清平一听就有些恼怒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提自己的父亲宴成裕,却偏提自己的爷爷。 宴家最鼎盛的时候不是自己父亲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这宴成器却将白的说成黑的,将功劳按在爷爷的身上,生生将自己父亲以及自己的功劳全都给抹杀了,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清楚么? 他的意思便是——你宴清平不行,你父亲也不行! 言下之意,便有抢班夺权的意思了。 宴清平心下冷笑,脸上却是春风拂面:“清浅走了歧途,我这哥哥倒是有责任的,不过小惩大诫罢了,现在他监禁五年,出来后重新做人便是。 至于淑文,陈年谷是个有潜力的,他的儿子都有出息,一家人之间有点口角也是正常,但终归是爹妈,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改变不了?”宴成堤冷笑一下,“将自己的父亲打得奄奄一息,他还能来承认么?” 宴清平笑道:“他的弟弟,也就是陈静安,不仅承认我们宴家,还与宴家合作一起做了一个煤场,南城能源公司听说了吧,咱们宴家在里面有半成的份子!” 宴成器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今晚宴清平进来到现在,他都是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过,却因为这句话给震了起来。 宴成器脸色震惊:“此话当真?” 宴清平还没说话,宴成堤便问道:“这南城能源公司是什么?” 宴成器低声道:“便是那南城炉子和南城煤饼!” 宴成堤吃了一惊:“咱们宴家在里面真有半成份子?” 从这便可以看出他们作为这汴京城的地头蛇,消息是何其的灵通。 南城能源公司也就今天开始试营业,他们便已经知道那公司究竟有多大的潜力,一听说宴家在里面有半成的份子,立即震惊成如此地步了。 宴清平对他们的反应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似乎也是觉得理所当然,笑道:“这个还能说笑不成,若不是里面牵扯太大,以宴家与陈静安的关系,拿一个两成也未尝不可。” 宴成器脸上已经变幻了神色,变得笑容可掬起来,温声道:“若是如此,那真是好孩子啊,年谷有福气了,哈哈哈! 还有淑文也是有福气的,以前还说淑文没有孩子,晚年可不太好,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两个孩子,以后就不用替他们发愁咯,真好,真好!” 宴清平笑了笑,看向宴成堤。 宴成堤笑得更是和煦:“煤场才刚刚起步,清平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都是三房也都是宴家子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宴字,清平只管吩咐便是。” 宴清平点点头:“南城能源是接下来宴家的根基,一定要挑选最得力的子弟去,除了有差事的,其余有能力的都有我来排遣,两位叔叔觉得如何?” 宴成器和宴成堤脸色如常,宴成器笑道:“正该如此。” 宴成堤脸上肌肉有些抽动。 宴清平不为所动,继续道:“南城能源之分红所得,不再如同之前一般分配,接下来宴家将会出席宴家家风准则,二位叔叔可以与我二叔一起商讨,基本的框架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清正廉洁,分配分红之标准,便是以清正廉洁为标准,二位叔叔,这个是原则。” 宴成堤捏紧了拳头,眼睛变得通红,似乎要择人而噬,宴成器赶紧将其按回座位上,然后与宴清平说道:“贤侄,宴家重要收入便是一些灰色地带,若是一刀切,怕宴家上下会有不满啊,你要三思啊!” 宴清平笑道:“无妨,若是舍不得,这分红便与他们没关系。” 宴成器陪笑,委婉劝道:“那怎么可以呢,都是宴家人,不给他们分红,那就是违背祖训了啊。” 宴清平摇摇头,声音带着狠厉道:“不愿意遵照宴家家规行事做人的,便不再是宴家人,届时宴家直系三房祭祖将不符合的人开革出去宴家便是,免得他们玷污宴家家风。” “嘶!” 宴成器和宴成堤俱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不给活路啊! 宴清平却是算起账来:“今日卖出三贯的煤炉有二千,营收六千贯; 一贯的煤炉有四千,营收四千贯; 煤饼共售出六百万块,营收一千八百万文,也就是一万八千贯。 今日总营收是两万八千贯,其中净利润是两万贯,半成的股份的分红便是……嗯,一千贯。” “嘶!”宴成器与宴成堤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宴清平却是继续道:“陈静安的老师张载张老宗师,现在已经被拜为知制诰,与新任参知政事王安石,却是颇为相得,这两位都是官家面前的红人啊!” 宴成器与宴成堤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声道:“我觉得贤侄的决定是对的,宴家正需要严正家风了。” 宴清平露出笑容,颇有些推心置腹道:“成器叔、成堤叔,前些年我父亲上去了,咱们宴家却是没有抓住机会完成蜕变,依然还是在这下三流里厮混,这一次可要借机跃一下龙门了。 跃过去了,宴家也可以成为官宦之家,你们家的那些还没有成婚的小子女儿,可以高攀一些官宦家的儿女了,几代下来,宴家……哈哈。” 宴成器与宴成堤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激动。 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到里面蕴含的机会。 宴家家主之位当然是颇有诱惑,但比起这个,那就算是个屁,一个胥吏家族的家主算得了什么,若是自家的子女能够高攀上官宦家的儿女,那便算是跨进了一个新的阶层了。 几代之后,盘根错节,即便是宴家自己没有当官的,宴家也是不同层次了。 与这个相比,宴清平要清理宴家,他们不仅不会反对,还要大大地赞同。 都要成为官宦之家了,那些小吏的蝇营狗苟自然要清理干净的,不然怎么能够吸引鹰雀来栖息呢。 宴清平有些语重心长道:“人家陈静安多好的前程,愿意与咱们宴家牵扯上关系,那是要担上很多的风险的,若是咱们宴家拖了他的后腿,不仅是害了他,还是害了我们宴家。 所以一切害群之马都要清理掉,各房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若是不愿意,便开革出宴家,以后便不再与宴家又丝毫的关系。 若是有冥顽不灵,二位叔叔也不要顾及太多,该沉塘沉塘,该打断狗腿打断狗腿,以后不让他们露面便是了。” 宴成器都忍不住要拍胸膛了:“放心,以后宴家便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蝇营狗苟的不会再出现了,有了这南城能源的分红,谁要是还敢乱伸手,剁掉手不说,下面都给剁掉!” 宴清平颔首:“二位叔叔,宴家直系不过三房,人才虽是不少,但还是不够,其余各偏房,以前宴家没有那么多的能力,以至于大家都生疏了,这对他们来说未免要寒心,我想着将太爷爷那一代的几大房也都给拢一下。” 宴成器感觉有些头皮发麻:“那人数可不少啊。” 宴清平摇摇头:“主要是给一些优秀的年轻人安排工作嘛,咱们要清理掉一些人,多出来的岗位也不能便宜人,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产业需要人,没有自家人怎么放心。” 宴成堤却是想得多一些:“清平,这南城能源你说是静安搞出来的,除了咱们半成,其余的都是他的么?” 宴清平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宴成堤赧然道:“那是,想想也不可能,其实我想说的是,咱们家才半成的份子,要安排人进去,别人家能同意么?” 宴清平皱起了眉头,沉吟道:“静安自己是没人的,他现在可以依靠的主要有宴家、卢家,还有……” 他的脸色有些忧虑:“……其实威胁最大的是杨家,杨家虽是武将,但世家便是世家,又岂是咱们胥吏家族能够相比的,陈静安与那杨玉容看起来情投意合,一旦他们结合,杨家便会是陈静安最大的臂助,咱们宴家……” 宴成器脸色凝重:“也就是说,咱们想要成为陈静安最倚重的家族都不能了?” 宴清平摇摇头:“论权势,杨家远胜于我们,论经营,实际上卢家更是老本行,宴家的优势在于根系发达,咱们虽然不是官,但也是深扎官场的胥吏,论做事,有时候,杨家势大、卢家擅经营,但未必有我们能干,这一点我们还是应该自信的。 陈静安以后的前途一定是超乎我们想象的,但他的根要扎得足够深,便需要倚靠我们,但又关键的一点事,我们得让他相信我们是他值得倚靠的。” 宴成堤点点头:“我大约明白清平你的意思了,整顿家风,一扫颓唐,这些是在能力上让他信任,但我觉得还有一点我们必须做到。” “成堤叔您说。” “忠诚!” 宴成堤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哎呀,姑姑,姑姑,你这是干嘛呀!” 杨士奎被杨玉容提着耳朵上了马车,上了马车,杨玉容才把手放下。 杨士奎揉了揉耳朵,不满道:“姑姑,你这还没有嫁人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杨玉容眼睛一瞪道:“你也知道啊,陈静安既然是我未来的夫君,他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 静安心善,想着给你们杨家半成股份,你这小兔崽子却是贪心不足,还想着要更多,这不是让我心疼……不,难做嘛!” 杨士奎嘟囔道:“就是女生外向!” 杨玉容出手如电,一下子将杨士奎的耳朵提留住,杨士奎赶紧求饶了好一会,杨玉容才松手。 杨玉容犹自教训道:“你可不要贪心不足,半成股份却是不少了,静安跟我算过账,这半成股份每年可以分红接近七万贯,这可不是什么少数!” 杨士奎吃惊道:“这么多?” 杨玉容呵呵道:“不然呢,静安多大气啊,这每年七万贯就是他给杨家的聘礼,这可不是七万贯,而是无数个七万贯,杨士奎,你以后是家主,有这七万贯,你的家主可以轻松很多啊。” 杨士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出一根手指:“姑姑,凑个整嘛,给个一成,等之后静安去提亲的时候,我一定坚决站在你这一边!” 杨玉容一听顿时色变:“算了,我去和静安说,这半成也不给!” 杨士奎大惊失色:“姑姑,姑姑!你这是作甚,讨价还价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干嘛呢,干嘛呢!” 杨玉容冷笑道:“白给的天大好处,还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我杨玉容嫁不嫁人,也是你一个小辈能够干涉的,话说,论到你当家主还不知道多少年呢,你要得罪我,我让你连家主都当不上!” 杨士奎顿时冷汗涔涔而出,他倒是忘了,自家这姑妈可是一混世魔王,虽然嚣张跋扈,但在杨家的影响力却是不小,她的受宠可不仅仅是因为爷爷的宠爱,叔伯们的喜爱,也是她的影响力的来源,若她当真坚决反对自己当家主,还真有可能将事情给搅黄的! 又听杨玉容冷笑道:“半成股份,那是什么,卢家为了得到这半成股份,足足给了十万贯,你什么都不出,就想要一成股份?” 这十万贯是杨玉容诓杨士奎,但杨士奎却是没有怀疑,因为一项每年能够挣七万贯的产业,只给十万贯,那太合算了! 一年半回本,两年挣十万贯,之后每年都是七万贯的收入,什么生意都不如啊! 杨士奎臊眉耷眼,生怕惹恼自己这姑母,心里却是在暗暗打主意,卢家只是商人之家,之前依附杨家这么多年,这半成股份最好是拿过来,想必卢伯蕴一个屁都不敢放。 至于宴家那半成股份……宴清平颇得陈静安信任,事情也都是宴清平在做,倒是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杨玉容看到他的神情,哪里能不知道这侄儿在想什么,出声警告道:“杨士奎,卢家对陈静安是有恩的,你要敢动卢家,怕是要得罪静安的。” 杨士奎赶紧否认:“姑母,你这就误会我了。” 杨玉容看了杨士奎一眼道:“你自己看着办,以后你要当杨家的家主,武将世家的家主可不好当,王韶姐夫也近乎武将了,朝里面恐怕是难以依仗了,而且到你那时候,姐夫也年纪大了。 静安却是风华正茂,以他的发展,到时候成为朝中要员也是指日可待,你若是得罪他……呵。” 杨士奎赶紧摆手:“姑母,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岂是那种巧取豪夺之辈,我只是在想怎么和祖父说这个事情。” 杨玉容点点头道:“最好是如此,士奎,我要嫁给陈静安,本来是没想他能够如何,只是单纯的喜欢他,也没有太大的期待。 但现如今看来,他却是胸怀大志的,虽然我不在乎,但他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有雄心壮志也是正常,我也是要支持的。 我一个女子,也帮不上他什么,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杨家,父亲不见兔子不撒鹰,指望父亲相帮只怕是锦上添花,但静安现在需要支持。 士奎你是有望接任家主的,父亲对你也看重,你的意见他也是愿意听的,我希望你能够支持我,当静安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要不遗余力地支持他,等他以后走上高位,你还怕朝中无人,自己家的姑父,总比你去扶持外面的文人更加可靠吧?” 杨玉容这番话令杨士奎心中翻腾起滔天巨浪,杨玉容一字一句都深深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杨士奎脸色凝重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姑姑。” 杨玉容沉吟了一下道:“你在军中找两个武艺过人、家中没有什么背景的人,要机灵又要忠心的。” 杨士奎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姑姑,没有问为什么,点点头道:“好,很快便给姑姑你找到。” 杨玉容补充道:“是要认主静安的,要忠心耿耿的那种。” 杨士奎笑道:“我给找家中贫困的,以静安的手腕,只要好处给足,不怕他们不忠心。” 杨玉容瞪了他一眼道:“静安也是你叫的?” 杨士奎不由得苦笑。 杨玉容将杨士奎赶回去,自己则是等着陈宓忙完。 到了夜幕将将降临,陈宓才出来,杨玉容这才迎上去。 陈宓看到杨玉容有些意外:“怎么还在这等着呢,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多冷啊!” 听到陈宓关心自己,杨玉容心里很开心,甜甜道:“无妨的,我是习武的,不怕冷。” 陈宓伸手将杨玉容的手牵住,果然是暖暖的,不由得赞道:“玉容的手就像是暖玉一般,握着十分的舒服。” 杨玉容也不害羞,任由陈宓握着,两人走向马车,一边走杨玉容一边道:“杨士奎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杨家这半成股份我要谢谢你,之后的事情你便别管了,我去沟通就好了,我爹若是敢再提半点条件,我便把他的胡须给全扒光,汴京城没有谁家嫁女儿敢这么大开口的!” 陈宓笑道:“这不是杨家提的,是我主动提的,你也别压力太大,我也需要杨家的关系嘛。” 杨玉容笑道:“好啦,你一定是为了我啦,我很开心……嗯……我让杨士奎在军中给你找两个随从,你到处乱跑的,又有程家这样的敌人,我不放心。” 陈宓倒是眼睛一亮:“这个倒是十分有必要,能不能多找一些,煤场这边也是需要的,不需要多厉害的,就是手上功夫不错的,为人踏实的便好了。” 杨玉容有些为难:“这个倒是不太容易,若是大规模的搞这些私人,到时候怕是要出事情的。” 陈宓笑道:“倒是不必,我的意思是,每年军队总有一些人要退役啊什么的吧,年纪大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 杨玉容轻松起来:“那当然没有问题。” 陈宓笑了笑,沉吟了一下,低声道:“这两人到我手下,我能信任么?” 杨玉容点点头:“你是杨家的姑爷,便与杨家的利益一致,杨士奎是可以信任的。” 陈宓点点头,心下有了一些计较。 …… 卢伯蕴跟着陈宓一天下来,感觉十分的疲惫,回了家让人烧了满满的一大桶热水,浸入进去满足地泡了个热水澡,这才整个人都活络了过来,整个人的思维也都活跃了起来。 说实话,今日身体疲惫是一回事,但关键还是思想上深受震撼。 今日南城能源公司第一天开业,便疯狂卖出六百万块煤饼,五六千个煤炉,总体营业额差不多直奔三万贯去了! 这还是第一天啊! 大家对这产品还是有着怀疑,只是在尝试着用,便有如此凶猛的购买力,若是等全面推广开,整个汴京城啊,一百多万人啊,那是多少个三万? 卢家百年商业大族,家族之中产业也是不少,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他从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被如此震撼。 他今天都一直跟着陈宓,他擅长察言观色,从陈宓的表现中,他当真读出来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 首先,陈宓对南城能源虽然重视,但当时踊跃的抢购现场,大家都为之心潮澎湃之时,只有他看起来依然平静; 其次是,那杨士奎神情激动,似乎找陈宓购买股份,但陈宓却是不为所动。 最后便是那宴家的宴清平,对陈宓言听计从,一副门下走狗的模样。 第一点可以看出,陈宓对南城能源没有当真重视,他一直在说南城能源是个小生意,似乎看起来当真如此。 第二点则是陈宓对杨家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尊重,还有,也没有那么亲密; 第三点则是,宴家对陈宓却是支持力度十足,连宴清平这个家主,都一副门下走狗的模样,说明宴家对陈宓的支持是毫无保留的。 卢伯蕴皱起了眉头。 必须承认,陈宓的确是潜力无限。 无论是师承还是本身的才华名气,加上现在这商业上的天才,都是一顶一的顶尖出色的年轻人。 但是,值得宴家如此不顾一切的支持么? 卢伯蕴沉吟了片刻,得出了一个结论——值得! 如今陈宓的身上汇集的是什么东西。 一是官场资源,老师张载位居知制诰,杨家的女儿天天跟着,就像是小媳妇一般,几乎可以说,两家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等一联姻,杨家的资源陈宓多少也是要借助上的。 二是个人名声的资源。如今的陈宓说是在汴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有点夸张了,但有了静安四句、关洛宴、金水河诗会加上所谓的弑父yin母之案后,的确是让大部分的汴京人知道了他的名字。 三是他的商业才华。从小小的煎饼摊开始,到连锁店、到醉仙楼、到与卢仲文的家主之争、到如今的南城能源,陈宓表现出来的对商业的驾驭能力着实了得。 有才华的人不少,但能够提出想法,还能够将其干成,这才是最顶级的能力。 这三项东西构建起来的是什么东西呢? ——是个人的青云直上,是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家族根基,是一个能够构建出一个官僚集团的保证! 实际上,一旦他与杨家结亲,便可以勾连一个武将世家、一个胥吏家族,如果自己再投过去,便得加上一个商人世家,加上他老师张载,以及背后的关学,便是一个涉及文官、武将、胥吏、商人的小集团的成型! 卢伯蕴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他是第一个与陈宓兄弟接触的人,但现在所有的人都比他手快。 秦大步积极投靠,卢仲文与之化敌为帮闲,宴家用一个陈年谷换来了陈宓的信任,杨家用一个女儿换来了陈宓的示好,自己呢,还在瞻前顾后! 卢伯蕴意识到,这已经是自己最后一个上车的机会了,再不上车,以后就都上不了了,陈宓已经是一飞冲天之势,再不紧紧挂上,以后怕是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了。 “必须尽全力投靠,或者说,紧紧连接在一起!” 卢伯蕴如是想道。 只是该如何与陈宓产生关系呢? 印书坊么? 看起来陈宓倒是挺重视的,但这玩意看起来不靠谱啊,一样产业重不重要,挣钱是第一考量,但印书坊这玩意,能挣钱? 别人家的能不能挣钱他不知道,但卢家的印书坊除了有需要的时候用起来方便一点,它是真不挣钱啊! 不挣钱的玩意,说不定陈宓什么时候就忘了,而且,最好是又能够保持好关系的,又能给自己创造效益的生意是最好的呀。 可现在看起来陈宓似乎很忙的样子啊,去找他的时候,一边读书,一边忙各种事情,聊天都是匆匆谈完拉倒,怎么有时间再去折腾什么产业呢。 卢伯蕴有些犯愁。 “要是有女儿就好了!”卢伯蕴如是想道。 此时卢雪婷的银铃一般的声音传来,似乎在玩什么笑得特别开心。 卢伯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但随即沉吟着思索起来。 “……卢雪婷正室估计是当不了的,也不知道我那继母与仲文能不能接受,这个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卢雪婷成为陈宓的妾侍,会不会因为之前我与仲文的龃龉生出对我的怨恨心,若是经常吹枕边风说我坏话,那我还不如不干呢; 第三个问题,卢仲文会不会因此更得陈宓的欢心,卢仲文会不会对家主之位还有幻想……” 卢伯蕴琢磨了许久都不得要领,决定却请教一下卢老夫人。 自从卢伯蕴任家主以来,卢老夫人逐渐放权给他,到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卢家家主了,但卢伯蕴知道卢老夫人的影响力还在,毕竟他是杨文广的堂妹,杨家还要通过她保证对卢家的影响力呢。 所以卢伯蕴一直不敢对卢老夫人掉以轻心,早请示晚请安的,十分的恭敬。 一番请安之后,卢老夫人看到卢伯蕴还没有走,便问道:“还有事?” 卢伯蕴斟酌了一下道:“奶奶还记得陈静安么?” 卢老夫人瞟了卢伯蕴一眼道:“老身还没有老到那个程度。” 卢伯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奶奶,陈静安已经是一飞冲天之势,孙儿想要跟随他,您觉得可行么?” 卢老夫人又瞟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已经决定了么,你直接说想法就是了。” 卢伯蕴呵呵一笑,感觉嗓子眼里都有点发紧,赶紧清清喉咙,然后说道:“孙儿想了想,雪婷也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卢老夫人道:“嫁便是了。” 卢伯蕴苦笑道:“两个难题,一是我那姨妈杨玉容必定是陈静安之正妻,雪婷嫁过去便只能做妾侍了,也不知道我母亲同不同意。 二是……此举可能算是与杨家争利……” 卢伯蕴看着卢老夫人。 卢老夫人呵呵一笑:“看着我作甚,老身是杨家女,但早就是卢家人,对于杨家,有些情分,但屁股却是坐在卢家这边的。” 卢伯蕴释然笑道:“那伯蕴就明白了,只是……” 卢老夫人摆摆手:“这事我找你母亲说去。” 卢伯蕴大喜:“还有一事,孙儿之前与母亲有一些误会,还请奶奶周旋一番,母亲那边用度也有许多年没变了,孙儿觉得也该提一提了。” 卢老夫人点点头:“这事情对她也有好处,应该不会拒绝,不过,和亲是好方法,但真正有用的是利益,这方面你想过没有。” 卢伯蕴有些汗颜:“孙儿却是找不到这个契机。” 卢老夫人脸上出现了愤怒的表情:“怎么卢仲文还是不是你兄弟,你既然拿捏不准,干嘛不找仲文?” “孙儿……” 卢伯蕴被卢老夫人这么一说,额头上汗水都出来了。 卢老夫人挥挥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当家主要有魄力,切不可以为机关算尽才是高明,待人真诚一些,方是正道。” 卢老夫人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令卢伯蕴幡然醒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瞿鸿庆 马车在人流之中奔走,车夫急促地发出催促声。 瞿洪庆屡屡从车窗看向外面,又忍不住问道:“快到了么?” 车夫赶紧回道:“老爷,快了快了!” 瞿洪庆哼了一声:“再快一些!” 车夫回了一句是,又是一鞭子挥下,马匹发出一声痛呼,立即往前窜出,将前面的行人都吓得纷纷躲开。 瞿洪庆犹然觉得心急如焚。 似乎是过了挺长的时间,车辆忽的停了下来,车夫喊道:“老爷,到了!” 瞿洪庆深深吸了一口气,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下车,抬头看向院子的门匾,上书王宅,看起来只是寻常一小宅,也没甚出奇的地方,瞿洪庆却是面露敬仰之色。 敲门,通报,然后被领着进入,见到了此次相见之人……嗯,次要想要之人。 王雱笑眯眯地道:“瞿老丈辛苦了。” 瞿洪庆赶紧回道:“大郎召唤,洪庆岂敢耽搁。” 王雱笑了笑道:“运河冻结,你此趟从扬州赶来,却是一路辛苦,要不先歇息一两天?” 瞿洪庆赶紧摇头道:“大郎,洪庆不累,您的事重要,大郎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王雱点点头:“大约事情知道么?” 瞿洪庆赶紧道:“李管家已经与洪庆在信上说过,不过也只是大概,说是相爷有意立一钱庄以支持青苗贷。” 王雱点点头:“大约是如此,不过形式却是有些不同,要立之机构乃是银行,而非钱庄。” 瞿洪庆愣了愣:“银行?” 王雱点点头,将银行与钱庄的区别讲了讲,瞿洪庆有些不解:“这不还是钱庄么,就是职能上增了几项,还有,这吸纳存款为什么要付利息,咱们帮他们掌管钱财,还得给他们钱?” 王雱点点头,从手边拿出一份册子递给瞿洪庆,说道:“你是行家里手,你便看看这银行法,看看再说。” 瞿洪庆接过来看了一会,越看越是投入,到得后面几乎是贴着纸面,手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王雱等得不耐烦,喝道:“看个大概就差不多了!” 瞿洪庆赶紧放下册子。 王雱道:“如何?” 瞿洪庆眼中爆出一道光亮:“此人是个天才!” 王雱不耐问道:“我没问你这个,我是说,这法子如何?” 瞿洪庆赶紧道:“天才的想法,照之执行,可得一天下第一大钱庄,届时无异于另立一三司矣!” 王雱眼睛一亮:“竟能如此?” 瞿洪庆激动的点头道:“确实如此,洪庆世代经营钱庄,源仁钱庄发源自扬州,到如今横跨扬杭,自然看得出里面这想法的天才之处。” 王雱点点头,沉吟道:“……若是将这银行交予你来打理?” 瞿洪庆浑身颤抖:“洪庆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相爷之大志鞍前马后,如有号令,莫敢不从!” 王雱满意地点点头:“我是信任你的,当年父亲当任扬州通判时候便与你结缘,到了鄞州搞青苗贷的时候,还是你鼎力支持,才有后面的局面,这些我都记着呢。” 瞿洪庆感激莫名:“大郎仗义,洪庆所起作用也是辅助,主要还是相爷运筹帷幄,还有大郎天纵英才,相爷有您在身旁谋划,匡扶天下之志定然能够成功!” 王雱哈哈大笑,笑声之中狂态尽显,瞿洪庆陪着笑。 王雱笑歇,突然问道:“光秀妹子还好吗?” 瞿洪庆笑道:“很好很好,现在帮着我坐镇杭州,听说我要来见大郎,还说要一起来,我说大郎事忙,她还颇发了一番脾气。” 王雱呵呵一笑:“算了算,也有几年没见了。” 瞿洪庆咬了咬后槽牙,笑道:“等我培养的人能够独当一面,到时候她也能够抽空,一定会来见大郎的。” 王雱点点头。 说着话,王安石却是回来了,见到瞿洪庆,王安石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洪庆来了。” 瞿洪庆五体投地:“小人见过相爷!” 王安石虚扶,温声道:“好了,都是老熟人了,赶紧起来吧。” 瞿洪庆赶紧起身。 王安石道:“洪庆与雱儿聊过了吗?” 王雱笑道:“已经说好了。” 王安石点点头,与瞿洪庆道:“银行之事虽是小事,但却与青苗贷息息相关,你却是得好生用心,一切以大局为重,个人私利,却是莫要计较太多,若是让我发现你坑害百姓,你的脑袋我随时会帮你取下来。” 瞿洪庆顿时后背冷汗沁出,连道不敢。 别看瞿洪庆到来如此积极,但那不过是因为利益,若非商人对于利益天生贪婪,他是真不想面对王家父子。 这父子两个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王雱狂悖,虽然智深如海,但有时候看起来颇为癫狂,颇为吓人,如非利欲作祟,他是决然不愿意靠近的。 至于王安石,却是天生瞧不上商人,别看他看起来温和,但在鄞县时候,刀下那十几条商人的冤魂,可是还在哀嚎呢。 他刚刚所说,可不仅仅是开玩笑而已。 王安石敲打了瞿洪庆,转头与王雱说道:“制置三司条例司大约是成了。” 王雱大喜:“当真?” 王安石被儿子质疑,却无半点不悦,反而宠溺点点头:“嗯。” 王雱顿时手舞足蹈起来,一边跳跃,一边癫狂大笑:“好啊,哈哈哈哈哈,爹爹大事可成矣,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看到儿子癫狂一般的大笑,王安石并没有制止,反而微笑着欣赏,一会与瞿洪庆道:“银行之事可以开始准备了。” 瞿洪庆心中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是是,相爷!” 等出了王宅,瞿洪庆依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被冷风一吹,他算是清醒了过来,又感觉到一种从内心由衷发出的狂喜。 “银行,哈哈哈,银行,天下第一大,我瞿洪庆将会成为大宋之传奇!” …… 张载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东华门的小院。 陈定赶紧迎上去。 “老师,您回来了。” 张载点点头,左右看了看问道:“静安呢?” 陈定道:“静安去南城能源公司呢,还没有回来。” 说着话,陈宓便随后回来了。 看到陈宓,张载招手道:“静安。” 陈宓赶紧过来:“老师,您回来了。” 张载点点头。 陈定道:“老师吃过饭没有,咱们先吃饭吧。” “嗯。” 陈定赶紧去厨房,一会便与文兰一起端饭菜出来,四人坐着吃饭。 张载虽是儒学宗师,但陈宓吃饭的时候也是常常要说话的,张载纠正了几次之后,便也不在意了,几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张载说道:“王介甫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已经通过了,很快便要开始筹建了。” 陈宓闻言放下饭碗,脸色有些凝重:“这么快?” 张载点点头:“不算快了,也算是拉扯有些时日了。” 陈宓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有老师您支持,快一些也正常。” 张载笑道:“为师只是知制诰,人微言轻,倒不一定是因为为师。” 陈宓笑道:“老师可别小瞧自己,知制诰本来就是位卑权高,可是能够真正参与政事讨论的,怎么是人微言轻……” 他斟酌了一下道:“……银行的事情?” 张载摇摇头道:“并没有特意讨论过此事,只怕介甫会直接筹建。” 陈宓闻言皱起眉头:“老师,我想将掌握银行。” 张载皱起眉头:“只怕很难,虽然政事堂里没有正式谈过,但我与介甫问过,他应该是有所安排了,似乎是将托付一个叫什么源仁钱庄的负责筹建。” 陈宓霍然起身:“源仁钱庄的瞿洪庆?” 张载点点头:“你认识他?” 陈宓摇摇头:“不认识,但听说过。” 张载哦了一声道:“应该是介甫的儿子王雱搞的,估计是将其视为囊中之物了,现在官家与介甫圣眷正隆,估计是定了,你想要却是难了。” 陈宓想了想道:“老师,我想见官家。” 张载闻言微微皱眉:“你没有官职,只怕是不容易。” 陈宓笑道:“不用正式接见,私下里安排见一面即可。” 张载还是皱眉。 陈宓从怀中取出几页纸递给张载,笑道:“老师您把这些择机给官家就好了。” 张载看了看有些吃惊道:“这是南城能源的这几天的经营数据?” 陈宓笑道:“嗯,我要将南城能源公司三成的股份送给官家。” 张载吃惊道:“这是贿赂啊。” 陈宓大笑起来:“官家富有四海,这点钱贿赂他,也是贻笑大方了,不过是向陛下证明我经营的能力罢了。” 张载哭笑不得:“这可不是小钱啊,要是天天都是这般数据……嗯,第一天接近三万贯,这两天已经攀升到七万、九万……嘶,如此增长下去,三成股份的分红,每年都得有三十万贯了吧?” 陈宓莞尔而笑:“总量就在那里,那里能够天天那么涨,是有限制的,不过三成股份,每年分个二十万倒是可能。” 张载还是吃惊:“二十万贯也是不少了……” 他想了想道:“……这银行值得你付出这么多么?” 陈宓点点头:“南城能源不过是让我们变得富有,但要话语权,却是非得银行不可,那才是真正撬动朝堂的庞大力量!” 张载闻言点头:“好。” 吃完了饭,张载还是要检查作业。 文兰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看着愁眉苦脸的陈宓,仿佛之前谈论着几十万贯的人不是他一般,现在的陈宓,就与学堂里被先生责备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 赵顼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寝宫,大伴寻了过来,问道:“官家,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赵顼点点头:“先洗把脸吧,倦得很。” 他回头一看,却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制作精美的炉子,上面还放着一把咕噜咕噜的水壶,倒是有些诧异:“怎么放了个炉子在这?” 大伴笑道:“这是外务那边送的,说是外面新出的玩意,几块煤饼就能够烧一晚上,随时可以让水热着……” 赵顼脸色一沉:“你说里面烧的是煤?” 大伴看到赵顼的脸色,顿时心下一惊:“官家?” 赵顼冷笑道:“是谁出的主意,这是想要谋害朕么!” 大伴扑通跪倒在地,惊慌道:“官家,官家,这是误会,这煤炉并没有烟气,老奴也是仔细闻过了,的确是没有的,而且这炉子远远放着呢,门口还有通风,不会有危险的!” 赵顼踱过去闻了闻,空气的确还是清新如故,伸手将水壶提起,里面确实烧得通红的煤饼,红通通的,煞是好看,他忍不住咦了一声。 “起来吧。” 赵顼将水壶放下,问道:“这炉子倒是有趣,不过,除了好看,还有什么用处?” 大伴赶紧道:“最大的用处便是省煤,据外务的人说,这煤炉子一日一夜,五口之家烧水做饭取暖,不过只需五六块煤。” 赵顼对此并不能感受到区别,作为一个皇帝,怎会记得每日烧炭要花费几何,烧煤又要花费几何。 大伴赶紧解释道:“普通五口之家,如果烧炭烧水做饭取暖,一月需十贯以上花费;若是烧煤块,则需要两贯花费,若是用这煤饼煤炉,每月只需五六百文,关键是,这煤炉煤饼安全可靠,即便是放屋里,也不会发生闷死人的情况。“ 赵顼虽然不了解细节,但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皇帝,闻言动容道:“竟然能够减少如此之多的花费?” 大伴点点头:“外务送过来煤炉,老奴也是害怕有意外,所以自己试用了几天,的确是安全可靠,关于损耗方面,老奴只是烧水取暖,一天一夜,只耗费三块煤块,如此一来,每月也就是三四百文花费了。” 赵顼喜道:“这东西在民间可是都有的买?” 大伴点点头:“是的,城南煤场旁边是有开了一家什么南城能源公司,名字颇为奇怪,就是买这煤炉和煤饼,听说极为畅销,老百姓都爱用。” 赵顼点头欣慰道:“却是好事啊,运河结冰,外面的煤运进来耗费人力不说,价格也是水涨船高,朕还担心会出现十几年前冻死人的惨状呢。 这煤饼省煤,却是第一好事,第二好事便是省钱,也是好事,省煤可以缓解城内缺煤的状况,省钱却是让百姓烧得起煤,这是大大地利民之举,好事好事!” 大伴笑道:“陛下仁慈。” 赵顼笑着点评了几句,然后就着热水混了点冷水,洗了把脸,吃了一些小吃,觉得精神好多了,便又开始批改起奏折来,待到月色西沉,才晃晃悠悠的歇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怎么能遇见困难就撤退呢 赵顼没去皇后那里安歇,也没有去其余的妃子的寝宫安歇,只是找了一个自己经常睡的寝宫昏昏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便被大伴给摇醒。 赵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的漆黑,脑袋还是处于昏睡的状态,但强撑着起来了,洗漱之后,趁着吃早餐的时候,让人念一念奏折,之后换上了早朝的礼服,便去了听政殿。 忙忙碌碌一早上,到了下午歇了歇,要拟一些政令,便让知制诰来,今日该是陈荐值日,但来的却是张载。 张载解释道:“升之身体有恙,便请臣代之,已经与中书那边做了交接。” 赵顼笑着点头:“张师傅来也好。” 赵顼有些是已经拟好的,有些还得口述,但总的来说,都是要张载重新起草的,以符合诏令的行文规范。 忙忙碌碌,日头西斜。 赵顼也开始倦了,便与张载道:“张师傅,不如早些回去吧,今日您也倦了。” 张载笑道:“也好,这些臣回去拟好,明日来请陛下用印。” 赵顼点点头,便要起身送一送张载,却不料张载笑道:“陛下……” 赵顼道:“张师傅请说。” 张载道:“臣的弟子陈宓,给陛下写了一首诗。” 赵顼顿时感兴趣起来:“哦,是么,陈静安的诗朕是闻名久矣。” 张载递过来几张纸,赵顼接过一看,脸色却是慢慢变得诧异起来,之后更是轻轻笑了起来:“好诗。” 他将其中一张抽出来留在桌子上,其余的塞入怀中,伸了一个懒腰,赞叹道:“张师傅的弟子果然是诗才过人啊,很好很好,他现在在哪里?” 张载笑道:“便在外面候着呢。” 赵顼点头:“倒是有趣,便令他到崇政殿来吧,嗯……算了,去后花园吧,也不是什么正式的会面,孙舍人便歇一歇吧。” 孙觉实际上本职是知谏院,也兼着修起居注,今日记了一天了,心里也记挂着别的事,闻言喜道:“也成,今日差不多到时间了,臣也该回去了。” 赵顼见孙觉识相,也是微笑点头。 幸好今日不是范纯仁值班,那家伙执拗得不行,坚守着起居注官的操守,有时候自己说错了话,也要一板一眼记载下来,甚是烦人。 赵顼在后花园见到他听闻了许久……嗯,其实好像也没有多久,应该也是在正月元宵夜之后才听说的。 第一印象便是英俊,然后反应过来之后,又发现原来小伙子真是年少,应该称其为少年才是。 赵顼看着陈宓,感觉是越看越顺眼。 赵顼赞叹道:“静安还真的是如此年轻,朕读你的静安四句时候心潮澎湃,最喜你的破阵子,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啧,真是极好极好的。” 赵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官家,嗯,身材只是中等,样貌也只能算是寻常,但一双眼睛却是烨烨生辉,浑身气场颇为锐利。 “学生见过陛下!” 陈宓作揖。 赵顼笑道:“静安就免礼啊,你给朕送了这么大的礼,这点小礼就无所谓了。” 陈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赵顼道:“昨夜我才知道南城能源……公司吧,今日这南城能源公司就有三成股份要属于朕啦,这真是奇妙啊?” 陈宓倒是惊诧道:“陛下知道南城公司?” 赵顼点点头:“嗯,寝宫里还多了一个煤炉子,就是出产自你们南城能源的。” 陈宓脸色惊异:“那可真是荣幸,不过陛下还是莫要放在寝宫里,虽然这炉子没有什么煤气,但多少还是有,吸入多了也是身体不太爽利的。” 赵顼笑着应了,左右看了一下,低声道:“那三成股份,当真能够……每年分红二十万贯?” 陈宓注意到赵顼说这话的时候,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心中不由得暗自偷笑。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 都说天子富有四海,但实际上,大宋朝的皇帝的个人资产与国家财政不是一回事。 赵顼或者说皇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是都城公有房地产的租金。 也就是说,赵顼相当于包租公。 那么,宋朝出租房屋一年有多少收入呢? 历史上没有记载赵顼有多受收入,但晚50年的宋高宗却是有一些记载的,,根据史料记载,宋高宗靠当出租公房每年收入约为三十万贯。 高宗时候该比这个时候要繁荣,所以这笔钱应该比现在要多的,大约估计,赵顼估计每年能够入账的也就二十万贯左右。 宋朝皇帝的收入一般都是不够花的,因为赏赐大臣、子女婚嫁、给嫔妃脂粉钱,都要靠皇帝掏腰包。 所以国家财政每年还得再拨付给皇帝一笔钱来贴补开销,但是,这笔钱是要经过盐铁、度支、户部三司批准的。更加操蛋的是,宰相、参知政事、枢密使,这些高官都有权对皇帝申请经费说不。 陆游《老学庵笔记》有一段记载:宋高宗的爱妃张婕妤想要一张檀木椅子,宋高宗吩咐工部订购,被宰相赵鼎知道了,赵鼎当即否决,后来连宋高宗日常用的椅子都只能用普通木材。 说来也是可怜。 不过陈宓不动神色,点点头道:“二十万只是起步而已,毕竟这只是算汴京城而已,南城能源可以覆盖整个开封府,整个开封府的人数可不仅仅是一百多万人,估计这还能够翻上一番。” 赵顼微微吸了一口气,脸色更加和蔼起来,赞叹:“静安真的是天纵奇才啊……静安,你想要什么?” 陈宓赶紧道:“学生只是听老师说官家勤俭过度,每日又是如此的勤勉,怕陛下伤了身体,学生算是有点薄资,怎么能够让陛下如此清苦,于是便想将这三成股份赠与陛下,希望陛下以后多吃两块肉,多歇息歇息,如此天下臣民才能够安心,学生才能够安心啊。” 赵顼哈哈一笑:“如果天下臣民都如静安这般就好了,静安你的好意朕领了,不过朕受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也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不如,朕给你封官吧?” 陈宓连连摆手:“学生还是一介白身,对之后的科举还有希冀,等两年时间,学生就能够为陛下效力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学生殚精竭虑构思出来为大宋朝解决财政危机的银行法,却是怕遇人不淑,如果官家放心的话,可以交给学生来运营,学生大的不敢说,但三年内,学生至少能够给朝廷增加一千万贯的收入。” 赵顼听到陈宓的话,忽而想起之前张载呈上来的富国策,隐约想了起来,好像上面的确是有类似的话,只是当时他并不太相信而已,只是觉得一个少年的天真念头,但现在陈宓却是搞出了一个年入百万贯的……公司,嗯,公司,一个年入百万贯的公司啊,天下州县,要有百万贯的税收,也得百个中等州才能够收到百万贯啊! 所以,他好像真的能够? 赵顼带着期待问道:“静安,你可敢立下军令状?” 陈宓笑道:“有何不可,但学生却是有条件的。” 赵顼喜道:“赶紧说来。” 陈宓竖起手指头:“第一,银行需得直属陛下,其余机构都无权干涉,包括中书省以及刚刚成立的制置三司条例司都是如此。” 赵顼微微皱眉道:“如此那便是皇家内库了。” 陈宓笑道:“如果是朝廷机构,那学生只是一介白身,也不好干涉其中。” 赵顼恍然道:“确实如此,不过这事情有些难度……” 当然有难度,若是让皇帝有了钱,那宰执对皇帝的制约岂不是没有了效用。 陈宓看起来有些失望:“这样啊,如果陛下为难,那就算了,当然,那三成股份是孝敬陛下的,陛下尽可收下。” 看着陈宓要打退堂鼓,赵顼却是有些急了:“哎呀,静安,你以后可是要当朕的股肱之臣的,怎么能够遇到点困难就像撤退呢,别着急,这事朕先想想。” 陈宓低眉顺眼:“学生不是怕陛下为难么。” 赵顼咬了咬牙,这每年多出一千万贯的收入,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即便不是归他所有,但朝廷若是能够多出一千万贯的收入,那做起事来就要轻松太多了。 “静安,此事朕先和你打个底,银行是一定会给你打理的,但性质上可能不好争取,如果要将其归类为天子内库,那宰执大臣们是要以死抗争的,但朕可以争取……嗯,若是将这银行归与司农寺,朕拜张师傅为判寺事,主管其中事宜,静安可以为令师分忧,如此可否?” 陈宓沉吟了起来。 赵顼的意思是,将银行管理权放在司农寺下,然后让张载去管理司农寺,这样就可以避开宰执的掣肘,虽然还是多少会被影响,但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方式了。 只是陈宓想得更多,制置三司条例司的设立,不仅会侵占中书省的权力,还几乎将司农寺给吞并,比如司农寺主管的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等事务,几乎都是王安石变法之中关键的核心,王安石怎么可能允许这些东西脱离他的掌控? 陈宓斟酌了一下道:“陛下,制置三司条例司已经设立,王参政要变法,司农寺之职责却是无法避开的。” 赵顼听到陈宓的话,眼神里带着些诧异,想了想却是点头道:“朕明白了,令师与王卿的政见都是一致的,都要支持朕的改革,你是张师傅的弟子,想必也是支持的……不过无妨,朕可以支持王卿,也会支持你,毕竟都是为了朝廷嘛! 司农寺其余职能可以归制置三司条例司,但银行的管理权,朕一定将其留在司农寺,你若是能够兑现你的诺言,等你中举之后,朕会名正言顺的给你。” 赵顼的话只说了一半,但陈宓却听出了里面没有说的部分:……你老师和王安石是一伙的,但你为什么要如此防备王安石?不过无所谓,只要你给朕挣这一千万贯,朕都会支持你。 得到赵顼的承诺,陈宓终于笑着点头:“如此便要多谢陛下了。” 赵顼笑道:“还有么?” 陈宓心中早有一套东西,闻言道:“陛下,银行与当今之各机构都是不同的事物,届时管理方法可能是截然不同的,陛下可以派要人进驻机构,但学生希望他们只有观察权,也就是说,他们可以知道机构的运行,包括每一笔资金的走向,但是,他们不能插手管理,陛下可以随时召学生问询,但里面的用人,却是要由学生来选择。” 赵顼不由得吃惊,从来没有一个大臣敢这么要求,毕竟这是和他说,陛下,这里以后就是我的领域了,你看着,大权却是我要独揽的。 还好不是军队,若是军队,这人是非得砍头不可的。 陈宓苦笑道:“陛下,不是学生权力欲太重,着实是这银行的运作与朝廷机构的运作不同,尤其是一开始如果掣肘太多,可能等不到它成长的那天。 何况学生只是白身,陛下有一天若是不满意,直接将学生斥退便是。” 听到陈宓这么一说,赵顼却是要展现出帝皇的大度的,笑道:“静安多虑了,朕能信王卿,将变革这等关乎天下之事交予他去做,当然也能够相信静安,朕……答应了!” 陈宓满意地点头,有这两个保证,足矣! 聊到这里,大约也就差不多了,天色也渐渐暗了,大伴过来提醒还有事情,陈宓也就顺势告辞,赵顼还特意让大伴带他送了一下。 大伴叫冯怀恩,是潜邸旧人了,不过年纪却不算太老,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模样。 冯怀恩带着陈宓往外走,陈宓与冯怀恩攀谈了一会。 冯怀恩今日远远跟着,看到官家对陈宓一直都是言笑晏晏,便知道这个少年得了圣眷,也不敢怠慢,当然也有交好的意思,也顺势攀谈起来,也算是结个善缘。 不过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如此了,陈宓也不会冒失到第一次见面就给别人塞钱程度。 出了皇城外,卢仲文与秦大步驾着马车等着呢。 三人会面,便驾了马车归家。 卢仲文看到陈宓出来后,看起来颇为开心的模样,便知道今日陈宓与皇帝的会面是有所收获的,便笑着问道:“二郎心情很好?” 陈宓笑着点点头:“嗯,你的选择是对的。” 卢仲文笑道:“小人一直都觉得如此。” 两人相视而笑。 到了家,卢仲文便与陈宓告辞,独自回家。 最近他是干劲十足,南城能源的事情虽然不用他操心,但他也是天天看着的,南城能源日进斗金,卢仲文看着心里也高兴,这意味着陈宓的能耐越来越大了,今日的事情,卢仲文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能面见官家,这是何等的荣耀,而且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卢仲文意识到,如果此次大事成功,自家的二郎便要青云直上了! 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他卢仲文也要崛起了喂! 如是想到,卢仲文便心中激动,到了自家院子外,步履也愈加的自信起来。 只是刚刚走到院子外,便看到自己的母亲从院子里出来,看到他的时候便道:“仲文,恰好你回来了,跟我一起去见你奶奶吧。” 卢仲文有些奇道:“奶奶找我?” 杨氏点点头。 “是什么事情?” 杨氏摇摇头道:“娘也不知道,去了便知。” 两人来到卢老夫人的院子,见到了卢老夫人。 卢老夫人笑道:“仲文回来啦?” 卢仲文赶紧问好。 卢老夫人笑眯眯地点头:“最近跟着陈静安,干了不少的大事啊。” 卢仲文有些忐忑,毕竟他是去给人当帮闲去了,也不知道奶奶会不会觉得丢人,只敢道:“静安是我朋友,他有事情要忙,我便帮着一些忙。” 卢老夫人却是不在意,也不拆穿,只是笑道:“嗯,朋友之间多帮帮忙,也是好事情。” 杨氏问道:“姑母,您叫我们来是?” 卢老夫人点头:“是有点事情要与你们商量一下。” “姑母请说。” “奶奶请说。” 卢老夫人看了一下杨氏道:“最近仲文倒是有些出息了,陈静安我是知道的,第一次见面的还是在尾牙会上吧,是个不错的孩子,仲文跟着他帮闲也是个好出路,以后陈静安是要当大官的,咱们卢家自己出不了读书人,但有一个人跟着大官帮闲,也是不错的。” 卢仲文有些局促不安。 “……嗯,这个说远了,我想说的是雪婷啊,小姑娘年纪也大了,也该给找门好亲事了。” 杨氏有些诧异,讨论卢雪婷的亲事,那让卢仲文来干什么。 卢仲文也有些诧异。 卢老夫人却是笑了笑,看向卢仲文道:“仲文,你跟着陈静安也有些时间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卢仲文诧异。 第一百二十六章 银行归属 卢仲文有些迟疑:“奶奶的意思是要将雪婷许配给静安吗,可是静安和玉容姨母的关系算是差不多确定了,咱们这时候插一脚,是不是不太妥当?” 杨氏却道:“姑母怎么问你就怎么说好了,这事情也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还有啊,只要还没有确定,那就不是,他杨玉容是杨家女,我与姑母就不是杨家女了么,这种事情,谁先下手就是谁的!” 卢老夫人奇怪地看了杨氏一眼道:“说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让雪婷做小的。” “啊?”卢仲文惊呼了一声。 杨夫人却是不太服气:“这怎么可以,我杨仙芝的女儿怎么可以去做妾!” 这话说的硬气,卢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便点点头:“既然你不愿意便算了,我在卢家偏房找找。” “等一下。” 杨仙芝道,她朝卢仲文示意了一下,卢仲文会意,想要退出,卢老夫人却道:“仲文长大了,便留下来听着吧,还需要听你的意见呢。” 卢仲文停住了脚步。 杨仙芝脸色变幻了一下,不太情愿道:“姑母既然有此想法,仙芝是晚辈,也只好听从您的意见了。” 卢老太太呵呵笑道:“杨仙芝啊杨仙芝,你啊,不知道怎么说你,能力你有,野心你也有,就是这大局观啊……” 卢老太连连摇头,倒是看到卢仲文的时候笑了:“……以前我以为你是不错的,伯蕴也还行,可现在看来,仲文的格局才是够大的。 之前与陈静安虽然有恩怨,但却是积极化解,然后取得信任,啊,是,在陈静安落难的时候,在别人避而远之的时候,仲文却是不离不弃,啧啧,现在可不就回报来了么? 你们几个啊,天天算计来算计去的,在外面算计,在家里也算计,哼,就这一亩三分地,也要斤斤计较,没出息! 像仲文这样,不在这里计较,跳了出去,可不就是海阔天空,鹏程万里了么?” 杨仙芝唯唯诺诺。 这话虽然是在批评她,但因为夸的人是卢仲文,她便不太反驳了。 “好了,这事情便先这么定了,仲文你也别透露,咱们不与杨家争,等他们确定了之后,咱们再提,到时候我去找我那堂哥。 仙芝你这里好好与雪婷说说,让她把管家的本事好好学学,不是说拿去与玉容争宠,玉容是名正言顺的大房,她争也争不过,但玉容喜好武艺,管家的事情可能不太热衷,正好雪婷能够帮上忙,以后卢陈两家可不就是亲近了么? 仙芝你也别动太多小心思,那陈静安我看了,有勇有谋,也是个有情义的,你那真心去换,他是会记着好的,伯蕴当时处理的时候不错,他这不就记着么,仲文当时得罪了他,他也是不计较,此人心胸豁达,以心换心,才是与他打好交道的好方法,懂了么?” 杨仙芝与卢仲文都称是。 卢老太挥手让他们回去。 杨仙芝与卢仲文赶紧退去。 一会卢伯蕴来了。 “奶奶?” 卢老太太开门见山直接道:“你母亲已经答应了,不过这事情不着急,等杨家与陈宓的亲事定了之后再提,至于合作什么的,你就如常便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可以吃点亏,将眼光放长远一点。 卢伯蕴称是。 卢老太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便挥手让他去了。 事情安排完了,卢老太太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家里这几个,心眼都多,但却都不是什么格局多大,自己若是去了,这个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住。 “陈静安啊,陈静安,希望你这里能够将卢仲文带出来。” …… 陈宓看着面前的两个个头只能算是中等的汉子,看起来挺年轻,虽然个头不高,但却是浑身彪悍气息,其中沉稳一些的叫檀希程,另一个明显更跳脱一些的叫檀希图,听名字就能够猜出来两个人是兄弟。 陈宓有些好奇:“你们兄弟两个名字如此文雅,家里是书香门第?” 檀希程苦笑道:“哪里算得上什么书香门第,也就是识字而已,这名字是小时候我父亲拿着腊肉找村里私塾的老夫子给取的,后来家里实在是太穷,我兄弟两个便到了军中讨生活了。” 陈宓更是奇怪:“一般来说不会让两兄弟都进军中啊,你们都进军中,谁来赡养父母?” 檀希图笑道:“我与大哥是家中老大老二,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呢,嗨,要不是那好些个弟弟都快要讨媳妇了,我们兄弟两个在军中呆得好好地,何必出来……” “噤声!”檀希程喝道。 檀希图乖乖闭上了嘴巴。 檀希程赶紧与陈宓道歉道:“我这弟弟总是口无遮拦的,性子是比较跳脱,不过当真干起活来,却是十分靠谱的,大宋朝几十万禁军中,论手上功夫,我们兄弟两个也是排在前面的。” 陈宓点点头:“无妨,你们是杨家介绍来的,身世背景都是靠得住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条件?” 檀希程沉吟了一下道:“却是不敢隐瞒二郎,我兄弟二人的确是有惊人艺业,然而却是在军中得罪了人,混不下去了,恰好杨家大郎在要人,于是我们兄弟便毛遂自荐过来的。 我们就是厮杀汉而已,别的是干不了的,但保护二郎,保护家宅平安却是可以的,按理来说,看家护院是要不了多少钱的,但我们兄弟两个家庭负担也是挺大,若是挣得少了,家里的兄弟父母恐怕是要挨饿的,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如同军中一般。” 陈宓倒是有些感兴趣:“哦,军中薪俸何如?” 檀希程道:“禁军之中,普通士兵分为吾等,从最低者300文钱,最高者1000文钱;如果隶属于厢军,教阅者有月俸钱五百至三百,凡三等,下者给酱菜钱或食盐而已。 我兄弟两人算是小军官,每月有六七贯的月俸,军队还提供口粮,月粮一般不会少于二石米,五口之家每天大约需要口粮6升,二石月粮足以养活一个五口之家了,我家人多,但有我们两兄弟在军中,一家人却是能够保个温饱。 此外,军中每年还发放两次衣物,春冬赐衣有绢绵,或加绸布、缗钱,至于其余的津贴,比如说戍边补助、郊祀赏赐、节日津贴、柴炭钱、雪寒钱等等,我们兄弟两个每年加起来或有二百贯的收入。” “嘶!”陈宓倒吸一口凉气。 檀希图见陈宓如此表现,以为陈宓被吓倒了,不免有些失望,便抢着道:“如果二郎觉得贵了,我们兄弟两个便自谋生路去了。” 檀希程忽的一拳打在檀希图的肋上,檀希图嗷的一声:“哥,你打我作甚!” 檀希程横了弟弟一眼,然后朝陈宓做了一个揖,诚恳道:“二郎,小人代弟弟向您道歉,不过,小人家里也着实是穷困,少了我们兄弟的收入,恐怕马上这冬天就过不下去……” 陈宓赶紧摆摆手:“无妨无妨,我并非被你们的薪俸吓到,而是感慨……哈哈,没事。” “嗯……”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要买你们的命要多少钱?” “什么!你要我们死!” 檀希图立即将手虚按朴刀之上。 檀希程立即将手按在弟弟的肩膀之上,回头看陈宓道:“二郎,可是我们兄弟二人得罪了您?” 陈宓苦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要你们与我卖命呢?” 檀希程心里舒了一口气,来之前他是打听过陈宓的,虽说这陈静安只是一个白身,但他的老师却是朝中的知制诰,权势可是不小,而且有传言说杨总管的女儿可是钟情于这少年的,现在杨家已经帮着找护卫,可见这传言并不假,他们兄弟若是当真得罪了这少年,恐怕是要不好过的。 但随即檀希程皱起了眉头。 陈宓笑道:“放心,不会让你们去干作奸犯科的事情,就是如果有人来犯,我希望在你们死掉之前,我以及我的家人,不会有半点损伤。” 檀希程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既是厮杀汉,当然要有献身的准备,二郎只需要给足二百贯,那么这一年在我们兄弟死掉之前,您以及家人,不会有任何的损伤!” 陈宓点点头,想了想道:“这样吧,每年我给你们二百贯,你们兄弟两人需得尽心尽力。” 檀希程喜道:“还请二郎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会尽心尽力!” 陈宓笑道:“如此便拜托二位了,嗯,你们也该知道我有什么产业吧?” 檀希程摇摇头:“杨大郎只是说二郎您是个读书人。” 陈宓点头道:“嗯,南城能源便是我的产业。” 檀希程惊讶道:“就是最近很是流行的煤炉公司?” 陈宓点点头:“希程家中兄弟若是有意,可以来公司任职,识字的可以当个销售,识数的可以当账房,若是都不懂,有一把力气也能够养活自己,届时你们两兄弟的压力也不用那么大,到时候他们若是熟练了,也可回老家开一个分公司,是了,希程你们兄弟的老家是哪里?” 檀希程道:“我们兄弟乃是南方人,老家是两浙路的衢州。” 陈宓嚯的一声,笑道:“巧了,我也是衢州的,贤兄弟是哪个镇的?” 檀希程惊诧道:“原来二郎也是衢州的啊,那真是太巧了,小人是常山的。” 陈宓哈哈笑道:“那就更近了,估摸着咱们相距也不超过百里路,我老家是礼贤的,这是真真的老乡啊!” 话说到这里,双方顿时多了一些亲切感,尤其是檀希程,有些放松下来的感觉。 倒不是他阅历不足,而是这个时代的特殊情况使然。 在这个时代,师徒、同年、同乡等等这些情谊都是非常重要的,虽说在老家的时候未必如何和睦,但到了远方的时候,同乡之谊却是弥足珍贵的。 兄弟两个从军队出来,还没有落足点,身上还背着简单地行囊呢,陈宓便将他们两个安排在前院住下。 至于忠诚与否,则是需要时间来证明,陈宓想要做一些事情,但苦于手上没有合适的人,只能找杨玉容了,杨玉容果然是靠得住的,给他找来这么两个人,还是老乡,估计是下了心思的。 但还有许多东西要证明,他要做的事情不适合泄露,也不是随便一个刚刚收下人就可以去做的,至少得得证明忠诚之后才可以。 …… 王安石脚步匆匆来到崇政殿。 日前制置三司条例司终于正式宣布成立,主官并不是王安石,而是枢密使、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陈升之,这算是中书省的妥协,他们没有办法阻挠赵顼和王安石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决心,但可以夺取这个机构。 陈升之作为主官,在决定制置三司条例司的诸多事情的时候,王安石总是感觉到有些不便,因为陈升之的做法在他看来依然还是老一套,正因此而感觉到头痛,赵顼突然召唤他,他以为有大事情,赶紧匆匆而来。 赵顼很是和蔼:“王师傅,筹建制置三司条例司等诸多事宜还顺利吧?” 王安石点点头:“还算是顺利,臣正在考察几个得力的年轻人,等他们加入,制置三司条例司一定会发挥出重大作用。” 赵顼点点头:“嗯,都有谁呢?” “臣考察的人之中有吕惠卿、苏轼、苏辙兄弟、郑雍、章惇、以及刘彝、谢卿材、侯叔献、卢秉、王汝翼、曾伉和王广廉等人。” 赵顼想了想点头笑道:“嗯,都是可造之材。” 王安石道:“陛下找臣来是为了何事?” 赵顼道:“之前王师傅不是跟朕说了银行的事情么,关于这个事情,朕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王师傅且先参考一番。” 王安石感觉到有些不妙:“陛下请说。” 赵顼斟酌了一下,将事先已经长考过的想法说出来:“王师傅,朕想过了,银行的确是有些作用的,但这银行的确是需要专业的人来打理。 这银行之法乃是陈静安提出,所以朕想让陈静安来打理,但他又只是白身,所以,朕想将银行归司农寺管理,司农寺其余职能可交予三司条例司。 但这银行便让司农主持,朕会让张载张师傅去监管,方便陈静安发挥作用,王师傅觉得如何?” 王安石心中舒了一口气,如果只是银行的话倒是无所谓,司农寺的诸多职能是变革时候必须掌控的,现在只是让出去一个银行,倒是无所谓,而且张载现在也算是自己人,那银行本来就是陈静安提出的,由他去打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王安石点点头道:“臣觉得没有问题。” 赵顼满意地点点头:“那王师傅便专心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事情吧,朕对你可是有莫大的期待的。” 王安石点点头,稍微聊聊,便告辞而去,他太忙了。 这一回去便是忙得天昏地暗,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树梢了,却见王雱兴奋地走过来,口中喊道:“爹爹,你回来了。” 王安石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今日身体还好吧?” 王雱笑道:“儿子没有那么脆弱……儿子想和父亲你报喜的。” 王安石嘴角含笑道:“哦,有什么喜事?” 王雱颇有些手舞足蹈,姿势夸张地道:“那瞿洪庆的确是行家,短短几天的时间,便将银行各项规程给拿出来了,我今日一看,的确是很不错,爹爹您看看。” 王安石眉头微微一皱,将规程拿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一下,大框架与陈宓拿过来的那份差不多,但细节上却是详尽了许多,的确是很了不起的。 看完之后,王安石斟酌了一下道:“雱儿,银行的事情你就别忙了,今日陛下对银行做了一些安排,咱们以后就专心搞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事情,那才是核心的东西。” 王雱顿时愣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王安石安慰道:“陛下也要平衡各家关系的,咱们只要掌握制置三司条例司,便是是掌握了核心所在,一些支微末节的,让出去也是无所谓的。” 王雱点点头,但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有些心有不甘的问道:“给了谁?” 王安石笑道:“也不算是外人,是张子厚。” 王雱脸色一黑:“张载……那便是陈静安要的咯!” 王安石点点头。 王雱怒道:“爹,这陈静安是什么意思,咱们帮了他,他现在却来挖我们的墙角,这变法的之情还没有真正执行呢,他便要内讧么!” 王安石摇摇头道:“倒不至于如此,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事情上,子厚是出了大力的,他们想要银行,也算是给一个酬谢吧。 雱儿,眼光放远一些,你协助父亲将制置三司条例司给筹办起来,这才是正事,与条例司相比,银行不过是枝微细节罢了。 子厚现在也算是坚定支持变法的,他是朋友不是敌人,一些可以让出去的,给了也无妨,以后还是可以合作的嘛。” 王安石劝慰道。 王雱有些不甘心,但毕竟知道父亲是对的,说了几句,便说倦了,跑去房间了,至于睡不睡得着就不知道了。 王安石看着儿子的身影,叹了口气。 但仔细想一想,却觉得儿子未必就是错的。 银行归属在他看来倒是无所谓,他看重的是条例司,但张载本可以先来他这里,与他商量一下,要一下银行,自己未必就不给,但越过自己,跑去皇帝那里要,这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摩擦 王家的事情陈宓并不知道,他并没有想到,在变法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已经让王雱给恨上了。 在得到赵顼的承诺之后,陈宓已经开始做工作了。 这是个非常繁重的工作。 如果有自己创业经验的人就一定会知道,要从无到有创建一家公司有多么难,即便是开一家小小的奶茶店,也是非常考验创业人的全面能力的。 就以开一家奶茶店为例,流程看似简单,大约就是盘个店面、装修、学习奶茶制作技术、采购各项设备、招聘等等,看似也不太难,但真正执行起来,你会发现到处都是坑,一旦哪项没有做好,便会导致失败。 先别说什么,就说第一步盘店面,位置、人流、大小、朝向、房东等等,都是需要学问和经验,一旦没有选好,后面的事情做得再完美也是没有用的。 一家小小的奶茶店尚且如此,要筹办一家国家银行,这个难度大约是开奶茶店的……一万倍吧。 难度如此之高,即便是商业经验极其丰富的陈宓,也是要伤透脑筋的,所以他从赵顼那里得到承诺之后,便开始准备起来。 可当他准备起来的时候,却是发现尚且有许多的欠缺之处。 在如何构架一个框架的时候,他是没有问题的,这是他的强项,但细节到具体的金融运作上面,虽然他对后世的金融规则了解还是比较多的,但毕竟是在大宋筹建一个银行,这要求他必须对如今的各项钱庄的规则非常熟悉,才不会脱离实际。 于是这细节上的东西只能暂时予以放弃,等找到了合适的人,再交予他进行细化。 所以经过周详的考虑之后,陈宓只列出几个急需解决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可以慢慢地解决。 陈宓详细思考了一天,到得夜色降临的时候,张载回来了,脸上带着喜气。 “老师,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陈宓笑道。 张载拿出两张文件递给陈宓,笑道:“看看。” 陈宓心中有所预料,但真的确认了,还是非常开心:“官家的效率很高啊,这么快就有信了。” 张载点点头道:“官家命我兼管司农寺,不过司农寺原有的职能被剥离了,归于三司条例司,现在司农寺只管银行一事。” 陈宓笑道:“这是正常的,条例司那边将是变法的主要机构,司农寺原有的职能,本就他们势在必得的职能。” 张载微微皱眉道:“不知道是不是为师明暗,今日介甫对为师似乎有些冷淡。” 陈宓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难道是因为我们要了银行这事?” 张载却是摇摇头:“不应该吧,相比起制置三司条例司,银行不过小事尔,为师在条例司上给了他那么大的支持,将银行给了我们,即便算是回馈我的支持,还是他占了大便宜呢,银行哪里能够和制置三司条例司相比啊,介甫该不会那么狭隘才是吧?” 陈宓道:“会不会因为咱们没有找他商讨此事,直接找了官家,导致对我们产生不满?” 张载冷笑起来:“若是这样,却是让人瞧不起了,我张载支持变法,那是因为咱们认为变法是正确的,是势在必行的,反对变法的人可以将我们与王介甫当成一伙的,但他王介甫可不能将我们当成是他的附庸。 说到底,只是志向相同,大家并肩而行便是了,他们要争取权力,我们也要争取权力,共同的目的都是为了变法,有需要争取的,自己去找陛下要便是,这是符合官场规则的,他若是要那么想,便是自取其辱了!” 闻听张载此话,陈宓心里便松了一些,他还是有些担心是因为不懂得宋朝的官场规则,导致给自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还是挺让人糟心的。 不过想来也是,如果当真违反官场潜规则,张载这个在官场混迹了许多的老人也该会提醒的。 张载关心起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该筹办此事了,陛下对此事还是颇为关系的呢,今日吩咐我要快点将框架搭起来,还与我说,让你上点心之类的事情。” 陈宓笑道:“我已经在筹备了,困难不少,但慢慢解决便是。” 张载点点头:“与为师说说,为师还是能够帮上忙的。” 陈宓点点头:“筹建银行,名义我们已经拿到了,银行总部便放在司农寺就好了,反正那地现在也算是空了,这些都没什么问题。 至于人员问题,司农寺那边也算是有一批官员,管惯钱粮的,倒是可以挑出一些人合用的吧,但还是得有钱庄业内的人来挑具体事务的的大梁,将各项细则给整理出来。 这些倒还好,但最关键的还是资金,这银行是需要启动资金的,前期至少需要一千万贯的准备金,这笔钱朝廷是肯定依仗不上的,得靠弟子自己去筹措。” 张载皱起了眉头:“一千万贯啊……这去哪里筹啊,即便是大宋的三司里也刮不到这么多钱出来。” 陈宓笑道:“老师您放心,弟子既然敢接下来,就总是有办法的。” 对于陈宓,张载还是有信心的,点点头道:“有需要的尽管说,你我即为师徒便是一体,无须与为师客气。” …… 再次来到王宅,瞿洪庆比上次更加的兴奋,上次是忐忑不安,这一次就纯是兴奋了。 一见到王雱,他就兴奋问道:“大郎,银行之事是不是定了?” 王雱面无表情。 瞿洪庆心下一惊,难不成有了变故? 果然王雱道:“事不可为矣。” 瞿洪庆心下顿时凉了一半,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大郎,小人已经联络了好些家钱庄,只要将名义拿下,小人立即就可以将框架立起来,咱们……” 王雱突然暴怒道:“我说事情黄了,你特么的听不懂么!” 被王雱这么一吼,瞿洪庆又是恐惧又是愤怒,恐惧是源于王雱,愤怒是冲着截胡的人去的。 王雱闭上了眼睛,一会之后,睁开眼睛,看到了畏惧的瞿洪庆,心下有些不落忍,便换了语气,温声道:“此事算是了了,你先回去吧。” 瞿洪庆斗胆问道:“小人回哪里去?” 王雱挥挥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瞿洪庆心下一阵悲凉,此番辛苦,已经全部付诸流水了,自己多年的信誉,恐怕也要折损大半了。 他咬咬牙问道:“大郎,小人想知道,是谁劫了咱们的道?” 王雱似笑非笑:“怎么,你一介商人还敢报复?那可是能够从我们父子手中抢走东西的人,你以为是一般人么?” 瞿洪庆低头道:“不敢,但山水有相逢,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碰上呢?” 王雱狂笑起来,似乎是笑瞿洪庆的不自量力,也有看戏的意思,轻声道:“还记得那份银行之法么?” 瞿洪庆豁然抬头,惊诧道:“大郎您说的是……陈静安?” 王雱点点头:“他的老师是知制诰、兼权司农寺,应当很快就要诏为翰林学士了,有如此靠山,你一介商人,还是莫要痴心妄想罢,赶紧回扬州去吧。” 瞿洪庆狠狠咬着后槽牙,发狠道:“大郎,若是小人将小女送与您当妾……” 王雱眼睛露出狠色,突然伸手将手边的热茶抓起,狠狠砸向瞿洪庆,瞿洪庆躲避不及,茶杯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茶杯碎裂,热茶满脸流淌,茶叶罩住脸面,额头鲜血淋漓流下,十分的狼狈不堪。 王雱指了指外面,薄唇吐出一字。 “滚!” 瞿洪庆连滚带爬狼狈而逃,逃出王宅,坐了马车,找了大夫稍微治疗了一下,便马不停蹄的南下,只是没有往扬州去,而是去了杭州。 王雱呵呵冷笑:“果然是下贱的商人!” 王雱赶走了瞿洪庆,心里却是愤愤不平,想了想,起身写了一张请柬,令人送去了。 所请之人赴约,王雱与之相见甚欢,并将其列入制置三司条例司点检文字选拔之列,并命人送去了政事堂王安石处。 王安石看到了新勾选出来的名单,不由得吃了一惊,当晚早早归家。 “雱儿,你这是要作甚?” 王安石问道。 王雱笑道:“爹爹所言何事?” 王安石指了指名单:“你怎么将程颐加入其中了?” 王雱装傻道:“程家乃官宦世家,又一家都是清流廉洁爱民之辈,程颐又是洛学开派之人,若是得程颐相助,对变法大业襄助颇多,所以儿子将其加入了,这没有什么问题吧?” 王安石皱眉看着王雱道:“这种马虎眼就别和为父打了,你明知道关学洛学已经有道统之争,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王雱笑道:“父亲却是想差了,大宋官家有异论相搅的传统,不是为了看好戏,而是为了制衡,当手下人争起来的时候,官家才能够得益。 一样的道理,父亲现在掌舵变法,以后这手下会越来越多,父亲变得学一学这权术,张载现在不服气父亲,父亲便将程颐收入手下,便是敲打他的意思,张载若还是执迷不悟,扶植洛学也不是不可以,父亲您说呢?” 王安石还是摇头:“变法刚刚起步,内部若是动乱,别说对抗守旧派,自己内部便先崩溃了,此举不可行。” 王雱还是有些不服气,但他眼睛一转道:“父亲说得对,但敲打却是必要的,现在先将程颐入名单之事透露给张载知道,他若是服软找父亲您,咱们便卖个好,不入选就是了。” 王安石想了想点头道:“无论服不服软,程颐都不能入选。” 王雱喜道:“如此足矣。” 第二天,王安石便带着名单去了政事堂与陈升之商量,还特意的点了程颐,拿出来与陈升之讨论了一番。 陈升之暗暗纳罕,朝堂上谁不知道程家与张载已经是势如水火,这王安石又不是不知道,却为何又点了程颐? 陈升之想了半晌没有想明白,但却是要做一些事情的。 陈升之等人对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不满的,但无奈赵顼坚持,新近的知制诰张载也是大力支持,以至于很快便通过了,张载便被认为是王安石的坚定支持者,现在有这么一个离间的机会,陈升之怎么会错过。 于是陈升之便借着交接司农寺职能的事宜,找到了张载,交接完后,便似乎是无意的说起条例司的事情,并点了点程颐入选点检文字的事情,然后留下脸色变幻的张载,带着坏笑离开了。 张载晚上回去与陈宓陈定将此事说了,陈定听完义愤填膺:“这王介甫是什么意思,明知道关洛之争,却将程颐那厮列入名单之内,这还将老师您放在眼里么!” 张载听了脸色又是一黑。 陈宓却是若有所思。 张载看到陈宓的神色,便问道:“静安,你怎么看?”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关洛之争,王介甫不可能不知道,他却将其列入,这事情肯定是瞒不了人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回得罪咱们,但他还是做了。 别说什么举贤不避亲类似的废话,一个团体里,若是将仇人放在一起,能够做好事情才怪呢。 这里面有三种情况,一是王安石觉得程颐才能难得,然后他有比较迟钝,认为这不会得罪咱们,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另一种是,王安石根本就不在乎咱们的看法,认为咱们不是一路人,于是吸纳洛学,以增强实力; 三是王安石全都明白,也没想跟咱们决裂,但却是要借助程颐一事敲打咱们,要咱们服软……” 陈定怒道:“此等小人,又如何能够成事!” 张载一直都是对陈宓的话重视有加的,对陈定的话则是要多想想——方便教育他。 但陈定这话却是引起了张载的认可,张载也是有些恼火:“的确是小人行径!” 陈宓仔细想想历史上王安石的所作所为,却是心中早有估计。 话说王安石此人,志向甚至能力都算是可以的,但做事太急,做人太绝,实际上,以他的一开始的牌面来说是很不错的,朝廷许多的大臣对他都是挺抱有期待的,可后面却将许多原本可以合作的人给推到对立面那里去,这种为人也是十分令人叹为观止的。 陈宓忍不住苦笑,原本是想着双方若即若离,共同做一件事情便是,然后趁机发展实力,以便将来收拾残局,现在王安石却是非此即彼,强行逼着人站队不说,还要他们俯首帖耳才算是罢休。 张载转头问陈宓道:“静安,你觉得咱们该如何处置此事?” 陈宓仔细地想了想道:“却是不宜闹翻,青苗贷对银行的发展十分的重要,不仅是放贷,还可以借助青苗贷到各个州县扎根,青苗贷之事做好,银行也就算是开枝散叶了,老师,我有一个想法,您看看行不行。” 张载点头示意陈宓说说。 陈宓道:“此事因弟子而起,便由弟子去道歉,咱们暂时低一下头,至于程颐,让王介甫给去了,此事便算是了了,以后便与他们多沟通多配合,虽然有些委屈的,但于咱们是有益的,老师您看如何?” 张载笑骂道:“说这些……为师怎么就低不得头,此事还是为师出面吧,低低头,将事情抹了,以后低眉顺眼就是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陈宓点点头,心下却是有些忧虑,他总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日,张载值日,王安石与赵顼商议立法之事,知制诰随侍在侧,方便理解立法深意,免了之后问询的麻烦。 谈完歇息时候,张载找了王安石。 “安石公,前番老夫那弟子对银行之事颇感兴趣,想要多学些东西,便软磨硬泡央了老夫去陛下那里求了一嘴,本没想陛下会答应,却是抢了安石公的差事,此事没有与安石公事先通气,却是老夫做差了。 我那弟子听闻此事之后,心中颇为后悔,但年轻人脸皮薄,却是不好意思上门请罪,便由我这老朽来了,还请安石公莫要怪罪,原谅年轻人则个,以后有类似事情,一定会与安石公多通气。” 这话的姿势算是挺低了,王安石听了心里也是舒服,而且还隐晦得说了以后会以他马首是瞻,这倒算是达到了敲打的目的了,不由得赞叹还是自己的儿子懂人心。 王安石赶紧道:“张公言重了,年轻人做错事,上帝也会原谅的,静安虽然闻名遐迩,但年纪还是小,做错点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张公说得对,以后咱们要相互通气,也避免出现误会,现在朝堂之中,多是尸位素餐之辈,真有革新之心的,就只有咱们了,咱们可不能生疏了。 张公请放心,你与静安好好说说,某没有怪罪的意思,也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还请放心。” 张载笑着点头,王安石说的是既往不咎,程颐入条例司的事情也作罢。 嗯,事情了了。 两人相视而笑。 第一百二十八章 筹办 当晚陈宓听张载说了此事已经了了,他也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关乎银行此等大事,他是一点也不想有纰漏,毕竟银行一旦立起来,便是安身立命之举,无论于他来说还是于大宋朝来说都是如此。 张载说起其余之事:“此次官家派了他潜邸旧人来监督银行之事,来的人叫刘茂藻,原本是个伴读小黄门,现在宫内负责外务,此人性格颇为乖张,你却是要小心与之相处。” 陈宓笑道:“老师放心,对于此等人,弟子捧着敬着便是,绝不至于与其有所冲突。” 张载笑道:“以你的为人处世,为师是放心的,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对了,明日你还是与为师一起去司农寺,为师给你介绍司农寺的一些行走,要做事还是得有些人的。” 陈宓点点头道:“司农寺现在还有多少人?” 张载笑道:“还是不少的,条例司将诸仓以及屯监要了过去,但上林署、汤监、竹监、京都诸宫苑总监等等保障皇宫日常生活的的属监还是要保留着的。 不过他们与你没有什么关系,银行只是挂在司农寺下,其实司农寺并无管辖职权。 那些人你想结交便结交,不想结交的,只当无视便是。 为师在那里给你留了一个独立的官署供你办公,另外调拨原来一些胥吏过来,都是闲惯了的,你合用就用着,不合用便自己自己选一些人便是。 哦,是了,宴家的胥吏也是有能力的,你若是信任,也可以选着他们去,无妨的,就是那个刘茂藻需得处好一些,免得去官家哪里胡乱说话就不好了。” 陈宓笑了笑道:“这算是另起炉灶了吧?” 张载笑着摇头:“却不是这么个说法,说是白手起家更为合适,就给你一个挂名,一个办公地点,一个公章,嗯,为师可以去申请个几千贯的办公费用,其余的……没了。 这大宋就没有过如此寒碜的机构存在,除了王介甫这些人知情的,恐怕都没有多少人知道银行这个即将筹办的机构。 这样的机构,别的人看了扭头就走,也就是你当成宝贝一般,还不惜得罪王介甫。” 陈宓嘿嘿一笑:“他人当它是臭狗屎,我却将其当做稀世珍宝,有朝一日,大宋中央银行将会超越三司成为天下财富汇聚之机构!” 张载微笑点头,就是有些疑惑道:“就是这个性质归属,为师就没有见过这种公私合营的模式……当真可行? 为师得提醒你,你要将那么多钱投进去,若是折腾没了,到时候哭着找陛下也是没有用的。” 陈宓忍不住苦笑道:“老师,您怎么和官家似的,这么快就想撇清关系。” 张载有些尴尬:“为师是怕你亏本了,到时候责怪为师没有拦着你,是了,官家也劝了你?” 陈宓顿时想起当时与赵顼讨论银行的事情。 …… “……朕可是要告诉你,王师傅他们是找了一些钱庄一起合办,朝廷出一个名头,白拿四成股份,钱是一分也不会投的。” “学生知道,便依照这种模式来搞便是。” “……朕得提醒你,无论你投多少钱,到时候要是全部亏进去,朝廷也是不会给半个铜钱给你填坑的!” 陈宓苦笑:“陛下,您是多么不相信学生能够将这银行给开起来啊!” 赵顼有些不太好意思:“朕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觉得钱没有那么好挣,若是好挣,这大宋何至于窘迫了这么多年,现在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难啊! 你说这银行启动便要千万贯打底,这么多的钱,若是亏了,朝廷是真的赔不起的,这一点朕却是要说好的,当时王师傅那边我也是这么说的。” …… 好嘛。 毕竟一千万贯的确不是少数,或者说,对这个时代的人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说来也是,大宋朝每年岁入的也就是几个千万贯而已,若是直接亏个千万贯,那有可能会引起灭国危机的。 陈宓点点头:“官家那意思,生怕我亏了本赖上他了。” 张载忍着笑:“也罢,你悠着点便是,南城能源的钱亏了便亏了,但莫要再举债了,否则到时候考个进士也填不了那么大的坑,官家也填不了!” 陈宓连连点头,心里却道:“做银行若是不懂得举债,那才是真的要亏死呢,银行家的第一传统艺能便是拿别人的钱来给自己钱生钱,这是有钱庄开始便亘古不变的道理。” …… 第二日,陈宓跟着张载去了司农寺,司农寺本身就是管理监汤宫苑等物事的,怎么肯委屈自己,官署看起来甚至比中书省的官署要宽敞舒适些。 当然为了不落人口实,却是谈不上豪华的,但各种细节却是做得极好,连陈宓这等后世人都感觉到舒适十足,可见多么的腐败……啊,不是……多么的人性化! 不过司农寺却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因为如今的司农已经沦落为打理宾馆、种菜、卖竹子的服务机构了,哪里还有昔日那个管理天下粮仓,吞吐天下的气魄? 司农寺的诸多职能被剥离,那些人也都被带走了,倒是便宜了陈宓,足足给留出了独立的官署出来,别说容纳一个初创团队,就算是以后将总部放在这里,恐怕也是勉强够用的。 张载给陈宓调拨来的几个胥吏,看起来还是可用的,陈宓便给留下了,留着在这司农寺跑跑腿还是可以的,这时候即便将宴家的人招进来,他们一时半会也会因为不熟悉而派不上用场,至于以后留不留着,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陈宓还见到了那个赵顼派来的刘茂藻,年纪其实也不算大,面白无须的,可能还不到三十,张载说他性情古怪,可能是带着这个时代的文人的偏见。 陈宓并不歧视小黄门,他们身体残疾,但未必心理就不健康,后世有那么多的不喜异性的男性,陈宓也就见怪不怪了,与这刘茂藻几句说下来,便有将陈宓当知己的感觉了。 不过张载认为刘茂藻性情古怪可能是由于他的确是有许多女性的特征的,说话柔弱尖细,但那可能只是因为少年时候便被阉割的原因,陈宓却是不那么在意的。 刘茂藻从小黄门做起,从小便学会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陈宓是真的不歧视自己,这是很难的,也因此刘茂藻对陈宓高看了一眼,甚至有将其视为知己的趋势。 总体而言,司农寺这边的大本营也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陈宓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资金的筹措上。 考察完司农寺,陈宓便赶往城南,来到了南城能源公司。 宴清平问讯赶来,卢伯蕴也在附近,也跟着来了。 陈宓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人跟你们接触,说是要买南城能源的股份的?” 宴清平点点头,面带苦笑:“静安你不问,我也是要找你说这事的。” 陈宓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恐怕是不少?” 卢伯蕴插嘴道:“别说宴兄了,我这里都有很多人携枪持刀的,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杀人抢劫的架势,挺吓人的。” 宴清平苦笑道:“谁让咱们这南城能源的生意如此火热呢,现在大批大批的销售员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大相国寺、东华门街道这些最热闹的所在,哪里没有咱们的抽奖活动? 咱们已经在招募了几千流民在不停的印煤饼,却还是供不应求,现在旁边的煤场都专供咱们公司了。 至于生产煤炉的炉窑那边,大火日夜不息,每日大量的煤炉运送到市场上去摆卖,诸多煤店请求与我们合作……这如火如荼之势,汴京城里的都是人精,哪里会看不到。 静安你知道现在我手上的一成股份能够卖多少钱么?” 陈宓猜测道:“十万贯?” 宴清平嗤笑了一声:“十万贯就想买走我的金娃娃?” 卢伯蕴笑得很开心:“我那半成股份,有人出价三十万贯。” 陈宓闻言笑道:“倒算是合理了,半成股份每年分红大约三到四万贯,收购按照十年的盈利来,算是合理范围了,世叔怎么不卖了算了。” 卢伯蕴嘻嘻笑道:“我才不觉得这南城能源公司就只有这个潜力,你当时与我算的只是汴京城,这开封府你还没有算上呢,还有你所说的,这种模式是可以继续扩散的,届时如果还是挂在南城能源公司下,那这半成股份,可不是三十万贯能够打住的了。” 陈宓忍不住笑了起来,卢伯蕴此人不愧是精明的商人世家出身,这算盘是算得真精。 宴清平却是敏锐感觉到陈宓今天过来似乎是有一些想法,便开口问道:“静安今日过来有事?” 陈宓点点头:“我毛遂自荐,请缨向官家领了一个差事,便是筹办大宋中央银行,大约就是朝廷的一个钱庄,这银行会有我自己的股份在里面,现在我要筹备资金作为准备金。” 卢伯蕴惊道:“莫非静安想要将手上的股份给卖了?” 陈宓点点头:“卖出一部分吧,然后这一部分所得将会组建一家……嗯,就叫大宋投资股份公司,届时将会由投资公司注资银行,成为银行的股东。” 宴清平激动道:“那……我还能买能源公司的股份么?” 卢伯蕴也是紧紧盯着陈宓。 陈宓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应该是买不起的。” 宴清平急道:“我有钱!” 陈宓笑道:“接下来不是这么卖的,是要进行竞价拍卖,价格是要虚高许多的,大笔的资金用在这上面,其实也不合算的,当然升值的空间还是有的,不过你们有钱的话,我建议可以投在投资公司这里。” 卢伯蕴立即回应:“贤侄,我愿意投投资公司的。” 陈宓点点头:“世叔想要投多少钱?” 卢伯蕴咬了咬牙道:“卢家大约可以拿出……五十万贯!” 陈宓倒是有些吃惊:“卢家这么有钱?” 卢伯蕴摇摇头:“我想把这能源公司的股份给卖了,凑足五十万往投资公司投。” 陈宓倒是对卢伯蕴刮目相看起来,点点头笑道:“世叔有魄力,想法也是好的,这事情我记住了。” 宴清平低声问道:“静安,那咱们宴家这边呢?” 陈宓笑道:“不妨卖出一半,将钱投到投资公司里来。” 宴清平龇牙咧嘴,很是不舍。 陈宓笑道:“南城能源公司主要以开封府为主,现在这个价位也差不多了,近期内扩张势头不会太大,升值空间也就这样了。 投资公司主要投资银行为主,银行的升值空间会有很大,收益绝对是超乎你的想象的。” 宴清平将信将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毕竟现在他宴家身家性命都要寄托在陈宓的身上,自然要选择跟着走了。 说完了这些,陈宓说正事了:“接下来,舅舅以南城能源发出邀请函,邀请那些背后有大靠山的商户过来,这个舅舅与世叔应该知道吧?” 宴清平笑道:“若是这个都不知道,我们便不算是地头蛇了。” 陈宓笑道:“嗯,举办一个南城能源公司股份拍卖暨大宋投资股份公司融资会议,正好将这两件事一起给办了。” 宴清平道:“那这些靠山的背景?” 宴清平点了一下,陈宓立即回忆道:“除了洛学门人,其余皆无禁忌。” 宴清平点头道:“明白了。” 他也算是摸清了陈宓的底线了,除了洛学是真正的敌人,其余的革新派也罢,守旧派也罢,都可以加入到其中来。 宴清平往里面多想了想,忍不住浑身都有些颤抖起来,自己这便宜外甥,看起来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卢伯蕴此时也有些反应了过来,也不由得有些心惊,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如果这么想下去,那么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能够与很多达官贵人平起平坐了呀? 当然啦,平起平坐是不可能的,但能够认识很多贵人的代言人却是真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场戏 陈宓与宴清平卢伯蕴聊了一些会议的具体内容之后,做了一些安排,然后回到了小院。 回到了家,与陈定道:“哥,你帮我准备一下,我明天要去拜访一下王雱,你看看需要准备点什么礼物。” 陈定闻言点头道:“好,有什么要求?” 陈宓笑道:“就是提着免得两手空空,其实真正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南城能源的半成股份,价值三十万贯,这礼够重的吧?” 陈定看起来有些肉疼:“是不是有点重了?” 陈宓笑着摇头道:“和银行的发展比起来,倒还好,王雱对王安石的影响颇大,与王雱打好交道,便再无阻碍,青苗贷是银行发展的关键,有青苗贷主力,银行可以节省几年的时间。 咱们要发展自己的实力,也要托庇于王安石的旗下,王安石其实也还好搞定,但王雱却是需得给一些东西的,与其一点一点的挤,还不如一下子将他砸晕。” 如此一说,陈定就明白了,笑道:“嗯,那我就意思的准备一点东西吧,免得被王家的下人给看低了。” 陈宓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两人正说笑呢,张载已经回来了。 陈宓打了个招呼,却看到张载的脸色有些不好,便问道:“老师,很疲倦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张载摇摇头道:“静安,银行发展的事情,你得另想他法了。” 陈宓心下一跳,赶紧问道:“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张载叹了一口气,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今日,张载去政事堂,发现陈升之和王安石在吵架,原因是两人对条例司官员任命的问题上有分歧。 陈升之认为不能全部任用年轻官员,因为年轻官员未免会儇薄无行、只知言利,最好是任用一些稳重的官员,以平衡一下,免得制定出一些害民法。 王安石却是认为,变法便是得启用年轻官员,因为年轻官员有锐气,敢于突破以前的框架,若还是采用死气沉沉的官吏,这变法也难有成效。 两人吵得很厉害,都快要撸起袖子打一架了,张载见状赶紧劝慰一番,两人便让张载评理,可一看名单,张载却是震惊了,因为那程颐的名字不仅还在,而且任命文书都已经发出了! 若不是陈升之还在场,以张载的脾气当场就得炸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随即挥袖离去。 听了张载如是说道,陈定已经快要气炸了,但陈宓却只是面沉如水。 张载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陈宓点点头:“王安石虽然性格执拗,但还是有操守的,不可能说一套做一套,里面该有一些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张载也是皱眉:“说的也是,可这程颐却是明明白白就在名单之上,连任命书都已经发出,如果有苦衷,这王介甫为何连说都不说一声?” 陈宓也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啊。 按理来说,王安石应该不是这么愚蠢的人啊,历史上虽然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但对他的为人却是没有人怀疑过的,可是来了这么一遭,又是怎么回事? 陈宓想了想道:“老师,那这事该怎么处理?” 张载慨然道:“王介甫既然如此轻视我们,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你银行的事情该得自己另想办法了。” 陈宓点头道:“银行事小,现在关键是老师您与王安石的关系,咱们得好好地定位才行,免得两边不着靠。” 张载皱眉道:“君子不党,难道非得结党不成?” 陈宓笑道:“如果仅仅是做个官,混个俸禄、光耀门庭,那便潇潇洒洒的便是,但若是想为国为民,便需要同道中人一起努力,群策才能群力,光是一个人,终究是难以成事的。 老师您当年组过民团,该知道这个道理的,个体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能够组织起来,能够发挥的力量就可以改变山河。” 张载还是听得进去劝的,便点头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该怎么办呢? 陈宓也有些犹豫。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 之前因为需要王安石襄助脱罪,不得不入了变法一党,但现在却是一个好机会,王安石如此做法,正好光明正大的脱身,无论是自立一派,还是投向守旧派,一起反对王安石,都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虽然信不太过王安石,但若是自己这么脱身而去,却是释放了一个极为不妙的信号,变法还没有开始呢,变法大佬张载就改变立场,这对于变法来说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而且,还得考虑另一个变量,便是赵顼,若是此次脱身而去,很可能在赵顼那里留下一个不可信任的印象,以后无论是变法派得势,还是守旧派沾上分,反正都与自己这方没有关系了! 想及如此,陈宓便有了考量。 “老师,弟子是这么想的,您帮我参考一下……变法派的身份咱们不能变,但咱们该立起来的人设是温和的变法派,一方面,咱们是支持变法的,但咱们也是反对激进变法的,如此一来,王安石那边不会将咱们视为敌人,守旧派那边也认为怎么是可以争取的,如此便可以左右逢源。” 张载皱眉道:“这不是首鼠两端么?” 陈宓笑道:“不,这是以后自立一派的关键,这是符合大多数士人想象的,因为大宋朝的现状大家都是清楚地,不变肯定是不行的,但大多数人认为不宜大变,因为如今的大宋朝如同一个重症病人,若是直接下虎狼之药,恐怕一下子就要了性命,既要变法,也要温和变法,这是一个。 咱们现在的基本要求便是活下去,也要求得发展,极端变法派和极端守旧派,不和咱们一路,但有这么一个身份,咱们便能够争取有变法意愿的人,也能够争取中立的人,而中立的人其实是最多的。 如此一来,无论是在文官之间还是在陛下那里,咱们也算是能够交代过去了,但还需要一场戏!” 张载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还是点点头,他对自己这个弟子的很多想法做法其实是无法苟同的,但心里却是很清楚,要想做事,自己这个弟子才是真正的实操派。 “什么戏?” 陈宓微微一笑:“求和。” “求和?”张载愣了愣。 陈宓点点头:“没错,求和。两国交战之前,需得争取民心,率先发起战争的国家是不正义的,咱们便是要做那个为了民众考虑的国家,为了大局委曲求全,将战争发起方的责任完全撇清,那么无论是官家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无法责怪咱们脱离变法派的事情,当然,弟子还是带着一些侥幸心理的。” “嗯?” 陈宓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这是一场误会,现如今不适合决裂,至少得到了变法中期,才是脱离的最好时机,现在正是借机发展的时候,如今脱离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载沉吟了一下道:“嗯,为师需要怎么做?” 陈宓笑道:“老师的拂袖而去,已经足够了,接下来交给弟子吧。” 张载点点头。 陈宓又补充道:“老师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必要,不要与王安石会面。” 张载奇道:“那是为何?” 陈宓笑道:“不好演啊。” 张载终于笑了起来:“也好,为师心里憋着气呢。” 这事就算是定了,但事情还没有完,陈宓微微皱起了眉头:程家的事情不解决,终究是个隐患。 吃过了晚饭,陈宓循例在院子里散步,顺便与檀希程梁两兄弟聊天,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叫增加亲和度。 这段时间,陈宓虽然眼光大多放在大事上,但细节上的事情也没有忽视,檀希程兄弟这里他也算是下了功夫的。 每日都要与兄弟两个沟通一下感情,然后又让檀希程给家里的成年的兄弟写信,让他们来汴京,之后会安排他们进南城能源,这事情令檀希程两兄弟感激涕零,加上每日的聊天,关系上是突飞猛进,檀希程兄弟对小院安保工作是越来越上心。 第二日,陈宓与来访的宴清平和卢伯蕴又安排了组织会议的事情,谈完之后,便还是如常准备着去拜访王雱的事情。 就如同他与张载所说,这是一场戏,但如果可以的话,陈宓还是希望能够假戏真做。 说实话的,陈宓真的不喜欢王雱,对于去拜访王雱一事,他心里也是有些腻歪,但前世的经历却让他摒弃了这种个人的厌恶。 王安石看似背信弃义的做法,换了一般人,立马便要与之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但在于陈宓看来,只要没有到最后一步,都是可以挽救的,至于目的自然不是因为什么感情之类的东西,而是利益。 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宓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政治生物了,个人的好恶已经无关,唯有利益才是他所关心的。 在准备的时候,陈定不是很理解,抱怨道:“静安你就不能像个读书人一般,快意恩仇,这王家既然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咱们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呢,读书人还是得有一些风骨的吧?” 陈宓闻言苦笑,点头道:“嗯,哥哥批评得是,以后哥哥努力读书,争取中举,到时候陈家的体面人便要拜托哥哥了,一家之中,总得有人做面子,有人做里子,弟弟我既然接下了老师的重担,有些东西要承担,有些东西也要抛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啦。 青苗贷关系到银行的发展,王雱又是其中关键人物,无论我厌恶无否,我都得将此事定下来,若是拿不下来,我将要耗费十倍精力去度过前期的艰苦……” 陈宓看看陈定道:“……哥,你其实是不是很不理解我,为什么有这般能力,却让家里贫困成那般模样?” 出乎陈宓意料的是,陈定却是摇头:“不,我理解的。” 陈宓惊讶道:“是么?” 陈定点头:“小时候你是提过的,说要经商,但母亲坚决不同意,这不怪你,我以前还以为你便是因此而歇了念头,现在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母亲,恐怕与你现在这般模样有关系吧。” 陈宓欣慰的点点头:“你也看到了,一旦决定要做事情,便要做许多这样的事情,有时候你心里并不愿意做,因为总是会损坏风骨,看起来利益熏心,甚至看起来毫无人性。 但是啊,风骨是属于那些不做事的人的,清高是属于那些不经事的人的,人性是属于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的,有风骨、清高、总将道德挂在口上的人,是做不了事情的……” 陈宓难得絮絮叨叨地说话,陈定安静的听着,他第一次窥视自己弟弟的内心,陈宓的话令他感觉到震撼。 他总是以为陈宓是个冷漠的人,但却没有想到,其实弟弟也想有风骨、清高、有温度,但却是有颇多的无奈罢了。 陈定不由得感觉到惭愧。 他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嘱咐,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他在照顾陈宓,而是陈宓帮他撑起了一片天! …… 王宅。 李管家担心的听着院子内的吵闹,昨夜王安石回来,王雱已经睡下了,今日早上起来,却是与王雱吵开了,虽然压抑着脾气,但李管家却是能够听出王安石的愤怒。 “名单是你偷偷改的?” “是。” “为什么?” “张载不可信!” “你知不知道子厚已经和为父低头了!” “知道,那不是他们的权宜之计罢了,他们就想借父亲得势,从里面谋取得利罢了。” “……你!” 父子两人不欢而散,王安石气冲冲地上朝去了,王雱却是若无其事的吃起了早餐。 李管家叹了口气。 自家这个大郎,总是这般桀骜不驯,才华的确是奇高,但却是极有主见,连老爷的话都是置若罔闻。 天色渐渐地凉气,晨雾消散,有客上门,李管家一看,顿时有些吃惊:“陈二郎?” 陈宓笑容温暖:“李伯早上好啊。” 李管家低声问道:“您今日来见我家大郎?” 陈宓点点头:“正是,有要事相商。” 李管家心中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您先在门房休息一下,我去汇报一声。” 陈宓点头,在门房等候,一会李管家请他进去,在大厅见到王雱。 王雱端坐椅子上,本想居高临下看陈宓,却因为陈宓身量太高,不得不抬起头来。 “哦,我正想着这不速之客是谁,原来是静安啊。” 王雱开口便不怎么客气。 陈宓眉头一皱,这人果然是狂悖,事情做得不对的是你,现在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陈宓来是有求于人的,便不该在意别人的态度,笑道:“元泽兄,此番过来,是来向元泽兄道歉的。” 王雱哼了一声道:“各凭本事,你也没有错,又何必来做这姿态。” 陈宓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没有事先与元泽兄知会一声,终究是我的错,老师与令尊道了歉,但事主毕竟是我,还是该来郑重道一声歉意的。” 王雱呵呵一笑,但没有说话。 陈宓不露声色,还是笑道:“元泽兄可知道我南城能源公司的事情?” 王雱抬起眼皮看了看陈宓,点点头。 陈宓道:“现如今南城能源出产极受欢迎,因而股份也水涨船高,我这里有半成股份,想问元泽兄有没有兴趣,元泽兄若是感兴趣,便低价卖与你了,元泽兄你觉得如何?” 王雱冷笑起来:“蝇营狗苟之辈,怎知吾辈高洁,也想拿着腌臜物来腐蚀我,却是看低了某,就这么告诉你吧,银行你拿了便拿了,算是你有本事,但想要借青苗贷来壮大银行,却是想也别想!” 陈宓闻言,深深地看了王雱一眼,点点头,也没有告辞,直接就转头走了。 李管家在外头候着,看到进去没有半刻中,陈宓却是面沉如水地出来,便知道两人肯定是发生冲突了,赶紧与陈宓做了个揖,然后往客厅走去。 刚刚进了客厅,便看到王雱将茶杯往地上摔,溅了一地的茶水茶渣,口中犹自骂道:“这田舍奴,竟敢如此欺我!该杀,该杀!” 李管家束手而立。 一会之后,王雱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抬头看到了李管家,问道:“管家,你知道南城能源么?” 李管家点点头:“略知一二。” 王雱点头道:“那南城能源半成股份能值多少钱?” 李管家惊道:“大郎,难道今日陈静安是来卖股份的,您买了没有?” 王雱不耐道:“我问你值多少钱!” 李管家沉吟了一下道:“老奴知道得不多,但与人聊天的时候倒是得知一点消息,据说现在半成股份的报价是三十万贯,不过持有股份的宴家以及卢家并没有出手的打算,所以是有价无市的。” 王雱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多少?” 李管家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十万贯!” 王雱:“……” 第一百三十章 拍卖会 陈宓回去之后,便让卢仲文出去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嗯,与那班闲人吃饭喝酒,能够收集信息,自然也能够撒播消息。 变法已经开始,经过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反复拉锯,王安石已经是汴京城最受关注的人物了,很多权贵都在关注这个扛着变革大旗的扛鼎人物。 关于王安石的消息,一个个都跑得飞快,在一些渠道中,王雱的动向也很受关注,因为王雱虽然身上没有官职,但却替王安石处理很多事情,有人戏称他为小参政。 所以关于他的消息流传起来也是十分快捷的,何况这里面还参杂着一个陈静安、一个张载、王安石、以及一个程颐。 变法派内部大佬之争、关洛之争、如今汴京最受关注的年轻人之间的纷争……综合起来,让这个信息十分的劲爆,很快就传到诸多大佬的耳中。 甚至连赵顼都听到了一些消息。 “大伴,朕怎么听到了王师傅的儿子王雱与张师傅的弟子陈静安似乎有一些龃龉,你听说到什么消息没有?” 刘怀恩赶紧道:“奴婢的确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却不敢污了官家的耳朵。” 赵顼笑道:“说来听听嘛,偏听则暗,朕也需要多听听一些消息,才不会被蒙蔽,至于真假,朕自然会判断。” 刘怀恩赶紧娓娓道来:“王雱与陈宓的纷争,其实是王师傅与张师傅之争,据说之前因为银行之事,双方便有龃龉。 王雱便刻意让洛学的程颐进入条例司,以报复张载这边,之后据说张师傅想王师傅道了歉。 事情到此也该告一段落,但王雱却是不肯善罢甘休,非要将程颐加入到条例司里去,于是当时张师傅便在政事堂里拂袖而去。 之后陈宓上门求和解,谁知道那王雱还是不饶人,还可以羞辱了陈静安,现在外面都在传变法两大领军人物王张已经决裂,变法休矣!” 赵顼原本是想听热闹,没想到却扯到了变法上,顿时变色:“胡说八道,小辈们的龃龉,怎么就当大人间的决裂,哪有这么儿戏!” 刘怀恩赶紧道:“就是就是,小儿辈的儿戏,又岂能当真。” 话虽如此,但赵顼却知道这种事情大约是真的,小儿辈之间的龃龉,很多时候也是体现父辈之间的矛盾。 赵顼顿时眉头紧皱。 他几乎是咨询了朝堂之中所有有资格领导变革的人,包括韩琦、曽公亮、赵槩、司马光等等人,最后也就是王安石力主变革,张载支持变革,其余大臣,要么婉拒,要么出言敷衍,竟是没有人站出来,甚至有人激烈的反对,说什么祖宗法不可变之类的话。 所以,王张二人算是他变法的根基,现在变法还没有正式展开,没想到就出现了如此龃龉,这怎么可以! 赵顼赶紧找王安石以及张载分别聊了聊,但都说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见了面,两人还笑面相迎,一派和气,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但实际上,陈宓已经不指望青苗贷了。 在陈宓看来,青苗贷若有银行来襄助,必然可以少去诸多的麻烦,比如那些地方官府为了完成业绩,强逼着百姓贷款的现象却是可以避免的,而这一点却是反对派攻击王安石变法最狠的地方。 这本身就是互惠互利了,但现在王雱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如此排斥自己,也罢,便随他去吧,少了青苗贷,银行难道就办不起来么。 …… 三月三。 汴京城已经有了暖意,冰封了一个冬天的运河终于开始慢慢解冻了,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有了些许的绿意。 已经慢慢有了温度的太阳温暖了一天的汴京,又沉了下去,夜幕笼罩了大地,汴京城各处灯火相继亮了起来。 醉仙楼的灯火璀璨如同白昼一般,几乎可以与对面的樊楼相媲美。 今晚的醉仙楼不接待一般的客人,因为一场盛会在这里开幕。 这是一场的请柬上写着的是——【南城能源公司股份拍卖暨汴京投资股份公司融资会议】。 这个什么会议的意思大家肯定是不太明白的,不过没有关系,都有专人解释的。 同行是冤家,何况樊楼与醉仙楼面对面做生意,更是所谓的不死不休了,但张东城却是收起了爪牙,老老实实提早到来——请柬还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在进入的时候,醉仙楼的堂倌认得他,或者说认得他身边的随从,也就是樊楼大掌柜廖璞,以一种防备的眼神盯着他们,将请柬看了又看,确认没有问题才让他们进去,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 张东城不由得苦笑,低声与廖璞道:“他们是将咱们当成捣蛋的了。” 廖璞嗤嗤直笑。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今天的会议会来许多人,而且都是一些背后有靠山的人,他们得低调行事。 坐下没有多久,便有陆续人来了。 “恒和钱庄的吕胜来了,没有记错的话,背后该是呼延家的。” 张东城低声道。 廖璞的人面不如张东城广,闻言惊道:“哪个呼延家?” 张东城看了廖璞一眼道:“还能是哪个呼延家,大宋有很多个呼延家么?” 廖璞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确定一下,闻言笑道:“原来是他们。” 又有人进来,廖璞笑道:“东盛米行的崔华文,这个我知道,背后是韩家。” 张东城倒是不太认识,问道:“哪个韩家?” 廖璞低声道:“便是韩参政家。” 张东城露出惊诧之色:“他们也来了。 说话间,又有一些人联袂而来,张东城一一扫视了一下,不由得吃惊道:“恒昌船行的蔡应钰、盛丰煤场的廖伯珙、醉仙酿的晏贞宪……嚯,韩老相公、吕中丞家、南丰曾家、曹家的人也都来了,看来这南城能源吸引力是真的大啊。” 廖璞低声道:“东家,今天这股份也不知道会放出来多少,但看着形势,估计不好买啊!” 张东城苦笑道:“估计这买票钱是白花了……嗯,也不算,就算来见识见识吧。” 廖璞低声笑道:“倒是未必,除了个南城能源,不是还有个什么投资公司么,也都是陈静安搞出来的,估计也有一些门道。” 张东城点点头:“当时他们是怎么介绍这投资公司的?” 廖璞指了指请柬道:“我记得请柬上面有,东家快看看。” 张东城哦了一声:“我就关注南城能源了,倒是没有多看其他的……嗯……所谓投资,是指汇集众多资金并依据投资目标进行合理投资以获取利润……虽然有些难懂,但应该说的是拿钱去资助一些有潜力的行当然后获得回报?” 廖璞拊掌笑道:“该是这个道理了,我记起来了,好像当时那卖请柬的人便是这么说的,还拿了南城能源做比喻,当时卢伯蕴算是投资人,说是投了八万贯,获得了半成的股份,好家伙,才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现在这半成股份已经翻了三四倍,有人报了三十万贯,那卢伯蕴还紧紧捂着不放呢!” 张东城眼睛一亮:“这么说,若是能够拿下一些投资公司的份额,说不定也有惊喜?” 廖璞点头道:“这投资公司如果是陈静安掌舵,倒是值得一投,但听说他最近在筹办一家所谓银行的事情,听说还和王参政家的公子闹了别扭,啧,我说这陈静安窜得也太快了,年前还和咱们在商场做对手呢,现在的对手已经是宰相公子了,啧啧。” 张东城笑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那小子我第一眼看到他便知道不是俗物,就是没有料到竟然有如此气运罢了。” 廖璞笑道:“如此看来,东家花一些钱结一下善缘倒是值得的。” 张东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廖璞低声道:“南城能源的股份估计东家是很难拿到手的,就算是拿到了,看着局面,估计估值也会被推得很高,后期的升值估计也就一般了,估计也就是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罢了。 倒是这投资公司,大家都不太重视,如果东家舍得出血本,拿钱带个头,帮着陈静安撑个场面,如此一来倒是结下善缘了,以后可以接着这个借口与陈静安多走动,看看有没有新的产业可以投,只要有,恐怕东家还是要赚的。” 张东城若有所思:“你说的也有道理,这陈静安做什么成什么,之前帮着卢伯蕴开醉仙楼,先不说挣钱,就说这醉仙楼,却是当真在这东华门扎了根,这可是上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现在要拍卖的南城能源,嘶,区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搞成这么大的局面,按照现在市面上的开价,半成股份三十万贯,岂不是说,南城能源竟然值……六百万贯!” 张东城牙疼一般连连吸着冷气。 廖璞也是一脸的赞叹:“所以,这投资公司能不能没有关系,而是结下这个善缘,以后他随便带带东家,随便挣几个樊楼也是挺好。” 张东城忍不住失笑,笑骂道:“滚蛋,还挣几个樊楼呢!” 不过他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就这么办!” 人陆陆续续的来了,等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醉仙楼便将大门一关,将外面的喧嚣拦在了外面。 上台的是宴清平,卢伯蕴站在台边,张东城却是没有看到陈宓。 廖璞笑道:“东家不用找了,陈静安是要走仕途的,这种场面他怎么可能会出现,肯定是让宴清平全权代理的。” 果然,宴清平上台之后,说了一些场面话,便宣布南城能源的股份拍卖开始。 “……南城能源此次将会拿出三成五的股份进行拍卖,由于估值高,如果整卖的话,估计很多人是买不到的,所以,南城能源决定将这三成五股份化作三万五千股来拍卖,百股起拍,每百股起拍价为三万贯……” 张东城稍微算了算,便低声骂道:“起拍价已经是市价了,这稍微一加,便要远远超出市价了,真是黑啊,而且这数量也不过,大家都想多吃多占,肯定要抢的,呵!” 张东城骂虽骂,但还是抱有侥幸之心,他看看那些人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估计大家心里也都有一本账了,顿时有些息了想要争抢的念头。 果然一开始拍卖,便开始有些刹不住车了。 大家原本都想尽量压低价格,刚开始的几手百股大家只是稍微加价,最高的不过是三万五千贯就拿下了,但人既多,盛丰煤场的廖伯珙可能是势在必得,连着拿下几手还不断的报价,这下子其余的人也都急了,便也往上加价,慢慢地价格便开始飙升。 拍了十几手之后,盛丰煤场的廖伯珙站起来朝大家拱拱手道:“诸位同仁,在下廖伯珙有礼了,这南城能源公司是煤炭行当,正好与我们盛丰煤厂是同行,大家都不是这行当的,就别凑这个热闹了,不妨让一让,盛丰不胜感激,以后定有后报。” 他这话一出,顿时有人喊道:“老廖,我们只是买个股份,又不是要自己去做生意,不懂也无所谓的,你别想吃独食!” 廖伯珙脸色顿时一变,看向说话的人,是醉仙酿的晏贞宪,人家背后是曹家,嗯,也就是曹老太后的那个曹家,人家才不怕他身后的韩琦呢,说实话,这两家的恩怨也是深着呢,当年英宗的时候,曹老太后垂帘听政,硬是让韩琦给赶下去,人家可是憋着气呢。 又有人喊道:“就是,生意就是生意,可别拿着后面的来吓唬人,有钱就多买点,没钱的就少挣点,做生意就是这么个道理。” 廖伯珙一看说话人,得,韩参政家的,人家韩绛与王安石走得近,与自家韩相公虽是同姓韩,可又不是一笔写就的韩,人家也不怕呢。 廖伯珙只能闷闷坐下。 只是这一开始想要将南城能源放出来的股份给包圆的心思却是息了。 廖伯珙对着南城能源的股份那是垂涎入狱,若是盛丰煤厂能够结合这南城能源,岂不是能够打遍这汴京城无敌手了? 但也就是想想罢了。 其实廖伯珙还在做一个事情,便是仿造煤炉和煤饼,只是南城能源扩张太快了,盛丰入场已经不算晚了,但还是慢了一步,这种生意慢一步便步步慢,在南城能源的挤压下,其余后入的人,都觉得很难做大了。 这些都是场外话,现在最紧要的便是拍卖了。 经过了这么一番意外,接下来的争夺便分外激烈起来,谁也不肯相让,一百股竟然有拍卖到四万贯的,甚至一度突破五万贯! 这价格虽然高,但还是在这些人的预计之中的,根据有人计算,现在南城能源的估值其实还是偏低了,如果给南城能源几年的时间,等它完全覆盖了开封府,它的估值至少要上升到一千万贯!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几年,这股份还能够继续涨,一成股份涨到一百万贯是可能的,也就是说,一百股涨到十万贯完全是可能的。 而且,这还是保守计算,南城能源的扩张步伐难道就只是止步开封府么? 开封府附近还有好多的州府,好多的路呢,以南城能源如今的现金流,若是下定决心扩张,难道不能复制另一个南城能源? 而且有心人调查过,南城能源内部鼓励那些流民……哦,不,现在不能算是流民了,好多的流民通过销售煤炉煤饼,甚至有一跃成为腰缠万贯的小财主了。 南城能源鼓励这些趟出道来的小财主们组团回家乡去办南城能源的分公司,据说已经有十几个销售团队已经踏上了回乡之路,可以预料到的是,有技术、有人才、有南城能源提供的资金,还有……南城能源的背景。 关于南城能源的背景,已经有知情人透露,这里面可是有皇城里那位的三成股份在里面! 有那位在,基本是打通了那些团队的回乡之路,他们在乡里办分公司,若是有豪绅地主想要插手,可得想一想这南城能源的背景。 这基本能够保证这些分公司也可以活下来大部分,如此一来,南城能源的分公司可能就要遍地开花了。 想一想,这大宋大地上,南城能源分公司遍地开花,每一个分公司至少都有三四成的股份是属于汴京南城能源公司的,那这南城能源公司的股份价值,又该到哪里去! 呵,一千万贯? 在场的人都是手眼通天之辈,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在一开始的克制之后,随后还是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气氛,一手股竟然炒到七八万贯,甚至最高炒上了十万贯! “疯了!都特么的疯了!” 张东城目瞪口呆地看着现场疯狂的局面。 廖璞早就瘫坐在椅子上做声不得了。 “十万贯!十万贯!还有更高的么!……哈,盛丰煤厂的廖东家加了五千贯,还有更高的么,还有更高的么,没有!恭喜廖东家!这一手便是您的啦!……” 宴清平已经杀红眼了,撕心裂肺地嘶吼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结个特么的善缘 陈宓其实并没有完全不管,他就在现场,只不过是在醉仙楼的二楼,不仅他来了,还有杨玉容、杨士奎都来了。 看着是这些人对南城能源股份的痴迷,而是他们展现出来的财力。 痴迷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个时代,商业虽然发达,但远远不到后世的繁华,大宋朝被誉为古代最为繁华的朝代,但实际上还是一个农业社会。 农业社会里面,商业是辅助,农业才是根本,所以这时代的人挣了钱第一件事还是买地,倒不是他们的思想就一定是那么保守,根本的原因还是这个时代可供投资的项目太少。 基本上这时候的商业都是以衣食住行这些行业为主,算是传统行业中的传统,传统行业的一大特征便是凝固性,基本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占下来就很难会改变。 就比如煤炭这个行业,朝廷占了大部分,然后留了一个小口子给民营,后来的人想进去是很难的,其余各行各业也大多如此。 所以,挣了钱能干嘛,多买些田地呗,但田地也是有限的,有钱你也买不到,最后只能干嘛? 将钱埋起来咯,还能怎么着? 将钱放钱庄吗? 不好意思,把钱放在钱庄里,那是会越来越少的,因为钱庄还会和你收一笔保管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稳赚不赔的项目,换了是你,投不投? 所以这些人痴迷不是傻,不疯狂才是傻不是。 陈宓惊讶的是,这些人买了一手还再买一手,甚至陈宓看到那个盛丰煤场的东家,接连买了都十几手了,价格有高有低,总金额已经接近五六十万贯了,但看模样还有余力! 啧! 牌面! 杨士奎看得目瞪口呆,到了后面,甚至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也不怪他没有见过世面,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在场的人都算是没有见过世面的。 杨士奎看着自己手上的半成股份,从一开始的估值三十万贯,一路涨,到得最近的几手,甚至涨到了五六十万贯……杨家虽然产业众多,但打包起来能够卖个二三十万贯已经是顶天了,可现在这半成股份就顶了一个杨家,相当于陈宓送了杨家一个杨家…… 杨玉容却是一脸的心疼。 陈宓和她说起过,这南城能源的股份,卖给卢家半成,只要了两万贯,给了宴家一成,这倒是没有什么,一个花了钱,一个是管理,都是必须的,可是送了三成给官家,还有半成给了杨家……她是姓杨没错,但以后她是要姓陈的啊! 陈宓注意到了杨玉容的脸色,不由得心中偷笑,女生外向,这还没有嫁给自己呢,心已经向着自己了。 ——嗯,是自己想要的老婆。 三万五千股,每百股为一手,三百五十手的股份,不过花了两个时辰就卖光了,之后数据送了过来,三成五的股份,卖了大约接近三百多万贯,比起预期还多多出不少。 陈宓满意地点点头,有了这三百多万打底,心底算是有了底气了。 …… 月上中天。 王安石却是刚刚回家,踏进院内,却看到儿子房中的灯火犹然亮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王雱的身体不太好,大夫是常常叮嘱不能熬夜的,王雱也算是自律,并不怎么熬夜,怎么今晚还没有睡呢? 王安石有心去问问,但因为刚刚与王雱闹着别扭呢,便忍了下来,但泡了个脚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叫来了管家问道:“老李,怎么雱儿那边还没有睡觉,你不去提醒一下?” 李管家挠了挠头皮,苦笑道:“老爷,今晚大郎该是睡不着的。” 王安石眉头一皱:“这是为何?” 李管家道:“老爷知不知道陈静安过来找过大郎?” 王安石道:“真有此事?” 李管家点点头:“有这回事,陈静安的确是来了,而且应该是来道歉的,而且奉上南城能源公司的半成股份,但大郎拒绝了。” 王安石点点头:“以雱儿的性格应当是如此。” 李管家叹息道:“事情就坏在这半成股份上了。” 王安石斜睨了一下李管家道:“这半成股份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李管家悄悄靠近王安石,低声道:“今晚陈静安在醉仙楼售卖南城能源股份,许多大家族都去了,那边传来消息,此次南城能源一共售卖三成五的股份,差不多卖到将近四百万贯的价格去了……” 王安石悚然一惊:“这什么南城能源竟然如此值钱?三成五将近四百万贯,也就是说,一成是一百万贯,半成则是五十万贯!” 王安石自己算了算,算是知道王雱为什么郁闷了。 ——与这么大的一笔钱擦肩而过,谁都要郁闷的。 别说什么君子不爱财什么的,皇帝若是敢拖欠官员薪俸,他们是能够打上金銮殿,当场找皇帝老子讨薪的。 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官还是不少的,但大部分还是千里当官只为财的啊,儿子王雱为自己筹谋,当然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但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不说别的,临川王家是个大家族,每年家族子弟脱产读书便要耗费许多的资产,若是有五十万贯钱财,王家有多少子弟可以脱产学习? 范仲淹被称为‘完人’,可他也有私心,在晚年的时候,将自己的住宅改成学堂,以供族中子弟读书。 同时他又拿所有积蓄购置了良田千亩,让弟弟找擅长经营的族人来打理田庄事业。 经营所得的钱财,也都有所安排。 一是资助族中出外考学的子弟。 二是给予婚嫁丧娶一定的礼金,三是对族中经济困难的人发放口粮。 万一哪家缺钱,也可以向义庄借贷。 如此一来,确保了范氏后人不仅衣食得安,还能安心读书。 这不是为了天下,而是为了家族,但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私心。 有私心,便有贪欲,一大笔钱擦肩而过,难过也是正常的。 王安石叹了口气,这不太好劝,任是谁与这么多的钱失之交臂,都会难过得不行的,劝也是没用的。 …… 南城能源的三百五十手股份拍卖完,醉仙楼上了一通宵夜,有鱼片粥、有莲子木耳汤之类容易消化的东西给兴奋过后有些疲累的客人们垫垫肚子。 宴清平一边喝木耳汤,一边看客人们的表情,很明显,有的人很兴奋,有的人面沉如水,有的人志得意满,有的人义愤填膺,有的人如同败犬一般。 好嘛,众生相。 兴奋的、志得意满的,该是今晚收获不错; 面沉如水的,是拍到了一些,但却是没有达到预期的; 至于义愤填膺以及败犬的,恐怕是一手都没有拍着,白来了这么一趟了。 有些人已经站起来要走,宴清平怎么允许,深吸了一口气,将碗里面有些维烫的木耳汤一口喝下,然后小跑着回到了台上,又是喊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说。” 已经站起来的人看了看宴清平,宴清平笑道:“你们错过了南城能源,但不能再错过汴京投资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站起来的人互相看了看,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宴清平满意地点点头道:“大家知道么,你们有的人今晚拍卖到手的股份,其中有半成是我让出的,知道为什么吗?” 宴清平也不指望有人接话,便立即继续说道:“……南城能源的前景如此之好,卖股份这个事情,其实我是不太愿意的,但我还是卖了,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小背景,大家想知道么?” “老宴,别卖关子,赶紧说。”是醉仙酿的晏贞宪。 宴清平笑了笑道:“这南城能源背后是谁,大家也都知道的,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但南城能源只是一个小尝试,是我家那位展现能力,为了向背后那位展示能力,以求得将另一个大项目争取到手的过渡而已。” 宴清平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这里的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前些天的事情他们是一清二楚的。 宴清平所说让他们恍然大悟。 张东城低声与廖璞道:“听这话的意思,前段时间陈静安与王安石的儿子王雱争夺银行的事情是真的了,也就是说,今晚拍卖南城能源、投资公司融资,可能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筹办那个所谓的银行了!” 廖璞也是恍然大悟,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啊,就是这投资公司与银行又是什么关系?” 不等他们发问,宴清平便解释道:“投资公司有四成股份是朝廷的,此次会释放四成股份。 这四成股份所融资金,都将会投进那个大项目中,到时候大家都算是那个大项目的股东,这可不是纯分红了,而是有影响力的。 届时投资公司会设立董事会,董事知道吧,便是股东们推举出一些人,对公司的经营进行决策。 当然啦,大家只是为了挣钱,咱们就说挣钱的事情,那个项目将会由陈宓亲手筹办,大家该是明白的吧?” 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比候还精的人。 不过大家各自的想法不太一样罢了。 廖璞低声道:“东家,你觉得这个竞争大不大?” 张东城冷笑道:“这些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就这么几句话就想让他们掏钱,还是简单了些,不过他们会意思以下的,多多少少买一些,倒不是为了挣钱,就是特么的结个善缘。” 廖璞摘下小皮帽,挠了挠头皮:“这个善缘大家都结,那东家岂不是没有优势了?” 张东城呵呵笑道:“他们投资看项目,我投资却是要看人,陈静安此人来到汴京,便已经进入我们两个的眼中,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被人没有亲眼看到,难道你我还看不到? 卢伯蕴那家伙不过一守家犬,却偏让他给搭上了,还硬生生将醉仙楼搞成了今日这气象,不能单纯说他运气好,但这狗屎运却是一定的。 他卢伯蕴能够如此投入,难道我张东城便没有这个魄力么?” 廖璞一惊,听这话,东家是要大出血啊,赶紧劝道:“东家,百年祖业能有今天可不容易,千万不能冲动啊,您要知道,张家可是有不少人盯着您的位置呢!” 张东城不屑道:“就那些冢中枯骨也敢窥视神器,嗤!你倒是放心吧,我不会孤注一掷的,但大出手还是要的,不大出手,以陈静安现在的眼界,恐怕没法入他眼中。” 廖璞稍稍放下心来。 台上的宴清平没有说太多,因为陈宓和他交代了,不要说太多,也不用给太多的承诺,这些人背后都是有大靠山的,现在给个饵,等以后做大了,让他们来求,那才是整合的最好时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宋财神爷 张东城还是有眼光有见识的,他预言投资公司的股份不会受欢迎,果然接下来认股的时候,买了南城能源公司股份的人,就拿出几万贯买了一手,就算是给了个面子了。 认了半天,张东城算了算,估计也就是几十万贯的模样,他的脸上露出笑容,然后站起来,拿着手中填好的认股书,大步走上去给了宴清平。 宴清平一看顿时有些吃惊:“张东家……你确定要认购这么多?” 张东城笑着点点头:“确定的。” 宴清平点点头,然后亲手将认股数量写在后面的板子上,因为数额巨大,顿时引起了下面的人的注意。 “咦,五十万贯,这是谁啊,这么豪!”有人吃惊道。 “哈哈,这人你还不知道啊,对面樊楼的张东城,啧啧,估计是南城能源的股份没有抢到,便也将这投资公司的股份当成宝了,哈哈哈。” “哈,这莫不是个傻子吧,虽说这投资公司的股份不如南城资源的股份贵,但五十万贯也只能买个两成的股份,也着实是不便宜了,他还真的认为这股份能够像南城能源那样大涨特涨啊!哈哈哈。” “呵,是有些冒险了,南城能源这样的行当本来便是可遇不可求,做的事独一份的生意,才有这么高昂的价格,可这投资公司,嗯,即便是之后投资银行,那也就未必稳挣了,即便是有所盈利,也肯定是不如南城能源的。” …… 嘲讽的声音虽然尽量压低,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得罪人,但还是能够听到一些的。 廖璞听着东家被人嘲讽,心里十分的难受,却看到张东城神色如常。 楼上下来一人,在宴清平耳边说了说,宴清平笑着与张东城道:“张东家,楼上有人请您上去见一面。” 张东城露出笑容,点点头,便跟着楼上下来的护卫上了楼,楼下的人纷纷起身告退。 一会之后,人去楼空。 张东城上了二楼,果然看到了陈宓。 陈宓请张东城落座,笑道:“张东家,别来无恙啊。” 张东城拱手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这才多久时间,静安你就已经让我们仰望了。” 陈宓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接这个茬,只是问道:“张东家如此信得过我吗,怎么决议买下这么多的股份?” 张东城点点头:“在之前没有慧眼识英雄是张某最大的遗憾,此次却是不能再错过了。” 陈宓不由得笑道:“五十万贯毕竟不是小数目,张东家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张东城哈哈一笑:“张家依靠樊楼百年积累,五十万贯倒是亏得起的,主要是某不觉得静安你会让我失望。” “好,既然张东家信任,我便不客气了,希望不会令张东家感觉到失望。” 陈宓笑道。 张东城也笑道:“无妨,张某看重的是静安这个朋友,其余的都是次要的。” 卢伯蕴在旁边撇嘴。 夜色已深,张东城也随后离去,不久后,醉仙楼也熄灭了灯火,对面的樊楼却还是繁华如故。 然而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却是在小范围流传开来,毕竟这是一场巨大的造富运动,据有心人统计,三成半的股份,共聚敛了接近四百万贯的资金,而投资公司也拿到了一百万贯的投资,一共五百万贯的资金在这个夜晚聚拢而来,如此巨大的资金,在这大宋朝的商场上还是首次出现。 或者说,在中国的商业史上,就没有如此庞大资金量聚集的情况,这还是首次,因为如此,在许多人的口中,陈宓这个幕后东家,被人戏称为是大宋的财神爷。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财神爷,却是在发愁接下来的资金筹措。 在他的计划之中,大宋中央银行至少要有一千万贯的准备金,但到现在为止,他筹措了约五百万贯的资金,还有五百万贯的缺口。 “接下来该如何?”张载对于银行的事情还是颇为关注的。 陈宓想了想道:“我准备去杭州一趟。” “哦,这是为何?我听你的意思,如果愿意多下点力气,投资公司还能够融到更多的资金,为何不要呢。” 张载问道。 陈宓摇摇头道:“银行不仅仅是为了掌控钱财,而是要以此创造一个利益共同体,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以利益来结党。” 张载眉头紧锁:“那因利益而来的人,岂不都是小人?” 陈宓笑道:“名也罢,财也罢,都是利,又有什么不同,儒家倡导以仁义心造福天下,可仁义心又有多少人有,圣人君子一说更是虚无缥缈,可见仅仅靠人的仁义去造福天下其实不太靠谱,真正能够驱动人去造福天下的,最好是因为造福天下本身就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 张载还是皱着眉头:“若是按照你的说法,这儒家的微言大义却是全都无用了?” 陈宓摇头道:“世间万物,有光有暗,儒家微言大义便是这光明之处,而人心鬼蜮,则是这晦暗聚集之处,儒家千年来在光明出吆喝,成果自然还是不错的,这不造就了汉唐之盛,又结束了五代治乱,迎来了大宋朝的繁荣,可到得如今,却又是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了。 文正公、欧阳公、韩相公等人这么二十几年,从庆历年至嘉佑年,努力了那么多年,却让国势越来越倾颓,到得如今,已经是不得不变的时候了,但若是循正道而走,恐怕与范文正公等人的努力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结果不会有改变的。 从光明处不得道而行,便要自幽暗处发起了,人心向着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国家大义,还要从个人的欲望出发,高官厚禄、酒财气色都是人之向往,光是呐喊正义解决不了问题,而是要依照人的欲望来引导。 朝廷诸公,心思迥异,各有各的诉求,大家口上都是为了天下为了朝廷,说来好听,可真要他们做出点让不来,却是从来动不肯的。 大家都盯着官家,说官家这不能干,那不能干,这太奢侈,那太浪费,呵,可是他们自己呢,将族内的子弟,各个都安排了官职,有些更是在地方上巧取豪夺,家族的族田成千上万顷,百姓都要没有活路啦! 但就是这些人啊,一开口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啦,一出现便是伟光正,口口声声就是清流,说道钱财便是阿堵物啊,可家里后院埋着的却是几十上百万贯……” 张载忍不住苦笑:“你这张嘴巴太过刻薄,这些话却是只能在为师面前说,可不敢去外面说。” 陈宓笑道:“老师却是评评理,弟子说得这些可有错?” 张载苦涩地摇摇头:“或许你是对的,为师这么些年在官场,见多了这些,的确有时候也会心灰意冷,不过还是有人是好的,比如范文正公,比如欧阳公,比如……” 陈宓抢道:“老师看得上的,估计也没有多少吧?” 张载沉默了一下道:“水至清则无鱼。” 陈宓笑道:“嗯,就是这个道理,治国平天下,其实不是多么光明磊落的事情,说到底,第一是牧民,第二是抵抗外侮,无论是哪个,都要求朝廷能够组织起来力量,所谓力量,一是官、二是兵、三是财,能够掌控着三样的朝廷,没有一个会灭亡的。 现在的大宋朝,官员怠慢、军队腐朽、财源干涸,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景,弟子所作所为,便是要以财源为引,组建一个有战斗力的官员集体,依托这个官员集体,改善这种局面,最终实现国富军强民安的局面。” 张载若有所思:“那昨夜为何不将那些人给吸纳进投资公司去?” 陈宓摇摇头:“因为人性,送上门的东西总是不会珍惜的,此次我本就没有指望他们会买,张东城只是意外,仅仅是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在而已。 我想要的是等银行作出成绩来之后,让他们求着加入进来,这样才能够占据主动权。” 说到这个,张载倒是听明白了,点点头:“那你去杭州便没有问题么?” 陈宓笑道:“杭州繁华不下汴京,富人也多,他们有钱,但离汴京远,对于官场敬而远之,但是他们也是带着渴望的,但平时却是难以插足,此次给他们提供一个机会,想必会有不少人感兴趣的。 很多人都只是商人,这些人影响力不足,前期进来投资公司,不会对投资公司有太多的掣肘,便于运作,如果是汴京城这班人,恐怕指手画脚的多,一开始总是不好的。” 说到这里,张载算是彻底明白了陈宓的考虑了。 其实说了那么多,就两个想法,汴京这班人不是不要,而是要他们来求,杭州那边的钱却是可以要的,前期有利于控制。 张载看了一下面相稚嫩的弟子,不由得心中感慨,这弟子年纪不大,却是跟老狐狸似的,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想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嗯,既如此,你便去吧,不过需得注意时间,你与陛下约定的是三年内给挣一千万贯,时间看似充足,但时间历来转瞬即逝,却是不能懈怠,还有,杭州繁华之地,去了之后,可不许流连烟花之地……” 张载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许久,陈宓只能是苦笑了。 下午杨玉容来了,陈宓便与杨玉容说起此事,若是一般女子,恐怕得先红了眼睛,杨玉容却是兴奋道:“杭州啊,我也是期待许久了,我与你同去!” 陈宓苦笑道:“你想去我是没有什么意见,可令尊同意么?” 杨玉容转了转眼珠子道:“这个就无须你操心了,你只管准备你自己的,我会追上的。” 陈宓点点头,对于这个彪悍的女朋友,陈宓自然是放心的,这段时间的接触,杨玉容的武力值高不说,且性格果断,手段更是吓人,光是果断拿下程家的那票陷害他的小人,便足以让他刮目相看了。 说实话,若是将他与杨玉容扔到汴京城外,独自一人去杭州,可能最后到杭州的是杨玉容,而不是他。 杨玉容这边说妥了,便开始安排其他的人了。 此次南下,安保问题交给檀希程两兄弟,卢仲文跟着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秦大步则是贴身跟着,宴清平听说陈宓要南下,也要跟着,却被打回去了。 “舅舅你还是得继续打理这南城能源,南城能源还有很大的潜力,至少要将汴京附近的州县都给铺遍才行,那些人要创业,支持他们去,规程是现有的,别克扣他们,但贪腐的问题却是一定要把控好,谁敢贪污,抓到了便要剥夺他们的资格,有个两三个例子,其余的便可以老实一段时间了…… 那些手上股份的,不要搭理他们,他们只有分红权,没有管理权,不要听他们瞎扯,若是有强硬行事的,和老师说一说,老师知道怎么处理的,别惯着他们。 宴家的事情一定要给彻底处理清楚了,别手软,现在都已经处理了,时机也是对的,别怕引起不满,不满的便处理掉,其余的用你手上的股份逗弄着,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谁能不服?……” 宴清平连连点头,其实这些他都懂,但陈宓愿意交代,他也要听着。 “……还有,我那父亲,别苛待他,让他好好养伤,就是别出来抛头露面便是。” 陈宓看着宴清平道。 宴清平听着陈宓平静的声音,忍不住有些惊悚。 这少年说起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如此的冷静,全然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似乎说的是一个陌生人,相比起来,其实陈定的歇息底里倒是可以理解,爱得越深,被背叛之后,恨得越深也是正常。 但像陈宓这般的,却是少见得很。 宴清平赶紧道:“静安你放心,我都会盯着的,绝对出不了岔子的!” 陈宓微笑点头:“等我回来!” 宴清平狠狠点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家搞错了我是自己人啊 杭州。 近几日杭州有些回暖,但忽而其来的又是冷空气来袭,瞬间又是冰天雪地。 香椿鼻子都冻红了,朝苏念卿抱怨道:“姐姐你不是说南方温暖么,可这没有暖和几天,又冷起来,而且这冷还不一样,北方冷就是干冷干冷的,其实倒是还好,可这里,又湿又冷的,可太难受了!” 苏念卿也有些不习惯,不好意思道:“我也是不知道啊,我虽是钱塘人,但小时候也不太记事,忘记这么回事了,不过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香椿皱了皱鼻子道:“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我前天遇到隔壁的老妈子,聊起了这事,她说等过段时间,就要到梅雨季节了,到时候雨丝绵延,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一攥就能够拧出水,什么都要发霉,还是又湿又冷的,比这可要难受的多!” 苏念卿不由得咂舌起来,小脸也是皱起了褶子,不由得有些后悔:“要不,咱们还是回汴京去吧?” 香椿却是嘻嘻一笑:“你不是因为不习惯吧,而是想念某人了吧?” 面对香椿的调笑,苏念卿却是大方一笑:“念卿念卿,我自然改名念卿,自然是要念卿的,不过回去就不必了,就算是回去了,也是两个世界的人,既不能同床,也不能同穴,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那又是何必呢?” 没有从苏念卿的脸上看到羞涩的神色,香椿不由得有些失望,撇了撇嘴道:“那就算了,这地方还是不错的,热闹呀,很繁华啊,还有这里的人也是都很好的呀,就是他们的话不好听懂,叽里咕噜的,听得我头疼!” 苏念卿笑着轻轻摸了摸香椿的小脑袋道:“咱们才来多久啊,你多和她们说说话,多听多说,很快就学会了。” 香椿点点头。 苏念卿看向外面飘起的小雪,也有些出神,她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一艘航船南下,带着她思念的人来了。 那个人带来了思念,也带来了一场莫大的风波,而那场风波,席卷了整个苏杭。 …… 于王雱来说,失去银行一事以及与几十万贯钱擦肩而过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那么刻骨铭心,因为有更大更多的事情在不断吸引他的注意力。 而陈宓南下的事情,他也没有特别的关注,直到他与程颐谈公事的时候,程颐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提了这么一口。 “……听说陈静安去了江南,可能是筹备银行的资金不够,杭州那边豪商富贾众多,应该是要钱去了。” 这话勾出了王雱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闻言便仔细问了一下。 程颐道:“陈静安卖了南城能源得了四百万贯,卖了投资公司的股份得了一百万贯,统共有五百万贯,可银行需得一千万贯才够,少了一半的钱,自然急得以头抢地了,现如今天下,能够筹措这么多资金的,除了苏杭,也没有其他的地方了,所以去杭州也是正常。” 王雱点点头:“哦,是这样啊,某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聊,便各自忙去了。 王雱等程颐去了,自己坐了一会,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后忽而拿起笔来,唰唰地写了一封信,然后使管家拿去驿站给寄了,便将此事给抛开了。 程颐回了家之后,想了想,也是提笔写了几封信,然后使人寄出。 南下的船还在运河上漂流,而信件却是如飞一般抵达了各处。 有一封来到了杭州。 收信人是瞿洪庆,瞿洪庆收到信的时候,正与女儿瞿光秀讨论着杭州这边钱庄接下里的发展策略。 瞿光秀瞟到信封上的落款,不由得一笑:“是王雱哥哥的信呢?” 瞿洪庆强笑了一下,他并没有与女儿说起他与王雱的事情。 瞿光秀笑道:“爹爹你赶紧看一下王雱哥哥说了什么,他现在可是身负重担,估计是有大事吧。” 瞿洪庆点点头,看信上的内容,这一看却是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扭曲起来,瞿光秀观察到了,不由得惊道:“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瞿洪庆压抑着怒火道:“陈静安来杭州了!” 瞿光秀也是吃了一惊:“是他?” 瞿洪庆咬着牙点头,露出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哈哈哈哈!” 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爹爹这般模样,瞿光秀不由得心惊。 …… 宜兴。 余家。 余家有二子,大郎余贯,二郎余中,皆为宜兴才子,尤其是余家二郎余中,更是名扬苏杭。 余贯匆匆疾走,走过廊桥找到弟弟余中。 余中见兄长模样,不由得惊讶,自家兄长历来稳重,不曾如此过,今日这是怎么了,却见余贯兴奋道:“二郎,你可知是谁给兄长写信了?” 余中笑道:“莫不是陛下?” 余贯笑骂道:“玩归玩闹归闹,莫拿君上开玩笑,却是那程宗师程颐给为兄写了信。” 余中诧异道:“洛学宗师程颐啊,他给你写信作甚?” 余贯笑了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叙叙旧,说一说进来的见闻罢了。” 余中闻言不仅没有兴奋,反而有些警惕道:“哦?” 余贯解释道:“程宗师在信中说道,京中有个浮浪无行子,名叫陈宓字静安,身为读书人,却是行商贾之事,着实无耻,关键是,还总是自诩才高八斗,看不起天下读书人,此次下杭州,说是要压服江南英才,博得大名,以助科举云云。” 余中皱起眉头:“陈宓陈静安……这名字听起来很是熟悉啊?” 余贯道:“便是作那青玉案元夕的词人。” 余中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余中随即眉头再次皱起,沉吟道:“程颐给兄长你写信,专门提及此事,却是为了什么?” 余贯也是不解,道:“或许只是闲来无事聊一聊吧。” 余中摇摇头道:“那程颐每日到处传学,怎么会有闲暇与兄长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定有目的才是。” 余贯点点头:“却是这个道理,而且那程颐现在已经是进了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为点检文字,是安石公,手下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本不该如此闲暇才是啊。” 余中吃了一惊:“程颐入了制置三司条例司?” 余贯点点头:“是啊,他在信中是提了这么一嘴。” 余中沉吟了一下道:“兄长,咱们去杭州游学吧。” “啊?”余贯有些措手不及,“咱们前段时间不是刚刚去过么?” 余中笑道:“有好戏看,不去就太可惜了。” 余贯问道:“什么好戏?” 余中摇摇头道:“不知道,但肯定很有意思。” 余贯点点头的,倒是无所谓,反正杭州也是常去的,却是不料两兄弟的好友邵材邵刚两叔侄兴致勃勃而来。 邵材是堂叔,邵刚是堂侄,也都是宜兴才子,在杭州也是知名的才子。 “咦,圣规兄,邵刚兄,你们怎么来了。” 余贯有些惊奇。 邵材笑道:“我与家侄想去杭州,过来问问贤兄弟要不要一起去?” 余贯与余中相视一眼,余贯道:“莫不是二位知道那陈宓陈静安来到了杭州?” 邵材与邵刚齐齐笑道:“正是!” 余中笑道:“那也好,便一起去吧,虽然说那陈宓才华横溢,元夕词惊才绝艳,静安四句震撼人心,但却是浮浪无行,欺世盗名,如果果真如此,我余中却是要当中揭下其虚伪的面目!” “哈哈,说得是,那便一起去!” “一起去!咱们联系杭州的同道们,一起去会会这位汴京才子,呵呵,江浙人才荟萃,即便是晏几道来,也得毕恭毕敬,这位所谓汴京才子却敢如此高调,这是半点都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啊!” …… 陈宓带着卢仲文、秦大步,还有檀家兄弟一路南下,一开始是乘坐马车,之后过了结冰的运河段,便上了船,比起坐马车,还是坐船舒服且安全。 越是往南,气温便愈加高一些,虽然还是寒冷,但却是能够在有阳光的时候出去船仓外看看两岸的景色。 今日中午,船只进入到江苏路界,阳光大好,于是陈宓便如同慵懒的猫一般来到甲板上晒太阳。 卢仲文和秦大步几人也一起出来。 卢仲文对于此次下杭州颇为兴奋,便问起此行该如何做事,陈宓笑道:“便是去要钱去!” 卢仲文笑道:“自当是要钱去,只是我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咱们这两手空空的,在杭州也没有熟人,怎么去要钱,又要去找谁要钱,却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陈宓笑道:“杭州那地方哪些人有钱?” 卢仲文哑然失笑:“有钱的人可多了,盐商、海商、布商、织造商、还有江南大族,江南可是大宋精华之地!” 陈宓点点头:“既然有钱,那便能够拿到钱。” 卢仲文舔着脸道:“二郎,您给说说呗,让小人也跟着学学。” 听到此话,秦大步也是盯着陈宓,檀家兄弟也是回过头来。 陈宓见状笑了笑:“大约可以猜猜。” 秦大步想了想道:“二郎要兴办银行,银行盈利预期大,杭州经商气氛浓烈,识货的人也多,只需要给他们讲清楚银行挣钱的法子,他们一定会投钱的。” 陈宓笑道:“方法不错,讲清利弊,也能要到钱,不过算是跪着要钱。” 卢仲文想了想也道:“如果我是二郎,那我此去便在杭州办一个杭州能源公司,就依照南城能源那般,招人、印煤饼、造煤炉,如此几月时间,便可以再造一个百万贯的神话!到时候将股份一卖,嘿嘿,又是几百万贯到手!” 陈宓哈哈一笑:“这方法更好,以利诱之,算是站着要钱。” 檀希程道:“那二郎要用哪一种?”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还得去了才知道。” 卢仲文几人相视一眼,以为是陈宓有意保密,但难掩脸上的失望。 陈宓笑了笑道:“倒不是我欺瞒你们,这两种方法的确是我想过的,但还得去看看杭州的情况再说。 杭州商业发达,虽然与汴京有点远,但南城能源的事情,杭州有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甚至是已经开始模仿了,他们是地头蛇,实力也强,可能煤场都办起来了,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办实体公司可能没有他们有优势,是竞争不过他们的。 至于银行一事,杭州钱庄众多,我空口白牙来融资,未必他们就信得过,即便是有朝廷背书,也未必就能行,所以我得摸摸底,看看再针对性的出招,但终归是有办法的。” 卢仲文几人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了。 这些困难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但陈宓却是有信心的,倒不是对朝廷的背书有信心,而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他来杭州,只要杭州这里具备条件,他便能够融到钱。 这个条件便是——杭州人有钱! 大约就是,只要杭州人手上有钱,他便自信自己能够从杭州人手中拿到钱,这是他的自信。 听起来特别的狂妄,但他就是相信。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还没有抵达杭州之前,那里已经有人帮他树立起几大波的敌人了。 进入杭州段,两岸变得繁华无比,船只甚至将河流给堵住了,岸上人烟稠密,顿时让人想起柳永的望海潮中所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虽然这个时候的杭州还不是那个南宋都城,但也是天下少有的繁华所在,即便是见惯了繁华的陈宓,进入杭州之后,也是啧啧称赞。 “这杭州的确是繁华无比,虽然宏伟稍差,但繁华却是不比汴京差了。” 卢仲文几人也是点头。 当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倒还是坦然。 “二郎,您在此地可有相识之人?” 檀希程突然道。 陈宓摇摇头:“为何这么问?” 檀希程指了指码头处:“码头上有大班的人,看装扮都是读书人,怕不是来迎接二郎的?”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却是莫要想太多了,我陈静安何德何能,能够让江南才子夹道相迎,估计是什么官员到来吧,咱们从侧面上,别搅和了人家的欢迎会。” 秦大步赶紧去吩咐船老大。 船越走越近,船老大指使水手将船只靠边,才刚刚栓住绳子,便有士子过来问话:“老丈,这船可是汴京来的?” 船老大看到是读书人,不敢说慌,赶紧道:“的确是从汴京而来。” 那士子喜道:“那船上可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几人刚刚走出来,闻话便是一愣。 船老大已经道:“的确是陈静安郎君。” 那士子大喜,朝后面喊道:“哈,真是陈静安的船!大家快来!” 卢仲文低声笑道:“原来二郎的大名已经传到杭州了,恐怕天下人就没有不认识陈静安的了,这便是所谓天下何人不识君么?” 秦大步跟着笑了起来:“二郎才华横溢,是汴京城一等一的才子,在汴京城是一等一,那放眼与天下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了的,便是称之为天下第一才子也不为过,杭州读书人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陈宓听了两人的话,忍不住笑骂道:“这些话却是不要乱说,徒然惹人发噱,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码头上有个站出来,似乎是此次带头之人,那人朝陈宓几人拱手作揖,问道:“在下宜兴邵材,刚问哪位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拱手回礼道:“诸位有礼了,在下便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此话一出,码头上的读书人纷纷笑了起来。 那邵材也笑道:“静安兄,我们江南读书人对你闻名久矣,听闻你来江南,便相约一起来此迎接你呢。” 卢仲文一听,喜道:“果然如此,二郎的名声已经如此之盛了。” 秦大步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陈宓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陈静安何德何能,竟劳诸位在此等候?” 有人嗤笑道:“陈静安,你也别惺惺作态了,你在汴京暴得大名,此次来江南更是扬言要压服我们江南读书人,这让我们如何能忍!” 陈宓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笑容:“诸位,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们没有搞错!你陈静安想要挑战江南学子,那便来吧,你虽然是汴京第一才子,但江南人文荟萃,却是不会未战先降!” 陈宓苦笑道:“诸位,你们当真是误会了,我陈宓虽然从汴京而来,但我是江南人啊!” “……”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江南虽然不小,但你陈静安是江南人,我们却怎么没有听说过,而且,你不是汴京人士么?” 卢仲文站出来大声道:“诸位真的搞错了,我家二郎乃是衢州人啊,衢州礼贤镇!” 那邵材一听顿时愣住了,赶紧回头问道:“谁是衢州的,赶紧来认人。” 人群中顿时有人站了出来:“我便是衢州的,我并没有听说过衢州有叫陈宓的才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江南人不侮辱江南人(日万完成) 陈宓苦笑道:“诸位若是不信,便使人去衢州礼贤镇问问便知,家父陈年谷,在镇上还是有些人知道的,我陈宓虽然身无功名,但也算是有几分薄命,总不至于编出这等拙劣的言语来欺瞒大家不是。” 此话一出,大家也都相信了七八分,说来也是,这种事情若是说谎,很容易便会被拆穿,着实是没有必要。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气氛当场变得十分尴尬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陈宓笑道:“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今晚就由我做东,请诸位同乡一起喝一杯如何,嗯,杭州最有名的酒楼是叫望海楼吧,就那里了,有熟悉望海楼东家的没有,今晚由我包下望海楼,请各位一起喝一杯!” “我,望海楼是我家的,陈静安你说得可是真的?包下望海楼可不便宜哦!” 有人接话道。 陈宓朝此人作揖道:“未请教?” 那年轻人笑道:“某姓邬,名于兖,家父邬宗贺,便是望海楼的东家。” 陈宓闻言了然,这便是杭州当地大族邬家子弟了,笑道:“见过邬兄,陈某自然是知道望海楼花费不菲,但陈某还是略有薄资的,主要是今日诸位来了,陈某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性子,大家一起吃个饭,便也不计较什么花费了,邬兄能否与令尊商量一番,今晚暂时不做生意,让大家也有个地方下脚如何?” 陈宓大气,邬于兖却是有些犹豫,陈宓见状笑了笑,与卢仲文点点头。 卢仲文立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交子,走过去递给邬于兖。 邬于兖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张见票即付的交子,再一看金额,顿时吓了一跳。 上面赫然写着——见票即付一万贯现钱,上面还有钱庄名以及验票的密码之类的字样。 邬于兖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知道这该是错不了的。 邬于兖赶紧将交子交还给卢仲文。 卢仲文却是不接,笑道:“邬兄且接着就是,今晚二郎与诸位仁兄的花销多少,便以此交子支付,多退少补便是。” 陈宓笑道:“也不用退了,剩下的就留在楼里,诸位仁兄有一位算一位,随时可以去楼里吃饭,就用它抵扣,等花销完为止。” 那邵材瞟到了交子的金额,不由得有些咋舌,邵家在宜兴算是大族,但子弟手上也不是谁都能够随手就甩出一张万贯银票的,若非出远门,身上有个几十上百贯的,已经是非常宽裕的了。 面对陈宓如此提议,邬于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是看向邵材,邵材是此行的组织人,也算是带头人,问问他的意见倒也是正常。 邵材身上带着任务,自然不能任由陈宓收买大家,眼珠子一转之下,心里便有了想法,冷哼了一声道:“邬兄,不要收他的钱,这姓陈的不怀好意,我听说这姓陈的根本不算是什么读书人,他在汴京染指生意,浑身铜臭,却要与我等攀谈,他根本就不够格!” 陈宓看了一下这邵材,想来今日的关键便是这邵材了,笑道:“邵材兄,陈某此来杭州,除了家师家兄,并没有告知他人,您是如何知道我的消息的,还带着大家来堵我,一开口便是恶口伤人,肆意的污蔑我的为人,陈某第一次来杭州,再次之前并不认识邵材兄,更别说与邵材兄有仇,怎么邵材兄却要污蔑与我,这是什么道理呢?” 邵材呵呵冷笑道:“邵某在京中有好友,意外得知你要来杭州,虽然对你籍贯是搞错,但你口出狂言却是真的,我就问你,你有没有说过诗词一道只是小道尔,还为一个歌妓做了一首妾本在钱塘江上住的词?” 陈宓点点头。 邵材闻言剑指陈宓,冲着大家道:“你们听听,这话够不够狂妄,什么诗词只是小道,这是藐视天下人,自然包括江南读书人,而他为了一个妓女作词,别的地方不说,非要说妓女是江南人,这岂不是在拐弯抹角的骂江南人?” 陈宓顿时对着邵材刮目相看起来。 人才啊,果然不愧叫邵材,这等人才拿去搞文字狱那肯定是一坑就坑一窝啊。 其实这话里问题是很大的,但今天能够来这里的,自然都是好事之辈,他们菜不管什么错对,只是见着有热闹,便大声喊起来。 “邵材兄说得好!” “没错,将一妓女写作江南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来黑咱们江南人啊,他明明可以写成江北人、写成北方人、写成西南人、可他就是偏偏将这污名套在江南人头上,可恶,真是可恶!” “正是,真的是太可恶了,这仇算是接下了,这样吧,就今晚,陈静安,今晚还是在望海楼,你摆酒席向大家谢罪,向江南人道歉,若是不愿意道歉,便滚出江南!” …… 那边的士子骂道,陈宓听得脸色有些发黑,他本来认为今天的情况有些奇怪,果然如他所料,这些人就是专门来找茬的,这种坏他名声的所为看起来竟有点熟悉,只是这一次他却是不知道是谁干的了,因为他的仇人又多了一个王雱啊。 没错,王雱已经是仇人了,上一次为了摆脱背叛王安石的罪名甩给王雱,特意演了一场戏,将罪名安在王雱头上,还特意宣扬出去,得罪王雱已经是必然,不过这事陈宓倒是没有什么后悔的,毕竟当真是王雱的问题。 所以这一次来江南,如果王雱知道了,一定会来给自己使绊子,这是肯定的,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是程家指示的,程颢程颐两兄弟的影响力可不小。 陈宓黑着脸与卢仲文几人道:“走,不要与这帮胡搅蛮缠的人纠缠!” 檀希程按着刀逼退士子们,那帮士子犹然在叫骂,陈宓原本不远再理,却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道:“静安兄,且慢!” 陈宓回头一看,一个虽然个头不高的,但眼眸明亮的书生,站在人群之中,却别有一番气势。 陈宓停住脚步看着这书生,但并没有说话。 那书生温声道:“静安兄若是避而不谈此事,那么几日之间,静安兄污蔑江南人之名将传遍江南,届时静安兄无论想干什么事成不了,而且会因此声名狼藉,如果这名声传回衢州,怕以后连衢州都回不了,我劝静安兄还是解释一番为好。” 陈宓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下何人?” 书生笑道:“在下宜兴余中。” 余中……陈宓感觉名字有些熟悉,忽有一道闪电越过他的脑海,顿时脱口而出:“令兄是余贯么?” 余中惊诧道:“静安兄知道我们两兄弟?” 陈宓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余家兄弟皆是才子,陈某自然是听说的,毕竟我也是江南人嘛,知道也是正常,嗯……刚刚那位邵材兄,是不是有个堂侄叫邵刚的?” 邵材哼了一声:“别来套近乎,我邵氏是宜兴大族,你既是衢州人,知道也是正常。” 这话是承认了。 陈宓心情突然没有那么差了。 余中,江苏宜兴人,字正道,一字行老。生卒年不详。 宋神宗熙宁六年癸丑科状元。熙宁五年,余中与兄长余贯同赴礼试,余中高中,而余贯落选。 余中请求黜退自己以录兄长,朝廷不许,但却欣赏嘉奖了余中的做法。 第二年,余中廷对第一,上疏乞罢琼林宴,以厚风俗,得神宗嘉许。 而邵家叔侄,邵材字圣规,宜兴,熙宁中试开封第一,举进士,曾任监察御史。邵刚,灵甫之孙,熙宁六年,魁南宫,与余中邵材同时登选,一邑三魁,天下荣之。 宜兴三个进士,今天全见着了。 余中本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宓的神情,看他如何应对,但陈宓却是突然笑出来,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嗯,渴望? 余中突然有点心悸。 却听陈宓笑道:“余中兄所说极是……既然如此,倒是有必要特意解释一番,便如邵材兄所说,便今晚吧,在望海楼,一应开销还是由在下承担,另外,若只是解释一事未免无趣,江南出才子,在下也是江南人,自然不会侮辱江南人,解释本是多余,还不如来点有趣的。” 余中眼神一凝,有些猜测到陈宓的想法了:“静安兄想要怎么个有趣法?” 陈宓扫了一眼码头上的读书人们,声音有些冷冽:“邵材兄说得没错,在下的确说过诗词只是小道,诸位若是有不服的,可以在今晚与在下放对,诸位可以准备几十个题目,届时大家与我比对时候,可以随机抽选,选出题目,大家同时来作诗词,不知道诸位可敢?” 那些士子一听顿时惊了,但随即反应过来,此人过于狂妄,之后便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在故作声势。 现场随机抽选题目,现场作诗词,这等最考验才思,而且是要以一敌众,如果他真的能够做到,先不管能不能每首都是传世之作,就算是质量稍好,那也是对得起他所说的什么诗词只是小道这句话了。 但现场作诗词何其艰难,何况还要作几十首,先别说质量,就说这数量,就足以令人绞尽脑汁了,凡人怎么可能做到? 余中呵呵一笑,正要答应,后面有人拉住了他,低声道:“这个不能答应!” 余中愣了愣:“为何,咱们赢定了啊,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这么多人呢。” 那人苦笑道:“话虽如此的,但随即挑选题目作诗词……” 余中恍然大悟,对哦,这随即挑选题目,也就是说不能提前准备,这对于陈宓来说固然是难,但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是很难啊! 余中低声道:“那就这样被他唬住?” 那人苦笑不知如何作答。 余中想了想朝陈宓道:“我们可以答应你,但我们可以选择有谁出战。” 陈宓笑着点点头:“随便,只是既然要比试,便得有彩头吧?” 卢仲文一听,便感觉似乎有些熟悉,顿时想起自己因为与陈宓的打赌之事,不由得有些可怜起余中来。 余中点点头:“是要彩头么,说吧,多少钱?” 大宋人爱赌,这是从上到下都盛行的事情,上到皇帝,下到寻常市民,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赌的。 如果知道一些奇闻异事的,便知道大宋女赌王李清照,她如此自夸道:“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 这段话的意思是,老娘我赌了一辈子,没我不会玩的局,没我赢不了的人,说白了就一个字,精。 除此之外,她还写过多首和赌博相关的词作,最为著名的《打马赋》,开篇便道:岁令云徂,卢或可呼。千金一掷,百万十都。樽俎具陈,已行揖让之礼;主宾既醉,不有博奕者乎!打马爰兴,樗蒱遂废。实博奕之上流,乃闺房之雅戏。 陈宓知道宋人这等习惯,所以之前用这招诓了卢仲文,现在这招用来对付余中,果然还是奏效。 陈宓笑了笑:“嗯,这样吧,谁要是赢了我,便可以获得一万贯钱……” 众士子一听,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个赌注很吸引人,但也很吓人。 余中怫然道:“静安兄是要以钱财压人么?在这里的就没有几个能够拿出万贯巨款的。” 陈宓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谁赢了我,便有万贯彩头,但输给了我,却要拜家师为师,家师便是当朝翰林学士、知制诰、权司农寺的张载张横渠,大家应该有所了解吧,当然,收不收得我老师同意。” 此话一出,士子们顿时哗然。 他们听到什么,拜翰林学士为师? 还特么有这好事? 邵材本来冲在前面,听得这话也不禁有些怦然心动。 程颐不过是条例司的检点文字,比起张载这个翰林学士,那还差得远呢,而且程颐并没有给什么承诺,张载这边却有陈宓亲口承诺促成拜师……嘶! 若是有一个翰林学士为师,那以后的前程岂不是一路光芒? 余中与余贯对视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光芒。 余中还没有说话,便有人冲出来道:“静安兄,今晚的宴会是接风洗尘,来点小游戏自无不可,这彩头也算是合理,我们接受了,今晚我们便在望海楼恭候大驾!” 其余的人也俱都说道:“是啊,是啊,静安,你先去休息休息吧,晚上再过望海楼便是。” 之前望海楼的东家的儿子邬于兖笑道:“不如静安便去望海楼歇息吧,我们有上好的小院可以落足,保证让你宾至如归!” 陈宓微笑着扫视过去,入眼之处皆是温和且带着讨好的笑容,点点头,作了一个罗圈揖:“如此,大家便今晚见,陈某会在望海楼恭候大家光临!” 说着陈宓便转身离开,后面士子们齐齐道:“静安兄慢走!今晚见。” 冬日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那都是温煦的光芒。 卢仲文几人看着那些士子们的前倨后恭,只感觉到世间竟是如此荒谬,等到了客栈入住后,犹然有些发蒙。 “二郎,您这招,实在是绝了!” 卢仲文服了。 檀希程与檀希图脸上带着震撼,这是他们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场面。 一开始那些士子像是将陈宓当成罪人一般进行审判,但却在陈宓一番扭转之后,最后却让那些义愤填膺的士子反过来曲意逢迎,这简直就像是梦幻一般! 听到卢仲文的话,陈宓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借助家师的名头罢了。” 秦大步叹服点头。 卢仲文却是看出了更多的东西,半是猜测便是询问:“应该不止如此吧,这一番二郎是不是连消带打,还以天大的好处令他们心生期望,因而失去了敌意?” 檀希程赶紧问道:“仲文兄请仔细说说。” 卢仲文看了看陈宓,陈宓点点头,卢仲文便说道:“今日这些士子堵住二郎,显然后面是有人指使的,二郎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愿意与之纠缠,面对一帮故意来找麻烦的人,若是遂他们的意与之纠缠,反而会陷入陷阱。 二郎想走,但那余中出言威胁,无奈之下,二郎只能应对了。 然而二郎的应对着实惊艳无比,仓促之间,先是以江南人不侮辱江南人洗清侮辱江南人的冤屈,之后更是以江南人的身份打消他们的敌意。 然而那邵材是最坚定的敌对二郎的,余中看来也是其中首领,于是二郎便提出难度极高的现场诗词比对来打消他们的战意,毕竟现场随机作诗词啥的,着实是太艰难了,这一点足以让很多人迟疑,这一迟疑,便让他们有些知难而退! 此时二郎却提出了彩头一说,他们赢了会赢得巨款,输了还可以获得更加光明的前程…… 啧啧,至此,他们敌意尽消,而且还会拥护二郎,而二郎付出的不过是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我想,今晚他们这些人一定会保证自己输给二郎!”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西湖 看着卢仲文几人都钦佩地看着自己,陈宓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哪里有那么玄乎,不过就是见招拆招,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什么连消带打,什么稳赢不输,不过是看上余中几人罢了。 余中是熙宁六年的状元,邵材邵刚都是可造之才,若是能够代师收徒,一起去参与熙宁三年的科举,说不定能够堆出几个进士,届时关学门庭便会大放光芒,声势大振,何乐而不为。 下榻客栈,陈宓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一睡到黄昏,这才算是洗去满身的疲倦,漫长的旅途,虽然坐船身体不累,但精神却是消耗得厉害。 陈宓起来洗漱之后,先紧着吃一些东西,今晚的宴会却是别想吃了,得先吃着东西垫底才是。 吃完了才刚喝几口茶,客栈的掌柜便来说外面有人来找了,卢仲文去看了一下,原来是望海楼派来车辆接驾了。 陈宓抖擞精神,带着卢仲文、秦大步以及檀家兄弟一起出发。 今晚的望海楼特意推掉了许多的宴席,当然,一些重要的宴席是不能退的,不过那些都会在包间里面,主要还是推掉大堂里面的宴席,专门用来准备今晚的文会。 与酒楼来说,他们是喜欢承办这种文会的,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宣传,哪家顶级酒楼每年没有几次文会,那就算不得什么顶级酒楼。 如汴京、杭州些地方的顶级酒楼,若是没有几次顶级文会撑着,没有几首顶级诗词在此诞生,便会被人觉得名不副实了。 望海楼的东家,也就是那个邬于兖的父亲邬宗贺今晚亲自来了,他儿子邬于兖临时来找他,说是接了一个文会, 因为接的很匆忙,所以必须推掉许多宴席,为了不得罪人,还得赔出去不少钱,恐怕今晚的宴席是不挣钱甚至要赔钱的,但邬宗贺并没有责怪邬于兖。 他寻人问过,这陈宓虽然在杭州名声不算大,但在汴京城却是一顶一的才子,元宵时候力压晏几道,一首青玉案,被称为元夕词第一,且传出一夜作出五首传世之作,还是临场指定主题做出的,这等神奇直接捧起了一个醉仙楼。 在此之前,杭州人说起汴京城,只知道一个樊楼,但如今在杭州的酒楼业中,却是大多知道一个醉仙楼的。 而今晚望海楼也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望海楼当然是杭州甚至是江南第一酒楼,与樊楼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但南望海北樊楼之名只在杭州流传,到了汴京,说起望海楼,却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大家大约知道望海潮,却不知有望海楼。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杭州虽然富庶,甚至被称为天子南库,但天下人只认汴京,杭州却是不被放在眼中的。 说起杭州,大家大约就知道柳七公的望海潮中那繁华的杭州,再说别的,便是什么富庶的海商啊、财大气粗的盐商啊、杭州的瘦马啊(这都说错了,其实那是扬州瘦马,但正好也说明了大家对杭州真的是不够重视啊!)。 没办法,有钱的不如当官的,古来都是如此。 大环境如此,杭州人也只能认栽。 但现在望海楼却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陈宓在这里当场作上几首传世之作,那望海楼之名将会随着此事传扬到汴京城里,让那些傲慢的汴京人知道杭州望海楼之名! 邬宗贺极为重视,他与儿子邬于兖吩咐道:“一会陈静安来了,将交子退还给他,跟他说今晚文会的一应支出,都由望海楼来承担,接下来他在杭州一日,如还要开展文会,都可以来望海楼,一应支出都由望海楼承担!” 邬于兖吃惊道:“这花费可不少啊,先别说文会本身要接待许多人,吃喝什么的,光是要推掉的宴席就不在少数,若是多半上几场,望海楼一个月的收入都得填进去!” 邬宗贺咬着牙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花销自然是大的,但又多少酒楼盼着有这样的机会! 我可是打听过了,当时醉仙楼的卢伯蕴为了请到陈宓,可是付出一千五百贯,而当时陈宓还没有现在这么有名气。 当时不过是刚刚作出静安四句,南丰先生所写的《关洛宴记》甚至都还没有完全传扬开,卢伯蕴便敢豪赌一千五百贯,这是何等的气魄,汴京人有此气魄,难道杭州人便没有?” 邬于兖哭笑不得道:“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邬宗贺恨铁不成钢道:“这算是什么攀比,他要办文会,咱们推掉宴席加上文会本身的花销,最多一次不过二千贯,咱们又不用花钱请他,咱们可是占了大便宜了,若真是在咱们酒楼作出传世之作,嘿嘿,杭州望海楼名传天下,这些钱难道赚不回来?” 邬于兖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 不过邬于兖脸皮薄,不愿意找陈宓说这些,便推辞道:“这事情要不还是您去吧,我拉不下这个脸。” 邬宗贺白了儿子一眼:“以后你接我的班,到时候你就知道能有拉下脸结交这等贵人的机会是多么的可贵,有时候是你想拉下脸去结交都要被人无视! 算了,你不去就不去,我自个去,陈静安年纪如此之轻,他现在还是白身便有如此名声,等以后进了官场,你想结交也没有机会,我是想着你们年纪相仿,给你储备一个人脉,没想到你还要脸……” 邬于兖赶紧道:“别,我去!” 邬宗贺嘿嘿一笑:“年少不知富婆……年少不知人脉好,偏把脸面当做宝,这话等你年纪大了便知道是多正确了。” 邬于兖:“……” 说话间,那些士子陆续到来,父子两人便赶紧接待客人,这些都是江南附近有名的才子,都是望海楼尊贵的客户,可得好好地接待好了。 只是这人数却没有比码头上多多少,毕竟这种好机会,怎么会叫更多人过来呢,他们今日在码头上已经商量好了,大家都不要再摇人,毕竟等着输的人有好多呢。 陈宓不算来得晚,但到来的时候,人却都已经到齐了,他扫了一下,果然还是码头上那些人,他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 余中与邵材当头,赶紧上来给陈宓见礼,其余人也都纷纷跟上,陈宓也俱都一一拱手见礼。 场面没有剑拔弩张,反而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众人落席,酒菜流水一般上了,就吃了几口,便有士子纷纷上来敬酒,陈宓浅尝辄止,等过了一轮之后,大家便都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邵材年长,率先站了出来,拱手道:“静安兄,今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您的确是衢州人,都是江南人,自然是不会侮辱江南人,是我们唐突了,我代表诸位同窗向静安兄您道歉,希望您谅解一二。” 陈宓赶紧也是拱手道:“诸位客气了,这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又有什么好责怪的,也是陈某年少轻狂,说了一些大话罢了。” 邵材赶紧笑道:“少年人哪有不气盛的,倒是我们胸怀狭隘了,而且静安兄才华横溢,的确是诗词双绝啊,说那般话也是属实而已,倒不算是狂话了。” 余中也接话道:“是啊,余中今日才知道世间竟然有如此奇才,一夜之间,五首绝世诗词,实在是可畏可敬啊!”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厉害极了!” 陈宓笑道:“既然如此,今晚比试也就算了吧,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余中与邵材交换了一个眼神,余中笑道:“比试还是继续吧,文人之间以文会友,传出去也是佳话,还有……静安兄早上所说之比试彩头,应该还算数吧?” 陈宓笑着点头:“还是算数的,谁赢了我,可得一万贯,谁输了我,可得我推荐,只是家师会不会收,便不是我这做弟子能够置喙的了。” 余中打了个哈哈:“那是那是,师徒也需要缘分,这个是自然的,不过,若是一格格的比试,不免繁琐,而且也不公平,我们每个人只需作一首,静安兄却是要作几十首,岂不是以人多欺人少,传出去我们怕是要被笑掉大牙。” 陈宓笑道:“那余兄的意思是?” 余中装作思考了一下道:“我有一个提议,我们这里有三十人,我们拿出三个题目来,每十人作一题目,静安兄只需作三首,我们每一个人只作一首,如此便可,静安兄您看如何?” 邬宗贺悄悄与邬于兖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提议还是邬于兖出的,一方面减少了陈宓的工作量,让陈宓能够出佳品,方便他胜过众人,另一方面则是符合望海楼的利益的。 一开始余中提出的是让陈宓作一首的,但邬于兖觉得望海楼要出这么多的费用,只一首的话,恐怕出佳品的机会不大,便提议三首。 这个提议得到了邬宗贺的赞赏。 陈宓也是松了一口气,即便是抄,也是要耗费诸多精力的啊。 “如此甚好,有主题了么?” 邬于兖赶紧叫人推出三个屏风,屏风上各挂了个条幅。 陈宓一看,心下暗赞出题的人还是颇有匠心的。 第一幅写道:西湖秀丽无双,既来杭州,需得乘舟游览湖光山色,如不以诗词诵之,何其遗憾? 陈宓点头,杭州西湖,的确值得,在杭州咏西湖,确实是十分合适。 第二幅上写道:杭州有西湖,秀丽无双,也有钱塘潮天下奇观,观完西湖,却看潮头,以诗词诵之,可壮胸怀! 好嘛,咏颂万西湖,又来一钱塘江潮,今日这是专门来给杭州的旅游景点做广告来了,不过话虽如此,入乡随俗,也算是应景。 第三幅却是脱离景色,上面写道:昔日有煮酒论英雄,今日群贤毕至,何不饮酒论英雄呼,且做诗词以记今日之会。 陈宓皱了皱眉头,这不太好做,历来作这等聚会词句少有名传千古的,不过……他想了想,倒是可以取巧。 余中看陈宓看完题目,笑道:“静安兄,您看看可有问题?” 陈宓摇摇头道:“没有问题,那便开始吧。” 余中点点头:“如此便开始吧。” 邬于兖赶紧让人送上笔墨纸砚,供诸位士子作诗词,他自己则是到了陈宓的身后,观看陈宓如何写诗词。 这三个主题是众人商量出来的,大家可能都会有所准备,但对陈静安来说却是头一次见到,邬于兖心里有些紧张,生怕陈宓发挥不好,若是之前偷偷将主题给送过去就好了,虽然说时间还是不够多,但至少还是可以长考一番的。 笔墨纸砚到手,众人纷纷落笔,他们是已经准备好了的,自然胸有成竹。 他们快速写完,然后也都聚集到陈宓的身后。 此时陈宓亲自动手研墨,众人知道他这是在思索,便没有人开口打扰思路,他们却是不知陈宓是在等他们聚集过来。 ——最好的装逼,自然是要所有的人都在场。 此次来杭州,融资自然是要紧事,但却又不是第一要紧事,就连壮大关学队伍的代师收徒这件事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是他对谁都没有说清楚,连对张载也是如此。 但做这些事情之前,交好江南读书人就是其中的基础。 读书人,也就是所谓士林,在士林中名气大名声好,基本在江南这个地方畅通无阻,毕竟士林是引领潮流的团体,若是在士林中受敌视,那么到了江南商场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地主、盐商、海商、钱庄等等,背后一样还是读书人,或者说是各大读书人的家族,也就是文官集团。 当然江南比不上汴京,各方面还是要弱不少,但这种状况在大宋的诸多地方都是一个道理。 今日陈宓才刚刚抵达杭州,便被这些士子堵着路迎面便骂,其中后面有人挑拨的是一定的,至于是谁,不是王雱便是程家,莫无例外。 心里头该恼火还是恼火,但问题已经存在,便该去解决,情绪什么的,其实没有太大的作用。 这是陈宓在上一辈子商场沉浮几十年得出来的道理。 所以陈宓以利诱之,引得这些士子倒戈相向,但这还不行,以利诱之,必会因利而反,所以,利益之外,还要用实力征服他们。 如此,用一些小手段也是题中之意了。 陈宓见人都过来得差不多了,便铺纸蘸墨提笔,随后落笔。 “余虽江南人,然未见西湖,何况钱塘江潮,今日需写西湖以及钱塘江潮,忆初读柳七公之望海潮,其中【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之语,令余当夜梦巡西湖; 而【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之语,让余虽未见江潮,又似傲立潮头亲眼而见之,其中西湖之秀美,钱塘江潮之壮观,却是时时在于梦中出现,今日与群贤聚集望海楼,却写未见之景物,便只能以梦中之西湖、梦中之钱塘潮以应付之……” 众人看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好嘛,人家陈宓还没有来得及游玩西湖,看过钱塘潮,便要被他们赶鸭子上架了。 邬于兖顿时有些失色。 没有见过,如何能够写得好,若是写得不好,今日望海楼投了这么多钱,岂不是扔了钱塘江了? 邬宗贺也是皱起了眉头。 余中开口道:“静安兄,您没有见过西湖与钱塘江潮,要不就不写了,还是您另写两篇诗词便是,只看质量,也不必一定要题材相同。 其余士子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换两个便是。” 甚至邵材道:“其实不写也成的,就写今日之饮宴,只要足够好,我们一样可以承认,大家都能够判断出质量如何,又何必一定要写上三首呢。”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 陈宓微笑摇头,手上并没有停下,笔下却是进入了正文。 “梦江南之西湖……梦中见西湖之时,初晴后雨,便得此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嘶! 众人骇然相顾。 果然,对他来说,诗词当真便只是小道了吧。 大家都是江南人,岂有没有见过西湖之理,至少都是游玩过几次的,有的甚至就生活在西湖之侧,说是每日与之共枕眠都不为过,但又何尝能够写出如此美妙之诗词,在陈宓的陛下,西湖竟是那般的秀美,甚至瞬间有了灵魂一般! 人比人,当真是要气死人的吧? 邬于兖与父亲邬宗贺相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狂喜,那眼睛里都透露了不少的信息,大体之意是——这番投资算是回来了! 但随即想到,这又何止是回来了,这算得上大赚特赚了好么。 君不见,那梦西湖前面的前言里,可是有望海楼三字出现的呀! 说句实话哈,以后即便是邬家子孙不争气,将望海楼给玩倒闭了,有这首诗在,望海楼便足够流传千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梦钱塘潮见群贤饮宴 余中心中剧震。 他在宜兴是近几年名气最大的才子,许多长辈世交,乃至于师长都对他的才华啧啧称赞,即便是来到人文荟萃之杭州,他也是众人力捧的对象,他历来对自己的才华甚为骄傲。 在今日之前,他其实对陈宓并不陌生,毕竟元夕词的确是惊艳无比,静安四句更是气势恢宏,但私下里也有传闻这些是关学为了壮大自身而推出来一个少年人以扬名,因为有怀疑,便消减了其中令人震撼之处。 所以余中虽然好奇,但未必没有想要与陈宓做对比,且如果陈宓当真是欺世盗名之辈,他也是要不惜得罪关学也要将其真面目给揭穿的! 但今日之事确实是他们主动出击,题目也是他们自己拟造出来,这陈宓也一定是初见到,在没有亲眼见过西湖之前,仅仅是凭借柳永的一首望海潮,以梦中所见,化作一首绝妙佳词,如此之才华,着实是令人震撼! 而且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说,陈宓如此之年纪,甚至比他要小上四五岁,在这样的年纪下,却有如此惊人之才华,着实是令人……瞠目结舌啊! 余中很震撼,在场的人也都很震撼,但他们既然出了三道题,他们的震撼便不会这么快停止。 他们震撼归他们,陈宓手上的笔却是不停止。 “咦,这字……” 有人瞧出了端倪。 “……这字初看平平无奇,可是整篇看下来,却是十分的舒服,端的一个个神完气足,眉清目秀……” “去你的,哪有用眉清目秀来形容字体的……嗯……你说的对,的确是越看越是清秀,而且虽然清秀,但整个架子却是立得极稳!倒是与陈静安本人的气质想类了。” “哈,你说的是,陈静安相貌如此俊秀,年纪如此之轻,按理来说,本该是清秀柔弱,但他却没有给人这个感觉,反而是渊渟岳峙,不像是个少年郎,倒像是个老宗师,也真是奇怪。” …… 余中却是不理这些,专注地看着陈宓的字。 ”……余生于衢州,江南小桥流水常见,却不见天下之壮大之潮,本不该于梦中见钱塘潮,然有一夜梦中观潮,浩浩汤汤,甚为壮观,时日既久,然犹然如在眼前,今日有幸,便以笔墨记之,免时光荏苒淡忘之。” 前言已毕,便书名于上——沁园春-梦观钱塘潮。 “……八月奔涛,千尺崔嵬,砉然欲惊。 似灵妃顾笑,神鱼进舞;冯夷击鼓,白马来迎。 伍相鸱夷,钱王羽箭,怒气强于十万兵。 峥嵘甚,讶雪山中断,银汉西倾。 孤舟铁笛风清,待万里乘槎问客星。 叹鲸鲵未翦,戈船满岸;蟾蜍正吐,歌管倾城。 狎浪儿童,横江士女,笑指渔翁一叶轻。 谁知道,是观潮枚叟,论水庄生……” 余中看毕,心神摇曳。 到了这里,大家也都关注到了词中之意,俱都安静了下来,然而将词中之意,结合所观之潮,那一股铺天盖地的气魄却是扑面而来。 存在感一直都很低的邵刚叹息道:“静安之才天下少见,我等年年观潮,写了不少诗词,却没有比得上的,静安只是梦中观潮,便可写出惊世之作……邵刚不如!” 邵刚所写便是钱塘江潮,他转身将自己所写之诗词抓起,狠狠地撕碎,生怕被人看到。 此举提醒了大家,他们赶紧回了自己的桌子上,将所写之诗词撕了个粉碎,一时间满堂白纸屑纷飞,如同下起了大雪一般。 邬于兖说了一句话,此话却是让让之后有人谈起时候必加之以结尾。 邬于兖感慨道:“静安词后,满堂白雪飞。” 陈宓看到他们的过激反应,不由得有些愣神,一会苦笑道:“大家伙何必如此,不过是交流而已……” 邵材笑道:“静安莫要见怪,在你的面前,我们再不敢写诗词。” 陈宓不由得苦笑:“既然如此,那第三首也不必……” “不可!” 有人大喝,使人吓了一跳,一看那人,却是邬于兖。 邬于兖急道:“……静安,还是得写啊。” 陈宓啊了一声,不解道:“这是为何?” 邬于兖匆忙之中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们望海楼投了这么多钱,少一首诗词,便是亏了三分之一啊! 正急得额头出汗之时,邬宗贺出来说话了。 “静安世兄,老夫乃是这望海楼之东家,原不过是局外人,但现在却想多话一句。” 陈宓看了看邬于兖和邬宗贺,果然相似,便点点头道:“邬先生请说。” 邬宗贺笑道:“今日群贤毕至,蓬荜生辉,本来有静安世兄两首诗词,已经是莫大的盛会了,但第三首却本事用来记今日之盛会的,若是少了这一首,岂不是遗憾?” 余中闻言笑道:“邬东家所说极是,还请静安兄一并写了吧。” 陈宓想了想,好像也无妨,便写了就是,于是点点头,重新起笔。 “……望海楼饮宴,群贤毕至,煮酒论英雄,余望滚滚江水,顿有感怀,便以临江仙一阙以记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余中再次瞠目结舌起来,现场的其余人也没有不震撼的。 前面两首诗词自然是极好的,但比起这首,却又是远不足了。 写西湖那一首,固然比喻极妙,也令人心生秀美之感慨,但只是生活小诗,写钱塘江潮那一首,气势浑雄,也有升华之句,然还是失之格局,然这一首读来只觉荡气回肠、回味无穷,平添万千感慨在心头,顿时有尘俗尽消之感,以往那些追求功名利禄之俗念,这首词却是全然道空! 此词思想境界上,却是极为契合文人心境的,也是符合文人审美的,于是一下子就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内心! 至于诗词符不符合诗人词人本身的年纪经历之类的……那些不过是枝微细节,习文之人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年长者思想未必成熟,年幼者便未必不懂世事,有耄耋老人依然纯真,有年幼者已然阅尽沧桑,这些都是存在的。 没有谁在人做出诗词的时候跳出来大放厥词说:啊,这首诗词不符合你的年纪阅历,所以不是你写的! 如果年纪阅历有用的话,岂不是绝佳诗词汗牛充栋? 一首好词是会影响人的心境的,写了这么一首词,陈宓心中也是世俗之念顿消,忍不住在心中嘲笑自己:上辈子蝇营狗苟一生,重活一世,还是要勾心斗角,着实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没想到再活一世还是如此,真是没用。 陈宓如此嘲弄自己,争强好胜、设计机心暂时消却,便没有了继续在这里消磨下去的想法了。 他将笔往砚台上一放,朝众人拱手道:“今日便到此处了,旅途辛苦,晚生已经是困倦不堪,关于家师收徒之事,晚生自会禀报,有消息会通知大家。” 说着陈宓便转身离去,卢仲文几人赶紧跟上。 余中等人赶紧送到了门口处,目视陈宓潇洒离去。 望海楼敢叫望海楼,自然是因为从此处便能够望见大海,其实不仅能够见海,还能够看江。 潮水滚滚,虽然不是钱塘江潮最盛之时,然而却是令众人心中有感。 文会到此便算是结束了,但余波却会继续发酵,以至于在江南引起轰动。 …… 陈宓装完逼就跑,回了客栈,虽然下午睡了一觉,但喝了点酒后,又觉得困倦,便又睡下了。 他睡得安宁,但杭州却不太安宁。 文会的事情通过与会的人散播出去,那三首诗词也随之传扬,虽然挑战来得猝不及防,但陈宓在杭州的第一步终究算是踩稳了,但挑战又何止来之士林。 梅家是杭州大族,当然比不上钱家,梅家历史不长,也不是官宦家族,梅家只是发家不过几代,且出身并不太正,乃是所谓盐商。 按理来说,一个出身不正的商人之家,是会令人鄙视的,但梅家却是一个异类。 原因有二。 其一是梅家连着出了两个经商的奇才,一个是上代家主梅惠则,一个则是现在的家主梅可嘉,两代商业奇才合力,梅家只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便足以与百年时间积累的商业家族并肩,甚至是犹有胜之。 梅家发家乃是因为经营盐业,然而时至今日,梅家却是涉及盐业、海贸、丝绸织造、钱庄、米行……涉及行业之多,令人惊叹,以至于有人称梅家为杭半城。 当然这种称呼是为戏称,在杭州,除了钱家,没有谁敢自认杭半城,但有人这么戏称,终究还是有些根据的。 瞿洪庆想要报复陈宓,第一想到的便是梅家。 瞿洪庆是扬州人,他的根基在扬州,想要在杭州报复陈宓,便需借助杭州本地家族之力,而梅家,便是陈宓绕不开的家族。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套接着一套 “二郎,望海楼的邬于兖来访。” “哦?……有请。” 第二日陈宓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刚刚洗漱完卢仲文就来了。 陈宓租住的是一个客栈的小院,贵是贵了点,但不用与其他客人混在一起,独门独院的,隐秘性安全性都要更好一些。 “静安兄,昨夜睡得可好啊?” 邬于兖笑容满面。 陈宓请邬于兖就坐。 客厅早就烧起了煤炉子,正好是暖烘烘的时候,陈宓懒洋洋的瘫坐在椅子上,闻言笑道:“于兖兄这么早来可是有所指教。” 邬于兖赶紧摆手:“哪里敢指教静安兄,在下是来退钱的。” 陈宓笑道:“什么钱?” 邬于兖从怀中拿出卢仲文给出去的一万贯交子,上面还有一张三千贯的交子,放在桌子上。 “昨日让家父好一顿骂,说我不该收静安兄的钱,此次宴会专门为静安兄接风洗尘,怎么还能够收您的钱,这话要是传出去,该有人说邬家不会做人了。 本想昨晚退给静安兄的,但静安兄走得突然,就今日特意来这么一趟。” 陈宓倒是有些讶然:“那这张两千贯的银票又是怎么回事?” 邬于兖笑道:“这是润笔费,昨夜静安兄留下三幅墨宝,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我们想留下来装裱后悬挂在望海楼之中,本来一幅字给个一万贯也是寻常,就是邬家家底不厚,只能厚着脸皮一副给个一千贯,少是少了点,但家父着实是喜爱,所以厚着脸皮来了,还请静安兄成全。” 陈宓不由得笑了起来:“令尊实在是太客气了,我这字哪里值什么钱,若是喜欢便留下便是,至于什么润笔费,那是万万不能收的。” 邬于兖喜道:“那就太感谢了,但这润笔费却是得收下,不然我们邬家就坏了这江浙的规矩了,以后哪里还能够请得到文人墨客。” 陈宓暗自点头,这邬家父子会做人啊。 昨夜的宴会来得紧急,估计得推掉不少宴席,这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宴会的食材、名酒等更是花销不小,算下来估计得不少钱,他做过酒楼,自然清楚里面的道道。 至于这三千贯更是敢出手,京城一等一的价格不过是接近千贯,这杭州估计是比不上京城的,邬家却是给了个三千贯,还将姿态放得这么低,刻意结交的态度是摆出来了,就是不知道邬家想要什么。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于兖兄对科举有想法吗?” 邬于兖点点头:“倒是有些想法,就是我这可能不是读书种子,可能以后还是得回家接我父亲的班,现在跟着余中他们的一起,算是给以后铺铺路吧。” 陈宓笑着点点头:“邬家除了望海楼,还有别的产业吗?” 邬于兖笑道:“却是有的,邬家有个酿酒坊,便是这杭州名酒蓬莱春。” 陈宓惊讶道:“原来这蓬莱春便是你们邬家的啊,这可真是了不得。” 邬于兖谦虚道:“倒也算不得什么。” 陈宓笑道:“望海楼、蓬莱春,倒是天生一对。” 邬于兖笑道:“静安兄此来杭州,是来游玩还是有要事,如果是来游玩的,在下可以充当向导,游西湖、看海潮、观看名刹古寺都是不错的,尤其是这径山古寺,号称“径山东南佛国地,万里禅宗第一山”,是值得一游的。” 陈宓点点头:“有时间倒是要去看看的,不过此次来的确是有一些事情要忙,嗯……本想找人打听一下,今日于兖兄既然来了,有些事情想向于兖兄请教一下。” 邬于兖笑道:“静安兄请说,这杭州城我从小长大,也算是个杭州通了,大约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少的,静安兄只管问就是。” 陈宓点点头道:“这杭州城最富有的豪商富贾是哪家?” 邬于兖不必多想便脱口而出:“自然是梅家。” “哦,还请于兖兄多说说。” 邬于兖道:“这杭州城最有钱的自然是钱家,但他们不算是商贾,梅家虽然崛起不过两代,却是已经成了杭州最有代表性的商贾,他们涉及盐业、丝绸、酒楼、米行、航运、海贸、钱庄等等诸多挣钱的行业,有人戏称他们是梅半城。” 陈宓点点头:“果然是豪富之家,不知道于兖兄与梅家是否有交集?” 邬于兖笑道:“都是杭州人,邬家也算是大家族,自然是有交集的。” 陈宓笑道:“我想要请见梅可嘉,于兖兄能不能替我引荐一下?” 邬于兖挠了挠头道:“梅可嘉我却是够不上,我最多只能引荐他的次子梅兴裔,如果静安兄你想见梅可嘉的话,我回去问问我父亲,他或许可以帮你引荐。” 陈宓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邬于兖回了家,与父亲邬宗贺说了说,邬宗贺想了想道:“他有说要见梅可嘉什么事么?” 邬于兖摇摇头:“那倒没有。” 邬宗贺沉吟了一下:“我寻人问了一下,这陈静安在汴京城可是一大传奇人物,他是张宗师的弟子这层身份不说,还有静安四句、元宵词的作者身份,反而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是不太为人所知。” 邬于兖诧异道:“还有别的身份?” 邬宗贺点点头:“据说他有个外号,叫汴京财神爷。” 邬于兖忍不住笑道:“是说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么,这一次他一下子就掏出一万贯来,甚至连余钱都不想拿回去,这般花销法,叫他财神爷……哈哈,散财童子更合适些。” 邬宗贺瞪了儿子一眼道:“你当汴京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区别么,他是真财神,他在汴京创立了一家叫南城能源公司的商行,所卖的货物乃是用煤制作的煤饼,以及煤饼燃烧使用的煤炉子,他离开汴京的时候拍卖了其中的三成五的股份,你知道这三成五股份拍卖了多少钱?” 邬于兖笑道:“瞧您说的这么郑重,这钱肯定是不少,不过,卖煤与炉子的商行,又能够卖出多少钱,就往高了猜……难道能够派出十万贯?那也不可能吧,三成五十万贯的话,那岂不是说这所谓的公司竟然值差不多三十万贯?” 邬宗贺却是没有笑,他郑重道:“差不多是四百万,三成五的股份拍出接近四百万贯!” 邬于兖笑容凝滞了起来,一会大惊小怪起来:“爹,你就别听这些小道消息吧,三成五股份四百万贯,那整个商行岂不是要值一千多万贯? 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大宋朝的岁入才多少,一家卖炉子卖煤饼的商行,能够值个几分之一的岁入?哈哈哈哈哈!” 邬于兖笑了半晌,却看到邬宗贺没有半点笑意,他的笑容再次凝滞,这一次脸上带了狐疑:“果真?” 邬宗贺点点头。 邬于兖终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顿时想到了什么,惊道:“他要找梅可嘉,难道是要与梅可嘉合作,在杭州这边也办一个什么南城能源公司?” 邬宗贺点点头:“这是有可能的,不过更大的可能是来找投资的,据说他奉命筹办一家银行,大约是为了此事而来。” 邬于兖点点头:“那咱们要为他引荐梅可嘉么?” 邬宗贺笑了笑道:“当然,如果是来做生意的,咱们为他引荐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真是那南城能源公司,梅可嘉都要感谢我们帮他引荐的。 两浙路不比京东路差,南城能源能够在汴京城创造一个奇迹,在杭州也能够仿造出来,梅家虽然富有,但一个上千万贯的产业,即便是梅家,也要垂涎欲滴的。” 邬于兖点点头道:“那便有劳父亲了,只是……父亲没有想法么?” 邬宗贺笑了笑:“当然有,但是得慢慢来,我先去找梅可嘉,先帮着把这事给干好了,之后才好提条件嘛。” 邬于兖笑道:“那便等候父亲的好消息了。” 只是邬于兖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没有等到好消息。 晚上邬宗贺回来的时候,却是带着不解。 邬于兖不解道:“父亲你说梅可嘉拒绝了,您有与他说陈宓的身份以及可能的来意么?” 邬宗贺点点头,脸色也带着不解:“怎么可能没说,但梅可嘉却说手上产业众多,实在是腾不出手了,不想再多一项产业了。” 邬于兖冷笑道:“这是托词罢了。” 邬宗贺点点头:“梅家那么多的产业,随便抽出一些人都可以将这能源公司搞起来,怎么可能腾不出手,这南城能源在汴京那么成功,在杭州也差不了,这可是将近千万贯的大生意,他梅可嘉怎么可能不动心,这里面一定有内幕!” 邬于兖问道:“那现在陈宓那边怎么交代?” 邬宗贺想了想道:“我与你一起去,与他详细说说,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邬于兖喜道:“爹是想直接与陈宓合作,筹办能源公司么?” 邬宗贺点点头:“邬家虽然不如梅家,但也有家底,这能源公司初期投入未必就多到哪里去,咱们邬家如何就不能成为他的合作方呢?” 邬于兖笑道:“那是,论底蕴,邬家未必就差了,梅家不过是个暴发户,咱们邬家却是百年的商业世家,论钱是比不了,但家族中的子弟,却是要多太多了。” 邬宗贺笑道:“嗯,明天大早便去。” 第二天早上,陈宓便见到了邬宗贺夫子,陈宓惊讶道:“邬先生大驾光临,在下怎么担得起。” 邬宗贺却是不敢托大,赶紧道:“静安先生客气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商贾,却是不敢担先生之名,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便叫我一声老邬便是。” 陈宓一笑:“我与令郎结交,您乃是长辈,怎么好这么唐突,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便称呼您为伯父吧。” 邬宗贺一听差点乐坏了,口上连着说道:“那如何敢当,那如何敢当。” 陈宓请两人落座,然后道:“邬伯父与于兖兄今日过来,是为了我的事情而来么,实在是太麻烦了。” 说起这事,邬宗贺点点头,脸色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的,不过事有不谐。” 陈宓点点头:“梅可嘉不愿意见我?” 邬宗贺点点头:“是,老朽与梅家主说了世兄你求见的事情,你的身份背景我也稍微做了介绍,但他却是说最近无暇婉拒了。” 陈宓皱起了眉头,邬宗贺说介绍了身份背景,那便是将自己老师的身份也一并说了,那他又是如何敢拒绝的。 梅家作为杭州豪富,自然会结交一些官员,但得罪一个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并不是什么好事,老师已经是翰林学士,且是两制官,再往上便该是宰执了,梅可嘉怎敢如此得罪? 正常来说,梅可嘉即便是觉得不靠谱,觉得不感兴趣,也该与自己见见面,然后婉言拒绝,而不是这样拒绝见面。 陈宓突然想起杭州士子的发难,不由得将梅可嘉的异样反应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一套接着一套啊! 陈宓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多想,应该还是那么一回事了,他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知道了,谢谢伯父,您为了我的事情奔走,感激不尽。” 邬宗贺连连摆手:“不过是奔走一番罢了,也算不得什么的,呵呵。” 陈宓笑了笑道:“小侄近期想在这附近多走走,能不能让于兖兄陪着小侄,两人也可稍解寂寞。” 邬宗贺大手一挥:“哪有什么不可以的,于兖,这段时间你好好陪着静安,哦,是了,家里的游舫我回去吩咐一下,静安若是想要游湖,便随时拿去用。 还有静安,如果想要举办文会什么的,随时让于兖与老夫说一声,望海楼便是绝佳的办会所在,至于花销什么的,尽可不必担心,这些老夫都包了!” 陈宓拱手致谢:“那便多谢伯父了。” 邬宗贺笑道:“跟老夫客气什么,咱们多来往多亲近才是正事,其余的都是身外物,静安才华横溢,多教教你于兖贤弟,他不成器,你可要多教教他,若是有半点开窍,我便要好好地感谢你!” 邬于兖:“……”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送您一桩政绩 梅可嘉面容清癯,年轻时候必定是个清秀男子,不过常年纵横商场,尔虞我诈多年,导致眼神有些阴鸷,显示此人并非善茬。 瞿洪庆虽然坐在下手,但气势却是不落下风。 梅可嘉道:“某已经拒绝了那陈静安,也算是达成瞿老板的嘱咐了,现在该来谈谈这煤饼厂该如何运作了吧?” 瞿洪庆笑道:“那是自然,我派去汴京考察的人已经差不多快到了,你看,这样品我也带过来了,咱们要赶在陈静安之前将煤饼场筹办起来,尽快占领这个市场。 我观察了那陈静安在汴京城中搞得把戏,这人虽然人品不端,但做生意却是有一手的,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尽数占领了汴京的市场,让后面想要跟风的束手无措,咱们也最好学一学。” 梅可嘉看了看在旁边烧得正旺的炉子,闻了闻的确没有什么煤气味道,造型也颇为美观,于是呵呵一笑:“这里不是汴京,这里是杭州。” 瞿洪庆眼皮一跳。 梅可嘉这话说得温和,但却霸气十足。 “此话怎讲?” 梅可嘉笑道:“陈静安想要在杭州开煤饼场,没有我开口,没有一家煤场会将煤块卖给他。” 瞿洪庆喜道:“如此最好不过,那咱们就好从容开展煤饼厂的筹办了。” 梅可嘉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大郎那边……” 瞿洪庆道:“梅老板大可放心,什么时候您得空,我一定为您引荐。” 梅可嘉露出笑容:“犬子一直不甘心继承这份家业,总是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老夫虽然在杭州能够说上几句话,但在京城那边确实没有什么根基,到时候却是要拜托瞿老板了。” 瞿洪庆点点头:“梅老板可以放心,安石公在京城已经是根基稳固,在下刚得到消息,治平四年被贬谪去了道州当监酒税的杜常,已经被安石公召回汴京,安插在三司衙门里; 邠州革职的蔡确,经吕惠卿、韩绛的等人的推荐,也回到了京城,现在进了集贤院,当上了集贤学士; 西北参军王韶也受安石公器重,安排到了开封府里担任推官,以待大用; 另外还有章惇、曾布、张璪、李定等人各有任用,还有安石公的弟弟王安国,也俱都有所任用,现在的安石公,已经渐渐根深蒂固起来,帮手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变法来说,这些人手依然是欠缺的,令郎届时去了,也一定能够被重用,加上梅老板在东南的号召力,以后变法还要梅老板多支持呢,令郎一定会被着重重视的。” 梅可嘉笑容更盛:“却要拜托瞿老板多多美言。” 瞿洪庆点点头道:“梅老板对那陈静安可有关注?那小子心眼多,就怕他暗地里搞小手段。“ 梅可嘉点点头道:“瞿老板放心,在杭州他翻不了天。” 瞿洪庆见梅可嘉似乎有些大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梅老板,却是不可大意,这小子在汴京便不讲信义,安石公以及大郎伸手拉了他,他却是转眼就过河拆桥,将大郎已经拿到手的银行给抢了,甚至还败坏大郎的名声,这等人行事不择手段,可得多防范一些。” 梅可嘉点点头,转头望外面道:“请管家进来。” 外面进来管家问道:“郎君您找我?” 梅可嘉点点头:“那陈宓现在干什么?” 管家道:“刚刚回报,这两天那陈宓和邬家的小子在到处乱逛,去了西湖、径山寺、灵隐寺等等地方,还去了青岭脚、五里源、横山庙等犄角嘎达的地方,也不知道在瞎逛什么。” 瞿洪庆微微皱眉:“去西湖、径山寺这些地方倒是可以理解,去青岭脚、五里源、横山庙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做甚?” 梅可嘉也是皱眉,问道:“那几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么?” 管家摇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瞿洪庆突然想起什么,赶紧问道:“那边可有什么煤场?” 管家看了看梅可嘉,梅可嘉点点头,管家这才说道:“那边并无煤场,杭州的煤炭主要是来之湖州长兴县的牛头山,其余地方并没有发现过有煤。” 梅可嘉点点头:“没错,近些年煤炭用量大增,老夫也派人多处勘探,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瞿洪庆皱眉道:“那就奇怪了,那小子不可能当真到处乱逛吧?” 梅可嘉心下有些不耐,但脸上还是笑着:“瞿老板不用过于担心,开发煤矿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完成的,即便是真有煤矿,等他开发出来,咱们的煤饼厂也早就占有了大部分的市场了。” 瞿洪庆闻言笑道:“都说梅半城乃是商业奇才,之前我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我还迷惑于一些细节之中呢,梅老板却是已经看清楚关键之处了,哈哈哈。” 梅可嘉笑着谦虚道:“瞿老板说笑了。” 瞿洪庆笑道:“却是没敢说笑,是了,梅老板,制作打煤机的工匠和煤炉工匠我都带来了,咱们这就将煤饼厂和煤炉场的事情给定了吧,事不宜迟嘛。 虽说完成大郎的嘱咐重要,但挣钱对咱们来说更加的重要,这煤饼厂和煤炉场一旦建起来,便是日进斗金的好营商,却是不敢怠慢了。” 梅可嘉点点头:“没错,却是如此。” 两人紧锣密鼓的商量起来。 西湖上,阳光大好,一艘十分精美的画舫在水面上漂流。 陈宓与邬于兖两人坐在躺椅上,手上持着鱼竿,一边钓鱼一边聊天。 “……静安兄,跑了这么一趟,我还是觉得在这湖上钓鱼比较舒服。” 邬于兖瘫软在躺椅上,鱼竿一上一下点着头。 陈宓笑道:“辛苦你了。” 邬于兖笑道:“辛苦倒是谈不上,就是静安兄,您去径山寺、灵隐寺这些我可以理解,可您跑青岭脚、五里源、横山庙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却是有些想不通了。” 陈宓笑道:“却是有些想法,不过还没有成熟。” 邬于兖似懂非懂,一会道:“静安兄,我听说您在汴京开了一个煤饼场,来杭州之前,买了三成五的股份,得利四百万贯?“ 陈宓点点头:“有出入,但也差不多了。” 谷</span>  邬于兖震惊道:“还是真的?” 陈宓笑着点头道:“倒是不假,不过算是占了一些便宜的,在汴京我有一些人脉,所以倒是将事情给做成了。” 邬于兖沉吟了一下道:“静安兄,杭州现在也没有这煤饼场,你有没有想过在杭州也办一个?” 陈宓笑道:“你也感兴趣?” 邬于兖点点头:“这么挣钱的买卖,我自然是感兴趣的,就不知道静安带不带我玩。” 陈宓摇头笑道:“本来有这想法,但现在却是不能了。” 邬于兖惊道:“这是为何?” 陈宓道:“我听说杭州就一个牛头山煤场,而这牛头山煤场却是和梅可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其实该是他控股的?” 邬于兖皱起眉头,沉吟道:“梅可嘉拒绝了与你的会面,但有挣钱的机会,恐怕也不会放过吧,会不会他是已经知道了,但想要待价而沽,想要逼静安你让渡出一些利益?” 陈宓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令尊已经将我身后的背景给说了,按理来说,该见一面,有什么诉求也可好好地说说,不至于直接拒绝。 上一次于兖兄与其余士子去码头上堵我,也是有些不太寻常的吧?” 邬于兖想了想,脸上渐渐有了怒意:“我还说为什么邵材几人对此事那么的热心,看来后面也有一些算计?” 陈宓笑道:“倒不必如此……不过,这梅可嘉身后也是有类似的情况便是,他不想当面面对我,以免得罪我的老师。” 邬于兖有些可惜:“那这煤饼厂这么挣钱的营业就不做了,太可惜了。” 陈宓点点头:“最重要的原材料受制于人,若是真要强做,届时被人卡脖子,却是得不偿失了,不过于兖兄若真是想做点生意,我现在倒是有一些想法,不过还没有想好怎么做就是。” 邬于兖喜道:“是么,那我们邬家能不能入一股?” 陈宓笑着道:“倒不是不可以。” 邬于兖大喜:“太好了,那静安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陈宓点点头:“嗯,如果能够成,邬家的确是要承担起管理职责的,我在这边没有人手可以使唤,的确是要邬家来帮忙才行。” 邬于兖差点拍着胸膛承诺了,说道:“静安你放心,我邬家也是杭州大族,事情交给我们来办你放心。” 陈宓笑着点头。 …… “郎君,有人求见。” 有下人进来禀告。 祖无择问道:“哦,是谁?” 祖无择乃是杭州知府。 下人道:“说是汴京来人,自告姓名陈宓陈静安,是张载张宗师的弟子……” 祖无择笑道:“是他呀,快快有请。” 下人带着陈宓进来,见到祖无择的时候,陈宓以晚辈之礼见过:“学生陈宓,见过老前辈。” 祖无择仔细地看了一下陈宓,忍不住赞道:“静安果然风姿过人,前番天祺与我来信说子厚兄收了一个弟子,样貌过人,我还以为他在脸上贴金,没想到果真如此啊。” “天祺……”陈宓咀嚼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那是张载的弟弟张戬,祖无择与张戬关系颇好。 陈宓赶紧谦虚道:“却是不敢当。” 祖无择笑道:“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好看便是好看,总比不好看来的好,你要是长得像老夫这般,那才是造孽呢。” 陈宓看了一下祖无择,差点就要笑出来,这祖无择心态是真好,自我调侃也是丝毫不怕的,的确如他所说,如果长得像他便是造孽。 陈宓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奇闻异事,说是祖无择晚年时候看上一个姓徐的女子,那女子美貌异常,祖无择非常喜欢,但自己又样貌丑陋,于是便让冯京假扮着去相亲,冯京便是那个错把冯京当马凉的冯京,不仅才华出众曾是连中三元的当世神人,而且还生得丰姿秀美,俊逸脱俗。 冯京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将徐美女迷得五迷心窍,只是相亲可以假扮,入洞房却是假扮不得,那徐美女一见祖无择,便不管祖无择如何讨好,坚决离婚,甚至自己逃跑回家去了。 可见这祖无择样貌如何。 祖无择见陈宓神情古怪,他心中豁达,也并不介意,笑道:“想笑便笑,老夫被人笑得多了。” 陈宓赶紧拱手作揖:“前辈请勿见怪,小子只是因为前辈的风趣而笑。” 祖无择挥挥手道:“无妨无妨,哈,你老师子厚兄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啊,不过知制诰可不好当,而且,那王安石也不好相处,之前老夫与其搭档中书省门下秘书时,可不知道受了他多少气!” 说起王安石,祖无择有些愤愤不平。 这话陈宓却是不好接,祖无择也没有想让他接的意思,接着问道:“明年底便要准备科举了,你不在汴京好好读书,跑杭州来作甚?” 这话却是比较亲近的人才会说的,看着这祖无择的确是将自己当晚辈了,陈宓心中安溪,回道:“老师接了陛下的差事,小子此行来杭州,却是为了老师的差事来奔走的。” 祖无择哦了一声,却是没有问什么差事,只是笑道:“那你此趟来,是来拜访老夫的,还是有事?” 陈宓笑道:“却是来给前辈送政绩来的。” 祖无择嘿嘿一笑,指了指陈宓笑道:“你这小子果然油滑,你干得那些事我可都是听说过的,的确不是个善茬,不过,你的小聪明可别用在老夫身上,老夫可是会替子厚教训你的!” 陈宓笑道:“老前辈却莫要瞧不起人,小子过来当真是给您送政绩来了。” 祖无择哦了一声,仔细瞧了瞧陈宓的神色,的确不是开玩笑来的,便笑道:“那你便说说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要钱给你修 “那你便说说看。” 祖无择说道。 陈宓点点头道:“前辈之前,乃是蔡襄蔡忠惠公,蔡忠惠公乃是避祸来到杭州,而且身体也是不适了,所以几年下来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前辈一来却是一清积弊,大力发展学堂,以至于杭州成为远近有名人文荟萃之地,实是前辈之功劳。” 祖无择听得连连点头。 实际上这话有真有虚,真的是祖无择的确是干了些事情的,比如说大力发展教育这是朕的,但杭州本身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却和祖无择的关系不太大,但祖无择干了些事情,在他的角度看来却是与自己有关,四舍五入一下,是自己的功劳也没有错了。 无非就是好话大家都爱听罢了。 陈宓笑着继续说道:“……有此功劳,前辈可能用不了多久便该重新回到朝堂之中,此事当然是可喜可贺,只是却是还留着一些遗憾,小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祖无择一听还有遗憾,赶紧问道:“是何遗憾,赶紧说来。” 陈宓道:“办学兴教当然是好事,但要在杭州乡老心中留名,或者说在杭州这座城中留名,却还差了一些,小子有个建议,能领祖公在杭州城留名千载。” 祖无择眼睛一亮:“赶紧说来。” 陈宓点点头道:“小子这几日游玩这杭州名胜,的确是人文荟萃之所在,各处寺庙都是极精美且具有禅意,然则杭州父老赖以生存的西湖却是芜漫凋疏,西湖已经被水草吞噬,沼泽化日益严重,如果再不治理,二十年后可能将不复有西湖! 修西湖不是为了观景,而是湖周围百姓的生活用水、农田灌溉都要依靠西湖,而且西湖乃是杭州蓄洪所在,如今却荒草丛生,眼见着就要消失了,若有洪水干旱,则杭州城危矣。” 祖无择皱起眉头,摇摇头叹息道:“你这是好意,不过,兴修水利耗资太大,杭州府没有这么多的钱,只能任由其荒废了。” 陈宓笑道:“请朝廷拨款便是。” 祖无择笑道:“你这猴头,有主意直说便是,何必说这等不着调的说法,你从汴京来,还能不知道现今朝廷有钱没钱,若是朝廷有钱,咱那官家还能着急搞什么变法,那些大臣们能任由着王安石瞎搞?” 听了这话,陈宓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变法这个事情,看着大家是反对,但实则默许?” 祖无择没有应化,只是带着深意看了陈宓一眼道:“你和你老师能够及时脱身是好事情。” 陈宓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嘛。 听着意思是,满朝文武其实谁都心里清楚,现在朝廷实际上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了,大家口上都说要改要改,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倒是王安石站出来了,说他愣头青肯定是不对的,王安石不是个愣头青,那就是一个真勇士了。 朝廷文武却都是看着王安石呢,等着王安石敛财,朝廷有了钱,到时候就该清算背了骂名的王安石了。 好算计啊! 好事大家共享,骂名却是王安石一个人担了,这不是最好的买卖么。 祖无择看了看陈宓,笑道:“想明白了?” 陈宓沉默点点头。 祖无择道:“你也别替王安石鸣不平,那家伙,现在是拿着刀呢,正举眼四顾等着砍人呢,你也别去惹他,大家也都由着他,反正大宋朝不杀士大夫,无非就是到地方避一避呗,等这势头过了,大家再回去享福就是。” 陈宓忍不住道:“王安石变法,就算是前面敛了一波财,但还是没有能够解决大宋朝的根本的问题啊,问题还是存在,过些年一样要爆发的啊,大家都不担心么?” 祖无择呵呵笑道:“谁知道呢,大宋朝已经矗立一百多年,真宗时候不也穷过,后来也挺过来了,仁宗时候也穷过,嗯,不也挺过来了,现在啊,也穷,可日子还是一样过。 就像那些天天说着北伐北伐的士子,那契丹西夏人都穷凶极恶的很,可是也不是平安了快百来年了,边境打归打,可汴京杭州,好日子照常过嘛! 好了好了,晚上我让人准备个酒席,咱们爷俩好好吃喝,别管那么多,这什么西湖的,根本搞不起来,离着完全荒芜好久着呢,等以后朝廷有钱了再说吧,到时候也不是我来头疼了。” 陈宓有些挠头,这位看这像是干了事情的,但兴办学堂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或许挺难,但在杭州这地方不就是吆喝几声的事情么? 豪商富贾也爱名声,知府吆喝几声,大家凑吧凑吧便能够建上不少的学堂,上报朝廷便是一大笔功劳了。 但要说他干了事情,这家伙却还能经常跑去花天酒地的,据说还和一个叫官妓薛希涛私通。 重修西湖这种事情,虽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但干起来却是太难了。 朝廷是肯定没有钱的,要靠他去筹措,那却是要了老命了,建学堂那才多少钱,杭州富人多,吆喝几句便可以,但修西湖却是个大工程,耗资太大,怪不得他想都不想呢。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陈宓今日过来便是专门来促成此事的,怎么能容祖无择打退堂鼓,赶紧道:“老前辈且莫先道不行,小子还有主意,您听了之后觉得行咱们就干,觉得不行晚上小子请老前辈上望海楼去,如何?” 祖无择嘿嘿一笑:“话都说了,无论行不行这望海楼总是得去的吧?” 陈宓笑了笑:“也成,就去望海楼。” 祖无择捋了捋胡须笑道:“那你便说说看。” 陈宓点点头:“整饬西湖一事,不如就交给小子,保准还你一个山清水秀的西湖!” 祖无择捋胡子的手抖了抖:“交给你?” 陈宓笑道:“没错,交给我。” 祖无择道:“不要钱?” 陈宓笑着问道:“府衙有钱?” 祖无择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怎么可能,寅吃卯粮暂且能过,但府库里却是能够跑老鼠,怎么可能会有钱!” 陈宓不太相信,天下州府都有可能没钱,但杭州府库里不可能没钱,只是这钱估计不多就是,毕竟大头都上缴朝廷了,剩下来的只不过是维持衙门运行的费用罢了。 但陈宓并不在乎,笑道:“没钱也没事,只要老前辈给小子一个公文,小子便还给杭州父老一个清秀的西湖。” 祖无择将信将疑:“果真?” 陈宓肯定点头:“确凿无疑,可立军令状!” 祖无择笑着摆手:“得,你想弄便弄,但府衙只能写明承包与你,可以使用徭役充,但钱方面却是半分不给的。” 陈宓笑道:“用徭役太过于扰民了,人工上小子也可解决,不过,修西湖这么大的工程,府衙半点代价都不出也不像话,小子有一个要求,还请老前辈允许。” 祖无择像是看着一只小狐狸一般,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说吧,想要什么。” 陈宓道:“借杭州舆图一观。” 祖无择叫人将杭州地图拿了出来,铺开在了桌子上,陈宓扫了一眼,西湖的南边,有一小块土地深入西湖之中,他便用手指在那块土地上圈了一下道:“这里地势低矮,水草丛生,常年滋生蚊虫,也无甚用处,不如就当做是给我的酬劳吧?” 祖无择看了一下,除了离临安城比较近,倒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反倒为陈宓操心起来:“这地方的确是荒芜,要来又有何用,这整饬西湖,不知道要往里面填多少钱呢,这块地又不能耕作,又不能建房子,要来何用?” 陈宓笑道:“这个老前辈就不必担心了,小子自然有用处。” 祖无择点点头笑道:“听说你小子在汴京搞了个什么煤饼场,点石成金一般,狂揽几百万贯的钱财,堪称富可敌国,恐怕现在三司里的钱都没有你多,让你给杭州的乡亲父老们花点钱倒是无妨,你既然愿意,便随你罢,这块地你愿意做什么用便做什么用。” 陈宓点点头笑道:“那就多谢老前辈了。” 祖无择暗自点头,这小子会做人啊,明明是来帮自己忙,却搞得像是来求自己做事,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 “嗯,既然决定好了,今晚望海楼就先存着吧,老夫去安排一下,该出的公文都要有,地契也该备好,你可要想好了啊,如果真的决定了,公文上是会出现你的名字的,到时候如果完成不了,虽然不会被治罪,但在杭州百姓中,你的名声就要臭大街了,我记得你是两浙路的吧,别到时候连家乡都不敢回了。” 陈宓郑重道:“请老前辈放心,既然决定了,就一定会做好,正因为这里是小子的家乡,小子才有这样的动力去做这些事情,当然也不会敷衍了事。” 祖无择点点头:“好,那老夫便等着看欲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一天。” 第一百四十章 这特么的叫惊喜 陈宓出了府衙,邬于兖立刻迎了上来。 “走,回去再说。” 陈宓说道。 两人回到陈宓所居住的客栈。 邬于兖关心问道:“跟府尊沟通得怎么样?” 陈宓笑道:“大约算是成功的吧。” 邬于兖拊掌笑道:“那可正是太好了!不过,你说的会有惊喜,所以,到底是什么惊喜?” 陈宓笑道:“我呀,给咱们揽了一个工程。” “工程?”邬于兖有些愣了,“什么工程?” 陈宓笑道:“我们不是逛了两次西湖吗?我看西湖水草丛生,我想把它比成西子也是难为了它,不如说它是关西大汉,你看它遍地野草,像不像一个满脸都是胡子的大汉?还得是关西大汉。” 邬于兖愕然道:“那又如何?” 陈宓笑道:“这就是大工程啊,我把整治西湖的工程给揽了下来,咱们一起干吧。” 邬于兖想了想道:“西湖这么大,这个工程的确是不小,倒不是说不能做。不过府衙那边预算多少钱?” 陈宓摇摇头:“却是半分也没有,不过府衙给了一块地,作为我们的酬劳。” 邬于兖顿时无语:“修整西湖这么大的工程,光是除水草,挖淤泥,都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工,就给一块地,那如何能够?是了,人工上是不是有徭役可以用?” 陈宓笑道:“府尊倒是有提过,但我拒绝了。” 邬于兖顿足:“哎呀!我的小祖宗诶!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兴修水利,使用徭役本是题中应有之意,整饬西湖这么大的工程,估计用上几万人都有可能。 而且工期估计长达半年,这么大的劳力需求,这么长的工期,如果靠我们去雇佣,每日的工资、每日的吃食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再说承不承担得起另说,关键是,这根本没有必要啊,这原本可以白白使用的呀,为什么还要掏钱呢?” 陈宓点点头:“你说的是,但我就是不忍心而已。 杭州是天下膏腴之地,然而,杭州的百姓依然困顿。 整饬西湖对他们有益,也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但我仍想给他们一些福利。 于兖兄请不用担心。这笔费用不会是白白掏出的,这只是成本的一部分。” 邬于兖听到了陈宓的言外之意,赶紧问道:“静安兄是有别的打算吗?” 陈宓点点头道:“于兖兄,不如请令尊也一起来讨论吧。” 邬宗贺闻讯赶紧到来,听邬于兖介绍了一下,倒是不像儿子一般喜怒形于色,而是沉吟了一下道:“静安是不是还有事情没有说?” 陈宓笑了起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邬于兖一脸被渣男骗去身体的哀怨。 陈宓笑道:“伯父还记得于兖兄前几日不是陪我去了青岭脚、五里源、横山庙么?” 邬宗贺点点头:“我正纳闷呢,那地方偏僻,景色也无出众之处,静安去哪里又是作甚,难不成还有深意在里面。” 陈宓点点头道:“正与当下的事情有关,我得知了梅可嘉不愿意合作,煤饼场的之事已经是不可行了,那一日与于兖去了西湖,发现西湖竟然荒芜如此,心中便有了修缮西湖的主意。 修缮西湖本身没有什么利益,反而耗资甚大,杭州府衙根本拿不出钱,朝廷更是指望不上,只能咱们来想办法。 不过,我本来就没有想在这上面挣钱,而是利用这么一个工程来打开局面。” 邬宗贺若有所思道:“便像是一个新到任的官员一般,原来的地方官员对其还有防备心,是不合作,更甚的是对抗,新官上任三把火,倒不是着急做事,而是需得利用做事的名义来凝聚人心?” 陈宓笑道:“便是这个道理了,官场商场都是一样的道理,杭州这里各项营业都有人坐着,我是外来者,理所当然会被排斥的,但若是我做一样非盈利的事业,却又是不同了,西湖荒芜,只要是一个杭州人都不会愿意看到的,所以一旦有修缮好的可能性,我想每一个杭州人都愿意出一份力。” 邬宗贺点点头道:“的确是如此,老夫看到西湖荒芜,心里也是十分的不好受,就是个人力量太小,实在是无能为力罢了。 静安此举对于杭州人来说的确是大好事,但是,工程浩大,老夫觉得还是难于登天啊,这可不是捐赠几个学堂而已,前几年蔡知府也有想法想将西湖修缮一番,但使人估了一下,实在是花费太大,只能罢休了。” 陈宓笑了笑道:“蔡知府是来杭州避难的,后期身体又不好,估计也没有什么心气,事情稍难,打退堂鼓也可以理解。 换了咱们却还是不同的,修缮西湖的确是需要大投入,但也是有大产出的。” “哦,还有产出?静安所说可是西湖旁边的农田灌溉以及生活用水,这些对杭州百姓的确有益,但对于修缮西湖的人却没有什么用。” 陈宓摇摇头道:“对于修缮西湖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实际上的利益,便不算是产出了。” 邬宗贺笑道:“那一块地么?” 陈宓笑道:“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邬于兖皱眉道:“那地方荒芜已久,又能做什么呢?” 陈宓笑道:“那是因为西湖荒芜的原因,大家都不愿意去了,若是西湖修缮一新,那里便会成为杭州百姓最愿意去的所在,那一块地就在钱湖门附近,出了钱湖门就是了。 届时修缮西湖的时候,将路也顺带修起来,立即便会成为繁华的所在,我打算将那块地建成一个商业中心,上面会有酒楼、青楼、各类商铺林立等等,将其打造成为杭州一个新的商业中心,到时候修缮西湖的成本都可以收回来的。” 邬于兖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邬宗贺苦笑道:“那块地可不小,若是真建起来,估计都有临安城的十分之一大了,这得往里面砸多少钱啊?” 这话有点怀疑陈宓的意思了,但陈宓却是没有生气,现实生活不是童话,一个务实的商人一定会发出这样的疑问的。 陈宓解释道:“这里面是一个整体的大计划,并非孤立存在的。 在我的计划里,西湖会被重新修缮,我会修一条沿湖公路,上面会有马车专用道以及行人专用道,人车分离,以增加整个西湖的人流量,为了增加人流量,我还要在湖中间修建两条横贯东西南北的大堤,湖里种上十里荷花,岸边有烟柳画桥,以后杭州人想要游玩时候,第一浮现出来的想法便是西湖。 而西湖靠近钱湖门附近的这个沼泽地,将会被建成一个规模庞大的商业中心,如我之前所说,这里会涉及到娱乐、购物各种店铺和酒楼等,杭州人能够想到的,这里都会有! 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聚宝盆,如此一来,杭州的富商们一定会产生兴趣的,他们想要进场,没有问题,那就加入进来吧,我们可以设计出来亭台楼阁,各种店铺,富商们想要,就需要付出预购款,这预购款便可以用来修缮西湖,建造这座小城!” 邬宗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全都是空手套白狼啊!” 陈宓笑了笑道:“还少了一个抵押物,我们刚刚不是在聊青岭脚、五里源、横山庙么,在那里我发现了大量的石灰岩等原料,可以用来烧制水泥,水泥形状为粉末状,混合河沙浇水之后可以浇筑成为各种形状,可以用来铺设路面、浇筑墙体、用毛竹做筋骨可浇筑为梁柱,不仅能够快速成型,还能够够大幅度减少建筑成本。 我之所以有底气,便是来之水泥这么一个神器,修缮西湖是为小事,修建商业中心亦是小事,与之比起来,甚至那煤饼场也是小事,这水泥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为了推广水泥,我才将修缮西湖的事情给揽下来,届时西湖的堤岸、道路全都要用水泥来浇筑,等西湖修缮完毕,商业中心修建完成,水泥便会成为天下豪商富贾最为垂涎欲滴的东西!” 邬宗贺吃惊道:“这水泥物事软硬如何?” 陈宓笑道:“坚愈铁石!光是说没有,这样吧,世伯家里有没有火窑,可以烧制石灰的。” 邬宗贺点点头道:“有个小型的烧瓷窑可以用吗?” 陈宓点点头:“够了,世伯找几个信得过的工匠,东西不难,不过就是配方比较难得,这工匠却是要信得过的。” 邬宗贺点点头道:“就用我邬家族内的工匠就好了,不必担心泄露的问题。” 陈宓点点头,信手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所需要的原料,主要就是石灰石,其余的就是一些地方的黏土之类的,写好后给了邬宗贺,吩咐道:“这是原材料,叫人多准备一些,准备齐了我便指导他们进行烧制便可以了。” 邬宗贺看了一下道:“倒都是寻常的东西,明日便可以开始炼制。” 陈宓笑道:“那便明日吧。” 邬宗贺父子赶紧回去准备去了。 卢仲文有些忧心:“二郎,你将材料都给写出来,不怕他们泄露出去么?” 陈宓笑道:“他们也是合作方,泄露出去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关键还是炼制的方法和具体的占比,除去这些,他们不会想着得罪一个翰林学士的。” 卢仲文点点头。 第二日,陈宓来到邬家的烧瓷窑。 陈宓查看了一下原材料,都对应上了,且都算是比较优质的的材料,便指挥着工匠进行烧制,水泥主要炼制过程便是两磨一烧。 所谓两磨一烧指的是水泥加工过程中的两次粉磨和一次煅烧。 第一步是把原材料经过一定操作之后,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磨粉,以备用为适合的生料。 第二步将磨好的生料进行煅烧熔融,提取熟料,其主要成分变化为硅酸钙。最后一步把熟料和石膏等混合在一起,磨为水泥。 在烧制水泥的时候,陈宓突然想起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煤炭! 烧制水泥需要大量的煤炭! 可现在他们就是因为煤炭被梅可嘉控制,所以不得不换一条赛道,但现在还是回到了第一个问题这里。 陈宓忍不住苦笑,看来梅可嘉就是自己绕不过的魔障啊! 水泥的烧制不难,主要就是炉温,这个时代的炉温已经足够,在陈宓的指导下,工匠烧出了好几炉的熟料,然后陈宓亲自配料,混合之后再磨制成为几种水泥。 到了第三天,成品俱都制作出来了。 邬宗贺父子看着这灰黑色的粉末还是感觉颇为神奇。 邬宗贺啧啧惊奇:“这便是所谓的水泥,当真能够浇筑成为坚愈铁石的物件?” 陈宓笑着指了指昨天已经浇筑好的几块模板道:“是不是,试试不就好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阴干,那水泥板基本已经凝固了,就是看着还有点湿润,还不到完全灰白的时候。 邬于兖试着用镐头敲了敲,水泥板发出沉闷的声音,镐头倒是敲击出来一些小瑕疵,但那明显是还没有干透的原因,等干透之后,那硬度至少要上好几个台阶! 邬宗贺又惊又喜。 陈宓笑道:“若是用此物来铺路,世伯觉得如何?” 邬宗贺喜道:“那这水泥路必定是坚愈铁石了,静安,这水泥板应该不怕水吧?” 陈宓点点头:“等彻底凝固后,便不怕水了,以此为路面,即便是下雨天,也不会有泥泞的情况。” 邬宗贺不由得大喜:“如此比青石板路还要可靠得多啊,青石板路建设太艰难不说,耗费更是巨万,这水泥炼制却是便宜,等大规模生产,却是修路的不二之选了!” 陈宓笑道:“铺路搭桥、盖房子、修建河堤,都可以用水泥,可见这水泥以后的销路是何其宽广,世伯觉得这与煤饼场相比如何?” 说起煤饼场,邬宗贺脸色微微一变:“这水泥非得用煤炭烧制?” 倒是敏锐,陈宓点点头。 邬于兖:“……” 这又是一个惊喜?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敲打 邬宗贺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若只是少量的煤也就罢了,我看着这烧石灰的过程中,消耗的煤还不算少,若是大量的生产,需要的煤可就多了,在杭州用煤,可绕不过去长兴煤矿……静安,你与梅可嘉……” 陈宓点点头,他明白邬宗贺的意思。 邬宗贺的意思是,如果与梅可嘉有仇,最好是尽快解决,否则煤饼场搞不起来,这水泥厂一样搞不起来。 ”这事情我会尽快解决的,不过这水泥厂还是得尽快建设起来,西湖的事情也不能耽搁……“ 陈宓闭上眼睛想了想道:“……西湖的事情不用等府衙了,现在就要先准备起来,世伯你给我调集一帮管事,管账的、后厨的、现场管理的都要,这清理西湖,不仅要清理水草,还得将里面的淤泥都给挖出来,还得给西湖沿岸铺路、种上柳树、建设两条横贯东西南北的大堤,这没有几万人根本完成不了。” 邬宗贺一听也有些麻爪:“几万人啊,管理几万人可不是几十号人就能做到的,至少都得几百人,我这里可找不到那么多管事。” 陈宓点点头:“你那里能够抽出多少人?” 邬宗贺皱着眉头算了算道:“要求不高的话,一百几十人倒是能够抽出来的,但水泥厂那边也是需要大量的管事,这么一分,估计只能给你几十个人了。” 陈宓忍不住苦笑:“这缺口也太大了。” 邬宗贺也是苦笑:“那可不就是了,这可是两个大工程,这么大的工程,一般都是官府来才行,一家一姓的,的确是要捉襟见肘的。” 陈宓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几十个人也行,剩下的我让京城宴家派一些人过来。” 邬宗贺心中一动:“便是那煤饼场的宴家?” 陈宓笑着看了看邬宗贺:“世伯您知道得这么清楚?” 邬宗贺嘿嘿一笑:“略知一二,略知一二,毕竟汴京财神也的传奇流传还是颇广的,老夫不仅知道宴家,还知道那醉仙楼的卢家呢。” 陈宓眼睛一亮,笑道:“是哦,还可以让卢家也抽出一些人来,嗯……还有杨家看看能不能也抽出一些人来,拿了我那么多的钱,也该给一些人我用用嘛,也不知道玉容什么时候来。” 邬宗贺陪着笑,邬于兖却是心下着急,心道,我的老爹诶,这些家族过来,那可都是要来分走一杯羹的,您就不能将事情揽下来先么! 却听邬宗贺笑道:“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却是有些路远了,世伯我虽然不如梅可嘉,也是有些人面的,到时候管事不够,我自去找一些老朋友借调一些便是,此等大事,大家也是要襄助一二的嘛。” 陈宓笑道:“如此最好,不过宴家、卢家、杨家的人还是得来,毕竟除了修缮西湖、水泥厂之外,还要建造一个小城呢,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这种时候,只怕人太少,就没有嫌人多的。” 邬宗贺脸皮有些僵,赶紧笑了笑:“是是,工程太大,的确需要大家人共襄义举。” 似乎是感觉到邬宗贺的想法,陈宓道:“事情推到这个时候,也该谈谈股份分配的问题了。” 邬宗贺脸上虽然还是在笑,但浑身却是紧张起来。 由不得他不紧张,无论是水泥厂也好,那个西湖旁边的小城也罢,无论是哪一个,多一成少一成,那差距可能是几十万贯! 陈宓说道:“世伯,你知道宴家的事情,也该知道宴清平,宴清平清理了半个宴家,将半个宴家的年轻人都带进了煤饼场,从筹办开始到现在,都是宴家人在忙活,不过他也得到了诸多的好处,一成的股份,在我离京之前,他卖掉了半成,获利大约五十多万贯,现在还留着半成在手上待价而沽。” 邬宗贺微微皱眉。 陈宓说这话的意思,一方面是强调水泥厂的股份估值也会非常高,二则是让邬家以宴家为榜样,彻底投向张载这条线。 里面的信息量很多,但邬宗贺却是有些不满。 邬宗贺呵呵一笑:“静安,汴京是汴京,杭州是杭州,却不能一概而论,这边的情况还是有些特殊的嘛。” 陈宓笑道:“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邬家与宴家其实也是一样,哦,不,宴家其实还要更好一些,宴家是胥吏家族,无论是做什么事,基本不用我出头,官府的关系非常瓷实,煤饼场也是需要煤炭,宴清平直接找城南官营煤场解决了煤炭的问题,算是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在杭州却是不同,我不仅得帮水泥厂找到一个销售的项目,也就是我得下大力承揽西湖工程,以及一个西湖城的建设,有这两大项目,水泥厂很快就能够膨胀起来。 综合来看,宴家能够做的事情比邬家要多得多,但我这人历来不会亏待与我合作的人,所以,我的意思是,邬家可以占水泥厂一成的股份,邬家进水泥厂就职的管事,则是按照水泥厂的工资待遇,除此之外,西湖城,邬家也可以占一成股份,世伯觉得如何?” 邬宗贺皱着眉头,摇摇头道:“静安这话世伯不敢苟同,按照如今的局面,水泥厂的经营管理恐怕都得是邬家来,可以说是从无到有都是邬家来筹办,但邬家却只能占其中一成,邬某回去邬家也不好交代啊。” 陈宓笑道:“世伯啊,您看啊,做生意呢,关键之处不少,无非就是资金、技术、销售,而这几项都是我提供的,邬家仅仅是出管理,拿一成股份着实是不错的了,而且世伯可能对这一成股份的价值估量不足。” “哦,静安觉得这一成的股份可能值多少钱?” 邬宗贺问道。 陈宓笑了笑道:“水泥不比煤饼,煤饼虽然说家家户户都要,但门槛低好复制,基本上南城能源只能覆盖汴京城周边,再远了就不行了,如同杭州这边,梅可嘉就可以办煤饼场,南城能源根本就无法过来竞争。 但水泥却没有那么好复制,水泥本身有技术门槛,别家想要进来不容易,别人也没有办法掐住水泥原材料的获取,而且水泥是搭桥铺路建房子的重要材料,应用极广,就市场规模来说是,水泥将是煤饼的十倍百倍,这一成股份,也可能是南城能源的十倍百倍!” 邬宗贺却道:“静安,你这么算不对,经营管理其实非常重要,甚至是关于商行的生死存亡,大家都知道,资金、技术和管理,才是商行生存的生命线,这三样都有了,销售也就自然而然了,不是么? 至于你所说的股份价值高低问题,那不是分配股份的依据,它值一千贯也罢,值一百万贯也罢,都与分配无关。 所以我觉得,邬家只拿一成股份是不公平的,邬家至少得拿四成,如果静安觉得不妥,邬家可以按股份出资,甚至可以多出,但股份却是要多拿一些的,静安你觉得呢?” 陈宓笑了,这邬宗贺谈判能力着实是不错啊,不过,在他眼里看来,邬家就值一成股份,哦,不,甚至连一成股份都不值。 “世伯,水泥厂的股份我还有大用,不能给你太多,所以西湖城的股份我拿了一成给你,足以弥补邬家的付出了。” 陈宓诚恳道。 邬宗贺却是不满足,坚持道:“静安,我觉得邬家付出值得这么多的股份,你单枪匹马在杭州,这么大的产业你根本撑不起来,没有邬家,就没有水泥厂……” 陈宓沉下脸来,声音清冷:“邬东家……” “嗯?”邬宗贺看到陈宓冰冷的眼神被吓了一跳,但善财难舍,他还是坚持道:“静安……” 陈宓冷冷地看着邬宗贺,邬宗贺讪讪地停了下来。 陈宓道:“邬东家,你说我拿着水泥的配方找梅可嘉去,你说梅可嘉会不会与我合作?” 邬宗贺心中一惊。 “呵呵,我若是与梅可嘉合作,煤炭有了,管理上梅家更是胜任,甚至连资金的事情都给解决了,相比起邬家,梅家是更加优质的合作对象,我这么说清楚么,邬东家?” 陈宓面无表情道:“邬东家若是想得通,便依照此法来,若是想不通,便就此离去。” 邬宗贺咬咬牙道:“现在我这里可是有水泥的技术,难道你就不怕我单干?” 陈宓笑了,笑得很是畅快,甚至一边笑一边拍着大腿,似乎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事情。 邬宗贺父子脸色都涨得通红。 陈宓上气不接下气:“好玩,哈哈哈哈……好玩,真是好玩!” 好一会之后,陈宓才平息下来,脸色寡淡道:“那你便试试吧,人言有道,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我堂堂翰林大学士的弟子,竟然让一介商人给欺负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杭州天高皇帝远久了,便不知道皇威了么,呵呵。” 邬宗贺顿时脸色变得煞白起来,两股颤颤,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口中哀声道:“老朽服从二郎的安排,请二郎莫要怪罪老朽的无知,老朽今日是猪油闷了心,却是不敢冒犯二郎,二郎恕罪恕罪!” 邬于兖也是脸色煞白,平日里他与陈宓相处,没有从陈宓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压力,但此时此刻,陈宓却是凌厉如刀,这一刻他才想起来,人家身后可是站着一位能够与当朝参政掰手腕的老师呢! 邬于兖也是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只听得陈宓说道:“两位请起来吧。” 邬宗贺与邬于兖不敢起,陈宓又说了一句,两人这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陈宓诚恳道:“我还是称您为世伯,还有于兖兄,我陈静安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对于合作者,我历来都不会吝啬,我给出去的,一般都要远远超过你们付出的。 你们暂时想不明白没有关系,以后肯定会想明白的,但是你们若是心里不服气,那我劝你们还是放弃,若是将这种情绪带到工作里面,坏了我的大事,以后便没有什么情面了。 你们现在心里觉得不舒服,可以不与我合作,那咱们还是朋友,望海楼我还是会去,以后你们去汴京城,依然是我的座上客。” 大冷的天气,邬宗贺额头上冷汗沁沁,闻言赶紧道:“静……陈……” 陈宓笑道:“世伯还是叫我静安便是。” “是是,静安,老朽心中服气的,刚刚就是善财难舍,被那偌大的前景给蒙住了心窍,却是没有想过自己付出了什么,实在是太贪婪了。 你的安排非常好,我没有意见,我也可以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做事,也会管束好邬家人,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陈宓闻言笑道:“世伯你想得通最好,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呢,眼光尽可放远一些。” 邬宗贺连连称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爱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 卢仲文作为陈宓的心腹,在谈事的时候陈宓并不避着他,也有培养的意思,不过秦大步与檀家兄弟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两人离开邬家后,卢仲文有些疑惑问道:“二郎,这邬宗贺如此贪婪,你为何还要容他?” 陈宓伸了一个懒腰,笑了笑道:“用人啊,不怕他贪婪,怕的是他没有想法,今日我敲打他,就是让他知道在这个合作当中,双方本身就是不对等的,这对以后的合作都有好处。” “您就不怕这邬宗贺恼羞成怒,然后转身单干去了,虽然这配方还在您手上,但原材料他却是知道的,只要多试,总能够试出来的。 那个梅可嘉背后可能是有人,但他针对的是二郎,并不是他邬家,他拿着配方找梅可嘉合作,拿四成股份并不难,而且他大约也是知道,梅可嘉身后一定是有能够跟老宗师掰手腕的大官,也是能够护佑住他的。” 卢仲文说道。 陈宓赞赏地看了一下卢仲文,这小伙子最近成长颇快啊,思虑上是越来越缜密了。 陈宓笑道:“仲文,你记住了,民不与官斗,邬家是民,无论靠上谁都是民,他若是胆敢拿着我的东西去投靠梅可嘉,那他便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奈何不了梅可嘉后面的人,但我还奈何不了邬家?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别忘了,现在杭州知府还是我那师叔的好友呢,邬宗贺是个聪明人,一方面他知道这股份的价值,二来他也不是当真要与我翻脸,只不过利益动人心,不断地试探我的底线,想要拿到最多的利益罢了,但却是知道,当真背叛我的话,后果他是承担不起的。 我今天就是给他立了一道红线,告诉他,这道红线,你不能过,在红线之内,足够的利益我都会给你,但越过了,手过就剁手,脚过就跺脚,脑袋过了,脑袋就要掉咯!” 卢仲文钦佩道:“二郎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怎么学到这些的,把握人心的能力竟是如此过人。” 陈宓只是笑了笑,怎么来的,还不是几十年商场搏击中学来的,这等世情人心需要揣摩,没有足够的时间,即便是天纵奇才,也是难以窥探的。 事情千头万绪的,一时间竟然有些忙乱起来。 陈宓在忙碌之中,突然想起了后世的一个笑话。 一个人捡到一把韭菜,开心之余,便想着炒一个韭菜炒蛋,可家里没有锅炉怎么办? 便想着买套锅炉,可又想到有了锅炉,自己也不会炒菜啊,还不得娶个媳妇? 可想要娶媳妇,得有车有房才行吧,可买房买车……这哪里买得起? 于是那人赶紧把韭菜给扔掉了,还庆幸想道——老子真是聪明呢! 现在自己就像是那个捡到韭菜的人一般,明明只是想要筹办一个银行而已,却不得不来搞什么西湖、搞什么水泥厂、还得筹办建设一个西湖城,也不知道继续下去是不是还得建立一个国家? 陈宓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做事历来如此,哪里有一蹴而就的,能够做成大事的人,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有了一个目标,然后一步一步解决问题罢了。 现在他要解决的事情便是梅可嘉。 不过还没有等他想出办法来,祖无择却是使人来找他。 陈宓赶到府衙见祖无择。 祖无择一见面就拿出公文给陈宓,笑道:“这公文还没有签发,但已经是通过了,只等我用印便是了,你可得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陈宓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明了西湖修缮的必要性,又将陈宓的名字写在承包人上,还将西湖南面的那一大块土地作为报酬的事情给落实了下来。 祖无择补充道:“那土地的地契已经在办理了,一旦这公文签发,地契很快就会下来了,但如果你没有完成你的承诺,地契还是要收回来的。” 陈宓笑道:“定了,没有问题的。” 祖无择点点头:“徭役的事情我没有与他人说,你若是需要,可与我说,无非就是一道公文的事情,衙门这边什么都不做也是不行的。” 陈宓点点头道:“如果需要的话,小子会像老前辈开口的。” 祖无择笑道:“别的事情也可以,老夫在杭州还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 陈宓心中一动,问道:“梅可嘉此人老前辈可知?” 祖无择点点头道:“倒是知道的,怎么?” 陈宓道:“修缮西湖却是需要大量的煤炭,但煤炭都在他手里,却是有些不便。” 祖无择点点头笑道:“此事容易,老夫给你协调一下,调拨一批便是。” 陈宓摇摇头道:“所需煤炭数量却是不少,还是持续需要的,如果不是特别供应,应该是不够的。” 祖无择皱起了眉头道:“那倒是有些麻烦……” 他沉吟了一下道:“……那不如衙门给他发一道公文,令他协助修缮西湖,所需煤炭,需得全力供应。” 陈宓苦笑道:“却是不好如此,他背后应该也是站着人呢。” 祖无择眉头一掀:“哦?” 陈宓苦笑道:“小子此次下杭州,乃是带着任务来的,前段时间小子不是要到了筹办银行的差事么,这银行的差事原本却是安石公的公子王雱的差事,因为银行是小子提出的。 煤饼场的成功,让陛下更加信任我,所以将这差事委任给了老师,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小子,这本来没有什么,但王雱却是将我记恨上了,此次梅可嘉这般,应该是王雱指使的。” 祖无择皱起了眉头:“是王安石那老小子啊,哼,这父子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你说得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不好乱来了,不然老夫这公文一下,便会成为言官攻击的对象了。”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老前辈,这事情您就别操心了,小子只需要一个与梅可嘉会面的机会,小子自己去说服他!” 祖无择松了一口气:“这个简单,西湖修缮的事情已经定下,接下来还是得需要杭州士绅支持的,也得告知一下,老夫让府衙出面邀请他们过来,到时候给你们安排一个会面的机会即可。” 陈宓作揖:“那便谢谢老前辈了。” 祖无择笑道:“客气作甚,这还是在帮老夫嘛,虽然你修缮西湖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但西湖的修缮若是成功,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老夫嘛,说不定能够借助此事重返汴京城呢。” 陈宓笑道:“前辈重返汴京之事,即便是没有此事也是可以的。” 祖无择哈哈笑了起来。 …… 东青门外,菜市桥。 城门之外,一望多是菜圃。 此时的菜市桥,还没有称之为瓦舍。 所谓瓦舍,取的是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易聚易散也,因为北宋灭亡,北人仓皇南下,因为在杭州城内没有居处,便在城墙外搭建棚户居住,是为瓦舍,菜市桥也被称为菜市桥瓦,不过现在还到处都是菜圃。 菜圃之间也多有院落,虽然不如城内繁华,但好在清净。 苏念卿与香椿来到杭州,因为脱离繁华,也不愿意再入繁华,便在这里落足,花了些钱在这里买了个不算太过破落的院子,过起了小日子。 因为所居之处多是菜圃,苏念卿不想坐吃山空,便起了心思,在院子外盘了一块地,打算等春天到来,与香椿种一起种菜,就算不够卖,至少也能省掉买菜钱,关键是,也能消磨许多的时间。 最近的时间,一阵倒春寒到来,倒是将这计划给搁置了,苏念卿却像是个老农一般,天天看着空着的田地发愁,不过这种愁却是有些技痒的意思,一开始想着的是大展身手,现在却是因为寒冷没有办法开干,大约就是类似后世买了一个快递,快递却来得十分缓慢一个意思。 苏念卿因为样貌太美,刚来此地,不好到处乱逛,以免引人觊觎,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深居简出,小丫头香椿却是没有这等顾虑,加上性格活泼,也爱与老阿姆等人扎堆,没有多久便成了附近的人都熟口面的小丫头,还成了一个包打听。 这一日,苏念卿扎着乡下农妇一般的头巾,身上穿着的也是农妇打扮,看着有些臃肿,脸上也没有施粉黛,但天生丽质却还是遮掩不住,让人一看便要脱口而出一句好一个标致的乡下农妇! 但此时的乡下农妇却是学着老农愁眉苦脸,看着还真的像是一个看不到地里收成的农妇一般。 “姐姐,姐姐!” 小丫头香椿在田埂上飞奔而来。 苏念卿有些担心:“慢一点,慢一点,别摔了。” 小丫头香椿脚步反而又快了几分,如同乳燕归巢一般投向苏念卿的怀中。 苏念卿一脸的无可奈何,将香椿给抱住。 香椿气喘吁吁,脸色潮红,还没有来得及喘匀,便献宝一般说道:“姐姐……姐姐,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你一定想不到!” 苏念卿微笑道:“是黄大婶家的黄狗生了,还是穆大叔家的牛走丢了,亦或是……嗯,菜市桥那边有人卖羊肉,你可是馋了?……没事,若真是馋了,明日便去买肉去变好了。” 香椿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嗔道:“谁……谁馋了呀!” 说着舌头舔了舔上嘴唇,苏念卿忍不住笑:“好好,你没有馋,那明日便不买肉了。” 香椿哼了一声道:“爱买不买,诶,姐姐你别打岔,你快猜猜,我听说了什么?” 苏念卿笑笑不说话。 香椿顿了顿脚,恼道:“哼,不猜就不猜,我也不愿意说,反正又不是我关心的人。” 苏念卿一听,心下一动,赶紧问道:“好香椿,姐姐是猜不到呀,你快给说说嘛。” 香椿却是傲娇哼了一声,将小脑袋高高昂起,并不说话。 苏念卿笑道:“明日多卖一两肉,带肥肉的那种。” 香椿舔了舔嘴唇,却是道:“哼,我才不稀罕呢,我要说,但不是图那肉,只是我愿意说。” 苏念卿笑道:“那是,小香椿当然不是那样的人,你快给姐姐说说嘛。” 香椿得意一笑,这才兴奋说道:“姐姐,姐姐,今天我在菜市桥,听到了那没心肝的消息了,他现在就在杭州呢!” 苏念卿不由得有些失神,愣了愣道:“不能吧,他怎么会跑到杭州来?” 香椿急道:“怎么不能,我听说了,前几日他就在望海楼,望海楼姐姐知道的哇,还有诗为证呢。 他在望海楼的文会上,现场做了三首诗词呢,两首梦江南,一首叫梦西湖,一首叫梦钱塘江潮,还有一首叫什么临江仙,当场技惊四座,现在这三首诗词在市井之间已经传开了呢,大家还都不知道他在汴京的事情,还都来问我呢。” 香椿说着,话里面可是十分得意,却是没有发现苏念卿浑身绷紧,呼吸变得十分急促起来。 苏念卿道:“诗词……诗词呢?” 声音中带着颤抖。 香椿再怎么不懂事,也该看出了不对劲了。 “姐姐?” 苏念卿笑了笑,两地清泪却是滴落在田埂上。 “姐姐!你怎么啦?” 香椿有些慌。 苏念卿摇摇头道:“姐姐没事,诗词呢?” 香椿赶紧拿出几张纸来,苏念卿赶紧拿过来,看了好久,又是滴滴泪水掉落,在纸上晕出泪痕来,她低声道:“冤家,我都要忘记你了,你怎么又来了呀!” 声音中有凄婉,也带着喜悦。 说来也是奇怪,实际上她与陈宓不过见了两面,也不过是讲了几句话,但之后却是天天想起,尤其是来到了杭州之后,时不时就会在梦里相见。 她见过那么的人,也算是走了不少路,原本不该如此肤浅,但却是不知为何,一缕芳心却是逐渐沦陷。 缘分便是如此奇妙。 她却是不知道,后世有个家在里有个经典的片段,被人总结为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这么一句话,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罢了。 爱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 第一百四十三章 臧伊 时近三月底,天气终于渐渐暖和起来了。 比起汴京,杭州毕竟更靠南一些,天气上自然是要更加暖和一些的。 陈宓换上了稍微轻薄一些的衣服,将自己给拾掇起来,今晚他将去参加杭州府衙组织的所谓劝农会,实则是目的主要是给他创造一个与梅可嘉会面的机会。 陈宓在檀希程两兄弟的护佑下来到了府衙,劝农会便在府衙中举行,人算是不少,陈宓进入到府衙里面,便看到诸多豪绅,邬宗贺也在其中,见到陈宓赶紧凑过来:“静安,你来了。” 陈宓笑着打招呼:“世伯这么早就过来了?” 邬宗贺低声一笑:“早些来也好。” 陈宓笑了笑,中国生态毕竟还是有些特别的,地位低一些的自然得早早到来,否则被人说是蔑视他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祖无择还没有到来,邬宗贺便一一给介绍道:“那边扎堆聊天的,就是当地的士绅,这帮人都有大量的土地,所以今日劝农会将他们请来了,应该是想要督促他们快些补种,免得误了农时之类的。 当然啦,他们虽然有土地,但不耽误他们做生意的,他们或者是航运、或者是矿业、或者是盐业,各个身家殷实着呢。” 陈宓笑着点点头,这些人明面上就是士绅,家里有读书人,但有土地也插手商业,这是宋朝人的基本操作罢了。 外面有几个人进来,邬宗贺赶紧低声介绍道:“那个便是梅可嘉了。” 陈宓抬头看去,进来了五六个人,当头的是一个身材瘦长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梅可嘉了。 “他身边的几个人都是谁?”陈宓低声问道。 邬宗贺低声道:“在梅可嘉身边的那个叫瞿洪庆,是源仁钱庄的东家……” 陈宓眉头一掀:“他便是瞿洪庆?” 邬宗贺惊讶道:“静安竟然认得他么,他是扬州的,因为在杭州开了源仁钱庄的分部,这才出现在这里,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是他的独女瞿光秀,帮着他坐镇源仁钱庄呢。” 陈宓这才注意到里面还混杂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纪不大,但看起来确实颇为机敏。 邬宗贺道:“静安,你想要说服梅可嘉,可得注意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陈宓哦了一声,注意到梅可嘉身边跟着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身量颇高,虽然不及自己,但估计也相差不大了,相貌看起来颇为英俊,但给人的观感不是很好,总是有些玩世不恭的感觉。 “……此人叫臧伊,据说是涟水臧家的,来杭州游历,现在给梅可嘉当幕僚,梅可嘉对他很是信任。” 陈宓皱眉道:“臧家?” 邬宗贺笑道:“涟水臧家我倒是听说过,似乎是五代时候从山东来的,据说祖上是唐朝时候的臧怀恪将军一脉的,当然这些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倒是出了不少的人才。” 两人低声说话,瞿洪庆眼尖看到了,低声在梅可嘉的身边说道:“梅老板,那边与邬宗贺在一起的年轻人,估计就是陈静安了。” 梅可嘉看了一眼,呵呵一笑:“倒果如传说那般俊秀无匹!” 瞿洪庆还没有说话,一直将眼光放在臧伊身上的瞿光秀便道:“听说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可这年轻轻的,却一副老夫子做派,真是令人作呕!” 梅可嘉笑了笑道:“光秀侄女喜欢什么样的才俊,梅伯伯可以给你介绍啊。” 瞿光秀眉目一转笑道:“光秀最是欣赏洒脱不羁的男子,梅伯伯若是有此等男子,尽可介绍给侄女。” 梅可嘉看了一眼臧伊,笑了笑点头:“嗯,梅伯伯会注意的。” 他转头与臧伊道:“今天老夫与你瞿伯伯可能会见不少人,你要多照顾一下光秀侄女。” 臧伊懒散一笑:“知道了。” 瞿光秀眉目生喜。 梅可嘉算的是来的人之中分量最重的,他既然来了,祖无择也很快就来了。 祖无择豪放大笑:“诸位贤良绅士俱都来了,今日劝农会则是可以开始了。” “府尊请吩咐。” 没有人敢对一府之尊掉以轻心,虽说大宋朝这个畸形的官制架构中,还有转运使这样凌驾州府之上的官员,但县官不如现管,谁也不敢当真蔑视这灭门的府尹。 祖无择春风拂面一般,笑着与大家宣讲了劝农之事,督促大家赶紧补种之类的事情,之后便赐下一些粗糙的吃食供大家享用,大家也不想吃这等粗糙的粮食,只是意思了一下,这种劝农会大多每年都会有,不过就是知府将大家找来,宣誓一下他的存在感,认个脸,以后需要大家做事的,也好说话罢了,大家也不当成一回事。 果然,祖无择与各个士绅都几句聊了聊,便算是走过了流程了,自己进了后衙。 乡绅们也不在意,也难得凑得这么齐整,大家纷纷相互攀谈,尤其是梅可嘉,更是被人围着说话,至于陈宓,却是没有什么人过来问候,毕竟都不太认识嘛,加上陈宓年轻,都以为是谁家的晚辈罢了。 不过陈宓倒没有着急,因为一会祖无择会给他安排这么一个机会。 果然一会祖无择派人来找他,带着他去了签押房,然后一会梅可嘉也来了。 梅可嘉满脸的阴鸷尽去,春风拂面一般笑着:“府尊近来无恙否?” 祖无择笑道:“无恙无恙,此次不是老夫找你,这我这晚辈找你,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点事情,先去处理处理。” 说着祖无择就自顾自走了。 签押房中便只剩下梅可嘉与陈宓。 陈宓先开口了,拱手作揖笑道:“在下陈宓陈静安,见过梅老板。” 梅可嘉笑着道:“陈世兄果如传说中那般气度过人,还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一见面却是令人惊艳啊,陈世兄果然是大宋朝人样子。” 陈宓微微一笑,这梅可嘉一见面便拿着他的样貌说事,关于其余的却一概不说,估计是在说他是绣花枕头? 不是很友好,但陈宓不在意。 陈宓说道:“今日之会,是在下求着祖老前辈发起的,真实目的便是为了此刻。” 梅可嘉哦了一声,并没有惊讶,点点头道:“陈世兄有何指教?” 陈宓面容严肃起来,说道:“梅老板,您可知梅家表面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再往前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梅可嘉一听,顿时嗤嗤笑了出来:“陈小友,老夫听你说做得一手好诗词文章,还擅长经营,还以为你不是寻常人呢,怎么今日说这样的话,是将老夫当蠢人么?” 陈宓呵呵一笑:“看来梅老板是真的不知道啊。” 梅可嘉呵呵一笑:“陈世兄,你有话便请说,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那些神神道道的话骗一骗村夫愚妇也就罢了,拿来消遣老夫,是不是忒瞧不起人了。” 陈宓笑着摇摇头,诚恳道:“在下没有这等心思,梅老板且听我说。 此次来杭州,在下便听说杭州有梅半城,我在汴京时候,只听说过钱王世家,却没有听说过什么梅半城,好奇之下,便打听了一番,没想到,所谓梅半城,只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 闻听此言,梅可嘉脸色顿时变得阴鸷起来:“商贾便又如何?” 陈宓顿时自感失言,赶紧道歉:“梅老板切勿误会,在下不是瞧不起商贾,若真是瞧不起,在下也不会去接触不是? 我的意思是,若只是寻常商贾也就罢了,寻常商贾挣些钱,好日子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但到了梅老板这般资产,一介商人却被称为为梅半城,那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了。” 梅可嘉脸色微微一变,但转瞬间便恢复如常,说道:“哦,那该当如何?” 陈宓笑了笑道:“当然是督促子弟努力上学,考个进士庇佑门庭啊。” 梅可嘉呵呵一笑:“若有那般简单,梅家岂会等到今日?” 陈宓一笑,当然不简单啊,若是那么简单,还需要自己来说。 陈宓道:“其实今日来找梅老板,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在下接了祖前辈的任务,心中没底,想请教请教梅老板罢了。” 陈宓从怀里拿出已经盖了章的公文递给了梅可嘉。 梅可嘉一看,倒是有些意外:“这便是全部的协定么?” 陈宓点点头:“都在这里了。” 梅可嘉吃惊道:“修缮西湖,不得填上几十万贯,就拿这块葑草丛生的沼泽地来弥补亏空?” 陈宓点点头。 梅可嘉啧啧摇头:“老夫还以为名扬汴京的少年郎多么的厉害,竟然如此的昏聩,这沼泽地又能值几个钱,耕种不得、放牧不得,拿来又有何用?” 陈宓笑道:“这块地离临安城这么近,出了钱湖门再走一段就到了,等西湖修起来变好看了,到时候大家都愿意去,这里便可以修酒楼瓦舍,可是大生意呢。” 梅可嘉笑了笑:“那就祝陈世兄发大财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梅家便是猪圈里待宰的猪 梅可嘉笑了笑:“那就祝陈世兄发大财了。” “承梅老板吉言。” 说了这话,陈宓便将嘴巴闭了起来不再说话,梅可嘉却也不离开,也是坐着不说话,现场一片寂静,气氛十分的尴尬。 许久之后,梅可嘉沉不住气了,道:“老夫有一事想要请教世兄……” 陈宓笑道:“梅老板请说。” 梅可嘉沉吟了一下道:“你刚刚所说之事?” 陈宓道:“梅老板指的是?” 梅可嘉道:“你说的梅家的境地……” 陈宓哦了一声,笑道:“梅老板说这事啊,在下不是说了,只要家族中子弟读书,有了官身,就能确保家族无虞么?” 梅可嘉心中有些怒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总是这么试探来试探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听了梅可嘉这话,陈宓笑了笑,直起身子来,正色道:“王安石非稳固之靠山。” 梅可嘉眯了咪眼睛:“你知道这事?” 陈宓笑道:“瞿洪庆既在,你们后面是谁还需要多问么。” 梅可嘉斟酌道:“安石公……为何不是稳固靠山?” 陈宓笑道:“首先,指使瞿洪庆来阻挠我的不是安石公,而是王雱,安石公肚量还算不小,不应该如此节外生枝。王雱此人肚量小,记仇,不是做大事之人,现在需要梅老板时候,还会给梅老板撑撑腰,可有一天不需要了,梅老板便是待宰杀的猪羊; 其次,安石公得势忽焉,如此快速得到重用的,在安石公之前只有一些幸臣,安石公品德高尚,倒是不能称之为幸臣,然而与幸臣一般,根基浅薄,得势之时,从者颇众,等宠幸渐去,树倒猢狲散,也是忽焉,梅老板不得不思虑; 其三,梅老板能够做的不过就是办一煤场,这等事情又有何助益,不就是挣一点钱么,嗯……好吧,那钱是不少了,但梅老板缺的是钱?” 陈宓三个理由一出,梅可嘉的脸色顿时变化颇多,渐渐地脸上多了些焦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此,静安觉得老朽该当如何?” 陈宓笑道:“那便要看梅老板想要的是什么了。” 梅可嘉苦笑道:“静安觉得老朽想要什么?” 陈宓哈哈一笑:“梅老板想要什么在下不知道,但梅家需要什么,在下却是还能够揣测一二的。” “未请教?” 梅可嘉盯着陈宓。 陈宓伸出两根手指头,掰下一根道:“一是求存。梅家已经声名在外,就譬如那猪圈里的猪一般……比喻不好听,但却是形象,梅老板将就听便是。 ……梅家就是猪圈里最大的一头猪,屠夫们一眼就能够看到,平时也就罢了,可年关一近,终究还是要杀猪的,到时候当然是要杀肥的,别家有官人护佑,不仅不是待宰的猪,还可能是屠夫。” 梅可嘉脸色略苦。 这道理他却是知道的,他在杭州城里名声显赫,但却是如履薄冰,生怕成为别人眼里的飞猪,这些年一直督促家中子弟好好读书,但中进士这种事情,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结交官场的人,那些人都不带正眼看他们的,礼物钱财还是要收的,但若有一天有屠夫来,他们恐怕不仅不会相助,甚至还会磨刀霍霍自己先宰杀了——那些人,靠不住的。 陈宓继续道:“其二,梅家到了这等时候,韬光隐晦是做不到了,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前进,可两浙路虽然富庶,但离皇权却是远了些,想要继续发展,便只能向北,梅家想要自保,便不能偏居一隅,这一隅的官长如何都没用,一个汴京来的钦差便可压倒一切,想要稳固,便得将触角伸向汴京。” 梅可嘉突然道:“安石公不行么?” 陈宓露出笑容:“梅老板读史书么?” 梅可嘉点点头:“倒是读过一些。” 陈宓笑得很瘆人:“那梅老板有见过改革后得善终的么?” 梅可嘉悚然而惊。 陈宓继续道:“杜常被召回汴京安插在三司衙门里,蔡确进了集贤院,当上了集贤学士,王韶也被安排到了开封府里担任推官,章惇、曾布、张璪、李定等人各有任用,还有王安国,也俱都有所任用,王安石看起来已经渐渐根深蒂固起来,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梅可嘉点点头。 陈宓笑道:“王安石不过一参政,政事堂里还有宰相们呢,韩相、曾相,还有名闻天下的司马公,这些人对于安石公可没有那么友善。 尤其是这一次筹办制置三司条例司一事,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安石公脾气执拗,而他的儿子王雱……呵呵。 家师一力支持王安石筹办三司条例司,可因为银行一事,安石公就与家师产生了缝隙,那王雱,更是怀恨在心,在下此次来杭州,主要目的其实是筹办银行,银行是何物之后再与你说,咱们先说王雱之事。 王雱因为银行之事,将我怀恨在心,现在驱使瞿洪庆来杭州给我使绊子,这事情梅老板心中应该有数。 关于我与王雱之事,梅老板可以去查实,再结合瞿洪庆让你做的事情,梅老板便该明白王雱是何等人,我有家师在背后,这王雱尚且敢如此,梅老板么……呵呵。” 梅可嘉心中发冷,陈宓所说,其实他也是知道的,不过没有往深处想罢了,将事情联系起来,才发现王雱此人当真是刻薄寡恩。 陈宓有张载为靠山,这王雱尚且敢如此,自己虽然在杭州富甲一方,但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个商人罢了,在王雱眼里,估计连个屁都不如啊! 梅可嘉感觉嘴巴发苦,强撑着笑道:“也不至于,老朽不过与瞿洪庆做点生意罢了,却是和那王家是牵扯不上关系的。” 陈宓呵呵一笑:“呵,你最好是牵扯上关系。” “嗯?陈世兄此言何意?” 梅可嘉心中一惊,赶紧问道。 陈宓温和地看着梅可嘉,慢悠悠道:“因为……你已经将我得罪了呀。” 梅可嘉顿时感觉后背冷汗沁出,连额头上都有白毛汗了。 是啊,自己已经将这位给得罪了呢。 陈宓请了邬宗贺引荐,这已经是给够了礼数,自己却是拒绝见面,逼得这位请了祖无择搞了个劝农会,才争取了与自己见面的机会……人家是翰林学士弟子,自己不过就是一商人啊,哪里有资格拿大? 这可不就是将人给得罪了么! 而且是往死里得罪的那种! “陈世兄……老朽、老朽……” 梅可嘉有些吞吐。 陈宓笑着摆手,慢条斯理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梅老板。” 说着陈宓站起来便走。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梅可嘉颤抖着声音道:“陈世兄,请您饶过梅家吧。” 陈宓转过身,俯视着梅可嘉,淡淡道:“梅老板想明白了?” 梅可嘉将脑袋扣向地板,颤抖着声音道:“老朽想明白了。” 陈宓笑道:“想明白什么?” 梅可嘉脑袋抵在地板上,闷声道:“王家不可靠,还请陈世兄救我!” 陈宓慢慢坐下,然后点点头:“梅世伯,请起来吧。” 梅可嘉听到此话,心中一喜,赶紧爬起来,但却是没敢坐下,就站在陈宓的侧方。 陈宓也没有让梅可嘉坐下,说道:“梅世伯,我就给你打个底吧,梅家的困境,能够解决的人不多,而我便是其中之一,但其余的人不会愿意帮你解,即便愿意,梅家要付出的也会让你心痛如绞。 但我却可以与你保证,你梅家的我一分都不会要,相反的是,你梅家会因为与我的合作,资产至少要翻个一番!” 梅可嘉吃惊地看着陈宓。 陈宓撇了撇嘴:“你别不相信,梅家资产是多,但我要做的事情若是成功,百个千个梅家也是比不上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施彦卿 除了签押房,梅可嘉恢复了阴鸷的模样,瞿洪庆看到他,赶紧迎上来道:“梅兄,府尊大人找你聊了什么?” 梅可嘉微笑道:“无非就是一些套近乎的话罢了,呵呵,找老夫化缘呢。” 瞿洪庆一听倒是放下心来。 这倒是颇为合理的事情。 当官的看不起商人,但需要用钱的时候,却还是要好言相对的,刚刚开春,离收田赋还久着呢,这个时候的确是官府用钱短缺的时候,找商人化点缘倒是正常。 梅可嘉举目四望,瞿洪庆赶紧问道:“臧世兄与小女嫌这里气闷,出去外面透透气去了。” 梅可嘉点点头:“今日应该差不多,咱们回去吧。” 瞿洪庆点点头,使人去寻找瞿光秀以及臧伊去了,一会年轻的男女便回来了。 臧伊看了看梅可嘉道:“东家,聊完了?” 梅可嘉露出笑容点点头:“咱们回吧。” 臧伊洒然一笑:“成,那便走吧。” 说着便一只手搭在梅可嘉的肩膀上,自己斜着肩膀,半倚着往外走去,梅可嘉竟然没有呵斥他。 刚刚从里面出来的陈宓看到这一幕,倒是心下一动。 梅可嘉与瞿洪庆到了外面,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府去了。 马车上,臧伊仿似没有了骨头一般瘫软在铺着厚厚毯子上,舒坦地哼哼。 梅可嘉见状笑道:“老瞿的女儿还不错吧?” 臧伊懒洋洋道:“你要觉得不错,不如让给你吧。” 梅可嘉拿手指点了点臧伊:“你啊你,一天到晚每个正形的,人家女孩子多喜欢你啊,你可别坏了人家的名节。” 臧伊撇了撇嘴:“人家的名节就是被你们这些嚼舌根的给坏了,我可没有怎么着人家啊。” 梅可嘉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想成个家?” 臧伊懒洋洋道:“女人都是麻烦玩意,你跟她谈个情,她就想登堂入室,想要掌握你的钱,掌控你的后院,甚至还想将你据为己有,还天天想要规训你,让你成为她想象中的夫君,可你做什么她都不会满意的,你但凡没有点出息,她天天说嫁错了人,你要是有出息了,她又要说你天天在外面跑,不顾着点家里……我才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呢,有点钱,上上青楼,那里面的女子又懂你心里的弯弯绕绕,还不会痴缠,大家一个花钱,一个挣钱,各取所需,多好啊!” 梅可嘉笑道:“可我记得,上次竹楼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的,哦,是了玉竹姑娘吧,要死要活的想要给你当小妾,哈哈哈哈,这就是各取所需?” 臧伊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挠了挠头道:“我就说一个女人不能嫖第二次,怎奈何那段时间没有什么钱,她又愿意打折,就多去了几次,她竟然还认为我对她有意……好嘛,我是对她有意,可这意是冲着解决 梅可嘉笑了笑,也不当一回事,一会道:“你真对瞿家的丫头没有意思?” 臧伊摇摇头。 梅可嘉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别与她接触了。” 臧伊抬起眼皮子,眼睛微微眯起:“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梅可嘉斟酌了一下道:“今天我见的不是祖无择。“ 臧伊一下子支起身子来,问道:“你与陈宓谈了什么?” 梅可嘉低声道:“你觉得王安石可靠么?” 听到这话,臧伊又躺了下去,笑道:“王安石靠不住。” 梅可嘉点点头:“这话你以前说过,但那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臧伊笑道:“现在也没有选择。” 梅可嘉仰天叹息道:“今天陈宓说梅家是一头大肥猪,还真的是没有说错啊。” 臧伊笑着摇头道:“几年前我便与你说过。” 梅可嘉叹息道:“可我不甘心啊,不试试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臧伊冷笑道:“努力送自己上砧板的梅老板,现在后悔恐怕是来不及了吧?” 梅可嘉道:“王安石靠不上……张载呢?” 臧伊呵呵一笑:“陈静安此人如何?” 梅可嘉想了想道:“很奇怪。” “嗯?” 梅可嘉脸上有一些怪异:“传说他只有十六岁,可沟通起来,不像是十六岁,倒像是六十岁。” 臧伊点点头:“他想要什么?” “很多,但现在想要煤炭。” “他想要在杭州办煤饼场?” 梅可嘉摇摇头,脸上颇为惊奇:“他想要修西湖。” 臧伊有些惊奇:“修西湖……西湖是需要修缮了,但他要修西湖作甚,还有,修西湖为什么要用煤炭?” 梅可嘉道:“他说……修缮西湖需要一样叫水泥的物事,水泥需要大量的石灰调和,石灰石需要大量的煤炭去煅烧。” 臧伊低垂着眼睑,脑子里快速地运转,口上说道:“那东家认为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梅可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说的是,想要避开竞争,煤饼场我们办了,他就不来插手了,他另开一条……嗯,车道,办水泥厂去,修缮西湖,便是给水泥厂开启第一个销售通道,另外,他还筹划着在西湖畔修建一座商业之城,一座用水泥铸造的城市……” 梅可嘉的脸上如同见了海市蜃楼一般之后的震撼,有带着一丝虚幻感。 臧伊的脸上也是露出惊诧之色。 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 臧伊道:“东家信么?” 梅可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臧伊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沉吟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脸色变得果决起来,浪子气质已经一扫而空:“关键已经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东家你没有得选!” 梅可嘉苦涩点头:“是,他说得很清楚,王安石不可靠,而我们已经得罪了他,要么我们抱着王安石的大腿一起沉下去,要么就只能……” 臧伊突然道:“他现在提出的要求是只要求得到煤炭?” 梅可嘉眼睛突然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不用改变什么策略,只需要私下给提供煤炭就可以了?” 臧伊笑道:“嗯,瞿洪庆打算在办煤饼场上去埋伏陈静安,但陈静安主动避开了煤饼场,明显是知道咱们不敢明面上得罪王安石,所以走曲线救国的路线。” 梅可嘉皱起了眉头:“他会不会还是想办煤饼场?” 臧伊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他若是聪明人便不该将生死操于他人手上。” 梅可嘉点点头:“没错,只要他不办煤饼场就没关系了,他爱办什么产业便办什么产业去,咱们匀给他一些煤便是了。” 梅可嘉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容也变得自然起来,道:“彼人,老夫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便是有你相助,治平二年时候,正是有你,我才拿下盐城十二处盐场,这才有了梅家的今日。 不说这几年你给我的其余大大小小的谋划,就说那事,我就该将感谢你,彼人,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给你。” 臧伊沉默了一会道:“东家给的已经够多了,而且,等过了这事情之后,我也该去汴京了。” 梅可嘉惊道:“去汴京,你要参与科举的话,这时间还早得很啊?” 臧伊点点头:“东家不知道,我有个妹妹就在汴京,我要去寻找她。” 梅可嘉更是吃惊:“你还有妹妹,还去了汴京,你不是说你因为家中父母双亡,所以从涟水出来游历么?” 臧伊露出苦笑:“却是要和东家致歉,其实,我并不是臧家人。” 梅可嘉脸上却是没有意外,释怀笑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臧伊也笑了出来:“也是,以东家的手段,自然能够知道涟水臧家没有臧伊这个人。” 梅可嘉诚恳道:“彼人……这个字也是假的吧?” 臧伊点点头:“当年借了臧家的姓,只是为了方便在东家这里混口饭吃,至于这名么,便是取伊人之意,以提醒自己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彼人么,便是那人,那人便是我妹妹罢了。” 梅可嘉点点头:“彼人早该与我说,或许我就可以帮你呢。” 臧伊苦笑道:“此事东家却是帮不了,当年我与妹妹都还小,当年关中大旱,我一家逃亡南下,经过汴京之时,实在是养不活妹妹,便卖了妹妹。 我与父母继续南下,路途中父母也是饿死了,我因为长得端正些,被人收了当书童,才算是侥幸活了下来。 但当年都小,只记得妹妹叫什么,至于卖给了谁,却是全然不知道了,该怎么找也是一头雾水,妹妹当年更小,甚至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说是要寻找,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就不麻烦东家了。” 梅可嘉叹息道:“却是不知道你的过去如此凄惨,是我忽视你了,却不知你本家姓名?” 臧伊眼中含泪道:“本姓施,名彦卿,祖上乃是汉朝时候迁入长安,施氏学开创者施雠便是长安施氏氏族,我这一脉却是没能够保住先祖荣耀,大旱之时,连温饱都是问题,实是愧对先祖。” 梅可嘉惊道:“原来彼人竟是名门之后,长安施氏,可不比臧家来头小。” 臧伊,哦不,施彦卿苦笑道:“东家说笑了,彦卿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能够苟活于世便算是侥幸了,这么多年,不敢以真姓名面世,便是怕辱没先祖之盛名罢了。” 梅可嘉劝慰道:“彦卿却是不必如此,以你之才学,科举不过是囊中之物,等你高中,由你开枝散叶,届时重振施氏族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施彦卿轻轻拭去眼泪,微笑道:“谢谢东家劝慰,彦卿多年孟浪,东家包容,彦卿感激莫名,去汴京之前,彦卿会帮东家梳理好这些事情,也算是全了咱们之间的恩情。” 梅可嘉却是笑道:“彦卿,你要离老夫而去,老夫却是不让的。” 施彦卿惊诧道:“东家,咱们以前可是说好了的,我为你效劳,但要有随时离开的权利的……” 梅可嘉赶紧道:“彦卿莫要着急,你且听我细说,并不是老夫不放你,而是有一些情况你还不清楚。” 施彦卿看着梅可嘉。 梅可嘉道:“我与那陈静安聊了,除了前面跟你说的那些,陈静安还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却还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施彦卿静静地听着梅可嘉娓娓道来,脸色却是越来越是凝重,到了后面,俨然是带了震惊的神色。 梅可嘉说完之后,问道:“彦卿,你觉得如何?” 施彦卿断然道:“东家,我要见陈静安!” 梅可嘉喜道:“此事可行?” 施彦卿摇摇头:“尚未可知,但……很有趣啊!” 听到施彦卿如此说道,梅可嘉更是欣喜,点点头道:“嗯,我来安排!”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们听不懂也实属正常…… 同和客栈。 也就是陈宓落足之处,邬宗贺以及儿子邬于兖正和陈宓说着话。 “……地方我都去看过了,五里源我觉得是最合适的,石灰石存量够多,地方也宽广,挖窑、开采、煅烧都尽可摆排得开,关键是有一条河通着钱塘江,解释煤炭可以用船运进去,水泥也可以用船运出来,这成本却是可减少大半。” 邬宗贺说道。 陈宓点点头:“那块地方可是有主?” 邬宗贺笑道:“却是有主的,是当地一个土财主的,也没有什么大背景。” 陈宓笑道:“那就买下来,记得买卖得清晰,别留下什么手尾,不差那点钱。” 邬宗贺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另外,关于诸多的管事我已经在挑选了,静安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陈宓点点头道:“这些你安排便是,但我却是需要与你提醒一下,有些事情我不会与你耍心机,我直白着与你说,也不是针对你,而是减少沟通的成本。” 邬宗贺赶紧道:“静安直说便是,这样也好,不用猜来猜去的,那样的多耽误事啊。” 陈宓笑道:“你理解便好,京中卢家、宴家、杨家的管事已经南下途中,这五里源水泥厂,关键岗位上不能都用你的人,当然也不能都用卢杨宴三家的人,我会参杂使用,这你该能理解吧?” 邬宗贺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笑道:“理解理解,这水泥场本来便是静安你的,如何安排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嘛。” 陈宓摇摇头道:“邬家有一成股份呢,也是邬家的,邬家可以派一得力之人掌管水泥场,不过账房、采购就不能用邬家人了,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否则届时沆瀣一气发生了贪污之事,你我都不好说话,世伯您说是吧?” 邬宗贺赶紧道:“那是那是,如此安排最妥当不过了。” 陈宓笑道:“世伯理解便好,同样的道理,修缮西湖的工程部、建造西湖城的工程队的架构,也是一样的道理,都得将权责给确立清楚,各处要害岗位,也是要邬卢杨宴各家的人相互参杂使用,咱们不能让他们有任何贪污的机会,那样是害了他们,不然到时候若是出了贪污事件,您说我是将他们送去官府,还是饶过他们都是不好的,您说是吧?” 邬宗贺笑道:“的确是如此啊,静安熟谙世事,这安排是极好的。” 陈宓笑道:“倒没有那么夸张,但偏听则暗的道理我还是清楚地嘛,这些事情藏着掖着反而怕影响我们的感情,先小人后君子,大家合作后才能够愉快,一成股份看着是不高,但等铺陈开来,抵十几个望海楼却是轻轻松松的,希望世伯不要掉以轻心。” 邬宗贺赶紧摆手:“哪里哪里……” 秦大步从外面进来,与陈宓道:“梅可嘉来了。” 陈宓露出笑容:“有请。” 邬宗贺听说是梅可嘉,脸色一变,赶紧道:“静安有客人,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宓笑道:“不忙着走,一起听听吧,或许世伯也会有兴趣的。” 邬宗贺将屁股又坐回去,让他走他还不放心呢。 梅可嘉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施彦卿,陈宓笑道:“梅老板,臧兄,欢迎大驾光临。” 梅可嘉笑道:“静安你好,还有邬兄、邬世兄也在呢。” 施彦卿懒洋洋随意地做了一个揖,邬宗贺夫子也赶紧回礼。 双方落座,随意地聊起天来,陈宓没有问,梅可嘉见邬宗贺夫子在也不太好说话,倒是施彦卿不耐道:“陈兄,我家东家来有事情想向您请教,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 陈宓笑道:“无妨,如果指的是银行之事,在这里说便是,邬世伯也会参与其中。” 梅可嘉与施彦卿相视一眼,施彦卿道:“静安兄与我家东家说,您可以帮助梅家走出两浙路?” 陈宓点点头:“确有说过,梅老板是如何说的?” 施彦卿道:“您说会筹办一个银行,称之为大宋中央银行,中央银行将会沿着运河布置一个资金通道,连接杭州与汴京,以后南北商人俱都可以利用这条资金通道,无论是南来还是北往,都无须携带现金,而是将现钱存入中央银行设立在当地的分行,等人到了目的地之后,就可以将资金取出做生意,省去携带现金的危险。” “什么,还能这么操作?” 邬宗贺父子颇为吃惊。 陈宓笑道:“也没有什么创新之处,交子也有这样的功能,不过确实没有横跨全国的钱庄,特别是横跨南北的钱庄,中央银行则是要遍及整个大宋,只要是州府,都该有一个分行或者支行,以方便将全国都联系起来,于银行来说,则是能够吸纳整个大宋的资金为己用。” 施彦卿盯着陈宓道:“是,但我却是听说,这银行吸纳存款,却是与钱庄不同?” 陈宓点点头:“的确是如此,钱庄吸纳存款可以收取保管费,银行吸纳存款,却是要付出利息。” 邬宗贺吃惊道:“那岂不是吸纳资金越多,每年要给出的利息便越多?” 陈宓笑着点头称是。 施彦卿道:“按照你的说法,这银行是要遍及大宋,那么吸纳存款却是少不了的……” 陈宓插口道:“我的目标是至少吸纳一亿贯,也就是万万贯。” “嘶!” 在场几人俱都倒吸一口凉气。 施彦卿道:“那陈兄打算给多少利息?” 陈宓笑道:“这不一定,这要以存款方式来定。 如果是银行活期存款,一年期利率是三分利,一万贯一年利息为三十贯; 一年定期整存整取利率是一十七分五厘,那么存一万贯一年利息就是一百七十五贯; 一年定期零存整取、整存零取、存本取息,一年期的年利率为一十五分六厘,一万贯一年的利息为一百五十六贯; 一年定期定活两便,一年期的年利率为一十五分六厘,一万贯存一年的利息也为一百六十五贯。 上面的只是一个基础,如果能够存更久,利息自然是要更高的。” 邬宗贺还是吃了一惊道:“按照这个算法,如果大家都存一年定期,那么一万贯每年利息便是一百五十六贯,而你计划是吸纳一亿贯存款,那就是说,每年银行要付出……一百五十六万贯的利息!” “嘶!”大家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施彦卿皱起眉头道:“这个金额可算得上是惊天数字了,每年要付出这么多的利息,陈兄如何保证银行能够盈利?” 陈宓笑道:“臧兄说话客气了,您想问的是,去哪里挣这多的钱去填这个窟窿吧?” 施彦卿点点头:“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陈宓笑着点头道:“原本是想借着朝廷推行青苗法……哦,青苗法已经出来了,你们该知道了。” 梅可嘉点点头:“已经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陈宓点点头道:“本来是想借着青苗贷来支撑银行的,可现在却是不成了,原因你们该是知道的。 不过倒是无妨,少了张屠户,也不至于吃带毛猪,白手起家不容易,有钱在手,利用钱来生钱若还是做不到,那还不如耕田去呢。 如何盈利的方法还是不少的,比如放贷、一些资金拆借的费用,各种手续费,这些基本就能够填平窟窿了,毕竟现在放贷跟抢钱似的,年息甚至有百分百的,咱们就整个十七八,不愁没有人来抢着贷款。 如果只是这种思路,倒是能够挣钱,但与钱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中央银行不该止步于此,而是要成为促进大宋经济发展的推动力。 这方面表现在沟通南北,让两浙路与京东路这两个经济重镇流通起来,如此必定能够推动大宋经济发展,而经济发展起来了,大宋银行也将因此受益。 大宋银行最大的盈利点应该放在投资上,主要为扶持小商人创业、建设各种平台……” 陈宓仔细说着他的计划,前面的几人都还算是听得懂,但后面的他们却是一头雾水了。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因为陈宓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天书了。 陈宓说了一会,看到他们都一脸的茫然,顿时自失一笑,赶紧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这银行经营是一项非常专业的行当,你们听不懂也实在正常,不过臧兄担心的盈利问题却是没有必要担心的,这个从来都不是我担心的问题。 回到你刚刚的问题上,你问的是,如何帮梅家突破局限于两浙路的问题,其实与银行的发展是同一个问题。 这么和你们说吧,银行属于公私合营,股份结构有朝廷司农寺以及民间的商人,这所谓民间商人,其实也算不得民间,背后不乏汴京大家族甚至是有现在宰执,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吧?” 梅可嘉与施彦卿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激动。 明白,这可太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者不善 听了陈宓的话,梅可嘉与施彦卿相视振奋,而邬宗贺父子两人也是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激动。 陈宓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所谓帮梅家突破桎梏,便是给梅家一个平台。 在银行这个平台上,朝廷、汴京的大臣都在其中,而梅家以及邬家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换句话说,在银行这个机构里,大家便是利益共同体,天生就会亲密一些,有了这个平台,只要长袖善舞,搭上这些人是迟早的事情。 对于梅家来说,他们的缺陷便是困居杭州之内,一旦能够通过这个平台走向汴京,便意味着可以走向整个大宋。 如此一来,梅家得到了保全,还得到了极大地发展机会。 梅家如此,实际上邬家也是如此。 如果邬家能够与汴京搭上关系,说不定能够将望海楼开到汴京城去呢! 而且,这事情还解决了一个他们很担心的问题,就是他们与陈宓搅和在一起,会不会被王安石……嗯,王雱给记恨上,如果有诸多朝堂大臣背书,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了,王安石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对付他们嘛。 邬宗贺钦佩地看了看陈宓一眼,这才是大格局啊! 当大家都将目光放在所谓煤饼场上的时候,他已经新开一条路,而那条路的格局却是如此的宏大。 想一想,银行一旦筹办起来,背后便是朝廷……嗯,其实就是官家,还有诸多的朝堂大佬背书,而且看着情形,陈宓该是要整合汴京以及两浙路的豪商巨贾加入其中,届时银行将会成为钱与财的聚合体! 真是厉害极了。 邬宗贺心中道。 在钦佩地同时,邬宗贺又是暗暗纳罕,这陈宓才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就能够筹谋出如此格局宏大的局面呢。 邬宗贺想了想,想到了陈宓背后的张载,心中算是有些了然了——是了,这该是那老宗师张载的手笔。 不过,陈宓小小年纪,却能够操作如此大事,也是足够了不起了。 再看看他来到杭州的行事。 当日在码头上,估计他是突然遭遇,但却是通过一个望海楼斗诗,化解了可能江南士林的敌视。 而在瞿洪庆鼓捣梅可嘉狙击的时候,陈宓却是另辟蹊径,修缮西湖、开设水泥厂、修建西湖城,但是这些估计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在于银行之上,现如今梅可嘉这模样,估计已经是上钩了。 有梅可嘉加入,江南的豪商富贾若是聪明的,不会有人放过这种机会的。 也就是说,他真正的目的已经渐渐铺陈开来了。 果然,梅可嘉迫切问道:“静安,这股份结构如何?” 陈宓笑道:“此次是为公私合营,朝廷自然是要占大头的,不过朝廷不出钱,所以这大头只给了四成,有六成的股份可以分,不过具体到一家一姓之上,却是不能太多的,尤其是梅家,更是不能多,梅老板,您明白么?” 梅可嘉赶紧点头:“老朽明白,梅家是商人之家,无权无势,自然不能占据过多,静安您也放心,梅家可以溢价收购股份,您给多少便是多少,梅家一概以溢价三成收购。” 陈宓点点头:“梅家可以作为杭州代表,届时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腾个半成的股份出来。” 梅可嘉大喜:“如此就太感谢静安了。” 陈宓笑着摇摇头:“溢价则是一定会溢价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比起以后的估值,你会感谢我的。” 梅可嘉对这个却没有太大的概念,只是笑了笑,能够进场便是最大的幸事,至于挣不挣钱的,梅家不缺钱,缺的是真正可以让家族屹立不倒的依仗。 事情谈到这个程度算是差不多了,具体的事情,还得之后再确定,于是聊了聊,梅可嘉便带着施彦卿告辞了。 邬宗贺父子却是留了下来。 “静安……”邬宗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让我们留下,是想让邬家也加入进来么?” 陈宓笑着点点头:“是的,不过因为需要分配的太多,不会给你们太多的股份,这点却是要明白的。” “明白明白,能够进场已经是非常好的了。” 邬宗贺连连点头。 “那修缮西湖的事情还要继续么?” 陈宓笑道:“那可不是噱头,而是要真正干好的事情,西湖修缮好了,杭州父老乡亲都要感谢我们的,杭州是我们的大本营,这里的基础可得打好了。 还有水泥厂的事情,你可别瞧不上,水泥厂干的好了,可不比银行差,这是独一份的生意。 我这么和你说吧,这是我大策略的一部分,江浙财团、银行、水泥厂、西湖城这是一整个策略,而不是分开的,等这些都运作起来了,你们会看到之间的协作威力有多大!” “江浙财团?” 邬宗贺似乎听到一个很了不得词句。 陈宓点点头:“江浙文风鼎盛,历来富庶,然而却只是天子南库,因为离京城远,所以只有富庶,而没有权势,这是不太正常的。 我想要将江浙富商联合起来,利用银行这个平台,组建一个江浙财团,联合起来,大家的力量就强多了,大家守护相助,就不至于任人宰割了。” 陈宓如是说道。 邬宗贺父子更是激动。 宋朝商人在历朝历代之中,算是过得相当舒适的,但依然还是心惊胆颤,因为面对官场,他们是天生弱势的,一但被盯上,就很难脱身。 实际上这种担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王安石之后的变法便证明了这一点。 市易法一出,市面顿时凋零。 如果真如陈宓所说,大家能够报团取暖,能够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以对抗不公正的遭遇,这可是商人们的福音! 不过陈宓没有说太多,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却不能说太多。 陈宓没有说的部分是他的大策略部分,银行、江浙财团属于金融,水泥厂、西湖城则是为了基建,或者说,银行、江浙财团、水泥厂、西湖城,是以金融为手段,基建为动力,达成推动经济发展的目的,但最终的目的却是在朝堂之上。 这些是陈宓给王安石留下的残局准备的。 …… 杭州百姓对于这些台面下的筹划一无所知,但他们却看到了府衙贴出的公告。 “修缮西湖倒是好事情,但估计又要摊派徭役了吧,这正值农忙时间,被误了农忙时间才好。” “是啊,是啊,这不是瞎搞嘛,误了农忙,到时候谁管我们吃喝!” “就是就是,真是乱来嘛!” …… 一些百姓在城墙的布告栏下发着议论。 两个农家打扮的女孩子,一高一矮,也是站在旁边看着。 正是苏念卿和香椿。 “姐姐,你看到了没有,那没良心的名字就在上面呢,我说得没错吧,他就在杭州!” 香椿献宝似的说道。 苏念卿点点头,脸上却是带着忧虑。 “怎么啦姐姐。” 苏念卿道:“百姓们似乎不太乐意啊,我就怕到时候引起民愤,他要是被推出来背锅可怎么办?” 香椿撇了撇嘴道:“我的姐姐呀,你别总是为他操心啊,那人奸猾得很,若是干不了,他不会随便乱接的。” 苏念卿嗯了一声,但心下却是犹然有些不安。 旁边却是有人哼了一声:“呵,欺世盗名之辈!” 香椿虽然总是看陈宓不顺眼,但别人说他却是不愿意的,闻言转头怒道:“你干么这么说……咦!” 香椿的语气中带着极大地惊讶,苏念卿转过头,也是啊的一声。 那人也是啊的一声,声音里面带着惊喜:“小卿,是你!” 苏念卿心下有些苦笑,但既然见了熟人,总不好当面不说话,只能福了福道:“许久不见啊,苏公子。” 面前的年轻人是苏嘉。 苏嘉喜道:“小卿姑娘,上次醉仙楼一别,却是不再听闻你的消息,我去了苏妈妈那里,她说你已经从良了,却是不肯说你的去向,没想到你竟然在杭州……只是,你怎么是农妇打扮,难道是嫁给了农夫……” 苏嘉的声音中带着可惜:“……你这又是何必,你要是跟了我,虽然不能当正房,但至少是锦衣玉食的,又何苦如此?” 香椿一听不服气,正待争辩,却被苏念卿拉了一下。 苏念卿道:“锦衣玉食与我来说却是等闲,此心归处即是良人,我夫君虽然没有什么钱财,但终归爱我敬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苏嘉惋惜道:“我也一样会爱你敬你,可惜你满腹才华,却要与一个言语无味的农夫度过乏味的一生,却是要大受委屈的。” 苏念卿不愿意说这个,福了福道:“这些便不劳苏公子操心了,如果真是这样,也是我自作自受,家中还有事,便不与苏公子多说,这便告辞。” 说着苏念卿便带着香椿离开。 苏嘉咬了咬牙道:“苏小卿,你可知道我此次来杭州作甚?” 苏念卿转过身来笑道:“苏公子乃是天上的人物,我不过是个农妇,不敢打听,也不敢听,告辞了。” 苏嘉指了指墙上的公告道:“此次我与王子韶御史前来调查祖无择牵涉明州知州苗振贪污之事,据说那陈宓也是牵涉其中,呵呵。” 苏念卿面色不变道:“哦,那便预祝苏公子马到功成吧。” 说着苏念卿拉着香椿匆匆离去。 苏嘉看着苏念卿离去,眼神有些留恋,又有怒其不争的怒气,一会之后又变得阴狠起来,低声道:“自甘堕落,好好地官宦公子不嫁,却要嫁给下贱农夫,以后有你后悔的,呵呵,苏念卿,你这荡妇,嫁了人还在关心陈宓……看我怎么炮制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暴 送走梅可嘉主从以及邬宗贺父子后,陈宓也没有打算出去了,就在院子中读书写字,虽然在外地,但他与汴京的联系却是没有停止。 首先是哥哥陈定,几乎是每三天就来一封信,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还屡屡提醒陈宓不可荒废读书,尤其不能沉溺与江南美色之中云云,让陈宓忍不住苦笑; 其次是张载,张载主要是将朝廷邸报寄来,然后给陈宓布置作业,该读的书、改写的字、该作好的文章,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再次是卢伯蕴以及宴清平,这两位主要是汇报工作为主,宴清平主要是处理煤场的事情,卢伯蕴最近去协助张载组建银行架构的事情,陈宓虽然不在汴京,但银行的筹办却是半刻都不能停的; 最后却是杨玉容,本来杨玉容想要跟着下江南的,但不了家里却是有了变故,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她父亲杨文广得到了升迁,升任兴州(今陕西略阳)防御使、秦凤路副都总管。 此事张载与他说过,原因是陕西经略使韩琦奏请修建城堡,保护秦州西北边境的居民,防范西夏党项人的入侵,朝廷准奏,经过讨论,杨文广被举荐为兴州防御使兼秦凤路副都总管。 正因为此事,杨文广带走了杨家诸多男子一起去了兴州,而杨玉容虽然去不了战场,但家中却是得留人的,杨玉容不得不留在家中。 杨玉容在心中颇为哀怨,但也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女子,就是对陈宓的思念难以抑制,这份思念让她在支持陈宓的事业上体现出来,当陈宓取信给杨文奎,说要一些管事的时候,杨玉容几乎是将杨家最好的管事都给选出来了,最近已经快要到杭州了。 不过,在信中,杨玉容对父亲也是颇为担忧的,但陈宓却是知道,阳光此去不仅没有危险,还会立大功。 在历史上,在七月份的时候,韩琦派杨文广前往离秦州(今甘肃天水市)西北大约一百八十五里的地方修筑筚篥城。 由于先前宋军修建城堡,西夏党项人都会出兵破毁工程。 于是杨文广采取声东击西策略,扬言要到某地修建喷珠城,西夏军队前去破坏,杨文广即率部急奔筚篥,全面部署防务,次日清晨,上当西夏军终于赶到筚篥。 然而见到宋军防守严密,无法推进,只好退兵,却又留书声称回去奏请以数万骑兵来驱逐宋筑城部队,杨文广立即派兵遣将出击追杀西夏党项军,西夏兵大败,宋军杀获甚众。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追击敌人,杨文广说:“先人有夺人之气。此必争之地,彼若知而据之,则未可图也。” 经此一击,党项人后来不敢再捣乱。 同年九月,甘谷、筚篥等三个城堡修成,杨文广受到宋神宗赵顼诏书褒谕,并将筚篥城赐名通渭堡。 不过该安慰还是得安慰的。 陈宓完成了每日的昨夜之后,便拿出信件,一一给兄长、老师、卢伯蕴宴清平以及杨玉容等人写信。 写信也各有重点。 给陈宓回信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写的,无非就是嘘寒问暖,将每日可以说的事情择一二说一说,其实也是寻常; 给张载回信,则是以回答张载提出的问题为主,有些是做文章,则是将文章附在后面即可,有时候张载对于政事有疑惑,也会提出与陈宓讨论,当然说是讨论,实际上还是请教,其余的便是问问张载的身体之类的事情; 至于卢伯蕴与宴清平,其实说的还是不少,这两人帮他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虽然大多是日常事务不必多说,但煤饼场在北方扩展很快,每日都会遇到诸多的问题。 比如说回去创业的小团队想要甩开南城能源单干啦,比如发生了派过去的账房与创业团队同流合污贪污的啦,又有当地豪强想要吞并南城能源分公司的额啦,这种事情还是不少的。 关于这些事情,宴清平大部分都是能够解决的,汴京的胥吏,走出去在地方上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不过离得远也是不行的,不过在官场的好处是,只要肯花钱,就能够找到人解决,而且南城能源现在可不只是陈宓的,那么多的股东呢,这影响力拿出去能够吓死人,就是有些豪强信息不灵通,惹上了不该惹的。 不过整体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实在不行,找金銮殿上的那位便是,他可拿着三成的股份呢,南城能源出问题,最着急的不是陈宓,而是他了。 但具体如何解决,宴清平还是愿意找陈宓多问问,倒不是真的要在陈宓这里找到解决方法,而是借着汇报工作,与陈宓保持关系罢了。 陈宓也是不会懈怠,几十年的职场生涯让他知道,只要手下愿意汇报,就不要厌烦,而且要时常保持与手下的热度,否则是很容易疏远的。 卢伯蕴也是一样的道理,一方面是银行的事情,这个的确是不太熟悉,得多问问陈宓,陈宓也会多给说说,至于印书坊的事情,则是无话找话类型了,此等话陈宓一般都是回个我知道了便罢,但对于醉仙楼的连锁计划陈宓却是主动关注的。 醉仙楼之前被陈宓给搁置了,现在杭州这边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陈宓便让卢伯蕴给准备起来了,第一站会选在杭州,倒是不用怕邬家会抗拒,关于此事,邬宗贺与卢伯蕴已经在陈宓的建议下打算合作,双方都打算在对方那里开酒楼,并且相互交换了股份,以支持对方的工作,也算是强强联合了。 不过他们因为对彼此都不太熟悉,所以不太信任,于是非要陈宓在其中占一股,说是有陈宓在其中,也更好处理事情。 陈宓知道这两位都是想借助自己来调和内部有可能发生的矛盾,当然啦,关键还是表达对陈宓的敬意,相比起他们酒楼的那点股份,他们在陈宓那里得到的要多得多,做生意嘛,无非就是做人。 陈宓当然可有可无,他们愿意送,他也没有不好收的,以后要办学、要招揽各样的人才,要用的钱可是海了去了。 连锁店本来是很难的,原因便是本土化的问题,本土化一是要口味改良的问题,二是本地竞争的问题,现在双方合作,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倒是让连锁的问题有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以后去别的地方开店,也是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处理。 当然啦,其他地方的酒楼未必有望海楼这样的心气,敢去汴京开酒楼,但一样可以通过交换股份来合作。 如此一来,口味本土化可以通过当地酒楼的厨师来协助改良,而地方关系,则是当地酒楼来协助解决,这般做法,可以保证醉仙楼的大部分连锁店都能够活下来。 陈宓甚至想让望海楼也是如此,两家携手,一起进退,成双成对的进驻各地。 他之所以要推动这个计划,其实还是要给银行的资金找一个出路。 有时候钱少了很烦恼,钱多了一样会很苦恼。 银行的钱留在手上肯定是不行的,那样子每年的利息就足以将人压垮,这钱必须流动起来。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亿贯的钱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海量的资金了,如果光光是给普通的贷款,哪里足够,所以必须在商业上主动出击。 酒楼是重资产商业,如同醉仙楼望海楼这样级别的酒楼,每开一个店都得是十几万贯的本钱,如果能够保证连锁店能够活下来,那么一路铺过去,一年开个几十个店,需要的资金可就很可观了。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陈宓对于连锁店的事情非常上心,不仅要求卢伯蕴抓紧准备,还要求卢伯蕴要总结经验,以方便接下来快速扩张的事情。 至于情侣之间的那点事情,大多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聊天,但两人却能够沉迷其中,也算是咄咄怪事了。 就在陈宓写得满脸甜蜜的时候,檀希程突然敲门。 “二郎,外面有人送信来了。” 陈宓打开一看,脸色却是一变,喝道:“送信人呢?” 檀希程道:“是个小女孩,送了之后就走了,我看着她神色有些紧张,便让希图去打探了,应该能够探听到根底。” 陈宓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你去等着,一会希图回来你便带他来见我。” 檀希程见状赶紧点头,他是看出来应该是出大事了,赶紧出去。 陈宓重新展开信纸,上面写着——小心御史王子韶,明州苗振案,祖无择牵涉其中,恐牵涉阁下。 字数不多,但蕴含的信息量却是巨大,几乎让陈宓浑身都炸了毛。 这事情很大,大到令他都有些毛骨悚然,因为这是牵涉到上面的争斗,王安石已经开始在掀起风暴了,只是这风暴是针对谁而来,却是不得而知了。 如果按照历史,该是冲着祖无择而来,但现在却是不好说了,这说不定就是王雱安排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王子韶,明州苗振案,祖无择。 这三个关键词连起来,足以让陈宓心惊。 王子韶,字圣美,太原人。中进士第,以年未冠守选,复游太学,久之乃得调。王安石引入条例司,擢监察御史里行。 换句话来说,这是王安石提拔的人。 至于明州苗振案,则是前段时间发生的。 明州知州苗振在任时就有贪腐行为,不时为人所知。 前段时间有人向朝廷检举苗振徇私枉法、贪污钱财。御史王子韶奉命视察两浙,查问明州知州苗振,果然一查一个准,而且御史王子韶还从苗振口中拿到了供词,说当时祖无择在三司判官任上曾接受过他的贿赂,于是成功将祖无择拉下水。 面对如此情况,陈宓是如何都坐不住了,立即赶到府衙求见祖无择,好在天色还不算太晚,祖无择还没有安歇,但见陈宓深夜到来,却是有些吃惊:“静安看起来脸色颇为糟糕,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陈宓一把抓住祖无择的手臂道:“老前辈,你可知纠察两浙路御史王子韶来了?” 祖无择摸了摸脑袋道:“这个也是正常吧,御史里行纠察天下,也算是惯例了。” 陈宓沉着脸道:“王子韶是王安石提拔的,且是从明州过来,我收到消息,说明州知州苗振供出老前辈曾经收受的贿赂,王子韶这是冲着您来的!” 祖无择惊道:“哪里有此事!苗振误我!” 陈宓见祖无择惊得手脚震颤,赶紧安抚道:“老前辈莫要慌,事情还可挽回。” 祖无择已经快要哭了:“主要是冲着我来,我不死也要脱几层皮啊!” 陈宓抓住祖无择的手臂道:“老前辈,不慌,现在王子韶还没有来,咱们可以未雨绸缪,先做些准备!” 被陈宓这么一提醒,祖无择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清醒,赶紧道:“这苗振在撒谎,老夫并没有收过他的上供,而且其他的人我也没有收。” 陈宓点点头:“其他的呢,比如说一些将公款接济部下,或者说出行超规格等等事情?” 祖无择苦笑道:“这些大家都有吧,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干。” 陈宓点点头,低声道:“小子听说老前辈在杭州有个相好的……” 祖无择瞳孔顿时扩大,鼻翼翕张,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盯着陈宓道:“你怎么知道?” 陈宓苦笑道:“有些风言风语,恐怕王子韶也会探查到。” 祖无择深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老夫没有做过!” 陈宓看着祖无择的眼睛,轻轻吐出三个字:“薛希涛。” 祖无择脸色大变:“胡说,老夫与她只是君子之交!” 陈宓点点头:“也就是说,老前辈还真的是认识她?” 祖无择苦笑道:“认识,甚至我们算是相互仰慕,但她毕竟是官妓,官员与官妓私通,那可是大罪! 这种大罪老夫可不敢触犯,所以虽然有接触,但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绝对谈不上私通的!” 陈宓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老前辈远在杭州,与王安石变法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为何他要往王子韶来查您呢?” 说起这事请,祖无择有些咬牙切齿起来,道:“老夫与那老匹夫有隙!老夫来杭州之前,在通进银台司与那匹夫共事过。 那匹夫道貌岸然,总是清高自居,对诸多事情总是有许多的牢骚。 不过老夫与他的矛盾主要是因为润笔费的事情。作为知制诰,我们主要负责解释及下达皇帝的诏令。 按照惯例,被皇帝封赠的官员在接受诏书时会给下达诏令的官员赠送钱物,作为“润笔费”,这本来便是允许的,但那匹夫却是偏偏看不过眼。 有一次,某地方官给银台司“润笔费”,恰逢他母亲去世,他推辞不过,就将“润笔费”架到公堂的大梁上。 也怪老夫,当时认为王安石是故作姿态,有沽名钓誉之嫌,便取下“润笔费”用作银台司的公费开支,此事估计得罪了他……唉,这又是何必呢!” 祖无择颇为懊恼。 陈宓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这般回事,估计事情还不如祖无择说得这么轻松,估计祖无择还嘴贱讽刺了王安石,才会让人憋着一股气在。 不过这未必是王安石指使的,有可能只是王子韶为了逢迎王安石,所以才来查祖无择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王雱搞得鬼。 但无论如何,祖无择终究还是得保的,先不说祖无择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就说目前收到的消息来说,人家未必就是冲着祖无择来的,可能还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祖无择陷进去,有可能将自己也给牵扯进去,别怀疑王子韶这样人的构陷能力。 陈宓吩咐祖无择道:“老前辈,此事您先定住气,晚辈会将此事与家师写信告知,如果王子韶找上门来,您该说的可以说,但有些事情却是千万不能承认的,薛希涛那边我会去处理的。” 祖无择惊道:“静安?” 陈宓笑道:“放心,晚辈不会伤她的,相反,晚辈若是不救她,她就死定了。” 祖无择仰天叹息。 陈宓说得没错,大宋朝不杀士大夫,但官妓杀了便杀了,严刑逼供之下,薛希涛哪里能够顶得住,到时候顶不住,肯定要攀咬自己的,若是扯上这事情,自己…… 祖无择叹息道:“静安,如果可以,请不要伤害她。” 陈宓点点头:“前辈请放心。” 之后两人又沟通了一些事情,然后陈宓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陈宓回到客栈,檀希程两兄弟迎了上来。 陈宓没有停下脚步,说道:“到书房说。” 进入书房,陈宓问道:“说说。” 檀希图道:“二郎,报信的人叫香椿,与她在一起的,是一个叫苏念卿的女子,两人就住在东青门外的菜市桥,我探听过,两人似乎是从汴京城而来……” 陈宓闻言一愣,一会轻轻笑道:“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 天气渐渐暖了,菜市桥渐渐有人播撒了种子,苏念卿也笨拙得跟着一起犁地、将泥土拢成土龙,然后将种子播种上,不过她们两人力弱,一亩地都不知道要耕种到什么时候。 附近有些单身的无赖子,天天来晃悠,时不时嘴巴上就要调戏一番,说什么小娘子自己干活多累人啊,不如嫁给他,以后就在家里好好洗衣做饭,这等粗重活还是交给男人来做比较好之类的。 苏念卿却是不爱搭理他们的,香椿却是泼辣,与之对骂也不落下风,有时候无赖子被气急了想要动手,与香椿交好的邻人却是要出来打抱不平的。 香椿对此是颇为得意的,时不时还要教育苏念卿:“姐姐,这等无赖子,就不能给好脸色看,还有啊,出门在外,一定要结交朋友,你看,要不是我结交了这么多的朋友,咱们可要被欺负了……” “请问是苏念卿苏小娘子么?” 有清澈的声音传来。 香椿一听顿时寒霜罩面,张嘴就骂道:“又是谁家的无赖子啊……呜呜!” 她还没有骂出声,就被苏念卿给捂住了嘴巴,因为匆忙没有洗手,香椿甚至尝到了泥土的味道。 “呸呸!姐姐你……” 却听苏念卿温声道:“苏念卿见过二郎。“ 嗯……二郎? 是那个负心汉! 香椿猛地转过头,果然田埂上站着几个人,最前面的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衫,带着温暖的笑容,当然在她眼里看着那笑容是可恶的,但是……真好看啊! 阳光之下,翩翩少年的皮肤如同会发光一般,如同温润的明玉一般,两颗莹莹的眼睛,如同黑色的宝石一样,些许春风吹拂,将他的长衫撩起…… 香椿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变成了诗人,因为看到了此时的陈静安,她的心中蹦出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此时的香椿呆愣了,直到陈宓笑着与她打招呼:“你便是香椿吧,谢谢你的传信!” 私下里一直骂陈宓是负心汉的香椿,听到陈宓与她打招呼,却是顿时面红耳赤起来,低下了脑袋,双手捏着衣角,眼睛盯着新翻开的泥土,似乎那里有非常有趣的东西一般。 苏念卿笑道:“二郎,这里不是待客之处,不如到家里坐坐吧?” 陈宓看了一下周边已经播撒好种子的土地,又看了看这荒芜的一亩地,笑了笑道:“无妨,你这地还没有翻完,再等下去就赶不上农时了。” 说着陈宓将长衫解下递给了卢仲文,又脱下了鞋子袜子,挽起了裤腿便往土里趟,苏念卿顿时有些着急道:“二郎,这地脏,冰融化没多久,还带着水呢,凉!” 陈宓笑道:“这有什么,在老家的时候,我也是种地的,来,把锄头给我。” 苏念卿被陈宓这么一说,情不自禁地将锄头递过去,陈宓拿过来,便挥动锄头干了起来。 卢仲文见陈宓下地,也想跟着下,却被檀希图给拉住了,笑道:“我来吧,我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哥你看好,我下去帮忙,反正锄头只有两把。” 檀希程笑道:“好。” 陈宓将苏念卿以及香椿都赶上了田埂,自己与檀希图两个人挥动锄头,努力地翻土。 这两人都是壮汉,翻起土来自然是快速,日上中田的时候,已经是翻得差不多了,又稍微修整了一下。 陈宓笑道:“好了,也差不多了,回去吃饭吧,下午再过来播撒种子就好了。” 苏念卿早就回去做饭了,反正屋子就在旁边,不怕陈宓认不得路。 第一百五十章 恩尽则情绝 陈宓与檀希图在外面拿水洗净了手脚,等晾干穿上了袜子这才进了屋。 院子只是一个简单的一进农家院,好在通风透气,也并不潮湿,且采光良好,虽然简单,但拾掇得颇为有格调,院子里挖了几个花坛,但天气还冷,还不到种花的时候,不过有一株腊梅,还有一些梅花在顶上,开得颇为热烈。 屋内弥漫着米饭香味,还有一股腊肉的味道,这是陈宓带着过来,想必来之前已经想过了在这里吃饭了。 苏念卿将腊肉米饭都端过来,陈宓大喇喇地坐在主位,等着苏念卿将米饭放在他的面前,这才笑道:“都饿了吧,赶紧吃吧,下午还要播撒种子呢。” 那语气就像是男主人在说话。 苏念卿听着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带着些恼怒,但想来该是欣喜为多吧,她突然想到,如果她与他真的是一对平凡的农家夫妻,或许也会很幸福的吧? 想着陈宓在田地里忙活,自己则是拖着好几个孩子,在家里织布做饭……那样的日子,其实也是很幸福啊。 香椿想要招呼檀希程兄弟上桌,兄弟却是不肯,卢仲文见状也是端了去外面吃了,屋内只剩下陈宓、苏念卿以及香椿三人了。 陈宓吃起饭来并不客气,大口扒饭,吃得很香,还有余裕赞道:“腊肉蒸得很好吃,这咸鱼也是不错,就是没有青菜吃。” 香椿撇嘴道:“天气这么冷,去哪里找青菜。” 陈宓笑道:“小香椿,谢谢你报信啊。” 香椿嘟起了嘴巴:“那是姐姐吩咐的,你要谢,便谢姐姐便是。” 陈宓点点头笑道:“也是要多谢你的啊,小香椿可有什么想要的?” 小香椿摇头道:“我才不要呢,要是要了你的东西,岂不是挟恩持报了?” 陈宓笑道:“那可不算是,这是我主动报答你的,你可以随便提,无论是姻脂水粉,还是想要金银财宝,或者说是想要给你介绍个如意郎君,都是可以的。” 小香椿吐了吐舌头,与陈宓做了个鬼脸:“我才不要呢,胭脂水粉我们早就不用了,农家女子要什么姻脂水粉,至于金银财宝,我们也是用不着,至于什么如意郎君……哈,我就与姐姐过就好了呀!” 陈宓看了一眼苏念卿,不由得笑道:“香椿倒是视钱财如粪土啊,不过这信息的确是很重要,还有上次苏小姐帮着报信,算是救了我一命,加上这次,算是两次了,救命之恩,如何能够不报? 上次我脱困之后,去了苏妈妈那里寻找过你,只可惜你已经离开了汴京,还以为这辈子只能远远感激了,没想到又承了你们这么大的恩情,这一次再不报,却是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苏念卿闻言心中一动,笑道:“二郎若是有心,还当真有一事想要相托。” 陈宓点头笑道:“苏小姐只管道来。” 苏念卿看了一眼香椿道:“小香椿是关中人,嘉佑年间关中大旱,饿殍遍野,小香椿跟着父母以及兄长南下求生路,经过汴京时候,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香椿的父母只能将小香椿卖了人,之后他们继续南下。 香椿如今恢复自由身,却是想要与家人团聚,但我们两个弱女子,想要在人海茫茫之中寻找,却是绝无可能,如果二郎能够相助的话,却是要感激不尽的。” 陈宓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此事却是有些难,不过香椿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帮你,我有了个想法,便是去各州府张贴寻人启事,将你的籍贯出生年月日以及姓名给写上,你的父母若是看到,便可以前来认亲,你觉得如何?” 香椿却是为难道:“当年还很小,我只知道自己姓施,籍贯、名字以及出生年月日都是不知道的。” 陈宓皱起了眉头:“如此却是难以寻找了,光是一个姓以及关中,这个范围太大了。” 香椿赶紧道:“我知道我哥哥的名字,他叫施彦卿!” 陈宓笑了起来:“那就好找多了,不过倒是要防止有人冒充,这个问题不大,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苏念卿面带喜色,香椿也是激动得哭了出来。 陈宓看向苏念卿道:“那苏小姐呢,有没有亲人需要寻找的,或者说其他的梦想?” 苏念卿笑道:“我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世了,也没有什么好寻找的,至于梦想啊,现在就是我的梦想了呀,种花、种菜、自食其力、春天有可看百花开,夏天可赏风雨,秋天有明月,冬天有落雪,人生还有什么所求的呢?” 陈宓赞叹道:“苏小姐的境界真是高啊,实在是令人羡慕,是啊,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只是我这等俗人虽然羡慕,却是只能在红尘之中打滚。”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苏念卿眼睛发亮::“二郎真是好才情,你才不是什么俗人呢,俗人怎么能够作出这等诗,内中蕴含禅意,比之摩诘居士的诗都不逊色了!” 陈宓闻言一笑:“王维胜我不知几千倍,这如何能比,没关系的,你若是一时间想不出来也没有关系,以后想出来随时找我便是。” 苏念卿笑着点头。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事情想请教一下苏小姐……” 苏念卿道:“二郎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王子韶的事情么?” 陈宓点点头。 苏念卿便将偶遇苏嘉的事情说了说,倒是让陈宓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在杭州再次遇到苏念卿,又在杭州再次遇到苏嘉,真是有趣啊。 不过也幸好有这种巧合,不然被阴了都不知道,陈宓又问了问,确认苏念卿还真的只是听了苏嘉的一句话而已。 不过陈宓却是没有失望,这样也好,这种事情苏念卿的确是不要涉及太深,不然对她不是什么好事情。 下午陈宓趁着兴头,去将种子给播撒下去,这才离开。 苏念卿目送陈宓离开,心情颇为低落,连晚餐都不想吃了,直接回了床上,却不料抖落被子时候掉出几张纸,香椿手快,捡起来一看却是惊道:“姐姐,这是三张万贯的交子呢,在杭州就能够兑换。” 苏念卿赶紧拿过来看,果然如此,不由得眼泪掉落下来。 香椿笑道:“姐姐开心傻了呀,不过也是,咱们给自己赎了身后,又一路南下,所剩钱财的确是不多了,有这三万贯,咱们两辈子都花销不完了,这没良心的看起来还是有些良心的,不忍看姐姐受苦,姐姐,你说下次他什么时候来呀?” 苏念卿闻言眼泪又是簌簌而下,哽咽道:“他……他不会来了。” 香椿啊的一声,不可置信道:“这是为什么呀,他不是还要帮我寻找家人的么,怎么会不来啊?” 苏念卿抹了抹眼泪道:“就算是来,也是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了。” 香椿愣了愣问道:“为什么呀?” 苏念卿道:“名为报恩,实则是划开界限罢了,恩情若在,总是可以牵连不断的,但恩情报了,再见便是陌生人了。” “啊?” 香椿再次看着手上的巨额交子,却是失去了笑容,嗫嚅道:“姐姐……” 苏念卿抹了抹眼泪,强笑道:“也好,其实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么,若是有别的想法,又何必跑到杭州来。” 香椿赶紧点头说是。 话虽如此,但这个夜晚,却是难以入眠了。 …… 陈宓回去后,立即安排事宜。 “希程兄,我带你们兄弟如何?” 陈宓肃然对着檀希程兄弟两个道。 檀希程也是肃然道:“二郎给了我们兄弟高薪,又让我弟弟们进入南城能源,檀家不再受穷,二郎的恩情自然天高地厚!” 陈宓点点头:“有一个事情要拜托你们了。” 檀希图笑道:“二郎无需如此,直接吩咐便是,我们兄弟两个的性命已经是你的了,上刀山下火山都是要去的。” 陈宓露出笑容:“不用上刀山下火海,我要你们去劫走一个人,此人叫薛希涛,是一个官妓,我要你们将她远远送出杭州,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檀希程皱起了眉头道:“二郎,若是我们兄弟都去了,谁来保护你?” 陈宓笑道:“却是无妨,我不到处跑便是了,不会有人那么丧心病狂来刺杀我的。” 檀希程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薛希涛的事情便让希图去,我还是留着守卫二郎你。” 陈宓摆摆手道:“此事很重要,还是你们两个人去,记住了,薛希涛乃是祖老前辈的知己,却是不能出任何意外的。” 檀希程点点头:“二郎放心,那送她去哪里,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陈宓笑道:“便送她去信阳军吧,在那里你们给她买个院子,请几个丫鬟便可以了,你们兄弟两个也好回汴京看看弟弟再回来。” 祖无择此次的罪却是要遭的,不遭这次罪,事情就过不去,不过也给他搞点好处,祖无择此次时候,会被贬谪,贬谪地便是信阳军,也算是成人之美吧。 祖无择与薛希涛,也算是一段孽缘,两人相互爱慕,却是碍于身份,不得成就姻缘,后来薛希涛更是被言行逼供活活打死,可即便是被打死,也绝对不愿意攀咬祖无择。 安排了此事,陈宓想了许久,便铺开信纸写信,此次是写给张载的,笔走龙蛇,顷刻而成,命卢仲文寄出,他却是在灯下露出促狭的笑容。 第一百五十一章 构陷 杭州驿馆。 苏嘉背着手在随意地观看着会客厅中典雅的文玩,他口中啧啧称赞:“杭州还果然是有钱啊,这驿馆里都能够摆放如此精美的摆件……” 他回头看了看高踞首位上的王子韶以及站在下首聆听教诲的瞿洪庆,笑道:“……这杭州里的贪官也不少吧?” 王子韶似乎没有听到苏嘉的话,而是与瞿洪庆说话。 “……此次南下前,衙内让我过来看看你,你可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瞿洪庆陪笑道:“鄙人此来兢兢业业的,按照衙内的吩咐,在杭州开设煤饼场,现在快要开业了,除了营业的事情,其余的事情却是没有怎么关注的,乌台如有想知道的,鄙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子韶斜睨了瞿洪庆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瞿洪庆赶紧又赔笑起来,对于王子韶眼中的鄙视,虽然心中憋屈,但却不敢发一言。 当官的瞧不起下贱的商人,商人又怎敢露出半点的不满。 “那陈静安最近在干什么,他是不是也在开煤饼场?” 王子韶道。 瞿洪庆赶紧道:“他没有开煤饼场,杭州这里只有一个煤矿,便是在杭州梅家手里,小人说动了梅可嘉一起开煤饼场,自然不可能让陈静安插手。” 王子韶脸上露出笑容:“干得好,那他不可能什么都不敢吧?” 瞿洪庆赶紧回道:“他办不了煤饼场,却是找了杭州府衙的关系,要大修西湖,公文已经颁布了,不日便要启动了。“ 王子韶心中一动,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仔细说说!” 瞿洪庆赶紧道:“日前杭州府衙发了公文,说西湖年久失修,葑草丛生,有贤人陈宓愿意出资修缮西湖,根据公文的说法,此次修缮无须摊派、无须徭役……” 王子韶皱起了眉头:“衙门不出钱?” 瞿洪庆点点头:“据说都是陈宓出资,不过也有报酬,就是将西湖南侧的一块土地当做回报,以弥补陈宓的付出……” “啪!”王子韶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下,“岂有此理!这是权钱交易!这是以权谋私!” “啊?”瞿洪庆愣了愣。 苏嘉笑道:“土地是何等值钱,何况实在西湖之侧,只是清理一些杂草,便将朝廷国土私授个人,这里面肯定有猫腻,绝大可能便是两人的权钱交易,以权谋私了!” 王子韶赞赏地点点头:“景谟说的是……” 他转头看向瞿洪庆,冷笑道:“……你说梅可嘉与你合作煤饼场,但你可知道,陈宓开设了一家所谓水泥厂,水泥厂已经在大规模的生产之中,其中大批的原料便是煤炭?” 瞿洪庆吃惊道:“怎么可能,杭州附近就只有一个煤矿啊,陈宓从哪里获得的煤炭,难道是从其他的地方运来的?” 王子韶呵呵笑道:“你觉得可能么?” 瞿洪庆这么一想,脸色顿时一白:“不可能,梅可嘉何必骗我,而且衙内的威名他不可能不顾及的!” 王子韶不屑地看了瞿洪庆一眼:“愚蠢!被人哄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 苏嘉笑道:“陈宓从从汴京调拨来了一批管事,这批管事来之杨、宴、卢各家族,里面有我们的人,此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煤炭便是来之梅可嘉的煤矿。” 瞿洪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梅可嘉这个卑鄙小人!” 王子韶呵呵一笑:“自己愚蠢,便别怪别人耍你。” 瞿洪庆扑通一声跪下,向王子韶磕头,带着莫大的怨恨:“小人咽不下这口气,还请乌台大人做主!” 王子韶微微点头:“你想要什么?” 瞿洪庆恨声道:“小人想要梅家家破人亡、想要陈静安声名狼藉!” 王子韶温声道:“本台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佞人,你尽可将梅家做下的恶事、陈宓勾结祖无择的证据提交上来,本台自然会为你做主。” 瞿洪庆闻言一愣:“小人没有证据。” 王子韶脸色变冷。 苏嘉走进瞿洪庆,弯下腰道:“瞿老丈不妨实名举报梅可嘉、陈宓以及祖无择私底下私相授受国土之事,剩余的自然有乌台大人查探。” 瞿洪庆吃惊抬起头,却看到王子韶冷冷地看着他,顿时背上沁出冷汗,赶紧点头道:“小人愿意实名举报梅可嘉、陈宓以及祖无择私底下私相授受国土之事,这些人想要侵占国土,实是罪大恶极,小人作为有良知的宋人,愿意舍命举报,揭发这等恶事!” 王子韶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亲切地将瞿洪庆扶了起来,赞赏道:“怪不得衙内说瞿洪庆是值得信任的,果然如此啊。” 瞿洪庆强笑道:“衙内过奖了,不过小人能力有限,但忠心这一块却是小人的固有品质。” 王子韶大笑起来。 苏嘉也是微笑。 …… 瞿洪庆忧心忡忡回到了家里。 这个落脚地也算是他的家,商人嘛,虽然社会地位比起官员来低,但有钱还是生活得很舒服的,当然这里比不上他在扬州修的宅子那么富丽堂皇,但住得还是很舒服的。 忧心忡忡的瞿洪庆到了家里,看到了郁郁寡欢的瞿光秀。 父女两个相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瞿洪庆说话了。 “秀,怎么啦?” 瞿光秀嘴巴一撇,却是忍不住流下泪来,跟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般,哽咽道:“爹,臧伊他不理我了。” 瞿洪庆顿时一怒:“他怎么敢不理我的宝贝女儿!” 瞿光秀本来还是小声哽咽,但此时却是放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他……他……他说我是商家女,他要走仕途之路,我配不上他!” 瞿洪庆勃然大怒道:“没想到这臧伊看着淡泊名利,却是如此势利的小人,是我们看错了他了,如此腌臜小人,不要也罢! 秀,你别担心,等爹爹的生意做到汴京城去,爹爹给你找汴京城的青年才俊去! 一家女百家求,少了他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猪不成? 你是我瞿洪庆的独女,娶了你,以后便可以继承我的万贯家财……” 瞿光秀停了哭声,愣愣的看着瞿洪庆。 瞿洪庆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比喻不太合适,顿时有些讪讪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你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你!” 瞿光秀有些羞恼道:“爹,你会不会说话啊,臧大哥估计是有什么苦衷罢了,然后用这样决绝的话来拒绝我,你说是不是啊,爹?” 瞿光秀眼睛里带着希冀。 瞿洪庆心里暗叹了一声,斟酌道:“光秀,以后你别与那臧伊走进了,就这样吧。” 瞿光秀一听,眼睛顿时清明起来,脸颊上海带着泪水,但声音却是少去了女儿家的娇嗔,反而带着干练:“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瞿洪庆苦笑道:“我说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透呢。” 瞿光秀盯着瞿洪庆道:“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瞿洪庆低声道:“京中御史来了,名义上是来纠察两浙路官员的,实则是冲着祖无择来的。” 瞿光秀皱起了眉头:“是王雱大哥派来的?” 瞿洪庆点点头:“没错,不仅如此,他主要是冲着陈静安而来的。” 瞿光秀疑惑道:“既然是冲着祖无择与陈静安而来,这不是好事么,关我与臧大哥什么事情?” 说起这事,瞿洪庆不由得愤怒起来,咬牙切齿道:“那梅可嘉狗贼,明明答应一起对付陈宓,暗地里却是偷偷给陈宓的什么水泥厂提供煤炭,若不是那王子韶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瞿光秀心惊:“所以王子韶要对付梅家?” 瞿洪庆哼了一声道:“此事你莫要插手,更不要通风报信,若是误了大事,咱们可承担不起。” 瞿光秀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的,爹。” 瞿洪庆道:“我脑壳疼,先去歇息一下,你若是得闲,便去钱庄看看,这段时间可是不太上心了。” 瞿光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好的,爹,我马上就去。“ 说着瞿光秀便去换衣服准备外出。 瞿洪庆露出笑容。 …… 梅家号称半城,实则是也并没有多么的张扬,反而显得低调,圈了大片山林不让进,但外面的屋舍也只是中规中矩,当然,这是给外人看的,在山林之中,林木掩映之中,那才是真正的华厦豪宅。 不过梅可嘉很少去后面,毕竟他经常要会客,在这里方便一些。 施彦卿更是不愿意去,他喜欢热闹的地方,在梅家他愿意住在人员嘈杂的前院,闲来无事,便愿意去酒楼妓馆厮混,便像是时时刻刻都愿意与人在一起。 今日也是一般,才刚刚过了晌午,他已经有些醉醺醺了,半躺在前院的躺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昏昏欲睡。 门子进来小心翼翼地摇了摇他,他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着门子,门子逢迎笑道:“臧管事,瞿小姐找你来啦。” 施彦卿眉头一皱,挥挥手道:“让她走,说我不愿意见她。” 说着便又闭上眼睛,鼾声立起。 门子苦笑着又将他摇醒,施彦卿怒道:“你这是没事干还是怎滴,都说不见不见,你是听不懂人话不是!你是不是收钱了!” 门子急道:“哎呦,臧管事您可别瞎说,我梅梁鑫行得正立得正,可不是什么不正经的门子,我什么时候受过别人的钱!” 施彦卿斜睨着梅梁鑫道:“不知道的叫你梅梁鑫,知道的都叫你没良心,你收没收钱大家还能不知道么?” 梅梁鑫赶紧低声道:“哎呦,我的大爷诶,您可别乱说了,那瞿大小姐说有急事,天大的急事,必须见到你,与她给不给钱没关系……” 施彦卿呵呵一笑:“所以给了多少?” 梅梁鑫:“……” 施彦卿笑道:“要我去见也可以,分我一半。” 梅梁鑫争辩道:“真没收钱!” 施彦卿闭上了眼睛,鼾声大作。 梅梁鑫心疼极了,低声道:“给了十贯,我分你两贯。” 施彦卿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 梅梁鑫叹了一口气:“我偶尔还是有良心的,但你却是真的没良心,见了我就给你,我也没有拿到手呢。” 施彦卿笑道:“扶我起来。” 梅梁鑫赶紧将施彦卿扶起来,施彦卿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因为就住在前院,没有多久就到了门外。 施彦卿看到瞿光秀就在车里,撑开半块车帘,一脸的焦急,看到他赶紧招呼:“臧大哥,快上来,有要紧事!” 施彦卿走过去,却是不愿意上车,就站在车窗旁边道:“就这么说好了,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不太合适。” 瞿光秀也不多说,而是低声道:“赶紧离开杭州,也别去汴京,若是想要去科举,等明年再去,这段时间先避避风头!” 施彦卿闻言满脸的醉意顿去,肃然道:“光秀妹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瞿光秀低声快速说道:“梅可嘉提供煤炭给陈宓的事情事发了,汴京来了御史,是王雱派来的,不仅要整祖无择和陈宓,现在梅可嘉也牵涉其中,估计也是被打击的对象,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施彦卿大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瞿光秀紧紧盯住施彦卿,冷笑道:“臧伊,我爱你,所以愿意给你看我幼稚的一面,但你却是不愿意珍惜,你当我当真那么幼稚么,真那么幼稚,我能独自在杭州掌管一家钱庄?” 施彦卿顿时有些愕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拱手道:“感谢瞿小姐冒险告知,此恩德臧伊没齿难忘,以后必有厚报!” 瞿光秀放下车帘,遮住了施彦卿的视线,车里却是传出声音:“臧大哥,事情已经传达,你好之为之吧。” 施彦卿低声道:“梅老板待臧伊恩情颇重,如此时候,臧伊若是独自舍他而去,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 车辆再次掀开,瞿光秀看着施彦卿道:“愚蠢!” 施彦卿与瞿光秀见过许多次,但今天才突然发觉,原来这女孩子竟然如此秀丽,一下子不由得有些痴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子韶 我好焦虑 梅可嘉听了施彦卿一番话之后,神色凝重:“彦卿,你觉得我们该当如何?” 施彦卿脸色也很差道:“东家,当今之际,唯有向陈静安求救了。” 梅可嘉苦笑道:“估计此次他也是自身难保了吧?这王子韶纠察两浙路,两浙路官员见到他都得低一头,他虽然是张宗师的弟子,但他毕竟只是一介白身,张宗师又远在汴京,远水救不了近火,别说他了,就是这杭州城的府尊祖无择,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 施彦卿脸色难看极了,想了想道:“东家,先避避风头吧。” 梅可嘉仰天长叹道:“避风头……怎么避!梅家家大业大的,怎么避得了,即便是避,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往哪里避? 彦卿,这些年梅家得你辅助,才有了今日之局面,接下来的这一劫,你就不必跟着梅家趟下去了……” 说着梅可嘉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也不看金额多少,都尽数塞给施彦卿道:“什么也别带了,这里也有几万贯,先拿着,赶紧走!” 施彦卿变色道:“东家,您当我施彦卿是什么人!……” 梅可嘉按住施彦卿的肩膀,动容道:“彦卿!不用多说,你的为人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着实无谓做此牺牲,你现在赶紧走,梅家若是崩塌,可能还要靠你营救呢,你在外面,梅家便多一条生路,你若是也被抓了,我才是真的完了!” 施彦卿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有管家跑进来道:“东家,外面有官差……” 梅可嘉立即朝施彦卿道:“从后门出去,短时间不要回来!沉住气,不要胡乱出手,梅家靠你了!” 说着梅可嘉便往前院去,施彦卿一跺脚,从后院通完山林逃之夭夭。 …… 卢仲文从外面匆匆归来,找到陈宓道:“王子韶带人抓了梅可嘉,还有一伙去了花厅,估计是冲着薛希涛去的。” 陈宓正在练字,一边听一边笔耕不缀,点点头道:“知道了。” 卢仲文急道:“您还有精神写字呢,要不咱们还是赶紧回汴京去吧,别将咱们也牵扯进去了。” 陈宓笑道:“牵扯进去是一定的,王子韶本来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走也没用。” 卢仲文更急了,道:“那咱们更要回京啊,回了汴京,有老宗师护着咱们,王子韶也不敢乱来,在这里被抓了,那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陈宓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没事,你先关注着祖老前辈那边的情况先。” 卢仲文一顿脚,恨恨的离去,但没有多久,便又回来了。 陈宓笑道:“何至于此?” 卢仲文脸色凝重道:“臧伊来了。” 陈宓倒是有些意外:“快请。” 卢仲文匆匆出去,又匆匆带着臧伊进来。 施彦卿一进来便深深一拜:“还请静安救救在下梅东家!” 陈宓赶紧扶住施彦卿道:“臧兄不要着急,梅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施彦卿盯着陈宓的眼睛道:“那静安兄有没有办法营救东家?” 陈宓请施彦卿坐下,道:“有,但是需要等!” 施彦卿并没有惊喜,而是道:“后来来之京中?” 陈宓点点头。 施彦卿苦笑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 陈宓笑道:“救不救得,且看着便是。” 施彦卿点点头:“最好是如此,否则静安兄也是危险了。” 陈宓哦了一声:“这是什么说法?” 施彦卿道:“王子韶拿下东家,却是因为静安兄之事,明显是冲着静安兄而来的,静安兄若是置之不理,恐怕这火很快就要烧到你身上来了。” 听了施彦卿这话,陈宓倒是惊讶地看了看施彦卿,见施彦卿没了往日的轻浮模样,说得话也是切中要点,倒是心生有趣的念头。 “臧兄,你觉得此次该如何脱险?” 施彦卿道:“若我是静安兄,此刻我立即归京。” “哦,这是为何?” “在杭州静安兄孤立无援,回了汴京则有老师相助,无论如何都有回环余地。” 陈宓笑道:“若是我回了汴京,梅老板岂不是糟糕了?” 施彦卿道:“若是静安兄都陷了进去,那才是绝境呢,现在梅东家在里面虽然难过,但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要好。” 陈宓倒是对这个臧伊刮目相看起来,看问题能够看得深远,倒是个人才。 “臧兄接下来要回臧家吗?” 施彦卿摇摇头:“梅东家没有脱险,我怎么能够独自脱逃?” 陈宓笑道:“臧兄……涟水好像没有你这么一号臧家子弟,难道你是被家族除名了么?” 施彦卿看了陈宓一眼,倒是没有什么愤怒的神色:“涟水不远,有心人查一查倒是可以查得出来的,就是不知道陈兄为什么对我的身世感兴趣?” 陈宓笑道:“臧兄莫怪,之前为了与梅老板合作,自然是要做一些工作的,臧兄作为梅老板身边最信任的人,我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的,奇怪的是,臧兄不是臧家人,又是哪家的子弟呢?” 施彦卿苦笑道:“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下施彦卿,之前冒充臧家子弟,也不过是进身之法罢了……” 陈宓眉头一掀:“等等,你刚刚说你叫施彦卿?” 施彦卿点点头。 “施展的施,美士为彦的彦,公卿的卿?” 陈宓问道。 施彦卿点点头。 陈宓继续问道:“那彦卿兄籍贯可是关中?” 施彦卿顿时惊了:“静安兄怎么知道的?” “嘉佑年间,关中大旱,从关中南下逃亡,还有父母以及一个妹妹?” 施彦卿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双手猛地抓住陈宓的肩膀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有我妹妹的下落!” 陈宓感觉到肩膀疼痛,但还是笑着:“彦卿兄,放松一点。” 施彦卿这才得知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道歉道:“对不住静安兄,我实在是太激动了,还请你告知。” 陈宓点点头:“可以理解,我倒是认识一个小女孩,她应该就是你的妹妹,她只见得一家人从关中逃难,在汴京的时候将她卖了,她的哥哥叫施彦卿,如此说来,应该是对上了。” 施彦卿泪水从脸上滴落,迫不及待道:“她现在哪里,是在汴京么?” 陈宓摇摇头道:“就在杭州菜市桥那边。” 施彦卿立即道:“还请静安带我过去。” 陈宓刚要点头,卢仲文就飞一般进来,大声道:“二郎,祖老前辈被王子韶下狱了!” 施彦卿呼吸一紧,心头暗道不妙,果然最糟糕的局面发生了! 他赶紧扭过头看陈宓,陈宓点点头道:“嗯,知道了。” 少年虽然面沉如水,但却看不到担忧与焦虑。 施彦卿踌躇道:“静安兄,我觉得你还是立即归京为是,在这里太危险了,您将我妹妹汤圆的下落告诉我,稍后我追上你一起去汴京。” 陈宓笑道:“梅老板不救了?” 施彦卿摇摇头道:“在这里救不了梅东家,去汴京才有一线希望。” 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卢仲文快步出去,才刚到院子处,就已经有人进来了。陈宓站在客厅往外看,看到众多官差簇拥中,当头一人身着官服,相貌堂堂,正义凛然,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该是王子韶了。 旁边一个英俊的年轻文士,倒是个熟面孔,正是那个在醉仙楼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嘉。 事发突然,施彦卿暗道糟糕,只是此时想要逃脱却是晚了,只得僵立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 那官员大步进了厅堂,神情冷峻,扫视了一眼,将目光放在陈宓的身上,出声道:“你便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笑着点头:“在下便是,敢问阁下是?” 官员道:“本官是为御史台御史王子韶,受命纠察两浙路官员,陈静安,你事发了!” 陈宓哑然失笑道:“乌台纠察官员是分内之事,但在下乃是白身,若有犯科,自有乃司负责,乌台可管不到草民身上。” 苏嘉抢出来道:“陈宓,你不要狡辩,你与祖无择沆瀣一气,借着修缮西湖,私相授受国土,现在祖无择已经伏法,你不戴罪立功,还在这里狡辩,小心罪加一等!” 陈宓斜睨苏嘉一眼道:“乌台,此人是谁,可有官身,没有官身,因何在执行公务之时出来叽叽歪歪?” 苏嘉这下子气得七窍生烟,正要怒骂,却被王子韶制止了。 王子韶凛然盯着陈宓:“果然牙尖嘴利,苏嘉是国子监学子,跟着老夫学习政务,乃是有先例的,倒也不算是什么,倒是你,视国法为无物,伙同贪官祖无择、奸商梅可嘉,官商勾结,以权谋私,罪莫大焉!” 陈宓凛然不惧,也是看着王子韶的眼睛道:“捕风捉影,没有半点证据,王御史便不怕冤枉了好人么?” 王子韶笑道:“却是要告知你的,商人瞿洪庆实名举报在前,这算是有人证了,其实就算没有人证,御史本身便可以风闻奏事,听清楚了,风……闻……奏……事!明白了么?” 明白了,所谓风闻奏事,便是街听巷闻,都可以落实成文上奏天听,至于事情真假,会不会冤枉人,给人造成名誉的损失……对不起,这些御史通通是不管的,而且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好家伙! 苏嘉虽然不说话,却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陈宓挠了挠后脑勺,看起来有些头疼。 王子韶说完,便一挥手道:“抓起来投入大狱,待本官慢慢审查!” 施彦卿叹了一口气,这次被抓,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出来后还能不能见到妹妹,多年的等待,却是要在此时一切落空了。 却见陈宓道:“且慢!” 王子韶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便去狱中交代吧。” 陈宓笑道:“乌台且先看看这个。” 陈宓递过去一张字条。 王子韶呵呵一笑:“想要贿赂本官?那可是罪加一等!” 陈宓笑道:“乌台还是看看吧。” 苏嘉过来想要拿字条,却被陈宓躲过,陈宓道:“乌台,我劝你还是自己看。” 王子韶眉头一掀,沉吟了一下,过来接住陈宓的字条,侧身用身体挡住,打开看了一下,因为背着众人,所以看不到他的神情,再回过头来,神色依旧,不过却是坐下了,挥挥手道:“都出去吧。” 官差们赶紧一溜烟都跑出去了,他们都是精灵鬼,哪里不知道陈宓的来头,这么一看,便知道事情有转机了,留在这里,别不要被陈宓给记恨上。 苏嘉眉头一皱,刚要说话,王子韶道:“你也出去。” 苏嘉心中愤懑,跺脚转身出去了,里面只剩下陈宓、卢仲文、施彦卿以及王子韶了。 陈宓笑着道:‘仲文和臧兄都出去吧。” 大厅里只剩下王子韶和陈宓。 王子韶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阴恻恻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陈宓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子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陈宓闻言脸色一变,腾地站起身来,怒道:“我怎么样,我是想问你们想怎么样! 祖无择之事,该是你逢迎王安石主动来做的,但将我牵扯进来,是王雱指使的吧?” 王子韶赶紧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陈宓看了王子韶一眼:“你要将这些揽到自己身上?” 王子韶被陈宓这么一看,心下一惊,赶紧改口道:“的确是王雱指使我做的。” 陈宓呵呵一笑:“你看,王雱与我的事情,你们该有所耳闻才是,从头到尾,我都不算是过分,他却是非要抓着不放,你说,是他想怎么样才对吧? 你王子韶说是王雱指使,可你也想借着此事讨好王雱,以期得到重用罢了,现在来构陷我,还问我想怎么样,是不是过分了些?” 王子韶苦笑道:“真是误会,要不,咱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我只追究祖无择的过错……” “哈哈哈哈!……”陈宓大笑起来,笑歇,道:“王子韶啊王子韶,你觉得你还能够回得去么?” 王子韶紧张道:“你可别乱来,杀戮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陈宓笑道:“祖无择乃是家师胞弟张戬的好友,我怎么会让你迫害他?” 王子韶断然道:“祖无择有大罪,却是断然不能够放过的。” 陈宓点点头:“你说的是,有罪的人是该明正典刑……” 王子韶:“……” “不过经过查验,祖无择倒是没有什么大错,所犯的错误也是大多数官员都会犯的,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陈宓笑道:“嗯,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啊,我倒是担心乌台的前途啊……” 王子韶一听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静安你的意思是?” 陈宓拍了拍王子韶的肩膀道:“你看啊,此次你来的目的是整垮祖无择还有我,但你一件事都没有完成,还有那苏嘉跟着你,分明就是来监视你的,现在你态度大变,你说王雱和王安石会不会认为你已经改换门庭了?” 王子韶汗水沁出,焦虑已然是肉眼可见了。 陈宓继续道:“被王安石所恶,你还想站他那一边?” “我……我……” 王子韶浑身颤抖,汗出如浆。 陈宓笑道:“你回不去啦。” 王子韶如丧考妣,哦,不对他已经丧了考妣,而且还是不葬考妣的大孝子。 陈宓给他的纸条上写的是——不葬父母。 孝顺乃是做人根本,王子韶却连父母的后事都不处理,若是被人知晓,这官是决计当不成的。 陈宓说得对,现在他的把柄在陈宓的手里,若是还想构陷陈宓,双方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了,但若是放过陈宓和祖无择,回去是绝对无法交代的,他这官就算是当到头了。 回不去了。 除非…… 他的眼里露出狠色。 陈宓笑道:“此事家师也是知情的。” 王子韶顿时蔫了。 他刚刚打的是杀人灭口的主意,还没有露出端倪,便被陈宓一盆水浇灭了。 “还有一条路。” 陈宓轻声道。 王子韶扑通一声跪下了,哀声道:“还请静安给一条生路!” 陈宓并不搀扶王子韶,仍由王子韶匍匐在他的脚下,轻声道:“家师会护着你,但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王子韶抬起头来,一脸的惊喜:“二郎此言当真?” 陈宓弯下腰拍了拍王子韶的肩膀,笑道:“这等大事还能骗你不成,当然是真的啦,赶紧起来吧,世叔,地上凉。” 听到陈宓的话,王子韶更是一脸的欢喜:“二郎叫我的字便可。” 陈宓笑道:“哪有这种事,世叔乃是长辈,岂有叫长辈的字的。” 王子韶哈哈一笑:“二郎真是客气,这事情就交给我了,祖无择有小错,此事我会帮他半成铁案,定然不会影响他的前程,二郎这边清清白白的,一点事情也没有,至于梅家……” 王子韶露出狠色:“……梅家家资深厚,要不要我……” 陈宓笑着摇摇头:“不至于不至于,巧取豪夺之事我不会干的,咱们要清白做人。” 王子韶眼里露出钦佩的神色:“二郎果然品行高洁……” 陈宓止住王子韶的话,伸手拿出一本册子递给王子韶,王子韶狐疑着打开看了看,这一看却是越看越吃惊,再看陈宓时候,眼神中真正露出钦佩的神色:“我自诩大丈夫,可没想到二郎竟然比我行事还要果断……” 陈宓摆摆手笑道:“别这么说,你想说我腹黑便直说便是,又有何妨,我这不过是反击罢了,我若不反击,真被人当做是软柿子了,一次又一次来捏。” 王子韶陪着笑。 陈宓瞥了他一眼道:“此事由你风闻奏事,不会有任何责任,这本来就是御史的职责,你须得记住了,此事与某无关。” 王子韶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陈宓笑道:“那便拜托世叔了,等诸般事宜完毕,再与世叔把酒言欢,嗯,至于世叔的事情,还是该当收收尾啊。” 王子韶告辞而去,那仓皇的模样,仿佛像是逃离地狱一般。 陈宓忍不住笑着摇头,自言自语一般:“没见过世面啊。” …… 苏嘉看到王子韶面如土色一般出来,赶紧迎上去道:“世叔,我们去将陈宓给抓了吧?” 王子韶看了看苏嘉道:“令尊廉静自守,听世叔一句劝,莫要参和这些事情,回去好好读书,准备科举去吧。” 说着王子韶便大步离去,官差们簇拥王子韶离去。 苏嘉呆若木鸡站在原地,许久之后,回过头看着客栈院子一眼,泪水又是簌簌而下,之后跌跌撞撞离去。 王子韶离去,之后祖无择被无罪释放,梅可嘉也归家了,王子韶写奏折上报,正式给明州苗振贪污案定案。 涉及祖无择部分,只是说【无贪状,但得其贷官钱、接部民坐及乘船过制而已】,有点小违规,但无伤大雅。 至于陈宓与梅可嘉,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奏折上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样似乎也不错 祖无择高踞首位之上,冷冷地看着做什么?” 瞿洪庆面色如土,闻言将脑袋在地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咚声,这一个头磕得算是干脆的,瞿洪庆哀求道:“府尊,小人乃是迫于无奈,此事着实非小人本意,乃是被逼迫所为!” 祖无择呵呵冷笑:“哦,是么,本官怎么听说瞿老板却是主动举报,主动揭发本官与陈静安沆瀣一气权钱交易呢?” 瞿洪庆苦笑道:“此事当真是非小人本意,乃是王子韶以及那个苏嘉逼迫,不得已之下才如此,后面小人还让女儿去暗中通知梅可嘉的幕僚臧伊,府尊如果不信,可以召唤臧伊前来佐证。” 祖无择呵呵一笑:“胡说八道,本官就不相信你们这些奸商说的话,反而你诬告朝廷命官一事,却是不可饶恕的,来人呀,将此等奸人拿下,打入大牢,择日开审!” 瞿洪庆大惊失色:“府尊、府尊饶命啊!” 祖无择冷冷挥挥袖子,转身回后堂去了。 …… 马车之上,施彦卿脸色紧张,陈宓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用这么紧张。” 施彦卿感觉整张脸都有些僵硬,闻言强笑道:“我……我没有……紧张……紧张!” 陈宓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道:“你对你妹妹的记忆还有多少?” 此话顿时让施彦卿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沉吟了一会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我对于那时候的回忆,其实最深刻的便是死人、饥饿。 其实死人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饥饿,在被收为书童之前,那段回忆只有无穷无尽的饥饿,那种饥饿甚至达到了灵魂深处,即便是到现在,我依然对饥饿充满恐惧……” 施彦卿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即便是现在,我依然会留着随身带着一个馒头的习惯……” 施彦卿叹了一口气道:“……至于妹妹,其实我就记得我们都叫她向春,因为她是在冬天生的,那一年太过于寒冷,大家都期盼着春天赶紧到来,所以父亲给她起名叫向春,除了名字之外,我也不太记得了。” 陈宓笑道:“你知道她现在叫什么么?” 施彦卿道:“叫什么?” 陈宓笑道:“香椿。” 施彦卿闻言一愣,继而眼泪簌簌而下,口中道:“香椿,乃是向春之谐音,大约是她还小,不知道向春是向春,而是以为向春为香椿了。” 陈宓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是为了施彦卿兄妹,也是为了大宋朝的百姓,在这种生产力下,一旦遇上天灾,即便是施家这等人家,也不免沦为流民,那些寻常百姓,面对天灾更是无力抵抗。 马车咯吱了一声停了下来,陈宓一愣道:“怎么回事?” 秦大步赶紧道:“二郎,有人拦住了马车,说是要找臧先生。” 陈宓轻轻挑开车帘,看到一个清丽的女子,一脸的着急,却是那瞿光秀,回头笑道:“施兄,是你的红颜知己找来了。” 施彦卿也是看到了,闻言苦笑道:“静安兄莫要开玩笑……” 陈宓笑着点头道:“下去聊聊吧。” 施彦卿摇摇头道:“不用了。” 陈宓似笑非笑道:“施兄可是知道她所谓何来?” 施彦卿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是为她父亲求情来了。” 陈宓笑道:“施兄之前告知我的消息,想必是她泄露的吧?” 施彦卿点点头:“的确是她,不过府尊大人以及二郎这口气,却如何能够忍下去?” 陈宓笑了起来,点了点施彦卿笑道:“你啊你,这等小心思就别隐瞒了,她能够拦住马车,恐怕是你安排的吧?” 施彦卿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住静安兄,我实在是没有把握,只能用此小手段了。” 陈宓点点头:“知恩图报,倒是没有什么,不过……” 陈宓看着施彦卿的眼睛道:“……瞿洪庆一直在针对我,他是王雱的人,王雱一直针对我,我要是不打掉这根爪牙,朝中的人还以为我陈静安好欺负呢,我老师虽说官位不如王安石,但也不是随意欺负的,我这弟子若是太软了,可要给他丢脸了。” 施彦卿叹了一口气道:“所以在下不敢直接求肯,只是给了她一个向你求情的机会。” 陈宓放下车帘,沉吟了一下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施彦卿斟酌了一下到:“静安的意思是?” 陈宓轻声笑道:“就关于瞿洪庆,或者说瞿光秀。” 施彦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二郎对彦卿也有救命之恩,还有帮我们兄妹团聚之恩,本没有再向二郎求肯的资格,但光秀妹子不惜将此事向我和盘托出,救命之恩重如泰山,彦卿却还是要厚着脸皮向二郎求个情,还请二郎高抬贵手。” 陈宓笑了笑道:“对你倒也算不上救命之恩,而且香椿对我有报信之恩,也算是抵了吧,不过一码归一码,瞿洪庆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我,还有祖老前辈,要去说服祖老前辈可不容易,甚至我得欠一个人情,彦卿兄,你觉得如何?” 施彦卿想了想道:“静安兄,施彦卿身无一物,除了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了,如果……” 陈宓笑道:“还不够,彦卿兄有才华,但想要投靠我陈静安的人也有很多,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回报,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机遇,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嘛?” 施彦卿苦笑道:“静安兄说的是,您老师是当朝翰林学士,想要投靠之人如同过江之鲫,能够靠上您的确是进身之阶,倒是施彦卿过于自满了。” 他低头想了想道:“……静安兄,您是想要瞿家?” 陈宓赞赏颔首。 施彦卿挠了挠头道:“这个我却是不能代替瞿家。” 陈宓笑道:“这个无须你操心,瞿家自然有我去解决,但我信不过瞿洪庆。” 施彦卿皱起了眉头道:“那静安的意思是?” 陈宓笑而不语。 施彦卿眉头紧皱,一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吃惊道:“莫非静安的意思是……” 陈宓笑着点头。 施彦卿看着似乎是很为难,有些艰难道:“瞿光秀是个很有性格的人,你就算是得到她的人,也未必能够得到她的心……” 陈宓:“……” 施彦卿见到陈宓不说话,赶紧接着道:“……不过我可以去和她多聊聊,毕竟关系到她父亲的性命……” “打住!”陈宓哭笑不得,“彦卿兄,你想哪里去了!” 施彦卿呃了一声:“我猜错了?” 陈宓苦笑道:“瞿小姐喜欢的是彦卿你啊,我怎么会夺人所爱呢,我的意思是,瞿洪庆我不信任,但彦卿我是信任的,我要彦卿你去掌控瞿家,我说明白了没有?” 施彦卿吃惊道:“你的意思是我去做瞿家的女婿?“ 陈宓大笑道:“彦卿兄觉得如何?” 施彦卿闭上眼睛想了想,叹息道:“倒没有什么不乐意的,相反一样是我的荣幸,瞿家家财万贯,瞿小姐美丽大方能干,又是识大体的人,能娶到她是我施某人福气!” 陈宓看到施彦卿叹气,却是好奇道:“既然是你的福气,那你为何叹气?” 施彦卿苦笑道:“施家虽然没落,但祖上毕竟是书香门第……” 哦,明白了,瞧不上瞿家这商户身份。 陈宓惋惜道:“那便算了,那这瞿家也没有什么好留的,既然信不过,不如毁了好了,反正都是要与我作对的,我又何苦做这烂好人,大步,走吧。” 秦大步赶紧应道:“是,二郎。” 马车即将启动,施彦卿叹了口气道:“二郎,我从了。” 陈宓大笑起来,指了指外面:“那给你一刻钟够了么?” 施彦卿摇摇头道:“顷刻即可。” 说着施彦卿便跳下马车,几大步便跨到瞿光秀的面前。 瞿光秀抬起头看着施彦卿,施彦卿斟酌了一下道:“我与陈宓已经谈过,他愿意帮你父亲求情,不过是有条件的。” 瞿光秀点头道:“我都答应。” 施彦卿惊愕道:“你甚至都没有问问是什么条件。” 瞿光秀笑道:“第一,瞿家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了,第二,这条件是你帮我争取来的,我信任你。” 施彦卿沉默了一下道:“你还是听听吧。” 瞿光秀点点头。 施彦卿挠了挠头道:“第一,陈静安不希望瞿家度过难关之后还总是针对他,所以,瞿家要改换门庭。” 瞿光秀点点头道:“瞿家没有选择,现在这种情况,王家都没有出来保我父亲,我们已经被抛弃了,陈二郎愿意接纳,这对瞿家来说是好事。” 施彦卿点点头,然后有些艰难说道:“另外……咱们两个得结婚。” 瞿光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但随即反应了过来,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起来,呼吸沉重而急促,吭哧了几声道:“……那……那……这个嘛……” 施彦卿盯着瞿光秀的眼睛道:“……另外,你父亲怕是不能掌控瞿家了,瞿家该由你来掌控,或者说,是由我来掌控,当然,我不会插手,但对陈静安的时候,一定得由我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瞿光秀满脸的红色快速褪去,思索了一阵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对外是由你出面,让陈静安放心,但其实无需如此的……” 她低了声音道:“……我既然嫁了你,自然是要相夫教子,你是丈夫,自然要对外的……” 说着脸色又红了起来。 施彦卿感觉心下感觉颇为怪异,但更加怪异的是,他有一股喜悦油然而生,那不是对财富的渴望,而是因为羞怯的瞿光秀。 施彦卿低声安慰道:“……嗯,还是由你来掌管,我要走仕途,商业上的事情,还是你来。” 瞿光秀闻言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欢喜,看着施彦卿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慕。 施彦卿有些吃不住劲,赶紧道:“我还有事情,陈静安还等着我呢,你父亲的事情不必担忧。” 瞿光秀如同小媳妇一般点点头:“那臧郎你快去吧。” 施彦卿犹豫了一下道:“却是要告知你一声,臧伊是我的化名,我的真实姓名叫施彦卿,却也不是什么寻常之家,家族乃是关中施氏,虽然已经没落,但终究算是名门之后,也不算是辱没瞿家。” 说着施彦卿转身回到马车上。 陈宓笑道:“交代清楚了么?” 施彦卿抬起头来,点点头道:“已经交代清楚了。” 陈宓点点头道:“甚好,那咱们便去菜市桥吧,却是要恭喜彦卿兄了,今日定下婚事、又要获得万贯家财、还能够找回失散多年的妹妹,这是三喜临门啊,彦卿兄今日得请吃饭!” 施彦卿苦笑道:“找回妹妹的确是欣喜,这婚事……” 施彦卿没有说下去,但里面带着的不情愿还是有的。 陈宓笑道:“彦卿兄难道是因为瞿光秀不好看?” 施彦卿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瞿小姐美丽大方。” 陈宓点点头:“那是鄙夷钱财这腌臜物误了你的品行?” 施彦卿苦笑道:“以前因为孤家寡人,所以视钱财为粪土,但现在找回妹妹,我已经有了方向,下半辈子便是要振兴施家,仕途、名声以及钱财都是必须之物,怎么会嫌弃它腌臜呢?” 陈宓笑道:“那就是嫌弃瞿家的商人之家身份了。” 施彦卿想了想道:“施家虽然祖上是名门,但没落也已多时,再端着也是没有多大的意思了,商户身份是低了点,但瞿小姐的确是良配,有她管家,我却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陈宓哈哈笑道:“那彦卿兄一脸不情愿是什么意思?古人云,少年不知富婆好,误把节操当做宝,彦卿兄却是莫要犯这样的错误啊。” 施彦卿:“……” 马车辚辚而行,施彦卿回过头,挑起车帘,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瞿光秀。 远远看着,瞿光秀亭亭玉立,恰似那陌上罗敷。 似乎也不错? 施彦卿想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震惊朝野 杭州尘埃落定。 汴京烽烟四起。 王子韶挟明州查办苗振的威势直逼杭州,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不仅将杭州梅半城下狱,还将杭州府尊祖无择下狱查办,一时间吸引了朝野上下的目光。 但没想到的是,王子韶轻拿轻放,不仅将梅可嘉无罪释放,还给祖无择洗清了嫌疑,这样的操作,着实令人惊掉了门牙,但不止如此,更加令人惊诧的操作还在后面! 王子韶弹劾汉州知州程珦与儿媳通奸,一时间震惊朝野。 程珦何许人也,乃是二程兄弟的父亲! 不仅如此,在王子韶的弹劾奏折之中,还弹劾程珦的两个小儿子,一个程蛮奴,一个程韩奴,在汉州侵占百姓田宅,甚至有强占女子的劣迹! 王子韶这一出手顿时令朝野上下惊诧。 本来御史嘛,弹劾官员是他们的本职工作,风闻奏事更是他们的传统技能,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每月都得完成的业绩,也就是每个月都得弹劾一个官员,所以御史弹劾官员本来就是题中应有之义,被弹劾的官员也大多只能自认倒霉。 但被弹劾也有轻重之分,有些弹劾不痛不痒,但有些却是要上京东古代,但最恶心人的却是拿着人家裤腰带下面的事情来说事。 欧阳修如此人物,都要被这样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何况是程家。 程颐听说了此事之后,黑着脸直奔王宅,正好碰上王安石与王雱在议事,程颐一到,便冲着王雱道:“大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安石赶紧道:“正叔莫要急躁……” 王雱却是冷冷道:“正叔又是什么意思?” 程颐一听便是怒道:“我什么意思,我却是要问你大郎是什么意思,王子韶这条恶狗,难道不是你王家的狗么,怎么就咬上程家,怎么,我程家还不够支持王参政不成!” 王雱听了,却是不动声色,哦了一声道:“哦,你是说这事啊,这大约是误会吧。” 程颐一听顿时怒发冲冠,也不与王雱多说,而是转头看向王安石道:“参政,您怎么说?”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道:“令尊通奸儿媳一事大约是不存在的,令尊的人品某还是相信的,但你那两个弟弟的事情,却是有确凿证据的,你大约只是听说,但没有见过奏折吧,来,这是陛下今日给我的,你看看?” 程颐上前拿过奏折,越看越是心惊,奏折上却是写得明明白白,侵占的土地多少,被侵占的土地都是属于哪家哪户,还有侵占女子之事,苦主的姓名、供词全都明明白白,想要抵赖都做不到,只要找到苦主一问,便可以得知。 程颐却是道:“这不可能,蛮奴与韩奴跟着家父多年,都是家父亲自教授学识品质,怎么可能干出此等恶事!” 王雱呵呵一笑:“正叔话也别说得太早,证据都在面前摆着呢,大户人家,谁家没有几个道德败坏的纨绔子,这也是没有什么的,不耽误正叔你们两兄弟的清誉的。” 程颐一听怒火又是腾地烧起,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大户人家谁没有几个道德败坏的纨绔子,这是要盖棺论定了么,但他毕竟是天性冷漠之人,转瞬之间又冷静了下来,看着奏折,蛮奴与韩奴这两个不肖的弟弟,估计还真的是干了这些伤天害理之事,这倒是无妨,如此纨绔子弟,自家清理了便是,但关键是父亲的罪名…… 程颐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作揖:“参政,家父一贯知廉慎宽和,孜孜夙夜,怎么会干那等污秽之事,这是有人在泼脏水,还请参政给家父洗刷罪名!” 王安石安慰道:“正叔却是无须在意,这等弹劾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污蔑罢了,清者自清。” 程颐一听血气又要上涌,什么叫清者自清,按照这说法,是什么也不做了么! 程颐口气又变得冲了起来,与王安石道:“参政,学生却是想问一下,王子韶为何要针对我程家!” 王安石看向王雱,王雱却是有些尴尬道:“我刚刚与父亲便是在谈论此事,王子韶的确是父亲拔擢的,但其为人却是不太知悉,此次他不仅没有完成既定……没有完成纠察两浙官员的职责,还弹劾令尊,却是难以得知他的用意……” 程颐呵呵冷笑:“这有什么难以得知的,这就是背叛!参政不如将他召回京城,下狱定罪,以洗清家父之冤屈!”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道:“御史风闻奏事是本职,本朝也没有因言获罪的,却是不好处理。” 王雱点点头道:“正叔莫要焦急,等我唤回王子韶,好好问问他这是为何,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程颐听了王家父子的话,心顿时凉了一半,脸色都冷了下来,于是拱了拱手道:“那便麻烦了,在下心思杂乱,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便就此告辞了。” 说完程颐便挥袖而去。 看着程颐负气而去,王雱却是比程颐还要生气,伸手就将茶杯摔到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传到程颐的耳中,程颐却是头都不回。 王雱怒骂道:“父亲,王子韶此僚不死,难消我心中之恨!” 王安石脸色也带着怒意道:“王子韶为何要去招惹陈静安,是你指使的么?” 王雱冷道:“张载陈静安一丘之貉,最近张载还对父亲的政策指手画脚,儿子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罢了,这样的人,不敲打一下,还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呢!” 王安石叹息道:“祖无择此人贪婪,你要办他为父没有意见,但陈静安此人却是不错的,你以后莫要招惹他,他也是个有手段的,莫要给为父招惹仇敌,张载虽然议论了为父的政策,但毕竟还是支持的,不像韩琦那些人,就光是反对了,倒是可以争取的。” 王雱冷笑道:“忠诚不纯粹,便是不忠诚,父亲莫要天真,咱们宁可与韩琦奸贼正面对敌,也不要让张载这等贼子潜伏在身侧,什么时候给咱们一刀也说不定。” 王安石听了王雱的话,也没有责怪王雱的话语犀利,只是道:“陈静安不是一般人,你不要再招惹他,张载是敌是友,为父自有主张,至于王子韶……交由为父来处理便是了。” 王雱含怒点头,忽而想起一事,赶紧问道:“那程家那边?”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程家子程家自会处理,程珦为父还是要保的,为父会为他在陛下那里多说说话。“ 王雱点点头道:“那两个程家子,程家会清理门户,程珦的事情陛下不会关心的,但要收揽程家人的心,的确还是要出面保一下,不过父亲也不用太用力,那程珦对父亲的政策执行总是推三阻四的,如果可以的话,到可以借此将他换了,换一个愿意执行的人上去。” 王安石点点头道:“雱儿说得对,程珦不足成事,但要给正叔面子,的确是要保的,此事便如此处理吧……是了,瞿洪庆那边如何了,我听说这事情里面也有他?” 王雱面色阴鸷道:“我给他去了信件,到现在都没有回,倒是瞿光秀给了来了几封求救信函,我都给王子韶给转了,现在却是没有了信息。” 王安石点点头:“一介商人罢了,也无须在意,大局在朝堂之上,这一局便算是陈静安赢了,你也莫要操心了,那不过是枝微细节罢了。” 王雱脸色转换了好几遍,这才缓缓点头道:“江南这一盘算是输了,陈静安的银行之事算是成了,也不好阻拦了,儿子明白了。” 王安石见王雱接受了他的意见,顿时有些开心起来:“是了,眼光放长远一些,大局上把握好了,其余的让渡出去也没有什么的,只要是对大宋好的,咱们便多支持一些,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咱们干不完的,总得有其他的人一起来嘛。“ 王雱笑着点头。 王安石见状便放心出去了,他是很忙的。 …… 汉州衙门后衙。 程珦面沉如水,他的两个儿子低着头跪在他的面前。 ”来,看看。“ 程韩奴与程蛮奴接过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 程蛮奴连连磕头,口中大叫道:“父亲,这是污蔑啊,儿子也是受父亲教诲的,怎么会干下这等……恶事,父亲明鉴啊!” 程韩奴却是没有说话。 程珦道:“韩奴?” 程韩奴抬起头,脸色平静道:“蛮奴,狡辩作甚,证据确凿,苦主一问便知,哪里容得我们狡辩。” 程蛮奴抬起头,脸色惊诧。 程珦看向两个儿子,痛心疾首道:“你们为什么要干下这等损害程家门风的事情?” 程韩奴大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笑道:“父亲,此事便是我们做的,只是为何如此,父亲不会不知道吧?” 程珦目眦欲裂:“怎么,我还得夸赞你们不成?” 程韩奴呵呵一笑:“所谓侵占田地,不过是购买田地罢了,虽然价格给低了点,方式也有点粗暴,但都是正规合法的手续,拿出去都是可以见人的,谁来都无法说什么。” 程珦紧紧盯着程韩奴:“那强占女子也是为程家着想?” 程韩奴哈哈一笑:“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我们堂堂程家子,怎么多占几个女子,又有何妨?” 程珦闭上了眼睛,久久之后叹息了一声。 “如今的局面你们该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吧?” 程蛮奴惊惧得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声话来,程韩奴却是给程珦咚咚磕了几个头,然后很是光棍的站起来出去了。 程珦看着儿子的身影,眼里倒是有一份赞赏,看向畏畏缩缩的程蛮奴,眼中却是露出鄙夷神色:“平日见你勇猛,今日却为何如此作态?” 程蛮奴眼泪鼻涕俱下,膝行抱住程珦的大腿,哭喊道:“爹,我不想死啊!爹,饶我一命啊!爹爹啊!……” 程蛮奴哭得震天响。 程珦却是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有人进来道:“老爷,五郎悬梁自尽了。” 程珦点点头道:“帮六郎一把。” 那人点点头,过来搀扶住程蛮奴,如同提着一只鸡仔般,任由程蛮奴又哭又喊踢打,提了出去,一会之后,又来报道:“老爷,六郎也去了。” 程珦挥挥手道:“好些安葬了去吧。” 那人道:“那些女子?” 程珦眼泪滴落:“都让她们随着五郎六郎去吧。” …… 瞿洪庆想要跪下,却被陈宓给搀扶了起来。 陈宓笑道:“瞿老板,不必如此。” 瞿洪庆眼里噙着眼泪道:“感谢二郎不计前嫌饶老汉一命。” 陈宓笑道:“却是要恭喜瞿老板喜得佳婿,施彦卿出身名门,虽然家世中落,但他诗书满腹,指不定过几年便可高中,届时瞿家也要上一台阶的。” 瞿洪庆赔笑道:“还得多谢二郎成全。” 陈宓笑道:“嗯,瞿老板将生意交给了瞿小姐了,以后便可无事一身轻了。” 瞿老板眼泪又下来了,但还是带着笑容:“老汉忙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陈宓笑道:“却也未必。” 瞿洪庆豁然抬头看向陈宓。 陈宓道:“瞿老板有没有想法来银行任事?” 瞿洪庆闻言吃了一惊:“我?” 陈宓笑着点头。 瞿洪庆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这次陈宓没有阻拦。 瞿洪庆磕头道:“如果二郎不嫌弃,老汉以后便以二郎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宓俯下身拍了拍瞿洪庆的肩膀道:“好,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是了,还有一件事情,煤饼场你拿个两成,梅老板会持有三成,瞿老板有意见没有?” 瞿洪庆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还得谢谢二郎。” 陈宓笑道:“我不是占你便宜,我拿走的,会用其他的东西来弥补你,水泥厂的股份我会给你匀一点,到时候银行你也可以拿一点,不会让你吃亏的。” 瞿洪庆闻言大喜,连连磕头:“老汉叩谢二郎大恩大德!” 陈宓笑着点头,又与瞿洪庆聊了聊,然后由他去了。 卢仲文进来。 “二郎,汉州那边有消息了。” 陈宓点点头。 “程蛮奴与程韩奴都上吊自杀了。” 陈宓点点头道:“这事情咱们就不管了。” 卢仲文点点头又道:“这是张宗师的来信。” 陈宓接过来看了,笑道:“程珦托病请辞,回归故里了。” 卢仲文吃惊道:“王安石没有保他?” 陈宓摇摇头道:“保了,但没有真保。” 卢仲文更是吃惊:“这是为何?” 陈宓笑道:“程珦对王安石的新法不满,都拖着不办呢,估计王安石早就对他不满了,但要拉拢程颐,所以一直都没有动他,借着这次撸了,也算是全了情分了。” 卢仲文点点头道:“二郎此次的雷霆手段,会不会引起程家的反扑?” 陈宓笑道:“从前面的几次矛盾,现在关学洛学,早就是死敌了,他们先下的死手,我这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程韩奴程蛮奴亲自下手想要打杀我哥,这样的仇若是不报,还以为我是软柿子呢,污他名声,杀他手足,一报还一报,是不是很公平?” 卢仲文笑道:“很公平。” 陈宓心怀一清,觉得一口气算是顺了。 筹谋许久,终于借助王子韶之手,将这仇给报了。 不过此事虽然是借助王子韶之手,却不算是巧合,而是筹谋许久的事情。 此次来杭州,当然筹办银行是第一要事,但这也是一个套。 陈宓对王雱的性格了解颇多,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瞿洪庆在杭州,一定会被他授意对付自己的。 这个本没有太大的意义,但陈宓的目标却是祖无择。 祖无择与明州苗振案的牵扯,却是重中之重,因为主办人是王子韶。 陈宓知道王子韶此人却也是因为祖无择、苗振案以及张载,而王子韶此人在王安石变法之中,不算是浓墨重彩,但也算是有些知名度的,恰好陈宓知道王子韶后来下马的罪名便是【不葬父母】,他便偷偷派人去王子韶家乡调查,果然如此,所以便筹划了这一惊天逆转。 这一逆转,不仅打击了王雱,还顺势报复了程家,逼得程珦辞官,还让程家逼死了程韩奴程蛮奴,关键是,让程家的家声蒙上一层阴翳。 另外,这一次顺利将祖无择摘出来,却是让祖无择有更进一步的空间,等西湖修缮完成,祖无择一定可以更进一步! 至于收服梅可嘉、瞿洪庆这些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官场上的争斗才是关键,商人不过是添头。 扫清这些障碍,陈宓真正的计划也要执行起来了。 “仲文,明日请梅老板、瞿老板、邬老板一起来议事吧。” 卢仲文喜道:“二郎,咱们筹划的计划终于要启动了么?” 陈宓笑着点头道:“嗯,也该启动了,该有的铺垫也都有了,这一役扫清了障碍,也掌握了煤矿这关键,又得了煤饼场这融资利器,是该发动计划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班底形成(日万完成) 郝惟和从马车上跳下,鹰视狼顾一般扫视了一番,这才迈步往祝宅中走去。 郝惟和出身郝家,他的父亲是上一代郝家家主,他则是郝家这一代的家主。 两浙路有所谓四大家族,梅郝祝袁,各家的产业都涉猎甚广,但各自侧重点却都是不同。 比如梅家虽然涉及诸多产业,但主要还是以把控两浙唯一的煤矿以及在盐城掌握了一批盐田。 郝家则是两浙丝业的龙头,而此次郝惟和拜访的祝象昭则是海贸世家,另外还有一个袁家,则是掌握着京杭运河最大的船行。 被两浙人戏称为【美好祝愿】的梅郝祝袁四大家,分别代表着在各自行业的龙头,可谓是一呼百应。 郝惟和被人引领进祝家院子,连着跨越了好几个院落,才看到祝象昭在阶下相迎。 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微微寒暄了一番,便进入了主题。 祝象昭问道:“惟和兄可知道陈静安此人?” 郝惟和笑道:“自是知道,这陈静安来杭州也没有多久,便干出了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郝某虽然不是消息灵通之辈,这般大事情也总是会知道的。” 祝象昭赞叹道:“是啊,望海楼三首诗词震江南,折服江南年轻一辈士子,这是在士林中逞威风; 先与邬家合办水泥厂,又与梅家、瞿家合办煤饼场,这是在商场中逞威风; 之后更是要为杭州百姓修缮西湖,说服祖府尊支持,据说设计图已经出了,不仅要将葑草尽去,还要修围湖堤坝、跨湖堤坝、绕湖水泥大路,还要给杭州百姓修建一个西湖城……啧,若真是做到,杭州百姓的心可是全被收了去了; 这些虽然厉害,但还有更厉害的,惟和兄认为是什么?” 郝惟和想了想道:“更厉害的……” 他霍然抬头道:“……难道……” 祝象昭笑着点头:“没错,御史王子韶,受命监察两浙官员,先是将明州知州苗振拉下马,又从苗振手中拿到一些指控,来到杭州,将咱们的府尊大人下狱查办,但没有几日,府尊大人就重新执政了,而王子韶不仅帮祖无择洗去嫌疑,还上书弹劾程珦,最终以程珦辞官去职为结局。” 郝惟和吃惊道:“此事与陈静安有关?” 祝象昭点点头道:“虽然不知道王子韶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王子韶本身是王安石的人,程珦也算是王安石的人,毕竟他儿子程颐为王安石效命呢。 他们本来不该相互攻击的,但王子韶不仅放过了与王安石有仇的祖无择,还转头攀咬程珦,这里面一定是发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 这事情很隐秘,但却是可以推测出来的,这里面一定是陈静安扭转了乾坤。 因为有人见到王子韶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捕捉陈静安,最后却是无功而返。 从那之后,祖无择火速出狱,梅可嘉无罪释放,瞿洪庆却是被关进了大牢。 这段时间,梅可嘉、邬宗贺、瞿洪庆都站在了陈静安那一边,从获利者来看,这一定是陈静安的手笔!” 郝惟和沉吟了一下:“确实有这种可能。” 祝象昭笑道:“十有八九了,真是厉害啊,江南藏龙卧虎,陈静安却愣是在江南搅起如此之大的风浪,而且,祝某听说这陈静安才十六岁啊。” 郝惟和笑道:“这般人物干下这些大事情,怎么可能才十六岁,怕不是以讹传讹罢了。” 祝象昭点点头:“你说的是,哪家少年有这般本事,哈哈哈。” 郝惟和笑道:“象昭兄找郝某来,不会是与我闲聊这些个传奇吧?” 祝象昭闻言脸色微微一紧道:“惟和兄没有收到陈静安的邀请函么?” 郝惟和神秘一笑:“象昭兄认为呢?” 祝象昭闻言脸色一松,笑道:“也是,惟和兄怎么都得有啊。” 郝惟和点点头道:“这陈静安所谋甚大,我找人问过,这陈静安在汴京城干出那么大的一番事业,不在汴京好好经营,却跑来江南兴风作浪,想必是有大图谋的。“ 祝象昭皱起了眉头道:“难道水泥厂、煤饼场不是大事情么?” 郝惟和笑着摇头道:“却非如此,据说,他此次来江南,却是为了融资。” 祝象昭吃惊道:“我听说那南城能源的三成五股份卖了接近四百万贯,他还要融资,这是要干什么?” “办银行!”郝惟和脸色肃穆道。 “银行……那是什么东西?” 郝惟和道:“类似钱庄,但这银行似乎有些不同,这无关紧要,关键是,这银行却是公私合营,后面站着的是朝廷,或者说,是咱们那位官家。” 祝象昭皱起眉头道:“不是有类似的么?” 郝惟和道:“却是不同,那些不过是皇家私藏,对外做一些放贷帮官家挣一点私房钱罢了,这银行却是要开遍大宋朝的每一个州县的,以达到资金可以顺畅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祝象昭吃惊道:“那陈静安竟然有如此野心!” 郝惟和笑道:“原来惟和兄不知道么?” 祝象昭苦笑道:“这不是心里没底么,就想着象昭兄见多识广且消息灵通,想着向您请教请教,却是当真受教了。” 郝惟和摇摇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过该关心的却是这陈静安此次邀请我们去作甚,这才是最重要的。” 祝象昭点点头道:“请柬上说是要拍卖煤饼场的股份,想必是要复制汴京南城能源的成功吧,借此收揽大波的资金吧。” 郝惟和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道:“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惟和兄的意思是?”祝象昭关心问道。 郝惟和道:“刚刚听了象昭兄说了陈静安来杭州做的那么多的事情,我一件件将它们连起来,却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虽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好像每一件都很重要,大部分都估计很能挣钱,比如说那水泥厂、煤饼场、西湖城都是如此,但是,这些虽然能够挣钱,但我还是觉得陈静安的目的没有那么单纯,我觉得,这些其实都是为了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在做铺垫……” 祝象昭皱着眉头道:“是银行?” 郝惟和摇摇头:“如果仅仅是银行,那么堂堂正正来找我们不就是了,又何必搞这么多的事情,咱们难道不知道银行果真能够开办起来能够多么挣钱么,咱们又不是傻子。” “对啊!”祝象昭也是猛拍大腿,但还是有些疑惑,“可是,又有什么比银行的事情还要重要呢?” 郝惟和想了一会苦笑道:“这个我就想不通了。” 祝象昭笑道:“算了,不想了,他不是邀请了我们么,咱们就去看看听听,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不就好了么。” 郝惟和也是大笑起来:“正是,正是!哈哈哈哈。” …… 定民坊。 一座低调的小院今晚却是灯火通明,外面挂着喜庆的灯笼,一场小范围的婚礼正在举办。 新人正是施彦卿以及瞿光秀,两人向瞿洪庆磕头,然后被扶起来。 瞿洪庆对施彦卿道:“贤婿,老夫将光秀交给你,你以后可要善待光秀啊。” 施彦卿赶紧道:“泰山请放心,光秀宜家宜室,必然是小婿的贤内助,以后小婿可能要往仕途上发展,家里的事情可都要仰仗光秀的,彦卿怎敢对不起光秀。” 瞿光秀头上盖着红布,闻言肩头却是微微摇动,不知道是笑还是在哭。 瞿洪庆拍了拍施彦卿的肩膀道:“好了,先送光秀回洞房,一会还得出来招呼客人呢。” 施彦卿点点头,堂中宾客虽然不多,但各个都重量十足。 邬宗贺、梅可嘉这两个在杭州举足轻重的人物今晚也都来了,另外还有杭州府尊祖无择也来了,关键是,还有一个陈宓陈静安,这可是掌控着瞿家命脉的人。 祖无择与邬宗贺梅可嘉几人在桌上聊着天,一边拿着眼睛瞄着站在大堂一侧与两个女子聊天。 祖无择低声问道:“那两个女子是谁?” 邬宗贺低声笑道:“小的叫施向春,是施彦卿失散多年的妹妹,大的叫苏念卿,似乎是施向春的好姐妹。” 祖无择笑道:“怎么她们会认得静安?” 梅可嘉笑道:“这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以静安的才华样貌,认识一些女孩子倒也正常。” 祖无择大笑起来:“正是,正是,哈哈哈。” 他们聊得开心,一侧的陈宓与苏念卿也在随意得聊着。 苏念卿以为陈宓赠送钱财是因为想要了断恩情,此次来参加香椿哥哥的婚礼,也算是有想过能不能见到陈宓,但真正见到的时候,她又患得患失起来,好在陈宓见到她,便面色如常过来与她聊天。 苏念卿有些紧张,但陈宓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便让她的紧张给消解了,之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苏念卿乃是风尘出身,作为名妓,唱歌跳舞rap……哦,不,聊天,这些都是要擅长的,能够成为名妓,可不是光好看就好了的,关键还是得会聊天,能够让客人感觉到宾至如归,最好是能够将客人迷得五迷三道,那才算是成功。 苏念卿本以为以她聊天的本事,应该可以轻松地掌控聊天的节奏,毕竟陈宓虽然才华横溢,但毕竟只是个少年,但很快她便很惊诧的发现,陈宓虽然并不引领谈话的节奏,但每句话都十分的得体,不仅让人十分的轻松,还让她油然生出知己之意。 这种感觉大多是她的客人会产生的,但此刻却是她产生了这种感觉。 这很奇妙。 说实话,她是对陈宓有好感,甚至是喜爱,更深入的是爱恋,可是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她所谓的爱恋不过是她想象中的陈宓,而并非真实的陈宓。 毕竟她与陈宓只是见过几面,每一次的接触都是浅尝辄止,甚至只是相互看了几眼,并没有说话。 当然,对她来说这叫一见钟情,但陈宓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苏念卿并不敢确定,她对于陈宓的了解,不过是那几首诗词而已。 所以,她虽然思念,却能够把持住自己,远远离开汴京城,与陈宓保持着远远地距离,因为她知道那都是虚幻罢了。 但今晚这么一聊天,她却是真正的惊了,陈宓谈吐之间,倒不见得字字玑珠,但简单地话确实能够讲到人的心里去,尤其是陈宓对于女性的尊重、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见解,让她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苏念卿能够感觉到,陈宓不是口上说说而已,从他的态度中看来,这种平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个发现让她欢呼雀跃,但也只能暗自压抑。 只可惜陈宓也没有与她聊太多,毕竟祖无择还在堂中坐着呢,他也没有办法只来照顾她。 陈宓离开了,苏念卿心中满是遗憾,但一样充满着欢呼雀跃。 陈宓回到了桌子上,祖无择调笑道:“那个苏念卿是静安的红颜知己么?” 陈宓笑道:“是啊,不过她不愿意跟着我回汴京,只愿意呆在杭州,也只能随她了,以后我要回汴京了,倒是想请诸位照料一下她。” 陈宓这话是跟梅可嘉以及邬宗贺说的。 梅可嘉笑道:“静安放心,这个交给我便是,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她,不会让闲杂男子接近她的。” 陈宓摇摇头笑道:“倒是不必如此,我与她虽然相互欣赏,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出现良人,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梅可嘉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二郎果然不愧是二郎,这等心胸果真是宽广啊。” 邬宗贺也赶紧附和。 祖无择却是问道:“静安,西湖修缮工程何时启动?” 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前程。 陈宓笑道:“很快就可以了,修复西湖和一般的水利不同,若是河堤,最好是枯水期,但西湖却是无须如此,初期只需要将葑草打捞干净,便可以重现西湖的魅力的。 至于围湖湖堤以及绕湖大道,并不受丰水期的影响,当然,湖中长堤以及掘挖淤泥则不必急于一时,等到了明年枯水期再开挖便是。” 祖无择满意地点点头,打捞葑草、造围湖堤岸以及绕湖大路,这都是能够看到的,至于湖底的淤泥,等水多了起来,谁又能够看到,这就可以保证很快就能够显示他的政绩了,有了这政绩,他自然可以再上一步了。 他的资历是足够的,当过知制诰,然后在地方担任知府,回去之后,便可以再上一步,或许可以够一够四入头了。 所谓四入头,便是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以及三司使。 当然,现在这个时候回去未必是个好时候,王安石当政,祖无择知道,虽然自己洗清身上的冤屈,有了这次官方认证,也再无人能够拿这样的罪名来整自己,但王安石与他有缝隙,回去未必是个好事。 不过回去最多便是重新被贬谪到地方呗,自己没有太过于明显的错误情况下,王安石权势再大,也没办法拿自己怎么样。 而且,祖无择自忖自己算是与张载是战友了,张载虽然支持变法,但隐隐然有另立山头的迹象,此次从陈宓与王雱的隔空斗法便可以窥见一二。 有张载撑腰,王安石即便是对自己反感,也不会主次不分来对付自己,如此一来,如果能够上去,未必就有危险。 想及此处,祖无择更加和蔼起来,甚至与陈宓喝了几杯。 一会施彦卿便过来招呼他们了,祖无择率先退场,然后给陈宓几人留了时间。 陈宓笑道:“今天是彦卿的大喜日子,本不该谈工作的事情,但来杭州时间也长了,干得也尽是一些旁敲侧击的事情,最重要的工作却还没有真正,时间上实际上已经是忙紧的了,所以,还是得占用一点时间。” 施彦卿赶紧道:“二郎的事情是大事,我这边无妨的。” 陈宓点点头道:“此次来杭州,办煤饼场、办水泥厂、整修西湖、还筹办着酒楼连锁等事情,中间还有王子韶这官司,看似干了许多的事情,但这些只是铺垫罢了,主要还是要以筹办银行为主,这个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但是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却都是得仔细快速筹办起来的,邬老板主要负责水泥厂、整修西湖,梅老板则是以煤饼场为主,至于瞿老板么……” 陈宓看了一下瞿洪庆,瞿洪庆看起来有些紧张,陈宓道:“……银行的事情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干,瞿老板接下来要接过大宋中央银行杭州分行的筹办工作。 工作便是这些工作,煤饼场要出售股份,便得尽快占领市场,这样才能够体现价值,梅老板,汴京有经验的管事会接手部分工作,你协调一下。” 梅可嘉喜道:“这感情好,放心,我会处理的。” 陈宓对邬宗贺道:“水泥厂得尽快提升产量,供应西湖修缮工作,西湖也是你在管理,要快,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葑草打捞干净,维护堤岸得修建起来,还有围湖的大道,也得完成。” 邬宗贺苦笑道:“这时间太紧了,恐怕……” 陈宓摆摆手:“砸钱,人手跟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邬宗贺点点头应下了。 “……至于银行的事情,等这次邀请会议之后,也该启动了,不过瞿老板可以先整顿一下钱庄的人手、资产等都可以折算成股份,作为江南分行原型。” 瞿洪庆喜道:“二郎放心,交给老汉便是!” 陈宓微笑颔首。 时至此刻,他才算是在杭州打造出自己的班底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用觉得我就是在侮辱你们 忙忙碌碌之间,江南的桃李尽皆开花,时间进入了四月份,也有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杭州变得热闹起来,最近的杭州百姓天天往西湖跑,倒不是春天的西湖景色有多美,现在的西湖已经成了一片大工地,从湖中捞出来的葑草堆积成山,还有许多的淤泥被挖出来。 原本陈宓是没有想要挖淤泥的,但离岸边处淤积严重,已经不叫湖了,该叫沼泽地了,若是不将淤泥挖出来,即便是将葑草挖出,也只能得到一片淤泥而已,所以还是发动了百姓一起来挖淤泥。 这种情况下,西湖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一不小心还要踩出一脚的淤泥。 但他们看得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稀罕事。 西湖中有大帮的人在清理,附近则是有大片的荒地被圈了起来,无处堆放的淤泥被送了进去,然后和上打碎的煤块,用一个怪模怪样的模具,印出一块又一块的藕饼子,藕饼子在整理得平整的荒地上排列成方块,仿佛等待检阅的军队一般,看着煞是壮观。 这个在外面挂着什么江南能源公司的应该是个商行并不怕百姓偷看,反正也没有什么机密,反而天天招募好奇地百姓参与印煤饼,百姓也是开心,不仅能够挣钱,印煤饼也是一件颇有趣的事情。 口口相传之中,几乎所有的杭州百姓都知道西湖旁多了一个专门印煤饼的商行,他们并不孤陋寡闻,汴京城的煤饼早就传到了杭州,还有人从汴京城中带了一些煤饼来到杭州,口口相传中,煤饼成了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过来印煤饼的百姓,也有希望能够先买一些煤饼回家的,管事也自无不可,于是这帮百姓便成了第一批用上煤饼的百姓,也因此成了宣传煤饼的人员,更是成了第一批的销售员,因为他们算是内部人员,买卖煤饼也变得简单,管事们也并不限制,因而,这批人动了心思,干脆不印煤饼了,专心卖起了煤饼。 所以,江南能源还没有正式开始宣传工作,煤饼的买卖却是已经大热起来了。 虽然现在天气变暖,取暖的需求已经不太重要了,但煤饼在烧水做饭上却是一大神器。 对于这个时候的百姓来说,白开水可是奢侈品,一般人是喝不起的,因为烧开水需要大量的燃料,大多人是喝生水的,其实大家都知道喝生水容易生病,但燃料难寻,煤炭则贵,只有少数人才用得起。 现在有了煤饼,不仅可以做饭用,关键是那煤饼时刻都在烧着,顺手放个水壶上去烧开水,也费不了多少煤饼,因而能够喝上开水的人家便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 大家对于开水的渴望,使得很多百姓即便窘迫也要买煤饼的,所以江南能源连宣传都不必,煤饼已经是供不应求起来了。 这逼得梅可嘉连连扩大规模,这才算是跟上了杭州百姓的需求。 如此大规模的印制煤饼,不仅是对于煤块的需求量颇大,对于淤泥的需求量也是极大,于是西湖的淤泥派上了用场,大量的淤泥被送进煤饼场里,变成一块块的煤饼。 负责修缮西湖的邬宗贺见状大喜,因为之前他正头疼这淤泥该怎么办,原本陈宓是建议将淤泥堆在湖里做跨越西湖的湖堤,但淤泥不太稀不成型,也派不上用场,如果要用,还得参上大量的沙土才能用,还不如直接用沙土结实呢。 但这稀泥也不好随处堆放,随处堆放实在是太污染了,正头疼的时候,这个麻烦却是让江南能源给接过去了,邬宗贺干脆也不等了,干脆乘着还没有到丰水期,直接开挖淤泥,因为他得知这处煤饼场也不过是临时开设,等西湖修缮好了,还得搬迁的,毕竟西湖旁边放一个污染严重的煤饼场多不像话啊。 所以,如果现在不抓紧将西湖的淤泥挖走,到时候等煤饼场搬走了,那处理淤泥将会成为一个大问题,而且,这些淤泥挖出来卖给煤饼场也能够抵消一些工人的工资。 因为陈宓拒绝了徭役,所以每一个工人都是要付工资的,钱虽然是陈宓出的,但邬宗贺每天却是心疼极了,每天都要付出海量的工资,看着可不心疼么。 邬宗贺也是不解,也问过陈宓,为什么不用徭役,毕竟修缮西湖算是公益项目嘛,使用徭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宓却是笑道:“这钱算是不少,但对我来说也不算多,几十万贯而已,百姓太苦啦,他们来干这活可不简单,如果能够给家里挣个几贯钱回去,却是能够给他们的生活增添许多的幸福的。 修缮西湖对杭州百姓来说算是公益,但我也得到了许多啊,这江南能源、水泥厂、以及西湖城,都要靠杭州百姓支持的,算是给他们的回馈吧,也算不得什么……” 陈宓的话让邬宗贺有些错愕,在他的眼里,陈宓这人手腕惊人,在对付敌人上,手段甚至算得上毒辣,虽然不知道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但结合结果来看,程家和王雱都在他手里吃了大亏,甚至程家死了两个人,都是因为陈宓的手段。 而自己与梅可嘉、瞿洪庆、施彦卿几人聊天的时候,都对陈宓心有余悸,这少年的看着面容稚嫩,可那手段却是厉害极了,几人都是被揉搓之后被收入麾下的。 但如此人物,却在对着杭州百姓的时候如此宅心仁厚,都说善财难舍,这几十万贯撒进去,他却是半点心疼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邬宗贺才感觉自己有些知道陈宓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 大约就是,在对付对手的时候他不太在乎用什么手段,但实际上他是个有着大爱的人,这也坚定了邬宗贺的心思。 在邬宗贺眼中看来,陈宓手段惊人,但却是心怀天下,宅心仁厚,这样的人真真是值得追随的,因为他既能对付敌人,又秉持正道而行,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 能源公司与西湖工程的相互促进,让速度陡然快了起来,江南能源的名声越来越大,西湖工程也越来越快,到了五月中的时候,西湖已经基本清理得差不多了,于是堤岸的修建也被提上了日程。 杭州百姓惊讶地发现,堤岸的修建与以往不同,以往修堤岸要么只用泥土垒建,想要更加坚固的则是开凿大石,但此次却是用一种叫水泥的东西,混合着沙土,浇筑之后十来天,便成了坚固平整的堤岸,有人好奇拿着锤子试了试,比石头还要坚固得多! 而用水泥浇筑的速度非常快,偌大的西湖,按照每天的进度,估计用一个月的时间就修好了,在六月份的时候便能宣告完工。 煤饼、水泥一一面世,俱都展现出惊人的价值,原本只是观望的江南豪商富贾,甚至是官宦之家,纷纷拜访陈宓,想要获得一些股份。 …… 陈宓笑着看着祝象昭以及郝惟和,一大早这两人就联袂而来。 陈宓笑道:“二位贤达联袂而来,可是有什么指教,我记得请柬该还有几天才是啊。“ 郝惟和笑道:“江南能源和江南建材两家商行发展得如火如荼,每日都是日进斗金的,我们是坐不住了啊。” 祝象昭也是笑道:“静安请柬上说是会出售江南能源的股份,我们怕抢不到,便先行来拜访,看看能不能在这里这里买到一些。” 陈宓笑道:“本想着借着招股大会见到二位,没想到二位先来了,倒是好事情,不过,江南能源股份倒是小事情,以您二位的地位,总该能得到你们该得的份额,在下的目的却不是那事情。” 郝惟和与祝象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道,来了。 郝惟和道:“静安请说。” 陈宓先是看了看郝惟和的眼睛,又看了看祝象昭,然后轻轻问道:“二位晚上睡得着么?” 若是秦大步在此,一定会感觉似曾相识。 如果是陈定在此,便会知道,自己的弟弟又要开始贩卖一样东西了,那东西叫焦虑,哦,弟弟说叫希望。 郝惟和嗤笑道:“我们二人家财万贯,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出行则豪华车船代步、住庄园大厦,入则有娇妻美婢,出则有护卫环绕,过得是人上人的生活,如何能够睡不着?” 祝象昭也笑道:“有时候倒是要睡不着的,到得旺季的时候,数钱、对账可都是辛苦得很的,有时候也要发愁那么多的钱该往哪里藏,也是怪累人的。” 陈宓哑然失笑,两人一个嗤笑,一个也是笑得轻蔑,还十分的气人,好在陈宓也不是什么穷人,否则还真要被气到。 陈宓笑道:“真是令人羡慕,两位的心态是真的好啊,不过,倒是想要问问,两位家里可否有当官的?” 郝惟和摇摇头道:“却是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日子倒还算是过得有滋有味。” 祝象昭点点头道:“这杭州流水的官员,铁打的世家,当不当官也未必是必须。” 陈宓感慨道:“大宋待商贾还真的算是宽厚啊,一介商人之家,也敢自称世家,哈哈哈。” 郝惟和顿时变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象昭脸色变得阴沉下来:“陈宓,今天登你的门,只是想分润一下江南能源的股份,也是要拿真金白银来买的,与你我都有益处,我们两个身家巨万,即便是要做生意,也不必受你侮辱,你最好是解释一下。” 陈宓呵呵一笑:“解释?解释什么?你们觉得我在侮辱你们?你们误会了……” 陈宓这话一出,他们的脸色有些缓和,但下一刻,陈宓说的话直接让他们炸了。 陈宓说的是:“……不用觉得,我就是在侮辱你们。” 郝惟和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怒指着陈宓吼道:“陈宓,你最好道歉!否则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祝象昭则是被气得手脚震颤,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陈宓微微笑道:“善罢甘休……郝老板呀,你能干嘛呀,商场上狙击我,还是要在官场上压我?” 郝惟和忽然想起陈宓的老师是朝廷大佬,是高居庙堂之上的翰林大学士,官家身边的知制诰,一口气突然就泄了。 陈宓笑道:“请坐吧。” 郝惟和泄气坐下。 陈宓道:“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 郝惟和重重吐出一口气,叹息道:“明白了,却是我们坐井观天了。” 陈宓点点头道:“大宋立国以来,算得上励精图治,与文人共天下,给商人发展的机会,几代君主都算是仁慈不折腾,所以大家都忘了,当官的可都是饿狼啊! 世家,呵,杭州的所谓梅郝祝袁四大世家,也都是笑话罢了,梅家号称第一世家,王子韶一来,便以勾结官员的名义将其下狱,若不是我出手,梅家估计早就被抄家了。 瞿洪庆被胁迫举报府尊,府尊一脱困,便立即拘捕瞿洪庆,瞿洪庆没有半点抗拒的能力,而他身后的王安石,也并不会为一介商人说话,还是我将他捞出来的。 什么叫世家,钱家那样的才叫世家,你们这样的,不过是一头头养得白白胖胖的肥猪罢了,别给我这番脸色看,话糙理不糙。 之前百来年,是因为主人家还算是富裕,也没有到年关,可现在主人家一寄给你开始揭不开锅了,年关也到了,这栏里的猪也该宰了,明白了吗?” 祝象昭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来,手脚也不震颤了,赶紧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宓呵呵笑道:“还不明白呢,你们觉得官家为什么要让王安石变法?” 郝惟和也反应了过来:“便是主人家揭不开锅了?” 陈宓点点头道:“庆历新政、嘉佑之治,现在王安石要变法,都是朝廷到了艰难的时刻了,之前仁宗皇帝执行变法的是范文正公、韩琦、欧阳修这些人,他们没有盯着商人,是因为他们觉得朝廷之患在于朝廷,在于官员、在于军队,但你们知道安石公认为朝廷之患在于哪里么?” 祝象昭赶紧问道:“还请明示。” 陈宓笑道:“在于财政。” 郝惟和的脸色顿时铁青起来。 陈宓再次笑道:“明白了就好,安石公最近的几招是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输法、立青苗法、颁农田水利条约。 这些法规的每一条都写着,大宋朝缺钱呐! 现在朝廷只是在省钱,从农业上、从朝廷采购上想办法省钱,可是,光是节流是没有用的,还得开源啊,这大宋朝谁有钱?” 祝象昭的脸色也变白了。 大宋朝有钱的人多得是啊,当官的、地主、豪绅等等,但谁最好欺负,当然不会是当官的,当官的不欺负当官的,当官的自然是要欺负经商的,尤其是纯粹经商的,身后没有什么过硬背景的。 陈宓说得对,梅郝祝袁这四家,虽然是世代,但却不是世家。 郝惟和斟酌语句道:“……静安,令师也是支持变法的,令师的意思是?” 陈宓笑道:“你们也听说过,说现在朝堂已经分为两派,一派反对变法,一派则是主持变法,变法以王安石以及家师为扛鼎人物,但你们没有听过家师与王安石已经是分道扬镳了么?” 郝惟和与祝象昭相视了一眼,俱都是点点头,郝惟和道:“倒是听说过一些。” 陈宓点点头道:“安石公的策略过于激进,是要出大问题的,尤其是青苗法还有还没有出来的市易法……” “市易法!?那是什么?” 祝象昭脱口而出问道。 倒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市易法三字一听便知道是针对商业的,陈宓之前那番话的铺垫,已经让他如同惊弓之鸟了。 陈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家师觉得要出大问题,所以苦劝安石公,但安石公却是执意如此,无奈之下,家师只能暂时退出,且让我来江南筹办银行之事,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另外一事……” 陈宓看了郝惟和两人:“……便是要保存江南商业的火种。” 郝惟和勃然变色道:“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陈宓点点头:“关于市易法,我大约给你们讲讲,你们便该知道事态有多么的严重了……所谓市易法中规定,在汴京设都市易司,边境和大城市设市易务。 设提举官、监官、勾当公事官,召募诸行铺户和牙人充当市易务的行人和牙人,在官员的约束下担当货物买卖工作。 外来客商如愿将货物卖给市易务,由行人、牙人一道公平议价; 市上暂不需要的也予“收蓄转变”,待时出售; 客商愿与市易务中的其他货物折合交换,也尽可能给以满足。 参加市易务工作的行人,可将地产或金银充抵押,由五人以上相互作保,向市易务赊购货物,酌加利润在市上售卖,货款在半年至一年内偿还,年利2/10,过期不归另加罚款……” “这如何可以!”祝象昭惊叫道。 “此言当真!”郝惟和也是骇然问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财富之论 “这如何可以!”祝象昭惊叫道。 “此言当真!”郝惟和也是骇然问道。 两人惊骇莫名,陈宓却是云淡风轻的点点头。 祝象昭拍着大腿近乎哀嚎:“这……这如何使得啊!这是要掘咱们商家的坟啊! 什么【在官员的约束下担当货物买卖工作】,本来当官的就对经商的虎视眈眈,现在还不敢明面上来敲诈勒索,只敢暗地里上下其手,咱们最多就是多上点供,还算是能够挣点钱的。 可要是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的扼住我们的喉咙,以后哪里还有活路啊!” 郝惟和双眼都变得通红起来,喉咙都能听得见丝丝声:“静安,消息可是真的?” 陈宓微微一笑道:“你们在江南也算是富甲一方,总不能连这点消息也探听不到吧,你们回去后,可以好好地探听一番,便可以知道我所说之真假。” 此话一出,郝惟和与祝象昭便再无侥幸之心。 祝象昭紧紧盯住陈宓的眼睛问道:“静安,你说我等该当如何,是要抱团反抗王安石么,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号召江南商人一起上书,反抗恶法颁布!” 陈宓瞟了祝象昭一眼道:“你们如果想身死族灭,便这般操作,我就不参和了。” 郝惟和赶紧制止祝象昭道:“象昭兄稍安勿躁,且听听静安的说法,静安,我一直在猜测你来江南的目的,没想到这目的是如此的惊人,我们现在已经是五内俱焚,全无半点主意,还望你给指点迷津。” 陈宓倒是颇为意外地看了看郝惟和,这位脑袋倒是清醒,而且这敏锐性也是不错的。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现如今变法乃是朝廷的大战略,或者说,是变法派占据了上风,更确切的说,是王安石一派主导,背后有官家的坚定支持,在变法还没有露出弊端的时候,如果要正面对抗,必将引来雷霆镇压。 现在朝廷之中胆敢反对变法的,司马光去了兴安军、韩琦去了西北、还有其他的,大多去国,这些大佬们尚且扛不住,若如祝老板所说的纠结江南商人上书一事,就是自取灭亡之路而已……” 祝象昭汗出如浆,听到这里,深深鞠躬:“多谢静安提醒,若非静安,祝家可能因此覆灭!” 陈宓笑着摇摇头:“若非我告知,你也不会有如此想法……” 郝惟和赶紧道:“静安,那我们该当如何做呢,这什么市易法肯定不能让他颁布,别说一直实行,就算是执行个一年半载,江南也要百业凋零了,江南是我们的家,我们可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啊!” 陈宓摇摇头苦笑道:“阻止啊……恐怕是很难的……” 郝惟和与祝象昭心下一沉。 郝惟和苦笑道:“当真是不行,若真是这般,那我还是赶紧回去,将各项产业一一分割,趁着别人还没有听到消息,赶紧卖了拉倒,以后做个富家翁就算了。” 祝象昭骇然道:“惟和兄,何至于此?” 郝惟和惨笑道:“再不放手,身死族灭都是可能的,何必呢。” 祝象昭被震惊得讷讷不能言,他知道事态很严重,但没想到郝惟和悲观到这种地步,但他又相信郝惟和的推断,毕竟郝惟和是有名的儒商,眼光、手腕、决断都是一流的,甚至有人称他为神算子,他的判断如此,那可能局面可能真的败坏至此了。 郝惟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陈宓,深深作揖:“还请静安指点迷津!” 陈宓笑着点点头:“若是事情不可挽救,我又何必来江南。” 祝象昭一听,顿时心中生了希望,眼巴巴地看着陈宓。 陈宓道:“硬扛肯定是不行的,比较稳妥的做法是如同郝老板刚刚所说,出售产业,收拢现金,如此肯定是要损失的,但至少保留了火种,等事情过后,再来收拾残局,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够更上一层楼哦。” 祝象昭想了想,脸上露出笑容。 郝惟和却是皱起了眉头。 陈宓看了问道:“郝老板觉得不妥?” 郝惟和点点头:“静安一定还有更好的选择是不是?” 陈宓笑道:“保存实力,等江南一片狼藉之后抄底,届时可以掌控更多的产业,成为江南王也不是不可能,郝老板为什么觉得不好呢?” 祝象昭也看向郝惟和。 郝惟和摇摇头道:“静安,郝家是靠着江南这块宝地起家的,江南若是落得那般境地,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够恢复元气? 关键是,在那种境地之下,有多少父老乡亲会衣食无依死于贫困之中! 江南与其他的地方不同,其他的地方商业凋零,还有土地可以依靠,可这江南地少人多,若是商业凋零,死的人可就多了。” 听了郝惟和的话,祝象昭脸色隐隐间有些羞愧。 听了郝惟和的话,陈宓忍不住鼓掌:“郝老板宅心仁厚,令人钦佩啊,范文正公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郝老板从商这么多年,还能够保持这等仁心,实在是令在下佩服!” 郝惟和露出笑容:“静安谬赞了,郝某就是有一点良心罢了,郝某生于江南,若是江南遇此危机,郝某不思与江南父老乡亲一起同舟共济,却想着趁机抄底发财,以后郝家如何在江南立足,为富不仁的人,也必将被江南人所唾弃,郝某也是为家族考虑而已。” 陈宓再次鼓掌,这一次却是为了郝惟和的远见和务实而鼓掌。 “郝老板是有远见的,刚刚的选择,算是一个自保的选择,但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我还有一个办法,我姑且说说,你们姑且听听。 如果觉得好,那再详聊,如果觉得不好,出了这门,你们也别在提起,我也是不会承认的,你们若是泄露,那便是与陈某不共戴天了,以后再见便是要见生死了。” 陈宓温声说道,但内容却是让郝惟和与祝象昭心下一震,心知此事一定是至关重要,否则陈宓不会如此决绝。 陈宓笑了笑道:“两位想听吗?” 郝惟和咬咬牙,大力点头道:“听!” 陈宓看向祝象昭:“祝老板呢?” 祝象昭忽然一笑:“我老祝家业是继承来的,不算个聪明人,但我那死鬼老爹曾经与我说过,一旦有大事抉择不下,那便以郝惟和马首是瞻,怎么也出不了错的,郝惟和都这么说了,祝象昭自然要跟从的。” 陈宓诧异地看了看郝惟和,郝惟和苦笑道:“老爷子也是忒看得起我。” 陈宓呵呵一笑:“好,那我便说说吧……正面对抗行不通的,但未必就不能曲线救国,这也是我来江南的目的。 正面对抗,那就是抗拒变法,若是惹恼了官家,君王一怒,伏尸千里,这是不可取的,但咱们可以给官家一条更好的路以供选择。 咱们要让官家知道,盘剥商人能够得力一时,但却是竭泽而渔,而与商人合作,却是利在千秋的事情。” 郝惟和点点头:“大思路是对的,但该如何执行呢?” “银行便是破局的关键。” 陈宓说道。 “大宋中央银行是我想官家提出的计划,银行股份机构乃是以朝廷为主,私人为辅,朝廷占四成股份,六成股份吸纳民间资本,包括汴京商人、江南商人,沟通南北,打通南北的资金通道,将整个大宋各地的商户都聚拢起来。 以后资金将在大宋自由的流通,江南的商人可以北上做生意,汴京的商人也可以沟通江南,以后大家都不再局限于一地一隅,影响力将会大大扩张开来,这对于你们的好处不必我多说了吧?” 郝惟和呼吸一滞。 当然不用多说,江南富裕,但江南四大家都只能局限于南方,地理虽然有运河沟通南北,但人却分南北。 南方商人想要北上没有那么容易,本来南方有诸多优势的,南方经济更加发达,各种管理、技术都要胜过北方,但却是被北方商人压住不得北上。 若是能够打通北上的通道,届时影响力何止上涨十倍? 不过,郝惟和依然还有疑问:“他们能容许我们北上?” 陈宓笑道:“你们是不是都认为天下财富是固定的,你取一瓢,那别的人便少一瓢?” 郝惟和奇道:“难道不是如此么?” 陈宓摇摇头道:“郝老板觉得唐时天下财富比之今天如何?” 郝惟和想了想道:“唐朝虽然威视四方,四夷不敢张目,国势也是秦汉不能及,但若论富有,恐怕还是不及现时的。” 陈宓笑道:“秦不如汉、汉不如隋、隋不如唐、唐又不如宋,这说明财富不是一成不变的,大宋疆域不如秦汉隋唐,但为何如此富裕呢?” 郝惟和想了想道:“大约是大宋对于商业持鼓励态度,并不压抑商业的缘故。” 陈宓点点头道:“这就是原因了,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财富是不断地在变化的,宋朝能够比各朝代都要富裕,是因为大宋朝鼓励商业,所以这块饼便做大了,大家能够分得饼便都多了起来,合作便是将饼做大的关键。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江南不止一个杭州,而是有许多的州县组成,若是大家都以邻为壑,那么江南能够如现在这般繁华么?” 郝惟和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道:“怕是不能吧?” 陈宓笑道:“当然是不能的,每个地方的能够出产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比如盐城,最出名的特产便是盐,可这盐光是在盐城出售,这规模根本就做不大,可是盐城将盐卖向各地,盐城便能得天下之利,他们也能够从各地采购各类物资。 湖州出产丝绸,若只是在湖州当地出售,湖州当地每人都能够传丝绸,那又能卖出几件,但若是卖到外地去,便能得天下之利,得利之后,他们也要买盐、买米,于是盐城也得利了。 ……以此类推,生意是越多的地域、越多的人口参与进来,那么规模也就越大,大家能够做的生意便越多,能够得到的利益便越大。 所以,南北去除障碍,北方的商人能够南下做生意,南方的商人能够北上做生意,沟通南北,这市场规模便陡然间扩大了。 前期虽然同行会有竞争,但多出来市场最终大家还是能够共存的,也就是说,这天下的财富便会越来越多起来,所以,他们也会欢迎的。” 郝惟和豁然开朗道:“所以,天下财富并非一成不变,参与的人越多,财富的大饼便会越大,大家能够分的饼便越多!” 陈宓点点头道:“便是这个道理,这对商人是有益,然而咱们要说服的是官家,或者说是朝廷,在这个过程中,官家与朝廷又有什么利益呢?” 郝惟和笑道:“经商也是要交赋税的,越是南来北往,要交的税便越多,如果南北沟通,规模越大,朝廷能够收到的商税便越多!” 陈宓拊掌笑道:“便是这个道理啦,所以啊,银行要做的便是联合南北商人,一起来打通南北障碍,不仅要实现资金流通四方,还要将四方的人都联通起来。 大宋中央银行在完成前期的积累之后,它的任务是进行基建建设,所谓基建,全名叫基础设施建设,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道路的建设。 阻碍区域之间沟通的便是道路,如果天下各州府道路畅通,那么各地方的特产都能够运送出来,各地方也能够得到来之各地的物资。 比如如今还有许多地方缺乏盐巴,难道是因为盐城这样出产的盐不够么,其实还真的不是,而是因为道路不通,要把物资运进去过于艰难,成本太高,所以导致的物资缺乏。 若是道路畅通起来,天下的物资尽可以进去,那全然不会有这样的窘状的。” 郝惟和不由得面露憧憬之色:“若真是如此,郝家的丝绸便可以卖到大宋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陈宓笑呵呵道:“便是这个道理了,祝老板家里是做海贸生意的,该当知道这个道理的,海上同行看天气,只要船能够到达,等天气好的时候自然能去,但陆上通行却没有这等好事,路不通便是不通,冬天夏天都是去不了的。” 祝象昭点点头道:“却是这个道理。” 陈宓点点头:“所以,我们要让官家知晓的是,让商人自由的做生意,比竭泽而渔要来得更加好,而且是好得多,那么官家便不会允许王安石乱来了。” 郝惟和与祝象昭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心动。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还有这好事 桃花开后桃花汛,桃花汛给新近修好的西湖灌上了满满的一湖夏水。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静安的诗词总是那么的美妙,我来了杭州这么久,都不曾知道西湖竟然这么美,静安只是梦中见西湖,便能够写出如此美妙的诗,没法比啊!” 祖无择笑着道。 祖无择与陈宓在修好的河堤上漫步,卢仲文、秦大步以及祖无择的随从远远地跟着,不敢过来打扰他们说话。 陈宓闻言笑了笑。 河中葑草早就被一扫而空,桃花汛带走污水,河堤、绕湖大路都是用水泥浇筑,十分的妥帖,河堤旁边栽种了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垂柳,夏雨冲刷过后的西湖,水波粼粼,绿树成行,湖面上海弥漫着雨雾,十分的空濛,的确是十分的美丽。 这才是西湖嘛。 除了没有连接南北的苏堤,与后世的西湖基本没有什么区别了。 “祖前辈,晚辈打算回汴京了。” 祖无择点点头:“改办的事情都办完了?” 陈宓笑了笑道:“以后还得来,没有那么轻松地,但是大方向算是定了……” 江南能源、江南建材都已经正常运行,之后仔细管理便是,西湖还要收尾,西湖城正在大规模的建设之中,以后还要下大力气,但总体来说算是步上正轨了。 至于融资之事,江南四大家他已经说服了梅郝祝三家,江南的半壁江山已经落入他的掌握之中,各家出资份额基本已经是确定了,基本上已经算是大势已定了。 “……也不用太过于操心了,此次回汴京,却是有一件大事要忙活。” 陈宓笑道。 “嗯?”祖无择看了陈宓一眼道:“听这意思,这事与我有关?” 陈宓回头看了看远远跟着的卢仲文等人,回过头来笑了笑,低声道:“祖前辈,您觉得如今朝堂如何?” 祖无择哼了一声道:“乌烟瘴气,小人横行,有什么好说的!” 陈宓点点头:“制置三司条例司设立以来,大权总揽,将中书五房的权力给剥夺了去,政事堂的相公们,对此甚是愤怒,但官家支持,相公们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祖无择怒道:“一帮寰薄无行的年轻官员把持朝政,朝廷早晚要出大问题的,官家也是年轻……” “祖前辈慎言。” 陈宓赶紧道。 祖无择斜睨了陈宓一眼道:“我说你一个少年人,怎么如此谨慎,活像是个老气横秋的老人一般,真是无趣!” 陈宓苦笑,但却不辩驳。 话说宋代文人,的确是浪漫得很,不仅有少年任侠的张载,有浪漫天真的苏轼,有旷达任性的欧阳修,还有固执得可爱且不惜身的司马光以及王安石……但是,真要干大事,岂能不谨慎啊。 张载明明能干更多的事情,但却因政见不同,便退为教书匠; 苏轼本可宰执天下,却因天性烂漫,政治上的不成熟,因而被一贬再贬; 庆历新政本可达成不错的效果,却因欧阳修的《朋党论》一文遭受重大的挫折,也不知道范仲淹在临死之前有没有责怪过欧阳修; 至于司马光与王安石……陈宓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两个本身都算是为国不惜身的君子,却是大宋朝陷入党争的罪魁祸首。 如之奈何? 祖无择叹息道:“那腌臜事就不多说了,你且说说此去想要做什么。” 陈宓笑道:“去给祖前辈跑官去。” 祖无择哑然失笑道:“就你?” 陈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没错,就我。” 祖无择笑道:“这种时候去汴京……” 他沉吟了一会道:“……怕不是好时候啊。” 陈宓笑着点头:“的确不是什么好时候,不过,却是积攒名望的好时候。” 祖无择愣了愣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陈宓低声道:“一般来说,祖前辈想要更上一步是比较难的,即便你的资历够了,但却还要看有没有腾出来职位,如果仅仅是给一个名头,那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唯有手握实权,干出点业绩来,才算是积攒足够的资历嘛。 若是平时,朝中职位都有人占据着,一般也很少会挪动,即便是等上个几年,也好难等到好机会的,但这时候却是不太一样,变法派已经慢慢占了上风,将韩琦等人纷纷赶出汴京城,他们派系下的人也纷纷被打压赶到地方上去,如此一来,朝堂中枢便有些空虚起来了,这时候大家都不想往上凑,却是祖老前辈的机会!” 祖无择苦笑道:“别说王安石让不让,就我这脾气,即便是去了,也恐怕要跟王安石打对台的啊!” 陈宓笑道:“您可别忘了,家师也是支持变法的,都是支持变法的,总不能他王安石吃得满嘴流油,家师却还是形单影只吧? 至于与王安石打对台,倒是无须那般,祖前辈去了需得支持变法,但却是要如同家师一般,又要打又要和。 打的是针对王安石的变法之中不合理的法规,要不断地去影响法规的制作,尽量温和不激进,和的则是在某些事情还是要妥协一下的。 祖前辈要清晰地表明立场,好的地方要大力的夸奖,不好的地方也要批评,让官家以及诸多大臣知道祖前辈也是懂变法革新的,而且还是个意见领袖。 等到时候变法出现的问题与你所提出方法是一致的时候,到时候您便是最懂得变法的人啦,那这声望不就蹭蹭往上涨了么?” 祖无择怀疑地看了看陈宓道:“你为何不让你老师去干这事,我总感觉你在坑我?” “祖老前辈,您这就误会我了,我坑你图啥呀,您说,我图啥!” 陈宓一脸的不乐意:“……算了算了,您要这样,那就呆杭州吧,杭州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说着陈宓就加快脚步。 祖无择一把抓住了陈宓,一脸的责怪:“怎么你这孩子属狗的不是,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长辈与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咳,好好说话!” 陈宓犹自气愤道:“前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气人!” 祖无择赶紧安抚道:“哎呀,是老夫错了,错了,好了吧!” 陈宓这才算是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点的恼火道:“老前辈不当长辈,枉我为了你考虑那么多,将薛姨娘送去了信安军,便是考虑这老前辈若是汴京城被贬谪,便将您安排去信安军与薛姨娘相聚,被王安石贬谪可算得上积攒名望的好方法,等过几年再回汴京城,却是反抗王贼先锋……没想到祖老前辈……唉!” 祖无择眼睛发亮——还有这好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临别 “什么薛姨娘李姨娘的,老夫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如今小人盈朝,君子若还是避祸自保,那这天下如何得好,不用多说了,老夫就去朝廷。” 祖无择大义凛然道。 陈宓钦佩极了,拱手道:“家师总说祖老前辈是心怀天下的君子,果然如此,那晚辈就在汴京等候老前辈了。” 祖无择豪迈一笑:“自无不可,你且快快去,将老夫抬举进汴京,老夫非得与王安石那老匹夫好好地斗上一番法!” 陈宓没花太多的力气便说服了祖无择。 祖无择与王安石天生对头,又是张载弟弟张戬的好友,自然得拉拢过来,有祖无择这等封疆大吏如今,张载也能够多一份力量。 不过陈宓倒没有立即起行,他离开汴京有半年之久,回汴京估计也得许久一段时间,短时间是来不了杭州的,离开之前,他得做好安排才行。 首先便是在杭州的产业。 邬宗贺被叫来小院,陈宓道:“江南能源的工作于兖兄完全能够胜任的,有诸多管事协助,他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你要不要随我去汴京?” 邬宗贺喜道:“那自然是好,老朽正想着找你说这事呢,卢兄已经在书信中催促了我许多次,说让我去汴京与他一会,好商量酒楼的事情呢。” 陈宓笑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酒楼得快速地筹办起来,资金拆借便找银行,我想了想,若只是交换股份,还是不太贴切,我建议可以组建一家公司,将望海楼与醉仙楼都置入其中,你们可以根据资产占据股份,如此便能够不分彼此,下面的管事也不会废弛于事,你觉得呢?” 邬宗贺想了想道:“邬家的事情我可以决定,就是不知道卢家那边有没有问题。” 陈宓点点头道:“是个问题,不过大约是问题不大的,卢伯蕴是个聪明人,他家里的杨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如果杨老夫人站出来的话,推进是没有问题的。” 邬宗贺点点头:“那就没有问题了。” 陈宓笑道:“嗯,那你准备一下进京的事情。” 邬宗贺笑道:“二郎就交给我吧,保准你什么都不用考虑便能够舒舒服服地回京。” 陈宓笑道:“回京的人估计不少,你得做好准备。” 邬宗贺笑道:“无非就是一条大船的问题,又有何难。” 梅可嘉笑道:“老朽倒是有一艘游船,不算很大,但装个百十人倒是轻松。” 邬宗贺笑道:“你不说我也要找你借啊,整个杭州的人都知道你那艘逐日黄,好家伙,那船哪里只是船,分明是一个小庄园嘛,光是船楼便有三层,里面房间几十间,富丽堂皇,简直是穷奢极欲啊!” 梅可嘉笑道:“老朽自己是不太用的,不过给二郎用却是合适,二郎以后也要经常跑江南,这艘船给二郎用再好不过了,干脆便送给二郎好了。” 邬宗贺咋舌道:“你这老家伙还真是舍得呢。” 梅可嘉笑道:“那船虽然富丽堂皇,也不过几万贯罢了,二郎给老朽带来的岂止百万贯,一艘船而已,何足挂齿。” 陈宓笑道:“在商言商,给与你的,自然是因为你值得,煤矿在杭州可是独一份的资源。” 梅可嘉却是笑道:“没有二郎的点石成金,这煤矿也不过是煤矿罢了。” 陈宓笑了笑,也不纠结这个了,而是说道:“银行的事情由瞿老板在筹办,邬老板,梅老板,还有郝老板以及祝老板你们几位都是占了股份的,虽然江南也有其余人占了股份,但都是小头,你们才是大头,却是得好好地帮着瞿老板筹办起来。” 郝惟和赶紧道:“二郎请放心,此事已经是自家的事情了,当然是要尽心尽力的。” 祝象昭也是称是。 陈宓点点头道:“此去汴京,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但最紧要的还是阻止市易法的颁布,其中我得借助你们的帮助,到时候却是要大家戮力相助,江浙若是有谁拖后腿,你们该知道怎么处理得吧?” 郝惟和笑得颇为凶残:“二郎请放心,谁敢在这关头坏大事,江南人必饶不了他们!” 其他人也都称是。 陈宓点点头道:“那诸君便拜托了。” 安排完产业上的事情,陈宓则是给邵材、邵刚、余贯、余中几人发了请柬,邀请几人来赴宴。 宴会自然在望海楼。 邵材、邵刚、余贯、余中几人赴宴。 陈宓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在下已经与家师联系过了,也将几位的文章寄给了家师,家师相中了几位,有心收你们为徒,不知道你们可愿意与我进京?” “啊,你说的是真的么?” 邵材喜道。 余贯与余中相视一眼,也俱都开心不已。 陈宓笑道:“自然是真的,不日将要起行,你们回家交代一番,跟着我的船北上就好了,家师说后年便要科举,希望你们留在汴京跟着他就读,也好多给你们上上课。” 邵材邵刚两叔侄颇为欣喜,对于这个安排没有疑问,但余贯余中却是皱起了眉头。 陈宓见状道:“正通兄正道兄可是担忧在京时候的日常花销问题,这个无须担心,老师既然叫你们进京,自然也会考虑到这个问题,食宿诸般问题都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老师准备开一个学院,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在里面任教,教学相长,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余中闻言喜道:“这却是好方法,老师大恩弟子无以为报啊。” 陈宓笑了起来。 这学院本身是没有的,不过现在却是要有的,因为他是决定要招揽一批士子,这批士子到京跟着张载,如果寄人篱下终究不太好,办个书院却是个好方法,正好传播关学壮大声势。 施彦卿听瞿洪庆说了陈宓要回汴京的事情,就找了过来。 “你要与我去汴京?” 陈宓有些诧异道。 施彦卿与瞿光秀成亲没有多久,又与妹妹施向春团聚,本不该这个时候外出才是啊。 施彦卿笑道:“二郎是担心光秀的事情么,她与我一起去汴京,瞿家钱庄已经整合进了银行,也无须我多管了,光秀觉得还是我的仕途更加重要,鼓励我与您一起去汴京,如果能够时时向张翰林请教的话就更好了。” 陈宓闻言笑道:“如此倒是无妨,只是香椿怎么办?” 施彦卿苦笑道:“那小妮子舍不得苏小姐,虽然每天也都来我家里见我,但却是不愿意搬过来,说是要陪着她苏姐姐。” 陈宓安慰道:“虽然你是他亲哥,但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跟着苏念卿的,感情自然要深厚得多的,倒是无妨,那边我已经请梅老板等人照料着,不会有问题的。” 施彦卿点点头:“我也请老丈人有时间的时候过去看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静安不过去看看苏小姐么?” 陈宓诧异得看了看施彦卿。 施彦卿笑道:“苏小姐那么喜欢你,你们又算是故人,你要走的话,也该去辞行嘛。” 陈宓轻轻笑了笑道:“彦卿兄说的是,此事我记住了。” …… 江南多雨,雨后,菜市桥外一片沃野中的各种蔬菜长势喜人。 苏念卿与施向春在地里忙活,雨后得排水,最好是可以施点肥,这样长势会更好。 施向春一边施肥一边与苏念卿道:“姐姐,听我哥说陈静安要回汴京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苏念卿愣了愣:“他要回去了?” 施向春点点头:“对呀,他来杭州都半年了呀,事情办完了自然要回去的啊。” “是呀,要回去的。” 苏念卿有些失神。 “姐姐?” “嗯?” “去见见吧。” 苏念卿自嘲地摇摇头:“不去了,有什么意思你,他在杭州这么久,也没有来过几次,而且,是他要离开杭州,只听说过离开的人找人辞别的,没有听说听说别人要离开主动找上门去的。” 施向春嘟嘴道:“姐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了,以前你那么虎,怎么现在却是这么进退失据呢。” 苏念卿忍不住苦笑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香椿不服气道:“不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么,我也是从风尘中混过的,我还能不知道?” 苏念卿瞪了香椿一眼道:“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在说那事情了,你哥是要走仕途的,要是被人知道,可是要惹来麻烦的。” 香椿吐了吐舌头的道:“我也就是咱们私下聊天的时候说说,我也是知道轻重的。” 苏念卿点点头,不免有些黯然神伤道:“有时候我也是怨恨自己的胆怯,也怨恨他不解风情的,但归根结底,与我来说,这是个正确的选择额,与他来说,却是个正人君子,既然对我没有想法,远离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你说是吧?” 香椿歪了歪脑袋想了想道:“这么说来还真的是如此,以后我便不叫他没良心的了。” 苏念卿忍不住被逗笑了,笑骂道:“你呀你,陈静安还帮你找回你哥哥,你还老是叫他没良心的,没良心的是你才对吧。” 香椿不服气道:“谁让他有眼无珠的啊,姐姐这么好,又好看又有才华,关键是性格又好,若是能够娶回家那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啊,要不我以后就叫他缺心眼吧。” 苏念卿被逗乐了:“什么冒青烟啊,他是翰林学士的弟子,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我这蒲柳之姿哪里有资格嫁给他啊……” 说到这里,苏念卿不由得笑容敛去,悲从中来,正欲落泪之际,突然听到香椿惊叫了一声:“那不是缺心眼的么?” 苏念卿噗呲一笑:“你别乱说……” 话音未落,却听到远远的声音传来:“……缺心眼呀?” 因为还远,所以只听到一些,但大约说的便是:谁缺心眼呀? 苏念卿赶紧一把捂住了香椿的嘴巴,香椿又尝到了泥土的味道,而且这次因为正在施肥,里面还带着些不可言喻的味道——这时候的肥料都是沤肥,至于原料是什么,则是看能收集到什么了,有淤泥、有各种动物粪便、以及人的屎尿等等,味道自然是难以言喻了。 香椿很绝望,但苏念卿的眉眼之间却是带着喜气了。 因为刚刚下了雨,田埂上颇滑,陈宓轻一步浅一步的走过来,及至眼前,却看到香椿在呸呸个不停。 陈宓有些诧异,但却只能装作不见,与苏念卿道:“刚刚去了屋舍处没有找到你们,估计你们在地里,便找过来了,果然在呢。” 苏念卿站在油菜地中与陈宓福了福道:“今日下了雨,趁好时候施肥,这菜好长一些。” 陈宓放眼看了看,发现苏念卿的地里和旁边地的蔬菜长势都颇不错,甚至还略胜些,不由得惊诧道:“没想到苏小姐这种地的本事还真是不错啊。” 说话间,他端详了一下苏念卿,这姑娘肤色略黑了一些,但精气神却是极旺盛,比起在汴京时候,却是多了许多的生气,一身的风尘气也都尽去,变得朴实而清纯。 苏念卿抿嘴笑了笑。 陈宓倒是兴致勃**来:“说起来还有我的功劳呢,我一会走得带走两斤尝尝。” 苏念卿想起上次陈宓来,正是他与那个护卫一起翻得地,再看看如今长势极好的菜地,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却听陈宓又道:“今日是施肥是吗,来,我来帮忙,我施肥可是一把好手。” 这次苏念卿怎么愿意再让陈宓沾手,赶紧道:“二郎不可,这沤肥不干净,赶紧莫要下来……” 她见到陈宓已经在拖鞋,赶紧上了田埂阻止,连拉带扯的,还不忘回头与还在呸呸恶心不已的香椿喊道:“香椿,割点还没有施肥的油菜,一会炒了给二郎吃。” 说着就将陈宓拉走了。 香椿呸呸了两声,想着割点带着肥料的油菜回去,给那对苟男女尝尝味道,但想到这油菜自己也得吃,便只好割些干净的。 第一百六十章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听香椿说你要回汴京了?” 苏念卿与陈宓并行,但稍微落后一步。 陈宓点点头笑道:“嗯,今日便是来向你辞行的,虽说杭州还是要经常来的,但至交好友还是得来说一声的,不辞而别过于无礼。” “至交好友?” 苏念卿眼睛发亮。 “你觉得我是你的至交好友?” 陈宓看到苏念卿眼里的光芒,笑着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念卿救了我两次,却丝毫不求回报,算得上我的大恩人,但我想念卿一定不是想成为我的恩人,想必是觉得我有可交之处。 而我越是了解念卿,就越是觉得念卿可敬,以前念卿是无奈入风尘,但并不想寻常女子一般陷于风尘,而是争取自己跳脱出来。 而从良之后,却是回归生活本身,既没有随便为了生存而委身他人,也没有自暴自弃再入风尘,而是种菜谋生。 如此行径,如非品行高洁,绝难如此,如今朝野上下,自诩君子清流的人不少,但背地里所行狗皮倒灶之事却是一箩筐,令人闻之作呕。” 陈宓娓娓道来,苏念卿越是眼睛带着光芒,她轻声道:“二郎谬赞了,不过是念卿求得解脱罢了,不愿意再去卖笑,与一群人是卖,与一人也是卖,而且……” 她抿嘴一笑:“……是我不需要再去卖了呀,二郎给我的那些钱,够我花上几辈子的了,我有何必再去看人脸色。” 陈宓闻言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念卿真是个妙人,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哎呀,其实我还是羡慕你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生活才是生活啊。” 苏念卿一笑:“二郎真是会安慰人呢,这种生活最是容易不过,二郎若是想,随时都可以,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啊。” 陈宓苦笑道:“以前倒是可以,可是啊,我大哥非要从村里出来,去了汴京,便再也回不去了……” 苏念卿倒是好奇:“难道二郎以前没有想过去汴京嘛,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想留在礼贤镇当一个农夫?” 陈宓摇摇头道:“倒没有说想当农夫,其实做点小生意也是可以的,做点小生意,养活家庭是足够的,只是先慈却是不许我沾染商事,宁可自己积劳成疾,我大哥又是性格执拗的,先慈去世不久,恰好有人从汴京归去,说是见到了我父亲,我大哥便执意去寻父去了。 这一出来嘛,总是要沾染上一些俗事的,你看,现在已经是进退两难了,这些事情不做完,想要归田也是难,二来也是不甘心,如果当日没有出来,也不会有如今这些烦心事了。” 苏念卿诧异道:“二郎如今的生活是很多人都羡慕的啊,有翰林大学士当老师,以后前途无量是必然的。 二郎又是善于经营的,如今身家巨万,富可敌国,身边更是诸多豪商富贾环绕,即便是到了宰相府上,也都是座上宾,据说二郎还与勋贵世家定下了婚约,根基更是稳固,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陈宓笑着摇头道:“那念卿不也是不喜这些么,你在汴京,那可也是花中之魁,交往的俱都是文人雅士,不乏有大官贵公子,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可你不也是避之不及么?” 苏念卿摇摇头道:“那又有什么可比性,风尘女子,别人表面上敬你,实则俱都是将人视为玩物,文质彬彬之后,却是想着床上的那么些事情,这些年,威逼利诱的事情可多了,好在算是全身而退,若再不退,总是要陷进去的。” 说到全身而退时候,苏念卿偷偷看了看陈宓一眼,见他神情没有变化,却是有些失望。 陈宓笑道:“又有什么不同,风月场上要卖笑,走上仕途也要卖笑,是了,在这商场上也是要卖笑的,商场官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若不是迫不得已,还是不要进得好。”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到了屋舍,两人搬了凳子坐在院子上聊,雨后凉风习习,颇为怡人,陈宓说起商场的趣事,苏念卿也是尽都能够接上,苏念卿也会说起诗词,陈宓度过一些诗评诗论,尤其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又涉及过朱光潜的一些美学理论,又有南宋明清的诸多诗词加持,随口来上几句,也是足以应付场面的。 苏念卿震惊于陈宓对于诗词的造诣之深,而且不仅仅是善于作诗词,而是对人生的理解已经有足够深的造诣,尤其是随口抛出的对于人生的境界的评论。 陈宓是这么说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第三境也。 这一下子顿时令苏念卿为之震撼。 人处于逆境之中便爱思考,苏念卿久历风尘,文学功底又高,因为年纪虽然不大,但对于人生却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久历繁华,反而喜欢返璞归真,因而来到这郊外种菜归隐,更是有了一些感悟。 陈宓这人生之三境界一出,顿时令她有醍醐灌顶之感。 这三境界引之晏殊的蝶恋花、柳永的蝶恋花,还有陈宓自己的青玉案,虽然属于他自己的只有青玉案,但通过引用词句,却是将人生之境界说得明明白白。 苏念卿结合自己的人生历程以及一直以来的努力,结合这人生三境界,一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前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看破红尘,以为已经足以了解人生,可今日才算是知道,原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二郎才是真正的窥破人生之真谛啊!“ 苏念卿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陈宓。 陈宓连道不敢当,但内心的确是感觉到十分的痛快。 来到大宋这么久,他身边的人没有真正懂他的,没有几个能够真正聊天的。 陈定思想传统,过于固执,若真是聊天,估计没有聊几句就得吵起来。 张载倒是圆融,但老先生的坚持有时候也未免坚硬。 至于其他的,要么是合作伙伴,要么是手下,那都得用手段的,恩威并济,若是贸然袒露心事,却是不妥当的。 即便是杨玉容,陈宓也不敢随意聊,杨玉容热情奔放,大喇喇的不像是个女孩子,会是个好老婆,但不会是个好朋友。 但在苏念卿这里,他却是真正找到了在后世与几个至交好友随意吹牛逼的痛快,聊得痛快了,也不管是什么诗词什么理论,随意便往外抛了。 只是他聊得痛快了,却是不管苏念卿会如何震撼了。 如此一来,倒是让他有了些恋恋不舍之感,吃了饭,道了别,磨磨蹭蹭了好久才离去。 目送着陈宓离去,香椿生怕苏念卿又要不开心,赶紧盯着她的脸色看,一有不对便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却不料看到苏念卿不仅没有丝毫离别的伤感,还颇为平安喜乐,不由得惊诧道:“姐姐,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 苏念卿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第一百六十一章 苏家兄弟 汴京。 中书省西厅,也就是俗称的参知政事堂,在王安石之前的六七年,这里高居其上的是欧阳修,只是如今已经换了新主人。 下首左右,一个是吕惠卿,另一个是为苏辙。 “参政,青苗法已经执行了一段时间,这法规原则上是好的,但卑职却是听说有地方官员为了完成政绩,强迫并不需要的百姓贷款,这般一来,恐怕会酿成大错,还请参政多加考虑一番。” 听到苏辙的话,王安石不置可否。 吕惠卿赶紧站出来道:“子由却是不知,推行新法,有时候矫枉过正也是难免,我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已经发文让人多加注意了。” 苏辙不满道:“这哪里是一句矫枉过正就能够抹过去的,对于咱们来说,只是一个小错误,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农户家破人亡,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王安石闻言眉头皱起,他对苏辙有所不满,这个不满缘由颇深。 制置三司条例司的设置不简单,他争取了许久,与诸多大臣斗了许久,才算是勉强成立,原本便是为了甩开中书执行变法,可临了官家却将苏辙给塞了进来,这倒是问题不大,但苏辙此人却是颇为不识相,虽然说有协同之名,但官家塞他进来不过为了镀金罢了,何必总是多口舌惹人烦闷呢。 想及至此,王安石道:“变法本就是无奈之举,若是怕这怕那的,又变什么法,现在地方不少官员抵抗变法不干事,若是处置了这些干事的官员,到时候谁来协助变法,你这种想法就莫要再说了。” 苏辙一听顿时变色,提高了声音道:“参政此话不免说得太轻巧了,把钱借给百姓,使出利息二分,本意是在救济百姓,不是求利。 但出入之间,吏员趁机营私作奸,即使有法也不能禁止,钱到百姓手里,即使良民也不免乱花;到交还时,即使富民也不免超过期限。 这样,就怕一定要鞭打催促,州县官的事不胜其烦了。 唐代刘晏掌管国家财政,从没有借钱给百姓。 有责怪他的人,刘晏说:‘让百姓侥幸得钱,不是国家之福; 叫吏员靠法催督还债,对百姓不利。 我虽然从不发放借贷,但四方的丰收和灾荒谷价的贵贱,从来能及时知道。 有谷贱处就收购,有谷贵处就发售,所以四方没有太贵、太贱的弊病,岂用发贷款?’刘晏所说的,就是常平仓法。 现在此法仍在而患在不整顿,你真能有意于百姓生计,就整顿实行,那刘晏的功绩可以立刻见效。 现在搞这青苗法,若是自愿而行,百姓可以依据自身需求决定贷或者不贷,可能问题还算是不大,但若是吏员强迫百姓贷款,即便是丰收年,百姓也得多缴纳两分利息,若是遇上了灾年,那就是要断了他们的生路啊!” 苏辙这话说得颇重,王安石顿时勃然大怒,但还没有轮到他说话,吕惠卿便先发难了。 “若按苏检详的说法,便要任由农户春播无种,任由富豪之家借机放贷谋取高利盘剥百姓呗?” 吕惠卿说得也是不客气,这是抨击苏辙不为民担忧。 苏辙深深地看了吕惠卿一眼道:“青苗法本就是行险,看似民得利朝廷也得利,实际上却是悬崖走独木,青苗法放贷之粮食乃是源自常平仓,常平仓是备荒之粮,却被拿来放贷,一旦灾年,常平仓中无粮,以后饿死的人可不是几千几万了。吕检详,此举乃是祸国殃民之举啊。” 苏辙此言一出,吕惠卿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早在唐朝,朝廷为防各地受灾,故而命各州县建立储备性质的粮仓,仓中的粮米,由官府在谷熟价低时购进,一旦遇到灾歉,即可立即取出赈济当地或附近灾民,避免饿殍遍野的惨剧,即所谓备荒之粮也,也就是这常平广惠仓。 宋代沿袭此制,百余年来,也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救济了许多灾民。这些粮米虽然不一定能解决全部灾民所需,但有了它,朝廷起码可以减少大量的开支,所谓“使民常保平安”之意也。 按照朝廷规定,这部分粮米在无灾之时,应该是雷打不动的。 而青苗法,或者说叫新常平法,便是吕惠卿提出的,所以听到苏辙质疑这个事情,顿时令他不淡定了。 他正要说些什么,王安石却是挥挥手道:“好了,这个事情就不必争论了,近期不是要选派刘彝﹑谢卿材﹑侯叔献﹑程颢﹑卢秉﹑王汝翼﹑曾伉和王广廉等八人,到各路“相度农田水利﹑税赋﹑科率﹑徭役利害”﹐以便从对现实情况的了解中制定切实可行的政策﹐以兴利除弊﹐变而通之么,便让他们也注意这个事情,别让地方官吏乱来便是了。” 苏辙闻言眉头一皱,王安石又道:“便这样吧,苏检详,你先忙你的事情去吧。” 苏辙无奈,只能作揖离去,但内心却是叹息,他又有什么事情好忙的? 起草各类新法主要是吕惠卿,其余章惇、蔡确、李定、曾布诸人,有的专门拟定新的役法,有的研究抑制盗贼之法,各有分工。 反而他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实际上的协同之人,本来与吕惠卿该是实际领导条例司的人,却被排斥在条例司之外,分外令他烦闷。 晚上苏辙回到家中,见到了兄长苏轼。 苏轼笑呵呵的,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苏辙倒是心中一宽,笑道:“哥有什么喜事?” 苏轼摇摇头笑道:“没啥事,今日听子厚说他那弟子就快要回来了,倒是颇为期待。” 苏轼现在官告院上班,不过还兼着知制诰的职务,所以与张载算是共事的同僚,有时间也会经常聊聊。 苏辙笑道:“就是那陈静安么?” 苏轼点头笑道:“没错,我对这少年可是好奇地很啊,咱们兄弟两个回了一趟眉山,天下间就出了这么个天才少年,还真的是有趣。” 苏辙笑道:“那少年的确是厉害的,静安四句道尽儒家子弟之抱负,令人闻之不由得心潮澎湃啊。” 苏轼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倒是对他的诗词更敢兴趣一些,尤其是那首青玉案,哈,真真是绝妙。” 苏辙也是赞同的,笑道:“的确是好词,不过我倒是对他的经世济民的本事颇为感兴趣,他办的南城能源,惠及的贫苦百姓多矣。” 听到苏辙说这个,苏轼却是皱起了眉头:“这些却是商事,读书人……” 苏辙笑道:“哥,这事情说是商事也没有错,但百姓却是当真受益的,今年多冷啊,运河都结冰了,煤炭要供应汴京城却是极为难的,普通人家根本就用不起,但陈静安改进了之后,煤炭用料大减,用起来更是节省,普通的人家也能够用得起了,烧水做饭取暖都敢用了,可谓是造福万家,若今年没有他这煤饼,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 苏轼倒是没有多说,但对结果还是颇为赞同的。 苏辙问道:“哥你在官告院那边怎么样?” 苏轼笑道:“官告院不就是那样么,给官员、将士乃至后宫妃嫔发发文书,都是别人敲定的事情,例行公事罢了,惟一的好处便是清闲,也好。” 苏辙闻言叹息道:“我也是很清闲啊。” 苏轼闻言眉头一皱道:“我听说条例司那边的人都忙成狗了,怎么你还能够清闲?” 苏辙将自己被排挤一事说了出来,苏轼却是不解道:“这不应该啊,安石公为何要如此呢,咱们与他也是无冤无仇的,咱们兄弟两个对变法也没有反对意见,他有何必如此?” 苏辙想了想道:“哥,你说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苏轼摇头道:“不能吧,咱们与他接触又不多,也就是之前在老宗师那边的时候接触过几次……咦……” 苏辙问道:“怎么?” 苏轼脸色怪异:“我想起来一事,难道是那事得罪了他?” 苏辙赶紧问道:“什么事情?” 苏轼脸色越发的怪异道:“嘉佑二年咱们不是第一次来汴京城么,那一次爹带着咱们去欧阳老宗师府上,那是第一次遇到安石公,当时不是在讨论字学么,安石公说【波乃水之皮】。 当时我不以为然,认为这就是荒谬,便道【若照此理,那么滑乃水之骨乎?】,当时他好像有些尴尬……” 苏辙忍不住苦笑,原来根子在这呢。 我的哥哥诶,你觉得是开玩笑,可这明明是在嘲笑别人啊,人家自诩精通字学,你却要当面打脸,人家不把你恨上才是奇怪呢。 不过苏辙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哥哥的性格,天真浪漫,机心不多,有时候说话伤害人也是常见。 于是苏辙便把话题岔开,聊起了其余的事情,但也因此对王安石生了芥蒂,不过说实话,这芥蒂也并非此时才生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朝中起风波 与苏轼来说,与苏辙的一番话并没有令他有什么挂怀之处,第二日他还是悠哉悠哉的上朝去。 去官告院的路上,他却是撞见了御史中丞吕诲,吕诲脸色看起来很是糟糕,苏轼是个热心人,赶紧拉住吕诲:“吕中丞,你这是怎么啦,看着你脸色不太好。” 吕中丞见是苏轼,脸色便缓和下来些,道:“也没有什么,无非就是想请陛下罢免王安石,不要再让他张皇生事搅乱天下罢了。” “嗯……”苏轼嗯了一声,但下一刻却是震惊得两眼圆睁,“中丞你说什么?” 吕诲呵呵道:“大苏学士没有听错,某就是向陛下弹劾王安石,此人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误天下苍生者,必是此人!” 苏轼惊道:“吕中丞三思啊。” 吕诲奇道:“三思啥?” 苏轼道:“各项新法还只没有正式出台,不到该说的时候,即便是出了台,也要看是否利国利民,才好评论好歹啊,你这样直接过去找陛下,陛下怪罪了可不好。” 吕诲呵呵笑道:“你说这个啊,不用三思了,某已经见过陛下了,不用他怪罪,我已经请辞了。” 苏轼:“……” 吕诲道:“吕某记得,令尊苏洵老先生十年前写过一篇《辨奸论》,其中有两句话可谓是至理名言,所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大凡士子,看他昨天便知道他的今天,看他今天,便知道他的明天,王安石算什么东西,居然能够蛊惑的皇商言听计从,将来遗祸于天下,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吕诲激动得直挥拳头。 苏轼愣了愣道:“吕中丞刚刚说与陛下请辞?” 吕诲点头道:“没错,某绝对不愿意与大奸之徒共理朝政,陛下不愿意听从我的意见,某便自请去位!” 苏轼摇头叹气:“吕中丞也过于拘执了,实不至于如此啊。” 与吕诲分开后,苏轼到了官告院,有吏员凑了过来。 “大苏学士,大苏学士……” 那吏员凑过来小声喊道。 苏轼皱眉道:“有事说事。” 吏员嘿嘿一笑道:“小的也无大事,就是给学士说一个大消息。” 苏轼暗道,难道是吕中丞的事情,于是便点点头。 吏员道:“大苏学士知道吕中丞弹劾王参政的事情么?” 苏轼点点头。 吏员又道:“今天又发生了大事情,王参政也弹劾一人。” 苏轼道:“是弹劾吕中丞么?” 吏员脸色精彩,小声道:“却不是,而是弹劾富弼老大人!” 苏轼惊道:“富老疾病缠身,十次常朝倒有九次是告假的,好不容易陛下宣召,都得是用肩舆抬进偏殿,基本都不怎么参与朝政,又不碍王参政变法之势,王参政为何要弹劾他?” 吏员诧异道:“大苏学士是在戏弄小人么?” 苏轼诧异道:“什么意思?” 吏员见苏轼神色,讪讪一笑道:“王参政弹劾富相的理由便与您所说有七八分相似,我还以为您知道呢。” 苏轼愣了愣道:“你仔细说说。” 吏员道:“王参政的原话是,宰相之大位,天下唯有一个,所谓坐而论道者也,如今富弼疾病缠身,十次常朝倒有九次是告假的,好不容易陛下宣召,都得是用肩舆抬进偏殿,这样的宰相,连个摆设都算不上。这倒也是罢了,可恼的是,此人倚老卖老,背后捣鬼扇风,抵制变革,为群丑之后盾,此所谓既不入座又不论道者也!” 吏员一一演示甚至连王安石的神态都模仿得几分相似,让苏轼都有些忍俊不禁:“你这个促狭鬼!” 他想了想道:“就是不知道王参政弹劾富公,却是为何?” 吏员轻声道:“无非便是觉得参政之位不足以变革,想要再往上走一走呗,将富公赶走,他便好上位了。” “瞎说!”苏轼斥道,“宰相大位,岂能如此儿戏,当年包孝肃何其刚正,也不敢做此等事,何况他王安石。” 苏轼所说的是嘉祐四年的事情,时任三司使的张方平由于买土豪的财产,被包拯上章将其弹劾免官;由宋祁接任,包拯又弹劾他;宋祁被免后,就由包拯以枢密直学士之职暂任三司使。 对此,欧阳修说:“包拯是所谓牵牛踩踏了田而夺了人家的牛(所谓蹊田夺牛),处罚已经很重了,可他又贪图肥缺来做那个职务,不也是过分了吗?” 包拯因此待在家里,以躲避代理三司使的任命,仁宗不许。 许久后,包拯才出府任职。 吏员耸肩道:“包孝肃刚正廉明,自然不会做这等事,王参政么,嘿嘿,却是不知道咯。” 苏轼喝道:“堂堂参政,也是你能嚼舌根的,小心你的脑袋!” 吏员缩了缩脖子笑道:“就是与大苏学士您说说,外面可不敢说。” 苏轼点点头道:“知道就好,是了,张翰林今日值班吗?” 吏员赶紧道:“有的有的,老李早上还看到了张学士呢,说是神色颇为欣喜,却是他的弟子陈静安回来了。” 苏轼一听也是欣喜:“好啊,某早就想见见他了,你赶紧把今日该做的事情拿出来,某赶紧抽时间处理好,今晚得去见见这传闻之中的陈静安。” 吏员闻言,赶紧去外面将整理好的文件都拿过来道:“就这些了,学士签字画押即可。” 苏轼点点头,然后暗自叹息,风暴已经来了! …… 其实张载还没有见到陈宓呢,就是有人先从陆路过来,告知今日会抵达。 船从杭州到朱仙镇,时间已经已经到了六月底,两岸已经是盛夏的景色,郁郁葱葱的颇为怡人,就是进入七月了,气候过于炎热了。 陈宓在船内大厅与余中余贯等人闲聊,卢仲文从甲板上进来,用手扇风,大声道:“二郎,已经快到朱仙镇了,就是外面太热了,要不等傍晚再回城吧。” 大厅内四面堆了冰山,与外面的炎热宛然是两个世界,陈宓还穿了一身稍厚的布衣,免得受凉。 从杭州出发时候,陈宓便预料了天气变热的情况,事先囤积了大量的硝石用来制冰,这一路过来倒是半点也不受罪,就是余中邵刚等人看得咋舌不已。 陈宓衣食住行看似平淡,但却是见细节,懂行的一看便知道奢华到了极致,邵刚年纪小,有些不以为然,陈宓却是笑着解答道:“豪奢不是坏事,挣了钱却死死捂着的,才是祸国殃民呢。” “嗯?” 陈宓笑道:“你们看啊,我有这么多的钱,我若是半点也不舍得花,那这些钱便无法流动起来了。 大宋物资不匮乏,匮乏的也可能只是粮食这些,你们看其余的其实都是很充足的对不对,丝绸、瓷器、名贵木料等等,这些对于百姓的生活是没有关系的,但却是百姓辛苦劳作制作出来的,他们劳动制作出来,却没有人去买,那么这活就白干了。 像我这样的人,多买买这些东西,便有更多的人可以从中挣钱,可以养活家人,这不是好事么?” 余中等人听着也有道理,当然具体道理如何,却是不便深入聊了,倒不是什么忌讳,而是陈宓一路承担路费伙食,还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就有点不厚道了。 邵刚被邵材骂了一顿,也不吱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下风云出我辈 朱仙镇历来是热闹的,但今日却是分外的热闹。 宋银林作为一个牙人,他的眼力劲颇为犀利,码头处停着不少豪华的马车,他认出来那些马车有宴家、卢家这些大户的,甚至还看到了杨家的。 码头这里平日里也有北上的官员,但一般不会到码头上来迎接,倒是让他有些诧异。 但更让他诧异地是,这些人迎接的人竟然是他曾经的客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该叫陈宓。 对于这个少年,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当时两兄弟非常落魄,甚至租住在一个暗娼聚集的胡同里,就为了节省一些钱财,怎么现在许多人来迎接的架势,难道是发迹了? 宋银林打听了一下,果然这个少年便是当朝翰林学士的弟子陈宓,据说从暗娼胡同里发迹,干过鸡蛋灌饼,后来当了醉仙楼的掌柜,再之后又创办南城能源,然后被翰林学士看上收为弟子,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宋银林不由得惊诧莫名,没想到自己接待过的一个客户竟然有此奇遇,不过他倒是没敢上去搭话,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但后来的他却是用这个噱头卖租出去很多的院子,客户也吃这一套,想要沾一点好运气嘛。 此事不消多提,却说陈宓一下船,便看到了来迎接他的人,陈定、卢伯蕴、宴清平等人赫然入目,还有一人紧紧盯着他,美目里还带着泪水,那是杨玉容。 陈宓与卢伯蕴几人稍微寒暄了一下,就钻进杨玉容的马车中,好些马车就启程往城里去了。 到了东华门外的宅子中,余贯余中等人被安置在旁边的院子里,隔壁的院子陈宓已经让宴清平帮着买下来了,就是为了安置张载的学生。 因为陈宓刚刚长途跋涉回来,宴清平等人也识趣的离去,即便是有事情要说也不急在一时,今天的时间是留给张载、陈定以及杨玉容的,大家都是有眼力劲的人,杨玉容眼里都快溢出来思念怎么可能看不见。 其余人走后,宅子里便剩下陈宓两兄弟,杨玉容以及文兰姐。 陈宓先是看看哥哥陈定,半年多未见,陈定身材又高大威猛了许多,当然,陈宓也是如此,兄弟两个站在一起,身量已经是差不多高了,只是陈宓骨架子小,看起来更飘逸一些。 陈定的神情比之以前,淡定了许多,眼神凝实稳重,想来从张载身上也得到了许多的教诲。 据陈定平日的信件里说道,他平时不仅要读书写字,还得帮着张载处理文书、客人往来等事务。 张载作为翰林学士,即便是他不太爱与人往来,当作为翰林学士兼着知制诰的职务,还有司农寺的事情,每日来拜访的人可不少,陈定作为弟子,自然要担起这些责任的。 人都是历练出来的,若非陈宓有这前世的经验,他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陈定其实也是很聪明的人,见的人多了,见过的事情多了,自然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浮躁了,如今举手投足之间,颇显大家风范。 再看看文兰姐,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脱离了原来的环境,来到了陈宅,与张载、陈定朝夕相处,文兰的风尘气已经消磨殆尽,取而代之居然有些雍容大方的气象。 杨玉容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眼之间有些宜喜宜嗔,喜得是情郎终于归来,嗔的是这没良心的跑去了杭州这么久,听说还有一个红颜知己,可煞是气人。 看到大家都有所变化,陈宓心中颇为欣慰。 几人坐着聊天,其实主要是陈定与陈宓两兄弟在聊。 杨玉容与文兰并不怎么插话,文兰是听不太懂,杨玉容虽然能够听懂,但她并不插嘴,因为男人在说政事,女人插嘴可不好。 陈宓与陈定两人聊着天,聊着聊着陈宓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吕诲吕中丞弹劾王参政祸国殃民,王参政转头弹劾富弼富相公,说富相公占着相位,却半点事情也不干,还总是在后面煽风点火。 尸位素餐,搅乱朝政,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王参政的弹劾又引起了诸多的反击,现在朝廷已经是一片乱糟糟的……” 陈定将事情娓娓道来。 陈宓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富弼估计要远离朝政了,还有吕诲,估计也要去国怀乡了,这个时候的王安石,着实是惹不太起的。 不过,陈宓却是暗暗打起了主意,他盯上了吕诲离开后留下来的空缺了,以及富弼离开后政事堂也会有所变动了。 虽然说首相之位肯定是够不上,但张载却是可以够一够政事堂啊。 至于中丞之位,祖无择的资历是够的,而且祖无择为人义气,对师友诚实。年少时随孙明复学经术,又从穆修学作文章。 二人死后,祖无择想方设法收集其遗文,汇编成册,自己出资刊印,使之传于世。 他不但为官勤政爱民,诗文也颇有名气。 在各地为官的时候,也是多建立学府,广招师生,掀起了该郡读书学习的良好风气,还算是有名誉的,这一次被调查更是证明了自己,所以,也可以争取一下中丞之位啊! 想及此处,陈宓心中也是振奋了起来。 原本他回来之前没有想过这些,只是现在形势发展,有些事情却是可以想一想了。 啧,帮着筹谋政事堂里面的职位以及全国最高检……嚯,这等挑战是他上辈子都不敢想的,这辈子却是可以想一想的。 到得晚上,张载也回来了,杨玉容虽然恋恋不舍,但也只能告辞离去。 张载脸上虽然带着倦色,但看到得意弟子回来,却是颇为兴奋,吃过了晚饭后,便将陈宓带到了书房,考教了一会的学问,满意道:“功课没有落下,这是非常好的,筹办银行之事固然重要,但功名才是立身之本,没有功名,即便是再受器重也不过是幸臣一个,不得长久的。” 陈宓笑着点头道:“还是老师教导督促有方。” 张载笑道:“你们兄弟都是好的,固安虽然没有你这般长袖善舞,但也是聪明的,这半年他帮着我处理事务,虽然不算出彩,但却是滴水不漏,引来送往不算是出色,但谨慎踏实,不露痕迹,虽然客人没有特意嘉奖的,但终归是有好印象的。” 陈宓点点头:“低调踏实,其实有时候能够走得更远,尤其是有老师照拂的情况下。” 张载点点头:“为师尽量给你们铺好路吧,为师的身体不太强健,怕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陈宓道:“老师多虑了,您只要多检查身体,多运动,饮食注意一些,身体不会有大问题的。” 陈宓对张载的身体是很关注的,还专门给张载制定了饮食菜谱,还要张载每日都做健体操,又花重金请汴京城有名的大夫十天半月就来给他把把脉,密切的关注他的身体,照顾得十分的周全。 张载呵呵笑道:“为师知道的……“ 他顿了顿道:“这一趟杭州之行,你在心里面给我介绍了不少,但瞧你的行事,为师却是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讲讲?” 听张载如此问道,陈宓笑了笑道:“此去江南之前,倒是有一些想法,但想法模糊,便没有多说,到了江南之后,各种事情矛盾都堆到了眼前,倒是让弟子有了些思路,因而借力打力,蒙混过关,却是成就了不少没有过的想法。” 张载笑道:“说说,都说说看。” 陈宓点点头,便给张载说了起来,不过细节没有说细,只是给个大方向。 ”……遇到的事情不少,刚到杭州,杭州士子前来讨伐,想来是王雱或者程颐搞的鬼,不过倒是没有关系,士子们也好对付,弟子随意敷衍一二,不仅化解了危难,还给老师拐来几个弟子,余贯、余中兄弟,还有邵材邵刚两叔侄,都是可教之才,老师下点心思,明后年定然可以出几个进士……“ “……建材、能源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而随意布置的,成果还是不错的,将杭州几个豪商富贾都给拉拢了进来,银行筹办的事情也就成了,这个关键倒不再这里,还是要应对王雱的捣蛋,王子韶杭州之行是我没有想过的,突然地出现,还真是让弟子吓了一跳,好在信息来的及时,弟子也有几分急智,借力用力之下,还促成了一些弟子没敢想的成果,也算是叨天之幸了…… “……不过祖老前辈倒是令弟子刮目相看的,嗯……祖老前辈一生毁于容貌,但才华却是横溢的,此次归京,便有助力祖老前辈的意思,以他的资历和操守,或许可以进一进步,老师您认为呢……” “……远在杭州,弟子也听说了王参政在搞什么市易法,此法是恶法,市易法一出,百业凋零,大宋将会遭受重创,弟子却是不愿意让此恶法伤害到商业根基的,商业是银行的根基,没有商业的活力,大宋中央银行便是无根之木无水之源……” 陈宓娓娓道来,张载听得很认真,偶尔也给与评论,但大部分时间是点头认可。 “嗯,这些你做得都是极为恰当的,尤其是王子韶的弹劾,老夫没有想过我那两个表侄,却是那般的恶劣,侵夺田地甚至还抢掠妇女,唉,程家道貌岸然,没想到私下里却是这般模样,哼,程蛮奴程韩奴估计才不是什么畏罪自杀呢,估计是我那表弟干得好事啊。” 陈宓苦笑道:“本来不想如此激烈的,但程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于弟子,上次弟子若非运气好,非得万劫不复不可,到了杭州,他们还想陷害弟子,若非弟子正好掌握了王子韶的把柄,弟子估计是没有办法回来见老师的了。” 张载听到这,也是一脸的愤怒,怒道:“王参政对他这个儿子也实在是太过于纵容了些,如此胆大妄为,真当我张载的弟子是好欺负的么!” 陈宓点点头:“老师您莫要生气,如今王安石势大,咱们还是要保全自身为要,此次弟子听说富相公被弹劾,还有吕中丞也在请辞?” 张载闻言脸色暗淡,点点头道:“恐怕是留不下了,吕中丞可能要去地方了,富相公么……得看官家的决断了。” 陈宓点点头,盯着张载道:“老师,弟子有些想法想问问你的意见。” 张载点头道:“你说。” 陈宓斟酌了一下道:“富相若去,谁能够接任昭文相?” 张载想了想道:“该是曾相。” 曾相是曽公亮。 陈宓点点头道:“如此赵槩赵相公该顺位递进,那么政事堂得多增加一个参知政事才是,老师您觉得谁最有可能补进?” 张载皱起了眉头道:“候选的人不少,不少人都有资格,吴充、韩绛、邵亢都有可能的。” 陈宓笑道:“吴充是王安石的亲家,韩绛与王安石一个鼻孔出气,邵亢么……呵,王安石对他可是欣赏的很,这三人资历是够的,还与王安石亲近……老师您呢?” 张载被陈宓这么一问,不由得愣了楞道:“呃……怕是有点难,为师与王参政有了不少的误会,估计得不到他的支持的。” 陈宓笑道:“如过老师有这个机会上去呢?” 张载呵呵笑道:“那自然要上去看看风景如何。” 陈宓笑了起来:“老师果然有豪气,老师您既然有这心气,弟子自然要扶您上去!” 张载也是笑着摇头:“这个难度太高了,咱们师徒两个说说笑也就是了。” 陈宓却是摇头道:“老师您却是妄自菲薄了,吴充几人与王安石关系好是优势,但咱们也有优势啊。” 张载奇道:“哦?” 陈宓笑道:“老师您虽然现在与王安石有缝隙,但老师您也是改革干将啊,也是王安石之外的变革旗杆,王安石是参政,您如何就当不得参政? 另外,王安石现在权势太重,想必守旧的人也是不愿意看到的,老师您虽然支持变法,但态度温和,在无法改变变革大势的时候,一个更加温和的改革派,便会成为守旧派的支持对象,您说呢?” 张载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为师要取得曾相和文相的支持?” 陈宓点点头:“没错,他们愿意看到老师与王安石站到对立面,只要老师有这个意思,他们就愿意支持,这样他们身上就会少不少的压力。” 张载皱起了眉头:“这样一来,王参政对为师可真的是要成为政敌了。” 陈宓笑道:“早就是了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老狐狸曽公亮 黄昏之中,曽公亮被人从马车上半扶半抱着下了马车,走路的时候也是踉跄,似乎是没有了脚后跟一般,没有办法,他已经是老得不行了。 所谓神宗朝初期的政事堂有所谓的【生老病死苦】,也就是说,除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王安石外,其中的老便是五个宰相里的曽公亮了。 曾公亮年迈管不了事,亲历过范仲淹改革的富弼总是告病假,唐介没多久就死了,剩下一个赵抃叫苦连天。 曽公亮被人扶着进了院子,便看到有人在阶下等着他,他老眼昏花并看不太清,只是觉得那人身姿挺拔,虽然看不清楚,但风姿却是卓越极了。 身边的管事赶紧在他耳边说道:“相爷,这是张载张学士的亲传弟子陈宓陈静安,他前来拜访您啦!” 虽然在耳边说,但陈宓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想必这位除了老眼昏花外,估计还耳背,不由得微微叹息,一个老大帝国,碰上这么些个老人政治,怪不得举步维艰呢。 好不容易上来个年轻皇帝赵顼,却撞上王安石这么个中年愣头青,两人一拍即合,不顾实际情况,可劲的折腾,算是将大宋朝最后的一口气给折腾没了。 陈宓赶紧见礼大声道:“学生见过相公,冒昧前来拜访,还请相公恕罪。” 曽公亮呵呵笑了笑,声音苍老:“无妨无妨,老夫最喜青年才俊,静安之名老夫听闻久矣,一直缘悭一面甚是遗憾,却不料今日却有此机会,也值得浮一白啊。” 陈宓笑道:“相爷过奖了。” 曽公亮颤颤巍巍走近,看了看陈宓,赞叹道:“传闻是真的,静安果然貌若潘安,宋朝人样子之名果然非虚。” 陈宓有些汗颜道:“相爷谬赞了。” 曽公亮一把抓住陈宓的手臂道:“走,随老夫去书房。” 陈宓赶紧跟上,曽公亮回头与管家道:“准备一些吃食,一会老夫与静安喝点。“ 陈宓惊诧于曽公亮的热情,赶紧扶着曽公亮,走了一小段路,便来到了书房。 与当官的人来说,书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除了至交好友,少有能够进入书房的,当曽公亮第一次见面,就将陈宓给带进了书房,这让陈宓有些诧异。 进了书房,曾公亮寻了椅子坐下,又让陈宓坐好,然后微笑道:“尊师有什么话要你传达的?” 陈宓在灯下仔细瞧着曽公亮苍老的脸庞,然后轻声道:“家师让学生给相爷带一句话。” 曽公亮颔首,示意陈宓说下去。 陈宓道:“家师说……富相前车之覆辙在前,曾相爷可鉴乎?” 曽公亮翻了翻眼皮子,看了看陈宓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然后摇头笑道:“老夫老了,让了也就让了,也没有什么的。” 陈宓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晚辈就无话可说了,告辞。” 说完这话,陈宓就站起来,赶紧利索的转身就走。 曽公亮咳嗽了一声道:“年轻人怎么如此急躁啊,坐下来陪老头子聊聊嘛。” 陈宓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看着佝偻着蜷缩在椅子上的曽公亮,已经是到了盛夏,可他却还是一副畏寒的模样,陈宓不由得叹息一声。 曽公亮笑道:“好好地年轻人,怎么唉声叹气的。” 陈宓又是一声叹息道:“曾相爷,富相被弹劾,这个时候您都不愿意出来说话,奈天下何?” 曽公亮眼帘低垂,嘴巴嘟了起来,嘴角下垂,一副老年人迟暮的自嘲,他摇头笑道:“富相也好,老夫也罢,都老了啊,现在官家喜欢的是王参政,老夫与富相之所以还能够留在相位上,不过是压舱石罢了。 现在王参政另立炉灶,甩开政事堂,大船已经起航,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变成了绊脚石啦,再不趁机在岸边的时候自己识相留在码头,到了海上,怕是要被咕噜扔进海里去啰!” 陈宓笑了笑道:“曾相公若是这等想法,又何必将晚辈留下来。” 曽公亮一笑:“年纪大了,喜欢听听年轻人的想法。” 陈宓点点头:“既然相爷喜欢听,那便听听小子年少轻狂的意见,若是觉得小子狂妄,相爷可以随时将小子轰出去。” 曽公亮颇为赞赏地看了看陈宓,点点头道:“都说子厚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老夫还有些不太信……你在杭州的事情,老夫听说过了,干得很漂亮!” 陈宓心中一震,抬起头诧异地看了看曽公亮一眼,这位看似已经老得动弹不得了,没想到耳目却是如此灵敏着呢。 曽公亮看到陈宓的眼神,微微一笑道:“老夫……还没有老到那地步。” 啧,都是老狐狸呢。 怪不得富弼十天称病九天,王安石却还是要坚决干掉富弼,这些都是老狐狸,老弱不过是他们展现出来给别人看的。 他们大约是知道赵顼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宰相,所以也配合当泥塑的神像坐在政事堂,但上去之后,又煽风点火,暗里与王安石做对抗呢。 陈宓暗自笑了笑,心里倒是有了些底了。 陈宓斟酌语句道:“曾相公,富相此次还能留在中书么?” 曾相公似乎是摇了摇头道:“此事需得官家圣裁,老夫却是不知道咯。” 这话像是什么都没有说,但陈宓却是get到了重点,于是抓紧问道:“您看家师有机会么?” 曽公亮看了看陈宓道:“尊师乃是新法旗杆之一,想必是有机会的。” 这话却是不太妙,这是将张载放在王安石那边了。 陈宓想了想道:“相爷历经三朝,也该看出来了,大宋朝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了,家师认为改变,所以想变,但满朝上下,没有谁当真愿意变的,只要一个王安石,这种情况下,家师唯有支持而已。 但是,王参政的变法却是暴烈,所下药方乃是虎狼之药,大宋沉疴已久,怕是要受不住的,想必相爷您也是如此觉得吧?” 曽公亮呵呵一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老了,有些事情也说不上话了,识相点退下去,还能得个善终,若是不识趣,这把老骨头可要被折腾惨咯!” 陈宓闻言失望道:“小子今日前来,以肺腑之言相告,相爷却是推三阻四不肯说实话,如此哪里有什么好说的,若是相爷还要如此说话,小子便是无话可说了。” 曽公亮沉默了一下道:“非老夫推诿,实是陛下与王参政如同一体,老夫却是不愿意违逆官家。” 陈宓点头道:“相爷所虑即是,不过相爷有些想法还是值得商榷一番,家师也是支持变法的,苏娜得上变法旗帜,家师入政事堂,并不会令陛下反感,这是其一; 其二,家师乃是温和的变法者,并不以猛药为要,有家师入政事堂,必能制衡王参政之政策,避免酷法伤民; 其三,孝宽世兄才学惊人,资历过人,也该进枢密院历练一番了,家师对孝宽世兄非常欣赏,若有机会,一定会推荐给官家。” 曽公亮浑浊的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陈宓笑道:“哪里有假。” 曽公亮斟酌了一下道:“老夫并无十足的把握。” 陈宓笑道:“只需曾相出五分力即可。” 曽公亮郑重地看了看陈宓道:“子厚有你这样的弟子,却是令人艳羡啊。” 曽公亮说这个话,却是看出来了,陈宓的应对应该不是张载的吩咐,而是陈宓的主意,否则不可能如此随机应变。 这倒是令曽公亮感觉到惊艳了。 如此之大事,面对自己这个三朝元老昭文相,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却是词锋锐利,玩弄人心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这样的老狐狸,对于朝堂的权力争夺也是丝毫不怯场,如此洞察力与天赋,却是生平罕见啊。 相比起这个,传说的诗才无双这些东西却是次要的东西了。 想及至此,曽公亮倒是如同发现了一块珍宝一般,心中一动道:“静安可否婚配?” 陈宓笑道:“感谢曾相关心,小子已经与杨家女定下婚约。” 曽公亮一愣道:“杨家,哪个杨家?” 陈宓道:“乃是兴州防御使、秦凤路副都总管杨总管家的女儿。” 曽公亮嗤笑了一声:“杨文广啊……定下了?” 陈宓点点头道:“已经定下。” 曽公亮呵呵道:“静安可以退掉,我曾家女郎胜过杨家女百倍,皆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比那刁蛮将女好得多了。” 陈宓笑着摇头道:“背信弃义之事,小子却是不愿意做的,相爷看重小子感激万分。” 曽公亮点点头,突然问道:“你只要老夫出五分力,其余五分力该向何处求?” 陈宓笑道:“这就不劳相爷操心了,孝宽兄进枢密院一事,家师已经记在心中,相爷不必操心。” 曽公亮想了想道:“老夫记得你有一大兄?” 陈宓点头道:“家兄陈定字固安,也是跟着家师学习呢。” 曽公亮笑道:“择日带他来见见老夫。” 第一百六十五章 熬夜达人 对于曽公亮的邀请,陈宓没有当一回事,他的心思都在如何将祖无择以及恩师推上去这个事情上面,却不料家中却是来了不速之客。 “苏轼苏子瞻来了?” 陈宓脸色有些怪异,仔细想了想,自己剽窃他的诗词,多是还没有面世的时候,心下便定了几分,不过却是有些羞愧浮现出来,不免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可不敢再随便剽窃他人的诗词了。 只是话虽如此,以他的性格,若是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却是比谁都要果决的,只是此时面对苏轼,却还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落在苏轼的眼里,却成了少年人青涩的表现。 苏轼笑着与张载道:“子厚兄说静安没脸没皮的,这话不太对,静安还是个少年人啊,脸皮子薄。” 张载诧异地看了陈宓一眼,不知道自己这弟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不过还是得给弟子一点面子的,笑道:“估计是子瞻声名太盛的原因吧,静安,这是大苏学士。” 陈宓赶紧作揖道:“晚辈见过苏前辈。” 苏轼赶紧站起来回礼道:“静安不必多礼,你也别叫我前辈,咱们各论各的,你老师说我声名太盛,实际上你的大名我才是听了许久呢。 别的先不说,静安四句,我在出川的路上便闻名久矣,这一路出川,便不断有静安的佳作传来,有些佳作当真是美轮美奂,令人见而忘俗,继而自愧不如啊。” 听到苏轼如此说道,陈宓忍不住苦笑,这位可是谦虚了,虽说自己身后有千年诗词库支撑,但这位无论比起谁都是不虚的,何来自愧不如之说。 陈宓赶紧谦虚一番,然后又捧起苏轼来,文人坐下来,必会引经据典,吟诗作对。 对于陈宓来说,比起与文人聚会,其实他更愿意与商人坐一起聊天,与商人一起聊天,那是他的老本行,怎么聊都算是他本领域的事情。 可是与文人聊天就不同了,以他的积累,还不足以与苏轼这等顶级文人坐而论道。 所以陈宓虽然有些好奇,但却是带着应付苦差事的心思来的,没想到苏轼却是一个妙人,也并不怎么引经据典,若是有,那也是带些戏谑的段子,但那并不是为了考究陈宓,而是为了娱乐大众。 ——这是陈宓的本行啊!(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作为酒桌上的常客,活跃气氛那是商界大佬必须掌握的技能,苏轼来这个,陈宓可就不困了。 是,陈宓的学识的确是比不上苏轼,当然也是比不上张载的,可能这段时间认真读书的陈定都要比他强,但比起见多识广,这几位在他的面前都是渣渣。 后世有趣的段子,被陈宓掐头去尾,伪装矫饰成大宋朝的模样给推出来,顿时技惊四座,连有些木讷的陈定都被逗得大笑,更别说苏轼了。 几通话下来,苏轼便喜欢上陈宓了,陈宓也是识趣,赶紧邀请苏轼留下来吃饭,苏轼欣然接受。 几杯酒下肚,苏轼逸兴遄飞,与陈宓高谈阔论起来,天文地理、纵论古今、臧否人物等等,苏轼也并不太忌讳。 不过他对陈宓却是有些不满的,虽说陈宓性情是有趣的,但还是带着些包袱,就如同与他那弟弟子由一般,在涉及朝政的时候总是滴水不漏,就有点无趣了。 这话陈宓没法接,赶紧转头将话题给引开了,好在苏轼也并不在乎,他对陈宓的有趣已经是足够欢喜的了。 苏轼对陈宓相逢恨晚,陈宓对苏轼也是一见如故。 如果是将苏轼定位为官场上的奥援,苏轼有可能是个坑队友,但若是只把苏轼当成朋友来处,这朋友却是颇令人愉悦的。 当然,对于这个朋友,却是莫要投入过多的感情,若是过于操心,日后苏轼落难的时候,总是要让人难过的,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好嘛,就这么着吧,以后能帮就多帮一下吧。 除去这些,与苏轼的相处的确是非常愉悦的。 不过这愉悦的结果,便是第二天头痛欲裂。 熬夜加低度酒,头不痛才是咄咄怪事呢。 只不过他却是没有睡懒觉的福气,一大早便被张载给挖了起来。 “读书不可一日荒废,昨夜虽然辛苦,但今日的任务却还得完成的。” 张载说道。 陈宓懵逼了片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老师,您觉得我今日的脑袋适合读书么?” 张载呵呵一笑:“有何不可,当年你老师我每夜战斗到黎明,洗把脸便继续读书,第二夜还是继续,第二天继续读书,最厉害的时候,也就三天三夜吧,不过超过三天三夜就不行了,对身体损伤太大……” 陈宓只感觉自己脑袋嗡嗡响,听着张载说着这些不着调的话,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怎么,你不信,你看,昨晚为师不也是一起喝酒么,你们睡着了,我还读了好久的唐诗呢,哈哈哈,亏你还是个年轻人!” 张载蔑视陈宓。 陈宓:“……” 所以,您身体才一直不太好啊! 陈宓艰难爬起来,洗漱完之后,喝了几碗文兰姐煮的胡辣汤,出了一身的汗,这才算是勉强清明了一些。 也幸好是起来了,不然宴清平几人还得等着。 不过陈宓今天脑袋嗡嗡的,并不想听工作的事情,何况他有读书的任务呢,所以只是让宴清平几人有带账本的把账本留下,没有的回去拿过来,其余需要请示的,一样形成报告拿过来。 宴清平几人走后,陈宓想要看书也是看不进去,任是谁熬了一宿,然后酒精上头之后,都不会想着读书的。 所以陈宓干脆放空了自己,搬了椅子在院中树下乘凉,这种时候正是困倦的时候,当然是要忍不住的,于是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后面小黄门来了都得叫了好一会,陈宓这才醒了过来。 陈宓看到小黄门的大伴,愣了一会才清醒过来:“你是宫内的?” 小黄门笑道:“二郎,官家召见你呢。” 陈宓哦了一声:“现在?” 小黄门点点头道:“便是现在,现在陛下在处理事情,咱们赶过去,官家应该恰好处理完,休息一小会便可以见你了。” 陈宓抬起衣袖在鼻子上闻了闻,苦笑道:‘昨晚饮酒过甚,今天又出了一身汗,这味道颇大了些,要不洗个澡再过去?” 小黄门摇摇头道:“那就不至于了,官家着急见你,要是让官家等久了,奴婢就要吃挂落了,还是快点进宫吧,至于味道什么的……王参政的那才叫味道大,您这已经算是清风拂面了。”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想起了王安石的确是邋遢模样,估计味道是好不了的。 有了对比,陈宓倒是没有心理负担了,既然王安石的都承受得了,那么他这清新少年的味道,赵顼该是受得了的,不过还是拿了一身衣服,在马车上换了。 赵顼见到陈宓,鼻子动了动,忍不住笑道:“静安才十六岁,也喜欢这杯中之物么?” 陈宓苦笑道:“昨夜大苏学士去了,留下吃饭,非要喝点,无奈只能对饮,家师与大苏学士都是海量,就学生是个渣渣,他们今天好整以暇的上朝了,就学生萎靡不振了。” 赵顼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令得远处的冯怀恩不由得侧目。 官家很少笑得如此开心的,不仅仅是面对那些大臣如此,面对一些年轻官员也是如此,都是端着一副虚怀纳谏的君王模样,唯有这叫陈宓的少年,官家却是嬉笑无忌。 这在他们这些宫人眼中看来便是宠信了。 赵顼笑歇,低声与陈宓道:“静安你在杭州所干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陈宓愣了楞道:“陛下每日那么忙,还有心思关心学生干的那些胡闹事儿?” 赵顼嘿嘿一笑:“那可不是什么胡闹事,江南建材、江南能源,那可都是日进斗金的产业啊。” 得,赵顼这是尝到甜头了,估计南城能源每月的分红让他食髓知味了,这不又盯上江南能源与江南建材了么。 陈宓笑道:“没有忘记陛下,都给陛下您留了一成的份子呢。” 赵顼愣了楞道:“就一成?” 陈宓哑然失笑道:“实际上这两家的母公司便是大宋中央银行,都占着三四成的份子呢,另外还给陛下您留了一成份子,这可是真不少了。” 赵顼闻言释然:“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成份子就不要了吧?” 陈宓低声道:“陛下还是留着吧,三四成是朝廷的,不是陛下的,这一成才是陛下的。” 赵顼嘴硬:“朕富有四海……” 陈宓咦了一声,指了指赵顼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来的袜子,赵顼低头一看,好家伙,上面破了一个洞呢。 赵顼顿时叹息道:“你说得对,这一成我拿着,朕也感静安的恩情。” 陈宓赶紧摆手道:“陛下您可别这样,一开始学生就说了,做这么点小生意,就是为了陛下您不用那么窘迫的,这是不忘初心啊!” 赵顼感动极了:“好一个不忘初心,若是臣子都像你这样,朕就开心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子也要成为衙内了 关于股份的事情,两人也就是浅尝辄止,聊完就过了。 赵顼仔细看了看陈宓道:“许久不见静安,静安已经长成男子汉了啊。” 陈宓笑道:“陛下谬赞了,学生还是个孩子啊。” 赵顼笑道:“你可不是孩子了,孩子可不会将程珦逼得清理门户。” 陈宓心下一惊,但脸上却是只是有些讶异:“官家您的意思是?” 赵顼深深看了一眼陈宓道:“你可别说王子韶的反水不关你的事情哦,朕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陈宓苦笑道:“陛下要治罪学生么?” 赵顼笑道:“祖无择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程珦有问题,他程家侵吞百姓田宅,做得隐晦,无人知晓,这一次却是证据确凿。 王子韶弹劾这个事情理所当然,朕也不允许有人这般戕害百姓,这事情你做得对。 不过,你与王参政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陈宓摇摇头道:“只怕是有些误会的。” 赵顼示意陈宓继续往下说道。 陈宓脸色有些苦涩:“论说学生与王参政,身份相差天大,本无误会,然却因银行之事有了龃龉,王参政之子王雱对银行之事志在必得,学生却是不知,请了老师在陛下这里讨得了任务,不料却是得罪了他。 王子韶之事,学生是无可奈何,借力用力也不过是反击一下程家罢了,实在不敢对王雱有什么怨怼之心的。” 赵顼听着点头道:“如果只是此事便易与,这事情朕于你们调解便是,令师与王参政都是朕的股肱大臣,变法之事还得依仗你们,守旧的人太多,维新的人太少,正是需要勠力以共的时候,却是不好有龃龉才是……” 赵顼不厌其烦地与陈宓说着,陈宓面上点头的,但心下却是叹息,赵顼自然也是好心,但这事情却是难以调节的。 且不说王安石此人执拗,王雱狂悖,都不是好说服的人,关键是,自己却也是不愿意,王安石过于激进,手段又差,变法是绝对成不了的,如果与王安石站在一起,到时候好处得不到,清算的时候却是第一批,那却是得不偿失了。 陈宓的目标在于变法的第二阶段。 神宗赵顼在位期间,发起了熙丰变法,从熙宁年开始,到元丰年末赵顼去世,所以称为熙丰变法。 熙丰变法被很多人称为王安石变法,或者是熙宁变法,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熙宁九年王安石彻底隐居江宁之后,变法还在持续,不过是由赵顼亲自带领罢了。 所以,准确来说,变法应该有两个阶段,一个是王安石主导的熙宁变法,一个是赵顼主导的元丰变法,而陈宓的目标便在于元丰变法。 王安石变法是绝难成功的,原因有很多,其中自然有反对者众多,也有王安石自身的原因,无论如何,第一阶段的变法是绝对难以成功的。 但到了第二阶段的时候事情却会有所变化,。 王安石的变法打掉了反对者的力量,虽然后面也是反对者的力量将王安石拉下马,但变法已经为世人所知,换句话来说,便是完成了启蒙。 虽然说王安石的变法有诸多不好的地方,但朝廷的确是因为变法聚敛了许多的财富,这才有之后打西夏战争的底气。 朝廷大臣们反对王安石,固然是觉得王安石的变法太粗暴,但何尝不是因为他们便是王安石粗暴的对象呢。 但是,变法带来的好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熙宁六年,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王韶率军进攻吐蕃,收复河、洮、岷等五州,拓地两千余里,受抚羌族三十万帐,这是北宋军事上一次空前的大捷,也建立起进攻西夏地区的有利战线,就是得益于变法的一系列措施。 到了第二阶段,赵顼的权威已经彻底建立了起来,敢反抗的人就少了许多了,到时候接手变法,可操作的余地便多了。 赵顼想要调和此事,自己当然是愿意的,苟着偷偷地发展,那可是爽了,但王安石如何会同意,毕竟自己可是在抢他的资源啊。 比如说现在。 陈宓作揖道:“那就要多谢陛下了,此次下江南,江南果然如同柳七公词中所说那般繁华,学生都想长居杭州不回汴京了。” 赵顼感兴趣道:“你给说说。“ 陈宓笑道:“江南人杰地灵这个自然无须多说,关键是江南的商业极其的繁荣,这才是学生最为迷恋的地方。” 赵顼有些不解道:“静安,其实朕有些事情不太理解。” “陛下请说。” 赵顼想了想道:“大宋对于商人来说当然算是宽容的,但商事毕竟低贱,读书才是第一等,别人对这商业唯恐避之不及,可为何你却是对商业如此热衷呢?” 陈宓点头道:“陛下您发现了一个了不得东西了,您觉得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顼道:“自然是孝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才是天下维系的根本。” 陈宓点点头道:“这倒是没有错,以学生看来,一个国家维系的根本却是经济,也就是钱。” 赵顼诧异道:“你不说政,也不说军,怎么就说到了钱?” 陈宓笑道:“朝政乃是治理天下的基础,很重要,军队乃是御敌的根本,也很重要,但陛下难道没有发现,其实要维系这些,都需要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么?” 赵顼恍然大悟:“哦,是钱!” 说了这话,赵顼忍不住噗呲一笑:“好了好了,咱们两个就别演这个了,与那些老头子们演得多了,都不想演了。” 陈宓忍不住笑道:“我也不想演,可气氛都烘托到了这里了,不演不行啊。” 赵顼仰首大笑。 一会之后,陈宓道:“其实我想和您说的是,商业很重要,国家无农不稳,但无商不富,这是个很朴素的道理,想必也不必我说,陛下也是明白的。 我听说王参政那边正在酝酿一一部市易法,那里面的内容规定对于商业伤害太大,若是颁布出来,百业凋零是肯定的,学生需得提醒陛下注意。 大宋中央银行已经筹办起来了,等南北沟通起来,银行即将会展现出极大地潜力,但没有商业的话,银行根本没有办法做大的。” 听说涉及到银行,赵顼顿时皱起了眉头,毕竟陈宓给承诺过,三年的时间,银行会给国库上缴一千万贯,这可是朝廷几分之一的收入了。 “嗯,朕会关注的。” “还是说江南,此次祖老前辈委托学生修缮西湖,不负使命,总算是完成七七八八了,如今的西湖景美不说,关键是给杭州人的生活带来了诸多的便利,灌溉、蓄水、饮水等等,十分的方便。” “嗯,这算是祖无择的功劳,他也该动一动了,朕知道了。” 赵顼拍了拍陈宓的肩膀笑道。 陈宓喜道:“谢陛下。” 赵顼笑道:“此次他也算是受了委屈了,得该遇到你,不然还真的是不好办,不过,现在却是没有什么好的岗位……” 陈宓点点头:“这个陛下圣裁便是了。” 赵顼点点头:“是了,祖无择对变法的态度?” 陈宓道:“学生与他谈过,对变法是有好感的,也是支持的。” 赵顼微微点头:“朕知道了。” 稍微顿了顿,赵顼道:“今日富相与朕请辞,说是年老求退,朕没有同意。” 陈宓诧异地看了看赵顼,这等涉及宰相任免大事,与自己说是什么意思。 赵顼却是神秘一笑:“富相坚持请出,朕还是没有同意,僵持不下,现在只能先搁置。 静安,如果富相告老,你觉得有谁可以补进政事堂?” 陈宓赶紧道:“陛下,此事不是学生该说的,宰相任免,乃是天大的事情,其实学生能够置喙的。” 赵顼点点头道:“今日我也问了曾相,曾相说张学士可以,你怎么看?” 陈宓惊诧道:“家师?” 赵顼笑笑。 陈宓脑中紧急思索,不知道赵顼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刚刚两人明着是谈江南的事情,但实际上却是赵顼给的回报,也就是陈宓拿出来的江南能源以及江南建材各一成股份的回报。 江南能源一成的股份价值三十万贯,江南建材则是达到了五十万贯,换一个祖无择上升的机会,那是赵顼挣大发了,但要说让张载进政事堂,这可没有那么简单,赵顼也不会拿这个来换。 “这个……这个行与不行,还是看陛下的裁断才是。” 陈宓守口如瓶。 赵顼点点头:“朕倒是喜欢张学士的,但与王参政说了,王参政却是想让吴充上,你觉得呢?” 陈宓看了一下赵顼的眼神,发现并不是在开玩笑,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学生认为家师是更适合的。” ”哦,理由呢?“赵顼问道。 陈宓道:“家师与王参政同为维新之旗帜,但现在王参政已经蔚然成风,家师还只是一个不太管事的翰林,连政事堂都进不了,这如何能够彰显官家对维新的重视?” 赵顼笑着摇头:“这理由却难以说服别人。” 这是逼陈宓给出筹码了。 陈宓想了想道:“陛下想要学生做什么?” 赵顼看到陈宓终于开窍了,大笑起来,一会低声道:“先前陕西经略使韩琦奏请修建城堡,保护秦州西北边境的居民,防范西夏党项人的入侵,朝廷准奏了。 韩琦还推荐了杨文广当秦凤路副都总管,朕也同意了,但前段时间韩琦奏折过来说军需不足,可这青黄不接之际,朝廷哪里还有钱给他们……” 哦,是这么回事啊,那就是要钱了呗。 “……原本军需是备够了的,但从五月起,韩琦派秦凤路副都总管杨文广前往离秦州西北大约一百八十五里的地方修筑筚篥城,先前宋军修建城堡,西夏党项人都会出兵破毁工程,建一次毁一次,时间拖得久了,军需便有不足了……” 咦,听起来还不止是军需的问题啊。 “……所以,朕想你不是杨文广的女婿么,要不给想想办法?” 陈宓:“……” 赵顼见陈宓的神情,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情不该麻烦你,本该是韩琦与朕考虑的问题,但朝廷没有粮草,韩琦那边没有办法,你脑子活,给想想办法呗?” 陈宓苦笑道:“陛下怎么会觉得学生有办法呢?” 赵顼笑了笑道:“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你可能会有办法,你老师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刚刚与你所说是逗你的,政事堂的宰执,怎么可能拿来交换,张翰林本就是朕属意之人,朕会全力支持的,问你的这个事情,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得,话都说这份上了。 赵顼说的是不用拿来交换,但陈宓却是不能当真,人家皇帝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希望你去做。 陈宓斟酌了一下道:“汴京商人卢伯蕴是个爱国商人,加上祖籍便是西北,此次听说朝廷在西北建筑堡垒以保护民众,深为感动,于是愿意捐赠三十万贯,作为军需,以支持朝廷之大业!” “好!”赵顼拊掌赞赏,“这的确是个爱国义商,朕一定会嘉赏他的,有了这三十万贯,想必韩琦也能舒一口气了,不过,杨文广是执行人,估计有些困难,你作为女婿不关心一下?” 陈宓苦笑道:“学生与玉容之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赵顼笑道:“都听说你们已经私定了终身,那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陈宓诧异地看了赵顼一眼,心想这年轻皇帝怎么这么八卦,连这个都打听。 赵顼今天敲了这么多的竹杠,总算是心满意足了,大事便不再多说,而是讲讲寻常事宜,然后就让陈宓回去了。 对于陈宓来说,此行也是颇有成果,虽然被连送带被敲诈,被拿走差不多百万贯,但得到的也多,基本上是确定了祖无择与老师张载的进步了。 老子也要成为衙内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献计 离开了皇宫,陈宓的脚步颇为轻快,此次虽然被敲了竹杠,但此次归京的任务却是完成了一大半了。 第二日,卢伯蕴又像是上班打卡一般来到了陈宓的小院。 前两日陈宓身体疲惫,无暇多管卢伯蕴,今日却是神清气爽,也乐得与卢伯蕴闲聊。 “世叔啊,昨日陛下召见了我,您知道我与陛下聊些什么么?” 卢伯蕴笑道:“想必是聊军国大事吧?” 陈宓露出震惊的神色:“世叔神机妙算,当年没有考进士真是可惜了。” 卢伯蕴一脸的窘状:“哎呀,当年的事情就无谓多说了,岁月不堪回首啊,而且这算什么神机妙算,静安觐见陛下,哪有聊家长里短的。” 陈宓笑道:“那倒是,不过我与陛下还聊起了世叔。” “哈,静安莫要消遣我!”卢伯蕴根本不相信,“世叔我就是一个小商人,怎么可能出现在陛下的金口之中。” 陈宓道:“如何不可能,我与陛下所说的原话是这般,汴京商人卢伯蕴是个爱国商人,加上祖籍便是西北,此次听说朝廷在西北建筑堡垒以保护民众,深为感动,于是愿意捐赠三十万贯,作为军需,以支持朝廷之大业!” 卢伯蕴受了惊吓一般:“三十万贯?!” 陈宓认真点点头。 卢伯蕴整个人都傻了,呐呐道:“三十万贯啊,天哪,卢家去哪里找这么多的钱,这是要了卢家的命啊,静安,你这是害我啊,世叔我对你可不差,你为何要如此害世叔啊!” 陈宓哈哈一笑:“世叔,南城能源的股份一卖,还不得几十万贯,现在外面抢购的人可不少吧?” 卢伯蕴眼泪都下来了:“那还不是要我的老命啊,三十万贯啊,善财难舍啊!” 陈宓见卢伯蕴落泪,也不好继续逗弄了,笑道:“好了好了,世叔,我逗你玩呢。” 卢伯蕴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露出惊喜之色:“我就知道静安不是这么不靠谱之人,三十万贯啊,谁这么败家,那不是傻子么!” 陈宓:“……” 卢伯蕴瞥见陈宓的神色,顿时一惊:“不会吧,不会吧?” 陈宓点点头。 卢伯蕴眼泪又下来了:“静安啊,你还是要了世叔的命啊~!” 陈宓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您别这样,三十万贯的事情的确是真的,不过三十万贯是我来出,但我不能担此名义,所以借你卢家的名义,卢家不必出一分钱,还能够得到一个好名声,陛下可是要给你嘉奖的。” 这一下子就像是冰火两重天,卢伯蕴感觉出了一身冷汗,继而又欢喜起来:“陛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陈宓点点头:“当然是真的,陛下是这么说的,他说,卢伯蕴的确是个爱国义商,朕一定会嘉赏他的,一定会嘉赏卢家的,所以啊,你就等着陛下的嘉赏好了。” 卢伯蕴大喜,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明明钱是你给的,怎么好意思,要不,卢家也出个……嗯,一万贯如何?” 陈宓哭笑不得:“得得,不用不用,你啊,就好好的帮着将其他的事情料理好就行了,其余的不必多管,是了,你与邬老板聊得如何?” 听陈宓说起这个,卢伯蕴顿时神采飞扬起来:“二郎介绍的这个老邬啊,是个商业奇才啊,我与他算是相见恨晚啊,关于酒楼联营的事情,已经有了雏形了。” 陈宓倒是有些开心道:“说说看。” 卢伯蕴道:“主要的框架还是以你的框架为主,也就是两家合伙办一家商行,醉仙楼与望海楼都纳入其中,但两个酒楼的品牌都要保持住。 大约的操作方式是邬家操办醉仙楼在南方的本地化工作,卢家则是帮着操办望海楼在北方的本地化工作,因为我们都是在南北方扎根,可以保证对方的酒楼能够生存下来,当然,也是不分彼此了。” 陈宓点点头:“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此最好,有什么困难没有?” 卢伯蕴道:“有,缺钱!第一阶段我们打算先是在汴京开设一家望海楼,在杭州开设一家醉仙楼,这是要进行磨合两家的配合的能力,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钱。 初步估计每家酒楼都得有大约十万贯的投入,当然,这二十万还是能够拿出来的,但是如果第一阶段的实验成功,第二阶段我们便打算以二十家起步了。 在南方的扬州等城市开办醉仙楼以及望海楼十家,在北方开办十家,如此算下来,便需要二百万贯的投入了!” 陈宓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放心,之前承诺的都不会少,只要能够良好运行,你们想要贷多少就给多少,但也要注意一下别太激进,管理一定地跟上!” 卢伯蕴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们都是做惯了生意的,管理上的事情我们都能够搞定的,就是官面上的事情,却是要拜托静安。” 陈宓笑道:“却是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家师一身都是铁又能够打几根钉,这样吧,你们说要给我的股份,我会抽出一成给陛下,不过酒楼这个就不好让陛下题字,但若有捣蛋的,却是可以亮出陛下的名号的。” 卢伯蕴大喜:“若是如此,天下畅通无阻了!” 陈宓突然想起来道:“是了,这一次陛下会嘉奖卢家,这或许也可以作为护身符。” 卢伯蕴浑身发烫,只感觉天下之大,再没有地方去不得了,颤抖着声音道:“陛下会如何嘉奖?” 陈宓笑道:“钱财官身是不要想了,不过大约会是给一个名誉上的嘉奖,比如说什么良善之家之类的吧。” 卢伯蕴已经很满意了,毕竟这其中他就没有给出过什么东西。 聊妥此事,卢伯蕴欢天喜地去了。 到得下午,杨玉容来了。 看到杨玉容,陈宓顿时想起杨文广的事情。 陈宓问道:“听说世叔在秦州筑城之事有所窒碍?” 杨玉容点点头道:“父亲倒是没有说这等机密事,但家书中却是可以看出父亲似乎忧心忡忡。” 陈宓点点头道:“那你知道世叔此行究竟有什么困难吗?” 杨玉容点点头道:“虽然父亲没有说,但大约是可以猜测出来的。 在汴京筑城,其实困难的不是筑城本身,而是敌人会随时来搞破坏,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地筑城,大部分的时候是要防止对方的破坏。” 陈宓摸了摸下巴点点头道:“陛下说世叔那边物资有困难,我给资助了三十万贯,但看来好像光是物资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杨玉容吃惊道:“三十万贯?” 陈宓笑着点点头。 杨玉容有些肉疼,不满道:“陛下这也太不厚道了,朝廷的事情,却要静安你来出钱,这不是敲竹杠么!” 陈宓笑道:“这不是因为世叔么?” 杨玉容脸色一红道:“那你也别管他,我爹就是一将领,没法完成任务那也是韩相公去扛这责任,我爹那是次责,怎么好因为我爹在,就来找你敲竹杠呢,你也是,就算那是我爹,也别这么当冤大头啊!” 陈宓笑着摸了摸杨玉容的脑袋道:“傻姑娘,那可是你爹啊,我以后的岳丈,即便是次责,也不能让他去扛这个责任啊,你想想,要是因为物资不够,让我未来的岳丈饿到了怎么办?” 杨玉容娇嗔道:“那会啊,我爹是总管,全军都饿死了,都饿不到他的。” 陈宓宠溺的笑了笑道:“嗯,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还要这么做。” 杨玉容气恼地拍了陈宓一巴掌,看似撒娇,陈宓却是觉得浑身一震,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杨玉容看到陈宓的脸色,顿时知道自己的手重了,顿时有些惊惧,赶紧道:“静安,对不起,痛不痛,我不是故意的,我练武多了没有把握好力度,静安!” 看到惊慌失措的杨玉容,陈宓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扛造得很,来来,玉容,你可以再打一打。” 杨玉容噗呲一笑道:“油嘴滑舌!” 说着她将螓首轻轻靠在陈宓的身上,轻轻道:“静安,你为我好,我很感激你,但公私却是要分清楚,这般事情,静安却是不必出头的,我爹自然有办法处理的,即便是完不成任务,陛下也不会拿杨家怎么办的,这又不止是我爹的责任嘛。” 杨玉容的话不太符合政治正确,大有将小家置于大家之上的感觉,但陈宓却是心中温暖,这是一个视自己为全部的女孩子,虽然还没有嫁过来,但却已经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了,能够娶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夫复何求! 想及此处,他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不过此次事情却是颇为重要,世叔遇到的事情,还是颇大的,若是完成不了,世叔终究要吃挂落的,所以我还是得想办法帮一帮。” 杨玉容笑道:“有你那三十万贯的支持,已经足够了,三十万贯足够我爹军中上下几个月的花销,有几个月的物资支持,应该问题不大的。” 陈宓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事,赶紧说道:“玉容,你与世叔写家书的时候,不妨写上一句话。” 杨玉容支起身子,抬头看着陈宓道:“写什么?” “声东击西。” 陈宓道。 杨玉容露出讶色:“你的意思是?” 陈宓点头笑道:“嗯,世叔可采取声东击西之策略,扬言要到某地修建喷珠城,若是西夏军队前去破坏,世叔即率部急奔筚篥,全面部署防务,等上当的西夏军赶到筚篥时候,咱们宋军已经防守严密,无法推进,只有退兵一途,如此便可以从容筑城了。” 杨玉容却是皱起了眉头道:“若是西夏人回去奏请以数万骑兵来驱逐宋筑城军队又当如何?” 陈宓笑道:“等西夏人派来大军,这筚篥该也建起来了,有城池固守,西夏人也打不下,若是西夏人敢出动几万大军,那就是要大战了,想必他们也是不敢的。 如果世叔果决一些,可以立即派兵遣将出击追杀西夏党项军,西夏兵大败之后,必然气势沮丧所谓【先人有夺人之气。此必争之地,彼若知而据之,则未可图也】。” 杨玉容吃惊道:“若是这样,可要引起宋夏大战的啊?” 陈宓笑道:“大宋不想打,难道西夏便想打么,你大可放心,世叔知道该如何的。” 杨玉容将信将疑道:“那我便这么写,但是我可不保证我爹会采取,你可别抱太大的期待。” 陈宓耸肩道:“如果是这样,世叔一定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更好了。” 杨玉容点点头。 当天一封家书飞向秦州。 驿站本算是军事设施,既然是属于军官,自然会受到军方的影响,杨家作为将门,自然有影响力的,所以这份家书如同飞一般飞向秦州,第二天就抵达杨文广的手上。 杨文广本来是颇为放松的看着杨玉容的书信,家书是告知家里的一并事情,一般有杨士奎来撰写,但杨玉容毕竟是不同的,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所以便有了这权利。 开头所写,无非便是一些家长里短,但杨文广并没有不耐烦,比起那些军书,他更愿意看女儿的信,女儿在心里面吩咐他要吃好吃饱,不要熬夜这等唠叨,在老父亲的眼里却是熨帖极了。 但看到后半段,杨文广却是直起了身子。 陈宓说让杨玉容写一个【声东击西】,但杨玉容作为女儿,又如何只那么写,而是将他与陈宓的对话都给详细写进去,希望能给父亲多一点的参考。 杨文广看了一遍,思考了良久,又重新看了一遍,筹谋了好一会,然后哈哈大笑,当即令人宣召众将,来了一个夜间议事。 第二天,杨文广宣称到甘谷建设喷珠城,全军开拔到了甘谷,然后开始大兴土木。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总要成长 陈宓给了杨玉容建议之后,自己也不当回事,毕竟只是千里之外的建议,现场如何却是无法判断的。 没想到过几天之后,杨玉容兴冲冲地赶来与他报了喜讯。 原来杨文广听从了建议,一开始在甘谷大兴土木,西夏兵闻讯来袭,杨文广立即整备军队赶到筚篥,从容立下大营,布下坚固的防守。 西夏兵在甘谷扑了个空,立即知道自己上了当,等探听到了宋军的动向,已经是过去了一天,等赶到筚篥的时候,看着宋军已经整备好的阵地,将领气得破口大骂,还派出军队挑衅。 杨文广见状出兵冲杀,将西夏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杨文广一不做二不休,又派了大军衔尾追杀,直接将总是干扰宋军筑城的西夏军给冲散了,还斩杀了不少人,这才满意而归。 杨玉容喜道:“……我爹爹夸你是个军事奇才呢,说你的这个计谋如同天马行空,是古人所说之身处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陈宓忍不住苦笑,这不过是原本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他只是原本给说出来罢了,实际上靠的还是杨文广自身的运作能力,没有杨文广的能力,也根本就做不好,实际上即便是没有他提点,杨文广最终还是会解决这个事情,只不过时间要再拖久一些罢了。 陈宓不愿意居功,但别人可不愿意这么想,赵顼再次召见了陈宓。 “静安,你可真是神了,朕才让你给想想法子,没想到你还真的这么快就想出颁发了,一招声东击西便将事情给办成了,厉害啊!” 赵顼很是开心。 当然值得开心,筑城是宋朝的国策,叫积极性防御,筑城以自守,宋朝善于守城,在筚篥筑下一座城,秦州这一块的防御便可谓是固若金汤了,西夏兵以后只能侵扰,而不敢长驱直入了,这对于宋朝来说,可是一大利好,有了此城,宋军便能够以少量军队据城而守了。 陈宓苦笑道:“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赵顼笑道:“是杨总管与韩相说的,韩相也自然会与朕说,没想到静安你不仅擅商业,还懂军事,哦,是了,你的诗词文章,都是上上之选,就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静安你不懂的。” 陈宓摇摇头道:“陛下谬赞了,这不过是学生的一点臆想罢了,真正厉害的是杨总管。” 赵顼笑道:“哎呀,你就别谦虚了,以后等你中了式,朕可是要重用你的,对了,还有一事。” 陈宓道:“陛下请说。” 赵顼搓搓手道:“那个三十万贯的事情……” 陈宓笑了起来:“陛下放心,虽然说前线事情有成,但守城还要大量的军需呢,这三十万贯却是要给的,不然筑起了城却因为没有军需没有守住,那该多可惜啊。” 赵顼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陈宓心中好笑,赵顼看着是来夸他的,但实际上却是怕这三十万贯给跑了。 这事还没有完,之后陈宓还收到杨文广的来信,专程来感谢他的建议,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在最后却是暗戳戳的暗示陈宓可以使人去求婚了。 陈宓看了不由得苦笑,倒不是看不上杨玉容,杨玉容他是很喜欢的,个性直爽,没有太多的机心,是个极好的良配,就是觉得现在结婚是不是太早了,毕竟他只有十六岁啊,换句话说,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事情张载知道后笑道:“也不算早了,十六岁倒是可以成婚了,不过你顾虑的也是,你现在需要专心读书,等中举之后再成婚也不迟,反正科举也就是在后年,等后年中式结婚,双喜临门,多好啊。” 陈宓松了一口气,不料张载又道:“不过,倒是可以先求婚,将婚事定下来,等你中举了之后再成婚。” 陈宓:“……” 陈定想了想道:“老师,学生觉得也不一定要中举,若是后年中不了……啊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反正后年可以成婚。” 张载笑道:“为师觉得可以,静安你看呢?”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你们都给安排妥当了呀,不过虽然这般想,但陈宓心中还算是愿意的,便点点头道:“学生愿意听从老师的安排。” 张载拍大腿笑道:“如此甚好,那便老夫来操持……嗯,还是固安来吧,为师怕是顾不上,但登门求亲之事,却还是得为师来。” 陈定笑道:“老师您放心,学生虽然不太懂,但自有懂的人,学生会多方请教,然后将事情给安排好的。” 张载笑道:“嗯,多操持操持,你是大哥,这个家还是得你操持起来,你父亲……所以你得承担起来这些事情。” 陈定点点头道:“嗯,学生知道的。” 陈定回答道,只是他没想到此事的发展却是有些出乎意料,陈定因为不太懂,所以请教了一下宴清平,然后第二天宴淑文就登门了。 陈定脸色不好看,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宴淑文有些局促笑道:“固安,娘……嗯,姨娘知道静安的事情了,你父亲他卧病在床不方便,但作为长辈,哪里有自家孩儿要办婚事而袖手旁观的……” 陈定挥了挥袖沉声道:“陈家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自回宴家去,照顾好他便是了!” 宴淑文被陈定这么一说,顿时眼泪盈眶,看起来颇为可怜,还将眼睛看向陈宓。 陈宓心下偷偷笑了笑,只是将眼睛放在书本上,宴淑文见陈宓不说话,只能再次与陈定说道:“固安,姨娘与你父亲结婚,本不知道姐姐的存在,等到你们来汴京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个事情,此事姨娘也是受害者。 当时姨娘心中恼怒,所以做了错事,但即便是那个时候,姨娘也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还赠与你们路费,此事姨娘总没有对不起你们。 虽然错误已经铸成,但无论如何,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说到哪里都是如此,大宋以孝治天下,你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静安考虑啊。 静安要娶妻,明明有高堂在世,婚姻大事却不让高堂出面,如此别人不免要说闲话的啊。” 陈定神色一变,但还是坚硬道:“嘴巴长别人身上,爱说便说去!” 宴淑文叹息了一声道:“如果只是说说也就罢了,可是静安毕竟要走仕途,若是背上了不孝的名声,这前途恐怕是要堪忧的啊,静安是陈家的希望,你总不想看着他以后郁郁寡欢吧?” 陈宓闻言看了宴淑文一眼,不由得刮目相看,这个女人厉害啊,这么快就抓到了陈定的软肋,被他这么一说,陈定估计就要扛不住了。 果然陈定有些犹豫起来,看了一下陈宓道:“你想要什么!” 宴淑文又是落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要什么,我嫁给你父亲这么多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在宴家虽然衣食无忧,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经是陈家人,以前候着脸皮住在宴家,宴家子弟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私下里却是要鄙夷的……” 宴淑文眼泪扑簌而下:“……你说得对,此事我虽然并不知情,但终究是伤害到了你们母子,这终究是我的罪孽,现在的我也没有想要什么,就想多做点事情给自己赎罪,还有你们那……父亲,他是罪孽深重的,但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我总不能看着他终日泪流满面……” 听到这里陈定吼了一声:“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宴淑文被吓了一跳,眼泪更是如同珠子一般掉落。 陈定脸色纠结,眼泪也噙满眼睛,陈宓暗自叹息一声,然后说道:“好了,宴小姐,你且先回去吧。” 宴淑文有些不愿意,但陈宓说话了,她也不敢不听,只能福了福,不情不愿地离去了。 陈宓目视宴淑文离开,然后回头看陈定,陈定已经拭去了眼泪,只是眼睛通红,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宓道:“哥,你在想什么。” 陈定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在想,如果是母亲的话,她会怎么做。” “母亲……”陈宓将这两个字在嘴巴里咀嚼了半晌,心中暗道,那个善良又愚蠢的女人,估计面对宴淑文这等狐狸精,估计没有几句话就被收买了吧。 陈宓道:“你不必想母亲会怎么做,而是你想怎么做。” 陈定仰脸向天:“我想怎么做……静安,若是我原谅这宴淑文,便是原谅那猪狗不如的陈年谷,我只恨上次没有打死他!” 陈宓点点头:“那便不原谅,我们只管干自己的事情。” 陈定叹息了一声道:“但是她说得也是对的,我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考虑,而且……这个事情是陈年谷造的孽,与她却是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我若是原谅她,便是等于原谅陈年谷了!我不甘心!” 陈宓暗叹一声,母亲的死对于陈定来说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打击,让他不得不负起很大的责任。 陈定之所以是现在的陈定,之所以看起来固执、专横、自以为是,其实不是因为陈定本身是这样的人,而是他时刻谨记着自己是哥哥,必须为自己的弟弟筹谋未来,或许他根本就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陈宓拍了拍陈定的肩膀道:“其实无所谓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不想原谅,咱们就不原谅,你弟弟我有把握控制这个事情,以后陈年谷便好好在宴家享受晚年便是,至于外面的流言蜚语,又能拿咱们怎么着。” 陈定摇摇头道:“我听你说过,王子韶子所以反水,便是因为你拿住他不葬父母的把柄。 陈年谷是我打的,但别人不会这么认为,如果咱们不承认陈年谷与宴淑文,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将这个事情当成把柄来威胁你,到时候你就得做不得不做的事情。 若是被程家利用,届时不知道要多出多少麻烦……” 陈定吸了吸鼻子:“……我还记得你以前说的话,你说,情绪这个东西是最没有用的,人如果只会被情绪给羁绊住,注定是做不成大事情的,那时候我还总是不理解,但今日我却是明白了,你说得对,有时候要做成大事情,就不能有太多的情绪。” 陈宓笑着摇头道:“哥您只记得半句。” 陈定诧异道:“是么?还有半句是什么?“ 陈宓笑道:“我的原话应该是,情绪这个东西是没有用的,人如果只受困于情绪,是做不成大事的,但如果没有情绪,那么只是个庸人罢了。” 陈定诧异道:“所以?” 陈宓笑道:“所以,大部分时候还是要保持理性,但如果理性不了,就赶他丫的!人生在世,若是什么时候都过得那么憋屈,那还有什么意思,而且,别人想搞我们,那就让他们搞,看最后死的是谁!” 前面陈宓是笑着说的,但到了后面陈宓的笑容却是变得阴冷。 陈定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许久之后,突然笑了出来:“是啊,我都忘了,我弟弟一直都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哈哈。” 陈宓大笑起来:“就是嘛,仰天一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活得洒脱一些也无妨嘛!” 陈定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宴淑文的事情……就这样吧,明日我去宴家,请宴淑文替我们操办此事。” “嗯?”陈宓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赶紧问一句:“什么?” 陈定微微叹息道:“随性子自然是痛快了,但总是会有更多的不痛快出现的,我是你哥,上次已经我已经给你造成那么大的麻烦,这一次,委屈一下又有何妨。” 他说的是打陈年谷的事情。 陈宓劝道:“哥,其实不必如此的。” 陈定笑着摇头道:“你不必劝了,你哥我是不太聪明,但也不是蠢人,也知道一些道理,这事情,这般做不会有错的。” 陈宓愕然,继而感动。 大哥长大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解决后患(先来四千应该还有) 陈年谷已经不需要拄着拐杖了,不过他行动依然有些不便,关键是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半躺在墙角乘凉,背后有脚步声传来,陈年谷听着不像是妻子的脚步声,微微回头,却是看到了一张令他恐惧的脸,这张脸时常在他的梦里出现。 来人一脸严肃的凝视着他,眼睛里各种情绪在酝酿之中。 “啊!”陈年谷惊叫了一声,挣扎着就要起身,一瘸一拐的就想要逃走,被那人一把拉住了肩膀。 “啊!!!陈定,陈定,你要干什么,你要弑父啊!救命啊!救命啊!” 来人正是陈定。 陈定严肃地看着不断叫唤,吓得一脸眼泪鼻涕俱下的陈年谷,心中一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眼前这个陈年谷,瘦成了皮包骨,整个人苍老不堪,吓得涕泪俱下,一副懦弱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模样全然不同。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陈定半是痛恨半是叹息。 陈年谷听到这句话愣了愣,许多久远的回忆突然涌现出来。 …… “爹爹,爹爹,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什么意思啊?” 只有六七岁的陈定仰着小脑袋认真的问道。 陈年谷笑着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意思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都能够承担自己的职责,皇帝要承担君王的责任,大臣要承担大臣的责任,父亲也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子女自然也要承担起子女的责任,每个人各司其职,才能够建立起儒家先贤期待地大同世界,懂了么?” 小陈定似懂非懂,指着还在地上爬着的陈宓道:“那他是我的弟弟,我又该如何待他呢,是要哥哥弟弟么?” 陈年谷赞道:“小定真是聪明,这么快就举一反三了,但关于兄弟,是有一个专门的说法的,叫兄友弟恭,哥哥对待弟弟,要像朋友之间平等相处,友好相处,而弟弟对哥哥呢,则要心存恭敬,这就是所谓的兄友弟恭了。” 小陈定拍掌跳着笑起来:“我懂了我懂了,爹爹懂得真多!” …… 赶考临行,妻子牵着孩子,恋恋不舍送他走了一程又一程。 陈年谷不断地挥着手臂:“回去吧,快回去吧,这一次我一定会考中进士的,你们不要担心,赶快回去吧,一会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妻子含着热泪点头。 两个小不点争先恐后地喊着。 ”爹爹,爹爹,你要快一点回来啊,一定要快一点回来啊,你说下第一场雪就要回来的,一定要记住啊!” “爹爹,爹爹!你要记得给我买磨喝乐啊,可别忘记了呀!” “爹爹,爹爹……” 童稚的声音,妻子的殷切期待,被他收在背囊中,伴着他远行。 …… 夜黑风高,失落的行人敲门。 “是谁!我家男人可是在家的!赶紧走,不然我就要叫人啦!” 女人声音中有些惊慌,继而孩子哭了起来。 行人心中有暖意,喊道:“是我,陈年谷!” “啊,相公,相公回来了!” 木门咯吱打开,明显已经苍老了许多的妻子惊喜的看着他。 两个孩子躲在母亲的背后,畏缩地看着他。 “快,这是你们的爹爹,快喊爹爹。” 大一点的陈定畏缩着尝试的喊了一声:“爹爹。” 小一点的陈定却是不开口。 孩子不认得他了。 陈年谷心中悲凉。 …… 一次又一次的进京赶考,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于,再一次落第之后,京城有户人家找上了他,谆谆善诱。 “考了这么多次,你也该成家了,嗯,你应该没有成家吧?” “啊?……晚生专心科举,却是没有来得及想这事呢?” “如此甚好啊,我家女儿贤良淑德,你却是可以先成家再立业嘛,你的才华自然是有的,但估计就是少了点运气,说不定有结婚的喜气,下一次就中了啊!” …… 于是,从此之后便不再归家了。 可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陈年谷泪流满面。 陈定看着后悔不跌的陈年谷,脸色变幻,许久之后才道:“好了,别做这等姿态了,咱们要好好聊聊。” 陈年谷闻言拭干眼泪,点点头道:“嗯。” 陈定看着拭干眼泪之后的陈年谷,看着那张虽然苍老但却与自己以及陈宓极其相似的脸庞,心下叹了口气道:“静安要与杨家结亲的事情你知道么?” 陈年谷点点头。 陈定斟酌了一下道:“宴淑文去找了我们,说是要以父母的身份去料理此事,本来我是不愿意的……” 说着陈定看了看,陈年谷脸上有些喜色。 “……此事由你们来操办倒不是不行,你们想要我们承认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有几条约定。” 陈年谷喜道:“定儿……” “闭嘴!”陈定舌绽春雷喝道,“不要叫我定儿!以后请叫我陈定!你不配!” 陈年谷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畏缩,讷讷不敢言,陈定见此更是火从中来,但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给压了回去。 “静安要走仕途,他要有个好名声,不孝这个名声却是绝对不能有的,所以,你不能在外面胡乱说话。” 陈年谷赶紧点头道:“这个为……我绝对不会,那也是我的儿子啊,我怎么会去诽谤自己的儿子。” 陈定瞟了他一眼道:“最好是不敢,你若是胆敢那般,我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陈年谷想起了陈定的狠辣,顿时有些瑟瑟发抖。 陈定继续道:“以后你与宴淑文便搬到我们那里,要是继续让你们在宴家那里住着,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陈年谷吃了一惊,赶紧道:“可不可以还是住在宴家,我毕竟在那里住了许多年,都习惯了。” 陈定皱起了眉头:“那怎么可以,谁家让父母住别人的家里,这话听着就不像话!” 陈年谷想了想也是,只能点头。 陈定又瞟了陈年谷一眼道:“到了我们那里,我会给你们在隔壁独立的院子,有下人侍候,各种花销也是足够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受苦,但是没有事情最好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陈年谷颤抖着嘴唇,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陈定呵呵冷笑道:“你也别这一副可怜样,当年我们母子三人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不应该不知道,现在还想着父慈子孝这等美事呢?” 陈年谷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陈定又是呵呵一笑:“你何止对不起我们母子,你对得起你自己了吗?” 陈年谷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我对得起我自己么? 当年何其意气风发,一次又一次的上京赶考百折不挠,可怎么就吃上了软饭,以至于今日这般,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般呢? 陈年谷痛哭流涕,后悔在啮咬他的心,恨不得就此死了去。 陈定看得心烦,叱喝道:“好了,别娘娘唧唧的,我的条件便是这般,你若是能够答应便答应,不能答应我便在这里打死了你,你看着办吧。” 陈年谷哭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你若想打……” 陈定四处寻找什么东西,陈年谷惊道:“你要做什么?” 陈定回过头来道:“别担心,你说你的,我找根扁担。” 陈年谷点点头道:“……我以前对不起你们母子三个,已经是痛恨不已,今日怎么还会成为你们兄弟两个的绊脚石呢,陈定,你放心,以后我便在你们隔壁的院子里,安分守己过日子,你看可以么?” 陈定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看陈年谷的神情,似乎有些失望道:“你确定?” 陈年谷连连点头:“我虽然抛妻弃子,但也不是狼心狗肺之辈……” “呵!”陈定冷笑。 “……怎么会那般做法,所以你们可以放心,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就亲手打死我好不好?” 陈定点点头道:“好,这要求我可以答应你,若有那么一天,我陈定定要做一个弑父的不孝子!” 说着陈定便出去了,在门口看到陈宓与宴淑文,也不过去,直接就走了。 陈年谷看着陈定走出去,整个人都摊在地上呼呼喘大气。 陈宓笑道:“姨娘,你看我这哥哥如何?” 宴淑文有些拿不定陈宓的心思,赶紧道:“固安心志坚定,乃是做大事的人。” 陈宓笑了笑道:“您不如说他是心狠手辣好了。” 宴淑文赶紧否认道:“怎么会,怎么会,固安这孩子……” “且住!”陈宓凝视着宴淑文的眼睛道:“姨娘,我这么叫你,算是给卢家的面子,现在实际上最好的做法便是让卢清平将你们夫妻俩干掉,这阵子卢家也有一些人失了踪,您该知道的吧?” 宴淑文大吃一惊:“是你干的?” 陈宓笑着摇头:“我怎么可能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杀人可是犯法的啊……那是你哥干的。” 宴淑文浑身颤抖起来,惊惧道:“就因为他们挡了你们的路,所以你们就杀掉他们?” 陈宓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大约是这样,但人不是我指使杀的,我只是想和一个干净的宴家合作,那些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的人是你哥下的手,这些人的存在,已经威胁到宴家的发展,甚至是威胁到宴家的存亡,所以,就清理掉了啊。” 宴淑文吓得涕泗横流,扑通一声跪下,抱住陈宓的脚板,将俏丽的脸贴过去,甚至想要用胸前的丰满贴过去,陈宓一把闪开。 “好了,你们既然还在,那就说明没有干掉你们的必要,但是能够活下来的是聪明人,愚蠢的人是没有活命的必要的……” 陈宓一脸的怜悯看着宴淑文道:“……说实在的,我对你并没有任何的恶感,甚至对立面那位……” 陈宓指了指里面瘫在地上的陈年谷道。 “……甚至是他,我都没有任何的厌恶,我对我那个娘,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感情,所以啊,这个事情于我来说其实怎么都好,但是,不能阻碍我前进,你明白么?” 宴淑文虽然刁蛮,但在胥吏家族里面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不懂得,赶紧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以后我与陈年谷,就在院子里面生活,半点也不会作妖,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陈宓笑着点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们安安分分的,就做一个名义上的父母就好了,当然,也千万别想着有这个名头,就敢对我们指手画脚,其余的嘛,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可以去街上逛街,也可以去酒楼吃饭,明白么?” 宴淑文露出喜色:“我懂我懂,我们一定按照你的想法来。” 陈宓满意道:“这般最好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会苛待你们,你们会过上比在宴家更好的日子,你们会有更好吃的东西,有更好的院子,有更多的月例,绝对会让你们满意地。” 宴淑文感激涕零。 陈宓来到客厅,宴清平赢了上来:“都安排好了?” 陈宓叹了一口气道:“老宴,当年这事情你做得不厚道啊。” 宴清平苦笑道:“这是家父安排的,不过也怪我,如果我能够坚决阻止,你们兄弟两个的童年就不会那么苦了,也不至于让你娘英年早逝。” 陈宓点点头。 宴清平道:“其实这事情我来安排就好了,你有何必自己亲自来这么一趟呢。” 陈宓笑了笑懂啊:“我呀倒是无所谓,但这是陈定的一个心结,他得自己去解开,他得自己去面对,所以,我给创造了这么一个机会,也算是让他蜕变吧。” 宴清平佩服道:“固安有你这样一个弟弟,也算是他幸运了。” 陈宓摇摇头道:“其实应该是我的幸运,若不是他……呵呵。“ 宴清平以为陈宓说的是陈定照顾他长大一事,赶紧附和道:“都幸运都幸运,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令所有人都羡慕的。” 陈宓笑了笑,在心里道,若不是陈定这个船锚的存在,大约我就要迷失了啊! 第一百七十章 蜕变 陈宓在宴家处理完后事回到东华门街道的院子里,张载还没有回来,陈定却是拿着书本朗读得大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陈宓听得奇怪道:“哥,你怎么突然读起了易经?” 陈定看了一眼陈宓,陈宓分明看到了陈定眼睛通红,应该是大哭了一场。 陈定声音带着鼻音:“心有所感,便翻出来看看。” 陈宓笑了笑问道:“哥哥有什么高见?” 陈定脸上露出笑容:“哪里有什么高见,只觉得心中有块垒消除,原本以为今日是退了一步,没想到便见得天地宽。” 陈宓脸上露出惊容:“这是什么说法?” 陈定眼神坚定道:“以前我恨陈年谷,恨他抛妻弃子,恨他让我们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有太多的恨意,但今日我看到他全然没有了脊梁骨的模样,那一瞬间,我只觉得他可怜,当时我越发的恨他,更多的是羞恼。 在此之前,他在我的心目中是伟岸的父亲,我打他只是认为他背叛了母亲,但今日,我有一种偶像坍塌的感觉,那座心中伟岸的偶像,突然就土崩瓦解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以前你说过的,人该做自己,而不是做别人希望你做的人,那一刻,我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的醒悟了,顿时觉得心中一片通明。 我心中的痛快竟然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不怕你笑话,在你回来之前,我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可把文兰姐给吓坏了,哈哈哈哈!” 陈定痛快地大笑了起来。 “痛快啊,真是痛快啊,那一瞬间,我甚至都认为自己是成佛了,嗯……不该如此说,该说是对于儒家经典的融会贯通之感,我与老师朝夕相处,读了这么多的书,又处理了诸多的事务,懂得了许多的东西,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我的眼睛,但今日一事,却是如同一阵大风,吹去了大雾,忽而天地大开,那山,原来就在我的面前!” 陈宓心中大讶,没想到这所谓的顿悟竟然是真的存在,陈定说得好像是有些玄乎,但看他的模样,果然洒脱潇洒,与之前木讷的模样全然不同起来。 陈宓忍不住为他感觉到开心,之前一直觉得陈定活得过于沉重,但却是不知道如何劝说,虽然陈宓总是以自己为模样做给他看,但陈定总是拘泥于母亲的教诲,或者说是以前陈年谷的教诲。 上次陈定打了陈年谷,并没有因此破除心中的桎梏,反而因为殴打父亲这种大逆不道的做法,让他很是担心,又有一种负罪感,但直至今日,他的桎梏才全然尽去,整个人也都焕发出新的模样! “那哥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宓问道。 却不料陈定说道:“我要做官。” “嗯?” 陈宓有些诧异,如果陈定,如果陈定说要要避世隐居等想法,他也是要支持的,毕竟顿悟之后,不是该看破世情么,避世隐居才是正常操作啊。 陈定道:“陈年谷其人是没有什么骨气,但他以前教诲的那些东西确实是儒家经典,作为儒家弟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是我等之责任,想要治国平天下,还有什么比做官更好的选择么?” 陈宓听完点点头道:“的确是没有了。” 陈定点点头道:“手尾都处理好了?” 陈宓点点头:“过几日他们会搬过来,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没有什么事他们不会过来,你也别当他们存在,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陈定摇摇头道:“放心吧,我这边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现在要筹办你的求婚事宜,若是全交给他们去办我不放心,我必须得盯着,免得陈年谷搞出什么幺蛾子。” 陈宓有些不放心:“哥,没有必要勉强的,你见了他也是不舒服,我让宴清平去处理就好了,有他盯着没有问题的。” 陈定洒脱一笑:“静安啊静安,今日我才发现,你这人也忒婆婆妈妈的,你哥我以前是这般,怎么现在你也成了这般?”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 陈定看着弟弟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在大厅里面随便走了几步,脚步轻快,想必心中是真的痛快了,顾盼之间,眼波流动圆融如意,忽而站住了,看向陈宓道:“静安,我知道你有大本事,我有一事要求你。” 陈宓点点头道:“大哥请说。” 陈定看着陈宓道:“我要你助我进政事堂。” 陈宓动容道:“哥?” 陈定笑了笑道:“读书人都有理想,目标都是成为良相,你哥我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以前没有敢想,拨开云雾见日之后,我算是明白了自己心中的……嗯,理想!你可以帮我么?” 陈宓静静地看了陈定一会,陈定也是定定地看着陈宓,眼神都是一般的坚定。 笑容从陈宓的脸上绽放开来,两兄弟相视而笑。 陈宓笑着点头道:“嗯,我帮你!不过科举我可帮不了你。” 陈定呵呵一笑:“科考易矣,唾手可得而已。” 陈宓倒是惊诧道:“简单?” 陈定点点头道:“小时候我读书便比你认真,虽然没有你聪明,但基础很扎实,老师也是夸过我的,这半年,因为你留给我的钱很多,我买书也不用省着,我便四处收集往年的进士考卷,近些年各届出色的卷子我都拜读过,也尝试写了文章请老师点评,老师的评价很高。” 陈宓有些不放心,问道:“老师怎么评价的?” 陈定笑道:“老师说,固安不如静安聪慧,然若论考试,怕是吾见过的第一人。” 陈宓:“……” 陈宓不敢确定道:“老师真这么说?” 陈定点点头:“为兄性格木讷,不擅长交际,但这等苦功夫却是最愿意下的,老师这么说自然还是有道理的。” 陈宓忍不住讶然失笑,原来自己这个哥哥还是个做题家啊! 不过说来也是,其实陈家人的天赋都算是不错的,陈宓的聪慧固然是来源于前世的积累,但这脑子的确是好用的,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但脑袋却是十分清明的。 有了天赋,又有名师教导,关键是,有钱这个bug让陈定可以收集大量的资料,知识是需要付费的,有了钱就可以购买很多的资料,现在这个时候,大量的读书人并没有这种条件,谁家买东西敢这么买啊,那得多豪横啊。 这个事情也好理解,为什么陈年谷是他们二人的父亲,却考了那么多年没有考上,估计不是脑子的问题,而是没有名师,也没有这等财力收集资料,一个乡下走出来的读书人,从先天上就差了许多。 陈定的变化倒是让陈宓惊喜,毕竟以后他是要做大事的,靠别人都不如自己的亲人,以前的陈定看起来不像能够做大事的人,现在心境有了变化,又有这等条件,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做出一些事情来呢。 陈宓开始在心里暗暗为陈定做谋划。 实际上陈定的条件是一点也不差的。 就目前来看,陈定有名师指教,又有自己的钱财支持,资料信息都是不差的,关键是,还有自己这个弟弟啊! 只要陈定在科举上有作为,等做了官,自己就可以推动了,无论是人脉还是政绩,自己都能够帮上大忙,自己在皇帝那里可是挂了号的,加上老师张载即将入政事堂,到时候无论是分配官职,还是到了地方想要做业绩,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此一来,一步快就步步快,即便陈定在政务上平庸一点,只要不出岔子,二十年的时间,就足以上升到中高官的级别去。 不过现在却是不用这么着急,就让陈定跟着张载处理政务,联系迎来接往这些本事,也可以培养他的视野,张载要处理的东西可都是有高度的,接下来张载要成为参知政事,要处理的政务已经是大宋朝廷最核心的东西了,如此几年磨练下来,就算是一头猪,也能修炼成材。 晚上张载回来,问起了这事情,陈宓如实给说了,张载倒是颇为安慰:“固安的确是读书种子,他许多事情是不如你,但论知识的扎实程度以及努力程度,却是要远胜于你,当然,不是说你不努力,而是你分心了,你每日太忙,能够分给读书上的心思不过十分之一。” 陈宓有些惭愧道:“是学生懈怠了。” 张载笑着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你要承担的事情太重了,关洛之争逼得你不得不筹谋太多的事情,此事倒是为师的问题了,要不是为师逼着你走上这条路,你就可以轻装上路了。” 陈宓也是笑了起来:“老师不必这么说,其实学生并没有觉得如何,反而有更多的动力,学生本是个淡漠性子,若不是有这些事情压着,可能挣了钱就混吃等死了,现在这般倒是让学生的日子也精彩啊。” 张载笑了笑,只当陈宓是在安慰自己,也不再这个话题上多聊:“固安愿意多操心是好的,让他盯着你父亲也好,免得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斟酌了一下道:“今日与陛下散朝后聊了聊,陛下没有说明,但陛下倒是说了,似乎有让我进政事堂的意思。” 陈宓笑道:“大约是有把握的,曾相那边我已经去谈过了,他这边的意见还是支持老师您的,陛下那边,弟子……嘿嘿,给了不少,当然,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陛下对老师您还是很信任的。 老师您旗帜鲜明的支持变法,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加分项,王安石即便是心中不愿,他也不会明着反对,否则一定会被认为是在分裂变法派,在如今守旧派还在虎视眈眈的时候,他不会自毁长城的。” 张载点点头道:“嗯,照你的这个说法,为师的参知政事估计是比较稳了,不过祖无择那边呢?” 陈宓笑道:“若是以前,学生是没有把握的,但如今却是不同了。” 张载奇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陈宓解释道:“以前的言官主要是来限制陛下的,所以言官大约是宰相推荐的,但现如今却是有了变化,经过这些年的斗争,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发现,言官其实是越来越被用来限制宰执了?” 张载想了想也是奇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以前言官是宰相推荐,现在无论是知谏院也好,御史中丞也罢,好像都是皇帝的推荐为主,宰相反而不太敢插手了。” 陈宓点点头道:“从整个大局来说,这不是个好事,但对咱们来说,算得上一个好事。” 张载讶然道:“不是好事?” 陈宓点头道:“言官本有分工,一是制衡官员,而是制衡君王,如此标的不会过于集中,大家会盯着官员,也会盯着皇帝,但现在言官却是都盯着官员,尤其是盯着处理全国政务的政事堂的相公们。 之前的欧阳公、现在的王安石,其实都是受害者,司马光等人被王安石贬谪出京城后,言官被便被陛下掌握了,王安石也安插了一些,比如王子韶。 但主要还是陛下,所以现在陛下的话语权是比较大的,但这个事情还要看王安石,祖无择与王安石有积怨,如果王安石反对意见过大的话,祖无择未必能够上的去。 毕竟陛下还是要考虑到他的意见的,这与老师你进入政事堂不同,您进政事堂,王安石没有反对的理由,但祖无择要成为御史中丞,王安石估计要炸毛的。” 张载皱起了眉头:“择之其实是很不错的,他与你交好,若是能够上御史中丞,对咱们倒是一大助力,而且,他若是能够上这个位置,以后还有进步的空间,若是上不了,以后想上也是很难了。” 陈宓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头:“那弟子得好好想想办法了,祖前辈这人我接触过,还是不错的,而且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也重要,最好是站在咱们这边!” 张载点点头道:“你尽力便好,这事情不简单呢。” 陈宓笑道:“那是自然,御史中丞啊,四入头之一,这可是以后宰执必经之路,多少人都盯着呢,估计也有不少人在活动,不过我有直达天听的优势,又舍得下本,所以咱们还是有一些优势的,现在惟一的阻碍便是王安石……” 陈宓停了下来。 张载察觉到陈宓的想法,问道:“你要去找王安石?” 陈宓点点头:“有这个想法。” 张载皱眉:“怕是不好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另辟蹊径 富弼原本就三天两天的请病假,被王安石这番弹劾,更是气得吃不下饭,直接就窝在家里不出去了。 他年纪也大了,大约如此,身体其实也垮得差不多了,留在家里养病或许是个不错的做法,然后又有避嫌的想法,所以并不太见人,除了几个需得见得人外,其余人大多都被拒之门外。 正值大夏天,屋里屋外其实都热得很,但富弼却是多加了一层的单衣,看起来也是垂垂老矣。 长孙富定方从外面进来,悄悄走到他的身边。 富弼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富定方轻声在富弼的耳朵旁边悄悄说道:“爷爷,那陈静安又递了请柬来了,还不见么?” 富弼挥挥手道:“见他作甚,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而已,就算是他老师来,老夫也未必要见,何况是他!” 富定方点点头,不过却是犹豫了一下道:“爷爷,他在请柬上写了一句话。” “嗯?” “他写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富定方道。 富弼睁开了眼睛,上身稍稍坐起,伸手接过请柬,看了一下,呵呵一笑:“叫他进来吧。“ 富定方赶紧道:“是,爷爷。” 富定方抬脚要出去,富弼却是突然问道:“你收了他什么?” 富定方顿时有些惊惧道:“爷爷,您误会了,孙儿并没有收他什么,而是因为咱们在南城能源有半成的股份,所以……” “南城能源?” 富弼有些不解。 富定方赶紧解释道:“南城能源是陈静安开办的煤饼场,哦,也就是咱们冬天烧得那些煤饼,这煤饼场因为实在是过于好用,几乎现在整个汴京城都在用。 所以南城能源价值也是节节攀升,最近又在北方各路纷纷开设分行,更是让着价值飙升,咱们当时从陈静安手上买到这半成股份,他给了我们的优惠价是三十万,现在这半成股份的价值已经是飙升到了五十万贯了!” 富弼吃了一惊:“还有这么一回事?” 富定方点点头道:“爷爷您操心的都是天下事,这等事情本不该拿来烦扰你,自然有管事们在管。” 富弼吃惊道:“这可是五十万贯啊!” 富定方笑道:“嗯,现在是值五十万贯了,当时买的时候用的三十万贯,如果不优惠的话,估计也要三十六七万,短短半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升值了十几万贯了,咱们算是挣了一个二十万贯了! 所以,这算是个极大地人情,因为当时股份公开招股咱们富家没有去,之后是孙儿找人搭上了陈静安的,孙儿好说歹说,才算是拿到了这半成的份子,这是个很大的人情,所以孙儿对他的事情算是比较上心的。” 富弼点点头:“你没有坏我原则,这是很好的事情,不过这等事情也是大事,你以后可以明说,不用如此,家族太大,虽然富家算是日进斗金,可也要日销斗金啊,没有进项,又怎么撑得起这大家族,这事情你做得对!” 富弼夸奖富定方,富定方很是欣喜。 一会富定方领了陈静安进来。 富弼静静地看着陈静安,看了一会才道:“的确是个好样貌,静安我听说过你。” 陈宓也在观察这个权倾朝野的老人。 富弼也是三朝元老,资历甚至比韩琦都要老上一些,别说曽公亮了,政事堂里的那些宰执,就属他资历最老,往前了看,可也是与范仲淹算是同时代的了。 几十年的耕耘,早在这朝廷中织造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现在即便是不上朝告病在家,但谁敢轻视这个老人。 陈宓落落大方笑道:“静安见过富相公,微名不敢有污富相公之耳。” 富弼点头道:“这些日子老夫身体有恙,倒是怠慢了。” 陈宓赶紧道:“是静安冒昧了。” 富弼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这算是有点失礼,但权势地位都在这里摆着,这是富弼在等他说出来意,陈宓赶紧道:“今日前来拜访富相,乃是有事相求。” 富弼点点头。 陈宓继续道:“晚辈此次过来,不是来说好听话的,而是来给富相公筹谋的,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富相公恕罪。” 富弼抬起眼皮看了看陈宓,陈宓分明从里面看出了不屑,陈宓也并不在意,笑道:“富相或许有些不以为然,但且听完晚辈的话后在做考量不迟。” 富弼点点头道:“你说吧。” 陈宓抬眼看了看富弼道:“富相公已经危在旦夕,富相公可知否?” 此言一出,富弼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锐利起来直逼陈宓:“黄口小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宓毫不畏惧与之直视:“晚辈自然知道,反而是富相公危在旦夕却不自知尔!” 富弼呵呵一笑:“有事说事,不用危言耸听。” 陈宓点点头:“此次王安石弹劾相公,相公怕是在政事堂呆不下咯,丢官倒是不至于,但移迁地方却是难免的了,相公可有未雨绸缪。” 富弼呵呵一笑:“怎么此事你还能出得上力?” 陈宓摇摇头道:“此事涉及政事堂如此天机之所在,晚辈只是一介白身,如何能够使得上力?” 富弼冷笑道:“你既知自己是白身,怎么就敢指点江山?” 陈宓笑道:“富相莫急,您且听我说完。” 富弼哼了一声。 要不是得知陈宓给了富家这么大的一个好处,陈宓今日说得几句话,便要被他驱赶出去。 陈宓笑道:“晚辈虽是白身,但也有一些想法,富相公听完觉得可行咱们便继续往下聊,觉得不可行么,那晚辈便立即告辞而去。 富相,此次王安石是铁了心要将您驱赶到地方去了,这个您应该是认可的吧?” 富弼冷笑一声:“他当然想如此,但他做不做得到便要另说了。” 陈宓笑道:“晚辈却是觉得可以。” 富弼摇头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你还是太年轻的意思,言语之中也自然带了一些轻蔑:“有些人搞风搞雨,那是因为有我们镇着,现在有了点力量,就想将我们给踢开,那也得看我们愿不愿意走。” 陈宓笑容之中带着深意:“此事也只是陛下一言而决而已。” 富弼呵呵笑道:“天真。” 陈宓指了指天上道:“如果富相想要依仗太皇太后的话……嗯,未免要失望的。” 富弼点点头:“你既然猜出来了,老夫也不瞒你了,太皇太后是不会允许陛下这么做的。” 陈宓也是点头:“如此说来,富相公是不相信晚辈的话了,没有关系的,咱们不如就等待时间给答案。” 富弼呵呵站了起来道:“那便不多陪了。” 陈宓道:“且慢,晚辈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富弼脸上有着不耐,但还是点点头。 陈宓脸色变得肃穆起来:“如果富相等到的是坏消息,富相要做什么?” 富弼不以为然道:“如果是坏消息,那做臣子的,就收拾包裹外任便是。” 陈宓呵呵笑道:“富相自己一走了之倒是轻松了,可留下来的人可就难熬了,韩相公被迫外任之后,司马光、范纯仁等这些忠直之士,一个个都被赶到地方去,富相若是外任,您的门生故旧……” 陈宓没有往下说,但意思是很明显了。 富弼脸色有些难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静候时机了,王安石如此做法,终究是要不得人心的。” 陈宓点点头道:“您说的也是,所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富家这等名门望族,只要等候时机便是了,只是富相公这几十年的积累,便甘心这么被雨打风吹去么?” 富弼沉默了一下:“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陈宓心中暗喜:“合作!” 富弼看了一下陈宓道:“你想推动令师进政事堂?” 陈宓呵呵一笑:“政事堂太高远,晚辈是无能为力的。” 富弼皱了皱眉头,不是政事堂,那又能是什么。 陈宓道:“祖无择前辈在杭州也有一段时间了,该动动了。” 富弼摇摇头道:“他不够资格。” 陈宓笑道:“不是进政事堂,而是御史台。” “御史中丞?” 富弼暗自吃了一惊。 “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陈宓摇摇头道:“有人要保吕诲吕中丞么?” 富弼凝视陈宓,一会之后摇摇头:“此事只能靠他自己。” 陈宓笑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在陛下那里还能够重要过王安石,如今变法刚刚铺陈开,撤掉王安石,变法立即停止,撤掉吕中丞,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富弼皱眉道:“只怕风议哗然。” 陈宓大笑起来:“王介甫又岂是怕风议之人,陛下恐怕也是不怕的,不然知谏院与御史台也不会被洗了一遍又一遍。” 富弼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陈宓道:“吕中丞走后,御史台便需要一个御史中丞,祖前辈资历是足够的。” 富弼沉默了一下道:“凭什么?” 陈宓道:“祖前辈与王安石有积怨,他是站王安石对面的,也就是说,他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富弼抬眼看了看陈宓道:“他与王安石有旧怨,王安石岂会让他上去。” 陈宓拊掌笑道:“所以啊,这就是晚辈此来的原因。” 富弼点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陈宓的说法:“这不够。” 陈宓低声道:“祖前辈上了御史中丞,会全力反对王安石的变法,会在短时间吸引王介甫的全部注意力。” 富弼讶然看了陈宓一眼:“为什么?” 富弼这个意思是,反对王安石的人曾经有韩琦、司马光、范纯仁这些人,但这些人都被贬谪出京了,若是祖无择上去却全力反对王安石,那这中丞根本就做不了多长的时间啊! 当然,这个对富弼这边的人自然是有好处的,有祖无择吸引火力,其他的人却是要安全许多的。 陈宓笑道:“祖前辈需要一个资历。” 富弼点点头。 明白了。 宋朝的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以及三司使,是宰执的必要条件,祖无择想要更进一步,这一步却是必须走的,至于做多久御史中丞,那倒是次要的了,只要上去过,便算是有了资历。 富弼眯着眼睛长考了一番,然后缓缓点头:“老夫可以向陛下推荐,但陛下未必听老夫的,陛下都要将老夫贬谪出京了,想必老夫的话,他也是不愿意听的。” 陈宓点点头:“此事却是不可在陛下那边着手,必须另辟蹊径。” 富弼诧异地看了看陈宓道:“王安石一定会反对的,如果陛下不下定决心用祖无择,其他的人谁也做不了主。” 陈宓笑道:“富相公看得透彻,正是须从王安石处下手。” 富弼凝视着陈宓,忍不住笑了出来:“静安,今日与你谈话,你的确是个很出色的小辈,但此事却是异想天开了。 祖无择与王安石的过节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以王安石的脾性,怎么能够容得下祖无择,老夫与他无冤无仇,就是挡了他的路而已,他都要迫不及待想要将老夫踢开,怎么会让与他有仇的祖无择上去!” 陈宓点点头,然后与富弼娓娓道来,聊到黄昏时候才离去。 …… 夜色来临。 大宋皇宫灯火亮起,四处通明,赵顼当头向太皇太后的寝宫走去。 高太皇太后正等候着他。 赵顼拜见高太皇太后:“见过祖母。” 高太皇太后道:“皇帝请起。” 赵顼道:“祖母召见孙儿,可是有要事交代?” 高太皇太后看着赵顼道:“老身听说王安石弹劾富老相公?” 赵顼微微皱眉道:“确实有此事。” 高太皇太后道:“皇帝想着如何处理这事情?” 赵顼拱手道:“富老相公年老多病,政事堂事务繁重,却是不好令老臣劳累过度,外任也算是给老相公一个休养身体的好时机。” 高太皇太后柳眉渐渐竖起:“陛下一登基便将政事堂打散重建,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如此激烈,却是过了,现在你要用王安石变法,老身不会阻拦你,但王安石用那些德薄浮浪的年轻官员,听说做事也没有循着祖宗法来,这些也就算了,但你却非要将这些稳重的老臣都驱逐出京么,要是有个好歹,谁来镇住场面!” 赵顼皱着眉头道:“曾老相公不还在么?” 高太皇太后哼了一声道:“曾相公哪里有富相公压得住场面,有富相在,便是定海神针,纵然是惊涛骇浪,都有他压着,他若是离开,可怎生是好?” 听到高太皇太后如是说,赵顼心中不是很舒服,当然是不太服气的。 “孙儿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 高太皇太后叹息道:“这些倒也罢了,老身是怕你被人诟病过河拆桥啊,当时是谁扶你上皇位的,还不是这些老臣,可现在这些老臣死的死,贬谪的贬谪,没有一个得善终的,你说,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 赵顼听闻此话,沉默了一下:“孙儿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要么尸位素餐,要么携功自重,要么总是将朕看做是一个小孩,朕要变法,他们不仅不支持,还公开反对! 祖母您看如今的朝堂,若是不变,可能连官员的薪俸都发不出去,官员倒也罢了,若是拖了将士的薪俸,他们可是要造反的啊! 财政困难一日胜过一日,再不改,亡国都是在眼前了,可这些老臣,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屡屡无视现今之困境,拘泥不变,却不知大祸将至,朕不将他们打发到地方去,又如何能够开展!” 高太皇太后气道:“富老相公也并没有阻拦变法,甚至连朝政都不怎么理,王安石都夺了中书无房之权力,现在还想要驱逐富相公,老身倒是想不通了,富相公怎么就碍着你们什么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风暴来临之前 赵顼与高太皇太后的谈话只能算是不欢而散。 不过高太皇太后的话对赵顼还是有影响的,第二天与王安石讨论完政事之后,赵顼犹豫了一下道:“王师傅?” 王安石看到了赵顼眼中的犹豫,赶紧道:“陛下有事?” 赵顼点点头道:“关于富相公的事情,现在朝野上下都非常关切,如今王师傅负责变法,中书五房之权力也大多转移至条例司,政事堂之权力已经无关紧要,不如还是不要动好一些吧?”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道:“陛下,非臣不容富相公,而是富相公迂腐、拘泥,他不干事,但私下却是指使别人反对变法,这吕诲便是他的指使! 另外,条例司虽然将权力要了过来,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王安石没有说得太深入,但赵顼哪里不明白王安石的意思。 王安石的意思是,有富弼这样的人在,终究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另外,以条例司代政事堂行政,终究还是要被人诟病的,如今变法派已经快要到胜利的时候,就该趁机彻底的掌握权力,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清理政事堂,将中书五房的权力重新回归中书五房,如此发号施令,才是名正言顺的。 赵顼皱着眉头思索。 王安石所说自然是有道理的,他自己何尝有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如果不是要将富弼以及曽公亮放在那里当个偶像,以表示他酬恩富弼等老臣扶他登基,他早就让王安石当昭文相了。 富弼多病,曽公亮老迈,本身也管不了事情,但这些时间下来,朝廷上下的确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不过,高太皇太后的意见赵顼也是要考虑的啊。 赵顼思索了一会道:“王师傅,要不还是维持原样吧,最近物议已经沸扬,若是这般下去,朕也是要受不了的。” 王安石也皱起了眉头,赵顼说的是这段时间以来的新政,制置三司条例司的设立、韩琦等人被贬谪、青苗法的发布等等,几乎每一步都要引起很大的讨论,赵顼的压力也的确是不小,但是…… 王安石慨然道:“陛下,并非臣想要进一步,而是因为有富弼以及曽公亮在,这变法就总是有诸多的阻力。 若是能够将他们请出政事堂,他们那些门生故旧才没有了依仗,您应该也是知道的。 青苗法在地方的实施并没有那么顺利,总是有很多人拒不执行,甚至有人用辞官来抗议的,这些人真是该死,但归根结底,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们如何敢!” 王安石很愤怒。 王安石这话让赵顼下定了决心。 …… 韩琦最近的心情颇不错,从被贬谪出京以来,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太美丽,尤其是筑城的事情屡屡被西夏人破坏的时候更是糟糕透顶。 大宋朝西边北边的事情历来不好搞,他韩琦虽然是这方面的行家,但有时候也难免要挠破头皮的,朝廷如今的状况不太好,有时候支持也有些不足,这里面当然也有王安石阻挠的原因,不过王安石未必是真的想阻挠,但是变法与筑城都是花销很大的项目,王安石主持变法,要给变法揽下更多的资源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这么一来,可就苦了在西边这边的筑城的将士了,因为西夏人的破坏,杨文广带着将士都没有办法好好地筑城,拖了几个月后,军需消耗殆尽,军队缺衣少食,都快哗变了。 好在汴京终于来了一批的军需,据说是一个叫卢伯蕴的商人捐赠的,韩琦对这个没有兴趣,但有军需供应,稳定了军队,倒是令他颇为高兴。 但更让他高兴的是,杨文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忙乎了几个月没有成果,最近却是来了依照声东击西,不仅顺利将城给建了起来,甚至还狠狠地打击了西夏人的气焰。 至此一来,他的政绩算是完成了。 听杨文广说,这所谓声东击西的计谋,是那个叫陈静安的年轻人出的,不过也是无所谓,只要能够奏效就好了,至于什么出色的后辈什么的,他却是没有怎么放心上,一个连科举都没有考的人,倒还不到入他眼的时候。 不过这两天汴京来了一封信,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信是富弼写来的。 “富相公说什么了?” 他的幕僚彭知方笑问道。 彭知方跟了他几十年,从韩琦刚刚中了进士通判淄州时候开始便开始跟着他了。 说起彭知方的事情,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天圣六年,韩琦与妻崔氏以及母亲胡氏从泉州出发,在淄州安顿下来,第二天韩琦微服私访,此时的淄州是残垣断壁、乞丐徜徉。 淄州知州张大人、副使钱泳,想要重修州衙,但这里是贫困之地,一直无力重建,他们准备由钱大人向民间借贷并增加赋税,新建一处与他们地位相称的衙门,并为官员建一批公房以便居住,批文已拟好,需要韩琦签字。 韩琦以淄州子民财尽民穷,若此时突增赋税、强行收刮,势必引起民变,有负圣恩为由拒绝签署批文。 没有通判签署的批文并不能下发实施。 张、钱二人经过密谋,派彭知方来做韩琦的幕僚,他经常出入烟花柳巷,沾花惹草,是个风流才子。他们想借彭知方的弱点来败坏韩琦的名声。 韩琦得知后写了封信让管家转交给彭知方。 彭知方回信并有所悔改。 韩琦让管家取出100两纹银,将自己府上一名婢女许配于彭知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韩琦此举在淄州同僚间广为流传,传为一段佳话。 正是因为这番开始,彭知方对韩琦非常感激,而韩琦对彭知方非常信任,因为彭知方直言询问,韩琦并没有气恼,而是直接将信给了彭知方。 彭知方看完之后颇为惊异:“这个想法还真的是够大胆的,果然是年轻人啊!” 韩琦笑道:“你觉得有可能成功么?” 彭知方失笑道:“无论怎么想,都绝难成功啊!” 韩琦对彭知方是非常信任的,闻言道:“某也是如此觉得,但却是觉得奇怪,彦国虽然脾性一般,但也不是无谋之人,怎么会相信这等行事呢?” 彭知方想了想道:“大约富相公不是觉得此事可行,而是有拼死一搏之意了。” 韩琦惊道:“你的意思是,彦国认为陛下会将他贬黜,所以彦国借着这个借口反击,以扳倒王安石?” 彭知方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此时的时机却是不太好。” 韩琦点点头道:“的确是不太好,变法才刚刚开始,暴露的问题还不算多,此事反击,恐怕是难以扳倒王安石的,既然如此,彦国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呢?” 彭知方笑道:“东家不用多想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如同东家这般筹谋的。” 韩琦闻言失笑:“这么说富相,小心他找你麻烦。” 彭知方却是不怕:“东家肯定会护着我的,何况某也不在官场厮混,富相公想要找我麻烦也无处找起啊,哈哈哈哈!” 韩琦笑着摇头:“你呀!” 他顿了顿道:“既如此,也不能对彦国的求助视而不见,知方你觉得某该如何处理?” 彭知方想了想道:“此次富相公能够主动来信,或许是一次弥合误会的好机会。” 韩琦闻言醒悟,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彦国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此次能够主动来信,却是无论如何都该相助才是。” 他们所说是之前富弼因为丁忧辞去昭文相之事。 嘉祐六年三月,富弼因母丧解职还乡,也就是所谓丁忧。 按照北宋的成例,“执政遭丧皆起复。” 仁宗看重富弼,虚位五起之,富弼坚辞不出。+ 在中书时,富、韩曾就宰相起复故事交流过意见,韩琦说:“此非朝廷盛典也。” 于是,富弼在辞免起复的札子中奏道:“臣在中书,盖尝与韩琦论此。今琦处嫌疑之地,必不肯为臣尽诚敷奏,愿陛下勿复询问,断自宸虑,许臣终丧。” 富弼的意思是说,韩琦本来反对宰相起复,然而现在是我富弼遭丧,韩琦作为次相和我的好友,不好再坚决反对起复,所以皇帝就不必征询韩琦的意见了。 有人说,韩琦看了这份札子后心情不爽,当然,富弼更是不爽,从此二人有了嫌隙。 仁宗见富弼终丧之心甚坚,考虑到首相之位不宜久悬,半年后乃拜韩琦为昭文相。有熟人直言不讳地向韩琦建议,应该推辞昭文相的任命,等待富弼的复位。 韩琦说:“此位安可长保!比富公服除,琦在何所矣。若辞昭文以待富公,是琦欲长保此位也,使琦何辞以白上?” 这理由似乎有点牵强。以当时的情势观之,若韩琦坚持不就首相之位,仁宗未必不准。 韩琦未能坚拒,于公自无问题,于私却不免有憾。 在富弼居家守丧期间,仁宗崩,韩琦以首相的名义领衔拥立英宗即位,成为旋乾转坤第一功臣,政治地位如日中天。 至嘉祐八年五月,富弼守丧完毕,朝堂上留给他的位置已经有限。 昭文相是不可能再做了,集贤相也已经有人,于是,英宗任命富弼为枢密使。 以富弼的本心,对这个新的任命大概是不太情愿的(所以屡辞新命),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然而皇命所在,又不能挑肥拣瘦,做就做吧,于是打点精神,回京任职。 这样的落差对于富弼来说是非常大的,所以他对韩琦怨恨颇深,也就不太往来了。 韩琦对此颇为遗憾,没想到这次富弼却是主动来求助,他虽然认为此事成不了,但却是愿意出手弥合缝隙。 彭知方道:“青苗法在河北路这边实施了一段时间,咱们倒是收集了不少的错漏之处,不如就全数提供给富相公吧?” 韩琦想了想道:“嗯,该提供,不过却不能只是提供个证据,咱们也该出些力!” 彭知方惊道:“东家,此时却不是好时机,王安石如今圣眷正隆,就手上的这些东西,却是难以撼动他的位置的。” 韩琦笑道:“嗯,是难了点,但谁又知道呢?” 彭知方与韩琦共事几十年,闻言恍然大悟道:“东家的意思是随机应变?” 韩琦点点头道:“王安石如此变法,肯定会有更多的问题出现的,他的变法过于激进,得罪太多的人,根本上更是害民之法,只有持续让陛下知道,最后才能够改变这等局面。” 彭知方点点头,不过他与韩琦共事几十年,知道韩琦肯定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但那些没有必要深究,因为有些事情可以做,但说出来却是一定要冠冕堂皇的。 韩琦想要干掉王安石,但却不会说直接对付王安石,而是要用为民除害的借口,如此才能够塑造光辉的形象。 天下人大多如此。 彭知方并不意外,但对一事却是颇为好奇:“这陈静安是不是就是那个献计的陈静安?” 韩琦笑道:“就是他。” 彭知方摸不着脑袋:“这人看起来挺聪明的,但这法子却又是如何想出来的,他想推祖无择上去,这倒是无可厚非,但他又不是不知道王安石与祖无择积怨颇深,他想通过寻找青苗法的错**迫王安石就范……呵呵,异想天开了吧?” 韩琦笑道:“总有一些人自信过甚,这种人认为可以操控人心,可最终身死族灭的人也是不少。” 彭知方笑道:“是啊,此事某当真是看不到半点成功的机会,王安石就是粪坑里的一颗石头,又臭又硬,如何会妥协!” 韩琦大笑道:“知方过于促狭了,怎么可以如此说王参政呢。” 彭知方装模作样自省:“哎呀,哎呀,知罪,知罪!” 两人不由得相视大笑,笑声中带着快意。 在笑声之中,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不过有些人还是有些后知后觉,仍然觉得明天还会是个大晴天。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暴初起 四月初,王安石选派刘彝﹑谢卿材﹑侯叔献﹑程颢﹑卢秉﹑王汝翼﹑曾伉和王广廉等八人,到各路“相度农田水利﹑税赋﹑科率﹑徭役利害”﹐以便从对现实情况的了解中制定切实可行的政策﹐以兴利除弊﹐变而通之。 程颐所分到的区域是为河东路,正是韩琦管辖之地,程颐从四月份抵达之后,便深入地方调研,只是越是调研越是心惊胆颤,青苗法实施才几个月,乱象已经丛生。 制置三司条例司把青苗法利率规定为百分之二十,官员却擅自提到百分之三十,这还是小事。 更可怕的是,原本青苗法对象该是缺乏种田启动资金的农户,给这些提供种子、期间的粮食等助他们度过难关的,以免他们迫不得已借高利贷,受人盘剥。 但现在当地的官员却是逼迫那些家中本不需要借贷的人也必须借贷,不得已背上贷款。 甚至有官员与当地的地主勾结在一起,以官方名义放贷,实则是地主的私自放贷,又有官员强迫,让每家每户都背上贷款! 官吏为了邀功,额外还有名目繁多的勒索,百姓苦不堪言。 另外,青苗钱的利率虽然较之前的高利贷较轻,但对于民众来说仍然是一个负担,而且由于青苗钱每年出贷两次,所以利率实际上不止二分,同时一些官吏也借机增息。 而十户为一保,进行借贷管理。 下户急需借贷,但却没有偿还的保障,而上户则不需要借贷。 这种上户保下户的措施目的原本是保证下户借贷能得到担保,进而能够获得救济,但由于上户不需要、不愿借贷所以出现了强行摊派的现象。 另外,当下户无力偿还借贷时,自然会连累上户等人,损害了上户。 青苗钱成为了搜刮形式,使上户变得贫困,而下户由于愚昧、无力偿还,深陷债务。 因此有些地方官为了避免下户无法偿还,仅将青苗钱贷给上户,违背了赈济目的。 青苗法与民间借贷相比,民间借贷反而有着一些优势。 民间借贷、还贷时,可以用钱,也可以用物,拖欠之时没有督责威刑之惧。 而青苗钱虽然规定可钱可物,但实施过程中,则必须以钱还贷。由于物价等因素影响,以钱进行借贷的行为存在着有损民户的现象。 民间借贷可以拖欠,可以在不同时期还贷,但青苗法不能拖欠,拖欠会影响其执行,因而还贷时间刻板,拖欠者将面临官府督责的压力。 在借贷数量上,民间借贷也更为灵活。 总的来说,民间借贷是自愿行为,但青苗法虽规定自愿借贷,但实施过程中,官员为了政绩常常进行强行摊派。 而且,民间借贷没有过多的附加费用,而青苗法在实施过程中,民众增加了许多额外的负担。 再者,青苗钱在放贷和收贷的时间安排上不合理。由于青苗钱分两次发放,导致了收息和贷款时间重合的现象出现,民众不但没能获得借贷的好处,反而因此深陷付息和债务之中。 这样,青苗法就变质为官府辗转放高利贷、收取利息的苛政!这青苗贷已经不是助农良策,而是害农之恶法了! 程颐走访各地的农户,并将这些东西都一一给记录了下来,原本想着回去之后给王安石看,以方便调整策略。 但没想到回程的时候那记载的本子却是不翼而飞,程颐只是可惜那本子上的资料,并没有往深了想,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本子已经飞向京城! …… 夜色昏沉。 富弼饭后在院中歇息,附近有下人拿着艾草去除蚊虫,天上繁星点点,他看着繁星,正思考着宇宙无穷,而人生有穷的哲理时候,外面突然有急促的脚步传来。 富定方小跑着进来,富弼不满意道:“每逢大事有静气!” 富定方赶紧放慢脚步,但脸色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气。 富弼见状心中一动:“有好事?” 富定方手上提着一个包裹,挥挥手让下人退下去,之后才一一将里面的书册拿出来,一边拿一边说道:“韩相公那边使人送来一个包裹。” 富弼点头道:“有什么?” 富定方喜道:“却是那青苗法恶政的证据,不仅有韩相公使人收集的证据,还有一本程颐亲手所书之见闻!” 富弼眯起了眼睛:“这程颐的手书从哪里来的?程颐背叛了王安石?” 富定方摇摇头:“却是不知,不过是韩相公拿来,应该是真的。” 与富定方不同,富弼脸上却是没有太多的喜色。 富定方诧异道:“爷爷,您不开心么?” 富弼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开心的。” 富定方啊了一声道:“这是为何?” 富弼有心指点孙儿,便解释道:“青苗法出问题是肯定的,但变法哪有不出问题的,这问题扳倒不了王安石,这是其一,其二是,现在老夫并不想真正与王安石交恶。” 富定方诧异道:“可是他都已经弹劾您了,非要将你赶出京城啊,就这样咱们还要忍吗?” 富弼点点头道:“必须忍,会不会出汴京城,这还得看陛下,要不要告王安石,还是得看陛下,这变法是王安石主持,但实际上还是陛下,反对变法是反对王安石,但也是反对陛下,你懂么?” 富定方皱起了眉头,缓缓地点点头道:“孙儿懂了,那咱们收集这些是?” 富弼道:“记住了,那是铺后路用的,如果陛下降旨意将老夫贬谪,那这些东西就要面世了,给祖无择一臂之力,以后有他吸引火力,你的世伯们也就安全一些。” 富定方点点头道:“但孙儿还是想不明白,攻击王安石的青苗法,如何就能够让王安石同意祖无择当御史中丞!” 富弼笑着道:“无非就是妥协罢了,官场上的事情,无非就是妥协。” 富定方却是摇头道:“王安石又臭又硬,他恐怕不是会妥协的人。” 听孙儿这么说,富弼也是皱起了眉头,但随即摇头道:“不用管他,老夫听陈静安的意思是,如果老夫被贬谪,张载应该会进政事堂,就是看着这个,也要卖个好的,这个才是老夫决定要帮他的原意。” 富定方露出笑容:“如此孙儿倒是想明白了,爷爷对祖无择能不能上去,能不能吸引火力之事其实并不看重,倒是对张载进政事堂一事颇为关心,爷爷做的这些事情,便是卖陈静安一个面子,到时候爷爷若是去地方,张载总是要照拂世伯们的,是么?” 富弼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啦,你要记住了,做官便是做人,朋友要多交,朋友多了,路也就走宽了,这个陈静安,你要多与他往来,此子不是池中之物,以后一定会一飞冲天的。” 富定方好奇道:“爷爷这么看好他?” 富弼点点头道:“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此子厉害得很,祖无择虽然与张戬有旧,但此子来推动祖无择上进,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对祖无择有恩。” 富定方还真是不知道这事情。 富弼道:“王子韶奉命纠察两浙,先查明州苗振,后查祖无择,一副要将祖无择斩落马下的架势,但没有多久王子韶却是将祖无择轻轻放过,然后转头将程珦给弹劾了,程珦亲自了结自己的两个儿子,这等手段太过于吓人了,原本老夫还不太清楚,还是此次他过来商讨推动祖无择,老夫才想通了这些,此子不得了啊!” 富定方却是有些不服气道:“这也只是爷爷的猜测罢了,真实情况如何,还有待商榷呢。” 富弼斥道:“你切勿不服人,除了此事,还有其他的事情你没有关注,都是放在明面上的事情。” “嗯?” 第一百七十四章 晚辈只想要王参政一个承诺 富弼瞟了自己的孙儿一眼,不由得有些失望:“看一个人,不要老是去看私下里的事情,实际上明面上的诸多东西,只要善于分析,其实已经能够看得出许多问题来的。 擅诗词文章,可得名气;有名师,科举易矣;擅经营,家族兴盛;擅筹谋,官场行走无碍。 如此出色的年轻人,还简在帝心,他只是一介白身,却得陛下几次宣召,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你去交好么? 定方,老夫知道你觉得自己是宰相之孙,便自矜身份,咱们富家世代官宦没错,但满朝文武,也有不少寒门出身的。 有些人瞧不上寒门出身的,但咱们却不该如此,正因为他们是为寒门出身,反而更好笼络,明白么?” 这一番话令富定方额头出汗,连连点头。 富弼见富定方受教,也是露出笑容。 自己这个孙子聪明,也足够的勤勉,但生在宰相家,骄矜之气终究还是难免,多加敲打便是了。 富弼虽然收到了韩琦给过来的证据,加上他自己收集的部分,如果拿来攻击青苗法,大约算是足够了,但富弼却是没有发动,他心里还存着侥幸之心,但接下来赵顼的反应却是令他失望了。 八月初一,赵顼同意了富弼自请外任的申请,出授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府。 当天晚上富弼在书房静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叫了富定方去请陈宓过来。 “静安之前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富弼一脸的疲惫与失望,夹杂着愤怒。 陈宓摇摇头道:“只是猜测而已,其实也不难猜测,无非辨识度大势罢了。” 富弼闻言苦笑道:“老夫宦海几十年,没想到临了老竟然被一个小辈给教训了。” 陈宓赶紧道:“富相公,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富弼摆摆手道:“老夫不是觉得你的态度不好,而是自嘲自己看不清楚形势罢了,你说得对,大势不在老夫这边。 唉,老夫也不是全然不明白,只是心中有着侥幸罢了,以为自己对朝廷有点功劳,陛下总不至于如此待老夫,却是忽视了朝廷如今的状况。 变法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自然是以王安石为主,至于其他的人,只能往旁边站站了,这道理老夫不是不懂,就还是有着天真的想法罢了。” 富弼叹息了一声道:“人该服老啊……静安。” 陈宓安慰道:“富相公年富力强,您可得保证身体,以后陛下还有诸多需要依仗富相公的地方呢。” 富弼呵呵摇头:“就这样吧,王安石既然不让老夫好过,那老夫也不必给他面子,就按照静安你的法子来吧。” 陈宓点点头。 …… 王安石急匆匆地走进崇政殿,进入殿中,看到赵顼一脸的严肃。 王安石心中疑惑,问道:“陛下?” 赵顼嗯了一声道:“王师傅,你来看看这个。” 赵顼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大堆材料。 王安石上前翻了翻,脸色顿时变了:“陛下,这是谁拿来的,这是污蔑!这是在阻碍变法!” 赵顼有些无力地指了指放在旁边的一本册子道:“你看看那册子。” 王安石拿过来一看,脸色更是糟糕至极,大声道:“这是伪造的!正叔的册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顼面对暴怒的王安石叹了一口气道:“上面的这些问题可是真实出现了?” 王安石沉默了一下道:“新法便是新走出来一条路,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我们又如何能够保证什么问题都不发生,有问题我们及时修正便是了,反而这些一心一意盯着咱们错误的人,才是真正的奸佞小人!” 赵顼点点头道:“王师傅,你看这些问题能够怎么解决?” 王安石沉默了半晌道:“臣会勒令这些官员尽快改正,一定不会让他们祸害百姓的。” 赵顼点点头道:“还有么?” 王安石摇摇头:“这些都是一些小问题罢了,若是呵斥过甚,恐怕会伤了地方官员的心,本来就有许多官员推三阻四的不肯执行,只有这些官员愿意执行,若是将他们也给处罚了,恐怕就没有人来执行新法了。” 赵顼看了王安石一眼道:“王师傅,这些问题可不是小问题,稍有不慎,农户是要倾家荡产的,还有这常平仓,本是为了应对灾年,现在却将粮食放了出去,若是遇到灾年,届时可没有腾挪的余地了。” 王安石振振有词道:“陛下,若不动用常平仓,三司根本就没有钱来变法,今年年情尚好,并不会有意外的,请陛下放心。” 赵顼叹息道:“王师傅,凡事都有万一,现在这些问题都很严重,提供这些证据的人也是不愿意看到变法停歇,所以没有直接弹劾,而是交给了朕,就是想帮助解决这些问题的。” 王安石眼睛闪烁道:“陛下,此人是谁?” 赵顼看了一下王安石道:“王师傅想怎么做?” 王安石道:“自然是想向他请教。” 赵顼喜道:“王师傅所说可是真心话?”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实话。” 赵顼点点头道:“便是陈宓陈静安。” 王安石眼中有怒气一闪而过,随即点点头道:“是,臣知道了,臣会尽快解决问题。” 赵顼点点头道:“尽量别将事情给爆出来,否则对变法有害。” 王安石告辞而去。 …… “什么,父亲你竟然还要与他见面?” 王雱一脸的愤怒。 王安石点点头道:“那些证据十分的详实,若真是通过御史弹劾,届时青苗法就算是废掉了,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变法大局!” 王雱沉默了一会道:“那个小人会提出很多的要求的。” 王安石点点头:“先看看他想要什么。” 王雱想了一下道:“他想要让张载进政事堂!” 王安石点点头:“这个大约是如此。” 王雱摇摇头道:“爹,不能让他进政事堂,张载放纵陈静安闹事,前前后后给咱们惹了这么多的麻烦,他们就没有安着好心,若是让他进了政事堂,估计还会闹出更多的问题。” 王安石皱起眉头道:“此事为父阻拦不了。” 王雱愣了一下道:“陛下那么听您的话……” “噤声!” 王安石喝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陛下听为父的话,这种话却是再也别说!” 对于王安石的呵斥,王雱却是面不改色,继续道:“父亲该向陛下进谏,张载两面三刀,明着是变法派,暗地里却是与那帮守旧派眉来眼去的,还有那陈宓,一介白身,却是操弄朝堂大事,此等人乃是祸乱朝纲的奸人,就该明法治罪才是!” 王雱说陈宓是白身操弄朝堂大事,却没有想过他其实也还只是一个白身,不过在他看来,自己是宰执之子,已经不算是白身了。 王安石摇摇头道:“先不管这些了,他今晚会过来,为父先看看他想要什么。” 王雱点点头道:“父亲,我也要参加。” 王安石有些犹豫,但看着王雱眼中的恳求,便点点头。 华灯初上,陈宓便来了。 “别来无恙啊,王参政以及王世兄。” 陈宓笑呵呵地王家父子打招呼。 王安石倒是微笑点头,王雱却是一脸的嫌恶。 陈宓看到王雱的脸色,倒也没有在意,王雱的表现倒也正常,他在自己手上吃了这么多的瘪,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摆出一个好脸色来。 王雱冷笑道:“静安好本事啊。” 陈宓一脸的惊诧:“王世兄此话何意?” 王雱呵呵笑道:“静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弄死了程家的两个儿子,厉害啊,厉害!” 陈宓迷惑不解道:“世兄这说得是什么话,程家的事情与我何干?” 王雱冷笑道:“你这么好的本事,还怕被人知道啊,你到底拿了王子韶什么把柄,才让他干下那腌臜事的?” 陈宓还没有说话,王安石便道:“好了,这些就不必说了,静安,关于青苗法的那些错漏,是你给陛下的?” 陈宓对这个事情倒是坦然:“是我给的。” 王安石道:“你想如何?” 陈宓诚恳道:“王参政,家师也是变法派的,从一开始,我们师徒两个便是支持变法的,新法有问题,我们师徒也想出一份力。” 王雱讥讽道:“怕是别有用心吧?” 陈宓笑道:“若是别有用心,便直接公之于众了,这么多的错漏,一旦公开,朝野 内外恐怕立即又轩然大波了。” 王雱呵呵道:“谁知道你有什么居心。” 王安石道:“静安,你想要什么?” 王安石直视陈宓。 陈宓微微一笑道:“晚辈只想要王参政一个承诺。” “是什么?” 王安石道。 陈宓轻声道:“学生想请王参政不要反对祖前辈担任御史中丞一职。” 陈宓的话一出,王雱顿时勃然大怒道:“你做梦!” 王安石也是脸色有变,然后淡淡道:“祖无择此人无德无行,当不得御史中丞。”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祖无择此人无德。” 王安石道。 陈宓笑了笑道:“祖老前辈为官一任,便兴办学校,造福百姓,如今在杭州,更是修西湖,此是造福杭州百姓之举,为官多年,也并无劣迹,并不是王参政所说之无德,依晚辈看来,却是比那些自诩清流的官要好上许多的。” 王安石呵呵一笑:“老夫与他共事过,岂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陈宓摇摇头道:“原以为王参政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没想到……” 王雱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宓道:“王参政是要做事的人,本该知道用人需要用会做事愿意做事的人,只要大节无亏,其余便不该审视过多,所谓君子小人之辩,在晚辈看来却是多余。 王参政所说之话,也是前后矛盾,若是以王参政的说法,外面的人说制置三司条例司里面的官员,俱都是儇薄无形的年轻官员,那么那些人便是儇薄无形了么?” 王雱不屑道:“那些不过是那些反对变法的人拿来污蔑的话语罢了,怎么能够当真。” 陈宓摊手道:“您看,这就是所站的角度不同罢了,那些人是你们的人,所以你们能够容忍,祖前辈与王参政有误会,所以他的不拘细节在你们眼里看来便是失德。” 王雱冷笑,王安石却是有些若有所思。 陈宓向着王安石作揖道:“王参政,无论如何,变法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变法想要顺利执行,便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祖前辈是家师好友,此次在杭州,晚辈与之交流,他对变法之事也是有颇多赞许之处,若由他上御史中丞之位,于变法不无助益。” 王雱冷笑道:“你空口白牙,便想要走一个御史中丞,这怎么可能。” 陈宓笑道:“元泽兄莫要这么想,这御史中丞也非你王家之物,我此来不过是想得到王参政的支持罢了,并不是从王家夺走什么东西,就如同银行一般,实则也非王家之物。” 说起银行,王雱更是震怒,他与陈宓的冤仇正是因为银行而起,王子韶之事,不过是这冤仇的激化的结果罢了。 “你这个小人!……” 王雱怒骂道。 “好了,雱儿!”王安石制止了王雱,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陈宓道:“任命御史中丞,乃是陛下之事,陛下若有问起老夫意见,老夫一定不会同意的,祖无择此人没有德行,却是决不能担当御史中丞之位的,静安就无谓多说了。” 陈宓看着坚定的王安石,也是不禁暗之皱眉,此人果真是油盐不进,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都算是轻了,不过陈宓历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情,那就是一定得办成的。 陈宓盘算了一下道:“王参政认为个人恩怨与家国大事,孰重孰轻?” 王安石慨然道:“自然是家国大事,不过老夫与祖无择之间并无仇怨,更不是因为私人好恶,正是因为他不适合这个职位,御史中丞,纠察天下,这就是家国大事,他不适合,老夫否决,便是为了家国大事!” “好!” 陈宓心中不由得暗自喝彩,都说王安石善于辩论,还将之前的宰相唐介给活活气死,果然是能言善辩,自己本想用话术将事情摆脱掉王安石与祖无择之间的恩怨,用家国大事来说服他,没想到王安石立即用同样的话术来堵住他的嘴。 有意思。 陈宓笑道:“王参政所说有道理,不过晚辈有不同的意见,所谓合适不合适,得看实际上的工作效果,口说无凭终究无用,王参政刚开始变法时候,朝中大臣们不也觉得变法不好么,这不也得是干起来再说。” 王安石摇摇头道:“变法好不好,老夫自然是知道的,祖无择可不可以,老夫自然还是知道的。” 陈宓冷笑道:“那王参政可知道新法会有现在的问题?” 王安石面不改色道:“维新维新,这是新的东西,新的东西出来,哪里会没有问题,只要积极修正,便能够发挥重大的作用,青苗法的确有问题,但优点更多。” 陈宓点点头道:“那关于青苗法,王参政可有解决之道?” 听说此话,一直慷慨陈词的王安石却是皱起了眉头。 王雱接话道:“此事自然有制置三司条例司来解决,却不是你一介白身能够质问的。” 陈宓点点头道:“不在其位,当然是不该谋其职,但陈某身为大宋读书人,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作为大宋读书人,变法关系到家国命运,陈某关心一下没有问题吧?” 陈宓此话一出,王安石顿时动容:“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说得好啊。” 王雱听了这话,也是脸色变幻,不知道是嫉妒还是赞赏。 陈宓作揖道:“王参政,学生是一介白身没错,但的确是想要为朝廷做点事情,学生一向是支持变法的,家师之所以加入变法行列中,还是学生鼓励的,之前之所以一力将银行争取下来,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因为银行是很专业的领域,学生自认为能够将其筹办得更好。 这一次为祖前辈争取御史中丞之位,不是为了结党,而正是为了变法考虑,参政自然是中流砥柱,但一个好汉三个帮,朝廷之中的朋友是越多越好,王参政此次若是能够支持一下祖前辈,祖前辈肯定也会感恩。” 王安石哼了一声道:“是稀罕他感恩。” 陈宓笑道:“那是自然,王参政自然不稀罕,但所谓相忍为国,可不就是这样的道理么。” 王安石脸色缓和了下来道:“也罢,祖无择此人是讨人嫌,但的确没有什么劣迹,此事老夫也不再多管,若是陛下有问起,老夫不再反对便是,但绝不要想着老夫会支持他!” 王雱有些着急:“爹!” 陈宓却是大喜:“如此便多谢往参政了!” 王安石挥了挥手,示意送客的意思,但陈宓却是不走,笑道:“王参政帮了小子一个大忙,小子岂能无以回报。” 王安石摇摇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老夫便听了,你若是想要贿赂老夫,以后便别在登老夫的门。” 陈宓笑道:“王参政却是误会了,此事是公事,之所以之前不说,便是怕参政误会小子拿这个事情来胁迫参政,或者说贿赂参政。” 王安石点点头。 陈宓道:“青苗法是个善法,但执行上却是有一些问题,当然这只是学生自己的看法,参政且听听便是。” 王安石倒是有了几分兴趣:“静安请说,静安奇思妙想颇多,或许有助益。” 陈宓点点头道:“青苗法立意是对的,但执行有问题,主要是借贷出去的粮食、借贷的方式不对,只要这两样纠正好了,农户就能够真正受益。 首先是借贷的粮食,常平仓应该作为灾年储备粮,这一点不能动,一旦动了就有危险,寻常年份倒也罢了,一旦遇上灾年,届时民间无粮,恐怕要饿死不少人的。”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老夫考虑过,但不从这里想办法,朝廷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啊,三司国库中老鼠都能够饿死,去哪里找钱放贷。” 陈宓笑道:“其二是放贷方式,现在放贷执行人是官府,官吏为了政绩,不仅会强行摊派,还会擅自加收利息,更会在其中玩弄各种手段盘剥农户。” 王安石更是皱起了眉头道:“你说的这些已经暴露出来了,关键是怎么解决。” 陈宓道:“其实两个问题就是一个问题,就是朝廷该不该下场的问题,学生有一个解决方案,便是让大宋中央银行来执行青苗法。” 王安石还没有说话,王雱就抢着道:“不行!” 陈宓笑道:“为何不行?” 王雱道:“官员还算是有操守的,但若是让银行去主持,那跟民间放贷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趴在农户的身上吸血。“ 王安石看着陈宓,想看看他怎么说。 陈宓摇摇头道:“却非如此,首先,大宋银行是国家机构,毕竟是不同的,这是性质上的不同,银行既然是朝廷的,盈利便不是第一要事,而是要综合助农的本质; 其二是,银行是一个主体,若是怕银行上下其手,却是容易监管的,民间借贷,因为放贷方龙鱼混杂,根本没有办法监管; 其三,将执行方定为银行,官府则是可以脱身来作为监管方,监管银行不要乱来,另一方面,也可避免官吏又做考生,又做考官,发生腐败的问题。 以上是银行作为执行方的好处,另一个好处是,银行借贷用的是银行自己的资金,可以不必动用常平仓的粮食,如此即便是遇到了灾年,也可以避免出现饿殍遍野的惨剧!” 陈宓娓娓道来,王安石动容。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尘埃落定 陈宓娓娓道来,王安石顿时动容。 因为陈宓的提议却是非常切中时弊的,说到底就是一招银行,便能够解决青苗法的诸多弊端。 尤其是取代常平仓一策以及考官考生的比喻彻底打动了王安石。 但王雱却另有意见。 “青苗法固然是要助农,但本身也是要为朝廷增加收入,如果让银行去运作,这所得之利息,与朝廷却无关系。” 王雱非常清醒,却是提醒了王安石。 王安石点点头道:“雱儿此话有理。” 说着他却是看向陈宓。 陈宓笑道:“元泽兄说得是,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但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本身银行的股份中有四成归属于朝廷,也就是说,所得之利息,便有四成会交给朝廷。 这四成可不少了,这四成与朝廷收上来的利息相比可不少,同样是放贷,朝廷放出去的贷,其中有火耗等等各种消耗,多出来的部分,尽数被地方官吏侵吞。 但银行的效率却是要高得多的,损耗每分每毫都会在控制之中,如果这么算来的话,四成利息未必就比朝廷收上来的利息要少。” 王安石与王雱对视了一眼。 陈宓所说,他们何尝不知道,但地方官吏便是这般尿性,他们又能够如何,想要那些人办事,便只好如此了。 王安石点点头道:“静安所说有一些道理,不过这等大事,还需要拿到条例司讨论一番。” 陈宓笑着点头:“应当如此,如果有结果,王参政可以使人告知学生,学生一定会鼎力襄助!” 陈宓告辞而去,只留下王安石父子。 “爹,您对这个真的感兴趣?”王雱问道。 王安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现在青苗法的这些问题,吉甫他们可以解决方案?” 王雱皱起了眉头道:“只能是让特使们就地查验,若有违反规定的,便依法处罚,以警戒他人。” 王安石点点头道:“天下那么大,需要派出多少人才够啊,而且那些人就是爱钱胜过爱命的,他们才不会因此收手呢。” 王雱也是叹了一口气,帮着父亲处理政务以来,他的狂悖没有改变,甚至要更加的狂悖,但天真却是日渐消减,事态如何,他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王安石叹息了一声,但脸上有带着些笑容:“陈静安此人倒是讲究人,今日过来,却是没有拿这事来与老夫交换扶持祖无择上御史中丞一事,而是说服了老夫之后才提出的,倒是颇为尊敬老夫。” 王雱想了一下,心里倒是舒服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给陈宓上眼药水:“爹,你可别忘了,这事情还是他挑出来的,还有,若是这银行在咱们的手上,咱们也不必如此行险啊,他现在来提这事情,估计也还是想借助青苗法来壮大银行罢了。” 王安石点点头,思考了片刻道:“雱儿,为父从你小时候,便不断地与你说,胸怀需宽广,到了今日的地步,咱们父子匡扶天下,便得放眼天下,期间或许有委屈有阻碍,但要紧紧盯着目标,有些委屈却是不要过于在意了。” 王雱皱起了眉头,虽然没有发火,但却是有些不耐烦:“爹,这些道理我都懂,但张载陈静安这对师徒,却不是咱们的同路人,却需提防着他们。” 王安石一听便知道儿子没有听进去,心里头叹了一口气,不过并没有说太多,即便是父子,政见不同,也会有矛盾的,说太多也是不好。 不过他却是的确将此事放在了心里头,第二天准备去条例司找吕惠卿等人商量,刚刚到达中书左房,便看到冯怀恩在等着他了。 “参政,陛下请您去一下崇政殿有事相询。” 冯怀恩道。 王安石点点头,与吕惠卿等人打了招呼,便跟着冯怀恩这个大伴一起去了崇政殿。 赵顼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脸色颇为严肃,见到王安石,也只是轻轻扯动嘴角。 “陛下,您召臣过来,可是有事情要吩咐?” 王安石道。 赵顼点点头道:“王师傅,富相公要去地方了,曾相、赵相递补进去,现在政事堂尚且缺以为参政,朕问了富相、曾相,富相与曾相推荐了张师傅,对于张师傅入政事堂,朕倒是觉得尚可,王师傅觉得如何?” 听了赵顼的话,王安石顿时微微皱眉,因为他想起了陈宓给祖无择要官,祖无择与张载交好,张载现在要入政事堂,祖无择若是上了御史中丞,他们的实力岂不是一下子就暴涨了? 不过王安石心思转得很快,他想到,无论如何,张载都是维新派,无论政见与他王安石合不合,但明面上都是如此。 富弼与曾公亮都是守旧派的中流砥柱,但现在富弼、曽公亮却都推荐了张载,这是什么用意? 用意大约是很简单的,就是要让变法派之间的缝隙更大一些。 谁都知道张载的弟子与王安石的儿子不是很和睦,甚至闹得挺大的,这种情况下,富弼的做法便可以理解了,这个老狐狸便是要用着这种阳谋离间张王两人。 你们不是有缝隙么,那我便推荐落后的那位进入政事堂,你们权力相当的话,那便不可避免的要争执起来,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得益的便是守旧派了。 若是王安石自己不同意张载进入政事堂,一定会招致张载的痛恨,届时变法派便明面上势成水火,半点也是调和不了了。 好一招阳谋啊! 王安石心中暗自骂了一声。 不过他却是爽快地说道:“臣没有问题,臣也认为张师傅进入政事堂正是恰当!” 赵顼大喜:”那就太好了,那便这般决定好了。” 王安石微笑点头。 赵顼笑道:“那吕中丞的事情朕也是想过了,中丞对朝廷是有功的,但他对变法误解太大,因而朕想派他去地方多了解一下乡情,想必可以扭转他的想法。” 王安石倒是吃了一惊:“陛下要将吕中丞送到地方去?” 赵顼点点头道:“嗯,他对王师傅意见太大了,若是留在御史台,对于变法阻碍太大。” 王安石顿时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他不恨吕诲,吕诲攻击他太狠,甚至不是冲着变法来的,直接就说他是小人,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要恼怒的。 但吕诲毕竟是御史中丞,御史弹劾人本身就不是罪过,而是完成业绩,他们每个月都要弹劾一个人,否则便是失职。 所以王安石虽然恼怒,但却是知道动不了吕诲,所以干脆将矛头对准了富弼,没想到富弼刚刚下去,赵顼却要干脆利落的将吕诲也给斩落马下! 王安石吃了一惊之后,忽然想起了陈宓上门求肯之事,顿时心下又是一惊:不会是这小子安排的吧? 他越想越是觉得肯定是陈宓安排的,但这话不好问,只是问道:“那陛下想用谁代替吕中丞……” 他说了这话,突然想起宰执不好干涉中丞之任命,这是犯了忌讳了,赶紧道:“……陛下请恕罪,臣不该问这个……” 赵顼却是笑道:“没关系的王师傅,你关心也是正常,御史中丞位置重要,尤其是对于变法来说尤为重要,本身就该与你商量的……” 说到这里,赵顼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朕这里倒是有人选,不过还是在犹豫之中,王师傅想听的话,倒是可以与你交流一下……” 王安石截然道:“陛下无须与臣说。” 赵顼笑道:“王师傅无须避嫌如此,有人像朕推荐了一人,但此人听说与王师傅有些龃龉,所以朕有些犹豫。” 王安石道:“陛下所说可是祖无择?” 赵顼哈哈干笑一声道:“王师傅神机妙算。” 他脸色有些不安,生怕王安石当场喷他,但王安石却是点点头道:“臣与他没有龃龉,臣也对他没有意见,陛下若是要用他,臣也没有任何意见。' 赵顼大喜,他没有想到今日的王安石竟然这么好说话,王安石历来强硬,若是他不喜欢的,一定会抗争到底的,没想到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人事任命如此轻易地就通过了,倒是让赵顼第一次感受到了做皇帝的痛快,还以为是他的安排非常恰当,却是不知道,陈宓为了推动着两人一个进政事堂,一个上御史中丞,花费了多少心思。 王安石既然同意,那么任命便没有了阻碍,几天之后,张载便顺利进驻政事堂,而吕诲调到地方的任命也已经下发,引起了莫大的讨论,王安石的声势又是大振。 在朝野上下看来,吕诲弹劾王安石,王安石弹劾富弼,以吕诲遭到贬谪、富弼遭到贬谪为结局,这王安石的圣眷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时候了。 至于张载进政事堂、祖无择担任御史中丞之事,却被淹没在这种震撼之下了。 …… 富弼外任的地方本该是出授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府,但经他请求,因而改判亳州。 时间来到了八月初,拖了一段时间的富弼,终于得去亳州就任了。 当夜陈宓悄悄来到富府。 富弼的长子富绍、长孙富定方都在,陈宓与他们寒暄良久,之后被富弼叫进了书房之中。 “祖无择进京了吗?” 富弼问道。 陈宓笑了笑道:“大约这几日就该到了。” 富弼带着深意看了看陈宓道:“希望你能够信守你的承诺。” 陈宓将笑容收了起来道:“富相请放心,小子一定会谨记承诺。” 富弼满意地点点头道:“令师在中书的工作还习惯么?” 陈宓笑道:“有富相提点,家师的工作还算是顺利。” 陈宓所说的提点,说的是不是富弼提点张载,而是富弼让他这一系的人支持张载工作,作为回报,张载则是要护住这些人,尤其是富弼的学生以及子弟等。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张载有他们支持,工作自然能够顺利运作起来,而他们有张载护佑,才不会在富弼倒台后被随意清洗。 富弼赞赏地看了一眼陈宓道:“之前老夫还觉得你的想法是异想天开,没想到竟然还真让你给办成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陈宓谦虚道:“也不过是侥幸罢了,学生也只是存着努力一把的心思,可幸没有辜负富相公的期待。” 富弼抬眼看了一下陈宓道:“无须如此谦虚,老夫少夸人,既然夸了,那便是因为你有真才实学。 还真的没有想到,本来此事错综复杂,是极难控制的,却让你给抽丝剥茧,连着说服几方,愣是给你干成了,啧啧!” 富弼连连赞叹。 陈宓笑了笑,此事的确是不简单。 这件事情里,不仅有皇帝赵顼高居其上,还有王安石一方、曽公亮一方、富弼一方、甚至还有韩琦、赵槩等人涉及其中,哦,是了,还有一个后宫。 如此之多的势力,谁不想在这个权利更迭之中分一杯羹,陈宓苦心维持才有了现下这个结局。 不过这些事情说来复杂,但对于陈宓来说,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王安石是个君子,关心的是变法,于是陈宓便以青苗法缺陷逼迫王安石坐下来交流,又以大义说服,又献上银行之法解决王安石心中的怒火; 至于曽公亮,则是有了退意,知道参政这一职位他这边肯定是沾染不上的,干脆扶一个对他们友善的人上去,也算是得了利益的; 而富弼这边,知道自己在京中已经待不下去了,结好张载便是他们自保的手段了,只要给他们庇佑,富弼不仅会合作,还会让他一脉的子弟辅助张载; 至于韩琦、后党那些,其实已经算是退出二线了,他们的影响不大,至少现在是这样。 关键还是在于赵顼。 所以陈宓在赵顼这里下得本是最重的。 自从陈宓见过了赵顼,他便在赵顼身上投了足足一两百万贯,在张载入政事堂这件事情上,陈宓又投了足足百万贯,这么大的投入用下血本三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但总算是达成了他的战略目的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青苗法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时间进入熙宁元年的八月份,随着中秋节的临近,汴京城的节日气氛变得浓郁起来。 最近的陈宓变得愈加的忙碌起来,自从张载进入政事堂,他的工作便愈加的繁忙起来,而他需要做的事情也更多起来,原本只是陈定做一些秘书的工作,但现在连陈宓都不得不参与进去。 毕竟所谓参知政事,是唐宋时期最高政务长官之一,与之前介绍的同平章事、枢密使、框密副使合称“宰执”。 除了中书令、侍中、尚书仆射之外的其他官员担任宰相职位,称其官名为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 一个偌大帝国的副宰相,当然是非常繁忙的。 当然,正式工作有中书五房负责,但作为国家领导人,生活与工作是很难分得开的,在生活中也是有诸多的事务要处理,不说别的,就说日常的人情往来,这些事情就足够的繁忙。 自从张载当上了参知政事,他们师徒在东华门街道上的小院子门外,便时常停着诸多的马车,有时候甚至要排到东华门街道上去。 迎来送往的这些工作,陈定负责大部分,但有些是陈定处理不过来的,便只能由陈宓来处理了,因而陈宓也变得繁忙起来。 陈宓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广结人缘本来便是他所愿意的,官场上的朋友,便是这么交下来的,也别说别人捧高踩低,官场本身便是这么现实的,只要自己一直保持着,便会有很多的朋友,但会不会做人,还是会决定你的朋友有多少的。 如此忙忙碌碌的,时间便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八月十五便快到了,陈宓收到了曽公亮府上送过来的一张请柬,却是来邀请陈定兄弟两个去赴宴的。 陈宓倒是有些诧异,请柬什么的倒也正常,张载回京后,便一路成为知制诰、翰林学士、现在又入政事堂,自然是现时的政治红人,虽然不如王安石,但也算得上第二号红人了。 他们兄弟两个帮这张载处理一些事情,自然也常常会成为座上客,只是现在曽公亮毕竟是昭文相,如果要谈事,一般也是找张载谈,如果是要找陈宓,只需使人来叫过去谈话便是,何必设置宴会,还是要请陈定一起,这是作甚? 虽然不知道曽公亮要干嘛,但昭文相有请,他们兄弟两个也不敢怠慢,赶紧推掉了事情去赴宴。 只是这宴会倒也是没有出奇,也不算很隆重,反而就像是普通的家宴一般,但曾家的女眷出现得比较多。 曽公亮自己的夫人前几年已经去世了,曾府上的女眷大多是他儿子们的老婆,他的儿子年纪也都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夫人们大约也都是一些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了,一个个眼睛中带钩子一般,着实有些令人不安。 曽公亮也没有说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反而是曽公亮的次子曾孝宽颇为热情。 曾孝宽的热情倒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之前陈宓与曽公亮约定张载进政事堂一事成功,之后朝廷讨论曾孝宽进枢密院的时候,张载还是给了大的支持的,算是投桃报李了,因而他对陈定陈宓颇为热情。 只是,还是颇为诡异啊。 陈定陈宓两兄弟一肚子的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等到宴会结束,兄弟两个回到小院子的时候,都没有明白曾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第二天张载回来的时候揭开了谜底。 “曾相公看上了固安了,想把孙女嫁给固安。“ 张载此话一出,顿时令陈定面红耳赤。 张载顿时感觉有趣,自己这个弟子,以前倒是木讷的,但半年以来,帮着处理引来送往的事情后,倒是改善了许多,虽然不算出色,但中规中矩,倒算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怎么脸皮子还是这么薄。 陈宓却是释怀了,原来是这事啊,啊,是了,之前曽公亮似乎有这个意思呢。 不过陈宓却是忽而警惕起来,说道:“老师,曽公亮要告老?” 张载愣了愣道:“没有听说啊。” 陈宓皱了皱眉头:“那他这番作为是为什么?” 张载笑道:“这也不出奇吧,固安帮为师处理事情之后,名声自然也会宣扬出去,固安未来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的,曾家想把女儿嫁给固安,这也是正常吧?” 陈宓点点头,只是他还是觉得里面估计不简单。 张载与陈定道:“倒是固安觉得如何。” 张载这么一问,陈定顿时又害羞了,吭哧了一会道:“学生如今忙碌,又要读书,又要帮忙老师做事,怕是没有时间。” 张载笑道:“结婚需要什么时间,前面求婚订婚什么的,交给你父母去做,你只管结婚,婚后有妻子帮你处理宅子里的事情,正好解放出来啊。” 陈定还是有些顾虑:“静安说曾家有什么意图,这么不用担心么?” 陈宓笑道:“这个不耽误的,只要曾家不造反,结婚便不耽误的,现如今我怀疑地是曽公亮在筹谋着告老辞官的事情,也是,他年纪也大了,基本也不太管事,估计是在为儿孙们铺路了,现在朝堂里要么看王安石,要么看老师,曽公亮不愿意靠王安石,那么结好老师便是唯一的道路了。” 陈定想了想道:“那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陈定没有什么问题,陈宓却是问道:“曾家有说是谁么?” 张载点点头道:“应该是曾孝宽的女儿,好像是叫什么曾蔚青,是个好女孩,贤良淑德,颇为大气。” 陈宓奇道:“老师您见过?” 张载摇摇头:“那倒没有,曾相公说的,他不至于骗人吧?” 张载觉得没有问题,陈定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并没有什么自由恋爱的想法,于他来说,能够取宰相家出身的大小姐,那算是高攀了,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都有些神情恍惚,过了几日之后才算是重新平和下来。 此事对于陈定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反而对陈宓来说却是引起了思索。 曽公亮年纪大了,所以得考虑他退下来或者说死后之后的事情,张载虽然要年轻一些,但实际上张载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好,如果是按照历史上来说,张载大约是在八年后就要归西了,这么一想,陈宓顿时焦虑起来了。 八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这班人成长起来,下一次科举是后年,也就是说,在张载死之前,他们只有五年的时间,然而五年的时间,对于官场来说,能够升迁到中级官员的位置已经是了不起了,但中级官员对于官场来说,影响力几乎等于无。 不过此时焦虑这些并没有什么用,现实的困难总是会及时出现。 …… 王安石、吕惠卿、曾布、以及外派相度的程颐等人俱都在中书左房齐聚一堂。 王安石高居其上,翻阅了一些资料后道:“你们带回来的东西都相互交换看了吧?” 众人都点点头,程颐看起来有些不安。 王安石点点头道:“都说说看。” 曾布看了看,然后说道:“参政,卑职先说几句吧。” 王安石点点头。 曾布道:“卑职相度京东路,京东路倒是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出现的问题也可以纠正过来,至于其他的地方,各种情况不同,也有出现一些大的问题,但总而言之,青苗法终究是利民法,这一点却是需得坚持的。” 王安石点点头。 程颐也道:“卑职也说说吧,此次去河东路,问题非常大,简直是让卑职触目惊心,地方官员上下其手,看似积极推广青苗法,但实际上却是借机盘剥百姓,再这么下去,即便是寻常年份,农户也可能会因为贷款而导致破产。” 王安石看了一眼程颐道:“正叔认为该当如何?” 程颐道:“青苗法还是利民法,但需大力整顿。” 王安石点点头道:“其他人怎么看?” 吕惠卿站出来的道:“卑职也同意正叔与子宣的看法,青苗法立意是没有问题的,但执行中需要多加整顿。” 王安石还是点头:“嗯,这一点毋庸置疑,关键是,该如何整顿。” 吕惠卿道:“卑职认为,咱们还是得继续派出人员进行巡查,专门纠察执行情况,若有作奸犯科之事,立即予以纠正。” 苏辙却是有不同意见,他说道:“在下有不同的意见。” 王安石看向苏辙。 苏辙道:“从一开始青苗法便先天有问题的,现如今问题丛生,便是源于那些根本上的问题。” 苏辙这话一出,吕惠卿顿时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哦,苏检详的意思是?” 苏辙看了一眼吕惠卿道:“青苗法看似利民,实则与民争利,官府下场放贷,官吏本来便身具优势,无人可以制衡,这给他们盘剥百姓创设了先天条件,农户如何能够不受苦,更别说用常平仓的粮食,若是有荒年……” “苏检详!”吕惠卿大声道,“你的意思是,青苗法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苏辙看了吕惠卿一眼,毫不畏惧道:“我便是这个意思!” 苏辙声音铿锵,如同斩钉截铁一般的坚定,顿时令在场众人色变。 吕惠卿被苏辙这么一怼,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倒也是正常,因为这常平仓法便是他出的主意,若是被条例司一直认为这是个错误,搞不好他得为此负责。 吕惠卿寒声道:“照苏检详的意思,那这青苗法便是害民法,该就此停止下来?” 苏辙霍然站了起来,也是大声道:“正该如此!既然知道错误,为什么不改正,对于咱们来说,改正错误只是丢掉一些颜面,但对于农户来说,这可是关乎肚子问题,若是灾年,届时该饿死多少人命,不知道吕检祥想过没有!吕检祥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便是祸国殃民!” 苏辙此话一出,顿时将吕惠卿气得脸色发白。 其余人面面相觑。 苏辙平时被大家排除在外,也并没多少机会插手这个事情,虽然看起来苦闷,但并没有如此激烈,大家也都觉得他是个软柿子,没想到今日的输出竟是如此凶猛,这是怎么啦? 吕惠卿梗着脖子正要反击,却见王安石道:“好了,先听我说吧。” 吕惠卿见王安石出声,便将反击的话咽了回去,他以为王安石要帮着他说话,不料却听王安石道:“子由所说有道理……” 吕惠卿顿时瞠目结舌,其余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啦,这是要改旗易帜了么? 王安石看了众人的脸色道:“……错误存在,咱们不要否认,要仔细思考其中的缘由,变法之事,不能只考虑咱们的所谓颜面问题,而是要从大局出发,有错误不打紧,怕的是有错误却不改正。” 王安石的话算是给这次争论定了调。 曾布赶紧道:“那要怎么改?” 众人都看向王安石,尤其是吕惠卿,脸色有些紧张,若是王安石说废掉青苗法,恐怕影响最大的便是他了。 王安石斟酌了一下道:“对于如何修改的问题,我与张财政倒是有过讨论,张参政倒是有一些建议,张参政认为青苗法还是好的,不过以常平仓为基础,以官吏为管理,却是容易有意外,他建议让银行来代管,对于咱们来说,他们有资金,无须动用常平仓,确实可以减少许多的风险。” 吕惠卿接话道:“参政,卑职认为不妥。” 王安石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道:“银行的人就是一群商人,商人卑贱奸猾,让他们去管理,卑职怕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王安石哦了一声,解释道:“这个问题张参政也说过,张参政认为银行执行,官府负责监管,如此执行人与监管人分开,却是可以避免这等情况发生。”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琢磨了起来。 苏辙眼睛一亮:“如此却是绝佳,只要官吏无法插手其中,便无法上下其手,但他们可以监管,却是可以杜绝大多的盘剥。”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铺路 苏辙认为是好事情,但程颐可不这么觉得,他立即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 程颐道:“大家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似乎解决了问题,但地方官吏没有利益可分,他们是否会愿意呢,是否会愿意继续执行青苗法呢?”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他是个君子没错,但他从小跟着父亲到各地为官,自己又有在地方为官的经历,可不是什么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官二代。 程颐这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对于地方官吏来说,能够驱使他们做事的动力只有两个,要么是能够升官,要么就是能够捞钱财,如果两样都没有,他们不仅不会有动力去执行,甚至会成为执行的阻力。 苏辙不服气道:“如果什么都要考虑,这变法便永远无法成功,青苗法原本的用意是好的,可现在却成了害民的苛政,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却因为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而不肯改,眼睁睁看着农户被盘剥,咱们如何能够忍心!” 吕惠卿立即反唇相讥:“有点问题就要改,这不是成了朝令夕改了么,问题自然是有的,但只要咱们派出巡查使,勒令地方官吏收敛一些,自然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反而是这种改弦更张的变动,反而会让干事的人寒心!” 苏辙又再次据理力争,制置三司条例司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改,一派认为只要微调便可以了,顿时吵成了一团,不过所谓的两派,是苏辙为一派,而另一派则是以吕惠卿、程颐为首,哦,是了,还有一些人不说话。 王安石面对反对意见,只能暂时搁置争议,回到家里的时候与王雱说起了这个事情。 “爹爹你的意见呢?” 王雱反问道。 王安石皱眉道:“不改肯定是不行的,汇总过来的各类信息,尤其是捅到陛下那里的那些东西,可谓是触目惊心啊,再这么搞下去,届时爆雷出来,恐怕不仅仅是青苗法,恐怕其他的新法都要受到牵累!” 王雱笑道:“父亲都这么认为,那就改!” 王安石还是愁眉不展:“可是吕惠卿等人却是意见颇为坚定,认为不需要变动,只需要派出巡查人员整改便可。” 王雱摇摇头道:“父亲何必顾虑他们的想法,想改便拿意见便是。”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可以如此粗暴,他们是支持变法的中坚力量,若是伤了他们的积极性,恐怕对整个变法大计不利。” 自己这父亲原本那么坚定的人,现在却是患得患失起来,王雱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得给父亲支招,王雱道:“这主意是陈静安出的,父亲不如去问问他的意见,或者说,让他去说服吕惠卿他们?” 王安石顿时醒悟过来,是啊,反正这个事情也是陈静安力推的事情,要不是陈宓一力说服他,他又如何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既然陈静安这么上心,不如让他来啊! 王安石果断请陈宓过来。 陈宓过来听完之后,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王安石这招看似不负责任,但的确让陈宓推辞不得。 最近银行的筹办已经是有了一些成效了,在汴京的总行已经开始在营业,在杭州的分行也筹办起来了,已经在试着运行已经构建起来的南北金融通道了。 尤其是汴京这边的总行,已经开始在吸纳民间的资本了,因为银行吸纳存款会给利息,的确是吸引了不少的存款汇入,但找银行借贷的却是不多,想要打开局面,这青苗法的确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青苗法实在全国执行的,银行可以借助这个机会释放大量的存款不说,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全国各地都打开局面,这可比银行自己一个一个地方去开拓要方便多了。 所以王安石将这个难题推到他面前的时候,陈宓虽然哭笑不得,但却是怦然心动了。 必须解决! 只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可没有那么简单。 且不说制置三司条例司里面有程颐这个大敌,就算是其他的人,对陈宓也未必友善,特别是在张载进入政事堂之后尤其如此。 这些人是王安石一手提拔起来的,张载与王安石底下的竞争,他们这些人可是看在眼里的,表忠心也好,献媚也罢,他们肯定会顾虑王安石,或者说王雱的态度的。 陈宓答应了王安石的请求,但却说要好好地考虑一番,然后先行回去了。 晚上陈宓将此事与张载一说,张载却是有些皱眉道:“这个恐怕不太好解决。” 陈宓点点头道:“是不太好解决,但则是个极好的机会,银行的南北通道已经架起来了,资金的吸纳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若是不能尽快找一个资金宣泄的出口,资金就会越积越多,到时候利息便会压垮银行。 青苗贷是个非常好的放贷方式,一方面能够吸纳大部分的资金,一方面死账不会太多,对于银行的良好运行有很大的好处。 另外……” 陈宓思考了一下道:“……制置三司条例司里面的这些年轻官员,都是一时之才俊,经过变法的锻炼,这些人会成为以后十年间的中坚力量,恰好通过这个机会结好一番。” 张载闻言点头:“这个考虑是对的,为师年纪大了,你还有两年时间才科举,即便是升迁快,也得十年的时间才能够上到一定的位置,为师恐怕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的确是该为以后多做些准备了。” 陈宓赶紧道:“老师您说这个做什么,您身体可是硬朗着呢。” 张载笑道:“为师自己的身体如何,难道还不清楚么,为师能够支撑个六七年已经是了不得了,你师叔虽然勇于任事,但他对于仕途并不热心,估计是帮不上你什么忙,倒是择之身体还算是硬朗,还是能够帮上你许多年,不过光是他还是无法形成大势,你还是得广交朋友,不然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下去后,你就孤立无援了。” 师徒在这个事情上倒是很快的达成了一致,但是该如何与吕惠卿等人打好关系,却是还得好好地筹谋一番。 陈宓思虑了一番,觉得还是得从王雱那边下手。 王雱毕竟是王安石的儿子,变法派张王之间的恩怨,实际上还是王雱与陈宓之间的不和,王雱在王安石心中的分量颇大,这一点吕惠卿等人该是知道的,因而吕惠卿等人对陈宓有界限,倒有大部分是源于此,所以想要与吕惠卿等人走进,还是得从王雱这里打开缺口才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破冰 陈宓定下了大策略,但是该如何具体执行,却是得好好地安排一番。 陈宓踱步来到了隔壁,在东华街小院的两边的院子都被陈宓买下来了,一边住的是余中余贯等人,这几个人都已经被张载收为弟子,张载一起给他们授课。 另一侧则是安排给了陈年谷夫妇居住,里面给安排了几个侍女服侍。 宴淑文见到陈宓到来颇为错愕,但随即也变得十分的热情起来,赶紧给泡茶拿糕点什么的,陈年谷也跟着一起出来,对着陈宓露出笑脸,陈年谷对陈定颇为畏惧,却对这个小儿子颇有亲近之意。 陈宓不算是第一次过来,但过来也是极少,倒是陈定基本不过来这边。 陈定笑道:“姨娘不用忙活,父亲也一起坐吧,我有事情要与你们说说。” 陈年谷与宴淑文赶紧都坐下看着陈宓。 陈宓笑道:“最近辛苦父亲与姨娘了,帮着操劳我的订婚以及大哥的婚事。” 宴淑文赶紧笑道:“这不算是什么,作为父母,可不就是要为子弟操劳的么?” 陈宓点头笑答:“也不知道订婚的事情怎么样了?” 宴淑文道:“基本算是差不多了,刚好你过来,恰好问一下你,这订婚是要大办还是小办?” 陈宓笑道:“也无须大办,就小办一下吧,杨家那边有要求么?” 宴淑文道:“杨家那边家主不在,不过他们倒是说了,一切以咱们这边的意见为主。” 陈宓点点头,杨家那边的关系算是很稳固了,自己先后送股份,有帮着杨文广完成任务,加上老师张载的升迁,让婚事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那就小办一下吧,要邀请的人,请父亲记录一下。” 陈宓道。 陈年谷赶紧拿出纸笔,道:“静安你说,爹我记着呢。” 陈宓笑着点头道:“请一下王参政的儿子王雱、吕惠卿、曾布、王韶、苏辙、苏轼等人,嗯,算了,具体我还是记下来了后给你吧,免得遗漏。” 陈年谷点点头道:“好,没问题,请柬都交给为父来写便是,这些事情呢为父还是可以胜任的。” 陈宓笑着道:“父亲与姨娘在这里住着还习惯吧?侍女可够了,服侍你们可是尽心,还有吃穿用度,可是顺心?” 宴淑文笑道:“十分的顺心,你安排的吃穿用度比在宴家都还要好不少,住在这里也十分的顺心,在宴家总是有人给白眼,在这边却是自由自在的。 你爹他还有时间去酒楼逛逛,外面拿醉仙楼的掌柜知道他是你父亲,更是非常热情,连对面的那樊楼的掌柜,也常常邀请你父亲过去呢。” 宴淑文如是说道,陈年谷也是脸上带着笑容,颇有与有荣焉的神情。 陈宓忍不住笑道:“那是,那卢伯蕴与父亲还算是同窗呢,自然要多多亲近的。” 陈年谷有些诧异:“同窗?” 陈宓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确定了订婚宴的事情后便回去了。 他对陈年谷夫妇这段时间的表现还是颇为满意的,两人兢兢业业地处理他与杨玉容订婚的事情,与曽公亮那边孙女的订婚事宜也在兢兢业业地联系之中。 陈年谷也没有给他惹什么麻烦,还经常出现在酒楼里面,给外面传递一种父慈子孝的这么一种信息,算是达到了陈宓想要的效果了。 回到家里之后,陈宓仔细地列出了一个名单,将该请的人都给列出来,主要目的还是请了王雱以及吕惠卿这些人,他想要通过这一次的订婚宴进行破冰。 八月二十日,订婚宴便在醉仙楼举行。 杨家那边来了杨士奎几人,陈家这边则是都出席了,张载也到场,算是规格颇高,王雱到场,吕惠卿等人也一起到了。 陈宓与王雱谈笑风生,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芥蒂一般。 这是陈宓事先去王安石府上走了几次,可以与王雱打好关系,这一次王雱过来,才算是表现得颇好。 王雱此人心胸不算宽广,但陈宓低得下去头,主动跑了几次,王雱也就原谅了陈宓了。 王雱的表现落在吕惠卿等人眼里,倒是有了一些效果。 订婚宴过后,陈宓主动跑去拜访吕惠卿。 “静安来了,快快请坐。” 吕惠卿表现上没有什么瑕疵,但热情却是一般。 陈宓笑道:“冒昧来访,吉甫兄莫要见怪。” 吕惠卿自然不会给脸色看,但对陈宓的到来却是有些警惕的,问道:“静安此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陈宓笑了笑道:“哪里有什么指教,就是银行的一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吉甫兄。” 吕惠卿顿时有了一些猜测,笑道:“吕某对钱庄之事了解不多,静安恐怕要问道于盲了。” 陈宓大笑道:“吉甫兄可是制置三司条例司最懂得财务之事,怎么说不懂呢,吉甫兄若是不懂,那谁敢说懂。” 吕惠卿笑了笑,等陈宓说出来意。 陈宓道:“关于青苗法中让大宋银行代替官府执行青苗贷之事,其实是愚弟对王参政建议的,吉甫兄可是知晓?” 吕惠卿点点头:“倒是不瞒你,我是有猜测过的。” 陈宓笑道:“吉甫兄用常平仓放贷的方式,着实是天才一般的想法,愚弟听完之后也是钦佩莫名,不过大宋中央银行现在正处于发展的关键时刻,吉甫兄能不能给银行一个机会?” 吕惠卿诧异得看了一下陈宓,他还真的没有想到陈宓会这么说,他之所以不同意这等做法,其实最大的障碍还是因为新常平仓法是他提出来的,若是这法子被废弃掉,对他的声望来说是一种打击。 但陈宓没有这么提,而是用发展银行的说法向他求肯,也就是说,不是他的办法有问题,而是因为银行要发展,不得不请求代替,这种说法却是将他的责任给去掉了。 吕惠卿心中不由得啧啧称赞,早就听说陈静安此人会做人,没想到这做事的确是有一套啊! 吕惠卿笑道:“银行执行的确是不错的,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其他的人没有意见便可以。” 陈宓大喜道:“那就太谢谢吉甫兄的支持了!” 第一百八十章 介入 面对陈宓的道谢,吕惠卿摇摇头道:“条例司的人容易说服,可是,地方的官吏可不好说服,所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懂的吧?” 听到吕惠卿的话,陈宓笑了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只要愿意干,总有办法克服困难的。” 吕惠卿笑道:“年轻人勇气可嘉,那吕某就拭目以待了。” 陈宓笑着道谢,接下来陈宓一一登门说服条例司的年轻官员们,实际上对他们来说,只剩下的只是一点顾虑罢了,只要陈宓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他们就顺势下了,不然他们还没有办法舍下面子。 青苗法是他们这班人捣鼓出来的东西,青苗法出问题,就是他们的问题,如果出了问题就废除,那责任就是他们的。 他们本不好顶着,但苏辙发难,令他们不好就这么改变,否则责任就会落在他们的头上。 何况王安石本就有意思想改变,他们顶着也不是个事,现在陈宓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他们便顺着台阶下了。 这个事情王安石王雱没有看清楚,便对陈宓惊为天人了。 “静安这说服人的本事真是绝了啊,某原本以为他们是很难说服的,没想到静安出马,这么快就解决了。” 王安石惊叹道。 陈宓笑道:“不是小子说服吕检祥他们,而是吕检祥他们顾及大局。” 王安石笑而不语。 王雱道:“静安,你要接下这青苗法执行事宜,可是要认真想了,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旦接下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了,到时候无论出了什么问题,都是要落在大宋银行的头上了哦!” 陈宓笑道:“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此事还得陛下点头,有陛下以及王参政一起见证,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王安石斟酌了一下道:“青苗法政策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就是底下的官员就是念经歪嘴的和尚,好好地政策到了他们手里,总是要被歪曲掉了的。 静安想要用银行的办法执行政策,可要提防他们给你使绊子……有些人利益熏心,已经将变法当成了个人利益。” 王安石终究还算是个君子,陈宓还没有正式接下来,他便事先提醒陈宓了。 陈宓感激道:“谢谢参政提醒,不过此事利国利民,小子却没有想过畏难而退。” 王安石赞赏道:“不愧是陈静安啊,这才是静安四句的作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静安是说到做到,竟然还有人怀疑这不是静安所作,今日静安之担当,那些人该闭嘴了。” 陈宓不由得哭笑不得,心想这话要是让程颐给听到了,他非得将你恨死不可,不过想一想以王安石的头铁,估计也不怕的。 倒是旁边的王雱似乎有点不自然,可能这小子也是说过类似的话的,不过陈宓倒是没有什么在意的。 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全数转移到如何让银行全面介入青苗法的事情了。 因为青苗法已经执行了一段时间了,现在银行要介入,需要的工作量肯定是不小的,而且里面已经产生了很多的利益纠葛,这就不仅仅是事务性的忙碌,关键是还有人情关系在里面,想要一刀切的处理并不简单。 陈宓赶紧召集瞿洪庆、施彦卿、宴清平、卢伯蕴等人一起来商量,现在这些人在银行里面都有职务,瞿洪庆已经整体接受银行的事宜,宴清平则是辅助,至于施彦卿与卢伯蕴也被授予重任,基本可以这么说,这几人就是银行的几个骨干了。 陈宓在之前已经与他们他们通过风了,但真正落实下来,他们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瞿洪庆道:“二郎,这要中途介入,千头万绪的,事情可不好处理啊。” 陈宓点点头。 宴清平笑道:“当然不好处理,要是好处理,条例司那班人会甘心给咱们这个机会么?” 施彦卿与陈宓道:“静安,我们几个讨论出了解决此事的方法,你看看。” 陈宓点头道:“直接说吧。” 施彦卿点点头道:“青苗法在各个地方的实施情况分为三种,一种是完全没有执行的,这种最为简单,咱们银行从头开始其实最为省事; 一种是执行了一段时间,但进展不大的,这种困难不少,因为官府都推动不了的,说明想要实行的确是存在着困难的,当然,也有是当地官员敷衍塞责的原因; 至于最后一种,却是真正的硬骨头,就是已经执行得很深入的,就目前看来,大多数执行得深入的州县,问题也是最多的,基本上多收利息、强行摊派这些问题就是出在这些地方的。” 陈宓点点头:“接手的主要困难是什么?” 施彦卿道:“主要是当地官员不愿意放手,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政绩,也是聚宝盆,更加关键的是,他们在其中与当地的士绅勾结,如果转交给我们,他们贪污腐败的证据恐怕也会一同交予我们了,所以他们不会好好配合的,这可算是他们的身家性命了。” 陈宓点点头道:“这是可以预见的,还有其他的困难么?” 施彦卿苦笑道:“很多,贪污造成的亏空该谁去补?账册不全造成的数据缺失又该如何弥补?受损严重的农户又该谁去负责,这些都是困难!” 陈宓点头道:“我大约知道了,解决这些问题不是咱们银行就能够解决的,我还得搬救兵去。” 施彦卿点点头道:“嗯,我们这边需要准备什么?” 陈宓道:“你们准备好接手各类账册,需要大量的账房整理账簿,各地分设支行所需要的人手,接下来便是银行大肆扩张的时候了,嗯,还得准备好大量的巡查组,密切关注银行过程之中的贪污受贿的问题。” 瞿洪庆闻言忍不住有些苦笑,但却是知道陈宓的说法是对的,如此扩张之下,一定会出现许多的问题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这是要拿我当枪使吧 银行的问题其实是技术性的问题,重点其实是在陈宓这一边。 陈宓跑去御史台拜访祖无择去了。 祖无择从杭州回来又一段时间了,见到陈宓的时候很是开心,但也有不高兴:“怎么这段时间都没有看我,还得老夫主动登门不成,大恩人?” 陈宓笑道:“老前辈,瞧您这话说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忙得跟狗似的,哪里有时间啊。” 祖无择斜睨了陈宓一眼:“狗?你指的是那样的么?” 他指了指院子。 陈宓随着祖无择手看过去,顿时无语。 祖无择嘿嘿笑道:“它可没有像你那么忙,它可舒坦着呢,这不,嗮太阳呢。” 陈宓顿时气急,伸手将手头上的果子扔过去,那黑狗子突然窜起,跃起在空中将果子叼住,嚼了两口,快乐的摇起了尾巴,还冲着陈宓汪汪叫了几句,拼命的摇起了尾巴,示意陈宓多扔几个。 陈宓都给气笑了,祖无择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了一会,陈宓道:“老前辈这段时间很是清闲啊。” 祖无择唉声叹气起来:“你这小子祸害人啊,这鸟中丞有什么好做的,说好的要打击王安石我才回来的,可回来了你又不让了,这每天淡出鸟的官有什么好做的。” 陈宓啧啧两声道:“这个月的业绩完成了么?” 陈宓说的是御史每个月都要弹劾一个官员的事情。 祖无择瞟了陈宓一眼道:“月初就完成了,工作一天,休息二十九天,这工作也忒没有意思。” 陈宓:“……” 您这话要是让后世的社畜听到,非得将您的狗头给拧下来不可,每年一两千贯的收入,一年只需要工作十来天,这样的工作您还嫌弃没有意思。 但看样子祖无择还当真是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气人。 陈宓笑道:“老前辈想要忙活起来?” 祖无择看了陈宓一眼:“咋地,你想要老夫给你当证婚人?” 陈宓笑道:“这可轮不到您,家师可不愿意将这事情假手他人。” “哦,那是什么事情?” 陈宓笑道:“青苗法。“ 祖无择顿时吃了一惊:“怎么,你要搞王安石?” 陈宓哭笑不得:“老前辈这话说得还真的是……性情中人啊,您说对部分,但不是搞王安石,而是搞地方官吏。” 陈宓将银行将代替官府执行青苗法的事情说了说,祖无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道:“你这是要捅马蜂窝啊!” 陈宓点点头道:“老前辈这话形容得倒是蛮对。” 祖无择哭笑不得:“你可知道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你要得罪多少人么?” 陈宓笑道:“无非就是一些地方官吏以及一些土豪劣绅罢了,得罪了便得罪了,总不至于让他们肆无忌惮的盘剥农户吧。” 祖无择大惊小怪道:“无非……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啊,这些地方官吏和士绅,谁家后面没有站着人啊,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地方土豪,后面可能就站着一个京官,你要是这么干了,恐怕朝武都要让你得罪光了知道嘛,这事情你被王安石给忽悠了,傻小子!” 他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道:“不行,这事情得让你老师给辞了,这种事情千万不能做,得罪王安石没有关系的,无非便是贬谪去地方,但得罪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豪族,却是要不得好死的,万万不可!” 说着就要往外走去,陈宓赶紧一把抓住祖无择,哭笑不得道:“老前辈,您这是要干啥去?” 祖无择一脸的你不知道轻重:“老夫赶紧去找你老师去,即便是得罪王安石,也要将这事情给辞了,哦,若是陛下敢说什么,老夫当面唾弃他!” 陈宓心里有事好笑又是感激,手上却是用力将祖无择给拉住了:“老前辈,您别着急啊,您先听我说啊!” “嗯?” 祖无择看着陈宓。 陈宓苦笑道:“此事家师是知道的,晚辈与家师也是讨论过好些次了的,家师还给我提了不少的意见的呢。” 祖无择将信将疑:“真的?” 陈宓哭笑不得:“在老前辈眼里,静安便是这般不着调的?” 祖无择想了想道:“你的确不是这么不着调的,但说不好你脑子突然坏掉了呢。” 陈宓笑道:“老前辈听小子说说便明白了。” 祖无择看着陈宓说得笃定,倒是有些信了,便坐下来,吩咐人泡了茶上来,一边喝着一边听着陈宓介绍情况。 “……您也知道银行的事情,筹办了这么久的时间,南北资金通道也搭建得差不多了,南北这么一汇通,资金量猛增,银行吸纳存款可都是要付利息的,可现在放贷的情况却还在刚开始阶段,这么庞大的资金肯定是需要找一个出口的,不然光是这些利息的偿付便要拖垮银行的。 青苗贷所需的资金量非常大,而且基本不会有死账的危险,关键是,有青苗贷打开局面,在各州县的支行也可顺理成章的开设,大约对于银行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然前期与地方官吏的斗法还是有些困难的,这就是我来找老前辈的原因。” 祖无择听到这里,顿时醒悟过来:“好家伙,感情你是要来将老夫当枪使?” 陈宓却是笑道:“所谓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祖老前辈既然坐了御史中丞这个位子,便没有做出一番成绩的想法么?” 祖无择摆手道:“别瞎说,老夫历来混吃等死,没有这等想法。” 祖无择耍无赖,陈宓一时间被噎住了,仔细想想,这家伙好似便是这般人,别的人做到这般位置,大多有过成绩,可祖无择这老家伙,最大的成绩便是兴学这样不吃力又讨好的事情,说是不费脑子不费力全不为过。 是了,这样的家伙,怎么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了? 关键是,他还丑啊! 看到陈宓一脸的无语,祖无择噗呲一声笑道:“好呢,逗你玩呢,说吧,咱们怎么大干一场!”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山水有相逢 祖无择笑道:“逗你玩呢,这么认真干嘛,老夫虽然胸无大志,但这位置是你为老夫争取来的,你要干的事情又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老夫又怎么会拒绝你呢,哈哈,说说吧,你要老夫怎么做。” 陈宓大喜道:“我就知道老前辈一定会帮我的,老前辈,是这样,此次银行需要接手青苗法的放贷等事宜,但现在的问题是,地方的官吏在其中肯定涉及了大量的利益的,想要让他们放手是很难的,所以必须要有力量威慑他们。” 祖无择闻弦知雅意:“你想要借助御史台的力量?” 陈宓点点头道:“没错,不知道这样可否?” 祖无择笑道:“这有什么不可,御史台本来就是监察百官,如果没有不法,他们没有必要怕我们,但如果有不法之事,不知道倒也罢了,一旦让我们知道,却是一定要弹劾的,这也算是给我完成任务了。” 陈宓笑道:“那就太好了。” 祖无择想了想道:“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陈宓道:“晚辈打算从两浙路开始。” 祖无择斟酌了一下道:“两浙路富庶,本来应该是不太用上青苗贷的,但却是这些地方最有可能发生官员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向农户强行摊派的事情,你从这里开始倒也是好事情,如果能够查出大案来,倒是可以震慑一批人,接下来的接手倒是能够少去很多的阻力。” 陈宓笑道:“前辈想得周到。” 祖无择寻思一会道:“老夫身为御史中丞,若是亲自去的话动静太大,王子韶纠察江南,便让他去吧,上次你与他有合作过,此次可以与他继续合作,有些事情倒是可以让王子韶扛一扛。” 听到祖无择有点腹黑的话,陈宓忍不住笑道:“这样王子韶又要得罪人了。” 祖无择哼了一声:“谁让这货针对我,这事情他要干好了,老夫便不与他计较,他若是敢偷奸耍滑,老夫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你反正只管使唤他,若有不从,老夫便要他好看!” 听了祖无择的话,陈宓心里暗自好笑,其实不必祖无择放话,王子韶本来就有把柄在他的手里,且自己也不会让他太过难做,王子韶这人还是好用的,自己才不会舍得让他那么快就被废弃呢。 …… 程家。 程颢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中,经过大厅的时候,看到弟弟程颐端坐,他摇摇手与弟弟打了个招呼,便要回去休息,却听到程颐道:“三哥,聊一下吧。” 程颢揉了揉脑袋道:“明天吧,今晚与同僚喝多了,现在脑袋蒙着呢。” 程颐道:“就聊一聊。” 程颢无奈,只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伸手拿走程颐的茶杯,猛喝了一口,惊道:“这茶水都凉了,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程颐微微一笑:“没有多久,两个时辰而已。” 程颐又是一惊:“出了什么大事,值得你在这里枯坐等我两个时辰?” 程颐看了程颢一眼道:“陈宓要去两浙路了。” 程颢顿时酒都醒了:“银行代行青苗法的事情定了?” 程颐点点头。 程颢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程颐看了程颢一眼道:“我要他死。” 程颐的声音平稳冷淡,仿佛只是年关到了,决定杀一头猪而已。 程颢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酒都差不多醒了,他惊道:“你何必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是……” “三哥!” 程颐断然喝道:“那是咱们两个的亲兄弟,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蛮奴韩奴去后,父亲一夜白头你没有看到么,如此深仇大恨都不报,咱们如何当人子,如何当哥哥?” 程颢神色悲哀道:“蛮奴韩奴横行不法,本就是他们不对,何况下手的还是……” 程颐霍然起身,用手指着程颢道:“蛮奴韩奴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程家,父亲如此下手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程家,现如今在你的嘴里,却是成了他们的不对了,若不是他们,咱们如何能够安然读书做官! 我就问你,这个事情你出不出手,如果不出手,就当我没有问过,不过从此以后,你也不用当我是弟弟了,我程颐没有这么窝囊的哥!” 程颢呆坐在椅子上,许久之后才叹息道:“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 他悲哀地摇摇头道:“就这般吧,你要我怎么做?” 程颐眼中有些喜意,赶紧道:“谭廷岳、卞思仁是兄长你的至交好友,他们不是就在湖州、越州担任州官么,兄长可以去信,就让他给陈宓添添乱。” 程颢惊诧道:“就添添乱?” 程颐哼了一声道:“当然,不然还能让他杀人么,即便他是你的至交好友,他也不会这般干吧?” 程颢点点头道:“正叔你想怎么办?” 程颐道:“其他的兄长便不必多管了。” 程颢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可以的话,哥还是希望你谨慎行事,这等大事若是暴露,谁也保不住你的……” 程颐冷笑道:“无须他人保,好了,三哥,你还是去休息吧。” 说着程颐就起身走了。 程颢坐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这才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 王子韶等候了许久,才得到了祖无择的接见。 “中丞大人,请原谅卑职今日才来述职,实在是路途遥远,卑职是紧赶慢赶,才总算是回来了。” 王子韶露着谄媚的笑容。 祖无择似笑非笑看着王子韶,想起当日在杭州时候,王子韶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签押房,将他拖着下狱的事情,再看看现在王子韶佝偻着腰,就像是一条狗一般摇尾乞怜,祖无择心中快意到了极限。 “哦,是王子韶大人啊,别来无恙啊?” 祖无择道。 王子韶心中暗暗叫苦,虽然在杭州时候,已经与祖无择告罪过,但时过境迁,再见面时候,祖无择已经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了! 山水有相逢,今日却是逢上了。 苦也!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事情谁碰谁死 王子韶心中叫苦,做出一番伏低做小的姿态,祖无择倒不是什么得志便猖狂的小人,见状开门见山道:“有一个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接下来,若是做得好,你如今的境地或许也有改变。” 王子韶眼睛一亮,今年他杭州一行实在是倒霉至极,让他觉得运气着实不好,偷偷找了算命先生算了一下,算命先生说他流年不利犯太岁刑太岁还有什么太岁,反正没有什么好事,不过否极之中也有机会泰来,若是能够抓住机会,或许有飞黄腾达的机会,难道这便是他的机会? 今年算是倒霉到了极致了,听信了王雱的怂恿去杭州找陈宓的麻烦,反而被陈宓一招拿下,还被逼着杀了一个回马枪,狠狠落了王雱的面子,关键是,还狠狠地得罪了程家,那可是血海深仇,程家为了逃脱罪名,程珦直接将两个儿子给解决掉了,这等仇恨,虽然大部分是要记在陈宓的身上的,但他这个动手的人,也被恨得牙痒痒。 王子韶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汴京,便是怕被程家找麻烦,借着纠察江浙,还强行留了许久,实际上便是躲着程家罢了,这一次若不是祖无择上任,他可能还不敢回来呢。 王子韶喜道:“还请老大人指点。” 祖无择点点头道:“这个事情你可以先听听,听完之后,若是愿意,便要下十分的力气,若是不愿意,也随了你。” 王子韶赶紧道:“还请老大人指点。” 祖无择道:“你有听说过青苗法出问题的流言么?” 王子韶点点头道:“是有听过一些,听说青苗法有诸多地方官吏勾结地方豪族,肆意的盘剥农户……老大人的意思是让卑职去调查这些事情?” 祖无择点点头:“是也不是。” 王子韶低头想了想,脸色顿时有些惊诧起来:“老大人所说难道与最近传闻的大宋中央银行会取代地方官吏执行青苗法一事?” 祖无择看了王子韶一眼:“你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嘛。” 王子韶闻言苦笑道:“外面都传开了,卑职在进京路上,便听闻了这个消息,大约这个时候,天下人就没有不知道了的吧。” 祖无择点点头道:“此事你怎么看?” 王子韶面露愁容:“此事不好搞哦,青苗法的缺陷已经暴露了,但却还能被一直执行,不是青苗法当真有多好,而是其中受益的人不少,哦,农户是被盘剥的,但地方官吏豪族却是得利的,所以那些反对变法的人对这个法令也并不直言反对。 卑职走过两浙那么多的地方,现在地方上官吏与士绅地主,已经联合起来,一层一层的盘剥农户了,甚至一些富农也都被盘剥当中,若是年份好些还好,若是年份不好,即便是两浙这等富饶之地,恐怕也要出现大饥荒的局面了。” 祖无择还不知道情况严重到这种地步,闻言惊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上报?” 王子韶苦笑不语。 上报……那是要找死啊,面对这么多的利益集团,他若是敢捅出来,到时候最先死的便是他了。 祖无择看到他的神色,顿时理解了,倒也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批评王子韶,但脸上却有了担忧的神色,他斟酌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却是要劝一劝静安了。“ 王子韶连连点头:“老大人说得是啊,这事情是万万不能沾手啊,卑职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这事情已经是谁碰谁死了,卑职死了倒是无所谓,但陈静安前途远大,若是死在这种事情上却是不值得的。” 祖无择没有评价王子韶这句话的对错,而是派人请了陈宓过来。 陈宓看到王子韶,倒是有些故人相逢的欣喜:“呀,是王御史啊,别来无恙啊,在下常常与朋友提起王御史,说王御史深明大义呢。” 王子韶脸色有些异常,毕竟陈宓拿捏他的把柄是他不葬父母的不孝罪名,但陈宓却说他深明大义,这是在讽刺他不仅不孝,而且还反水王雱,这是不忠…… 陈宓看到王子韶的神色,顿时知道这位是想岔了,赶紧道:“王御史切勿多想,在下所说却是真心诚意,若不是你揭发程家哪两个横行不法的纨绔子,现在受害的人还不见天日呢。” 王子韶这才知道陈宓所说是真话,赶紧谦虚道:“这也不过是言官的本分罢了,倒也不算什么深明大义……” “静安!”祖无择突然道。 陈宓与王子韶看向祖无择,祖无择一脸的凝重。 “静安,银行执行青苗法一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陈宓顿时肃然起来:“老前辈,发生了什么事情?” 祖无择道:“你听王御史给你说说。” 王子韶赶紧将因为青苗法而形成的利益集团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宓越听越是肃然。 他还以为青苗法盘剥百姓一事,是各自的地方官吏勾结盘剥百姓,但现在看来,这已经成了规模了,估计从地方的豪族,到执行的胥吏,以及盘踞在上头的官员,到了州官形成了一条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甚至这汴京城里,都有他们利益的代表了! 祖无择看到陈宓的神色,便知道这个天才少年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了,他叹了口气道:“好了,天下之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成功的,有些事情不可为,智者便绕道行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他认为陈宓已经要打退堂鼓了,实际上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但他却是看错了陈宓。 祖无择的话陈宓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坐在椅子上出了一会神,就在祖无择以为他已经被吓傻了的时候,陈宓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静安?” 祖无择诧异喊道。 陈宓看向祖无择,笑道:“我刚刚是在想,如果王参政遇到这种事情,他是会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听到陈宓的话,王子韶苦笑道:“我的小爷诶,您不与别人比,偏偏要与那拗相公比,这又如何可以比得!” 祖无择也道:“平时看你这小子是聪明得很,这事情你可别当小事了,真要去干,到时候反噬起来,怕是你老师也扛不住,王安石为什么愿意将这事情让你做,还不是他也看到了里面的危机,这是让你去顶罪呢,别傻乎乎的顶上去啊。” 面对祖无择以及祖无择的劝阻,陈宓点点头道:“老前辈,王御史,你们说得没错,这个事情的确是非同小可……” 听到这里,祖无择脸上露出笑容,王子韶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但陈宓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们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陈宓说道:“……然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我面对万民受苦,却因为自身的荣辱而裹足不前,那岂不是成了虚伪的小人了么?” 王子韶急道:“静安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就成了虚伪的小人了呢?” 陈宓笑道:“静安四句是哪四句?” 王子韶脱口而出:“那自然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明白了。 陈宓露出笑容:“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以后的事情,但现在生民受苦,我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却畏惧那些黑恶集团而不敢挺身而出,那我所立之志愿不就是放屁么!” 陈宓的声音轻柔缓和,并没有铿锵铁石之声,但其中的坚定却是震撼人心,祖无择看着陈宓那张俊俏稚嫩的脸庞,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个长得如同潘安一样的少年郎,怎么就有如此坚定地意志的。 祖无择沉默了一会问道:“决定了?” 陈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决定了。” 王子韶在旁边唉声叹气。 祖无择不由得笑道:“好啊,你一个少年郎都有如此志气,老夫这宦海半生,也不该惜身,哈,本来便是你救我宦海的生涯,若是没有你,老子早就蹲大牢了,便陪你疯一回又如何,若是侥幸做成了,老子也可以成为万民念诵的好官了!静安,老夫决定了,老夫便陪你走上一趟,谁敢阻挠你,老夫必定让他身败名裂!” 陈宓大喜:“若是有老前辈坐镇,定然会马到功成!” 王子韶也喜道:“有老大人出马,自然是九州安定了,卑职在汴京等着二位凯旋归来共饮庆功酒!” 祖无择瞟了王子韶一眼道:“你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啊!”王子韶不由无语凝噎,心下却是骂道,你去不就得了,又何必牵扯上我呢,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啊!啊啊啊!!! 陈宓看向王子韶道:“王御史,你去不去都随你,此事本与你无关,哦,是了,这个东西你拿着。” 陈宓从怀里掏出东西递给了王子韶。 王子韶看了一下,震惊的看着陈宓。 陈宓笑道:“令父母之遗蜕,都已经安葬了,牌位也都入了宗祠,现在你乡里之间都在传颂你的孝行,还有,你弹劾程家一事,为诸多百姓伸冤之事,也在乡里流传,你要是有时间回去,父老乡亲一定会万人空巷迎接你的。” 听了陈宓的话,王子韶的眼泪忽而滴落而下,祖无择有些吃惊,正要发问,却不料王子韶忽而震怒起来:“陈宓,你以为这样老子便会感激你么,你以为这样老子便会感恩你的善行,而对你肝脑涂地么!老子难道不知道不孝对前程有碍,老子为什么不愿意安葬那两个畜生,他们根本不配叫父母,他们是畜生,你知道嘛!你自作聪明,以为这样便可以收服我,便可以驱策我是吗,放你的狗屁,老子不伺候你,草你马的!” 说着王子韶拂袖而去,奔走不见,还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祖无择震惊地指了指王子韶的背影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宓叹了一口气道:“是个不幸的人,之前我得知他不葬父母的事情,因为老前辈被羁押,紧急之下,便不择手段,以这个事情胁迫他,逼他反水,不过事情过后,我派人去调查,却是发现王御史着实是个可怜人,于是便帮着他将手尾给收了一下,作为对他的补偿,他如此反应倒也是正常,随他去吧。” 祖无择问道:“他为什么不安葬父母?” 陈宓脸色有些愤怒道:“他的父母真的就是畜生来的,父亲酗酒如命,母亲心肠恶毒,王御史有兄弟姐妹四人,大哥被父亲鞭笞致死,姐姐被父亲强暴,三哥被母亲卖给了人贩子,已经没有了音讯,他是最小的,估计是想要他养老送终,所以没有下手,但鞭笞怒骂,却是从来没有少过的,要不是他聪明遇上了他的恩师,一个县上的教习,他是绝无法脱离那种环境的……” 祖无择脸色有些凝重,他不是无知的人,见识过时间的诸多丑恶,并不会认为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种混账话是对的,有些人内心的丑陋,并不会因为他成为了父母,便因此变得善良起来,反而会因为他在孩子那里的威严而放大内心的丑陋。 “唉,如此也好,虽然王子韶不愿意安葬父母,但此事的确对他的前程不利,你帮他收了手尾,以后便没有这样的后患了,不过静安,你说王子韶会不会对你怀恨在心,以后怕是要对你不利的。” 祖无择有些担心。 陈宓笑了笑道:“但求无愧于心就好了,我用这等腌臜事胁迫了他,本就是我的不对,帮他收了这个收尾,也算是道歉了,他想得通最好,想不通也罢,最好的结果是做个陌生人,大家谁都可以不搭理谁,可要是对我不利,那便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祖无择点点头道:“嗯,反正你小心点,不过此事之后,却是麻烦,本来想让王子韶过去帮着扛雷,现在他走了……嗯,罢了,老夫来扛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那人令人心烦 听了祖无择的话,陈宓肃然起敬道:“老前辈铁肩担道义,晚辈钦佩!” 祖无择大笑道:“你小子啊,别与老夫来这些虚的,有本事就配合老夫多拿下几个贪官污吏,哼,既然身在其职,也要做出点成绩来么,本来便没有想过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干多久,若是能够成就一些功绩,也算是不枉来这么一遭了。” 陈宓笑道:“老前辈请放心,这次下江南,若是不掘出几个老鼠窝,便不算是成功!” 祖无择点点头道:“什么时候出发,老夫准备一下。” 陈宓道:“如果可以的话,老前辈尽快出发,咱们分三路出发,两明一暗,相互配合,如此才有可能大功告成。” 祖无择点点头道:“两明一暗,这怎么说?” 陈宓解释道:“两明是我这一路以及老前辈这一路,咱们这两路肯定是没有办法暗中行事的,得有一路暗中查探,才有可能真正探明真相。” 祖无择皱眉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这人选方面却是不好找,若是王子韶没有走,让他暗中查探便好,可现在想要找这么一个人却是不好找……嗯,没事,老夫先考察一下,总是能够找出来的。” 陈宓拱手道:“那便麻烦前辈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陈宓便告辞离开了。 祖无择在椅子上又坐了好久一会,等天黑了准备吃饭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看到去而复返的王子韶,祖无择惊诧道:“王御史,你这是?” 王子韶的脸上没有了谄媚,只有肃然,他拱手道:“卑职愿去江南配合行事!” 祖无择闻言大讶:“王御史……” 王子韶抬眼看这祖无择道:“卑职自认为不是什么君子,但毕竟是身在其职,怎么能够畏难而退。” “可是……” “没有可是,中丞大人,您要是信任卑职,卑职便愿意领命,若是不信任,便当卑职没有出现过便是。” 王子韶肃然道。 祖无择沉默了一会道:“……为什么?” 王子韶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轻轻说道:“匹夫也有死国志。” 祖无择顿时被王子韶的这句话给震慑到了,在他的眼里,王子韶从来都是一个幸进的小人,是一个卑鄙的官场小人,可现在王子韶身上绽放出来的光芒,却是丝毫不逊色于陈宓,这个发现简直是颠覆了他的观念,以至于他脱口而出问道:“你……你不怕死么?” 王子韶哈哈笑道:“谁又能够不怕死,不过,王某烂命一条,即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祖无择闻言道:“你家中妻儿……” 王子韶有些不耐道:“中丞,你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谁不是家中有妻儿,大丈夫死则死耳,哪里用得着如此瞻前顾后,卑职死了,中丞难道不会照料吾之妻儿,难道静安不会照料吾之妻儿?” 王子韶的话颇为无礼,但祖无择却是对这个他从来都鄙视的对象心生欣赏之意,他赞赏地点点头:“好,你既然决定了,那便如此,此趟无须你上刀山也无须下火海,明面上的事情老夫与静安会扛着,你暗中调查,不过明面上虽然会遭受攻击,但不会有人明着动手,你在暗地下调查,却是有可能遭受刺杀……” 王子韶插话道:“危险这些话中丞就不必多说了,卑职自然省得,既然方略已经定下,那么卑职执行便是了,至于安危之类的,都是一样的,就无谓多说了,卑职明日便先行南下了。” 祖无择诧异道:“你不先去见一下静安么?” 王子韶摇头道:“不必了,卑职不愿意见他,此人行事不择手段,阴险毒辣,令人生厌,见了令人心烦。” 祖无择更是诧异:“那你又是为何?” 王子韶昂首向天:“自然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家国。” 祖无择:“……” 王子韶走了,悄悄地南下,连陈宓的一面都不愿意见。 祖无择将此事告诉陈宓的时候,陈宓叹息道:“我做的事情,不过是表达一番歉意,恐怕他是误会了,希望他不要过于拼命。” 祖无择却是似笑非笑:“你如此做法,不就是希望他为你卖命么?吴起吸痈的故事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陈宓闻言苦笑。 所谓吴起吸痈的故事,说的是有一次,一个士兵生了疮化脓。吴起知道后,亲自蹲下,用嘴巴给他吮吸毒脓。那个士兵感动得直流眼泪,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报答吴起将军的大恩大德。 后来,这件事情传到了士兵母亲的耳中,他母亲非但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反而痛哭流涕。 邻居们都奇怪地说:“你儿子就是个底层当兵的,生了毒疮,吴起将军亲自给他吸脓,你怎么还哭呢?” 那个母亲听完,就说:“你是有所不知。 当年,我儿子的父亲也是生毒疮,吴起将军也是为他父亲吸脓,事后他父亲为了报答将军,打仗的时候不怕死,最后就战死在沙场了。 如今,吴起又给我儿子吸脓,我知道他又要和他父亲一样死在战场上了。 所以我哭啊。” 祖无择道:“想必王子韶心中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对他的父母恨之入骨,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让他的父母没有葬身之地感觉到难过,你帮他处理了这个事情,他第一想法是恼怒,但随即而来却是如释重负,多年的心中痼疾也因此一扫而空,因而有回报之意也是正常。” 陈宓点点头:“只是我做这个事情还真的不是希望他回报我,不过也罢了,此事终究还是咱们要承担得多,他在暗处估计不会过于危险,此事完成之后,我便送他一场富贵吧。” 说到这里,祖无择担忧道:“此次下江南危机四伏,老夫毕竟是御史中丞,乃是朝廷大员,没有人敢动我,即便是动我,也是用官场手段,你只是一介白身,恐怕有人要动用别的手段的,你可得注意一些。” 陈宓点头称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利益 王子韶突然浪子回头,解决了陈宓一大难题,但他又遇到了一大难题。 “玉容,此次去江南,不是去玩得,这一路上可能是风餐露宿的,到了地方又得干得罪人的事情,没有人会好好招待我们的,你还是别去了,免得憋屈。” 陈宓苦口婆心劝道。 杨玉容却是摇头:“我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论吃苦,可能你还没有我擅长,你不必担心我。” 陈宓又劝道:“此次下江南真的不是玩的,可能还会有危险呢……” 杨玉容笑着道:“我就是为此而要与你一起去,此次下江南,你要得罪不少人,难免有走投无路的人要狗急跳墙,檀希程兄弟两个有时候未必护得住你,还是得我在才行,他们做不到贴身保护,而我是你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杨玉容有些脸红,但很是勇敢道:“……反正我是你的妻子,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可以跟在你的身边,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陈宓苦笑道:“你这怕的不是有歹人钻了空子,而是怕别的女人钻了空子吧?” 杨玉容呵呵一笑:“这样的女人一样是歹人。” 陈宓:“……” 杨玉容瞥了陈宓一眼道:“别以为你在杭州金屋藏娇的事情我不知道啊。” 陈宓坦然笑道:“这你就多虑了,苏念卿就是朋友罢了,承蒙她两次相救,虽然给了钱回报,但终究不好敬而远之,但你却是可以放心,我没有这种心思。” 陈宓的坦然倒是让杨玉容放了心,反而有些过意不去道:“静安,等以后我给你生了男孩子,你要纳妾也是可以的,但不能在我生男孩子之前纳妾,那样会平添很多麻烦的。”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你这小脑袋里天天在想着什么呀,没有那么回事,别想太多了!嗯……你要与我去江南之事,倒也不是不可以,你的武艺高强,在我身边的话,倒是安全许多。” 杨玉容喜道:“你同意我跟着去啦?” 陈宓点点头道:“嗯。” 除了杨玉容,陈宓还带了檀希程兄弟两个司职护卫,还带上了瞿洪庆、卢仲文、秦大步几人,至于负责账房、放贷人员,则是从杭州分行调拨即可。 一行人很快南下,乘着梅老板送的大舟南下。 大舟的速度很快,但消息却流传得更快。 …… 湖州,州衙。 谭廷岳乃是嘉佑二年的进士,与程颢正是同年,当然与张载亦是同年,此时的他皱着眉头,桌子上放着一张信纸。 他的幕僚苑毓藻见状问道:“东家,怎么啦?” 谭廷岳皱着眉头道:“陈静安来了。” 苑毓藻吃了一惊:“银行接替地方官府代行青苗法的事情要落实了?” 谭廷岳点点头道:“信是我那同年程颢写来的,他弟弟程颐就在条例司,这消息不会错的。” 苑毓藻顿时焦急起来,在大堂中来回走动,一会却是安然下来。 谭廷岳笑道:“想到什么了?” 苑毓藻笑道:“江南这么多州府,陈静安就算是来了,他又能干得了什么,恐怕没有查到湖州,就该要折戟沉沙了。” 谭廷岳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祖无择也来了。” 苑毓藻吃了一惊:“御史中丞也来给他站台?” 谭廷岳点点头道:“祖无择是张载的人,给他弟子站台也是正常。” 苑毓藻眉头顿时再次皱起来,忧心忡忡道:“若是御史中丞过来,这恐怕是有些危险了。” 谭廷岳不屑一笑:“偌大的江南,即便是御史中丞,来了也如同进了汪洋大海一般,他又能如何?” 苑毓藻终究还是不放心:“东家,要不,我还是去做些安排吧,让下面的人收敛一些,别撞在枪口上。” 谭廷岳点点头道:“这倒是要的。” 苑毓藻赶紧转身正要离去,却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东家,程颢写信给你要做什么?” 谭廷岳闻言笑道:“程家与陈静安之间的恩怨你是知道的吧?” 苑毓藻闻言失笑道:“程家不会是要让东家你去对付陈静安吧?” 谭廷岳露出不屑的笑容:“躲都躲不及,还要让我凑上去,这是傻了吧。” 苑毓藻笑道:“东家不妨卖个人情,回信说会对付陈静安,实际上陈静安大约不会来湖州,估计十天半月的时间,陈静安就要铩羽而归了,平白得了一个搭人情岂不是正好。” 谭廷岳笑道:“如此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苑毓藻笑道:“他这般要求才是不厚道呢。” 谭廷岳摆摆手道:“好了,你去安排吧。” 苑毓藻点点头,匆匆忙忙去了签押房,先是交代州府的属吏们行事要谨慎一些,莫要过于嚣张,之后便赶回苑家。 苑家是湖州的大家族,大约如同杭州的梅家一般,不过他们的家族发迹史要更久远一些,底蕴自然要更深厚一些。 他抓紧时间召唤了苑家旗下的一些钱庄的掌柜,掌柜们匆忙赶了过来。 “东家,这么着急唤我们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圆方钱庄的大掌柜任思景说道。 圆方钱庄背后的东家便是苑家。 苑毓藻道:“老任,还有其余的几位掌柜,放贷的事情暂且先停一下吧。” 任思景吃惊道:“为什么,东家,这咱们与州衙合作的放贷是百利而无一害啊,利息高,还有州衙保证回款,这给停了,咱们要损失多少钱啊!” 其他的掌柜也是着急道:“对啊,东家,不能停啊!” 苑毓藻摇摇头道:“老父母那边得到了消息,银行执行青苗法一事已经定下来了,第一支队伍已经朝江南而来了,带队的可是张翰林的亲传弟子陈宓陈静安,那个陈静安你们该知道的,在杭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可不是一个善茬!” 任思景皱眉道:“东家,他要来便来,他也未必来湖州,江南那么大,其他地方比我们还胆大,恐怕是不会轻易给碰的,陈静安若是不知死活,恐怕回不了汴京了,所以,咱们没有必要那么谨慎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卞家 “准备是肯定要准备的,所谓未雨绸缪便是这个道理,苑家能过在湖州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便是知道凡事不可大意。 此次陈静安来势汹汹,连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那尊大神都搬出来了,谁知道他还有什么着,无论如何,先躲过这个风头再说。 任掌柜,将私底下的生意给收一收,至于对公的,则是给做好账本,到时候如果不得已,将那一部分的东西往上一交便是了,只要私下的生意不被查出来,无非便是赚少一点便是了,何必那么较真。” 苑毓藻如是说道。 任思景钦佩道:“果然还是东家看得久远,那咱们就这么干?” 苑毓藻点点头:“便这么干。” 任思景笑道:“那也成,那咱们就等着看戏吧,看看这次的倒霉鬼是谁。” 苑毓藻也笑道:“倒也未必是江南人倒霉,也许是陈静安呢?” 任思景脸色一凝:“有人要对付陈静安?” 苑毓藻点点头:“这是肯定的。” 任思景想了想也是点头:“倒也是,此次陈静安来江南,便是要虎口夺食来了,所谓挡人财路便是杀人父母,陈静安此来,却是要断了江南人的财路,那么他就是江南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 “江南人不共戴天的仇人?那可是未必啊,邬老板,那些人可代表不了江南人,江南人不仅仅只是这些荼毒父老乡亲的土豪劣绅,还有占大部分的江南百姓,这些土豪劣绅代表不了江南人,江南百姓才是江南,江南百姓对这些人恨之入骨,我此去是为了他们主持公道的,江南百姓会支持我的。” 航船在运河上顺流而下,两岸树木葱葱,闲着无聊,陈宓与同行的人聊起下江南之事。 邬宗贺说的便是所谓的挡人财路杀人父母的道理,陈宓便以上面的道理反驳,哦,也不算是反驳,算是给船上的人坚定信念。 邬宗贺苦笑道:“怕是有很多的江南百姓被蒙蔽了,不仅没有觉得二郎是来解救他们的,反而会觉得二郎是来戕害他们的,到时候恐怕事情要大不妙。” 陈宓笑了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却是不必过于忧虑,江南之事,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了。” 邬宗贺赶紧问道:“什么想法?” 陈宓道:“江南能源公司的分公司基本已经在两浙路各个州县遍地开花了吧?” 施彦卿点点头道:“是的,这半年的时间,l常州、苏州、润州(镇江)、杭州、湖州、秀州(嘉兴)、越州(绍兴)、明州(宁波)、台州、婺州(金华)、衢州、睦州(建德)、温州、处州(丽水)和江阴、顺安二军,都已经有分公司或者办事处,煤饼非常畅销。” 陈宓笑道:“两浙路这个地方真的是得天独厚啊,这块平原上,真的是整个大宋,甚至说是世界上最好的土地之一了,这里几乎没有天灾,没有洪水、没有台风、没有地震,甚至连干旱都是极少的,这里有长江淮河以及支系形成的水域,几乎没有山地,如此经济不发达才是稀罕事。 江南能源公司在这里发展如此顺利,就是得益于四通八达的水系,无论是哪个州,都能够通过水系接纳江南公司的煤饼,低廉的运费让煤饼的运输成为可能,若是换了其他的地方,短短半年的时间,绝不可能铺陈如此大的一个区域。” 邬宗贺笑道:“是啊,上天便是如此眷顾咱们江南人。” 陈宓笑道:“可惜啊,衢州却是不受眷顾的。” 邬宗贺顿时有些尴尬。 衢州在江南算是一个另类,衢州远离杭州,已经与江西接壤了,州内又是山地居多,经济与江南相比自然是很落后的,不然陈年谷也不可能要死读书了,因为在衢州如果不读书,根本没有什么出路。 陈宓倒是无意让邬宗贺尴尬,而是笑道:“但终究是比其他的地方要好得多的,衢州虽清苦,但总是能够保住温饱的,不过啊……” 陈宓脸上有些愤怒:“……我出发之前,我父亲找到我,说是家乡的父老乡亲给他写信,与他反映说现在衢州的官吏与土豪劣绅勾结,不仅强行摊派青苗钱,还提高利息,让许多本不需要借贷的人都背上了债务,而需要借贷的人,却借不到青苗钱,反而得在土豪劣绅哪里借贷,现在是所有的农户都苦不堪言呐!” 邬宗贺关切问道:“那咱们是先去衢州么?” 陈宓却是摇摇头:“不,我们去越州。” “越州?”邬宗贺脸色诧异。 陈宓笑道:“越州发达,领越、睦、衢、婺、台、明、处、温八州乃是两浙路东面要害之处,若得越州,则睦、衢、婺、台、明、处、温七州之难题也将迎刃而解,也可震慑江南其余诸州,所谓事半功倍是也。” 邬宗贺却是脸色凝重道:“越州主事之人乃是卞思仁。” “卞思人?” 陈宓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在记忆中搜索到此人,便问道:“此人有什么特异之处?” 施彦卿道:“卞家乃是真正的江南望族,可能江南能与之相比的只有钱家了,卞家一样低调,甚至寻常江南人知道钱家,但却未必知道卞家。 但卞家在江南的能量极大,这些我们这些江南的大家族才能够隐约感受得到,寻常人甚至是感受不到的。” 陈宓惊讶道:“卞家是什么渊源?竟然能够与钱家相提并论?” 施彦卿道:“我在杭州多年,有小道消息说卞家其实祖上不姓卞,而是姓董。” “董?” “嗯?”施彦卿点头道,“对,董昌的董。” “董昌?”陈宓想了想道:“难道是钱缪年轻时候跟随的那个董昌?” 钱镠自幼学武,擅长射箭、舞槊,对图谶、纬书也有所涉猎,成年后以贩卖私盐为生。 乾符二年(875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拥兵作乱,石镜都镇将董昌招募乡勇平叛。钱镠时年二十四岁,应募投军,被董昌任命为偏将,随军平定王郢之乱。 广明元年(880年),董昌聚集杭州各县乡兵,组建八都兵(即临安县石镜都、余杭县清平都、于潜县于潜都、盐官县盐官都、新城县武安都、唐山县唐山都、富阳县富春都、龙泉县龙泉都),并以钱镠为石镜都副将。 不久,淮南节度使高骈召董昌、钱镠前往广陵,并对诸将称赞钱镠,认为他将来的成就必能超越自己。后来,董昌见高骈没有平定起义军的想法,便辞返杭州。 淮南节度使高骈表奏董昌为杭州刺史,钱镠为都知兵马使、太子宾客。 中和二年(882年),越州观察使刘汉宏与董昌矛盾激化,命其弟刘汉宥与都虞候辛约进驻西陵,欲吞并杭州。钱镠率八都兵渡过钱塘江,偷袭刘汉宥,火焚其营寨。刘汉宏又命部将黄珪、何肃屯兵诸暨、萧山,而后亲自率军督战,但都被钱镠击溃。何肃、辛约战死,刘汉宏扮作屠夫逃回越州。 中和四年(884年),唐僖宗以宦官焦居璠为杭越通和使,命董昌与刘汉宏罢兵和解。二人都不肯奉诏,仍继续交战。刘汉宏命朱褒、韩公玫、施坚实等率水屯驻望海。 光启二年(886年),董昌命钱镠进攻越州,表示自己占据浙东后会将杭州授于钱镠。钱镠遂率军出平水,开山路五百里,直趋曹娥埭,收降浙东将领鲍君福。他屡破浙东军,进屯丰山,而后攻破越州。 刘汉宏败走台州,被台州刺史杜雄生擒献于钱镠,最终被斩于会稽。董昌占据浙东,遂自称“知浙东军府事”,移镇越州,将杭州让于钱镠。 于是董昌便扎根越州。 至于改名之事,则是后来董昌造反,被钱缪带兵剿灭,但钱缪未必会尽杀昔日上司之子嗣,因而改董为卞,倒不是不可能啊。 陈宓若有所思。 第一百八十八章 越州卞家 “卞思仁是姓卞还是姓董,其实这不是关键所在,关键是在越州,卞家的确是强大的地头蛇,卞思仁自身便是越州州官,加上卞家在越州的影响力,我们想要在越州做事情是很困难的,若真是惹恼了卞家,咱们恐怕都讨不了好。” 施彦卿认真道。 “是啊,越州那地方邪得很呀,那地方的人,又狡猾又不服教化,百姓不淳朴,喜爱打官司,可是桀骜不驯得很啊。” 邬宗贺对于越州人的印象不是很好。 陈宓笑道:“既然越州人这么喜欢打官司,又桀骜不驯的,怎么强行摊派这等事情也能出现呢?” 听到陈宓如此说道,施彦卿笑了出来:“狡猾的人面对可以凌辱的对象会显得勇敢,但面对真正的强权,他们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陈宓笑了笑道:“遇到事情用法律来解决问题,这不是什么坏事,说明越州人教育程度高,知道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但是,卞家在越州这种状况是不正常的,这是在一手遮天,卞家是要当土皇帝不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卞家非要盘剥农户,这可不行啊。” 瞿洪庆皱着眉头道:“二郎说得对,但是卞家的确是咱们目前没哟办法奈何得了的,若是非要捅这个马蜂窝,恐怕到时要惹出滔天大祸来,咱们何不找个轻松一点的地方开这个头,有一些过于危险的地方,咱们视而不见就是了,银行的发展也不在乎这些地方,二郎您说是吧?” 众人都看向陈宓。 陈宓皱着眉头思考起来,杨玉容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卞思仁与程家程颢的关系颇好,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二郎你与程家仇恨颇深,恐怕程家会借此发难……” 陈宓闻言眼睛一亮,顿时心中有了决定了。 “好,就这么决定了,就从越州下手。” 陈宓道。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话,唯有杨玉容道:“不是,二郎是不是说错了?” 陈宓笑道:“没有错,卞家识相便罢,若是不识相,竟敢抵抗朝廷,那便是自取灭完罢了,小小一个地方土豪,竟然敢对抗朝廷变法,反了天了!” 施彦卿忧虑道:“卞家如果真是董家,那么钱家有可能会护着它,到时候牵扯的可是整个江南了。” 陈宓呵呵一笑:“咱们要干的事情牵扯的可是整个大宋,江南……江南肯定是要牵扯的呀。” 众人神色一凛。 是呀,陈宓说得对,变法涉及的是整个大宋,江南也不过是其中一隅罢了,江南有大族,北方更有大族,北方大族甚至盘根错节更甚,五代十国时候留下来的大族,隐藏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如果现在怕了这卞家,以后也可能会怕了什么李家陈家刘家。 他们不知道,陈宓其实就是专门冲着卞家而来的,以他的心性,与程家既然成了死敌,怎么可能会不调查清楚呢。 程颢与卞思仁是同窗,相交莫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程家作为世代官宦,盘根错节关系之下,如果要强行拔起,却是绝无可能,但却是可以通过执行青苗法这等方式,将与之相关的势力一一拔除,却是可以做到的。 这种事情不用刻意去做,只要卞家不主动来招惹,陈宓便不会去惹事,但若是卞家要强出头,便是顺手拔除的事情。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做好眼下的事情嘛。 …… 越州。 卞家。 卞思仁先是接到程颢的信,看完之后卞思仁倒是不以为然,然而随后谭廷岳却是来了。 卞思仁看到谭廷岳不由得有些吃惊:“谭兄你擅离辖地,被人撞见可是要出大事情的,您这是?” 谭廷岳笑道:“不耽误事的,谁会将这等事情认真,来了便来了。” 卞思仁无奈笑道:“谭兄还是这么洒脱,不过谭兄此次来了,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谭廷岳点点头道:“的确是没有那么简单,谭某想,程颢该给你写信了吧?” 卞思仁点点头道:“谭兄觉得如何?” 谭廷岳撇了撇嘴道:“程兄也是心不由衷而已,他的请求不符合他的为人,倒可能是他的弟弟胁迫的。” 卞思仁笑道:“谭兄也看出来了啊,哈哈,小程是这样的人啊,哈哈哈……” 卞思仁笑歇,问道:“……谭兄怎么看?” 谭廷岳无所谓一笑:“这个倒是小事了,随手做了也就是了,不做也是无所谓的,不过谭某过来不是因为这事,而是因为银行之事。” 卞思仁呵呵一笑:“就这等小事也值得谭兄过来?” 谭廷岳也是呵呵一笑:“卞兄觉得是小事?” 卞思仁两手一摊:“还能是什么大事不成?” 谭廷岳想起卞家的祖上,顿时笑了起来:“那倒也是,谭某倒是小家子气了,不过,此次可不只是银行过来了,还有御史台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若是有把柄被抓到,卞兄的知州之位……” 卞思仁摆摆手道:“这鸟知州谁爱干谁干去,卞某没有了这知州之位,在这越州一样说得上话,反而少了诸多的麻烦。” 谭廷岳不由得哈哈大笑,与卞思仁这等土皇帝说话,有时候的确是要打破三观的,大多数人关注的官职,与他们来说却是可有可无,有了官职,算是在官方挂了名号,没有官职,他们所说的话,一样没有人敢反对。 “不过,卞兄,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一些,虽然卞家不惧这些,但能够少些麻烦还是有必要的。” 这话本事劝说,但卞思仁却道:“某与伯淳(程颢)相交多年,彼此肝胆相照,他从没有央求某做过事情,此次放下面子来求某,某怎么能让他失望,而且……” 卞思仁看了谭廷岳一眼道:“此事卞家牵扯颇深,陈静安若是不来便罢,他若是来了,卞家便退不得。” 谭廷岳听了这话便明白,估计是这卞家做事毫不遮掩吧,没有用官府之皮,而是直接以卞家发贷,这般一查一个着,退是退不得了。 卞家如此明目张胆,谭廷岳却是可以理解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风雨欲来 卞家如此明目张胆,谭廷岳却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家族盘踞在一个地方,平日里如同土皇帝一般生杀予夺,久而久之,便会少了敬畏之心,尤其是对先祖董昌曾在在越州自立为帝,建立大越罗平国,改元顺天,也算是争夺过天下的家族来说,对大宋朝廷本身便是少了几分敬畏之心的。 谭廷岳理解归理解,但对于卞家如此作为却是不太看好的,见劝说没用,谭廷岳便火速回归湖州,准备坐山观虎斗了,看看情况再决定该如何自处。 不过于他来说,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卞思仁挡下了陈宓,他谭廷岳便可以放心的借助青苗法捞些钱了,至于身为官员的职责,百姓是否苦累,这些却是没有想过的。 随着陈宓的船越来越近江南,江南也是如同风雨欲来一般,顿时都有些紧张起来。 这不全然是陈宓的威慑力,实际上大家都不会将陈宓放在眼里,甚至连祖无择都不会放在眼里,他们关心的是这两行人代表的王安石以及张载这两位如今权势最大的两个宰执。 没错。 如今的王安石以及张载便是如今朝堂中权势最大的两位宰执。 原本朝廷的政事堂里是为【生老病死苦】,只有一个王安石可堪重用,当然这是赵顼刻意营造出来的局面,是给王安石变法打造的良好局面。 而张载在陈宓的经营下,却是生生营造出来可堪与王安石打对台戏的局面,尤其是祖无择上了御史中丞之后,可谓是重磅级别的帮手,加上对曽公亮、富弼几人的连横合纵,富弼一系官员与曽公亮一系官员的配合下,张载的政令竟然能够上通下达,反而是营造出根深蒂固的印象出来。 祖无择、陈宓都是张载的人,但变法却也是涉及王安石,青苗法始出于王安石,此次青苗法改变执行主体,没有王安石的点头肯定是行不通的。 大家虽然不知道王安石再里面的态度是什么,但青苗法的成败肯定是关乎王安石的面子的,或者说关乎变法派的面子,所以肯定是不能忽略王安石的。 所以,祖无择与陈宓背后便是王安石以及张载这两位大佬,即便是江南这么一个豪门大族盘踞的所在,都不敢轻忽。 “听说了没有,陈静安的第一站是越州。” “是有听说过这么个说法,但这样的话,越州的卞家不就早就做好准备了么,这等做法恐怕不太可能吧,或许只是一个传言而已吧。” “应该不是,老李说是陈静安放出话来了,他的第一目标便是越州。” “哈,不是吧,越州可算是江南第一难缠的地方,陈静安竟然是如此头铁么,这刚上手便要直接拿硬柿子捏呐!” “嗯,有可能是声东击西罢了,他可不是个蠢人,卞家哪里好惹,陈静安背后的两位大佬不好惹,但这里是江南,还不是两位大佬亲临,就陈静安只是一个白身,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娃,谁会对他畏惧呢。” “你分析得没错,估计重点不是陈静安,而是御史中丞祖无择,可以调动地方转运使、按察使、观察使等力量,这个一旦动起来可是要震动整个江南的,谁敢忽视! 这陈宓估计便只是拿出来做个面子用的,或者说科举之前给镀个金之类的手法罢了。” “这么分析便十分的清楚了,所以重点还是祖无择,至于陈静安,哈哈,卞思仁估计不会下手留情的,若是江南别的人也就罢了,就卞思仁那个神经病,估计陈宓这次要吃大亏的。” …… 越州。 别的人能够打听到这些消息,卞思仁自然是知道的,作为越州的豪门,他的消息之灵通无人能及。 当他听说陈宓放话出来,将第一站选在越州的时候,卞思仁不仅没有畏惧,甚至狂妄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点意思啊,竟然敢如此挑衅卞家,这是专门上门来打脸来了呀,有意思啊!” 卞思仁脸面扭曲,令人望而惊心。 “但是,卞家的脸面哪里有那么好打的,别以为你身后有一个参知政事,便可以在越州撒野,越州这块英雄地,往前一百多年,死在这里的人何止参政,乃至于帝皇都有!我就想看看你这个小小的白身,还能搞出什么风浪来!” …… “二郎,要不要先去西湖看看?” 陈宓一行人抵达了杭州,邬宗贺提议道。 陈宓摇摇头道:“没有必要,先去越州吧,银行的事情更加重要一些。” 邬宗贺皱起眉头道:“咱们还真的是去越州啊,我还以为你是放出风声去,实则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的地并非是越州。” 陈宓哑然失笑道:“当然不是啊,说了是越州便是越州,哪里还有别的想法啊,这越州也还是大宋的国土,即便是有些家族蛮横了些,可是皇权教化之下,总归还是大宋的臣民嘛,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邬宗贺不由得苦笑道:“卞家是不同的,他家祖上,可能真的是造反的呀!若真的是将他给逼急了,恐怕到时候他们暴起杀人,咱们可就呀遭殃了呀。” 陈宓笑道:“邬老板,你不在里面,你这么久没有回来,赶紧去看看各项生意如何了,去越州之事,你就别参和了。” 邬宗贺哎呦了一声:“我的二郎耶,这是我去不去的问题么,这是关乎你安全的大问题,您可别要意气用事啊,杨小姐啊,你可要全权静安啊,别让他这么意气用事啊!” 杨玉容闻言看了看陈宓。 陈宓温和一笑:“好了,此事我自有分寸,就这般决定了,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危险,这么些事情,不值得那么大动干戈,若是他们要大动干戈,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面面相觑。 邬宗贺唉声叹气而去。 施彦卿也是眉头紧皱,其余的人,俱都是忧心忡忡。 而船只继续南下。 下一站便是越州! 第一百九十章 来者不善 “姐姐,姐姐,陈二郎来杭州了。” 香椿在屋外喊道。 苏念卿闻言从窗子中露出头来,脸上也有惊喜:“他来了呀?” 香椿笑道:“可他有走了呢。” 苏念卿顿时脸色一垮。 “他怎么刚来就走了?” 苏念卿问道。 香椿道:“我哥跟我说他们来两浙路这边实行银行带执行青苗法之事,此行目的地该是越州。” “越州?” 苏念卿脸色有些迷茫。 “嗯呢,便是越州。” 苏念卿哦了一声,便没有说话了。 香椿却是有些着急道:“姐姐,听说此次去越州可是有些危险的。” 苏念卿嗯了一声,脸色有些惊诧:“危险?” 她着实离开了花月场所太久,久住在这郊外地方,对于外面的消息已经有些生疏了,若不是香椿这个包打听,估计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 香椿赶紧将听来的消息与苏念卿说了一下,大约就是什么青苗法执行过程有问题,银行要代替官府执行青苗法,但现在地方官府与地方豪强勾结,以至于现在已经形成了巨大的阻力,若是陈宓要去捅破这个马蜂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苏念卿听了之后甚为吃惊,只是她只是个弱女子,面对这等情况又能如何。 苏念卿想了一会道:“香椿,我要去越州。” 香椿吃惊道:“去越州?” 苏念卿点点头道:“对,去越州。” 香椿惊讶道:“咱们去越州有什么意义,咱们又帮不上忙。” 苏念卿摇摇头道:“不是咱们,而是我,我自己去越州。” 香椿苦笑不得道:“关键是,你去哪里干啥啊,陈二郎与我哥他们做的是大事,咱们可是一点也帮不上忙的。” 苏念卿摇摇头道:“我……我也不清楚,但我总是觉得这一次一定要去。” 香椿咬了咬嘴唇道:“姐姐,你可去不得,陈二郎已经是订了婚的,听我哥说,此次他的未婚妻杨玉容便是跟着一起的,你这是要去见当面的话,恐怕到时候不好收拾啊。” 苏念卿脸色顿时有些黯淡,微微点头道:“嗯,没关系,我不去见他,我便远远地跟着便是。” 香椿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 苏念卿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总是觉得此次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我非得过去不可。” 香椿点点头:“那便去吧。” 苏念卿点点头微笑道:“嗯,那你看好家,等姐姐回来。” 谷  香椿嘻嘻一笑:“谁说我要呆在家里的,我肯定是跟着姐姐一起去的呀。” 苏念卿也是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这事情并不关你的事情啊,而且此次过去,恐怕是有莫大的危机的,到时候你要过去,恐怕要牵涉到你的。” 香椿摇头道:“姐姐,从你将我赎身出来,香椿的命便是你的啦,你到哪里,香椿便去哪里,你在哪里,哪里便是香椿的家。” 苏念卿感动落泪道:“你无须如此的,你有亲哥哥,现在有了亲人了,你该好好跟着你的哥哥,不必跟我的呀。” 香椿狡黠一笑:“姐姐你可别忘记了,我哥哥可是跟着陈二郎的,若是陈二郎有危险,那我哥哥也是有危险的,我更得去了。” 苏念卿看着狡黠的香椿,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个小机灵鬼!” …… 夜晚。 陈宓一行的游船已经来过了杭州,经由河道驶向越州方向。 这一路下来,几乎都是通过水路便可抵达,陈宓不由得感慨两浙路,尤其是后世的江苏的区域,简直就是天生的富二代,老天何止是给饭吃,简直是追着喂饭。 对于经济发展来说,平原比山地有优势,大江比山地有优势,江苏不仅有淮河长江两条大江贯穿其中,还有出海口,不仅临海,还没有广东福建多台风,甚至连地震都没有,历代统治者甚至还给搞了一条京杭大运河! 这地方水系何其发达,陈宓的游船几乎都不必换,从长江换到里面的支流,依然还能够往越州的方向而去,可想而知这水系是何等的发达! 邬宗贺笑道:“过了这一段,就要开始进入越州的地界了,夜晚了,要不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歇,明天再进入越州,毕竟夜晚行舟不安全,这里的水道又不如长江旷阔,若是搁浅了,会很麻烦的。” 陈宓点点头道:“是要安全一些,不过还是继续走吧,进入越州地界再休息。” 施彦卿脸色一变道:“二郎的意思是怕越州卞家动手,若是再其他的地界动手,越州便无责任,若是进入越州,那么卞家便不敢动手了?” 陈宓笑道:“有这个担忧,而且,即便是进入越州,也不一定就安全了,卞家这些年的事情我也算知道了一些消息,卞家人做事的确是不择手段且肆无忌惮。 如果这次卞家也牵扯进来……哦,不对,是一定会牵扯进来的,卞家很行霸道惯了,别的人会忌惮皇权,他们卞家未必会怕,所以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 檀希图拍了拍悬在腰上的刀笑道:“二郎请放心,如果卞家敢如此肆无忌惮,还有我们兄弟两个呢,他们要是赶来,来一对我们就杀一双……” 一直半靠在窗边的檀希程突然出声道:“噤声!” 众人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 檀希程指着黑乎乎的江面,江面上有几个黑影缓缓而来。 檀希程道:“江面夜晚行舟,都会悬挂灯笼,以免相互看不到撞船,这几艘船怎么连灯笼都不打?” 陈宓看向邬宗贺这个江南人。 邬宗贺神色凝重点头:“的确夜晚行船都要打灯才行,这几艘船恐怕有问题!” 陈宓转头看向那几艘黑影,那几艘船只快速地靠近,很明显,这是来者不善了。 陈宓沉声道:“吩咐艄公,不要停船,全速行进,尽量快速靠岸,准备预防对方放火,希程希图,你们上甲板防御,其余人守住门口!” “是,二郎!”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https://../65355_65355989/691280372.htl)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线生机 陈宓紧紧盯着窗外,几个黑影快速地接近,然后笃笃几声,黑影上似乎扔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掉落在游船上。 檀希程一听声音便说道:是飞爪,用来扯住大船,水匪可以快速地攀爬上来,二郎,你们守好,希图,随我出去,将飞爪给砍了。” 檀希图闻言立即窜出去,拔出剑将其中的飞爪砍断,正待要向另一处跑去,却听到水里有动静,立即大声预警:“水里有水鬼!大家注意!水里有水鬼!大家注意!” 檀希图跑动起来,连着呼喝,船舷上果然有人头露出,檀希图赶过去,一刀将水鬼的脑袋削掉,陈宓看得真切。 随着尸体落水发出巨大的响声,四周都有响声响起,周边都有水鬼露头。 陈宓冷笑道:“这些贪官污吏还真是下血本啊,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陈宓看向杨玉容,竟然发现杨玉容的脸色虽然不好,但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手握着大枪,眼睛却是快速地扫射,以免有人突然窜了进来伤到了自己。 杨玉容看到陈宓的眼神,问道:“静安,现在该当如何?” 外面人声越来越是鼎沸,越来越多的人上了船。 陈宓看了看窗外道:“此处离岸边不算太远,刚刚又冲了一小段,现在距离已经算是挺近了……玉容,你会游泳不?” 杨玉容听到游泳二字,顿时有些花容失色,摇摇头道:“我……我不会!” 陈宓顿时有些失笑,点点头道:“没事,不会游泳也是没事的,就是计划得稍微改改了。” 邬宗贺惊慌道:“二郎,现在我们该如何?” 外面厮杀声更大起来,偶尔能够听到檀希程与檀希图也发出怒吼声,估计也是伤到了。 瞿洪庆与施彦卿也是脸色发白。 后面艄公发出惨叫声,估计是被杀了。 游船渐渐停了下来。 陈宓深深吸了一口气:“投降。” 说着陈宓大步走出去,杨玉容赶紧抢在了前面,有两个人看到陈宓,抡着刀便过来了,杨玉容枪出如龙,顿时将那两个匪人挑倒在地,附近又有歹人扑过来,杨玉容毫不留情,噗噗将人穿了葫芦。 这几下立即震慑了船上所有的匪徒,顿时不敢随意靠近,檀希程兄弟赶紧靠了回来。 双方成了对峙之势。 陈宓慧眼如电,顿时看到了靠近的几艘船上,一个衣衫与他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眼神却是犀利无比的中年人。 陈宓朝他拱手道:“诸位是求财还是有其他的目的,如果是求财,那无须如此,你报上一个数来,在下自然会如数支付,无论你是有备而来,还是碰到了,都该看出来我们这帮人非富即贵,我呀,汴京人称陈财神,富可敌国,只要你敢说,我就敢给。 如果是其他的目的,也不是不可以谈的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但性命更加重要,我老师是当朝参知政事张载,我的前途似锦,若是折损在这种小事上,那岂不是太亏了? 所以啊,想要求财,我就给你财,若有其他的目的,说出来,我会知难而退的,若是你们非要硬着来么……我数数哈,你们今晚来了二三十人,如果想要杀我们的话,在杀光我们之前,你们也要付出绝大的代价,我夫人的身手你们是看到了,还有我这两个护卫,你们杀光我们,最后还能站着的能否还有一巴掌之数么?” 那中年人呵呵一笑:“听说陈静安是个聪明人,今夜一见果然如此啊,不过,今晚既然受人所托,便没有失信的道理,你们今晚都得死!” 陈宓闻言眉头微微皱起,这是有备而来了,而且意志十分的坚决,现在大船被困在这里,在这河道上成了一个孤岛,想跑都艰难! 陈宓脑袋疯狂的运转起来,这个时候该如何脱身呢?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昂着头看着陈宓道:“今晚你们必死,别动什么歪脑筋了,乖乖受死好了,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们!” 陈宓大喊一声:“退回去,据门而守!” 施彦卿等人就没有出来,外面的檀希程护着陈宓往里面退,杨玉容与与檀希图则是抵挡住外面的匪徒。 陈宓倚着门口,悄悄在檀希程的耳边道:“刚刚那个中年人看到没有,能不能跳过去制住他?” 檀希程闻言眼睛一亮:“我明白了,擒贼擒王!” 陈宓点点头道:“嗯,靠你了。” 檀希程点点头,瞅紧了时机冲出去,大声喊道:“杨小姐,你把守住门口,希图,帮我开路!” 檀希图是军中军官出身,哥哥一出声他就明白了,赶紧砍出两刀,将匪徒逼退,然后与杨玉容道:“杨小姐,看住门口!” 杨玉容大枪一摆道:“这里交给我!” 檀希程见杨玉容会意,与檀希图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大吼一声,兄弟两个长刀如轮转,顿时将歹徒吓得连连后退。 檀希程见通往小船出现了一条短暂的通道,顿时大喜:“护着我前进。” 檀希图点头:“好!” 兄弟两个快速冲过去,那中年人顿时意会檀家兄弟的用意,顿时大惊失色,大喊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匪徒们见状也是大惊,赶紧蜂拥一般冲着檀家兄弟而去。 陈宓见状当机立断道:“玉容,控制后甲板,你们谁会操船?” 邬宗贺赶紧举手道:“我会!” 施彦卿也赶紧举手:“我可以打下手!” 陈宓抽出刀来,跟在了杨玉容的身后急奔,一边跑一边说:“跟上!” 杨玉容跑在前面,迎面两个匪徒挥刀砍过来,杨玉容两枪又将人给挑倒了,陈宓经过,一人还要反抗,被他一刀砍刀。 跑到了后面的甲板,果然操船的艄公已经被砍死了,陈宓道:“快,赶紧升帆,让船跑起来,只要靠近岸边,咱们就有一线的生机!” 邬宗贺与施艳琴赶紧点头,秦大步与卢仲文等人也是抓紧帮忙,前面却是厮杀声大盛起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镇宅神兽发威 陈宓见控制后甲板,立即道:“发动船只,玉容,大步,跟我去就檀家兄弟!” 杨玉容不同意,立即道:“你留在这里,我去!” 说着杨玉容拖着大枪就跑,陈宓却是立即抱着刀跟上,秦大步也没有犹豫,赶紧持刀跟上,至于卢仲文,浑身哆嗦,但也是咬着牙,拿起刀跟在了后面。 陈宓年纪虽然只有十七岁不到,但是陈家人长得都高大,他也是一样,虽然身上挂的肉不算多,但骨架子不小,人高力气也大三分,杨玉容在前面长枪如龙杀透过去,陈宓跟在后面捡漏,他的力气既大,心思又是冷静无比,加上他们兄弟当初上汴京城一路上也是厮杀着过去的,竟是面对这些水匪毫无惧色。 秦大步见陈宓冲在了前面,他虎吼了一声,冲向陈宓的前方,如同疯魔了一般,疯狂的砍劈,竟是将水匪吓得团团后退。 三人将水匪冲得七零八落,便看到了檀家兄弟,檀家兄弟背对背,虽然身上挂了不少彩,但脸色却是犹然沉稳。 檀希程看到陈宓持刀来救,顿时脸上显出激动之色:“二郎,情况如何?” 陈宓扫射了一眼道:“你们身体状况如何?” 檀希程道:“没有大碍,还能厮杀,这些水匪虽然悍勇,但比起我们还是差了不少的。” 陈宓点点头:“船只可以发动了,只要将他们赶下去,就能够摆脱,有没有办法?” 杨玉容道:“以我为犄角,檀家兄弟在左右,一波推过去!” 檀希程立即响应道:“是,小姐!” 杨玉容不等陈宓发话,便一甩枪头,将迎面而来的悍匪的喉咙给切断了,漫天的血雨飘落。 陈宓挥刀将飞爪给砍断了,然后看着小舟上的中年人,陈宓笑了笑,拿手指了指那中年人道:“你的命,我要了!” 中年人脸色发青,却是倔强地盯着陈宓。 陈宓说了一句,便转身跟在檀希程兄弟两人的身后,与秦大步一起捡漏。 陈宓一边捡漏,一边瞠目结舌。 他知道他的未婚妻杨玉容被誉为镇宅神兽,也知道杨玉容在杨家年青一代之中没有对手(陈宓一直以为是杨家的子侄们不愿意与小姑母较真,都让着杨玉容呢),但没有想到杨玉容当真是如此的悍勇! 杨玉容一杆大枪如同蛟龙出海一般,忽左忽右,挡在她前面的人,只是眼前一花,要么是身上多了一个血洞,转眼之间杨玉容便呼啸而过,将堆积在甲板上厚厚的土匪群穿透了一个洞! 檀希程两兄弟长刀轮转,如同绞盘一般绞杀人命,杨玉容钻出一个小洞,檀家兄弟则是扩大这个缺口,一时间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原本气势如虹的水匪杀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些吓得扑通扑通跳下了水里。 陈宓大喊道:“将他们都赶下水去!快点启动船只!” 杨玉容与檀希程兄弟一听,又杀了过去,那些水匪见船只已经缓缓启动,后面的人也上不来了,而杨玉容又过于骇人,便赶紧一个个往水里跳了! 一时间,游船上除了陈宓等人站着,只剩下满地的血污与尸体,后面的那些小船上的水匪大呼小叫,但却是没有再敢追过来了。 陈宓看了看杨玉容,杨玉容满脸的血污,鲜血沿着大枪的红缨滴落,估计是杀红眼了,看了陈宓一眼,那眼里的杀气让陈宓心头一震,看到是陈宓,杨玉容的眼神才变得柔和起来。 陈宓问道:“没事吧?” 杨玉容摇摇头:“没事。” 陈宓点点头问檀希程两兄弟:“你们感觉如何?” 檀希图笑道:“小事,这些比起以前和西夏人对阵,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陈宓点点头,脸色有些阴鸷:“幸好有你们,不然这一次还真的是栽了,不过,现在先脱离这里再说吧。” 一行人赶紧操着船进入越州地界。 虽然袭杀的事情发生在夜晚,但江浙的河道历来繁忙,即便是晚上,也有许多的人发现,只不过没有人敢多管闲事罢了,于是陈宓一行人被袭杀的事情很快就被传扬出去了。 卞思仁早上刚刚来到州衙,越州判官郝益昌便来兴师问罪了。 “府尊,您这行事也过于跋扈了吧,什么都不管不问,直接就派人去袭杀陈宓一行人,即便是还没有进入越州,但谁不知道他们是冲着越州来的,这一次大家可要被你害死了!现在大家都认为越州肯定是有问题的!” 卞思仁打了个哈欠道:“陈宓被袭杀了?” 郝益昌怒道:“府尊,这么大的事情,您别不当一回事啊,袭杀钦差大臣,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啊!” 卞思仁呵呵一笑道:“陈宓死了没有?” 郝益昌一愣:“您不知道?” 卞思仁摇摇头:“刚刚才知道这个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不是您派出去的人?” 卞思仁摇摇头道:“这样过于显露痕迹了,我要杀人,至于玩这等手段么,这种手段太低级了,而且,你也说错了,什么袭杀钦差大臣,这陈宓只是一介白身而已,算得了什么钦差大臣。” 郝益昌吃了一惊:“不是府尊您派去的,那是谁想要诬陷我们,难道是其他的州,想要激化我们与陈宓的矛盾,让陈宓与我们死磕,最好是咱们干掉陈宓,这样他们就脱身了。” 卞思仁笑道:“倒像是那班孙子会干的事情,不过也无所谓了,陈宓要是这么愚蠢,那便来做上一场呗,又有什么好怕的,若是在越州这里被一个小子给干翻了,算我卞家倒霉!” 郝益昌苦笑道:“卞家自然是势力庞大,不过着实没有必要与陈宓去斗气,他身后站着的毕竟是一个参知政事,真要惹恼了,也是平添诸多的麻烦的。” 卞思仁于这个却是不当回事,却对有人想要污蔑卞家这事情颇为愤怒。 “郝兄,这帮人是谁你知道么?” 郝益昌苦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卞思仁笑了笑道:“嗯,没事,三天内就有结果。”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先礼后兵 陈宓一行抵达越州,银行乃是司农寺下的机构,自然算是朝廷的机构,那么馆驿自然是能够入住的。 虽然馆驿人员看起来并不热情的,但安全性上至少还是有的。 但是第二天,陈宓打开门,便看到了一排的脑袋,唯一一个活人被打断了四肢,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附近站着一个袒露胸怀的汉子,胸怀上还长着护心毛,一脸的彪悍。 陈宓仔细看了一下,脑袋都是血糊糊的,自然认不太出来是谁了,但那活人却是认出来了,便是那天晚上带着人袭击他的中年人。 陈宓看向那个汉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做了一个揖,笑眯眯道:“越州百姓义勇,听说这伙水匪袭击越州的客人,差点害了尊贵的客人性命,于是连夜将这伙水匪给抓到了,可惜大家伙下手比较重给打死了,幸好带头的没有打死,都在这里呢,便交给阁下处理了。” 说着汉子便要离开,陈宓赶紧叫住了他:“阁下高姓大名,又是哪一家的?” 汉子笑呵呵道:“在下卞万石,在这越州也有几分名气,阁下打听一下便知。” 卞家人! 陈宓眯了咪眼睛。 这卞家人将袭击自己的人都给杀了,还将匪首留了活口给自己,这是要证明卞家人不是此次的策划人? 卞万石笑道:“阁下不必多虑,这些人打算给我们卞家扣黑锅,卞家自然是不能忍的,阁下冲着越州而来,若有什么手段,只管来便是,卞家都接着。” 说着卞万石便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陈宓低头沉思,那地上一排的人头俱都睁着眼睛与陈宓对视。 听到了动静,杨玉容等人也都出来了,卢仲文看到地上的一排脑袋,顿时被吓得大呼小叫的。 施彦卿却是没有什么畏惧的神色,仔细地看了一遍道:“的确是昨晚的歹人,这匪首下颔有一颗黑痣,正是他没错,二郎,这是谁送过来的?” 陈宓道:“卞家人。” 施彦卿皱了皱眉头:“卞家人?……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人不是卞家的人?” 邬宗贺道:“看这模样,应该不是了,这个匪首还活着呢,估计是让咱们从他的口中得知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免得卞家背了这个锅。 可是这么一来,卞家难道是怕了我们了,还害怕背这个锅?” 陈宓点点头:“应该有这样的考虑,但怕了我们却是未必,估计单纯是不想背锅罢了,也有让我们知难而退的意思。 不过到了这种地步,咱们又如何能退,咱们根本就不能退,这不是什么面子的问题,之前我看过资料,惨不忍睹啊。 农户被盘剥得太厉害了,一个明明还算是有点余粮的农户,被这么一摊派,即便这一季的收成不错,也没有办法节省下任何余粮,若是稍微歉收,便要负债了,若是恰好来一个灾年……易子而食啊。 然而这些对这些土豪劣绅来说却是乐见其成的,即便他们没有直接参与盘剥,他们还能够在灾年时候买下灾民的田地,借此增加自家的田产,而农户却是永久的失去了自己的土地,长此以往,民不聊生啊!” 陈宓叹息一声。 邬宗贺等人面面相觑。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很难理解的,尤其对瞿洪庆来说。 瞿洪庆干的便是钱庄生意,钱庄即便不是高利贷也差不多了,他从来便是如此盈利的,自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至于邬宗贺,他干得是酒楼生意,与这些生意没有太大的相干,但也因此对于底层百姓的处境有些不太了解。 因而他们少了一些感同身受,甚至瞿洪庆如是问道:“好年份大家能够吃饱肚子,灾年时候,大家便要逃荒,这千百年来都是如此的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宓摇摇头道:“从来如此也不一定是对的,即便是如此,更不该盘剥这些苦命人,这些人这么干,明显便是敲骨吸髓了……好了,不说这些了。 说说我们的业务吧,接下来该想办法将这些业务接过来才是正事,咱们将这些东西正规化,咱们能够受益,农户也能够受益。” 说到这个,瞿洪庆便积极起来了,因为这对银行有利,在他看来,银行是来与这些当地乡绅争夺利益了,做生意要争要抢,这才是正常的,至于什么为天下人牟利……他还没有那么伟大。 邬宗贺却是有些顾忌:“二郎,卞家这般做法,想来便是来警告我们来了,若是咱们还要继续干下去,恐怕下次排列在这里的首级便是咱们的了。” 众人看了一下犹然睁着眼睛的血肉模糊的首级,一个个遍体生寒。 陈宓点点头道:“你们顾虑的也有道理,不过此事就不必多讨论了,直接执行吧,叫人将这些东西收拾了,咱们带上账房径直去州衙找卞府尊,让州衙将放贷事宜交接给我们。” 瞿洪庆惊讶道:“就这么直接去?” 陈宓诧异地看了瞿洪庆一眼道:“怎么,还得夜黑风高去?” 瞿洪庆苦笑道:“这么直接去恐怕是要吃闭门羹的吧,他们怎么可能会如此配合咱们。” 陈宓笑道:“凡事都有个先礼后兵嘛,既然截杀的不是卞家,那说明卞家还是懂些道理的,咱们便无须一上来便是酷烈手段,先试试吧。” 瞿洪庆闻言点头:“好吧,那就先试试。” 卢仲文叫馆驿的人将人头给收了,免得立在门口吓人,不过还是挺吓人的,馆驿里面住着的人,除了陈宓这行人,其余的官员已经在退房了,估计到了晚上,这里就没有什么人了。 瞿洪庆带了人去州衙,不过没有过多久,瞿洪庆他们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陈宓见状笑道:“怎么,吃了闭门羹?” 瞿洪庆苦笑道:“倒是没有,不过卞府尊是见不着的,连通判都见不着,就只有几个吏员将我们忽悠了回来,一会说找这个衙门,一会找另外的衙门,反正大家都推脱,就是不给我们交接,求见府尊又说没空,真是气煞人也!”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代表的是央行的面子 听了瞿洪庆的话,陈宓点点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也无须给面子了。” 瞿洪庆劝道:“要不,二郎您亲自走一趟?” 陈宓笑道:“你是大宋中央银行的主任,你便是代表银行,你去了他不给面子,那也无须给面子了,本来此次来,便是来给天下人立立规矩的,他要是太听话便没有什么意思了。” 听到陈宓如此太高自己,瞿洪庆是又开心又有些惶恐:“我那里能够与二郎比,他不给我面子是正常的,但是总不能不给二郎面子吧?” 陈宓摇摇头道:“老瞿,你可得记住了,你便是代表央行的面子,谁不给你面子,谁便是不给央行面子,以后的央行可是要涵括四海的,若是一个知州便敢欺辱你,那到了地方,银行岂不是要成了各地官府的钱袋子?” 陈宓的话如同当头棒喝,令瞿洪庆浑身汗湿,连连点头:“二郎教训得是,这一点却是我没想到的,以后一定注意。” 陈宓点点头:“请邬老板过来吧。” 一会之后,邬宗贺来了:“二郎?” 陈宓点点头道:“开始吧。” 邬宗贺喜道:“要开始发动了么?” 陈宓道:“立即发动吧。” 邬宗贺大喜,与施彦卿二人一起去了,之后消息不断地传递出去。 …… 苏江勇是卞家的一个小管家,卞家家大业大的,自然是不止有一个管家,严格来说,卞家有十三位管家,苏江勇的排行是第七,他的职责是负责卞家在山阴城的店铺——山阴最繁荣的一条街都是卞家的。 大早上的,苏江勇便悠哉悠哉的背着手,在街上晃晃悠悠地走着。 “七爷早啊!” “七爷您这么早就来了呀?” “七爷,您安康!” …… 苏江勇微笑着点头,连手都没有放下来,径直到了一家茶楼,都无须说话,便有几样茶点送上来,苏江勇一边喝茶吃茶点,一边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 酒楼斜对面的是一家卖煤饼的店铺,最近才刚开的,是杭州那边的商人过来开的,当时找了自己租赁了这家店铺,自己还收了不菲的茶水费呢。 “滋溜!” 舒坦! 想起了收的钱,苏江勇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他慢悠悠的吃一块茶点,便喝小口茶,日子不知道有多舒坦。 日头渐渐地上升,各个店铺也都相继开了起来,人流愈发的多了起来,苏江勇便也就收了,晃悠着到街上巡视,如同巡视领地的狮子一般。 经过煤饼店的时候,苏江勇特意的看了一眼,毕竟这个店给的钱到现在依然令他感觉到满意,于是也有照顾的心思,只是一看,顿时令他吃了一惊。 煤饼店立了一块大牌匾,上面写着许多的字,那分明写得是青苗法的诸多条文,并张贴了关于大宋中央银行待执行青苗法之事! 苏江勇虽然并不管放贷之事,但管事之间也会有所交流,知道卞家通过这青苗法放贷,可能会是今年收入最多的一块,而放贷那里面的弯弯绕绕,苏江勇怎么会不知道。 卞家之所以敢如此行事,一来是卞家雄踞越州,根本没有人敢惹,二来则是卞家利用信息差,欺负的便是农户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什么青苗法,他们可是完全没有渠道去了解的。 但现在这煤饼店却是公然将这青苗法给张贴出来,甚至还派了个伙计在旁边给过来买煤饼的人讲解青苗法的内容! 苏江勇一看便急了,这不是要害我么! 这煤饼店的做法,是要倔卞家的坟啊,而这煤饼店却是自己引进来的,甚至还收了一大笔的钱,若是被人看到,往卞家告了一状,届时自己不仅要失去差事,甚至可能被活活打死! ——卞思仁可是心狠手辣的很,打死的人可不在少数了。 苏江勇再无从容之色,冲进了煤饼店,大骂道:“都特么别买了,给我滚出去,罗世荣呢,叫罗世荣滚出来见我!” 罗世荣在后面呢,闻言掀帘子出来,看到是苏江勇,笑道:“苏管家,你怎么来了?” 苏江勇又气又急指着牌匾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说说,你这是要干什么!你不要命了不要紧,你可不要害我啊!” 罗世荣看了一下匾额,不骄不躁笑道:“哦,苏管家说的是这个啊,这就是一个普法的东西,咱们的煤饼店东家之一便是中央银行,所以为了推广,便造了这批匾额发放下来,不仅是山阴这边有,其他的地方会稽、诸暨、萧山、余姚、上虞、嵊县、新昌八县都是有的,哦,是大宋的所有地方都会有,这是个普法过程,不会耽误做生意的。” 罗世荣解释得很清楚,但苏江勇却是不干,粗着嗓音道:“我才不管你这个,反正我这里不许有,赶紧给我撤掉,以后再不许搞这些东西,你若是还要搞,我叫人将店给砸了!” 苏江勇出声恫吓,原本以为罗世荣会害怕,毕竟罗世荣之前可是点头哈腰的求着他,没想到罗世荣却是笑道:“苏管家,这事情并没有违反我们所签的契约,店铺租给了我,我便可以在自己的店里卖煤饼,以及做其他的事情,我只要按时给你交房租,其余的事情你便无须多管了。” 苏江勇顿时目露凶相:“罗世荣,在山阴你竟然要与我们卞家讲道理么,你就不怕你过不去明天晚上,长江里的尸体可是一年四季都有的!” 罗世荣一摊手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大宋可是有律法的地方,江南这地更是法治昌明,苏管家你可吓不住我,这可是个能够讲道理的地方!” 苏江勇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用手指点了点罗世荣道:“你有种,希望明天你还笑得出来!” 罗世荣泰然处之,拱手道:“明天会更好,祝苏管家财源广进。” 苏江勇狠狠地盯了罗世荣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伙计见苏江勇离开,赶紧凑过来罗世荣的身边道:“掌柜的,要不躲躲?” 第一百九十五章 都是聪明人 “掌柜的,我们要不要躲一躲?” 伙计凑过来问道。 罗世荣转头严肃地看着伙计,伙计被罗世荣盯得低下了头,不由得为自己的懦弱感觉到惭愧,正想要道歉的时候,却听到罗世荣道:“这话还需要问么,不躲的话,留在这里等死么?” 伙计豁然抬头。 罗世荣瞪了他一眼道:“抓紧、马上、什么东西都不要了,走!” 两人连柜里面的钱都没有收拾,坐上了马车就走了,至于在这里打临时工的搬运工则是无所谓的,反正都是临时从街上雇的,每天的人都是不同的,卞家也不至于不知道这一点。 果然,没有多久,便有一队人直扑煤饼店,只是扑了一个空,气得苏江勇直跺脚,要不是这店铺是卞家自己的,他都能够将店铺给烧了。 没有抓到人,苏江勇不敢将事情给隐瞒下来,因为这事情是面对大众的,根本是瞒不住的,若是以后被卞家知道,他小命肯定是不保的,赶紧上报才是避祸之举。 作为一个排行靠后的管家,他是见不到卞思仁的,只能通过大管家,大管家项泉明听了之后,赶紧去见了卞思仁。 卞思仁听了一下脸色大变:“你说越州所有的县都有类似的煤饼店在大作宣传?” 项泉明看向苏江勇,苏江勇赶紧道:“听那罗世荣所说便是如此,或者说,是大宋的每个州县都是如此。” 卞思仁脸色阴翳道:“这陈宓胆子很大的啊,他这么做,便不怕被天下官吏所嫉恨么?” 这话苏江勇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呆立在原地,好在卞思仁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项泉明道:“大郎,现下怎么该怎么办,将越州境内所有的煤饼店都关停么?“ 卞思仁闭了眼睛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用了,已经瞒不住了。” 项泉明忧心忡忡道:“这就难办了,那些农户虽然胆小,但若是有人带头,很快就能够形成风潮,若是应对不善,难免会酿成民变,虽然在越州境内咱们可以控制,但传到朝廷里去,对大郎你终究是不好啊。” 卞思仁点点头。 项泉明道:“大郎,还是我去布置一下吧,带人去封锁各处通道,免得消息传播出去,将这些在越州内部解决好了就行了。” 卞思仁看了一下项泉明道:“不用了。” 项泉明愣了愣:“大郎?” 卞思仁笑了起来:“不用了,去请陈静安来吧。” 项泉明瞪大了眼睛道:“大郎,您的意思是?” 卞思仁道:“倒不是说控制不了的,不值得而已,此事不仅是越州人在看着,江南也在看着卞家,甚至是朝廷诸公也在盯着呢,这也是那陈静安打的主意,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 “提醒?”项泉明眼里有疑惑。 卞思仁点点头道:“对,提醒,首先是提前泄露说要来越州,此次大宋都看着陈静安一行,陈静安说要来越州,于是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咱们这里。 对付陈静安一行又有什么难处,他们一行不过几十个人,核心的不过几人,派一营厢兵过去,那杨玉容再如何强悍,也是抵挡不过的。 可是不能这么算啊,咱们如果动了陈静安,陈静安代表的可是朝廷,卞家将陈静安一行给灭了,最后遭罪的还是卞家啊,我为什么要将那班水匪给割了脑袋送给陈静安,不就是因为他们险些让咱们卞家给他们背锅么,这个锅啊,可真的背不得的。 先祖当年倒是争过天下,可这天下不是输了么,好在钱家算是讲旧情的,给了一个越州,咱们可以在这越州舒服地过日子。 陈静安是冲着越州来没错,但他无非便是想要立一个威,借助咱们卞家的威名行青苗法更替之事,青苗法乃是国之大事,现在都盯着咱们呢,咱们硬顶着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被当成典型打掉,哪又何必呢?” 项泉明想要说话,卞思仁笑了笑道:“别想太多了,当年都没有争得过,现在咱们只是一个乡下土财主而已,想要挡住国策,这心得有多大啊,真要挡,不过是螳臂当车,那真是太傻了。 好在派人过去截杀的不是咱们,否则还不怎么好收场。 不过话说起来,这陈静安的手段果然厉害啊,直接挟持大势而来,直接挑明就是对着越州而来,咱们若是硬挡,挡住了也没有用,反而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本想着用推搪的手段应付一下,没想到他竟然来一招光明正大的宣传,如果咱们应对不好,民变就在眼前,到时候朝廷介入,卞家百年经营尽成泡影,这又是何必呢。” 话说到这里,项泉明没有再说什么,派人去馆驿里请了陈宓。 “二郎,小心这卞思仁出阴招啊,到时候若是将你叫到偏僻处……” 邬宗贺担心道。 陈宓笑道:“那不至于,若是他要动手,咱们在馆驿里面也没有用的,现在他来邀请我,更没有这等可能了,你们安心等着便是。” 杨玉容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去,陈宓也没让,孤身一人跟着项泉明一起走。 卞思仁没有在州衙签押房会见陈宓,而是在卞家摆下了宴席,宾客只有陈宓一人,主人家也只有卞思仁一人,其余人全部被赶了出去。 卞思仁看到陈宓的一刻,顿时大吃一惊:“你便是陈宓陈静安?” 陈宓笑道:“府尊为何吃惊?” 卞思仁赞叹道:“后生可畏啊,是听说过你年轻,但你比传说中更加年轻,真是了不起啊!” 陈宓谦虚道:“担不得府尊称赞,学生帮着家师干一些事情,着实称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 卞思仁呵呵一笑:“谦虚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你别的事情我是挺听说过的,但没有怎么当真,但你处理越州这事情上,却是得给你大拇指的,兵不血刃,便将卞家逼到这等地步,了不起啊!” 陈宓笑得人畜无害。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面对笑得人畜无害的陈宓,卞思仁不由得苦笑道:“若非见识过你的手段,估计还真要被你这副样子给蒙了……” 他深深地看了陈宓一眼道:“……静安,如今已经做到了台前,就将你的计划说出来吧,能够协商就协商,非要弄得鱼死网破,也是没有必要,你说是吧?” 陈宓笑着点头道:“府尊说的是,在下来越州,之所以使出这些小手段,正是向府尊传递这个消息,只是期间出了一些误会,才让在下不得不使用这些小手段,其实说起来还真的是颇不礼貌……还请府尊原谅。” 卞思仁摆摆手道:“无所谓的啦,在官场争斗这么多年,若是这点都看不懂,那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你有手段,我也有手段,便看谁的手段更高,这一次是你占了上风,下一次未必还是你占上风,官场的事情便是如此,只是,争斗之事,又不是非得你死我活,有时候退一步,也可以海阔天空嘛。” 陈宓倒是对这个卞思仁刮目相看起来,早就听说卞家跋扈,没想到却是如此知进退,怪不得人家争天下败了之后,却还能够立足一个州。 当然有钱家庇护的原因,但情分是会用尽的,若是卞家人自己作死,一百多年的时间,也够他们死上几十回了。 卞思仁道:“说说吧,你们想怎么干?” 卞思仁这么问,陈宓倒是得好好想想了,他思忖了一会道:“此次银行只管青苗法之事,涉及青苗法的贷款,银行都要接收过来,包括私人放贷的部分。” 卞思仁皱起眉头道:“官府的我可以交接给你,但私人的部分我却是管不了的。” 陈宓摇摇头道:“卞家私放的贷款需得交接过来,至于其他的人,我会自己找他们。” 卞思仁哼了一声道:“管天管地,怎么银行连私人放贷的都想管?” 陈宓笑道:“私人放贷本身便是不合法的,大宋中央银行已经在酝酿律法,规定民间放贷事宜,以后放贷需得有资格证,没有资格证的,一律归为违法行为。 府尊你帮我这一把,以后越州的贷款资格证,可以给您一张,您看如何?” 卞思仁倒是有些心动起来:“越州只有一张?” 陈宓哑然失笑道:“怎么可能,不过总量会控制得很少,当然会有限制,到时候央行会规定最高利息。” 卞思仁点点头:“你估计会有多少张?” 陈宓想了想道:“这个不好说,但这么跟您说吧,有资格拿到资格证,不会有太多,估计两只手都能够数得过来,至于那些没有资格证的,将会被打击。” 卞思仁闻言眼睛大亮:“此言当真?” 陈宓点点头道:“这是我的计划,越州这十家可以放贷的钱庄,将会被改造成为地方银行,成为大宋经济的一部分,至于有多少家可以成长为全国性的大银行,就看他们自己的努力了,但我很看好卞家。” 卞思仁露出了笑容,这便是交换了。 其实话聊到了这里,大局便已经算是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便是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了,卞思仁也不嫌麻烦,细细地与陈宓聊起来。 陈宓倒是有些心思萌生了出来,也愿意多说一些他未曾设想过的东西:“越州的情况有些特殊,但这种特殊其实也是特殊的情况,虽然一百多年未曾怎么改变过,但当今陛下却是雄才大略的帝皇,他推行的变法,将会对越州产生前所未有的影响,将之称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也不为过……” 卞思仁脸色有些变化。 “……越州看似稳固,实则不然,江南乃是大宋之钱粮国库,以前也重视,但大多变革浅尝辄止,此次却是不同的,此次之变革会前所未有的激进与深刻,任何妄图挡在前面的人,都会被碾碎的。 卞家家大业大,但也不过是一地方大族而已,如果挡在大宋前进的道路上,难免会成为一地粉尘,府尊的选择是具有远见的。 但临出发时候,陛下与我说过,地方大族俱都是国家的栋梁,如非必要,莫要自毁长城,一切都已治病救人为主。 基于这个原则,我的想法是,将诸多家族转向服务农业、商业、工业为主,将农业交给农户,让大宋的根基变得更加的扎实,府尊,我说得明白么?” 卞思仁面露沉思之色:“大概意思是懂了,但你说将诸多家族转向服务农业、商业、工业为主,将农业交给农户,让大宋的根基变得更加的扎实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宓笑道:“比如说卞家,我认为可以以经营钱庄为主,加上酒楼商铺等为辅,如果卞家的钱庄能够成为大宋全国性的大钱庄,这种收益下,卞家会比现在庞大十倍,完全不必去盘剥农户。” 卞思仁惊道:“有这么挣钱?” 陈宓大笑道:“天下最好的生意当然是拿钱生钱,有大宋中央银行的支持,卞家钱庄成为全国性的钱庄,其实没有那么难,但整个家族需要转型却是真的,就怕卞家不愿意冒这个险。” 卞思仁断然道:“若是真如你所说,便是冒险也不是不可以。” 陈宓点头道:“若是让卞家将大部分的力量都投放在钱庄中,将土地卖给农户,卞家能够接受么? 这一点府尊可以先不用回答,在没有现成的案例之前,府尊恐怕心里也没有底,但我可以这么与府尊承诺,如果按照我的设想来,卞家可以突破越州走向整个大宋!” 卞思仁激动过后,也是冷静了下来,点点头道:“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对,现如今说太多也是务虚了,不过你说的的确是令我深感兴趣,接下来卞家会全力支持你,无论是官府放贷,还是卞家私下的放贷,卞家都会转交给你,但是本钱却是得如数给的。” 陈宓笑道:“这个是必然的。” 卞思仁笑道:“另外……那伙袭击你的人,审出来什么了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投名状 “另外……那伙袭击你的人,审出来什么了吗?” 卞思仁问道。 听到这个,陈宓皱起了眉头。 那个带头的生了一个痣的中年男人,却是个硬骨头,无论秦大步几人怎么审问,都愣是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若是之前,怀疑地对象只有一个程家,但是现在却是不然,江南的世家门,那是谁都有可能的。 毕竟自己这次是来挖他们的根基的,他们生出歹心倒也是正常,不过这样却是让陈宓不敢确定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 卞思仁看到陈宓的神情,便知道了情况,笑道:“那个脸上有一颗黑痣的男人,人称灯下黑,是长江之中的一个悍匪,手下有几十号人马,作案时候手段残忍,有时候露出端倪,但却没有人能够抓住他,这一次落到我的手上,倒是颇为偶然。” 陈宓笑了笑。 卞思仁说是偶然,其实哪里有什么偶然,才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将这一窝贼人的脑袋给送了过来,这哪里是偶然,简直是兵贵神速,其实这从某方面说明卞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府尊,您知道他们背后是谁?” 陈宓问道。 卞思仁点点头道:“这帮人平时并不归属谁人但有时候也做一些受人雇佣之事,此次雇佣他们的人,却不是江南人,而是京中人。” 陈宓看向卞思仁。 卞思仁笑了笑道:“大约静安也有所猜测?” 陈宓点点头道:“却是须有证据。” 卞思仁笑道:“他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他们是亡命之徒,但他们毕竟是江南人,尤其是什么灯下黑,他家里几口人我都是知道的,他若是不跟我说,他以后便真的只能当一个孤家寡人了。” 卞思仁说话很是和气,但话里面的内容却是残酷极了。 陈宓点点头道:“那便是他们了。” 卞思仁点点头道:“我与程颢倒是有一些交情,但此事却是不好为他们遮掩。” 陈宓笑了笑。 卞思仁这话倒像是在给投名状了。 陈宓与卞思仁道:“府尊,深感盛情,投桃报李,以后必有厚报!” 陈宓说得诚恳,卞思仁脸上露出笑容:“那卞某便等着。” …… 陈宓带着三分酒气回到了驿馆。 瞿洪庆紧张问道:“二郎?” 陈宓拍了拍瞿洪庆的肩膀道:“明日带着账房们,去府衙做交接,嗯,是了,还有卞家那边,也只管去。” 瞿洪庆吃了一惊:“都说清楚了。” 陈宓点点头道:“都说好了,你只管去,若事有不谐,只管与我说。” 瞿洪庆不太敢相信:“卞思仁那么好说话?” 陈宓笑道:“不要说那么多,你去了自然知道。” …… 陈宓走后,卞思仁唤来项泉明。 “陈静安的人会来与你对接,将贷款那些事情都给交接过去,只要本金就行了。” 项泉明点点头道:“好,这事情我会与签押房那边交代一下。” 卞思仁笑道:“咱们私下的贷款也给交接过去。” 项泉明刚要点头,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怎么咱们自己的贷款也要交出去么?” “对,全部都交出去。” “可是……这怎么可以呢?” 项泉明完全不能理解。 “好了,这事情你就别多管了,记住我的话,别有任何保留,都给他们交代清楚,账本都给他们,我们只要本金就行了,听明白了么?” 卞思仁交待得很认真,项泉明虽然不太理解,但看到卞思仁的神色,便知道自家的东家非常地认真。 “明白了,东家,但是,可以告诉小人是为什么么?” 项泉明很是坚持。 若是换了别人,卞思仁定然会呵斥,然后让他滚出去执行,但面前的是项泉明,是卞家第一管家,是卞思仁父亲一直倚重的人,即便是卞思仁,对项泉明也是有着十分的尊重。 卞思仁解释道:“明叔,此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项泉明笑道:“没事,老奴可以听东家慢慢说。” 卞思仁忍不住苦笑道:“好,那我便详细说说。” 卞思仁将其中的考虑缘由一一道来,又将陈宓抛出来的橄榄枝说了,项泉明越听越是惊讶:“这陈静安的格局竟然这么大?” 卞思仁道:“明叔,既然你问了,我也将这些事情与您说了,您便与我说说,你看这陈宓所说的话靠谱么?” 项泉明低头想了想道:“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靠谱啊。” 卞思仁苦笑道:“可是我信了。” 项泉明看着卞思仁,有些不可思议。 卞思仁苦笑:“说来你可能不信,内容是一样的内容,但从他的口中说出,与从我的空中说出,却是不同的效果,若是你从他的口中共同听到这些,大约你也是相信他可以做到的。” 项泉明诧异道:“这么神奇?” 卞思仁点点头道:“的确是神奇,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竟然将我都给说服了,哈哈,还激动了好半晌呢。” 项泉明听了觉得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点点头道:“那老奴明白了,东家,老奴会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些都给交接出去,当然,本金肯定要全部收回的。” “这是当然,半分也是不能少的。” 卞思仁道。 项泉明感慨道:“不过,这少年的说法的确是有几分可取之处啊,所谓金融,所谓的以钱生钱,以老奴对于那银行的了解,如果咱么的钱庄能够依附央行发展,咱们的钱庄前途不可限量啊,至于那些农田之类的,虽然看似稳当,实际上收益也就那样而已,若真是能够将钱庄生意做到全国,那卞家的体量将会是如今的三四倍不止!” 卞思仁喜道:“明叔也是这么认为啊,太好了,还以为我是异想天开呢,这样的话,的确是有值得期待的地方啊。” 项泉明点点头道:“嗯,值得搏一搏,此次将这些交接给他们,本来也是不得已,送个顺水人情,倒算是不亏了,若是能够得到这陈宓的好感,那就是赚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接手账本 接到卞家管家项泉明传来的消息,陈宓趁热打铁,立即组织起来一个账房队伍去接收贷款。 队伍分成了两队,一队去州衙接收官府放出去的青苗贷,另一队则是去去接收卞家放出去的贷款,出于谨慎的考虑,陈宓去了卞家。 卞家的账房足足有十几个,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卞家管的便是越州的家,从这个角度来看,十几位会计便挑起一个市的财务工作,这任务其实还是挺繁重的。 项泉明一大早便起来监管这一次的交接。 项泉明作为老管家,是看着卞思仁长大的,自然对这个主子的意图理解得很是深刻,但他不能代表其他的卞家的大大小小的管事们。 虽然项泉明不止一遍的向他们传达卞思仁的想法,但依然有人愤愤不平。 本身交接事宜是无须他出马的,毕竟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大管家,他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具体的事情他一般不会去管,而是给。 但这次他却要亲自出马,有这个事情本身很重要的原因,也有弹压家中不服气的管事的意思,免得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大早大量的账本便被搬出来分门别类被摆放在大厅,虽然算是刻意的规整了,但还是显得有些乱,毕竟放贷还在持续的进行之中,账本也还在不停的完善之中,自然会显得散乱。 事情散乱,人的心情便不会太好,总账庞细清大声抱怨道:“大管家,咱们这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交出去,这让我怎么与其他的兄弟交代啊!” 项泉明看了一眼庞细清,这个总账房的资历不比他差,也是卞思仁父亲时候的老人了,资历够老,也自视甚高,有时候还不服他的差遣,总是要与他唱反调,项泉明对他十分的烦躁,但也是无可奈何,他虽然是大管家,但总账的地位何其高,那可是卞思仁倚重的左右手,不服他管理也是正常,甚至人家觉得自己就不该去管账房的事情! 听到庞细清的话,项泉明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人家携着朝廷的大势而来,那里是我们能够挡住的,不交接出去怎么行,庞总账却是要好好地配合,莫要误了东家的大事。” 这话看似在提醒,但庞细清却是面露狰狞:“朝廷大势……呵呵,什么时候朝廷的手也能够伸进越州来了,这什么劳什子陈静安,也太不知道死活了……老项,你呀,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将你吓成这样子,你也忒没有出息了。” 项泉明脸上铁青,但心下却是冷冷笑了。 见到项泉明没有说话,庞细清自认为打击到了项泉明,不由得快意一笑。 外面有声响,有人来了,庞细清回头一看,一支二十几个人的队伍逶迤而来,最前面几人烘托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材高大,但面目却是清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人似乎会说话一般,庞细清不由得被少年的气势所摄,一时间没有敢造次。 项泉明却是赶紧笑着迎上去:“贵宾可就是朝廷天使少年天才陈宓陈静安?” 庞细清不由得心中冷笑,这项泉明的马屁是一个接着一个,什么朝廷天使,什么天才少年,这都是马屁话呗,这少年只是一个白身,算得什么天使,另外什么天才少年的话,也是说得夸张,大宋神童不少,但都有特异之处,这陈静安,又有什么厉害之处? 陈宓笑道:“不敢当,在下正是陈宓,想必您便是府尊大人最为倚重的项先生了吧?” 项泉明还没有说话,庞细清却是先怒了,怒的原因却是陈宓话里面的那句【想必您便是府尊大人最为倚重的项先生了吧?】,他项泉明若是最被倚重,那我庞细清又是怎么回事呢? “便是你想要夺走卞家上下辛辛苦苦半年做下的成果?” 庞细清朝着陈宓冷冷发问道。 陈宓本想着与项泉明好好地聊聊,据他所知,项泉明几乎是总揽了卞家的大多数事宜,大约除了卞思仁这个家主,家中话事人便是这个大管家了,却不料有人在这个时候横插一口,倒是令他感觉到诧异。 不过陈宓不是冒失的人,他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便看向项泉明,这里项泉明毕竟还是主事人,有人站出来贸然说话,那也得项泉明的说法。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咪咪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见到陈宓没有搭理自己,庞细清顿时觉得在众人的面前失了颜面,却是更加愤怒起来:“你这个竖子,竟然敢这么无礼!你可知道老夫是谁呢?” 项泉明赶紧解释道:“这位便是卞家的总账房庞细清先生,庞先生,这位是陈宓陈使者,庞先生却是莫要无礼,免得唐突了天使。” 陈宓一听顿时了解了,感情这位是财务呢,还是财务总监,怪不得呢,上一辈子陈宓在集团里面,打过交代的同事之中,最难打交道的便是财务。 无论是小财务还是财务总监,俱都带着三分傲气,而且特别会看人下菜,面对小职员,他们是严谨到了极致的专业人员,但是面对职位比他们高的人,却是无论什么违规的事情都敢干的。 这庞细清看起来也是一样的不好打交代,虽然说起来这些人就是卞家的家奴,但他们这些人的确身居要位,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未必如何,但恶心起人来,却是一等一的拿手。 虽然陈宓已经与卞思仁谈好大方向,若是这庞细清胡搅蛮缠,给交接制造难题,恐怕还真的是要麻烦不少的。 想到这里,陈宓笑道:“原来是庞先生,是在下眼拙了,早就听说府尊大人有个精明强悍的人称越州总账房的能人,帮着府尊打理越州,在下久仰许久,早就心心念念,没想到今日到了眼前,却是眼拙了,庞先生请见谅见谅。”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匹夫也忧天下 陈宓这话半是道歉半是吹捧,按理来说,即便是一开始觉得被轻视了,有了这一番话,即便是心里还是不爽,但一般都会借着台阶给下了,但庞细清却是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却是不依不饶。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庞某不是耳根子软的人,这些贷款都是卞家的生意,你们非要来插手,明着是大宋银行,但暗地里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宓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想,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老头,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还说着一些听起来颇为过分的话,着实是不知道进退啊。 陈宓看向项泉明道:“项管家,这事情您看怎么处理?” 项泉明却是露出苦笑道:“老朽虽然是大管家,大管家管理家中所有的事务,但有一些东西却是老朽也不敢管的,比如说后院,比如说账房……” 项泉明说得十分的委屈,但陈宓却是冷笑起来:“大管家,说这些就没有意思了,交接此事是府尊全权委托你来与我交接的,你也该当知道此事关系有多么的重大,这甚至关心整个卞家的生死存亡,你要是要在这里耍弄什么小心思,就别怪我不给面子!” 项泉明吃了一惊道:“什么小心思,您可别误会……” 陈宓冷冷看了庞细清道:“我不知道你干嘛要如此,但我来这里不是与你这样的人纠缠的,你要是纠缠不清,我就去找卞思仁去,我给你们面子,是不想大家搞得太难看,还真以为强龙不压地头蛇呢。 另外,我也不想管你与项泉明是什么关系,但他有意无意地挑拨你,想要将你当枪使呢,你还傻傻的往上冲,图啥呀!” 项泉明诶诶起来:“您可是误会老朽了,老朽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老朽为卞家鞠躬尽瘁,一心只想为卞家好,怎么会……” 项泉明赶紧为自己解释,庞细清听了陈宓的话,心下暗自吃了一惊,顿时醒悟过来,对着项泉明猛地瞪了一眼,然后对陈宓拱手道:“陈公子,老朽糊涂了,多有得罪,不知道可否私下里谈谈。” 项泉明顿时脸色一变:“大事要紧,赶紧交接吧,别说其余什么的。” 庞细清冷笑道:“项老贼,你最好是老实点,有什么事情等我与陈公子说完话之后再说,否则老夫必然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项泉明脸色数变,但没有再多说了。 庞细清客客气气将陈宓请到账房一侧的房间里,亲手给陈宓泡了茶,然后恭敬道:“还请指教。” 陈宓笑道:“指教什么?” 庞细清盯着陈宓道:“关于这交接之事?” 陈宓呵呵一笑道:“倒是要与你多说说,免得你下面的人不懂事给你惹事……嗯,不对,应该是给卞家带来灭门之祸。” 庞细清脸色微变。 陈宓道:“别以为我实在危言耸听,我详细说说你便知道了,此次银行代行青苗法,这是从上而下,从官家到王参政,以及家师都是点了头了的,条例司那帮人即便是不愿意也都得俯首。 卞家家大业大,在越州当土皇帝久了,你们便有一些错觉了,以为在越州没有人敢惹你们,你们这么想也没有错,但这次不是越州本地,而是九天之上之雷霆,越州不过一个小土隅,若真是惹来九天雷霆,瞬间就要成为灰烬,你认为的强大无比的卞家,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而你,在卞家受尊重,走出去颇有面子,但也不过是一介家奴,若是你让卞家陷入危机,卞思仁会不会将你的皮给扒了?” 庞细清浑身汗出如浆,脸上明明淌着汗,但脸色却是煞白,陈宓的话,终于让他意识到,此次果然是凶险万分,不过……这要怪项泉明! 他要是心中没有歹意,为什么要亲自来,他来了,一定会引起我的敌意,他还出口挑拨了,不然以我的性格怎么会去招惹贵客呢! 庞细清没有反思自己,反而恨上了项泉明,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的事情,却是得赶快的收拾。 他恭恭敬敬与陈宓道:“陈公子,先前是我得罪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一定将事情办得好好看看的。” 陈宓满意道:“如此便拜托您了,请务必莫要缺失任何资料与数据。” 庞细清赶紧点头应是。 外面的项泉明脸色阴晴不定,他之所以不敢过于得罪庞细清,一是庞细清身居要位,地位不比他低多少。 二是庞细清作为总账房,估计是手上有一些他贪墨的证据……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谁知道呢。 但他却是心里明白,以庞细清掌握的账本以及能力,只要想找,就一定能够找出他的罪证,甚至可以制造出来罪证……况且,他自己真的是做过很多不可以对外说的事情的啊! 正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陈宓与庞细清有说有笑的出来了,项泉明赶紧迎上去:“陈公子,庞总账……” 庞细清冷笑道:“好了,项老贼,咱们还是将事情给做好吧,其余的,等这事情之后吧。” 项泉明闻言心中一凛。 却听陈宓道:“两位可否听在下一言?” 项泉明看向陈宓,庞细清道:“陈公子请说。” 陈宓看了项泉明与庞细清一言笑道:“在下不知道两位有什么恩怨,但看之前的模样,也不至于到什么地步。 估计便是……性格不合吧……大约便是这样的恩怨,或是某个人说错了话,或是谁看不上谁的生活作风之类的事情,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与我来说,本不该多说这些话,此事过后,你们即便是下死手也与我没有关系了,但在下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们既然帮了我,那我还是多说几句的。” 项泉明心中一动,赶紧道:“还请陈公子明言。” 陈宓笑道:“二位是府尊的左右手,过于友好主上不放心,但也不用势如水火,这对你们不好,以后大家维持表面的不和,私下里大家相敬如宾,这样对你们都有好处,你们说是吧?” “过于友好主上不放心……”庞细清若有所思,再看陈宓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满是钦佩了,长揖到底:“谢谢陈公子提点。” 道理其实没有多难,不过身在其中,便容易迷失,陈宓这一提醒,让庞细清顿时醒悟了过来。 至于项泉明也是心有所感,但他心里只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庞细清给纠缠上,到时候丢了职务还是小事,就怕以前贪墨的事情被抖落出来,卞思仁心狠手辣,若是让卞思仁知道,扒皮植草都是寻常! 与这种背景之下,项泉明行礼道:“谢谢陈公子指点。” 陈宓倒也是满意,虽然有些曲折,但有了庞细清,却是能够保障拿到的数据都是真实的,也不会缺太多的数据,这很重要。 果然,接下来的数据交接之中,庞细清令人将数据给整理好,又搬出来更多的账本,一补充上,所有的账目都一目了然,若是失了这一部分的东西,虽然也不算是缺失,但却是没有办法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徒增诸多的麻烦! 现在却是舒适了许多,庞细清还会主动与瞿洪庆讲一讲里面的东西,让旁听的陈宓也受益匪浅,对整个青苗法的实施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这个事情忙了足足十几天的时间,才算是将账本给理清楚了,结果让陈宓有些触目惊心。 虽然在此之前,陈宓已经大约知道这里面的情形不太乐观了,但没有想到的是那么的严重。 据庞细清交代,这卞家已经算是良心的了,放贷就加了几成的利息,可是有些却是加了好几倍了! 农户也不是傻子,大多数是知道行情的,但是在豪门大族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官府摊派下来的东西,即便是不想借也得借! 但这高额的利息,基本将他们全部的所有都给收刮干净了,如果一有天灾,这越州立马便要成为人间地狱! 经过十几天的努力,这些账册终于算是交接完成了,不仅陈宓松了一口气,庞细清也是松了一口气,在其他人散去之后,他笑问道:“陈公子,老朽一直有句话想问,但一来事情没有忙完,无暇询问,二来却是不知道这话该不该问,所以等到现在才想问一下您,不知道可否解惑?” 陈宓笑道:“庞先生请说便是,可以说的自然可以聊一聊的。” 庞细清点点头道:“关于这青苗贷,老朽执行这么些时间以来,此法利于朝廷与大族,与民间着实没有什么益处,老朽的疑问是,官府可以依靠强权来执行这些贷款,但银行却非强力机构,到时候这些贷款如何收得回来?” 陈宓笑道:“你的意思是?” 庞细清脸色有些凝重道:“青苗法刚开始之时,商贾小贩工匠富农之人大都不愿领取青苗钱,口口声声说这是朝廷强奸民意,直到官府一再申明,不领青苗就是对抗国法。 他们才不得不勉强领取,不少人前手领了后手便转卖给他人,等于没领; 第二,贫苦之人对其后须偿还二分之息的利害估计不足,心存侥幸,声言到时候还不起就不还,反正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其弊端现在虽然还不明显,但隐患已经深深埋下,不知无力偿还的人过多时,朝廷有没有相应的解决措施; 第三,垦田的分配很不理想,普通百姓觉得税钱太高,得不偿失,所以这些田土大都被富户认领,这些人说,一旦贫困户缴不起高昂的青苗利息,他们便可以用抵押偿还青苗的办法雇佣穷人为自己耕种垦田,所得远远大于所偿,等于多了一条致富之路。 如此下去,便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庞细清下了一个定论。 庞细清如是一说,陈宓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起来,问道:“庞先生的意思是?” 庞细清看着陈宓道:“贷款之事老夫虽然经手,然则总是很忧心,虽然老夫衣食无忧,但毕竟年轻时候也是农户出身,后来被先东主提携,才有了今天,先东主对老夫恩重如山这是真的,但此事对农户戕害过甚,老夫有心阻止却不得,毕竟老夫只是一个家奴而已……” 庞细清脸色黯然:“……而且,这不只是越州父老之事,而是整个大宋都是如此,别说我救不了他们,即便是能救,那天下的农户也还在受苦呢!” 陈宓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个看起来偏激的老人家,虽然出身卑微,如今身份也算不得显赫,但这份心却是令人尊敬,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这份情操的确是难得。 陈宓敬重道:“庞先生莫要操心,此次学生为此事奔走,正是为了改变这个局面的,不瞒先生说,等接手青苗贷之后,银行将对无端摊派的人予以退回贷款,而那些需要贷款的农户,则是减少贷款利息,垦田的税赋,更是要大力减少,减少农户的负担,这就是我们此次来的目的。” 庞细清脸上有了喜色,但想了想,脸色又再次沉重起来,追问道:“朝廷王参政改革,目的是为了富国,现在你的方式却是要损害这个目的,王参政能让?” 陈宓笑了笑道:“自然是……不让的,不过,王参政呢,要的是钱,只要银行能补上差额,想必王参政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庞细清却是不信道:“青苗法可谓是敛财利器,无论底下的人如何相互钻空子,但对于朝廷来说,却是稳坐钓鱼台的,朝廷放了多少贷款,到时候就会收回多少利息,这是一定的,大宋这么大,要回收的利息何止百万贯,这么多的钱,银行怎么补得上?” 果然是个厉害的财会人员,通过越州一地便能够揣测出朝廷能够收上多少的利息。 陈宓笑道:“那自然是有办法的。” 第二百章 扶农助农也很重要 “他真是这么说的?” 卞思仁脸色有些怪异看着庞细清。 庞细清点点头:“不过我问他办法是什么,他却是不再说了,说是以后我们回知道的。” 卞思仁忍不住笑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光是越州一地,便会收到至少十万贯的利息,放到整个天下,多了七八百万贯,少了也要有二三百万贯,这么庞大的数量,他怎么拿得出来! 这不是异想天开么?不过算了,这事情咱们既然交出去了,咱们便不用多管了。 就是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钱庄的事情,你与他交流过没有?” 庞细清点点头道:“问清楚了,老奴还与那瞿洪庆聊了,据他们的说法是,到时候朝廷会规范所谓的金融市场,不是谁都可以放贷了,以后放贷,都是要统一利率,还得具备有牌照才可以放贷,若是私放贷款,尤其是那些放高利贷的,抓到了恐怕要被罚得倾家荡产的。” 卞思仁笑道:“罚得好啊,只有罚得很了,才能够吓退那些想铤而走险的人。” 庞细清却是有些忧虑道:“这牌照咱们一定能够买的着么?” 卞思仁点点头道:“陈静安已经答应我了,该是没有问题的。” 庞细清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却说陈宓这边,监督着接收了账本,又整理了十几天,才算是将整个越州的账给算了出来,这一算,原本的估计的确是准确地,若是来一场天灾,越州农户估计破产无数。 陈宓让账房算出来光是越州一地,进行减税之后需要银行补贴多少的利息进去,才能够保证农户能够有所收益,算了一下,大约需要贴大约四万贯左右,根据这么粗粗一算,银行需要贴近三百万贯的利息进去,才能够保证不损害农户的利益,又能够保证青苗法的执行。 瞿洪庆愁眉苦脸道:“二郎,这般下去怎么可以啊,咱们光是要挣银行吸纳存款的利息已经接近几百万贯了,现在又要贴青苗法接近三百万贯,这是要命啊!” 陈宓点点头道:“是有些压力。” 瞿洪庆苦笑道:“咱们现在要在各地设立分行,设立分行需要招聘人手,租赁场地等等,这一年下来也是要几百万贯,也就是说,这银行每年光是支出便要一千万贯,要挣一千万贯……这是真要命啊!这朝廷岁入才几千万贯,咱们银行一年就要挣一个国家赋税的四分之一,这怎么可能啊!” 陈宓笑了起来道:“其实还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严峻,今年比较特殊,银行才刚开始运行,主要的任务是吸纳存款,放贷这一块还没有真正开展开来,等放贷这一块的工作彻底开展开来,这一块的利息会被覆盖掉的。 至于青苗法的几百万贯的利息,是因为今年的税率定太高了,今年是改不了的,明年咱们要把垦田从富户手中收回,然后给到农户耕作,加上减税部分,农户愿意耕作了,这一块也能够覆盖掉不少的利息。 至于怎么撑过今年,其实也简单,第一是快速地铺展银行支行,在当地快速地开展吸纳存款的业务,只要吸纳的存款足够快,足够多,就可以支撑利息的支付……” 看到瞿洪庆眼中的惊惧,陈宓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不用怕,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要明年的放贷正常开展开来,不会有那种局面发生的。” 这时候没有庞氏骗局的说法,但陈宓知道瞿洪庆这个专业人士肯定是想到了这个,所以给专门解释了一下。 这个陈宓心中有数,瞿洪庆也就放心下来了,专心去处理这些事情了。 陈宓也能够稍微歇息一下。 这段时间以来,一来是为了弄清楚青苗法的实施情况,弄清楚里面出现什么状况,这对以后收拾残局有重大的作用; 二来则是深入了解大宋农业经济的情况,在陈宓的计划之中,扶农将会是他以后的一大工作计划。 虽然说工商业才是他以后的工作核心,但是等工商业具备初步的规模之后,这农业还是得扶持起来,因为这时候的农业太过于脆弱了,农业不稳,则国家不稳! 于国家来说,想要提高上限,需要提高工商业,但要提高下限,则需要保证农业! 无论如何,农业必须得搞好。 这段时间一来,陈宓感觉非常地疲劳,一来是工作量很高,这让他的身体很疲劳,二来则是心累,看到农户被抽筋吸髓一般的被盘剥,虽然没有看到具体的农户,但他的耳边似乎回荡着农户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这些呻吟声在夜里他休息的时候夹杂在一起,让他认为自己像是置身于地狱之中!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陈宓下了决心,一定要将青苗法的弊端给更正过来,农户够苦了,加上青苗法的压迫,他们会没有生路的。 不仅要更正青苗法,还要利用银行,对农户进行帮扶,这样才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 不过,其实这些方法只是治标但不治本,真正的治本是将土地从地主手中抠出来,分给农户,也就是所谓的土地改革,但除非推翻大宋朝,否则想要这么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种方法,即便是王安石这等狂人,也不敢提出来,因为一旦有人敢提出这种方法,第一时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因为这种现实是,所有的官员士大夫都是既得利益者,要这些既得利益者支持自己革他们自己的命……太天真了! 所以,如果要在这个框架下做一些事情,便只能治标了。 陈宓想了许多,但也只能徒劳叹息一声。 陈宓来到了越州已经二十天了,御史中丞祖无择才姗姗来迟,他一来便秘密提审那个刺杀陈宓的水匪头领。 说是提审,其实也是确认一下而已,落在陈宓手上这么久,该挖出来的东西早就被挖出来了。 “……你交代过,是程家的程颐指使你来刺杀陈宓的?” 祖无择问道。 水匪头领点点头:“是。” “是他亲自与你见面的?” “不是,他怎么会见我这种人,见得是中间人。” “那你怎么会知道是程颐指使的?” “他们以为只要用了中间人,我们就不会知道背后是谁,其实为了自保,我们每次接了任务之后,都会查清楚背后的关系的,还有,所谓中间人,也是我们这一行的,他们的主顾,未必会死,但得罪了我们,他们一定会死。” “中间人呢?” “我不知道,当晚刺杀失败,第二天就被抓了,按理来说,中间人已经远遁他乡了。” “你一定能够找到他是不是?” “找不到,他知道我们全军覆没,一定会惊慌失措,不会按照之前的方式躲藏的。“ …… “怎么样?” 陈宓笑着问道。 祖无择一脸的不爽:“果然如同你所说,还真的难以顺藤摸瓜查到程颐那里去,现在即便是弹劾他,也难以动得了他。” 陈宓点点头道:“没错,少了一个关键的环节,的确是难以定罪的,只是这人海茫茫,想要找到那个中间人,却是绝难做到的。” 祖无择发狠道:“这个事情交给我吧,即便是大索天下,也要找到这个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夫就不行找不到他!否则程家老是窥伺在侧,总是如鲠在喉的。” 陈宓点点头道:“该找也是要找,不过目前的任务还是青苗法的事情,越州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可不算完,卞家叫出来了,可有其他的豪门大户还不肯交出来的,还需要您来震慑呢。” 祖无择露出狞笑:“还有谁不肯交出来?” “山阴娄家、婺州李家、明州徐家、台州乌家、处州金家、温州陈家还有衢州杜家。” 祖无择闻言笑了笑,都无须多加思索便道:“娄家有娄师道、李家有李明言、徐家有徐世祖、乌家是乌临中、金家温家也有代表人,老夫去信便是,若是不愿意退出,那老夫也无妨来一波暴击。” 陈宓大笑起来:“老前辈真是风趣。” 祖无择哼了一声道:“这些家族贪得无厌,不知道进退,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是不行的,嗯……要不还是不要去信了,该给立立规矩,老夫马上写奏折弹劾他们,彼其娘之,小子,你手上藏了他们什么把柄没有?” 陈宓从怀中掏出一大本簿子:“待晚辈翻翻看。” 祖无择一把抢过来,粗粗翻了一眼,不由得笑骂道:“你小子在这里等着老夫呢!” 原来那簿子上,山阴娄家、婺州李家、明州徐家、台州乌家、处州金家、温州陈家还有衢州杜家的各类罪状都在其中。 且娄家的娄师道、李家的李明言、徐家的徐世祖、乌家的乌临中、以及金家温家等各家的代言人,可都是罪状在上面呢! 当然罪状有大有小,但正经当官的,罪状大小,都是犯忌讳啊,而且这涉及青苗法之事,现在官家与王安石都在大力推动,这些人光是一个侵吞青苗法成果的罪状,就足以让他们翻船了! 祖无择笑骂陈宓,陈宓也没有辩解,而是笑道:“便是要劳烦老前辈了,老前辈可是要招人恨了。” 祖无择大笑起来:“无妨,希涛还等着老夫团聚呢,哎呀,做官这么多年,老夫一向沉稳,没想到临了老了,还能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哈哈哈,也是有趣啊!” 说来也是,弹劾的这七家,都是越州各地方名门望族,他们的代言人官位低的都得是知州了,高的甚至是京朝官,祖无择一下子弹劾这么多人,可不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么。 不过,这就是陈宓想要让祖无择做的事情。 此事正是要立一个范例,让那些私放贷款的人看看,让他们知难而退,不然一家一家的说服过去,那得多费劲啊! 祖无择以前是颇为拖沓的,但此次却是兴致勃勃的连写七八分弹劾奏折,倒不是因为弹劾事实证据俱全,而是有一种孩子作坏的痛快感,男人什么时候最快乐,那就是捣蛋的时候啊! 祖无择写奏折写得开心,但他投回去的奏折却是顿时让朝堂上下炸了锅。 曽公亮颤颤巍巍地找到了张载。 张载颇为惊诧:“曾公,您怎么来了,您最近身体可好了些?” 曽公亮冷冷道:“身体是好不了啦,但离死还远了些,总不至于那么快死掉,但有些人却已经无视老夫了,想必也是想着让老夫早几天死吧。” 曽公亮话里面怨气极大,张载这么一听,哪里不知道这位是兴师问罪来了,赶紧站了起来:“曾公,您这是说什么话,您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请尽管说,可不敢说这个。” 曽公亮哼了一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么?” 张载陪笑道:“还请曾公明示。” 曽公亮瞥了他一眼道:“徐世祖怎么就得罪了张参政,张参政非得整他?” “徐世祖?” 张载愣了愣,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起来:“您说的是这个啊,徐世祖……与曾公有关系么?” 曽公亮怒道:“徐世祖乃是我学生,怎么就没有关系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若是想背弃诺言,老夫走便是了!” “哎呦!误会啊!曾公!” 张载猛然拍了一下大腿道:“这是误会啊,曾公!此事是小徒与祖无择搞得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一时间没有想起徐兄是您的弟子,这才大水冲了龙王庙,曾公请恕罪请恕罪啊!” 曽公亮只是冷笑道:“那不知道张参政想如何解决呢?” 张载尴尬的笑了笑道:“曾公您的意思呢?” 曽公亮不耐道:“现在问我这些做什么,是你们想怎么样,而不是我想怎么样!” 张载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我那劣徒做得的确是不太合适,应该先行与徐兄商量的,不该将徐兄给架上去,只是此次却是需得借徐兄的名头立立规矩。” 曽公亮露出吃惊的神色:“借老夫的徒儿名头立规矩,这话像话嘛!” 张载笑道:“曾公您知道您弟子做了什么吗?” 曽公亮不说话了。 张载叹息道:“原本我也想劝我那劣徒不要这般做法,可是他将材料往我这里一松,我便什么也都说不出来了,曾公啊,官员可以贪污、可以渎职,可要是对黎民百姓敲骨吸髓,那就太过分啦!” 曽公亮紧紧地盯着张载道:“张参政的意思是我这弟子罪有应得,罪不可赦么?” 张载摇摇头道:“不至于,但是该承担的责任还是要承担的。” 曽公亮顿时怒发冲冠:“你!” 第二百零一章 这些人该杀 曽公亮气冲冲而去,那老脸气得都有点哆嗦,张载只是叹了一口气。 陈定问道:“老师,弟子记得静安说够,说是要联合曾公一系、以及富相一系的官员,最终可以对抗王参政那边,但现在为何要得罪曾公呢?” 张载看了陈定一眼道:“此事静安没有与为师说过,但静安是你的弟弟,你该相信他的。 不过,大约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权力斗争中,当然需要忽略很多的细节,但大节不能亏。 就如同咱们要联合曾公、富相两边,便要接受他们诸多的错误,但对于徐世祖这种对百姓敲骨吸髓的行为,却是不能姑息的,这种行为若是姑息,那咱们的正义又在哪里?” 闻听张载此言,陈定喜道:“如此就太好了,弟子害怕静安渐渐沦陷,害怕他完全失去了节操,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了,那样就太悲哀了。” 张载点点头道:“静安不是个轻易沦丧道德的人,这些时间老夫算是看出来了,静安是个非常坚定的人。 这一次去越州,他陆续给老夫的来信,讲了他考察得来的关于越州农户的消息。 越州即便是在江南,也是富裕的州,相对比其他的地方,更是富裕无比的州县,可即便是这里,情况也是非常糟糕。 按照静安的说法是,大宋的农村的局面已经非常糟糕了,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境地了,若是来一场天灾,大宋农村将民不聊生了。” 张载的脸色满是忧虑。 陈定也是脸色凝重起来:“静安想要做什么?” 张载看了陈定一眼道:“他想要真正的变革。” 陈定奇道:“真正的变革?” 张载点点头,声音里也带着惊惧:“他想要重新分配土地!” 陈定脸色顿时变了,嘶声道:“他不要命了!这怎么可以!土地便是那些人的命,他要夺走他们的田地,就是逼着他们拼命啊!老师,您可要阻止他啊,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陈定的声音慌张到了极致。 ——作为大宋朝的土著,他当然知道土地对于那些人意味着什么。 张载声音中带着悲怆道:“为师开始理解王安石了,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那么极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莽撞,你看看,王安石的变法,这些人阻止不许实施,愿意实施的则是钻漏洞,将这些利益占为己有,但没有谁愿意看一眼那些在土地上挣扎求生的农户! 这样的天下,已经并无膏肓了,朝廷中,冗兵、冗费、冗官,但没有人敢动,税赋收不上来,各地官吏联手盘剥,底层民不聊生,高层官员,却是陷于斗争之中,有人愿意出来做事,那些人却是为了自己的权势拼命阻止……” 张载忍不住哽咽。 他想起了陈宓在信中与他描述夜晚睡觉时候出现的幻觉——那些底层农户们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呻吟。 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那个弟子的内心,现如今在遭受什么样的拷问与煎熬。 陈定义愤填膺道:“这些人该杀!” 张载点点头道:“不过你不用太过于操心,静安不是无谋的人,这些事情他不会没有准备的,以老夫对他的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发动的这些的……固安,这次科举你一定要考上,趁着老师在位,可以帮你们快点走上去,以后你们位置越高,就越能帮上静安。” 陈定坚定点头道:“老师您放心。” 张载点点头道:“还有余中兄弟与邵材叔侄这些人,你要替静安与他们处好关系,现在你们人脉越广,以后能够得到的帮助就越多。” 陈定点点头道:“老师,弟子知道的,除了在您这里帮忙,其余的时间我都与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吃饭,偶尔更是一起出游,关系那是绝好的,还认识了诸多京中的一些青年才俊。” 张载满意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还是学习为重,人脉的作用是在于你本身有实力,你本身没有实力,光有人脉,那也不过是个帮闲罢了。” …… 祖无择的奏折来到了京城,不仅让很多人愤怒与惊惧,赵顼看到之后,更是震怒,当然,王安石也非常震怒。 “陛下,这些人不杀无以平民愤,臣建议将这些人明正典刑!”王安石建议道。 “这?”赵顼本来很是震怒,但听了此话却是有些犹豫,因为大宋朝不杀士大夫。 他想了想道:“王师傅,杀士大夫不详,不如将他们革职算了。” 王安石一听也是,便点点头,君臣两人便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于是诏书快速地拟造出来,但却是银台司卡住了。 通进司掌接受银台司所领天下章奏案牍及文武近臣奏疏进呈,以及颁布之事。银台司掌抄录天下奏状案牍事目进呈,并发付有关机构检查,纠正其违失,监督其执行。 而此时知通进银台司之职的是为吕公著,此人却是坚决反变法的守旧派。 当罢免诏书下达到通进银台司的时候,吕公著不予以通过,并自请罢知通进银台司之职。 赵顼知道了这个事情,便叫吕公著去见他,赵顼问为什么不能通过,吕公著说没有经过审讯便决议废黜大臣,这不符合程序。 赵顼便解释说,祖无择的弹劾证据确凿,却是无须再审讯了。 吕公著说,制命不由门下省,那么封驳的职责,因臣而废弃。希望陛下治臣的罪,来端正纪纲。 赵顼又劝说吕公著,说这个事情必须尽快处理,以推行青苗法,特事特办便是了,没有必要较真。 但吕公著就是坚决不允许,迫不得已之下,赵顼只能解除吕公著的职务,这才将诏书给下了。 诏书一下,天下震惊。 祖无择千里之外的一封弹劾,将七个高官射落马下! 消息传到越州,越州顿时大震,诸多大户赶紧主动找到陈宓,希望将私自放贷的数据交给银行,甚至有些人连本金都没有谈就直接将账本给交了! 第二百零二章 新杭州 经过祖无择将七个官员射落之后,越州之事便不再有障碍了,各大户争相将账本上缴,且将之前分配的田地也给交了出来。 陈宓也因此得到了一些时间,无须时时盯着,于是便有了去杭州的打算。 但去之前,主持了一个重新分配田地的活动,且通过这个活动,将减免利息的事情给宣传出去。 不仅将地方官吏富户高出来的部分给去掉,还将补贴大部分的利息,大部分的农户算是得到了一个近乎免息的贷款。 到时候收成的时候,只需要上缴借贷的本金以及少量的利息就可以了。 而且这是第一年,因为情况比较特殊,只能用如此方法。 陈宓计划到了明年,不仅要执行免息贷款,还要大力发展种子、农具、以及化肥的行业。 从根本上去帮助农民暂时是没有办法的,但却是可以通过技术的手段去帮助他们。 重新回到杭州,进入临安城,陈宓顿时感受到了不同,临安城的中间大道铺上水泥,成为了一条平整的水泥大道,甚至旁边还依照着西湖的样式,种了大量的花草树木,令他一时间有了穿越回到了后代的感觉。 “二郎,你觉得如何?这可是我与新来的府尊央求了许久才定下来的。” 梅可嘉带着期待问道。 陈宓笑道:“很棒,的确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啊,这事情做得非常棒,不仅给江南建材拉来了一个大生意,有立了一个新的典范,只要有人来到杭州,走上这条路,就一定会问这是什么东西,这生意不就来了么?” 梅可嘉竖起了大拇指:“二郎说得太对了,西湖那边也是如此,最近西湖已经完工了,一会带你去看看,新修好的西湖风景如画,以前江南其他地方的人也爱来杭州,但一般是来临安城内,但现在来了之后,一定要去西湖逛一逛的。” 陈宓心中一动:“西湖城如何?” 梅可嘉喜道:“之前西湖葑草丛生,这里就是一个烂泥潭,谁都是看不上这里的,可是随着西湖的建成,这附近的地都成了香饽饽,因为来西湖游玩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府尊说要在西湖上修一条堤连通南北,这个消息出来之后,更是吸引了莫大的关注。 因为西湖旁边的地新府尊不给别人建了,咱们的西湖城顿时便成了惟一的香饽饽了,还好您之前说西湖城的楼暂时不卖,我可能就放出去了,那现在可要后悔了,因为价格已经升了好几倍了,现在就是有价无市。” 陈宓笑道:“那堤岸的事情是你怂恿的么?” 梅可嘉叫起了撞天屈:“那不可能,怎么会是我呢,那是新府尊的主意。” 陈宓笑了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新的府尊便是那苏轼了。 苏轼从眉山回来之后,在官告院当了官,每日倒是悠哉悠哉,若是一般人,这样的生活自然是不错的,只是他又得罪了王安石。 青苗法实施出了问题的事情,其实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人愿意出来触霉头,但苏轼却是不肯罢休的,直接就出来质问王安石了,王安石不愿意搭理他,他便直接将王安石给弹劾了。 赵顼劝了没有用,便只能将苏轼送出京城,但他本人对苏轼还是有好感的,而且张载还为苏轼说好话,于是苏轼便提前来到了杭州。 这个倒是陈宓背后运作的结果,祖无择去了汴京,这杭州有着江南建材、江南能源、还有西湖城、以及邬宗贺以及卢伯蕴合伙开得几家酒楼,这里这么多的产业需要保护,杭州府尊这个位置可不能让有敌意的人占了去。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陈宓倒是没有想过让苏轼来杭州,这家伙在汴京更对他自己的胃口,但他自己作死,便运作一下让他守杭州好了。 正好这家伙对自己的好感颇大,他来杭州,也可以照看自己在杭州的产业,果然他一来,便派上了用场了。 陈宓笑道:“西湖城建设得如何了?” 说到这个,梅可嘉的脸都在发光:“已经有了雏形了,整个框架都差不多要完成了,真的是太壮观了,不过有一说一,若不是有水泥,想要建造这么复杂的建筑物,还当真没有这么快,关键是,如此壮观的建筑,造价竟然那么的便宜,比起用木头砖石建设,造价至少要少上六成!” 陈宓笑道:“这也是正常,毕竟钢筋水泥都是自家的公司出产,价格自然是有优惠的嘛,而且这用钢筋水泥,只要工匠监管得好,普通的工人也能够操作……” 梅可嘉插口道:“二郎你这就想错了,钢筋水泥可都是按照市场价来的,这也是按照你之间吩咐的,即便是内部企业之间,也要按照市场价来处理的,这价格可都是实打实的省了六成的,不过你所说的人工的问题,倒是真实的,只要有工匠在普通的工人也可以施工,而且效率很高!” 陈宓点点头:“水泥厂扩建的情况如何?” 梅可嘉道:“目前第四个水泥厂已经在开建了,按照规划,已经建造了湖州、嘉兴两个水泥厂,现在建的是无锡,围绕着太湖的这些州县,都该有水泥厂覆盖,现在不仅临安城的主城道用水泥修了,还有很多的民宅,也开始用水泥修房子了,杭州这个水泥厂的产出已经渐渐有些不满足杭州的需求了,我打算扩建一个产能是这个十倍的水泥厂,以满足杭州百姓的需求。” 陈宓点点头:“嗯,是该如此,随着百姓也习惯用这个东西,这整个杭州对于水泥的需求量,那得是百倍千倍的增长的,你建设一个十倍产能的水泥厂,绝对不会产能过剩的。” 陈宓这么一说,梅可嘉顿时有些犹豫起来:“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保守了?” 陈宓笑了起来:“无妨,水泥厂的建设周期也快,无须担心这个问题,反正如果需要的话,就扩建加建便是,反正时间也不长。” 第二百零三章 离别最是惹人恼 陈宓去考察了西湖的修建情况,彻底完工的西湖,已经是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加上已经到了晚秋,西湖变得愈加的静美起来,只是外头却是不太安静。 秋收结束,自然要涉及缴纳田赋,今年还得加一个青苗贷的利息,江南这边还算是好的,遇上了一个好的年景,但据说也闹得不轻,也就是越州颇为安静,因为有银行代行青苗法,所以农户没有怎么闹出事情来。 对于这种情况,陈宓是早有意料的,不过他接手的时间太晚了,只来及处理越州一事,其余地方的却是暂时顾不上了。 看到这种情况,陈宓却是在杭州待不住了,本想着在这里多呆一些时日,但现在却是得抓紧回京了,与王安石商量先将青苗法停下来,今年贷出去的款项不要着急收,免得激起民变,明年的青苗贷也要停下来,只要停下来,当地官吏就不能鸡毛当令箭了,银行明年清清账,然后由银行重起炉灶,这是个更方便的做法。 不过临走之前,陈宓还去看了一眼西湖城,西湖城的壮美与柔美的西湖相映成趣,尤其是夕阳之下,站在西湖一侧看西湖城,那景象又是壮美,又是充满诗意。 除此之外,陈宓还去见了一下苏念卿。 苏念卿看到陈宓的到来,很是高兴,陈宓对于苏念卿越来越返璞归真的状态很是惊诧,许久之前,苏念卿还是有风尘气的,但后来来了杭州,便有了生活气息,如今许久不见,苏念卿的气质却是有些飘然世外起来,估计是脱离人境久矣的原因。 两人倒是相见甚欢,谈了许多的东西,尤其是陈宓将农户的苦给苏念卿说了之后,苏念卿甚至哭了起来。 她哭着说道:“以前没有农耕过,当真以为种地是超然物外,可真是种了地,才知道种地有多苦! 不是种地本身多苦,而是赋税太重了,我租赁了这一小块的土地,也得付出不少的赋税。 我算了算,这地的产出,几乎十有六七都成了赋税,只有三四成能够留给自己,可即便是家里只有我与香椿,其实也是养不活的。 可以想象,那些家里好几口人的,可能辛辛苦苦一整年,都填不饱肚子的,今年更是搞了个青苗法,天下的农户哪里还有活路啊! 静安,你一定要帮帮他们啊!” 陈宓叹了口气道:“嗯,我正是为了帮他们而来的,此次进京,便是为了停下青苗法,临走之前,得与你告一个别。” 苏念卿眼中有不舍,但还是点头道:“天下苍生就要拜托静安你了……” 余音渺渺。 苏念卿眼里突然又滴下眼泪道:“……听说静安已经有了妻子?” 陈宓点点头道:“嗯,你也是见过的,杨玉容。” 苏念卿有些控不住眼泪,眼泪簌簌而下,哽咽道:“杨小姐是个大好人,她今日怎么不来?我听说她与你一起来了江南。” 陈宓笑道:“她听说我来见你,便不愿意来了。” 苏念卿有些慌张起来:“杨小姐可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只是朋友呀。” 陈宓摇摇头道:“她有可能是想多了,不过,念卿你真的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想得那么简单么?” 苏念卿愣愣的抬起头来,看着陈宓道:“静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陈宓笑道:“玉容并不禁止我纳妾。” 此话一出,苏念卿整个人都傻了,呆在了哪里。 陈宓道:“念卿,你对我的情义,若是我一直都视而不见,那就对你太不公平了,我倒是可以一直将你当做朋友,你也可以一直拿着朋友的名义来与我交往,但这对你也并不公平。 原本之前我是想着用钱来酬谢你,然后以后咱们便断了联系,后来随着交往得多,与你聊天也多了,我才发现,你其实才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心中块垒唯有你能够消除,于是便有了想与你共度一生的想法,只是与玉容的婚事,本来也是该提的,她在你的前面,所以,咱们要在一起,只能委屈你。 当然,你要是不同意,认为当妾委屈了,当然也是无妨的,但你若是有顾虑,却是无须的,玉容那边我会做通工作,你到家里不会有委屈的,独立的院字,无须与大妇住在一起,便可以少去许多的麻烦,这一点你是可以放心的……” 陈宓说着话,苏念卿却是一直保持着一种有些傻了的神情,等陈宓停了下来,她才有些反应过来,有些慌乱道:“静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心里很慌,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慌乱,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陈宓笑了笑道:“没事的,本身便是我说得唐突,我此次回京几个月,下次还会来杭州的,你不用着急,好好地想,想明白了,可以给我写信。” 苏念卿点点头。 陈宓也没有多留,其实回程的船只已经等着要出发了。 苏念卿呆呆地看着陈宓离去,在陈宓的身影融化在秋天的落叶之中的时候,她心里仿佛空缺了一块,一股巨大的缺失感令她泪如雨下。 香椿看到了苏念卿这般模样,气愤道:“这没良心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从不给你个承诺,这就是个没良心的啊,姐姐你何必为他流眼泪!” 苏念卿哽咽道:“不是他的错,他说要娶我为妾,我没有答应,但是他走了,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心里好似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香椿,我后悔了,刚刚我该答应他的。” 香椿却是撇嘴道:“哼,姐姐你别多想了,他哪一次离开你不是这般伤心的。” 苏念卿摇摇头道:“不一样的,我感觉这一次离别,好像就像是永别一般,好像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一般。” 香椿哼道:“这就是负心汉呗,负心汉给不了安全感的呀,这不是很正常么?” 苏念卿忍不住被逗笑了,但之后心里的空缺却是又大了几分。 第二百零四章 黄河改道 此次下江南时间不算很长,但也是两个月过去了,重新回到汴京,已经是到了冬天,当陈宓踏进汴京城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雪。 看到大雪,陈宓不由得有些感慨,自从进了汴京城,他的脚步便没有停下来过,从汴京到江南,从江南到汴京,又从汴京道江南,这一次又从江南到汴京,恍惚之间,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而这接近两年的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大雪既然来了,离春天也就不远了,也就是说,熙宁二年已经不远了。 回到了家中,张载感慨道:“还以为你今年回不来了呢。” 陈宓笑道:“再怎么样都得回来的,平时再怎么忙都好,但这年还是得一起过的啊。” 张载笑道:“嗯,一会好好和你哥哥聊聊天,你不在的时候,天天跟老夫念叨你,可烦人了,一会说什么过年你回不回得来,一会说你在越州会不会被人为难,听说你遭人刺杀的事情之后,好几晚都没有睡得着觉,那眼圈跟食铁兽一般……” 陈宓听着听着感觉眼圈有点湿润起来。 自己这个哥哥啊。 张载道:“你许久在江南,朝中的事情你也不太了解了吧?” 陈宓点点头:“虽然老师经常给弟子寄送邸报,但一来路途遥远,从汴京传到江南需要许多时日,一来则是邸报信息有限,许多东西邸报上根本就没有写。所以对于朝中的态势已经不太了解了。” 张载脸色有些凝重道:“今年这个年可不好过咯。” 陈宓诧异道:“怎么说?” 张载笑道:“你估计也不太在乎你的月俸之类的东西吧?” 陈宓忍不住有些好笑:“就那么点,我都懒得去领取。” 陈宓其实不算完全是白身,他在司农寺兼了一个行走的职务,不算是官,有点算是吏,但也不会登记入正式的吏册,不影响他熙宁三年的大考,但朝廷要人做事,肯定还是要给薪俸的,而且他的薪俸还算是不低的,但对于他这个陈财神来说,再多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肯定是懒得专门去领取的。 张载点点头道:“所以你肯定是不知道京朝官的薪俸已经拖了三个月没有发了。” 陈宓吃惊道:“朝廷已经窘迫到这种地步了么?” 张载苦笑道:“你是没有在朝廷当过官,其实这些年都是这么窘迫的,治平年那几年更是窘迫,那段时间那些兵士不知道闹了多少次,现在只是不敢拖欠那些兵士的薪俸,但缺口还总是有的,只能从京朝官这里下手呗。 平时倒是还好,大家家里还是有些进项的,可是这三两个月都没有发薪俸,在这汴京城花销多大啊,即便是有些积蓄的官员,到得现在也都撑不下去了,关键是现在不是要过年了么,若是再不发钱,估计他们都要去闹了。” 陈宓大笑道:“那老师要不要去闹?” 张载哈的一声道:“你还真的别说,若老夫不是你养着,老夫说不得也得去闹一闹,没办法啊,穷的啊!” 陈宓笑道:“您别介,以前拖欠您的薪俸也就罢了,但现在您可是参知政事,拖欠谁的薪俸也不会拖欠您的啊。” 张载笑容少了些许道:“朝廷难,农户更难啊,为师看了年底的一些奏折,今年各处农户都难的啊,你在越州该是知道的。” 陈宓点点头,脸色极严峻道:“弟子知道的,好在今年算是顺当的过来了,若是有些天灾,可能就要出现流离失所的局面了。” 张载脸色更加严峻道:“已经出现了。” 陈宓惊诧道:“怎么说?” 张载道:“大名府地震,黄河改道!” 陈宓大吃一惊:“黄河改道!” 黄河流域是中华文明的主要发祥地,孕育了中华文明,是中华民族的摇篮,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 然而,她流经的黄土高原土质疏松,土层深厚,极易水土流失。随着黄土高原的人口越来越多,黄土高原植被覆盖率越来越低,土壤侵蚀越来越严重,致使大量泥沙冲进黄河中。 随着黄河中的泥沙含量越来越大,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天,她的名字变成了“黄河”,也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灾河”、“地上悬河”。 在中华文明有历史记载的2千多年中,黄河下游共发生决口泛滥1500多次,重要改道26次,向北夺海河入海,向南夺淮河入海,给她两岸的人民留下无尽的灾难,治好黄河,也成为每个朝代的重大考验,甚至会成为影响朝代更迭的因素! “嗯!”张载脸色沉重的点点头,“好在现在不是丰水期,终归比起雨季的时候要好些的,不过据说灾情也很严重,大批灾民流离失所,秋收也都废了,明年更难啊。” 陈宓点点头道:“现在灾区那边是谁在主持?” 张载道:“是韩公,韩公复判相州,在相州任上还未满三个月,河北便地震,黄河决口,大批灾民流离失所。 陛下赐手诏给韩公,让他迁判重灾区的大名府留守、河北四路安抚使,并被准许便宜从事,有韩公在,事情总算没有太过于糟糕。” 陈宓没有被张载的话给忽悠住,而是问道:“朝廷物资支持如何?” 张载苦笑道:“朝廷拨了三万贯的物资过去了。” 陈宓震惊道:“三万贯?” 张载苦涩点头。 陈宓震惊了,黄河改道,涉及的可不是几万百姓,那至少都是十几万级别的,几万贯钱够干什么,就算是全部买成粮食,估计一人也分不到几斤,现在河北灾民一个个都是饿鬼,什么都没有,寒冬腊月的,房子被冲垮了,粮食肯定也是没有的,更别说明年春耕了。 陈宓想了想道:“河北的常平仓呢?” 张载终于露出一点微笑:“河北官员不吃王参政那一套,拒绝不执行青苗法,总算是给河北灾民留下一口粮食。” 陈宓也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了。 第二百零五章 达则兼济天下 河北有粮食,又有韩琦在,应该是不需要自己操太多心了,陈宓松了一口气道:“弟子打算给捐一笔钱,帮助河北百姓度过厄难。” 张载点头欣慰道:“嗯,达则兼济天下,是该伸伸援手,你打算援助多少。” 陈宓想了想道:“就给个二十万贯吧。” 张载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得理所当然,笑道:“有钱还是很有用的嘛,兼济天下这种事情,也就只有达者能干了,如果穷了,只能独善其身了。” 陈宓笑道:“那这笔善款就请老师交给陛下吧,最好是直接送达韩公那里,不然诸多的贪官污吏上下其手,我怕没有到达河北就去掉了大部分。” 张载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放心吧,为师会亲手交给官家的。” 虽说是掏了一大笔钱,但陈宓心下还是沉重,二十万贯听着不少,但受灾人数更多,黄河改道历来波及人数都不会是少数,沿岸少说也是十几万人,若是不幸的话,几十上百万都是可能的。 二十万贯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不过就现在这种条件,也只能如此了,掏出二十几万贯,也不过是弥补一下心中的不安而已。 不过自我安慰还是有用的,至少陈宓能够心安理得等过年了,哦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陈宓上了王安石的门。 “要废除青苗法?这绝对不行!” 王雱反应很大。 陈宓劝道:“元泽兄,不是要废除青苗法,而是暂停青苗法,今年青苗法暴露出来的弊端很大,有很多的农户根本无法偿还贷款,这各地官府强力逼偿,已经搞得天怒人怨,若是不及时将青苗法暂停下来,当地官府和豪强肯定会接着放贷的,到时候又是今年的这种局面,恐怕要有伤变法积极性的。” 王雱紧紧盯着陈宓道:“之前你说要用银行代行青苗法,可是这么多的时间过去了,你就完成一个越州的任务,大宋还有那么多的州县,你明年要完成多少个州县的代行,能完成十个么?” 陈宓苦笑道:“正是因为青苗法已经执行,那些官吏已经尝到了甜头,他们菜不愿放手的,现在正好一年的青苗贷款履行完,没有履行完的算是坏账,这时候只要停止下来,官吏就知道事不可为,正好让银行接上,这样明年银行就可以全权代行了啊!” 王雱呵呵冷笑:“你说的是暂停,别人看来可就是废除了,要是这个公告一下,大家都认为这青苗法出了大问题,到时候那些人就会群起而攻之,不仅青苗法会出问题,其他的新法肯定也会被攻击的,说不定到时候我父亲也会因此而下台! 陈静安,你安的是什么心啊,你难道是要将我父亲拱下台,然后好让那你老师上台么?你这人居心叵测!” 陈宓闻听此话,心下大呼不好,看向王安石,果然王安石皱起了眉头。 “参政……” 陈宓正要说话,却被王安石止住了:“元泽说得对,青苗法的确是不能停的,要是可以,你就抓紧用银行代行,若是不行,青苗法还是得继续。 而且,青苗法今年的成绩还是不错的,虽然只是小范围推广开了,但年底竟然有五十万贯的结余,若是全面推广开,恐怕得有几百万贯,这可是能够大幅度的减少朝廷的负担的,是能够解决大问题的。 最近京朝官的薪俸不是没有得发么,这笔钱到账之后,大家都能够领到一笔过年的钱,这不就是皆大欢喜了么,到时候大家不都得感谢我们么?” 听了这话,陈宓心下叹息,王安石并不是不知道青苗法有问题,而是怕被对手攻击,青苗法不是不可以停,但其他的新法却是容易被株连的。 王雱其实政治敏感性是很不错的,青苗法一停,的确容易遭到诸多的攻击的,但若是不停,农户又得被盘剥一年了! 没有办法了,只能明年加速了,增加队伍,快速地接手青苗贷,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农户的损失。 陈宓见说服不了王家父子,只能沮丧地回到家中,杨玉容来访,倒是给他的脸上增添了一些的笑容。 “爹爹回来了,九月份的时候,甘谷、筚篥等三个城堡修成,爹爹受到官家诏书褒谕,并将筚篥城赐名通渭堡,而且被任命为泾州知州,算是一个不小的提升吧,这一次回来算是回来述职的,爹爹说请你过去,要好好地感谢你呢。” 这事情陈宓当然是知道的,之前杨文广被韩琦带去建城堡,西夏人一直在捣乱,军中物资消耗太大,赵顼还让陈宓给捐了一笔钱,陈宓又给献了一计,总算是顺风顺水的将城堡建成了。 现在给杨文广一个知州职位,算是酬功了,武将当任知州,在宋一朝可不多,一州长官,一般都是由文官担任的,由武将担任知州,有北宋一朝,也不过只有七位而已,可见赵顼对杨文广还是比较重视的。 陈宓笑道:“老丈人回来了,做女婿的,理当去拜访。” 杨玉容笑脸如花。 第二日杨文广正式让士奎过来送了请柬,不仅请了陈宓,还一并请了张载与陈家一家,包括陈年谷夫妇。 一般张载很少接受宴请的,尤其对方还是武将的时候,但此次却是不同,毕竟是陈宓的老丈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便抽出时间随同赴宴。 这次邀请的规格是很高的,虽然算是家宴,但中门大开,杨文广迎接到了大门口,见到张载下马车,下意识的就要往地上跪,幸好是陈宓眼疾手快,跨过去搀扶住了杨文广。 陈宓低声在杨文广的耳边道:“岳父,这是我老师,您无须多礼。” 杨文广看了看张载的脸上笑呵呵的,并无不悦的神色,不由得心下惊喜自己这个女婿在他老师面前受宠,果然传言是真的,张载果然将陈宓看成是衣钵传人了。 但杨文广还是不甘大义,赶紧拱手道:“参政光临,文广蓬荜生辉啊!” 第二百零六章 他不配 张载也没有端着,笑呵呵接住杨文广的手臂道:“静安是我的爱徒,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静安父亲健在,但作为老师的,也算得上父亲了,所以与你也算是亲家了,你也不用这么客气,这里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上下之分。” 杨文广大喜道:“那文广就僭越了。” 张载笑道:“正该如此。” 杨文广笑着点头,然后看向陈年谷夫妇,拱手道:“亲家好啊。” 还算是热情的,这算是看在陈宓的面子上,关于这夫妇干的事情,他可是听他女儿说过好多次的,对着陈年谷的为人还是颇为鄙夷的。 但一转头看向陈定,那是真的有欣赏之意了。 “固安世兄,你好啊!” 关于陈定的事情,他也是听女儿讲过了,在他的眼里,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其实他心仪的女婿,就是陈定这种类型的。 陈定为人沉稳,性格踏实,从小跟着母亲操持家事,母亲死后又提携着弟弟,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亲,寻亲不虞之后,不仅没有堕落,还能够带着弟弟一路打拼出来,不仅挣了不少钱,读书也没有耽误,还拜了张载这样的名师,这样的人,其实是很令人欣赏的。 当然,这里面陈宓占了主要的功劳,但对于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陈宓其实算是离经叛道的人,而陈定才是一个比较典型的读书人。 杨文广身为武将,其实他对于读书人还是比较羡慕的,所以才会将杨家的女孩子们用文人养女儿的方式来养,也有这样的心理在的。 所以,虽然陈宓看起来比陈定哪里都好,但杨文广其实更加喜欢的是陈定。 陈定看到杨文广如此,虽然有些受宠若惊的,但这些时间跟着张载学习,迎来接往都是他在负责,早就养就了涵养,颇有宠辱不惊的气质,见了杨文广的热情,也热情地招呼道:“学生见过杨公,久仰杨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武过人!” 杨文广看到陈定的热情,忍不住笑道:“固安啊,要不是听说你的婚事早有别的着落,老夫定要将杨家的女儿嫁给你的。” 说到这个,陈定终于还是有些窘迫起来。 之后杨文广又让几个儿子与张载介绍起来,尤其是他的长孙杨士奎,张载自然看得出来杨文广对这个长孙颇为看重,自然是多看了几眼,也多说了几句话,令杨士奎也兴奋不已。 之后入席,杨家热情但不勉强,尤其并不太劝酒,一般来说,张载这样的德高望重的大家都不会怎么劝,毕竟年老之人容易出意外。 而陈宓陈定这样的小年轻,尤其是陈宓,他是新姑爷上门,一般都是被灌酒的对象,但很奇妙的是,没有人灌陈宓,反而是陈定,大家都颇为热情。 陈宓看得好笑,但是他心里却是知道怎么回事的。 当然他自身的成就并不太放在这些杨家的年轻人眼里,做点营生挣再多的钱,估计也很难让将门子佩服,想要让他们佩服,只有官比他们大了,但陈宓也没有这样的条件,惟一的解释便是他的老婆杨玉容。 这些年轻人怕欺负了他,得罪了杨玉容,所以他们都没有敢来灌他酒。 自家这个娘子啊,果然是镇宅神兽啊。 陈宓心中感慨道。 张载吃的不多,吃了一些便停了下来,杨文广见状笑道:“参政这饭菜还合口味么?” 张载笑道:“嗯,饭菜细腻,倒是难得,但又几样却是颇有西北风味,颇为合老夫胃口,却更是难得。” 杨文广笑道:“老哥厉害,这开着像是开封菜,实则乃是我专门带回来的陕西厨师,也是颇为巧合了。” 张载笑了笑:“那倒是我有口福了。” 陈宓也是停箸笑了笑,哪里有什么巧合,估计那厨子是杨文广专门蛰摸回来的,就是用来讨好张载的,不过这种事情大家都不必说得那么明白,知道有心便是了。 杨文广叹息道:“大西北不容易啊,西夏人窥伺在侧,时不时就来打秋风,搅得鸡犬不宁,此次与韩公去西北筑城堡,也是极难的事情,若不是静安又出钱又出计谋,此事也是难以完成的。” 张载却是不知道此事,顿时有些惊讶道:“这是什么说法?” 杨文广的话,让周围杨家子弟也都好奇看向自己的父亲(祖父)。 其实这事情杨文广也没有与家中自己说过,他们只知道父亲(祖父)是去筑城了,而且还大胜西夏人,因而得以以武将身份任文官职位,可谓是优容。 但至于是怎么做成的,却是不得而知了,现在听父亲(祖父)的意思,此事还与陈宓有关。 出钱他们可以理解,陈宓富可敌国,人称陈财神,之前西北之事大家也都知道钱粮有问题,陈宓若是捐了一些还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计谋又是怎么回事? 杨文广当中说出这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当然也不会遮遮掩掩,便大大方方道来,他将陈宓与杨玉容所说之话大体都给说了出来,又间隙讲了战场上的详细情况,将陈宓所说之话都用战场实际情况都给印证了出来,两相印证之下,竟有运筹帷幄之内,决策千里之外的神机妙算之感! 这倒是让现场众人感觉到惊诧不已。 杨士奎低声与陈宓说道:“没想到姑丈您还懂兵事,而且还如此神机妙算,真是了不得啊。” 陈宓露出礼貌的微笑。 这话他不好接,说自己不行,那显得过于虚伪了,虽然他真的不太懂,要昧着良心说行,这不是他的风格,所以只能以笑容掩饰了。 张载笑道:“静安还有这本事,为师还没有发现呢,等你科举过后,老师可要给你多上上兵事课,这么好的天赋,可别浪费了,说不好还能够培养出另一个韩公呢。” 陈宓连说不敢,但心底下却是不太服气的——就韩琦那军事上的本事,也配做我的模板? 第二百零七章 宾主尽欢 倒不是陈宓狂妄,就他上千年的眼光看来,韩琦在军事上的才能的确是差了些。 韩琦算得山一个杰出的政治人才,在星光璀璨的北宋名臣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但也还不是陈宓狂妄,北宋的所谓欧阳修、司马光、韩琦、范仲淹、王安石、苏轼、苏辙这些所谓名称,除了营造出一个文化的盛世,但真论什么治国才能,在陈宓眼里,这些人还真的是不行。 实话讲,一个国家到了一百来年的时候,出现问题是必然的,但这些人在面对国家僵化之后的种种改革对策,要么草草了事,要么激进放肆,没有一个当真能够实现中兴的。 当然,如果你说当一个裱糊匠就算是杰出的治国才能,那这些人还算是不错吧。 在这一点上,韩琦还是干得不错的,但真论军事才能,韩琦不行的。 他出名是因为仁宗朝抵御西夏出的名,那时候韩琦主持泾原路,范仲淹主持鄜延路,人称韩范,然则在他主持的期间,宋军遭遇两次大败,一是好水川之败,二是定川寨之败,若不是后来韩琦主动服从范仲淹的领导,同心协力,互相声援,韩琦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不过这也算是韩琦的优点了。 但总而言之,张载说他可以成为第二个韩琦,当然是褒奖了,但只论军事,陈宓当真是不想成为韩琦的,当然韩琦军事才能是比他要高很多的,但只朝韩琦这个水平努力,那就太糟糕了。 不是他狂妄,而是心中名将太多,韩琦着实排不上号罢了。 陈宓自己不屑,但落在杨文广等人耳中却又是不同了。 他们关注的不是什么军事,他们是将门出身,军事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但他们本身有没有太将军事才能放在眼中。 这话很矛盾,作为他们吃饭的家伙,怎么就瞧不上了呢? 其实很正常,一个顶尖运动员固然认为再运动赛事之中自己的才能是顶尖的,但是遇上高层官员,他们的才能在权势面前,不免还是得屈服的。 他们听出张载的言外之意,看着张载是在夸陈宓的军事才能以后能够与韩琦并肩,但当今之世,将门子的军事才能能够记得上韩琦的,自然还是有的,但有什么用呢,韩琦的厉害从来不是他的军事才能好不好,所以啊,张载的意思是看好他这个弟子以后能够成为韩琦这样的政治家啊! 杨家的子弟们顿时眼睛有些发亮起来,原本以为他们要攀附的是张载,但现在却发现原来陈宓却是一块璞玉啊。 张载现在是参知政事,虽然在政事堂排名靠后,但论实权,现在仅次于王安石,可以说,算得上二号人物了,对于他们将门来说,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们之前要借助陈宓的婚亲关系攀附上张载,但这关系毕竟还是隔了一层,若是陈宓以后也能够成为宰执,那对于杨家来说那可就是全然不同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杨家人可就顾不得杨玉容了,即便是之后杨玉容要发飙,最多也就是被打一顿嘛,但是错过了与陈宓结交的机会,就悔之晚矣。 于是一个个端着酒杯过来找陈宓,套近乎拉关系这些他们都熟,一个个春风拂面,请教一下陈宓当时是怎么想出这个计谋的,陈宓说一说,他们顿时赞叹起来,很自然的便给接上了——论军事,他们才是专业的。 在军事这个话题上,他们来捧哏实在是太会了,陈宓才说了个想法,他们立即将实际操作都给陈宓套上了,然后将这些也说成是陈宓想出来的成果。 若是换了一个人,可能都会觉得自己军事才能天下第一了,但陈宓毕竟是从阿谀奉承声中走过来的。 后世的他,身处低位时候,不免要奉承他人,当他走上领导岗位之后,不免要接受别人的奉承,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下来,哪里还看不清楚这些事情,他心里很是明白,当不得真。 但别人愿意奉承你,那是与你打好关系呢,也无须过分排斥,所以陈宓也借机夸夸他们,一时间宾主尽欢。 陈宓很自然地融入到环境之中,全无半点不适,这个落在众人的眼里,自然各有各的想法。 于张载来说,自己这个弟子长袖善舞,这般也算是正常。 于陈定来说,弟弟的本领他都是佩服的,接人待物什么的,根本不是他能够比拟的,反而是他自己在接人待物的时候,都要想一想如果是弟弟,他会怎么做,于是便学着依样画葫芦,也博得了一个处事沉稳的名头了,自然对弟弟是千分佩服的,现在这场面,自然是觉得自然万分,没有什么好惊讶地。 落在杨玉容眼里,则是心中甜蜜,未婚夫与娘家人相见恨晚,大家其乐融融,这就是她愿意看到的,心里更是甜蜜万分。 但在杨文广眼里却是大有深意了,陈宓小小年纪,不仅有大才能,诗词双绝,志向高远,落实在实际能力上,更是胜出同侪多矣! 小小的年纪,便能够操作几百万贯的营业,更是博得张载的赏识收为弟子,甚至简在帝心。 观看他的接人待物,如同春雨细无声一般,不知不觉便赢得了很多人的喜欢,这种能力,一般人都是没有的。 一些天才的少年,固然是天才了,但恃才傲物,稍有不慎,便可能得罪人导致仕途受挫。 而陈宓这样的,无论是背景才能,还是性格,都是从政的最佳人选,便如同张载所说,此子有可能是下一位韩琦啊!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而现在杨文广看陈宓,也是越看越喜欢起来。 不过这种喜欢,在酒桌上便会用酒水来代替,杨文广兴致颇高,与陈宓喝了好几杯。 陈宓脸上笑嘻嘻,心下却是马卖批,杨家有钱,喝得算是名酒,可即便是名酒,在这个时候也还是低度酒。 低度酒好不好喝? 好喝,但特么的上头啊! 第二百零八章 煮茶论道 当天晚上陈宓是被陈定扛上马车的,第二天醒来了的时候,外面好一片白茫茫,又一场大雪降临了。 陈宓穿了衣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去,寒意袭人,走到了客厅,却见到张载裹着大衣,脚下放着炭炉,炭炉上咕噜咕噜的热水冒着白雾,正自得其乐的泡茶喝呢。 陈宓奇道:“老师今日不用上朝么?” 张载一笑:“请了假咧,这么冷的天,也想歇歇。” 陈宓忍不住笑道:“您日理万机的,也能歇得下么?” 张载笑道:“这天下离了谁难道就不转了么,为师没有那么重要,而且昨天就老寒腿发作了,便知道今日要下雪了,借机歇息一下,偷得浮生半日闲呀。” 陈宓点点头。 张载招呼道:“快快坐下,尝尝老师的手艺如何。” 陈宓坐下端茶,闻了一下赞道:“上好的雨前龙井,真是很棒啊,老师这泡茶的手艺也是很赞啊。” 张载笑道:“许久没有这么闲暇了,手肯定还是潮了,你这是拍马屁呢。” 陈宓也大笑起来。 稍歇,张载问道:“前阵时间啊,你的心情不是很好吧?” 陈宓闻言抬头看张载,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估计自家老师不上班,就是专门在家里等待着与自己谈心呢。 估计是自己前段时间在越州时候见过农户的凄惨生活之后心情变得极为糟糕的事情,老师已经在信里面感受到了,因而担心自己,所以才借口自己老寒腿犯了,专门在家里候着呢。 “老师……” 张载温声道:“做事便是这样,总是会和想象时候由很大的不同的,这次去越州,你该当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做事很艰难,百姓也很艰难,而官吏的一些做法,可能会让你感觉到愤慨,可这就是现在的局面。” 陈宓沉默了起来:“可是老师,我觉得这样不对。” 张载点点头:“为师也觉得不对。” 陈宓看了张载一眼,张载的意思是,我也觉得不对,但这种事情很难改变。 陈宓想了想点头道:“老师您说得对,这种事情现在的确是很难改变,或许是弟子的方向错了。” 看到陈宓反省自己,张载有些欣慰,但却是怕伤了弟子的积极性,赶紧安慰道:“人总会做错的,只要尽快改正过来便好了。 关于暂行青苗法的事情,王参政问了为师的意见,为师给你圆了,但下次还是得与为师商量一下这个事情,为师是信任你的判断的,但这种事情还是得说与为师得知才是。” 陈宓惭愧道:“其实弟子知道这个事情估计是很难的,所以不想将老师拉进来,因为没有与老师通气。” 张载笑道:“为师知道的,为师自然可以说不知道,将锅给你,但是静安,你是为师的衣钵传人,你要继承为师的一切的,不是你不知会老师,老师便能够脱责的,咱们师徒一体,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你明白么?” 陈宓震惊地看了张载一眼,如此毫无保留的话,在张载这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代表着张载已经彻底认可了他了。 张载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没事的,慢慢来,治国平天下,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接下来好好读书,下半年开始大考便要启动了,虽然说大考在明年,但资格这些已经开始选拔了,你们也得静下心来读书了。” 陈宓微微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是,老师,不过,弟子好像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想要去尝试一下。” 张载嗯了一声,奇异道:“新想法?你说的是土地改革?” 陈宓哑然失笑道:“却不是,那玩意太危险了,老师您说得对,咱们师徒便是一体,以后弟子行事一定会小心谨慎,不给师门招祸。” 张载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指着陈宓道:“静安啊静安,你可别误会为师的意思,为师的意思是,你别把老师当外人,你做什么老师都要一起扛,而不是让你做事畏首畏尾,少年人便该有少年气,别跟个老头似的,大胆去做,招了祸回来,为师便与你一起扛!” 张载身材短小,声音也有些嘶哑,但却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最豪迈的话,陈宓本身腹黑心狠,却愣是被张载说得眼泪都出来了。 唯有经历过万般黑暗的人才知道,有一个人愿意给你抗下所有的灾祸,这是何等的爱才能够做到。 人这一辈子,有两个人愿意这般为你,便足以幸福整个人生,若是有三个人愿意这般为你,那你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了,若还是有第四人,那你便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陈宓从没有主动给人磕过头,但这一次他却是从椅子上下来,跪在张载的面前,将额头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泣不成声:“老师……弟子感恩老师大德,这一辈子或许会给老师招祸,但绝不会辜负天下人,您的期望,弟子永世铭记于心!” 张载扶起陈宓,感慨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容易的啊,为师知道的。 你有如此志向,便该有如此之气魄,个人生死荣辱,本该置之度外了,为师不能又指望你做出大事来,又不让你招祸,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啊,老师已经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了,你若是成了,老师名留青史,你若是败了,为师遗臭万年,咱们师徒一体,逃不掉的。 为师也不愿意逃,偌大中国几千年,有几人才能够有这样以附骥尾的机会,为师不仅没有感觉不幸,甚至觉得是大幸,你懂么?” 陈宓感动万分道:“老师厚爱,弟子自不能令老师蒙羞,弟子的确有新的想法。” 张载点头道:“可以说么?” 陈宓抬起头看着张载,眼里有光。 “弟子要另辟战场!既得利益者的传统地盘不好碰,便要另辟蹊径,等有一天新的力量超越他们的时候,是战是和,便是咱们说了算了!” 第二百零九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曾今陈宓培养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很聪明也很努力,陈宓也十分地看重他,给他升职,给他加工资,但是最后年轻人还是辞职了。 陈宓对此有些伤心,但更多的是不解,于是在离职前的谈话中问道:“是我对你不好么?” 年轻人道:“陈总你对我很好。” “哦,那是薪酬没有给够?” “在我这个年纪,在同龄人之中,薪酬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那是这个岗位不能发挥你的才能?” “也不是,这个岗位太适合我了,跟在陈总您的身边,每天都能够学到很多的东西,要处理的事情,都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是有更好的机会么?” “都不是陈总。”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感受不到自我了。” 听到年轻人这个回答,陈宓沉默了一会问道:“怎么说?” 年轻人脸上带着愧疚:“从我毕业开始便跟着您,一路过来,我过得太顺利了,薪酬不用我操心,事情虽然也多,但有陈总您指导我,再难的事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不是很好么?” 陈宓很奇怪。 年轻人脸上露出很奇怪的神色:“按理来说,应该是很好的,但我觉得反而觉得痛苦。” “痛苦?” “嗯,痛苦,相比起我以前,我要考虑很多的问题,但那时候的我能够很容易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会思考我的人生,思考我的未来,那样的日子当然是建安的,但我可以感受到我与世界之间的连接是那么的强烈,但现在,我却觉得我与世界之间的连接变得若有若无,我觉得很空虚,因而给我带来更大的痛苦,我很痛苦。”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山里面,我要去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之后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须去。” “嗯,那你去吧,这个岗位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 陈宓充满期待道。 但他没有等到年轻人,直到他穿越之前都没有等到,因为年轻人跑去出家了。 陈宓在很久的时间里,都没有想明白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个回事,虽然不会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矫情,但他的确是很难理解。 但越州一行,加上回来之后大醉一场与张载推心置腹的畅聊,他突然明白了那个年轻人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连接世界的方式,有人通过社交,有人通过感受自己的内心,有人通过改变世界,有人通过征服世界,方式各有不同,那个年轻人感受世界的方式大约便是感受痛苦,痛苦才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着。 之所以会如此深刻的去理解那个年轻人,因为这段时间看到的种种苦难,对他内心的煎熬,真正让他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得真正做些什么了。” 陈宓对杨玉容道。 “嗯?你不是已经在做了么?” 杨玉容不是很理解。 陈宓笑了笑,没有多说了,说多了杨玉容未必就能懂,反而添了许多的担忧,没有必要。 没错,他是一直在做,但且不说方向与方式对不对,先从初心来说,他便做错了。 无论是开银行还是办煤饼场或者说是水泥厂,他的初心根本不是为了受苦难的百姓,而是为了增加对抗洛学的资本,他是被逼着前进,而不是为了这苦难的众生,所以,做得那些,实际上并不能让他的内心真正得到快乐。 所以,就像是上一辈子一般,他挣了很多的钱,得到了很多的认可,但他的内心并没有真正快乐过。 陈宓并不知道,伟大的开始便是从内心的蜕变开始,多年以后,他也并不明白,一切伟大的开始便是源于此刻内心的觉醒,但这个分水线,却是真正将一个自私的他与一个伟大的他做了一个深刻地分别。 如果在这一刻,他有机会如同鲁智深坐在钱塘江坝上,看着潮水滚滚而来,他或许也会有清晰地感悟到——今日方知我是我! 平生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上辈子的陈宓,高居于云端之上,俯视众生,自以为超脱,自以为悟透了人生,但到了第二世的此时,他才算是摸到了内心深处深藏的自己,很难不说这是大幸。 这大幸不仅是对他自己而言,也是对大宋百姓而言都是如此。 …… 瞿洪庆、施彦卿以及诸多大宋银行的高管齐聚司农寺总行处。 “二郎,今日你将我们聚在这里是要说什么呢?您能不能抓紧说说,开了春任务可是重得很呢。” 瞿洪庆道。 “对啊,二郎,这银行的事情千头万绪,到了年底更是如此,得盘点一年的吸储事宜,还有各项支出,包括计算利息、人员工资、奖金、建设支行的各项开支等等,还有放出去的贷款,都得尽快整理好,明年才好开展工作嘛。” 施彦卿也道。 其余人也都看着陈宓。 陈宓点点头道:“今日请诸位来,算是一个年底总结,对于明年的工作,也有一些想法,大家都听听,看看大家的意见。” “今年的账本我大约看了,吸储工作做得不错,尤其是汴京与杭州吸储工作,但支行的建设速度太慢了,工作成果是可以的,但我还要提出一些要求。 首先是支行的开设,明年一年的工作目标是将支行铺遍大宋的每一个州; 其次是关于接手青苗法的执行问题,我找王参政谈了,效果一般,暂停青苗法的事情就别想了,但越州的工作做得不错,大家也积累了很多的经验,明年接收工作要全面铺开,咱们铺得越快,农户受益就越快,这是明年的重点工作之一。 上面两个工作你们心里有有数的,接下来还有一个工作,在我看来是重中之重的,也就是放贷的事情。 放贷的目标是挣贷款利息,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目标是推动工商业的发展,关于放贷,我总结了一句话,只要有利于工商业发展的贷款,就要坚决发放!” 第二百一十章 风投部 “一切有利于发展工商业的贷款,都要发放出去,不仅是要发放,咱们还要刻意的扶持,接下来我会成立一个部门叫做风投,专门做风险投资,专门投资有可能发展壮大的人或者行业。 比如说有一个人叫张三,他是个小伙计,但他掌握了制造马车的技术,苦于没有资金起步,那么咱们就可以资助他,协助他成立制造马车的公司,扩大产量,乃至于发展成为全国性的大企业。 咱们因为是风投,因为在其中占了不少的股份,只要十家投资的公司中,有一家发展壮大起来了,所收获的便会远远超过投出去的资金,只要咱们手头上发展出十家的全国性大企业,央行便利于不败之地了,若是有了百家,央行便会能够掌控大宋的经济命脉!“ 陈宓的话令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震惊,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想要扶持一家公司做大是何等的不易,何况是要扶持出来十家百家,那要扶持的企业岂不是要以千家万家起步? 众人面面相觑,施彦卿站出来道:“二郎,按照你的说法,这所需要的资金可不少啊?” 陈宓大笑道:“咱们现在什么都缺,缺足够专业的人手,缺足够多的支行,缺愿意过来贷款的客户……但咱们不缺资金啊,咱们愁的便是如何将这海量的资金给流动起来啊!” 施彦卿苦笑道:“这个大家都知道,但这种商业贷款,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啊,放出去的贷款,能够收回来多少,这谁都不敢保证的。” 陈宓摇摇头道:“不对,不一样的,你关注的还是贷款,我说的是风投,商业放贷也是要放,而且是大胆的放,关键是风投知道么,现如今愿意商业贷款的估计还是不多,咱们得主动跑出去,寻找到有机会创业成功的人,资助他,协助他,给他找资源,给他做规划,扶持他做大起来,明白么?” 施彦卿张口结舌。 陈宓笑了笑,看向众人,问道:“你们有谁愿意去领这个风投部门?” 众人纷纷低下头,不与陈宓对视,陈宓不由得有些失望,但他身后却是传出声音来。 “二郎,您觉得我可以么,我愿意试试。” 说话的是卢仲文。 陈宓诧异看了看卢仲文:“仲文?” 卢仲文有些不太好意思道:“我是商人出身,虽然本领一般,但也算是了解这个行当的,二郎你的意思我能理解的,我也的确是认识一些人,据我所知,一些人的确是发展有瓶颈若是能够得到这所谓的风投资金的注入,我是看好他们的发展的,所以倒是有一些想法。” 陈宓倒是对卢仲文有些刮目相看,卢仲文的门道的确是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认识的都不少,尤其是之前陈宓给他钱到处探询消息之后,更是将交际圈扩大了几倍。 作为一个风投,一个广阔的交际圈,算得上一个必须的条件啊,因为你如果都不认识人,你又如何能够找到急需资金的公司企业呢。 如此说来,卢仲文的确是很适合这个风投啊。 陈宓眼睛一亮:“仲文你想好了?” 卢仲文咬了咬牙道:“我想好了。” 陈宓笑道:“那你是想想领一个部门,还是一个小组?” 卢仲文有些傻眼道:“这里面有什么区别么?” 陈宓笑道:“如果是领一个小组,你就可以招募几个人,跟着你一起跑项目,有合适的项目就投,然后关注项目的进展,很自由的,你也可以从项目中获利。” “领一个部门呢?” 卢仲文目光炯炯。 “领一个部门就不一样了,若是要领一个部门,你就得负责将整个部门给架构起来,招募合适的人,而且是成百上千的招募,以后可能要将整个部门如同银行这般铺到整个大宋,难度比起一个小组来说,可能是百倍千倍。” 陈宓说道。 “那好处呢?” 跟着陈宓久了,卢仲文也不忌讳直说利益。 陈宓笑道:“好处就是,你不仅能够获得海量的财富,还会获得地位,如果你做得好,你将成为大宋第一位风投祖师爷,你会是大宋商场中的财神爷,所有人看到你,都想来抱你的大腿。” 卢仲文胸膛起伏,咬了咬牙道:“那我愿意领一个部门!” 陈宓笑道:“嗯,我还得问问还有没有其他人竞聘……” 一听这话,卢仲文顿时急了:“诶二郎,不带这样的啊,刚刚他们都拒绝了呀!” 陈宓笑道:“他们刚刚可不知道有这好处。” 说着陈宓转头看向其他的人道:“你们想领风投这个部门么?” 底下的人都摇头,心想:“什么风投不风投的,现在银行到处开分行支行,我竞聘一个分行支行的行长不舒适么,去搞这个什么风投,到时候钱是给出去了,收不回来怎么整,我去求神拜佛么,我才没有那么傻!” 而且,这卢仲文便是陈宓的心腹,大家平时也都敬着呢,他看起来是真的想要,就不去争了,也算是给他一个面子了。 看到大家都摇头,卢仲文忍不住露出笑容。 陈宓摇摇头笑道:“你们啊,以后会后悔的。” 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当个行长才是王道啊。 陈宓笑了笑,对他们的想法自然是了如指掌,但他们确实没有想明白,若是有后世思维的人,便知道这风投部门不简单,到时候如果当真投资出来十几家全国级别的公司,风投部门控股这些企业,那么便算是风投旗下的企业了,换一个说法,风投部门便是大宋的国资委了…… 至于到时候分行行长与国资委谁更有权力,这就要看风投部门干得怎么样了。 “仲文,你可是决定好了?” 陈宓再次问了一遍。 卢仲文点点头道:“我决定好了,我决定领起风投这个部门!” 陈宓笑着点头道:“好,瞿行长你的意思呢?” 瞿洪庆笑道:“我没有意见,卢先生愿意领起这个部门,正好是给我们减轻负担了,以后仲文兄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与老朽说。” 卢仲文赶紧道谢。 第二百一十一章 流水线 开完会后,陈宓准备回家,卢仲文却是悄悄跟上了马车。 “怎么了?” 陈宓问道。 卢仲文有些忐忑道:“关于风投之事,想请教一下二郎。” 陈宓笑道:“怎么,心里没有底么?” 卢仲文赶紧直起了腰杆:“如果只是我自己去风投,我肯定没有问题……” 他尴尬笑了笑:“……但要组织架构领导部门,却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所以想请教一下二郎你,我该如何着手。” 陈宓点点头道:“其实也简单,你带着几个人,先树立起几个典型来,自己也摸索一下风投里面的门道,将这些门道给总结起来,你便知道该找什么人来帮你了,至于部门架构,与其他的部分也类似,你只要记住,以业务为核心,严控贪污、严控风险,其余的慢慢添加便是了。” 卢仲文听完脸上露出笑容:“有二郎的提点,我心里有底多了,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陈宓点点头,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找一批值得投资的人出来,我带着你跑一趟,你可以跟着学学,不过我只会教你这么一回,以后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卢仲文大喜:“那就再好不过了,谢谢二郎!” 陈宓笑道:“你跟着我这么久,也帮了我很多的忙,甚至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都未曾放弃我,我帮你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卢仲文连连点头,在半路就下了车,急匆匆而去。 卢仲文的速度很快,只到了第二天,他便带着信息来了。 陈宓翻看了一下名单,点头肯定道:“看起来是很不错的,不过我得去实地考察一下。” 卢仲文有些迟疑道:“还是叫他们过来吧,您亲自去,也太瞧得起他们了。” 陈宓笑道:“记住了,做投资的,一定要实地去考察,别相信他们的口上说的,眼见为实。” 卢仲文连忙点头道:“好,那我通知一下他们。” 陈宓摇摇头道:“直接去就好了。” 卢仲文这次不敢反驳,赶紧道:“好,那我去准备车辆。” 陈宓点点头道:“好,走吧。” 马车直驱城南,在国子监附近的一个小作坊外停下,卢仲文下了车,率先朝里面喊道:“老丁,快出来,我老板来了!快出来迎接!” 一个身上带着木屑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从里面跑出来,看到卢仲文,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卢老板,您来了!” 卢仲文赶紧上去拉住了他,低声道:“我老板来了,快跟着我去迎接!” 老丁赶紧掸了掸身上的木屑,有些迟疑道:“我这浑身木屑,别唐突了贵人吧,您也是,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好准备一下。” 卢仲文道:“别在乎这些。” 老丁哭笑不得:“里面尘灰飞扬,你不要要让贵人到里面去吧?” 卢仲文不耐道:“你怎么这么磨叽,都来了,难道还只是在外面看么,我老板不是那种瞎讲究的人,快跟我去!” 老丁这才跟在卢仲文的后面跑上去。 陈宓掀开车帘,躲过秦大步的搀扶跳下马车,便看到卢仲文拉着一个浑身木屑的年轻人过来,当然,在这个时候,三十多岁的算是中年人了。 那人一到了跟前便要往下跪,陈宓赶紧道:“别行这大礼,仲文,扶住他。” 卢仲文赶紧搀扶住老丁,急道:“老丁,别来这套,我家老板不喜欢。” 老丁赶紧作揖:“贵人安康!” 陈宓笑道:“不用多礼,你便是丁学至吧?” 丁学至赶紧点头喜道:“贵人知道我老丁啊,在下便是丁学至,贱名有污清听。” 陈宓端详了一下丁学至,看到身上沾染着的木屑,心里暗之点点头,笑道:“什么贱名不贱名的,你这名字很是文雅,家里有读书人吧?” 丁学至苦笑道:“名字是当年上私塾时候夫子给起的,后来家里穷读不起书了,便只能去造车行当学徒了,后来算是学有所成,便自己开了一家修车行,给一些马车修修车轮,搞搞装潢这些。” 陈宓点头笑道:“行行出状元,你也算是干出来了,很不错,带我进去你的作坊看看?” 丁学至赶紧侧身:“贵人请。” 陈宓也不客气走在了前面,卢仲文与丁学至赶紧一人一边跟上,檀希程却是几个跨步跑在了前面,檀希图跟在了后面,一前一后,手握刀柄,眼神犀利。 看到这架势,丁学至顿时紧张起来。 陈宓安慰道:“没事,这是我的护卫,这里第一次来,谨慎点也是正常,对了,老丁,你也别叫我贵人,便叫我名字就是了。” 丁学至哪里敢,赶紧道:“那便不叫贵人,小人也跟着卢老板一样,叫您老板吧?” 陈宓大笑道:“嗯,今天若是考察没有问题,你的经营策略也有可取之处,我们投资了,你叫我老板也是应景了。” 说着进了作坊,作坊很小,外面是院子,七零八落的拜了许多的车轮轴承之类的东西,有两三个人埋头工作,见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下。 丁学至赶紧介绍道:“这几个都是我的亲人,那个是我大哥的孩子,那个是我妻子的弟弟,还有那个是我的亲弟弟,都跟着我混口饭吃。” 陈宓笑着点点头,走过去看了一下,然后就往里面走,里面很是狭小,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看了一圈,陈宓便停了下来。 丁学至很是局促,知道自己这点东西便是一个小作坊,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 陈宓停住了脚步,笑道:“说说?” 丁学至啊了一声,局促得脸色都有些变红了,但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卢仲文急得跺脚,心想,你这么掉链子,这不是让我在老板面前丢脸么。 陈宓倒是不太在意,提醒道:“你便说说你的打算,你想做些什么。” 这算是命题作文了,丁学至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小人学得东西其实不少,修车对小人来说太轻松了,虽然修车也能挣不少钱,如果只是修车,就有点浪费小人学的东西了,小人想要去造车,但造车所需的成本太高,小人本想着做点小本生意算了,自己打造一些车,虽然产量少点,但也能够挣一些钱。 卢老板我们是认识了许久的了,他的为人小人是想相信的,昨日卢老板找到小人说有金主可以投资,小人心中便有了些野心,想要干票大的,老板您放心,小人造车绝对是可以的,技术都是过关的,只要您投给我,一年卖出一百辆车绝对没有问题,挣个几千贯都是等闲事!” 丁学至看起来也有些激动,不过陈宓却是觉得有些好笑,若是后世的小老板面对投资人是这等表现,恐怕也是很难拉到投资的,不过也不能挑剔太多。 陈宓笑道:“有成品车么?” 丁学至赶紧点头:“有的有的,您随我到这边来。” 丁学至引着陈宓几人来到后院,后院摆了几辆还没有上漆的马车,陈宓上去看了看,与外面的马车大多大同小异,仔细看了看榫卯结构,上手试了试,不谈什么创新,质量的确是过关的。 陈宓点点头道:“质量不错,刚刚我看了,外面院子虽然看起来乱糟糟的,但摆设什么的,都还算是有章法,这马车也造得不错,的确是值得投资的。” 丁学至大喜,正要说什么,陈宓却是摆摆手道:“我说说我的条件,你听听成不成。” 丁学至赶紧点头道:“老板您请说。” 陈宓道:“咱们合办一家马车制造工厂,股份我七你三,你不用出钱,只需要出你这个人就可以了,工厂你来管理,但是账房、采购都得是我的人,换句话来说,你管生产人事,财务采购都是我来管。” 丁学至一听有些犹豫。 陈宓继续说道:“你先别着急拒绝,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说呢,我对这工厂的要求是,第一年出产一千辆马车,第二年要达到一万辆,第三年至少要达到三万辆……” 丁学至听到这里忍不住了,插话道:“老板,这不可能,您可能对着数量不是很理解,如果要打造这么多的车,成本和人力的投入太大了,恐怕不是几千贯能下来的,而且一下子造这么多,咱们也卖不出去啊!” 陈宓笑道:“我只问你,钱给够的情况下,你能不能第一年便造出一千辆车?” 丁学至苦笑道:“有钱自然是可以的,但这钱需要的可不少啊。” 陈宓道:“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丁学至想了想道:“那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我当学徒的时候自己总结了一套方法,用我那套方法,用一般的学徒,也可以造出合格的车辆。” 陈宓倒是有些好奇:“哦,什么方法?” 丁学至犹豫道:“这……” 陈宓一看便明白了,这是怕技术外泄呢,不过他想了想道:“是将马车的部件分开来制作,每个人按照规格负责一个部件,这样每个人制作自己熟悉的东西,速度便能快许多,也能够更加的熟练,造出更加合格的部件来?” 丁学至吃惊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个方法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呢!” 陈宓笑道:“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东西,先秦时候的武器都是这么打造的,不过现在的人的确是不知道而已,这个方法是可行的,你知道便好,这下子我更有信心了。” 丁学至有些神情恍惚,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原来在先秦时期便存在了,这也太打击人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还是得修路 “那……那这东西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自己造车?” 丁学至期期艾艾问道。 这一问将陈宓给问笑了:“我们哪里有这么多的精力去做这些事情,投资出去,让你们去做,我们只管挣钱,这样不好么?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估计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个项目。” 丁学至嘿嘿干笑了一下:“也是,让你们这些贵人来干这种粗活也不合适。” 陈宓笑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丁学至想了想道:“两个问题,一是,老板您打算投多少钱,二是,这生产出来的车辆往哪里卖?” 陈宓笑道:“你大约需要多少钱,才能够完成我的生产目标?” 丁学至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道:“想靠自己招聘完成这三年四万多辆马车的建造,光是砸钱没用,得想办法才行,如果一时间要招募那么多的人,又要有管理人员,又要有学徒,没有那么简单地,然后还要重新找场地啊这些,很难。” 陈宓点点头道:“那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丁学至点点头道:“小人倒是有一个办法。” “你说。” 丁学至道:“小人认为,可以将各个部件分开,将规格规定好,然后给到各个造车行,让他们打造出来,咱们前期可以只管组装,这样可以减少大量的人员,当然,这些以后咱们还是得靠自己来,但目前却是可以通过这种法子减少咱们人力上的压力。” 陈宓顿时对这丁学至刮目相看起来,这家伙就是个天生的工厂主啊,这种分包的方法,是后世工厂常用的方法,各种来料、各种零件,都是通过不同的工厂来生产,然后采购组装,这是大工业时代的做法,这丁学至怎么会知道的。 “你怎么会想出这种方法?” 陈宓好奇道。 丁学至不好意思道:“小人这作坊规模太小,有时候缺乏一些部件,小人倒不是做不出来,就是太费时间,我们人少,有时候修车的多,便没有时间去做了,便央求其他的造车行的伙计帮着我造一些出来,而且我认识的人多,倒是什么部件都能够找得到的。” 果然制造业的事情还是得找业内的认识,这三成的股份没有给错。 陈宓笑道:“生产的事情就按照你的想法来,我只管投钱和管钱,其余的你折腾吧。” 丁学至急道:“诶老板,您可是说着帮忙管销售的呀?” 陈宓点点头道:“嗯,我可以帮你报销……嗯,就按照五万辆算吧,五万辆之后,就得靠你自己了。” 丁学至眼睛大亮:“五万辆!” 陈宓笑道:“嗯,银行到处都在开分行,需要大量的车辆代步,马车、牛车、驴车都是要的,还有醉仙楼、望海楼,现在各地大开分店,做酒楼的迎来接往,也需要大量的马车,到时候都从你这里采购就好了。” 丁学至大喜:“那感情好,那敢情好啊!” 陈宓点点头道:“就是这马车却是得重新设计一下,得有点自己的设计,别用这种烂大街的式样了,这样卖不出去的。” 丁学至却是皱起了眉头:“老板您说得对,不过这样式想要改造,却是不太容易啊,没事,老板,我琢磨琢磨。” 陈宓点点头,这种小事情他本不想多管,但毕竟算是他亲手投资的第一家,总得搞出点名堂来,想了想道:“拿纸笔来。” 丁学至赶紧引着陈宓到了一张桌子前,是木工桌子,将上面的东西清了一下,拿出纸笔来。 陈宓便信手拿着毛笔画了起来,当然算不得多详细,但可以看得出来结构。 丁学至一看图,吃了一惊道:“这似乎是四轮的马车,还有这个是什么?” 陈宓点点头道:“对,这就是四轮的马车,这个叫避震,可以减少车上的颠簸的。” 丁学至苦笑道:“四轮车恐怕是行不通的吧,稍微对不上车辙,恐怕就要散架了。” 陈宓明白丁学至的意思,现在大部分的道路都是土的,几乎没有硬化路面土路必然是要被车轮压出辙的,也就是说,路面不是平的,而是每条车道都有两条压出来的车辙。 于是大宋的马车不仅得是两轮的,还得车轴长度和车轮尺寸统一,大家的轮子才都能在这两道沟里跑。 如果车轴长度和车轮尺寸不统一,那必然是跑着跑着一边轮子下进沟里一边还在路面没有压凹下去的地方,两边不一样高,那就要翻车啊。 四轮马车的前轮转向装置其实不复杂,中国在水运机械上有的是类似的结构。至于为什么不普及到马车上,就是因为路面上这车辙的沟。 四轮马车前轮转向装置本质上就是在一个水平活动的立轴上进行连接,立轴解决了水平方向的转动问题。 但如果左右轮高度不一致呢? 路要是不平,坑洼凸起之处,左右轮高度不一致,很容易把这个立轴给颠簸损坏了,纵向开裂,然后四轮马车就前后断做两节了。 陈宓也不是重生一天两天的人,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笑道:“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前期你可以先生存二轮马车,这个还是主要的产品,这四轮马车你也得造出来,很快汴京城的道路便要进行一轮大的升级了,到时候四轮马车将会成为主流。” 丁学至将信将疑,但没有多问,事情算是敲定了下来,卢仲文交代丁学至,之后的签约都会走正规渠道,会有人正式来签约,他则是跟着陈宓走,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 回到马车上,卢仲文却是对陈宓透漏的信息感兴趣:“汴京城要修水泥路么?” 陈宓笑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卢仲文笑道:“二郎你说汴京道路要升级,我立即想到了杭州的水泥路了,该说不说,杭州的水泥路是真的好啊,啊,是了,四轮车到杭州去卖估计会很好卖吧,毕竟那边的路那么好。” 陈宓倒是被卢仲文的敏锐的生意触觉给惊到了:“你说得对,杭州的确是四轮马车的好市场,这个你可以与丁学至好好地商量一下,看看先去那边试试四轮马车的市场。” 卢仲文点点头道:“嗯,二郎放心,这个事情我会上心的,倒是这道路升级,我倒是想问问二郎你有什么消息?” 陈宓奇异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卢仲文斟酌道:“道路升级的话,那么许多生意的形态是有可能发生变化的,比如说着马车,还有相关的建筑的行业,说不定会促进一大批的行业变化呢,所以我想知道一些消息,以针对性的投资。“ 陈宓越发的惊讶于卢仲文的才能了,这种前瞻能力,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但现在卢仲文已经拥有了一种类似的本质了,的确是可以好好地培养一番了。 陈宓点头道:“嗯,道路升级的建议,已经通过老师递了上去,不过现在还在讨论之中,毕竟我的建议是对整个大宋的道路进行升级,大宋的道路品质太差了,都是黄泥路,天晴的时候漫天尘土,下雨的时候一片泥泞深潭,稍微下久一些,通信都要断绝! 道路的作用是方方面面的,无论是朝廷的上通下达,还是经济的交通往来,都是极其重要的,关于修路的事情,我给了一个口号,便是要想富先修路。 在我的规划里面,首先是修一条南北大道,便是从开封到杭州,虽然说有运河沟通南北,但陆路也是至关重要的。 其次是修通州与州之间的官道,在之后便是州县道路……” 卢仲文的嘴巴越张越大。 陈宓见状不由得好笑道:“怎么?” 卢仲文苦笑道:“如此浩瀚的工程,朝廷哪里有钱去修啊,现在朝廷连百官的薪俸都发不出来,怎么可能修这么大的工程?” 陈宓笑道:“百官的薪俸这几天就可以发了,三司找央行借了一些,加上青苗法的利息几十万贯,算是暂时填上了。” 卢仲文苦笑道:“可这还不是已经空了呀,国库里都已经能够饿死老鼠了,哪里还有钱修路呀?” 陈宓神秘一笑:“国库里没有钱,但央行有钱啊。” 卢仲文睁大了眼睛道:“央行拿钱去修路?这修路可不同于风投,风投风险虽大,但只要有一家可以挣钱,央行就亏不了,但这修路,明显是个大窟窿啊,钱投进去恐怕连响都不响一声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做事自然要有做事的风格 卢仲平的态度其实代表了朝中大部分人的意见,张载在参知政事左厅将这份《天下道路规划建议》给到参知政事属官们来讨论的时候,便有人差点骂出来了。 “这不是瞎……” 有人看到了奏折,张口便要骂,有人赶紧提醒道:“这是张参政提的。” 那人赶紧刹车:“……唉,张参政心怀天下,这规划我看看哈,嗨,的确是很好的,各州到汴京的道路升级,全部升级为水泥路,水泥路坚实,不怕碾压,一条水泥路只要勤加维护,可以使用十年以上…… 嘿,这真是不错啊,这比黄泥路可强多了,果然是张参政呢,这主意高明,不过啊,现在朝廷的财政大家也是看到了的,这春节在即,三司连带着借钱,到处伸手要钱,这才算是将百官的过年钱给补上了,唉,难啊! 这都瘦成这样了,还能榨出几两油啊,即便是榨出来几两油,也填不上这么大的工程啊,若真是按照这规划来修路,岂不是得有几千万贯才能够打住,可咱们朝廷上下,岁入才有多少啊,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全扔修路上去吧?” “是啊,是啊,张参政三思啊。” “参政,属下们觉得这规划着实是非常精彩的,但现在朝廷底子薄,不是说经不起折腾的事情了,已经是完全折腾不起来了呀! 若是之前也就罢了,之前的朝廷还是有几分能耐的,但现在朝廷的重点全在变法上,官家的想法也全在那变法上,青苗法、均输法……又要用钱又要用人,咱们即便是提出来这个,这钱和人都被他们占去了,哪里还办得成! 参政,不是我说丧气话,这规划,即便是十年、二十年都不可能执行的,就朝廷现在这模样,变法……唉,说句丧气话,属下觉得变法是要出大问题的,到时候那么大的烂摊子,想要收拾都得头疼,哪里有精力去搞什么道路规划! 所以啊,依属下看来,咱们就处理处理日常事务,其余的就别搞太多,等着……哈哈,现在这种时候,做多错多,还容易授人把柄,一动不如一静啊,参政!” 这话博得大多数人的赞同,众人连连点头。 张载微微皱眉道:“你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被张载这么一问,很多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张载对视,但也有人很有勇气劝道:“参政,不是我们没有上进心,而是因为时势如此,资源大部分都被变法给占有了,咱们即便是有什么好的想法规划,没有资源,就是空中楼阁罢了,强力去推行,最终也只能失败,这等国之大事,失败了咱们身败名类倒是不足惜,但若是让拖了朝堂的后腿,却是罪大莫焉了!” 这人的劝说颇为大胆,众人俱都有些战战兢兢,张载身材虽然矮小,但脾气却是不小,比起王安石那个拗相公都不遑多让,前些时候刚刚当上参政的时候,有人依仗着是曽公亮的嫡系,想打压张载,却不料直接让张载反手一个弹章,现在就在州县上哀嚎,来拿曽公亮的求情都置之不理。 那事之后,张载的威严就立起来了,连带着这些人也对他颇为敬重。 张载听了这话,不怒反笑道:“却也不到这个地步,若是老夫说,朝廷其实能够掏出这笔钱,你们认为呢?” 众人俱都不以为然,但脸上却还是恭敬着,只是却未免有些冷场了。 有人见有些冷场,赶紧出来说道:“参政莫要卖关子了,让属下心下如同好多只猴子在抓挠,还请参政解惑。” 这哏算是捧上了。 张载笑道:“央行那边有钱。” 有人苦笑道:“参政,央行那边有钱大家都清楚,这一次百官的薪俸还是从那边借的呢,但银行的定制不是国库,这一点从一开始已经是说好了的,官家也严禁朝廷去央行那边拿钱,要拿钱也是借,那是要还的,拿倒是简单,但还怎么办?” 有人笑道:“还?先借出来再说啊,这可是朝廷去借的,央行的那些人敢来与我们讨要么,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啊!哈哈!” 此人一向比较楞,此话一出,顿时被许多人瞩目。 他愣了楞道:“怎么啦?” 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道:“你大约是不知道银行是咱们参政在管着呢,借参政的钱不还,你是有什么毛病么?” 这人性情虽楞,但也不算是真傻子,顿时冷汗沁出,赶紧与张载告罪:“参政……” 张载摆摆手道:“不知者不罪,不用在乎这些细节。” 这人松了一口气,但其余人却是暗自嘲笑这个人的政治敏感性。 领导说不知者不罪,你就真当领导不在意细节了? 领导分管的事情你都不清楚,你敢说你尊敬领导? 领导说不在意细节,那意思是细节我都记着呢,当你没有把柄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有可以发挥的借口,立马就整得你哭爹喊娘! 不过他们确实不太了解张载,张载胸怀豁达,也知道这个下属的性格如此,大大咧咧的,其实还真的是不太在意。 他继续说道:“与央行借钱,当然是要还的,不过怎么还却是有讲究的,这段时间,老夫与央行的瞿洪庆聊过,关于这个修路的事情,他倒是给了老夫一套方案,这套方案便是解决这投资的问题。” 有人意识到这才是张载敢将这修路的规划拿出来的原因,顿时意识到里面的机会,赶紧道:“参政,您能详细说说么?” 张载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修路的投入一般来说是很难收回成本的,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主要是分为三块为主,首先,是建设的道路可以设卡收费,不过这所收的费用只能抵一部分的成本。 其次是道路之侧的土地,可以给到银行作为回馈,这可以抵部分的成本。 但光是这两块肯定是不值那么多钱的,剩下的一块,无论多少,都得朝廷来买单。 如此一来,朝廷不需要付那么多的钱,银行也可以做到不亏本经营,而民间也会因为交通的便利,让经济变得更加发达起来,朝廷也能够因此收到更多的商税。” 有人提出异议:“参政,属下有几点疑问,还请参政解答。” “你说。”张载道。 那人道:“道路设卡收费恐怕不太现实,一是收费困难,车不知道从何汇入,也不知道从何而出,收费是很难实现的。 其二,设卡收费本是地方官府常常干的事情,若是央行设卡收费,恐怕会触及地方官府的利益,估计会有很多的纠纷的。 而参政所说用道路两边的土地抵消成本,这一部分该如何抵消,这些土地又如何能够产生效益,央行的人又不是傻瓜,那些土地又有何作用? 最后,参政所说之朝廷会补上缺口部分的资金,这部分的资金又是多少,参政怎么会认为朝廷有这么些钱呢?” 那人苦笑道:“参政,不是属下质疑您,而是这些问题不讲清楚,属下实在不看好啊。” 张载笑道:“你们跟着我也有不短的时间了,怎么会这么看老夫呢,老夫不怕你们质疑老夫,怕的是你们敷衍塞责。 老夫解释一下,首先,关于收费一事,已经有了成熟的方案,包括区分收费标准、人车分流、封闭车道等措施,不仅能够实现收费,还能够保证效率的提升,这是一整套专业的方案,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其次是关于道路两侧土地运营的盈利问题。 需要升级的道路,本身便是州道国道这些交通要道,这些交通要道,人流稠密,车辆密集,有了人流车流,便有许多的商机,无论是开酒楼、驿馆、交易场所、娱乐场所,还是建设诸多的住宅,都是有利可图的,虽然只能弥补部分,但也有不少的。 至于朝廷偿还这些债务的问题,大家可能不了解,央行有四成的股份是归属于朝廷的,央行的目标是在三年内上缴给朝廷一千万贯的盈利,大约就是每年至少有三百多万贯,但其实瞿洪庆对于央行的盈利能力是很有信心的,到时候每年的盈利肯定要远超出的,这一点大家大可放心,有这一部分的钱,估计也够这部分的投资了。 而且大家可能不太知道,当道路变得通畅起来,对于商业的促进到底有多么的大,到时候因为这些道路的畅通,商业变得繁盛起来,朝廷就能够收到更多的商税,这些都其实都应该算到盈利中去的。 所以,朝廷看似投了大钱,但这些钱都会在某些看不到的地方回馈回去的。” 张载说了这些,在场的人都有些怀疑,但张载偶读这般说了他们总不该总是怀疑,否则便是特意抬杠了。 张载看到众人的神色,笑道:“大家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不过你们得这么想,央行的那些人都是钻在钱眼里的,他们若是算不过来账,才不会接受呢,毕竟真金白银掏出来的可是央行啊,后续若是没有挣到钱,朝廷可是要赖账的!”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也是啊,掏钱的是央行的人,到时候挣不到钱,难道还能够让朝廷停摆不成,就算是不还钱,央行又能够耐朝廷何! “参政都这么说了,咱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只是参政说服我们容易,朝堂诸公可不好说服啊。” 张载笑道:“做事总得一步一步来嘛,能够说服你们,自然能够说服诸公,现在需要的是大家一起来完善这份规划。” 有人说道:“可是这份规划已经挺完善的呀……” “噤声!一会和你说。” 旁边有人悄悄拉住了他。 会议散了之后,那人拉住了与他说话的人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 说话的人笑道:“张参政不需要我们完善这个东西,他需要的是咱们的支持。”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嘛,那玩意已经挺齐整了呀,怎么还需要咱们完善,不过,他要我们支持,我们怎么支持?” 说话的人笑道:“还能怎么支持,自然是附议啊,形成正式文件的时候签名画押,表示参政左厅全体属官都赞同此事。” 那人皱了皱眉头:“你要署名么?” 说话的人呵呵一笑:“自然是要的。” 那人皱眉道:“可是……我总是觉得这提议有点不靠谱啊,这规划太大了,即便是分成三十年四十年,每年几百万贯的投入,朝廷如何偿还得起,最近几年的形势越来越糟糕,现在王参政那边又在瞎搞什么变法,最近的民意已经汹汹,恐怕接下来朝堂恐有大变化啊!” 说话的人笑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就目前来说,抱紧参政大腿便是正事,参政虽然极少排除异己,但那是参政没有推出自己的政见,变法上附和王参政,实际上统合曾相、富相留下来的势力,现在参政却是要推出自己的政见了,他要开始做事了,排除异己便是势在必行了,他今天这一出,便是在试探了。” “试探什么?” 说话的人道:‘当然是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问题啊。“ 那人有些瞠目结舌:“难道意见不同便是敌人,附议他才是朋友,这不是党同伐异么?当年的朋党之争,现在又要重新到来么?” 说话的人瞟了那人一眼,眼里藏着些不屑,若不是他们两个是同年,他早就不搭理这个只会读死书的朋友了,这脑子也太不当用了,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看不懂,但两人终究还是走得近些,终究还是不舍得见他倒大霉,便低声道:“这是很明显也很有必要的事情,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好,宰执上位三把火也罢,都是这等培养骨干根基的时候,聪明人赶紧表明立场,如果觉得道不同,便赶紧找出路,别留在这里让人瞧着不爽,明白么?” 那人虽然还是瞠目结舌,但终究算是理会了些,点点头道:“那我听你的。” 还算是句聪明话。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徐州冶铁 对于推动一项国策来说,在参政左厅获得通过,不过是万里长征路上的第一步,而要说服其他的大臣以及官家,才是更难的事情。 不过这终究算是一个好事,在获得初步的赞同之后,张载立即推动整个参政左厅将意见给落实成文字,全部签字画押,形成一个参政左厅的总体意见,这已经具备了往外输出的条件了。 当然,张载当然也可以将这个规划直接献给皇帝,让赵顼去考量,决定要不要执行,但那样子分量却是不足的。 通过左厅这边大量属官的共同认证,这大约是让这份规划在专业性、可行性上增添了许多的分量,至此,《规划》便不仅仅是一份建议书了,而是有了初步分量的东西了。 《规划》是陈宓一手炮制出来的,但交给张载之后,他却不太过问了,一心一意投入一个贱业之中。 ——陈宓跑去打铁去了。 铛!铛!铛! 铛!铛!铛 打铁铺里敲击声响成一片,诸多肌肉发达的打铁匠,赤着身子,浑身汗流浃背,但每一次挥动大铁锤发力,浑身肌肉进行协同时候的扭曲、拉扯、抖动,与四处弹射的火花,形成一幅极富有美感的画面。 不过,这画面美则美矣,就是生产方式过于落后了。 这打铁铺,利用煅烧与敲击,改变生铁中含有的含碳量与微量元素,尽量锻造出更好的钢铁,但这种生产方式效率太低了,想要通过这种生产方式,来满足经济对于钢铁的需求,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陈宓来到打铁铺的原因。 有了水泥,就得有钢铁,如此才可以有摩天大楼出现,才有横跨南北的大桥出现,往低了说,有了钢铁,农业才有可能出现飞跃性的发展,有钢铁,生活才会有变革性的进步。 钢铁不是科技革命的根本原因,而是科技革命的限制条件,想要制造蒸汽机,便先得有合格的钢材,否则都是空想。 然而,捶打的方式看似效率不高,但当陈宓来到徐州冶铁矿的时候,却发现官营的冶铁机构,已经有了高炉、鼓风机、使用煤炭炼铁这等高超的技术,除了没有利用到焦炭,几乎后世所拥有的基础技术基本上都有了。 这个发现让陈宓很是欣喜,有了这些基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做了,陈宓拿着张载给与的参政手令,在徐州冶铁矿上扎根下来,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这里做调研,从春节过后到清明过后,才回到了汴京。 当张载看到形容憔悴的弟子时候,忍不住笑道:“还以为你就去打铁去了,没想到你还舍得回来啊?” 陈宓笑道:“差不多了就回来了,而且,再不回来,就怕老师您亲自去矿上抓我去了。” 张载闻言有些恼道:“你还知道啊,大考已经临近了,你再不回来备考,这一次考不上,下一次又是几年后,慢一步步步慢,你知道么!” 陈宓嘻嘻笑道:“弟子知道知道,不用着急嘛,基础的东西弟子也没有放下,每天闲暇的时候也会学的嘛,不信一会您考我看看。” 听到陈宓的话,张载也没有再多说,这个弟子的主见很大,但也很自律,他不会放松的,便心疼道:“先去洗个澡,为师等你。” 陈宓点点头,便去洗了个澡,一身清爽回到了客厅,笑道:“矿上什么都好,就是洗个澡不容易,还是家里好啊,想洗澡就洗澡。” 张载还是有些心疼:“要不先去睡一觉,晚上咱们再聊?” 陈宓摇摇头道:“不用不用,矿上条件差,但睡觉时间还是挺足的,这个不用担忧。” 张载点点头道:“那就说说你的收获吧。” 陈宓笑道:“老师不先考考我?” 张载笑道:“这个之后再说吧。” 陈宓点点头道:“此次去徐州冶铁,目的便是为了了解大宋的冶铁技术,徐州毕竟是国朝最大的冶铁矿,技术上也是最为领先的,倒是颇有可取之处,高炉等技术都是齐全的。 此次弟子过去,做调研的同时,还与矿上的官员交好,做了一些技术的改进,高炉技术、焦炭炼铁等等技术,都做了不少的改进,冶炼出来的钢铁质量可比之前好太多了。 基本上已经能够满足路桥建造的强度了,加上水泥,基本上在技术上,修路搭桥已经没有太大的障碍了。” 张载点点头道:“却是要与你说一事,《规划》的推动效果很一般,基本上已经算是推不动了,官家一开始倒是有些意动的,但算了一笔账之后,便打消了念头。” 陈宓笑了笑。 张载好奇道:“你一点也不意外?” 陈宓点点头道:“倒也是正常,在一开始的时候,弟子也没有想着能够那么快推动起来,主要是央行这边的发展还需要时间,这时候的推动,不过是先给官家以及官员们先了解一下这个事情罢了,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以后真正推动的时候,才能够真正推动起来。” 张载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只是大家的看法都是相当悲观的,大多认为至少二三十年内基本是不可能推动起来的。 而且,现在大家的关注点也不在这上面,都集中在王参政那边呢。” 说起这个,陈宓忍不住笑道:“王参政最近的力度越来越大了呀,连着颁布募役法、保甲法,方田均税法,据说还要对科举动手,但这一块争议很大吧?” 张载忍不住苦笑道:“都快打破狗脑子了,募役法、保甲法都也罢了,但是这方田均税法,却是触怒了太多人了,方田均税法才刚刚提出,各处的弹章便如同雪花片一般飞来,一时间朝堂内外都吵成了一团,为师这里也是天天有人来吵,烦死人!” 方田,意指清丈土地。北宋初年各地田赋不均,地主富豪相率隐田逃税,赋税负担都加在了中小地主和农民身上。 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新鲜玩意。 仁宗时,郭谘和孙琳用千步方田法清查洛州肥乡县等处民田。后曾几经试行推广此法,但几试几罢。 王安石推行方田均税法,以东西南北四边长各一千步作为一大方,四边长各一百步作为一小方,即方田。 首先对已经耕种的各州、县土地进行清丈,核定各户占有土地的数量,井按照田地的地势、肥瘠,把田地划分等级,制定地籍,分别规定各等级的税额。还编造方帐、庄帐、户帖和甲帖作为存案和凭证。 这个法子能够消除隐田逃税之现象,增加赋税收入,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但有人得益便一定是侵害了一些人的利益,这次侵害的是豪强地主阶级的利益,他们自然不能罢休,不闹才是咄咄怪事。 陈宓点点头,脸色的笑意敛去:“是谁在反对?” 张载脸色有些怪异:“司马君实等人。” 陈宓沉默了下来,一会之后,便不再聊这个话题了,张载也顺着陈宓的话聊下去。 “……央行接受青苗法,今年这几个月的成果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河北地区,去年黄河改道,今年央行将之列为重点区域,原本韩公反对青苗法,但央行施行,弟子去了韩公那里一趟,将央行的方式方法给解释了一番,又将越州的成果给他看了一遍,韩公还是支持了。” 陈定闻言笑道:“大约你去年支援的那几十万贯也是有些效果的。” 陈宓与张载相视之后不由得大笑起来。 “大哥你这话可是促狭极了,韩公不是那般人,主要还是因为河北百姓刚刚遭受黄河改道之灾害,若是没有央行贷款帮助启动春耕,靠朝廷肯定是不行的,因而韩公才同意的。” 陈定撇嘴道:“就这些人,现在我可不太信得过,表面上正大光明,一副正人君子名臣风范,可你看那司马君实,啧啧!” 说起韩琦司马光等人,陈定是一脸的不屑。 张载提醒道:“固安,这话咱们师徒几人说说即可,到了外面可不好乱说。” 陈定赶紧道:“老师,学生不是嚼舌根的人,绝不敢到外面乱说。” 陈宓叹息道:“其实哥哥说的也没有错,这些人啊,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倒是正大光明,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利益,那展露出来的獠牙……啊,不,他们义愤填膺,一样用的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借口,但实际上行的却全是维护自身利益之事,着实令人作呕!” 张载苦笑道:“老夫前些年还是看不太清这些人的面目,等到现在,才算是看清了,反而是王参政这看起来咄咄逼人的模样,才真是为国为民,只是王参政之做法,也怕是有些不妥啊。” 陈宓点点头道:“没错,所以,咱们谁也不能靠,一方面,咱们得占住这变法派的名头,得帮着王参政变法,但一方面,咱们也得预备着收拾残局,变法之事即是必行之事,又是现时之国策,而且这国策持续的时间估计还是不短的。 官家的意志坚定,变法过程虽然会有反复,但变法肯定会贯穿官家的一辈子,所以这个时间会很长,咱们要坚持住,只要坚持住,咱们就能够一直做很多事情。” 张载对于陈宓的判断是比较信任的,闻言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这《道路规划》或许有一天真的能够执行呢。” 陈宓哈哈一笑:“不是或许,是一定,给弟子几年的时间,弟子会亲手推动的。” 张载点点头道:“之前你所说的风投之类的事情,现在进展如何?” 陈宓道:“弟子只是从仲文给我汇报的信件中看到,具体的情况,明天还得去看一趟,仲文说值得投资的不少,他筛选了一番,只投了一十八家,其余的没敢投,不过这十八家,倒是个个有长进,大约是资源投入集中的原因,倒是不仅活了下来,好像还规模壮大颇快。” 张载笑道:“那你这所谓风投,倒是有点东西。” 陈宓笑道:“其实这种风险投资吧,就是得不用计较风险,只要按照流程来,控制一些大的风险,也不必全求稳妥,不然这几个月的时间也而不至于只投资十八家,不过也罢,刚刚开始,谨慎一些也好,倒也不必苛责仲文。” 张载点点头:“你明日去看看,看完之后与为师说说,常常听说你要扶持工商业,这个为师是支持的,只是通过这所谓的风险投资,为师却还是有些忐忑的。” 陈宓点点头道:“明日弟子去考察一番,不过这冶铁业的事情还是得求老师您帮帮忙。” 张载道:“哦,怎么说,你已经有些想法了么?” 陈宓点点头道:“是,徐州冶铁的技术已经是符合弟子要求的标准了,但现如今天下只有一家徐州冶铁,徐州冶铁治下有八个冶,每个冶有百余人,统共起来也就只有不到一千人,每年出产不到五百万斤,这点产量着实太少了。 现在水泥造路造桥,所需钢铁动辄万吨以上,就这么一点产量,也就是开玩笑一般,所以现在很多的路只能用毛竹代替,但毛竹代替的路,承重不足,很容易出问题的,若是造桥,更是强度不足,稍微跨度大一点的,根本就不敢建,钢材的问题若是不解决,这修路的想法也不过是空想罢了。 所以,弟子的想法是,让徐州冶铁的技术进行无偿的扩散,除了让兖州莱芜监、邢州棋村冶务、磁州固镇冶务这三个最大的国营冶铁学习徐州冶铁的技术,也要扩散到民间的地方冶铁以及私有冶铁工场。 唯有将技术扩散开来,才能够有更大的量,光靠国营肯定是不行的。” 张载点点头道:“具体你想怎么做?” 陈宓眼睛发亮道:“弟子想要徐州冶铁工场!” 张载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点点头道:“有点难度,这冶铁乃是机要,而且这徐州冶铁厂,更是冶铁中心,恐怕工部那边不愿意放手的,为师若是强要,恐怕要打一架才行。”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张载的凡尔赛 张载所谓的干一架,指的自然不是真的干架,但与真的干架却是过之而无不及了。 在官场上,官员对于自己手上的资源,包括职位、管辖的机构这些东西都分外看重,所谓手上有没有权,就看你手上有没有管着什么东西。 对于工部的官员来说,冶铁工场,尤其是排名第一的大工场,那可算是视如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陈宓想要一个大工场,那就无异于想要人家的老婆了,怪不得张载说要干一架了。 张载怕陈宓不理解其中的重要性,还特意给解释一下。 “这徐州冶铁工场,正式名你也是知道的,便是徐州利国监,盘马山下一带矿产资源丰富,附近的白土镇又发现了煤炭,因为你在那里考察,估计你回来后或许会要了这工厂,于是这段时间为师也就上了心,所以知道了这些情况。 这利国监或许会超越兖州莱芜监、邢州棋村冶务磁州固镇冶务,成为新的冶铁中心,你要这个冶铁厂,的确是具备成为冶铁业变革核心的,为师会给你争取的。” 陈宓听着听着,心中又是感动不已,自家这老师,事事将事情考虑在了前面,还不怕为自己得罪人,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看到陈宓的神色,张载笑道:“莫要做此女儿态,为师帮你,是因为你真的出色,这一次朝廷窘迫至此,连百官的薪俸都无从出处。 三司托陛下找到为师,说要从央行筹措资金,央行也没有让陛下失望,除了将青苗法的利息尽数拨付,还多掏了几十万贯,掏出将近上百万贯,将这窟窿给补上了。 一方面三司方面是感激涕零,另一方面陛下对于央行也是刮目相看,毕竟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央行便随意能够掏出上百万贯的资金,这种能力可是惊到许多大臣了。 你以为为师能够牢牢把住这参知政事的职位是因为为师的能力么,不是,其实是因为你,这是你的功劳。 国朝百余年,看似文化荟萃,重用文臣,但就宰执来说,就像是走马灯一般,上了没有多久就要换,真正是常青树的没有几个,都是上上下下的换个不停地,为师这上来了一年多的时间,现在还没有让为师下来,这已经是了不得了,细究里面的东西,还是你的功劳啊。” 陈宓想要谦虚几句,但想到这是自己的老师,便化作笑容:“老师,您也别太夸赞弟子,小心弟子骄傲。” 张载大笑道:“倒是希望你像个年轻人一般骄傲一些,你看看你,埋头做事,在你的身上从没有看到年轻人的气盛,为师有时候也是有些遗憾,别的老师都得为弟子擦擦屁股,过过长辈的瘾,可你不仅没有,还不断地给老师莫大的助力,有时候想想还真的是有些遗憾啊。” 张载叹气摇头,似乎真的是遗憾不已。 陈定在旁边不由得心里不是味道,他不知道后世有一句叫被凡尔赛到了,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曹尼玛。 陈宓也是哭笑不得。 张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与陈宓道:“是了,陛下吩咐为师给你带话,叫你找时间去见一下他,直接去就行了,呐,这是手诏。” 陈宓又是哭笑不得:“官家这也忒瞧得起弟子了,弟子只是一介白身,他就这么让弟子去见他?” 张载摇摇头道:“虽然你身上没有什么职务,但现在谁敢当真小觑你呀,手上握着央行,还有加起来价值上千万贯的企业,即便是到谁的面前,都得高看你一眼。” 陈宓笑道:“这是老师您的功劳,若不是弟子身上有着参知政事关门弟子的光环,谁会将弟子放在眼里。” 听到陈宓谦虚,张载也只是笑了笑道:“见官家的事情重要些,考察投资的事情等见完官家再去吧,虽然官家说让你自己找时间,但你也别当真让官家等着。” 陈宓点点头道:“嗯,明日便去。” 第二日陈宓便早早起来,跟着张载一起出发,张载去早朝,陈宓则是去了崇政殿外递上手书等候,得等赵顼上完早朝,然后在崇政殿接见完其他人才有机会见着,即便是今天见不着也是正常,嗯,或者说,几天见不着人也是正常的。 基于这样的考虑,他带了一本书,准备在候客耳房好好看会书,他工作太忙,学习的事情只能靠碎片时间垒起来使用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大清早的,当他被带到耳房时候,耳房已经有诸多人等候着呢,那些人大多身着州县官服,大约是要去州县就职的知县知府,只有陈宓一人穿着月白色书生装,倒是颇为引人注目。 陈宓与看过来的人都友好的作揖,然后准备坐下自己看看书,不料却是有人凑过来搭话。 “这位兄台,在下彭昭训,刚问阁下怎么称呼?” 彭昭训笑眯眯地过来打招呼。 陈宓赶紧站起来作揖回礼道:“您好,在下陈宓陈静安。” “啊,你就是陈静安!” 他的话有些大,顿时耳房中的很多人都瞩目过来。 “你就是陈静安?” 又有人好奇问道。 陈宓腼腆点点头。 “哈哈,原来你就是陈静安啊,久仰大名啊,在下邬观政,有礼了。” “静安世兄,你好啊,在下甄秀伟,有礼了。” …… 众人纷纷上来见礼,丝毫没有因为陈静安还是白身而轻视,甚至还一个个自称在下,礼貌极了。 不过陈宓却没有飘,固然他的名气是有一些,但这些人敬得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背后的老师张载,如果此时是王雱在这里,受到的欢迎可能还要更大一些,这一点他自然心里非常清楚。 只是这般下来,他自然是没有办法看书了,与旁人闲聊起来,作为一个职场老油条,对于这种场面,他自然是非常在行的。 耳房里二三十人,一同寒暄下来,他竟然是谁也没有冷落,只过了两刻钟,二三十人的名字与职位都让他给记下来。 聊过一轮后,他第二轮便开始用姓名加兄为称呼开始聊天,在场的人被他一称呼,顿时都高兴不已,毕竟被人记住姓名,可算是得到了不小的尊重了,大家顿时都热切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等候皇帝召见没有那么快,也不再闭目养神,而是参与到聊天当中,倒是让陈宓听到了不少关于地方的消息。 陈宓知道赵顼不会那么快召见,也不着急,与大家聊起来,这里这么多的州官县官,赵顼总得召见完他们之后,才会召见自己吧,所以倒是无妨。 只是没想到的是,聊了两刻钟之后,便见到有内侍过来,众人赶紧坐回位置,有职位更高一些的,用期待地眼神看向内侍,却不料那内侍直接在人群之中搜索,看到了陈宓,顿时喜道:“陈宓,你在这儿呢,快随我来,官家等着您呢。” 这下子不仅众人吃惊,连陈宓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但他没有多说话,站起来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与众人做了一个揖:“诸位前辈,小子先去了。” 众人脸上笑容可鞠:“静安世兄,去吧去吧,别让官家等久了。” 陈宓腼腆笑了笑,转身随同内侍去了。 耳房中的诸人看着陈宓离去,然后有些面面相觑。 彭昭训奇道:“这陈静安身无官职,怎么得陛下这般看重,这也是奇了怪了。” 有人笑道:“彭兄却是消息不灵通了,现在静安世兄可是咱们百官的大恩人呢。” 彭昭训奇道:“这是什么说法?” 又有人笑道:“彭兄知道为什么这阵子朝廷有钱发薪俸了么?” 彭昭训奇道:“难道与陈静安有关?” “可不就是么,彭兄可是知道央行,央行是他的老师张参政执掌,实际上知道的都该知道其实央行就是这陈静安帮着打理,短短一年的时间,这央行便随便能够拿出百万贯的钱给朝廷腾挪,知道这个,便知道陛下重视他也是正常了。” 彭昭训惊道:“那他不是咱们大宋朝的财神爷了么?” “可不是么,不过啊,这央行这次展现出来这么大的财力,恐怕有不少人惦记上了,他可未必能够保住了……” “李兄,慎言!” 有人打断了这李兄的话,顿时将李兄吓了一跳,尴尬一笑后,便不再多说了。 彭昭训也不敢多问,但心下却是暗暗留了一个心眼。 此次彭昭训要去徐州就职,正心下忐忑呢,他没有什么背景,一路挣扎过来,可是吃够了苦头,如果能够搭上陈宓这条线,说不定以后就有靠山了呢,毕竟陈宓的老师张载,现在可是风头正劲呢! 耳房本来气氛热烈,可是陈宓一走,又加上这么一句警惕,顿时气氛冷却了下来,众人又是眼观鼻,鼻观心起来,一个个仿若是泥雕木塑一般等候召见,只是这一等却是过了许久,好在大家都是坐功出众,也不嫌烦躁,只是暗暗纳罕一个白衣又能够与官家讨论什么事情。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有人盯上了 清明前后的汴京,天气正是适宜的时候,既过了回春寒,又没有进入夏天,这个时候身着一件轻薄长衫即可。 陈宓进入崇政殿,便看到赵顼身着一件偏正式、但看起来又颇为舒适的常服,看着十分的轻便,许久不见,赵顼蓄起了胡子,看上去具备了些许的威严。 赵顼也在观察陈宓,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多时未见,少年的躯干变得厚实了许多,行走之间,颇见雄武。 赵顼笑道:“听说静安娶了杨家的女儿,看你步伐稳重有力,莫不是得了杨家真传?” 陈宓忍不住笑道:“陛下莫笑话学生了,学生倒是与未婚妻学了一招半式,但也不过是健身罢了,那里算得上学武。” 赵顼点点头道:“学一学也无妨,书生也该学武,如此才能在君王需要的时候持剑杀虏!” 陈宓心下一惊:“陛下的意思是,西北有变化?” 赵顼有些怒气内蕴:“哼,那班西北蛮子,总是犯边,朕让西军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可是这西北蛮子来去如风,虽然能够防止他们深入,但总是犯边,也是忒让人憋闷!” 陈宓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西夏虽然立国,但还是游牧民族的习气,大宋固然是防得住,但边衅总是免不了的,每年都有几十回,每回都有边民烧杀抢掠等事宜,虽然规模不大,但报上来看到总是要憋闷的。 若是一些老成的君主大臣,看习惯了也就罢了,可赵顼毕竟还年轻,看不惯也是正常。 赵顼也只是抱怨一下,便转移了话题:“静安,这大考也快到了,听张师傅说你还在到处跑,今年该得好好好好地备考了,你这么大的名气,若是没考上,便要贻笑大方了。” 陈宓苦笑道:“陛下您就别给学生压力了,自从回来,老师在学生耳边便说了好几十次,您看,学生来见您,怀里还揣着一本书呢,就在路上看,等候您召见的时候也得看……” 赵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幸灾乐祸:“该呀,你名气太大了,你若是考不上,你老师的脸往哪搁呀! 不过,张师傅操心也是对的,你现在要做事情,有官身做起事情来更好安排,朕也希望多给你压压担子,但现在你还要备考,便只能罢休了。” 陈宓肃然道:“陛下若有吩咐,学生在所不辞!” 赵顼笑着摆手道:“无须如此,这次叫你来,只是与张师傅说起来的时候聊到了,想到许久没有见你了,便托张师傅让你过来,其实并没有其余的大事……” 他斟酌了一下道:“……不过,倒是有一些事情要问问你。” 陈宓心下一笑道:“陛下请说。” 赵顼道:“央行经营得怎么样了?” “嗯?”陈宓心下疑惑,看了一下赵顼,不是很理解,“官家您的意思是?” 赵顼这么问的确是让陈宓费解,关于央行,虽然大家都知道实际掌管的人是他,但名义是挂在张载的名下,而具体执行是瞿洪庆,如果赵顼想知道银行的运营情况,无论是找张载还是瞿洪庆,都可以回答他的问题,没有必要等他这么久才问。 赵顼搓了搓手,似乎有些窘迫道:“三司那边认为,三司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央行聚敛天下财物,尽收天下财货,不宜脱离三司治外,因而建议将央行归于三司治下,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这话一出,若是换了一般人,非得脸色剧变不可,但陈宓想了想,却是笑道:“学生建议陛下,谁向陛下提出这样的建议,陛下便将谁贬谪到州县去吧。” 赵顼吃惊道:“何至于此?” 陈宓笑道:“三司乃是唐代中期以后,财务行政渐趋繁杂,乃特简大臣分判度支、户部、及充任盐铁转运使,分别管理财政收支、租赋与盐铁专卖事务。 后委任宰相一人专判度支、户部与盐铁转运使事务,再后来三使并为一使,称三司使,总揽财政收支,租赋及盐铁专卖事务。 国朝沿设三司使,三司使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为中央最高财政长官,号称“计相”。 这百来年发展而来,三司已经发展为一个几乎无所不管的部门,它的职权范围涉及了原来的兵户工礼吏部的事务,甚至连监察部门的职权也受到了侵犯,而且还包办了地方州县的所有财政事务。 官家,现在的三司,已经是个庞大无比的机构了,但却是臃肿无比,机构人员连年增设,但工作效率却是低下无比,他们想要央行,不过是看重央行庞大的现金流。 学生之所以建议陛下贬谪提出建议的人,是因为此人存心不善,三司要将央行归于治下,这对于央行的良性发展全无帮助,而是盯上了央行里面的钱,一旦让他们有机会插手其中,央行离倒闭也就不远了。 现在的央行,虽然里面的钱没有办法直接为朝廷所用,但对于工商业的发展的作用却是不可替代的,以后还有涉及到大规模基建的问题,央行可以集中力量干大事,就比如之前老师提出的《天下道路规划》,其实并非空中楼阁,只要央行经营得好,学生有信心让它在四五年内就能够实施。 但如果让人将手伸进央行里面,这个大宋未来几十年发展的核心动力,将会被破坏掉!” 陈宓带着笑容,但所说的话却是令赵顼沉默不语,之后便是含糊其辞,将话题转了过去,聊了一会,便说还要接见别的官员,让陈宓回去了。 陈宓心下好笑,回到了家,晚上张载回来,便与张载说了起来。 张载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其实不是什么三司,而是陛下想将央行收归手下?” 陈宓点点头:“想必是手上没钱了呗,认为央行是钱袋子,可以随时取用,不过让弟子堵回去了。” 张载点点头道:“固然是官家的自己的意思,不过还真的是有人盯上了央行。” 陈宓哦的一声道:“是王雱么?” 张载哑然失笑道:“你也别将他想得那么坏……他有没有这想法我是不知道的,不过,为师却是听说有人在打探央行的各种消息,恐怕是对央行起了心思了。” 陈宓冷哼了一声道:“央行是弟子一手组建起来的,当时还和王雱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这些人却想要来摘果子,呵呵,谁敢伸手我就敢剁手!” 他想了想问道:“老师,是谁在打探消息?” 第二百一十七章 意气风发的卢仲文 张载脸色有些凝重:“太常寺奉礼郎文居中。” 陈宓皱起眉头:“太常寺奉礼郎……文居中,是那个文?” 张载点点头:“便是了。” 陈宓深吸了一口气,大宋朝的这些名臣们,大多出身没有那么简单,但真称得上世家的也不多,但文家却的确是称得上的。 文居中虽然只是一个太常寺奉礼郎,但他的父亲叫文彦博,正是当今的枢密使。 大宋朝的几个最为核心的机构被称为二府三司,三司便是三司,二府则是中书与枢密院,枢密使便是枢密院的一把手,名义上是管军的,可大宋朝的官没有那么简单。 太祖赵匡胤的北宋是通过陈桥兵变得来的,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必须削减地方和朝中大臣的权力。其中一个重大调整就是相权,宋朝设立了中书、枢密、三司分掌政、军、财三大务,宰相之权为枢密使、三司使所分取。 名义上枢密使是只管军事,但实际上却非如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枢密使的职权比起中书昭文相的权力还要大。 中书省中,昭文相的权力不仅被枢密使以及三司使分割了权力,还要被参知政事分割去很大部分的权力,比如现如今的王安石以及张载,实际上他们才真正掌握了中书,反而是曽公亮、赵槩实权不多,当然这与他们年老病弱有关系。 但总体而言,反而是枢密使的权力更加集中。 文彦博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枢密使,先说他的能力,他从天圣五年中进士,一步一步做到了昭文相,之后转枢密使,功绩比之韩琦也是不差的,当今朝堂,也就只有富弼与韩琦的资历能够与之想比拟,他任枢密使,镇压得住军队,权势自然是惊人。 而他的身世也让他在朝堂上下都有身后的根基,他的父亲文洎,官至河东转运使,他的祖父是五代时候后汉石州军事推官文锐,高祖父则是后晋岚州录事参军文时,家族一代一代的进步,根基自然深厚无比。 根基深厚,自身资历也深厚,能力也是过人,这等人惦记上央行,的确是有些棘手的。 不过,麻烦是麻烦,但陈宓心中并没有畏惧。 不过,战术上轻视对手,战略上却是得重视对手,这是半点也容不得轻忽的。 陈宓道:“老师,明天弟子去看看司农寺,看看央行的各项事宜。” 张载点点头道:“嗯,该去看看,是了,关于冶铁工场的事情,你与管家说了么?” 陈宓苦笑道:“今日拒了陛下,却是不合适再说了,等等吧,找个好时机再说。” 张载点点头。 第二日,陈宓便出发去司农寺。 几个月没来,在司农寺的央行总部变得更加热闹起来,随着央行走上正轨,在总部办公的人员越来越多了。 在之前,司农寺的大部分只能被制置三司条例司剥夺了,人员也都去了三司条例司那边,司农寺算是没落了,偌大的地方,里面的人却是寥寥,但现在的司农寺,比起鼎盛的时候还要热闹得多, 这也正常,司农寺鼎盛时期各署加起来也不过一二百号人,然而此时的央行总部的人却是多达千人之多,气象自然是不同了。 陈宓的到来,顿时让央行沸腾起来,瞿洪庆、施彦卿、以及卢仲文都出来迎接,瞿洪庆是行长,施彦卿是二把手,卢仲文原本并无足轻重,但近来却是央行风头最劲的人,自然是惊动了许多人。 陈宓不愿意兴师动众,随同瞿洪庆几人去了会议室。 “二郎,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这里有好多的事情需要向你请示呢。” 卢仲文兴奋道。 陈宓一听,便知道卢仲文的成绩不错,但应该也遇上很多的问题,便笑道:“哦,是么,说来听听。” 卢仲文也不客气,立即汇报起来:“这几个月的时间,我一共投资了十八家公司,涉及到各行各业,造船、造马车、养猪的、一家百货、一家水泥厂、一家冶铁工场、一家航运公司,一家镖局、一家旅馆,还有其余的也是以衣食住行为主的公司。 这些公司原本发展的势头便不错,只是受困于资金,所以一直发展受局限,有了咱们的资金投入,他们的发展势头便快了起来,加上有一些行业咱们央行是有资源的,有了咱们的帮助,他们发展势头更猛。 比如说水泥厂与冶铁工场,最近些时间,央行在开封治下各县建设办公地点,用的便是水泥,因而让人看到了水泥的好处,现在水泥已经是推广开了,许多百姓造房子什么的,都愿意用水泥,因而水泥厂发展极快!” 陈宓点点头,对这个倒也不意外,反而是关于养猪场与百货比较感兴趣,问道:“养猪场与百货是怎么回事?” 卢仲文笑道:“现在大宋饭桌上的肉,大多是羊肉鸡肉鱼肉,牛不让宰杀,能上桌的不多,而羊大多来之西北,路途遥远不说,价格更是昂贵,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之前我认识了一个能人,他擅长养猪,还有一门稀罕的技术,便是给猪阉割,说来也是奇怪,那些猪阉割之后,原本腥臭的肉便没有太多的味道,只要烹煮得法,便也能够成为极好的美味。 虽然不及羊肉,但对于寻常人家却是可以接受的了,关键是,养猪效益好啊,好养好长肉,一头猪能够出肉上百斤,吃得也没有那么金贵。 那能人在咱们央行的资助下,在郊外盘了几百亩的土地养猪,现在实行大规模的养猪,第一批的猪肉已经上市了,在汴京中可是大受好评。” 施彦卿笑道:“老卢这家伙为了推广猪肉也是拼命,不惜找到他大哥,一定要求他大哥在醉仙楼上几道猪肉的菜,可把伯蕴兄给烦躁得不行。” 众人都笑了起来。 卢仲文笑道:“说起来也是难为他了,猪肉不上大雅之堂,醉仙楼也算得上高端酒楼,猪肉一开始的确是不受欢迎的,但我天天去蹲点,督促厨师研究猪肉烹饪法,后来研究出来蒜苗炒肉等吃法,才算是大受欢迎,现在我大哥可对我是感激涕零了,因为好些猪肉菜,现在大发流行,他可是受益者了,现在哪家酒楼没有猪肉菜,便算是跟不上潮流了。” 陈宓赞赏道:“做事业便该有这种开拓精神,其实很多行业都可以整合起来,咱们要做规模优势,无论是养殖业还是其他的,只要规模起来了,就可以创造出诸多的大企业。” 卢仲文点头同意:“没错,这百货也是如此,咱们那合作人也是个聪明人,他观察了汴京的诸多店铺,认为现在汴京的那些店铺售卖货物都太单一了,几乎是每个店铺只卖一样或者几样的货物。 他则是认为,如果有一个店铺可以将几乎所有的生活小商品都集中起来售卖,如此便可以大大节省大家买东西的时间,百姓每次购物不必将诸多的店铺跑遍,只需要在这家店铺里便可以购买到,那么大家都会愿意来买的。 他有这个想法很久了,也尝试过,效果是不错的,但是因为资金有限,所以规模还是略小了,听闻我到处在找投资的羡慕,他也闻名上门来,我去看了他的店铺,的确是很受欢迎。 于是我便决定投资了,要做便要做大,我与同事们商量后,第一期便筹划了四家大型的百货行,一家在州桥侧,一家在大相国寺,一家在角门那里,一家则是在望春门里。 每个百货行都占据了二十几家的店铺,上个月装修完毕,同时开业,您猜上月平均每家百货行的营业额是多少?” 陈宓粗粗估算了一下道:“每家五万贯?” 卢仲文得意一笑:“平均每家十万贯的盈利额,去除人工、货物成本、各项成本后,纯利润大约是一万两千贯,上个月,就这四家大兴百货行,带来了大约五万贯的利润! 根据我们的测算,现在汴京对这大型百货行的需求量至少是二十家,毕竟接近二百万的人口呢,每家百货行服务十万的人口,其实也算是紧张的,但再多的话,恐怕汴京其他的店铺就活不下去了,反而会对商业造成不利的影响,二郎您说央行的额作用在于繁荣工商业,而不是与民争利,所以,二十家就差不多了。 有了这二十家百货行,每年大约能够给我们带来大约两百万贯的利润,若是将这百货行开遍整个开封府,每个县都开一家,这规模一下子便起来了,若是跟着央行的脚步开遍整个大宋,那这百货行绝对可以成为一家千万贯级别的大企业!” 说到这里,卢仲文满脸通红。 陈宓心下不由得感慨,果然中国的能人太多了,卢仲文是能人,那个能够敏锐察觉到百货行是下一个风口的人也是能人,只要给他们机会,给他们平台,他们就能够创造出来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 想必大宋朝的君臣都意识不到,民间竟然蕴藏着那么多的财富,他们纠结于赋税,但每年辛辛苦苦收上来的赋税,竟然一家商行就能够及上他们的几分之一了。 听到了这里,陈宓倒是理解了为什么进来的时候,卢仲文出现的时候,央行的诸多工作人员对他会那般的尊重,原来是在这里埋伏着呢。 陈宓开心笑道:“嗯,你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央行扶持的企业,规模化才是王道,无论是百货行,还是养殖场,都可以规模化,思路还可以放宽一些。 除了养猪场,还可以搞养鸡场、养鸭场,大宋人饭桌上的肉食还是少了些,但思路还是得继续拓展一些,养殖业要发展,粮食是最重要的,养殖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大宋的粮食其实只是堪堪够,所以农业上也要有所突破才行。 这个破局可以有两个思路,一是发展规模农业,南方莽荒之地很多,如果将南方的土地开发出来,则是可以产出更多的粮食,自然可以养更多的肉食了。 二是进口粮食,哦,所谓进口粮食,可以往更难的地方去,比如说越李朝那边,那边气候适合种粮食,而且他们靠海,可以通过海运运送粮食过来,开拓了这条粮道,以后国朝气候变化引起的旱灾水灾,也可以用那边的粮食济荒。” 听了陈宓的话,卢仲文的眼睛大亮起来:“二郎说得对,您倒是提醒我了,航运这一块不仅包括水运,还有海运,如此我们可以投资一家海运公司,另外,南方开荒也可以运作起来,还有,还可以让养殖公司将养鸡场、养鸭场等也都给开办起来呀!太好了,太好了!” 卢仲文很开心,瞿洪庆也是笑容满面:“二郎这一招风投真的是绝妙啊,仲文的风投部干出来成绩,对于咱们央行来说,也是解决了很多的压力。 一方面是将大量的闲置资金给释放出去,收获大量的利息不说,关键是,这带来的盈利性收入,更是覆盖了咱们吸纳存储需要支付的利息了。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央行盈利是迟早的事情了,若是能够稳定发展个四五年,到时候二郎您要升级整个大宋的官道的设想,还真的是有可能实现的啊。” 众人脸上都是面带笑容。 陈宓点点头也是笑道:“这一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国朝的商业很繁荣,但还处于很原始的阶段,央行的规模优势,能够将这种繁荣推向更加成熟的阶段! 咱们要发挥央行规模化的优势,发展出一百家全国性的大企业,如果有一百家全国性的大企业,央行就真正掌握了大宋的经济命脉了,有了一百家的全国性大企业,大宋朝的经济会上两个台阶,届时官家要还是说没有钱话,那就是打我陈某人的脸了。” 众人大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希望,满是昂扬的斗志! 陈宓的笑容里也有了笃定。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陈宓在司农寺与瞿洪庆等人会议结束之后,陈宓与卢仲文结伴离开,其他人知道陈宓估计要与卢仲文这个心腹要谈一谈,便都没有跟着。 马车在后面跟着,陈宓与卢仲文安步当车,慢慢地走着。 “仲文,你的工作做得很好。” 陈宓夸赞道。 卢仲文没有谦虚,只是脸上颇有感慨道:“是啊,二郎,我也觉得我做的挺好的……” 看到陈宓脸上惊异,卢仲文感慨万分道:“……二郎,若不是你,我没敢想象有一天我能够做到这些。” 陈宓拍了拍卢仲文的肩膀道:“这是你的努力应得的,你以为这是偶然,其实不是,你的潜力便在这里,你前些年被人认为是纨绔子弟,但他们没有想到,你其实有一个他们都不具备有的优势,便是你的交游广阔。 成功者有很多的特质,但对于一个投资者来说,拥有广阔的交游,便拥有了成功的基础了,所以你的成功并非偶然。” 陈宓的夸赞并没有令卢仲文飘飘然,他苦笑道:“街面上像我这般的纨绔子弟何止千百,但谁能够如我这般,有的人身后的家境比我更好太多,甚至有很多的都是家里当官的,但他们也只能一辈子当个纨绔子弟,原因便是没有遇到二郎您。” 陈宓闻言只是笑了笑。 但卢仲文内心却是百感交集。 这几个月来,他整天都沉浸在各个项目里面,投资养猪场的时候,他就帮养猪的卖猪、投资百货行的时候,便帮助百货行装修、投资造车场的时候,便帮忙拿地……然后又不断地见各种人,不断地考察各类项目,这才打造出十八个好项目,而这十八个好项目让他在央行内部成为备受瞩目的新星,而在卢家,他也深刻感受到了地位的急剧上升! 现在他回卢家,卢家的下人都尊敬的称呼他为二爷,而以前的称呼是二少爷。 以前他的母亲与妹妹,商量什么事情都避着他,现在要商量什么事情,都得专门等他回家。 他的奶奶杨老夫人,以前也宠爱他,但对他的意见并不太重视,但现在又是不同了,每次他有时间回家,杨老夫人必定要找他去聊一聊。 连他的大哥卢伯蕴,现在见到了也是亲切无比,他回家的时候,他大哥必定会在不说,连每次去央行办事,都得一定见到他才算是罢休的。 以前他吃饭基本不去醉仙楼,因为他大哥卢伯蕴嫌弃他结交一些狐朋狗友,但现在每次见到他,总是要吩咐他要请人吃饭,一定要去醉仙楼,还特意说了,醉仙楼便是自家的产业,吃饭不用给钱,都算是家里人的花销! 这是亲近的人,而卢家的旁支态度也是来了一个极大的转变,以前除了他母亲以及奶奶对他好,而旁支的基本都支持卢伯蕴,因为卢伯蕴有能力,而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这倒是正常。 不过这半年来,大家对他的态度确实有了极大的转变,小辈们经常来他这里承欢膝下,而那些长辈们,也时常登门,一个个慈祥极了。 卢仲文虽然有几天飘飘然,但很快便重新冷静下来,就如同他自己所说,街面上有千百个纨绔子弟,但又有哪个能够如他一般能够走到今天的地步! 这都是因为陈宓给他的这个平台。 陈宓道:“平台固然是重要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自身的努力,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而是你既然走上这条路,便要让自己成为传奇。 其实你也发现了,投资不简单,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你有这个眼光,也有将其实现的能力,这些人能够创业成功,其实主要还是有你的帮助。 正是因为有你,他们才能够走得如此的顺利,你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无需妄自菲薄。 另外,还是要加油的,一个人干不了太多的事情,你现在已经积累到了足够的经验,该将这些经验总结一下。 然后将整个部门架构起来,给他们培训,给他们指导,带着他们去做投资。 用实践将他们培养起来,让他们能够独当一面,只有他们都成长起来,我们的培育一百家全国性大公司的目标才能够实现!” 卢仲文连连点头,示意这些事情自己都在准备着呢,陈宓又鼓励了卢仲文一番。 回到家里,陈宓与张载介绍了央行的这些事情,笑着总结道:“银行已经走上正轨了,已经慢慢拥有了造血的能力了,随着投资的企业一个个都成长起来,央行能够影响的东西便会越来越多。 至于文家想要沾手银行的事情,呵呵,之前的布局也算是未雨绸缪了,弟子将那么多的利益给分出去,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张载点点头道:“你要怎么做?” 陈宓笑道:“如同城南能源一般,央行也该组建董事会了。” 张载点点头道:“也该如此了,不过,股份分得颇散,官家反而是成了大股东,若是官家想要掌控央行,你怕是反抗不了吧?” 陈宓笑道:“官家便是大宋朝的君主,即便他是小股东,他想要央行,咱们一样是拦不住的,不过他不会那般做便是了。 首先央行是弟子筹办起来的,这大宋没有谁能够比弟子更懂银行的运行了。 其次是,这里面有股份的人很多,这些力量集中起来,陛下也得重视的。 董事会组建起来,文家便能够知道央行离都有谁,就该知难而退了,大家都该明白,央行的独立运行才是最好的,无论是朝廷还是某一家,想要过来掌控央行都不是好方法。” 张载点头笑道:“如此最好,为师也常常在担忧这个事情,为师这参政,也不知道能够干到什么时候,若是什么时候下台了,为师还怕护不住呢,这样最好了。” 陈宓点点头道:“老师您不必担忧这些,反而是收弟子的事情,您却是该多留意了。” 张载点点头道:“你说的叶祖洽、黄诰、蔡京、陆佃、汤景仁、檀宗杰、徐立之、程尧佐、宋景瞻这些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宓大笑起来道:“这些人在当地都有一些名声的,只要愿意打听,自然是能够找到的。” 张载皱起眉头道:“听你的意思,这些人在明年能够中进士?你如何能够确定呢?” 陈宓道:“这些人的实力是足够的,如果老师提前给他们辅导一下,想必能够考得更好一些,如此一来,考上进士自然也是简单。” 张载忍不住哑然失笑:“考进士哪有那么简单地事情,唉,算了,你说是便是吧,反正你愿意去找便找,为师也可以指点他们,至于能不能中,看造化吧,但是你的功课,却是要多费几分心思了。 现在已经到了清明,离着秋天也不远了,你想要做官,这秋闱变得先过了,明年春天才有机会参加省试与殿试,你与固安的学籍为师都帮你们都落在了开封,届时便直接在这边考便是了,无须回到衢州去,竞争是激烈了些,但你是要考进士的,也不怕这些竞争了。” 听了张载的话,陈宓又感觉亚历山大起来。 说实话的,在他心里,让他做成一家市值上千万贯的难度其实要比这考进士小多了,虽然他一直都没有放松学习,但心里终究还是没有底,即便是张载这个名师在指点他,但这毕竟是科举啊! 后世的人做了一些比喻,大约考进士的难度比考清北的难度要大上五倍,当然,这种比较因为时代的不同,因为识字率竞争率等等因素不同,不能简单粗暴的对比,但是的确是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考进士的确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正是因为对这个事情的正式认识,顿时让陈宓意识到,他所剩的时间其实不多了,清明是三月份,秋闱大约便是十月份,也就是说,他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时间管理大师 时间很紧,事情却很多,千头万绪的,若是换了寻常人,别说做了,恐怕这压力都能够将其压垮,但陈宓是何等人,他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不是空虚公子那种时间管理大师,而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一个上市公司的事情有多少,每日处理下来,若是没有时间管理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真正的管理。 现在央行的架子已经是架起来了,陈宓可以无需亲力亲为,即便是组建董事局这种事情,也不用他亲自去奔走,这事情让他交给了宴清平以及施彦卿两人去运作了。 说起宴清平,陈宓不由得暗自庆幸当时将宴家收归麾下,否则无论是央行也罢,南城能源也罢,都无法完成如此快速地扩张。 宴家这等胥吏世家,虽然被官宦世家看低,但真正做起事情来,却是得心应手得多。 宴家人在开封府附近是很吃得开的,他们精通官面上的运作,更精通私底下的运营,因而一开始南城能源在开封府各县的根基便是宴家给奠定下来的,央行开设支行,宴家也一样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司农寺的面子可以解决官面上的事情的,但私底下的一些关系,却还是宴家去搞定的,而且,即便是到了开封府外,宴家的人一样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他们虽然在当地没有人面,但他们熟悉里面的规则,只要循着规则找到人,剩下的无非便是利益均沾的问题。 有时候张载都不得不感慨陈宓的眼光长远,陈宓进入汴京,各种因缘际会,将商人之家的卢家、胥吏家族的宴家、以及将门杨家都结为坚定的盟友关系,这奠定了陈宓在汴京立足的根基。 现如今,陈宓的事业都与这三家息息相关。 卢家虽然是商人之家,且不说现在卢仲文给陈宓担起风投部门的事情,便说卢伯蕴也是发挥着重大的作用。 表面上,卢伯蕴的醉仙楼与江南邬家的望海楼携手开拓南北酒楼事业,并分给陈宓部分的干股,但实际上,卢伯蕴的醉仙楼与邬家的望海楼,已经承担起帮陈宓收集各类信息的任务。 收集的信息不仅仅包括各类官场上的信息,还包括各种商场的消息,让陈宓能够不出门便能够知道天下事。 作为对他们两家的支持,陈宓让央行给他们提供低息贷款,需要多少给多少,现如今望海楼与醉仙楼在大宋的开拓如火如荼,即便是不用去看具体的数据,就看来到汴京的人愿意去哪家酒楼便知道一些端倪了。 以前来汴京的人,无论是来之哪个州县,可能只知道汴京的樊楼,但现在来到汴京的人,却是大部分都知道望海楼以及醉仙楼的。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望海楼与醉仙楼已经开到很多的州县里面去了! 这是卢家给到陈宓的支持。 而杨家作为将门,也并非全无帮助,央行在西北那些军管路中的扩张,杨家可是出了大力的,宋朝的因为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所以直面西夏与辽国的威胁,没有天险可守,所以只能将许多的州设置为军管州,在这些路州里面,军队的权力是很大的。 在军队权力大的地方,生态与其他的地方是不同的,而杨家的存在,便让央行沟通这些州县便利了许多,所以央行这才能够做到真正将支行分行开遍整个大宋! 大约可以说,陈宓结交的这几个家族,都与他的事业息息相关,这般现状,张载只能赞叹这个弟子的眼光了。 时间既然紧迫,陈宓便放下到处晃悠的心思了,专心在家里备考,但该做的事情却是一件都没有落下。 早上起来,先吃个早餐,然后念诵文章,之后便是按照张载的安排来学习,吃了中午饭后,稍微走几步,便睡个三刻钟的午觉,睡醒之后,便起来接见来访的人,这主要是指瞿洪庆、施彦卿、宴清平以及卢伯蕴这些手下,至于其余的人,则是被他以备考的名义给拒见了。 ——这倒也是正常,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都会减少一些社交活动,大家也都能过理解的。 比如这一天,施彦卿过来求见,陈宓刚刚起来没有多久,还有点睡眼朦胧。 施彦卿道:“……关于董事局的筹建流程、方案,经过几轮的磋商,都已经形成了规章制度,二郎你该是已经看完了吧?” 陈宓微微打了个哈欠道:“已经看过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选举的事情也可以差不多开始了,是了,陛下派过来的人,没有随意插手吧?” 施彦卿摇摇头道:“那个内侍还是比较懂规矩的,虽然积极,但总是能够按照这个规章流程来,没有用陛下来压我们。” 陈宓笑了笑,大约官家也有吩咐过,不过席位还是得给的,无论怎么说,官家都得知道央行里面的详细情况才放心的。 “嗯,严格按照规章流程来,有人要打破这些规则,你便将他们踢出去,剩下的我来处理。” 陈宓轻轻道,但话里面的意志却是十分的坚定,这给施彦卿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后便是卢仲文来了。 “……二郎,江浙那边海运发达,有很多的海商,我的意思还是扶持起来几家,这是我挑选的几家,都已经约谈过了,基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看看可以不可以?” 陈宓拿过资料仔细看了看,之后点点头道:“这报告做得不错,以后就用这中格式来汇报,简单明了,效率还高一些。” 卢仲文露出笑容,这也是忒不容易了,一份报告在陈宓这里,来来回回修改了十几次,总算是得到陈宓的认可了。 “那这几家海商,咱们选择谁呢?” 卢仲文问道。 陈宓看了一下卢仲文一眼:“都符合条件,就都给投资,海上那么大,就这几家也占不完,看看谁能够活下来吧,江浙海商多,竞争也大,这几家未必能够抗住他们的打击……是了,造船工场也收购几家,不要怕投钱,以后海运也是大方向!” 卢仲文连连点头。 之后便是瞿洪庆来了。 瞿洪庆过来,主要是汇报工作的,央行的事情千头万绪,青苗法执行问题、开设支行分行的事情、吸纳存储的问题等等,事情太多了,不过最近陈宓关注的是监察问题。 “……监察问题可得抓起来啊,银行每天流水都是海量的,央行扩张得这么快,招进来的人也是良莠不齐的,指不定有许多人把握不住自己,所以监察得跟上! 央行内部的事情指望不上御史台,所以咱们得自己组建监察队伍,要将监察队伍建设到州上面去,对于廉洁问题,不要手软,抓到了便送到监狱里面去,别给我打马虎眼,你的那些嫡系也是如此,上次那个马普明,是你原来钱庄的人吧,死不足惜!” 陈宓在躺椅上拿着书,一边看一边说,瞿洪庆微微弓着腰,眼神盯着地上,但额头上沁出微汗,而后背已然濡湿。 “二郎,是我监察不利,这监察队伍已经在组建了,我还让人去请了三司里的专业监察人员来给我们的监察队伍做培训呢。” 说起这个,陈宓倒是有些好奇起来:“三司里面的专业监察人员?” 瞿洪庆点点头道:“是的,便是三司里面的勾当司。” 陈宓想了一下笑道:“倒是适合。” 中国的政治传统历来讲究制衡,一开始的三公即是制衡的手段。 三司统揽天下财权,大权独握,独立在政府和军事之外,只对皇帝负责。 所以三司必须有自我监督的功能,所以三司使自身又复置十五个司,以资杜弊、检查、督促、三司工作。 三司勾当公事是勾当司的主管,勾当司的职责是掌分左右厢检计、定夺、点检、覆验、估剥之事,换成现在的话来说,勾当司就是做审计工作的。 按照后世的财务系统来说,一个完整的财务行政管理体系,一般包括预算、会计、决算和审计4个环节,审计是最后一个重要环节,它对财务收支起审查稽核的作用。 三司掌管天下财权,这里面的勾当司要监察诸多司,专业能力自然要过硬,所以称他们为专业人士,还真的是如此。 “你们怎么能够请得到他们?” 瞿洪庆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三司有二十一案肥得流油,有十五司权势熏天。 当年勾当司刚刚成立的时候,也是人见人厌的鬼见愁,哪个案哪个司见到他们不战战兢兢的,生怕被他们找出错误来,但如今已经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陈宓好奇道:“那是为何?” 瞿洪庆笑道道:“三司权责过重,哪里是勾当司的一个内部司可以纠正的。 勾当司主事不过是一个勾当公事主事,其他的司要么有副使,有么有判官,勾当司的主事官卑言轻。 三司主官重视的时候,勾当司还能发挥作用,可一旦主官不重视,勾当司就如同街边的野草一般,谁都能踩上一脚。” 陈宓沉吟了一下道:“勾当司作为一个全面检计、定夺、点检的机构,应该是一个全面了解经济的地方,任何主官想要了解真实情况,就离不开勾当司,为什么会不受重视?” 瞿洪庆摇摇头:“哪里有那么轻松,二郎是不知道,三司职权繁重,封域浸广,财谷繁多,簿牒填委,根本就管不过来。 有些公文堆在各个司案里六七年都没有能够处理,你说主官还让不让他们去查呢?” 陈宓笑了笑:“那能查出什么来,想必账本早就堆积成山,连他们司案自己都不知道账目如何了吧?” 瞿洪庆大力点头:“可不就是嘛,所以,勾当司就此没落二十来年了,咱们央行去请这些人出来,也是会给津贴的,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个肥差,他们内部可是要争抢的,不过也好,他们教起来却是非常用心的。” 陈宓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早就听说三司臃肿不堪,看如今这模样,估计比起传说中还要严重得多啊。 他摇了摇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随他们吧。 第二百二十章 但爱鲈鱼美 瞿洪庆、施彦卿、卢仲文几人都是来求见来了,而卢伯蕴也来了,只不过他却非求见而来,而是陈宓叫他来的。 “二郎,知道最近你在备考,便不敢来打扰你,今日你叫我来是?” 卢伯蕴有些小心翼翼。 陈宓笑道:“世叔不要见外,别人来我不见,但世叔你来我不可能不见的,而且,若不是我在备考,也是要常常去给世叔请安的。” 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卢伯蕴顿时喜笑颜开:“静安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个面子让你去给我请安,该我给你请安才是啊! 不过咱们这些年的交情,的确不该如此见外,是世叔我见外了,该罚该罚! 不如今晚让世叔做东,请你好好地吃一顿如何,店里面新来了一批鲜活的长江鲈鱼,一路上运过来可是很费功夫的,但也是值得的。 这长江鲈鱼只需清蒸,便能够尽情享受鲈鱼的鲜美,范文正公不也说了,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么,这鲈鱼你却是该好好地尝尝。” 陈宓本没有时间,但听卢伯蕴这么一说,顿时口舌生津,倒是想尝尝这口新鲜的鲈鱼,便笑着点头道:“也好,许久没有去醉仙楼了,不过菜式不要多,便整个清蒸鲈鱼,若是有多余的,给我弄一个鱼片粥,以及生鱼片便可,嗯……今晚整点清酒吧,这段时间忙着学习,也是照顾不上口舌了。” 卢伯蕴更是喜道:“便是全鱼宴嘛,交给你世叔我了,保管你大快朵颐,酒我也给你备上,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全是名酒!” 卢伯蕴的欣喜倒也是正常,现在多少人想请陈家兄弟吃饭,但又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陈宓东奔西走的,时常见不到人,陈定虽然就在汴京,但持身甚笃,别人去他家里拜访,他倒是接待的,也颇为热情,但一般不收人礼物,反而带了礼物过去的,都会获得一份赠礼。 至于外出吃饭的,若不是张载去,他是不去的,怎么说都是不行的,人家若是邀请得恳切,陈定便在家里自己下厨,给客人坐上一桌子简单地饭菜,久而久之,大家便不说这事了。 他能够请到陈宓吃饭,这是说明了他与陈家的交情不一般啊。 不过也是正常,从陈宓兄弟进汴京城开始,便与他结缘,甚至连拜师张载,都与他相关。 这一处宅子,虽然对于现在陈宓的身家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但对于以前的陈宓来说,可以算是高不可攀的,这处宅子便是他所赠与,他们之间的交情,虽然中间有一些误会,但总是比起大部分的人要深得多的。 现在他们更是有颇多的合作,尤其是卢伯蕴在信息方面对于陈宓的支持,陈宓也自然要倚重的。 吃饭的事情,其实只是题外话。 陈宓道:“世叔,印书坊经营得如何了?” 卢伯蕴笑道:“你之前的吩咐世叔可都是记得的,世叔我寻了几个技术不错的雕版师傅,还找了诸多的伙计,若是有大量的书要印,随时都可以的。 这些时间,我也没有让他们闲着,寻了市面上比较受欢迎的书册给印了,因为技术不错,也舍得下本,印出来的书册颇为精美,倒是颇受欢迎,不过盈利不多,只够开销,毕竟也只是让这些人不闲着,也算是给他们找口饭吃。” 陈宓点点头道:“世叔您做得很好,就是这销售的渠道现在铺得如何了?” 卢伯蕴道:“因为咱们的书印得精美,价格也不贵,书店还是愿意收的,只是他们原本就有渠道,所以不愿意全部用咱们的书,但渠道基本是还是那个是建立起来了。” 陈宓笑道:“这也是正常,毕竟不是独一份的东西嘛,今日叫世叔你来,便是有独一份的东西,世叔您看看。” 陈宓给卢伯蕴递过去一本册子,卢伯蕴接过看了一会便惊叫起来:“欧阳宗师、张参政、王参政、还有曾巩、王韶这些人的科举心得……妙啊!静安,你这些邀稿可不容易吧?” 陈宓笑道:“倒也还好,这事情其实许久之前便在准备了,但他们太忙,拖了这么久才给到我,也算是不容易吧。” 卢伯蕴笑道:“这册子印出来,肯定要大卖的,而且这秋闱也没有多久了,肯定一出来便要畅销的。” 陈宓点点头笑道:“希望如此,这册子有多少印多少,寄卖各大书店,还有各处的醉仙楼、望海楼都要置办书架供人免费读。” 卢伯蕴一愣:“免费?” 陈宓点点头道:“嗯,免费,什么用意你便无须管了。” 卢伯蕴心下一惊,赶紧点头道:“好的,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印出来,并且送到各大书店、酒楼去,静安,其他的酒楼要不要送,还有是只在汴京售卖,还是各州县都要送?” 陈宓笑道:“只要你有办法,尽皆送过去,定价上能够收回成本便行了,主要还是将这册子传播出去。” 卢伯蕴点点头:“明白了。” 陈宓点点头道:“那麻烦世叔尽快安排,晚上我会到酒楼去。” 卢伯蕴赶紧起身道:“好,交给我,晚上我在酒楼等你。” 陈宓笑着点头,卢伯蕴起身离去。 在马车上,卢伯蕴仔细地看册子,欧阳修等人的文章倒是真的在说科举的事情,心得体会之类的事情,卢伯蕴也算是读过一些书的人,看得也是津津有味,感慨道:“若是前些年看到这册子,说不定我也能够有些启发呢,只是可惜了呀!” 卢伯蕴啧啧称赞。 书是好书,只是陈宓如此重视,却是让卢伯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既然是陈宓吩咐,他自然不敢懈怠,赶紧到印书坊安排下去。 然后回到酒楼,吩咐厨子专门给陈宓准备晚上的全鱼宴,还专门去酒窖里确认各类名酒还有没有存货。 对于陈宓,他是非常重视的,绝不想出现任何的问题,毕竟陈宓对于现在的卢家来说太重要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秋闱临近 陈宓既然去醉仙楼,自然不会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叫秦大步去政事堂给张载传了话,只是张载给回话说没有时间过来,让陈宓两兄弟自己去吃。 于是陈宓便拉着陈定去了醉仙楼,陈定原不想去,说是要多看一些书,但陈宓也是许久没有跟着陈定一起出去吃大餐了,便硬是拉着一起,陈定无奈,只能换了一身衣服跟着一起去。 换好衣服之后,陈定感慨道:“静安,你还记得咱们刚来汴京时候,第一次去醉仙楼的事情么?” 陈宓闻言笑道:“就是咱们做鸡蛋灌饼挣了第一笔钱,然后去醉仙楼吃大餐么?” 陈定点点头道:“正是那事情,其实离着那时候也没有多长时间,但回过头去看,却是觉得恍如隔世了。” 陈宓点点头,有这种感觉倒也是正常,那时候兄弟两个,在汴京城无依无靠,每日里辛辛苦苦卖煎饼,风吹日晒的,全无半点空闲,每日都得为生计奔波,连读书都不敢想,但现在却是参政弟子,高高在上,无数达官贵人逢迎,这境地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那时候,你说去醉仙楼吃饭,我甚至都觉得你飘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你只是想要借机认识卢伯蕴而已。” 陈定想起来这事情,还有些乐。 陈宓更是大笑起来:“大哥你不说此事,我都要忘记了,哈哈哈。” 兄弟两个俱都大笑起来。 笑歇,陈定问道:“今天你叫卢世叔过来是所为何事?” 陈宓笑道:“便是让世叔去将那本册子印出来。” 陈定诧异道:“便是你叫我编订出来的那本?” 陈宓点点头。 陈定问道:“那本册子上的内容,倒是很能启发考生,只是如此大张旗鼓,又是为何?” 陈宓笑道:“一是帮哥你扬名,此次上面编者便是要标你之名字,二来么,便是提老师招揽学生,册子上的内容,以老师的内容最为详尽,又注明了,如果有人不太明白,可以来京请教,定然不吝赐教,便是对那些考生的邀请,若是有心人,自然会等人求教的。” 陈定诧异道:“那岂不是会有很多人来访,老师哪里有时间接待?” 陈宓点点头道:“自然是会有很多人来,不过也不必担心,咱们先帮老师筛选一遍便是了,真有才华的,便让老师给收下来,这也是咱们一直筹划的事情嘛。” 陈定闻言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这个事情在与程颐发生冲突的时候便已经定下来了,只是还没有到科举时候,所以一直没有条件执行,现在终于是启动的时候了。 长江鲈鱼的确是鲜活,尤其是清蒸鲈鱼,只是简单地姜丝加上葱丝,以及一些香油和酱油的搭配,充分激发出鲈鱼本身的鲜味,让陈家兄弟大快朵颐,乐不胜收。 不过这只是生活的插曲。 在安排完册子的印刷后,陈宓总算是能够真正将心思定下来了。 这些时间,他将诸多的事情都给安排妥当了,包括风投事宜、央行的董事局筹建这些事情,接下来,他便投身于书海之中了,除了偶尔指点一下卢仲文等人,其余的便不再多管了。 四月底的时候,董事局算是筹办起来了,富家、曾家、韩家、文家、吕家等都在董事局里面拥有董事的位置,这也是陈宓刻意的安排,唯有这些人都进来了,才能够维持平衡。 不过虽然各家在央行里面都有股份,但陈宓却是将主动权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若是央行不能按照他的想法而动,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天下人也不太知道,一个还没有参与科举的书生,竟然掌握了大宋的经济命脉。 不过最近的陈宓已经顾不太上了,因为他的学业越来越繁重了,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张载甚至有时候要请假在家里辅导他们。 陈定因为一直都在家里,所以基础比较扎实,但陈宓却是因为精力过于分散,又是一直东奔西走的,虽然平时也没有敢放松,但基础上终究是差了一些,所以补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过好在陈宓自律性很高,从四月开始,便埋头于学业之中,一应事宜都不太管了,过了中秋之后,张载才勉强说基础算是打牢靠了,时间忽忽已经过了半年了。 随着开封府秋闱时间临近,开封府也变得热闹起来了,这些考生有些本来便在汴京当着‘京漂’,而有些是从家乡赶来考试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在家乡考试自然是有原因的。 后世读书又学区房与地域录取比率的区别,这个时候也有,不仅有,还颇为悬殊呢。 开封府与国子监约占全部参加科举人数的一半左右,其中开封府又是国子监的两到三倍,录取比例也相应高于其他路。 仁宗嘉祐三年,开封府参加科举人数278人,录取44人,录取比例达到了1:6,而参加科举人数最多的河北路录取比例不过1:30,录取比例最高的利州路只有26个参考名额。 更为极端的例子发生在仁宗嘉祐七年,参加科举人数最多的河北路录取比例只有1:154,而偏远地区的广南东路、西路甚至无人被录取,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封府的录取比例仍然达到了1:5,并且参加科举人数还多于其他地区。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宋代科举考试中京师籍的考生占据着一定的优势。 这般一来,为了能够提高中举的概率,天下州郡举子,往往竞赴京师,到处求人办理成为开封户籍,以谋求在开封府参加乡试的情况便是理所当然了。 有需求自然就产生了供应,汴京城里面就有许多掮客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以前的宴家,对于这种生意最为热衷,因为操作的余地很大,风险也不算高,这算是摆在明面上的潜规则了,也不算是科举作弊,挣到钱也算是可观,不过现在宴家却是不干这活了。 但陈宓兄弟的户籍却是迁了过来了,也算是名正言顺,毕竟陈年谷与宴淑文的户籍早就是开封的了,算是随同父母入迁,因而可以在开封府名正言顺的参与乡试。 第二百二十二章 蔡京兄弟 “呼!终于到了!” 雄伟的汴京城便在前方,蔡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此趟从福建路兴化仙游一路北上,终于在中秋节后抵达汴京,这一路兄弟两个可谓是历经艰辛。 蔡卞也是露出笑容:“咱们快点进城吧,父亲估计也是等久了。” 他们两个的父亲叫蔡准,乃是景祐元年的进士,现在的职务是尚书左司员外郎,因为这样的关系在,所以兄弟两个的户籍也被签至开封府,准备在开封考乡试。 蔡京兄弟进京之事,陈宓其实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有一些惊诧,因为原本历史上蔡京兄弟乡试并不是在开封考的,而是在仙游县考的,不过想一想也是正常,原本这个时候的蔡准还在地方当州官呢,并不在朝中,但因为各种影响,蔡准却是进了京。 兄弟两个赶紧进了城,找到了父亲蔡准在汴京买的小院,并没有什么家丁不识得公子的狗血事情,因为管家便是蔡家老人,蔡准回来之后看到两个儿子,顿时大喜,嘘寒问暖不在话下,当然功课也不能放下,一番考教之后,蔡准还是颇为欣喜的。 “很好很好,功课都很扎实,即便是留在仙游,也能够脱颖而出的,到了这开封府,乡试肯定是稳了的,不过你们还是不能自满啊,这开封府人才济济,你们切不可小视天下英才,就比如最近两年在汴京声名鹊起的陈静安,就不是你们能够比拟的,那个小伙子我远远见过一次,啧啧,那才是真的人中龙凤啊!” 蔡准感慨道。 蔡京没有说话,眼神却是深邃了几分,倒是蔡卞好奇道:“爹爹,这个陈静安我们在仙游也是听说过的,他写的那些诗词,的确是很棒,还有他的静安四句,啧啧,孩儿听了也是热血沸腾不已,听说他只有十七八岁,而且貌如潘安,比大哥还要俊秀,这是真的么?” 蔡准呵呵笑道:“男人大丈夫,才华才是关键,好不好看什么的,倒是其次了,不过,为父远远看见过他,果然是不愧大宋人样子的说法的,大郎虽然也俊秀,但比起他来说,应该差距还是甚远的。” 蔡卞不由得心生向往道:“那可真的是厉害啊,长得又好看,才华还那么好,真是老天爷给饭吃啊,诶,对了爹爹,他今年是不是也要参加科举?” 蔡准想了想道:“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按理来说应该还是会试一试的吧,你们这段时间好好的温习功课,先别急着出门游玩,等乡试过后,在这里过年的时候,为父等着休沐的时候带你们好好地逛逛这汴京城,这段时间就先学习吧,你们在路上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还是得好好地巩固一下。” 蔡卞老实的点头,蔡京也是应声说好。 当晚父子三个好好地吃了饭,也聊到了挺晚才各自安歇去了。 第二天蔡准很早便起来了,他还要去坐班,虽然不必如同那些京朝官那般早起,但也不能太晚。 原本他以为两个儿子赶了那么久的路,应该会很累,估计没有那么早起来,没想到他出了房间,便看到了两个儿子已经在院子里拿着书本默念背书了,他不由得又是惊诧又是欣慰,赶紧勉励了一番,然后便出门坐班去了。 蔡卞见父亲离去,也没有说什么,继续读书,蔡京却是回了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蔡卞惊道:“大哥,你这是作甚?” 蔡京笑道:“出去走走。” 蔡卞哭笑不得道:“爹不是说让咱们不要出门么,要是让爹知道了,肯定要责罚我们的。” 蔡京摇摇头道:“没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忙呢,而且爹知道了估计也就是骂一顿而已,也没什么的,你就在家里好好念书,我去去就回嘛。” 蔡卞却是有些怀疑:“哥,你别唬我,你也是第一次来汴京城,哪里认识什么人,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咱们是来赶考的,又哪里有什么事情?” 看到弟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蔡京知道自己不将事情讲清楚,这一关便过不了的,他眼珠子一转笑道:“也不怕说与你听,我却是要去拜访那陈静安。” 蔡卞睁大了眼睛:“拜访陈静安?” 蔡京点点头道:“没错,便是去拜访他。” 蔡卞怀疑道:“哥你认得他么,还有,他住在何处,你也知道,这汴京城咱们可是第一次来呢!你不是在骗我吧?” 蔡京笑道:“我骗你作甚,这不真好是不认识么,只要去求见,总不至于不见客吧,见了不就是认识了么,至于他住在哪里,听说他们兄弟两个与张参政一起住呢,咱们只要问一下张参政住在哪里,不就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了么?” 这逻辑很清晰,蔡卞不由得点点头道:“说得倒是这个道理,不过,哥你要拜访陈静安做什么呢?” 蔡京皱起了眉头道:“元度啊,在家里的时候我教你那么多,怎么你还是不懂呢,以咱们的实力,在仙游难道就考不上乡试么,何必千里迢迢来这开封考,这道理你不懂么?” 蔡卞有些茫然:“难道不是开封府这边录取人数多的原因么,咱们来这边考,是因为父亲刚好调进京城啊,父亲若不是在京城为官,咱们也来不了啊!” 蔡京不由得头疼,自己这弟弟也是个聪明人,可不太好忽悠的,他赶紧动起了脑筋,想了想道:“还真不是如此,来开封府应试可不仅仅是因为乡试录取率高,父亲让我们来这边的想法估计还不止是这个,应该还有其余的考虑,大约还是为省试与殿试考虑的,乡试靠基础,省试与殿试靠的可是对于时事,这汴京城是天下政治中心,咱们来了这里,便是要接触外界,多知道一些事情,这才是父亲的用意啊!” 蔡卞突然笑了出来:“大哥,您就实话实说吧,到底想出去作甚,你这理由可唬不了我!” 蔡京不由得气结。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这是要去青楼吧 “为兄要出去作甚……那当然是要去结交陈静安这个朋友啊,交游广阔,以后在官场上才有奥援嘛,这你都不懂,算了,懒得和你解释,你看你的书吧。” 蔡京气结道。 蔡卞嘻嘻一笑:“我要一起去。” 蔡京瞪了蔡卞一眼:“不行!” 蔡卞嘿嘿一笑:“不让啊,好的,那大哥你要去青楼的事情,大约晚上父亲就知道了。” “青楼?什么青楼!我怎么可能去青楼!” 蔡京跳脚指着弟弟骂道:“你不要胡搅蛮缠,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玩耍不好么,非得当个跟屁虫!” 蔡卞却是毫不在乎:“我从小到大便是跟屁虫,话我就放这里了,要么带我去,要么你就是去青楼!” 蔡京握紧了拳头,但看看弟弟比他要强壮不少的体型,拳头顿时松了些,心中暗自感慨道:“果然古人说得对,打弟弟得趁早啊。” 打是打不过了,打不过了便只能用计谋,但计谋也骗不过的时候,只能投其所好了。 蔡京露出笑容:“咱们兄弟两个,历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为兄既然要出去,自然也是要带上你的,赶紧换衣服去吧。” 蔡卞嘻嘻一笑:“别想趁着我去换衣服偷偷溜走哦,毕竟,你要是偷着去,肯定是去青楼的呀。” 蔡卞说着昂着脑袋换衣服去了。 蔡京仰首叹了一口气。 汴京的繁华令兄弟两个目不暇接,昨天进城的时候他们虽然已经见识过了,但在此投身其中,依然令他们沉浸其中,尤其是到了樊楼下面,仰望着高耸的樊楼,以及大早上便繁华无比的街道,两人不由得目眩神迷。 心旌摇曳之下,蔡京与蔡卞道:“为兄决定了,一定要中举,要当官,要当京朝官,要当宰相!” 蔡卞惊讶道:“志向没错,但为什么这个时候说?” 蔡京指了指摩肩接踵的人群道:“你看,汴京城占天下繁荣之七八,唯有中举,唯有当官,唯有当京朝官,唯有当宰执,才能够在这里立足,才能够在这里扎根,才能够俯视这些人啊!” 蔡卞不以为然道:“这般志向也未免格局太小,既为宰执,自然要为天下,文正公说了,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此才是胸怀天下,若只像兄长只是为了个人荣辱,那又有什么意思。” 蔡卞说得不客气,蔡京也不生气,笑道:“要谋天下需先谋身,连谋身都不可得,说什么谋天下,等到有一天上了那个位置,自然而然的,便也学会谋天下了。” 蔡卞摇摇头道:“志向若只是为谋身,等有一天要谋天下的时候,第一时候还得是谋身,因为谋天下不谋身,根本不会符合只知道谋身的人的理念,只要稍微时局不利,他们第一想法便是先谋身!” 蔡卞深深地看了蔡京一眼,蔡京却是笑了笑不说话了。 关于这个,他们兄弟两人这几年谈得很多,只是理念的确是不同,只能算是鸡同鸭讲罢了。 他们其实也不会料到,正是因为这样理念的不同,在后来,蔡京被骂为宋代六贼之首,而蔡卞死后得到的谥号却是文正二字,这里面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矣。 蔡京带着蔡卞,两人一边走一边问路,还真的让他们摸到了陈宓的小院门口。 闲来无事,秦大步在门房呆着,虽然敲门里面也能听见,但这些时日来访的人络绎不绝,秦大步也懒得到里面去了,干脆便在门房呆着等着给人开门说情况。 蔡京两兄弟走到了门口,秦大步不等他们问,便率先说道:“二位公子是来拜访陈定陈固安的么?” 因为之前卢伯蕴印制的那本【历年进士谈科举心得】一书的编者便是陈定,于是这一次也引来很多士子的拜访,这几天来访的大多都是来拜访陈定的。 蔡京被秦大步这么一问却是一愣,不过立即反应过来那是陈静安的胞兄,蔡京作揖道:“在下乃是福建路仙游县的蔡京,这是我的弟弟蔡卞,乃是来应试的士子,今日是前来拜访陈静安陈兄的,当然,也是要拜访陈固安陈兄的,烦请帮忙汇报一声。” 秦大步倒也是客气道:“感谢二位来访,不过最近我家大郎二郎要参与乡试,现在正忙着温习呢,怕是无法接待贵客了。” 秦大步的话颇为客气,蔡卞倒是无所谓,反而听到陈宓要参与科举,还颇为高兴问道:“怎么陈静安也要参与乡试么?” 蔡卞却是脸色一沉道:“还请汇报一声吧,就说我们兄弟两个乃是尚书左司员外郎蔡准的儿子。” 秦大步一听心下发笑,只不过强行忍住了,但嘴角的笑意蔡京如何看不到,顿时心下恼怒起来。 秦大步道:“二位公子请了,这不是因为二位身份的问题,其实这段时间无论是谁来拜访,我家大郎二郎都是要谢客,二位可以留下请柬,等到时候乡试过后,我家大郎二郎肯定会上门请罪的。” 蔡京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拂袖道:“那就不必了,陈家门槛高,我们蔡家高攀不起!” 说着蔡京便拂袖而去。 蔡卞顿时有些尴尬,赶紧朝秦大步作了一个揖,道歉道:“家兄不是那个意思,还请莫要见怪,等乡试过后,我们兄弟两个再来拜访。” 说着蔡卞赶紧追上蔡京。 蔡京怒道:“你跟他说什么啊,这陈家两兄弟仗着老师是参政,这是瞧不上人呢!” 蔡卞苦笑道:“我说大兄你这话也是没有道理,人家正主都没有出现,那人不过是个下人,说明人家真的是闭门谢客,并不是针对我们两兄弟,你又何苦如此,若是传出去,可能还有人要说我们兄弟两个心胸狭小呢!” 蔡京呵呵冷笑道:“我心胸狭小?明明是他们瞧不起人,怎么就成了我心胸狭小了?算了,你说是就是吧,我蔡京便是心胸狭小了!” 说着蔡京再次拂袖而去,疾步快走,将蔡卞甩在了后面。 蔡卞不由得扶额。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时间荏苒 对于自己这个大兄,蔡卞知之甚深,脾气执拗不说,还有些势利眼,喜好捧高踩低,但内心也是颇为敏感,若是别人稍有小觑于他,必定要怀恨于心的。 对于这事情,蔡卞却是认为人家陈静安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人家陈静安都可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呢,人家只是想要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罢了,乡试在即,怎么可能天天接待上门来拜访的客人呢? 蔡卞赶紧跟上蔡京的脚步,苦口婆心劝道:“大兄,这个事情不怪人家陈静安……” 蔡京回过头来,冷冷看着蔡卞,蔡卞赶紧闭上嘴巴,蔡京转头就走。 蔡卞挠了挠脑袋,决定还是将事情与父亲说明白,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若真是得罪当朝宰执,到时候可能会连累到父亲的。 果然蔡卞说了这个事情,蔡准给吓得不轻,也顾不得蔡卞跟他说之前连着吩咐的什么不要激动,不要只顾着谴责大兄之类的话了,直接便找到蔡京一顿斥责,让蔡卞哭笑不得。 这下子蔡京不仅要彻底恨上陈家兄弟,还要恨上自己了。 果然接下来几天的时间,蔡京都不理会蔡卞了,这让蔡卞哭笑不得。 却说陈宓那边,秦大步看到服气而去的蔡京兄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得罪人这种事情,若是换了其他的下人,定是要隐瞒下来的,但秦大步却是不肯,直接找到陈宓,将此事给说了,陈宓原本不太在意,但听说了是来人叫蔡京之后,才算是留了意。 蔡京啊,那可是以后的蔡太师啊,还有他的弟弟蔡卞,那也是一代政治家,这家人的确是人才辈出的。 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想法,陈宓赶紧书写请柬,命秦大步送去蔡家,邀请蔡京到家里来,到时候给做上一桌子饭菜,好好地聊聊,也算是了了一桩没有由来的恩怨。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秦大步送请柬过去蔡家,却是被蔡京羞辱了一番,回来的时候气得脸色发青,听说了这事,陈宓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心想自己终究是与这等奸臣不共戴天了。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弥合恩怨,只要陈宓愿意舔着脸去蔡家拜访,说清楚误会,给足面子,蔡京即便是再心胸狭隘,也总是可以弥合的。 但陈宓本身自己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虽然因为阅历足够的丰富,一些事情势大不得如此,但蔡京还不足以放在他的眼中。 毕竟蔡京要等当权,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呢,二三十年后,若是自己还混得没有蔡京好,那就干脆别混了。 抱着这等心思,陈宓自然不愿意委屈自己了,干脆也不管了,将这事情扔到了一边去了,专心读起书来。 当人一旦专心投入到一件事情里面的时候,时间会过得飞快,陈宓只感觉自己一埋头一抬头,汴京城里的树叶便都黄遍了,而秋闱也随之到来了。 临着考试几天,张载将陈宓以及陈定都赶出书房,笑道:“好了,差不多如此可以了,也该放松一下了,这几天好好地休息一番,也该出去走走换换脑子了,上醉仙楼吃顿好的也是不错的选择,就是不要喝酒就好了。” 陈宓闻言笑道:“老师说得有道理,弟子让大步去醉仙楼定一席,今晚咱们师徒几个便都一起去吧。” 张载摆摆手道:“为师便不凑这热闹了,你带着固安以及余中他们去吧。” 陈宓闻言点点头,上次余中余贯等人跟着陈宓一起来到了汴京,便一直留在这里读书呢,平日里学习之余倒也是会相互走动,但的确是许久没有与他们一起吃饭了,考试之前的确该一起吃个饭。 “好,弟子便叫上他们一起。” 张载笑着点头。 之后陈宓便让秦大步去醉仙楼那边定了一席,卢伯蕴听说了很是高兴,赶紧吩咐人特意准备,不过卢伯蕴想要安排在包间,陈宓却是说在大堂即可。 ——自从四月份开始,基本便不太见人了,算是闭了个关,出来了当然是要去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了,在包间里吃饭哪里有什么气氛,当然是要到大堂里面,才能够感受到人气。 安排了这些,陈宓踱步到了隔壁的院子,他住的院子两边的院子,左边住的是陈年谷夫妇,右边住的便是余中余贯兄弟、邵刚邵材叔侄。 陈宓进入院子内,余中便第一个看到了陈宓,喜道:“静安兄来了?” 陈宓笑道:“正道兄,通道兄他们呢?” 余中笑道:“都在书房呢,正研究对手呢。” “对手?”陈宓倒是有些惊讶。 余中笑道:“便是此次开封解试的对手啊,国子监的那些都是熟知的,谁有实力,谁只是滥竽充数,大多是定了的,倒是近期刚来的人有些实力还算不错的。” 听到这个,陈宓忍不住有些好笑起来,也是,这时代的考试,不仅是学习能力的问题,还有名气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虽然说宋朝不是唐朝那般需要行卷干谒,但有名气与没有名气还是不太一样的,尤其是到了省试殿试的时候更是如此。 “那最近开封府有什么新人露头了?” 陈宓其实不关心,但聊天便是如此,无非便是捧哏呗。 余中笑道:“近来有一对兄弟倒是名声鹊起,便是那尚书左司员外郎蔡准的儿子,一个叫蔡京,一个叫蔡卞,尤其是弟弟蔡卞。 据说蔡卞小时便聪颖敏悟,就读于枫亭塔斗山青螺草堂,读书过目不忘,才思敏捷,能把《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读物倒背如流,《四书》、《五经》经典也烂熟于心,且史籍方志,百家杂说,国家法典无不浏览殆遍,触类旁通,学识相当渊博,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名闻乡里。 蔡员外郎带着兄弟两个参加了一些聚会,兄弟两个的才名便宣扬了出来,最近呼声颇高呢。” 陈宓脸色有些怪异,没想到这刚刚出关,便立即听到这两兄弟的名字了,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世界很小 “呼声?什么呼声?” 陈宓好奇道。 余中笑道:“便是这解试之魁首解元呗,大家都说这次开封府试,蔡家兄弟有大可能会获得解元呢。” 陈宓有些好笑道:“汴京城藏龙卧虎,怎么大家会觉得他们两兄弟会取得解元呢,这是什么情况?” 余中笑了笑道:“此次开封解试的考官,静安兄可知道是谁么?” 陈宓愣了愣道:“是谁?” 这个他的确是不知道。 余中道:“便是那吕惠卿。” 陈宓皱了皱眉头:“吕惠卿……蔡家与吕惠卿有旧?” 余中摇摇头笑道:“蔡家与吕惠卿素昧平生,但这蔡卞随同其父见王参政的时候,王参政却是非常欣赏这蔡卞,据说两家已经结了亲,王参政将女儿许配给了蔡卞,吕惠卿既然是王参政手下第一大将,对他的女婿另眼相看也是正常,而且,那蔡卞的才华的确是出众的,有人提携,自身又有才能,被人看好也是正常。” 陈宓闻言就是笑了笑,只是不予置评,而是道:“正道兄,喊上通道兄几个人,今晚去醉仙楼,酒席我已经订好了,大家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出去放松放松,以迎接解试了。” 听到有酒席,余中偷偷咽了一下口水道:“好,许久没有尝尝酒水的味道了,今晚正想尝一尝。” 陈宓笑道:“却是不宜多饮。” 余中哈哈一笑:“小酌小酌。” 余中一溜烟跑去通知邵刚邵材几人,几人簇拥着出来,见到陈宓俱都热情无比。 陈宓与他们说了一些话,便回去了,约定好时间晚上便去醉仙楼。 夜幕降临,东华门外的灯亮了起来,繁荣的大宋汴京城活泛了起来,于汴京百姓来说,白天的汴京城,是政治的汴京城,而夜晚的汴京城,才是有烟火气的汴京城。 东华门外的醉仙楼没有对面的樊楼那般宏大,但人流量却也是不少,因为之前一场元宵诗会独领风骚,竟很大程度的提高了醉仙楼的格调,有些文人寻访而来,渐渐地也就不觉得醉仙楼低于樊楼了。 陈宓与余中等人抵达的时候,醉仙楼已经是熙熙攘攘的,灯火通明之中,文人雅士齐聚,有很多都是年轻的面孔,陈宓猜测这些人大约是来参加解试的,只是这些与陈宓倒没有太大的关系,今晚他不过是来感受一下这种气氛的。 看到陈宓到来,卢伯蕴赶紧过来接待:“二郎,大郎,还有几位世兄都来了啊,快快请进。” 余中等人与卢伯蕴也算是认识的,赶紧喊道:“世伯。” 卢伯蕴笑着摆手道:“走走,不要多礼,快快进去,我估摸着你们也来了,便让厨房的人准备了,你们快快跟我进去,用不了一刻钟,菜便能够上齐!” 陈宓听了笑道:“世伯你无须这般客气,便将我们当一般客人接待便是了,免得影响你的生意。” 卢伯蕴哈哈一笑:“二郎,瞧你这话说的,世伯如何能够将你们当做一般客人,你们就是醉仙楼的贵客,贵客当然得有贵客的待遇!” 陈宓笑了笑,抬脚便进了楼。 楼内与楼外,便是两个世界。 楼外见盛世,楼内见繁华。 酒香、肉香、胭脂香,丝竹乐声入耳,陈宓忽而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远在杭州的女孩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她,还就是在这醉仙楼呢。 陈宓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给了那女孩子一个承诺,但过了这么久,那女孩子还是没有愿意答应他。 多么执拗的女孩子! 心有所思,陈宓便有几分喝酒的心思了。 “世伯,给准备一些清酒吧。” 陈宓道。 卢伯蕴笑道:“备着呢。” 果如卢伯蕴所言,他们坐下没多久,便酒菜如同流水一般上来,倒是附近的几桌人,看到他们刚来便有酒菜上来,不由得有些眼巴巴地叫了店小二问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先订了桌子的,才算是罢休。 却有一桌子的一人看着陈宓这一桌子,皱眉问旁人道:“那一桌子是什么人?” 旁人笑道:“元长兄您是刚来汴京城,不认得也是正常,那两个身材魁梧的,便是陈家兄弟,左边的是大郎陈定,右边的是二郎陈宓陈静安,其余几个……” 那人听着登时眼睛一亮:“原来他便是陈静安!” 搭话的人吓到笑道:“原来元长兄也听说过他。” 那人呵呵一笑:“我蔡京不仅听说过他,还与他有交情呢。” 旁边的人听了也是喜道:“元长兄的人面果然宽广啊,不仅与王参政那边有关系,原来连陈静安都认识啊,元长兄想必也认识张参政吧?” 蔡京冷哼了一声:“这交情却非友情,而是仇怨!” 一桌人俱都吃了一惊。 蔡京冷笑道:“某刚来汴京时候,因为感动于静安四句,因而仰慕者陈静安,因而一进汴京城,便抓紧去求见他,没想到这陈静安仗着是参政弟子,却是将我兄弟两个拒之门外,之后更是对我们兄弟两个视而不见,这等轻视,蔡某却是咽不下去的!” 众人面面相觑。 蔡京却是一拍桌子,发出一声轰然大响,顿时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力。 蔡京大声道:“掌柜的,我们来了这么久,酒菜却是迟迟不来,他们怎们刚刚来,酒菜便如流水一般上去,这是瞧不起我们么,是觉得我们吃不起这一桌子菜么!” 卢伯蕴正与陈宓几人坐在一起说笑,听到蔡京的话,赶紧与陈宓道:“二郎,我先去处理一下。” 陈宓笑着点头。 卢伯蕴赶紧跑过去。 余中看到蔡京,却是吃了一惊,在陈宓的耳边低声道:“这人便是蔡京!” 陈宓有些惊讶,看向那蔡京,却看到蔡京虽然听着卢伯蕴的解释,眼睛却是盯着自己,眼睛里面带着挑衅。 陈宓忽而笑了出来。 原来在这等着呢,看着眼神,估计是专门挑衅来了,并不是真的因为饭菜上得晚了的原因。 这个世界还真的是小。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三害 “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他们刚来酒菜就流水一般上齐,这是瞧不起我们么,你可知道在座的人背后都有谁呢,你这和小小的商人,竟然如此趋炎附势,信不信我们一声之下,就将你这醉仙楼给整倒闭!……” 蔡京厉声呵斥卢伯蕴,卢伯蕴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其他的人也是推波助澜,指着卢伯蕴的鼻子怒骂。 陈宓皱起了眉头,站起身来道:“好了,诸位都是读书人,又何必与一商人如此较真,我这饭菜之所以上得快,是因为预定好了的,吩咐过这个时辰就一定会过来,于是提前了几刻钟准备了的,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吗,你们也无须如此气愤。” 那桌人齐齐将目光看过来。 蔡京也跟着看过来,那眼睛里分明便是——终于忍不住了么。 他的眼睛里带着得意。 蔡京拱拱手道:“当面的可是陈静安陈兄?” 陈宓笑着点头道:“阁下莫非便是大名鼎鼎的蔡家兄弟之一的蔡京元长兄,久仰久仰!“ 蔡京呵呵一笑:“怎么敢当参政弟子的久仰,陈静安才是名闻天下,令我等普通读书人难以企及才是……” 说到这里,蔡京忽而话锋一转道:“……这奸猾商人,趋炎附势,竟敢忽视我们,不如我们将他捉拿去开封府衙,说明情况,请知府治他藐视士子之罪!” 陈宓还没有说话,其余的士子便鼓嚷起来:“没错,此僚着实令人生气,便将他捉拿了去,请知府给他几十杖责,让他涨涨记性!” 众人鼓嚷起来,卢伯蕴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起来,赶紧求饶道:“诸位公子莫要着急,莫要着急,酒菜很快就上了呀!” 陈宓止住了卢伯蕴,看向蔡京道:“蔡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且饶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呢。” 蔡京哈哈一笑:“陈兄,此事与您无关,是此僚轻视我等,我等若是不惩治他一番,我等士子却是不被看在眼里了!” “没错,元长兄说得对!” “正是如此,我等士子是国朝之未来,怎么可以如此被轻视!” “就是就是!” …… 众多士子一个个神情轻狂。 陈宓也不由得头疼,都说汴京文化荟萃,但大考之年,汴京百姓虽然也凑热闹,但也有一些微辞的。 这些微辞是因为大考之年的士子,总是显得有些嚣张跋扈,喝酒闹事的,仗着士子身份闹事的,有些自认为路见不平的,考前的时候,大多自视甚高,考完之后,考上的欣喜若狂,意气风发轻王侯,考不上的怨天尤人,也有搞破坏的,反正他们带来荟萃文化,但也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有人笑称这些士子为京城三大害。 现在这些士子明显就是这般情况了,被蔡京一挑拨,便自认为是一方人物了,可以随意地处置别人的命运了。 这种事情,自己若是没有遇见也就罢了,只当眼不见心不烦,但现在不仅遇见了,而且当事人还是卢伯蕴,那就不能不管了。 陈宓朝诸多的士子拱手,朗声道:“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陈宓的声音清朗,穿透整个大堂,大堂渐渐安静了下来。 陈宓朗声道:“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大家都是读书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这掌柜也是有错,不如就让他表个态,让他给各位道个歉,然后做出补偿,大家觉得如何?” 卢伯蕴赶紧道:“是是,老头子不明世情,是老朽做错了,老朽跟诸位公子道歉了,为了表达老朽的歉意,大家今晚的消费都免了,就当是老朽的赔罪,大家觉得如何?” 听到卢伯蕴这般说道,有些人露出笑容,倒也算是不错,这醉仙楼相对来说比樊楼要便宜一些,但也不算太便宜的,也不是每个士子的荷包都是鼓囊的,也有囊中羞涩的,如果卢伯蕴能够免去酒席的钱,也是极好的。 但蔡京本来便是要来找事的,怎么可能就让陈宓这般好过,他冷笑道:“不如何!” 蔡京大声道:“这卑贱商人羞辱了我们,还想要再次拿钱来羞辱我们,怎么,我们又不是地痞流氓,难道是为了讹他们一桌酒席而来?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知道的知道我们宽宏大量,可要是不知道的,可能就要说我们是为了贪这便宜,故意来为难这醉仙楼来了,这如何了得! 古人说过,人当爱惜自己的名誉,如同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这等情况下,怎么可以留下这般把柄呢,诸位说是吧?” 蔡京这话一出,在座的人俱都脸色一变,还真如蔡京所说,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他们的名声还当真是会受损的,若是被家中父辈知道他们占了这等小便宜而坏了名声,非得将他们往死里揍不可! 顿时有人勃然大怒道:“草!这鸟人竟然敢陷我等于不义,要是此地不是京城,换了我的脾气,当场打杀了他也是有的,但既然在京城,便依了元长兄所说,捉他去开封府,让知府杖责他几十,打他个半死,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没错,这鸟掌柜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将他打个半死,才算是罪有应得!” “走走,揪他去见知府!” “一起去,一起去!” 说着就有人撸起袖子想要动粗,卢伯蕴吓得满脸发白。 陈宓舌绽春雷:“谁敢妄动!” 陈宓的断然喝道,令士子吃了一惊。 陈宓扫视了一圈,被他眼光扫过的人都后退了两步,用眼光吓退士子们之后,陈宓深深看了蔡京一眼道:“元长兄,你想怎么样?” 蔡京呵呵一笑:“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怎么就听不懂呢?” 陈宓呵呵一笑道:“元长兄,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不如便冲着我来,又何必为难他人呢,有话便说就是,又何必玩这弯弯绕绕。” 蔡京大笑起来,与众人道:“诸位,陈兄说我正对他呢,哈哈,大家觉得可能么,哈哈哈!”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啊 众人脸上露出笑容,正待说怎么可能之类的话,蔡京却是突然说道:“没错,我便是针对他!” 众人愣了。 陈宓也有些吃惊,蔡京此人在历史上风评不好,但说的都是他墙头草的事情,在变革派与守旧派之间周旋,改革派占上风时候,他站改革派,当改革派落水之时,他便站守旧派,一路青云直上,全不知廉耻为何物,按理来说,这样的人该当是知利害之人,自己这边虽然不算是此时风头最劲之派别,但也不是随意可以欺辱之人啊…… 陈宓有些不太理解,因而有些吃惊,但随即心中一道灵光闪过,顿时有些佩服蔡京此人的心思缜密了。 想要成为一个人的朋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便是成为他的敌人的敌人。 结合之前听到的消息,蔡京的弟弟蔡卞被王安石给看上了,估计很快便结亲了,但结亲人家看重的是弟弟,而不是他蔡京,想要被王安石看重,或者说被王雱看重,最好的方法,便是成为他陈宓的敌人啊! 另外,还可以成为程颐的朋友。 程颐在一年前离开了条例司,之后便去了嵩阳讲学,在那里著书立言,最近名声渐渐传到开封来了,据说从游之徒,归门甚众,听说还在在洛阳鸣皋镇的一个小村庄拨了一块土地,建修了一座“伊皋书院”以传学,因而洛学之名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得罪一个名头看似很盛,但实则没有太多权力的人,却能够结好王雱,继而结好当前最受官家信任的宰执大臣,这样的选择,倒也符合蔡京投机的性格。 蔡京看着陈宓道:“陈静安,我蔡京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但尔之所作所为,却是令人作呕,一个读书人,却自甘下流,不仅与这奸诈商人同流合污,还自己投身商行,浑身铜臭,怎么配与我等读书人为伍,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反正我蔡京是羞于与你为伍!” 当针对的人是陈宓的时候,其余的士子却是不做声了。 针对一个商人的时候,他们敢发声,但针对的是参政之徒的时候,他们却是不敢轻易附和了。 蔡京瞄了他们一眼,却是没有什么意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陈宓知道了蔡京的筹谋,却是不愿意当成垫脚石了,听到了蔡京的指控,微微一笑道:“早就听说仙游蔡元长心胸狭窄,果然如此,上次你巴巴上我门庭,想要巴结与我,我知道你蔡元长狡诈狭窄,便不愿意与你见面,使人回绝了你,便是怕哪里做得不好被你嫉恨上。 原本想着只要不见面,大家当成不认识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这小人竟然心胸狭窄到这等地步,这都能过嫉恨上我,还当众污蔑我,这让我知道了世上竟有如此小人,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 不就是信口雌黄么,难道我便不会? 此话一出,蔡京顿时心下也是惊了,都说陈静安心怀天下,静安四句气魄何其浩渺,怎么还有这当面说瞎话的本事啊,这特么的就是一个小人啊! 不过,陈宓是好人还是小人,别的人却是不知道的,陈宓这话一出,顿时将自己给架到了墙上了,相信的人还好,若是不知道的,便肯定认为自己是心胸狭窄了,他看了看其余的人,果然看向他的眼神之中有些狐疑了。 也难怪他们怀疑,今天自己的发难固然有其余的思量,但在其他人眼中看来,的确是莫名其妙,但如果按照陈宓的话来思考的话,却是最为合理的! 拜访不遇,立即怀恨于心,借机针对,出口中之气……这是典型的小人啊! 蔡京心中大急,这名声要是被落实了,自己的仕途便算是毁了,谁愿意提携这么一个小人啊! 蔡京心中发急,但他也是有急智之人,稍微思索之下,便有了对策,他朗声笑道:“果然在小人眼中看来,天下之人皆是心胸狭窄之人,当日某去找你,可不是为了拜访你,而是为了劝导你。 当年某在家乡苦读,有人从汴京而来,带来了静安四句以及少年大宋说奇文,读完之后深感触动,便也立下了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志气,想要为天下为朝廷效力,才有了汴京之行! 可惜啊,来到汴京之后,却是听说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是甘居下流,与商人往来,沉迷于铜臭之中,不由得痛惜,当日不过是想去劝导你,劝你回头是岸,劝你重振少年意气,却不料你执迷不悟,竟然连见我都不见! 今日我本想着借着叱喝这下流商人,一次来点醒你,没想到你不仅帮他出头,还出言污蔑我,呵,吾之真心真意,却被你当成狼心狗肺,真是令人失望啊,你这污蔑之言,却是暴露出你的少年意气已经全然失去,只剩下腌臜狭隘之心思……真是令人失望啊!” 蔡京摇头叹息,一脸的失望。 嚯。 史书上说蔡京巧舌如簧、巧言令色、凶狠狡诈,舞弄权术,果然如此啊,这等情况之下,竟然还能够被他圆过来! 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对手,陈宓竟有些兴奋起来——没想到这大宋朝竟然也有如我一般之人! 陈宓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无论是这一世还是前一世,这一世不必说了,想要在朝堂之中做些事情,老好人做不了事情,甚至连做个官都不容易。 上一世在商场之中拼搏,老好人做不了领导,甚至连安安稳稳拿份工资都难,老实人干最多的活,可是公司要优化的时候,必定是第一批。 所以,陈宓前一世做过很多肮脏的事情,站队、排除异己、党同伐异这等恶心事干得不少,才算是一步一步的上去。 上去之后,用各种所谓的领导才能驾驭下属,其实也就是所谓的pua,来控制下属这等事情,他干得也是不少的。 至于什么指鹿为马,污蔑栽赃陷害,更是随手拈来,今日污蔑蔡京,也不过是随手拈来罢了,没想到蔡京也是同道中人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笑泯恩仇 想及至此,陈宓大笑起来,指了指蔡京道:“原本以为蔡元长只是心胸狭隘,没想到还是狡猾奸诈,巧舌如簧之辈啊,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也罢,如你这般之小人,也懒得与你多说。 其余诸位大才,今日此人之面目如何,你们也该看清楚了,若是不想以后被此人陷害,便抓紧远离,莫要以后后悔不及。” 说了这话,陈宓便坐了回去,不打算与蔡京多说话了,蔡京却是咬牙切齿起来,冲着陈宓嚷道:“陈宓!你这个小人!你可敢与我比试!你可看与我比试看看这一次谁能够在解试中取得解元的位置!” 陈宓忍不住笑道:“我陈静安自诩没有能够取得解元的把握,这个倒是不用比了,若是蔡兄觉得有必取的把握,在下便事先恭喜了。” 说着陈宓便举起杯子,与余中余贯等人道:“来,诸位仁兄,咱们还是喝酒吧,别为旁人坏了兴致。” 蔡京的脸色又红又白的,站在那里浑身颤抖,他何曾被人这般无视过,小时候在乡里也是人人吹捧的对象,大了读书了,他与弟弟蔡卞,更是被人视为县里面未来的进士,尤其是他父亲进了京之后,连县官都要巴结这他们,何曾受过如此的冷眼无视? 他一向被人夸奖性情稳当,理智稳重,但此时他却是觉得内心气得快要爆炸了,一些并不理智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陈宓!你这个下贱的商人!别以为你攀上了张参政,便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了,你不过便只是一个下贱的贱种! 父亲抛弃你们,与那胥吏之家的下贱女子结婚,你们则是久居烟花柳杨的下贱场所,后来也是持卖煎饼当酒楼掌柜这等贱业! 若不是蒙张参政青眼,你们兄弟两个现在还在烟花柳巷里与那些下贱的女人蜗居在一起呢!哈哈哈!” 他这话一出,他旁边的人吃惊地看着蔡京,有些人不由得轻轻挪动脚步,与蔡京拉开距离,生怕被人觉得与蔡京是一伙的。 这种话一出,意味着蔡京与陈宓势不两立了,说不得便算得上生死之敌了,虽然说他们看中蔡京与王安石那边的关系,但他们也并不想得罪陈宓,毕竟陈宓身后便是张载。 张载权势自然是不及王安石,但一个是亲传弟子,一个只是弟弟是王安石的女婿,其中亲疏先不必多说,但无论是得罪谁,与他们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 陈宓这边一桌,陈定霍然站起,便待大步走向蔡京,却被陈宓给拉住了,陈定一脸的怒气:“你拉我作甚,这等小人,不给他几个巴掌,便敢口无遮拦!” 陈宓苦笑道:“大兄,不至于此,君子动口不动手,此事因我而起,还是我来解决吧。” 陈定冷哼了一声,气冲冲的坐下了,连着喝了几杯酒,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犹然气恼不已。 陈宓笑着摇摇头,转头与蔡京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便是所谓英雄不问出处。 当年我们兄弟两个穷困潦倒,正该以读书改变命运,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兄弟两个少年时候便立下大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此等大志与诸位没有丝毫区别。 也正是因为曾经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们兄弟两个之大志更是坚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蔡元长你嗤笑我自甘下流,做那卑贱的商事,你却是不知道,我创建南城能源,所造之煤饼,令汴京百万百姓在冬天能够烧得起煤饼,能够少冻死几万人! 而我所筹办之大宋央行,乃是受官家委托,现在更是执行青苗法,受益于此的百姓农户何止百万,让多少农户免于饥寒,而这些在你蔡元长的眼里,便只是卑贱之事……那我便想问问你,什么才是你蔡元长的高贵!” 一开始陈宓还只是微笑着道来,但到了后面,却是义正辞严逼问蔡京了。 蔡京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现在的蔡京还只是一个刚从乡里走出来的年轻人,虽然有几分狡黠,但哪里经得住这等拷问,顿时整个人都蒙了。 其他的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这才知道面前这个俊朗到不似人间少年郎的少年,到底有多么的了不起,这才知道真正的大腿便在眼前呢。 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更加坚定了要与蔡京拉开界限的想法,有人反应快些吗,赶紧与陈宓拱手道:“静安兄,我等不知道此事,竟然被这小人蒙蔽了,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静安兄原谅,至于这等小人,以后却是羞与为伍了!” 此话一出,其余人亦是赶紧划清界限,有人袖子一甩道:“正是如此,静安兄,得罪了,还请原谅!” 众人纷纷跟陈宓请罪然后远远离开蔡京,蔡京顿时被孤立了起来,方圆几米都没有人,只剩下他一人矗立当场,站在那里浑身颤抖,脸色如土。 陈宓心下呵呵一笑,然后站了起来,走到蔡京的面前,伸手揽住蔡京,半带着裹挟,将其带到自己的桌子前,按着蔡京坐下,蔡京想要反抗,却是抵不过他的大力。 众人都惊异地看着陈宓,不明白陈宓的意思,却听陈宓道:“元长兄,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与我本素昧平生,也没有什么怨仇,何必弄得彼此不愉快,今日之事,说是怨仇,其实不过是误会罢了,咱们今年要一起参加解试,若都幸运,还要参加省市殿试,之后还会成为同年,同年是何等深厚的情谊,怎么可以弄成仇人呢,元长兄,来,我敬你一杯酒,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今日之事,便烟消云散了。” 陈宓举起杯子,蔡京惊诧地看着陈宓,陈宓笑道:“元长兄,举杯,喝完这杯酒,咱们便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你说可以么?” 蔡京惊疑不定地看着陈宓,陈宓却是用诚恳的眼神看着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元长兄,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你要向王雱纳投名状,可是你却是不知道,我与王雱却非仇人,甚至算不上对立,只不过是有一些纷争罢了,在大方向上我们还是一路人,呵呵,你要将我得罪死去讨好王雱,你若是真把我得罪死了,到时候看王雱接不接受你!” 蔡京闻言身体一抖,赶紧站起来,举起手中的杯子,一时间悲伤、愤怒、畏惧、后悔诸多情绪五感杂陈,一时间没有忍住,两行泪水便滚落下来,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静……安兄……静安兄,今日是元长错了,是元长错了,还请静安兄莫要怪罪!!这杯酒我喝了,不,我要连喝三杯,自罚三杯!” 蔡京说完,将杯中酒一仰头给喝了进去,将脸上的泪水也一起咽下,陈宓却是抓住了他持着酒壶的手道:“元长兄,这种罚酒咱们不喝,要喝就喝三杯情谊酒,来,我陪你一起喝!” 说着陈宓将杯中的酒喝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与蔡京的杯子一碰,一仰头又喝了进去,蔡京眼神有了些变化,迟疑着将酒给喝了,却见陈宓又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笑道:“元长兄,来,一起喝,今天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咱们本是一类人,以后更是同窗,正该一起干下大事业,又何必纠结于这点小事呢,你说是吧?” 蔡京心中有些触动,不由得问道:“静安兄的话是真的么?” 陈宓诚恳点点头道:“咱们无冤无仇,即便是有些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咱们的眼光往前看,往天下看,在黎民百姓的大事之前,咱们的这点小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元长兄你觉得是吧?” 蔡京想起了陈宓的静安四句,心中似乎有些感触,语气之中也多了一些感动:“静安兄,你说得对,元长今日算是服了!” 陈宓笑道:“元长兄,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陈静安为人如何,你以后自然会知道,你元长是我的朋友,便一辈子都是我的朋友!” 蔡京大力点头:“好,静安兄,我敬你!” “好,喝了!” 陈宓逸兴遄飞起来。 其余的人看得是瞠目结舌,两个差点打起来一般的矛盾,转眼之间,却又烟消云散,这种变化却是让人看呆了眼。 有机灵的赶紧捧起来:“好,一笑泯恩仇,果然都是天下间罕见的大丈夫,好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今日之事必会传为佳话,静安与元长,不仅多是才华出众,而且都是心胸开阔的伟男子,了不起啊了不起!” …… 中秋过后不久,天上的月亮也是格外的圆。 院子里,陈宓与陈定身着单薄的衣衫,虽然中秋过了,但还残留着一些热意,两人便一起纳凉。 陈定扇着扇子道:“今日之事是什么回事,那蔡京一看便是个小人,你又何必那般?” 陈宓笑道:“他的确是个小人,今日之事也未必就过了,他可能还是仇视我的,但这又有什么所谓,今日我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之结下仇,他当真便可以借此攀上王雱与程颐,如此反而成了他的助力,而我们总不能因此而杀了他吧? 反而像是这样,看似冰释前嫌,但大家都认为我陈宓宽宏大量,而且也与他抿了恩仇,以后即便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碍了他蔡京的前程,别人也不会觉得是我故意的。” 陈定有些诧异:“以后你要阻他前程?” 陈宓笑了笑道:“便看看谁走得更快一些,若是他走快了,说不定是他给我下黑手也不一定嘛,但现在来看,应该还是我给他下点眼药了。” 陈定叹了一口气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也不知道等以后我真的考上了,踏入了官场,是不是也要如此。” 陈宓笑了笑道:“大兄愿意如此自然是可以的,若是不愿意,也自然是可以的,有我在,大兄只管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便交予我来做好了。” 陈定听了愀然不语。 陈宓安慰道:“大兄无须如此,你的心性高洁,本不该学别人这些人心鬼蜮,有时候正大光明也是一种力量,不管别人从几处来,大兄你只管正大光明的一路去,反而那些阴谋诡计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会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一般消融。” 陈定摇摇头叹息道:“你不用安慰我,若真是能够如此,你为何要这般?” 陈宓忍不住笑道:“因为我的志向不是做个好官,而是要做一个能够做事的官。” 陈定不解道:“那有什么不同?” 陈宓斟酌了一下道:“好官呢,便是对得起朝廷,对得起黎民百姓,做了分内之事,自己清廉刚正,便算得上好官了,至于事情最后做得怎么样,却不在考虑之中了。 而要做一个能做事的官,能做有益于人民之事的官,却是得擅长斗争。” 陈定若有所思,想了一会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大兄不够聪明,虽然不能在这些帮你,但却是能够帮你出头,帮你冲锋,咱们兄弟互为表里,说不定也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陈宓肯定点头道:“嗯,咱们一定可以的,大兄你只管往前走,明刀暗箭之类的,做弟弟的都会挡了去,只要咱们兄弟同心,就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天上的明月皎洁,地上的兄弟同心。 不过有些话陈宓没有多说,陈定也不愿意打听,只是他们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但关于蔡京之事,他们谁也没有放松。 其实陈定并不笨,他是看出来蔡京这人心术不正,今日结下冤仇,以后若有机会,此人一定会变成蛇吻,若是有机会,却是不能放弃一棒子将其打死的机会! 第二百二十九章 开封府解试 北宋前期沿唐制,以政事堂为宰相、参知政事议事办公处,设于禁中。 政事堂囊括门下、中书和尚书三省的大部或主要职权,是最高行政机构。政事堂下设舍人院,有知制诰或直舍人院,负责撰拟诏旨。 还设孔目、吏、户、兵礼和刑等五房,分曹处理事务。 这么多机构设置在禁中,中午自然没有办法各自回家吃饭的,于是便有了类似后世机关的食堂,而且这食堂的饮食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宰执的饮食,更算是小食堂了。 在这食堂中,其实大家也未必有时间过来,大部分时候,都会有小吏打了饭回去各自的签押房吃,有时候有时间了,便自己过来吃,算是吃个锅气。 中秋刚刚过去,工作自然也是忙的,不过张载却还是自己来食堂吃饭,走一走有利于身体健康,却不料在食堂里碰见了王安石吕惠卿等人。 张载笑呵呵与王安石等人打招呼,大家都算是改革派的,见了面还是比较客气的,干脆还是坐一桌吃饭。 食堂的人见到参政都来了,赶紧给安排膳食,张载与王安石几人便闲聊起来。 先是聊了河北之前灾情的问题,之前河北黄河改道,后面有韩琦在,陈宓还捐了一些钱出去,今年的秋收也快了。 青苗法现在是银行在代执行,王安石也有渠道得知一些事情,但详细的还是想与张载聊聊。 张载倒是知道的,便说道:“根据银行那边给的消息,河北的灾后复产工作做得很好,尤其是复耕的事情,基本算是完成了八成的复耕。 加上洪水过后有淤积的泥土,反而土地肥沃了一些,粮食的产量比之往年有增长,这部分的增长反而是覆盖了损失的部分,河北的农户今年倒是可以过一个肥年了。 据我那弟子建议,今年的利息是以粮食为主,还要高价收购粮食,不使谷贱伤农,这样也可以弥补农户的一些损失。” 王安石脸上露出笑容:“这样就太好了,河北黄河改道,去年的景象实在是吓人,若是没有青苗法,农户必定要成为流民的,至少要有几十万流民,若是一股脑南下来到汴京,即便是官家也要大伤脑筋的。 子厚兄,你这个弟子着实是大才,央行交予他管理是好事情,算是找对人了,我听说不仅河北的情况大好,还有其他的地方青苗法的执行情况也颇为顺利?” 张载笑道:“他还是有些办法的,央行执行青苗法还是能够避免一些弊端的,加上有地方官府盯着,没有人敢私下动手脚,自然是各方面都能够依照规矩来,自然就少去了很多的弊端。” 王安石赞叹道:“静安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之前与我说过所谓的裁判与执行人之间的关系,听了之后,我也是颇有领悟的,哦,是了,静安今年也该参加科举了吧?” 张载点头道:“可不是么,这段时间埋头苦读呢,看起来也是焦虑这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安石笑道:“咱们都是经过这么一遭的,考前焦虑,也是正常的,哦,是了吉甫,这一次开封府解试你是主考官,可有什么想法?” 吕惠卿赶紧摆手道:“关于科举的事情,属下可不敢多说,那都是要保密的。” 王安石大笑:“谁让你泄密!” 说着与张载道:“静安有大才能,就是不知道科举考试能力如何,可有把握?” 张载笑道:“大约问题不大,基础甚为牢固,他又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加上有老夫帮着查漏补缺,大约过个解试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安石捋须满意点头道:“那就好,明年春天静安若是能够考上进士,老夫定要给他好好地安排一些重要岗位,这个年轻人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啊,子厚兄,你多督促他,最好是拿个解元什么的,这般起点会更高一些。” 张载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道:“这却是不简单,而且静安大约也是不太在乎的。” 众人听了也是失笑。 张载晚上回去与陈宓说了这话,却是有些惊诧:“王参政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载笑道:“大约还是觉得看好你这个年轻人吧。” 陈宓想了想,也觉得王安石没有必要针对自己,经过自己推动的央行代行青苗法之事,因为代行的效果很好,现在青苗法出现的弊端基本都让自己给堵上了。 所以王安石那边对自己的评价好像还蛮高的,程颐也是因为如此被趁机踢出了条例司,不得已去了嵩阳讲学去了,因此近些时间改革派的两大派系的关系却是不错的,所以王安石对自己有期待倒是正常。 陈宓点点头道:“估计也是随口一说罢了,也无须过于在意……” 张载摇摇头道:“不,为师却是觉得王参政的话有道理。” “嗯?” 陈宓有些诧异。 张载看着陈宓道:“为师觉得,解元却是需得拿下来。” 陈宓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道:“老师,您觉得弟子可以?” 张载罕见的露出严肃的样子:“怎么,你觉得我张载的弟子不值得解元?” 陈宓哭笑不得道:“这开封府解试参加的人不仅多,关键实力也足够强,弟子何德何能能够压过那么多的人取得解元名次!” 张载心下道,为师也觉得不太可能,但说出来的却是:“如何就不可能!老夫手把手教你这么久,你也足够的聪明,别人举一反三,你却是举一反十,加上你的眼光格局,还有你做事的本领,比起其他的考生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为师不仅觉得你可以,还觉得解元非你莫属!” 陈宓心下道,我信你的邪! 但他说出来的却是:“既然老师这么信得过弟子,那弟子一定……一定好好努力!” 张载不满地看了一下陈宓,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别人哪有你这般的条件,我发现你什么都好,但是在读书这一块上,怎么就这么不自信呢!” 陈宓苦笑起来,这科举修罗场,哪里有那么简单,即便自己瞧不起韩琦欧阳修这些人的执政本事,但说起考试能力,他还真就没有敢轻视的底气! 不过这种事情陈宓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张载,算是糊弄过去了,至于能不能取得解元……看天吃饭吧。 不过话说回来,王安石的话也是有道理的,无论是开封府的解元还是其他地方的解元,就没有在省试中失败的,而自嘉佑二年之后,便没有黜落的,也就是说,只要能够考中解元,就意味着一定是进士了,而且一般来说名次也不会太低。 而进士之间也有三六九等,一甲二甲三甲之间的起点是根本不同的,基本来说,大宋朝一甲出身的,能够当上宰执的机会很大,至于二甲的,能够当上宰执的机会就低了不少,至于三甲当上宰执的,却是属于凤毛麟角了,有些即便是侥幸当上了宰执,也是心中没有底气的。 所以,即便是考不上解元,但省试的时候,却是至少要考进二甲里,不然以后还真的是起点低了些,对于未来的发展还是有些不利的。 想及至此,陈宓的态度认真了起来。 忽忽数十日后,解试终于还是来了。 卢伯蕴颇为做人,早早就给陈宓准备好了考试箱子,用上好的木材打造,然后让醉仙楼的厨师准备了各式的糕点放进去,让陈宓随时可以饱腹,而里面的笔墨砚俱都是准备的名品,当然,同样的箱子,陈定以及余贯等人也都是有的。 考试那天早上,卢伯蕴半夜便带着马车在小院门口等着,等差不多的时间了,便赶紧敲门提醒陈宓等人起来洗漱,怕塞车,还特意提早了一些出发,将陈宓等人送进去之后,卢伯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宓提着考箱与大家一起进入,递上请解以供查验,至于之前的解试注册之类的是早就已经办好了,解试的手续称为“请解”、“取解”,是士子们漫长科举道路中的第一步。 请解均须向州县递交自己的“家状”,家状一般包括姓名、乡贯、年龄、三代等内容,也要注明“举数”(本人已经参加了几次解试)之类信息。 在答卷时,家状也要抄写在试卷开头。除了家状,还有“保状”,即应举的士子们每三人互相做保,证明同保人并非冒名顶替、品行没有缺陷等等,若有人犯规,同保的其他人也要受到牵连,这一块陈宓与余贯余中等人相互作保即可。 衙役接过陈宓的请解,看了一下上面的关于样貌的描述,上面书写着【开封汴京东华门外人士陈宓,字静安,年十八,貌极俊俏……】,衙役不由得咧嘴一笑:“还貌极俊俏呢……”他抬起头一看,却是愣了愣,再看一看请解,忍不住点头道:“……倒是形容贴切呢!” “好了,你进去吧,这请解一般人也假冒不了,里面还要搜身,你注意一下。” 衙役好心的提醒了一番。 陈宓真心地感谢道:“谢谢。” 陈宓的感谢令衙役露出笑容。 陈宓往前面走,被前面的衙役给拦住了,那衙役看到陈宓的身材样貌,本来呼来喝去的,看到陈宓之后,却是变得礼貌起来:“这位士子,这里需要搜身,还请谅解。” 陈宓笑道:“请自便。” 那衙役将考箱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本来糕点都得细细掰开看看,少不得弄得粉碎,但衙役只是粗粗地掰开看看,搜身的时候也是颇为斯文,便让陈宓进去了。 陈宓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自然不是因为夹带,而是因为听说这考场的衙役历来不太客气,有的人还要受一番折辱,至于后来的要寒天腊月脱衣服查检的,却是没有遇到的。 其实解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进去之后,便是寻常的考试,形式与后世倒是有些不同,但也只是大同小异而已,倒没有可以多说之处,只是陈宓毕竟是第一次在宋朝考试,倒是颇有新鲜感。 不过张载也考虑过这一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模拟一下考试,有过这样的模拟,倒是让陈宓颇为适应。 解试本身其实还真不难,解试考的是基础,张载给陈宓兄弟两人打得基础是很扎实的,因而前面的基础题基本都没有问题,所以整个考试先下来颇为轻松。 陈宓考的是进士科考,进士科主要便是帖经、墨义和诗赋,所谓的基础,便是帖经与墨义,这方面倒是陈宓的强项,反而是诗赋要薄弱一些,毕竟这没得抄啊! 不过好在也不算难,张载给他培训了许多应试诗赋,按照规制作诗便是了,未必能有多高分,但得分不可能低的,只是解元什么的,陈宓便没有敢多想了。 若非时间紧迫,陈宓其实想等多一届再考,因为这可能是传统科举的最后一届了。 现在的考试方式是有弊病的,进士以声韵为务,多昧古今;明经只强记博诵,而其义理,学而无用。 这一届之后,王安石便要对科举考试的内容着手进行改革了,届时取消诗赋、帖经、墨义,专以经义、论、策取士。 所谓经义,与论相似,是篇短文,只限于用经书中的语句作题目,并用经书中的意思去发挥。 王安石对考试内容的改革,在于通经致用。 熙宁八年,神宗下令废除诗赋、贴经、墨义取士,颁发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和论、策取士。并把《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称为大经,《论语》、《孟子》称为兼经,定为应考士子的必读书。 规定进士考试为四场:一场考大经,二场考兼经,三场考论,最后一场考策。殿试仅考策,限千字以上。 这便是考士子的经世济用的能力了,这一块的能力上,陈宓认为当世没有能够比得上自己的。 不过时势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总算是顺利地答完了,至于结果如何,便只能看天命了。 第二百三十章 保甲法 政事堂。 王安石高居其上,满意地看着座下的一大帮年轻官员们,除了吕惠卿去当任开封府解试的主考官的原因不在,程颐已经离开了之外,其余同一时期提拔的章惇、蔡确、曾布、吕嘉问、沈括、薛向等人俱都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神色。 章惇很是开心道:“祝贺相公,贺喜相公,终于上衔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如此一来,以后领导变法便是更名正言顺了,再无人可以掣肘了!” 王安石闻言一笑,便在解试开始之前,曽公亮终于是告老辞职,赵顼终于是同意了,之后经过一番博弈,赵顼终于任命他为大宋首相,也就是所谓的昭文相,是上了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名副其实的首相。 关于大宋前期的宰相,许多人搞得不是很清楚,其实也简单。 宋初承唐中期及五代之制,在宫城内设中书门下,作为宰相集中处理行政事务的最高权力机构。 其题榜止曰“中书”,故简称为“中书”,印文敕则曰“中书门下”,又称政事堂、都堂。 中书门下的长官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正宰相。 其职权,《宋史·职官志》称:“佐天子,总百官,平庶政,事无不统。”《两朝国史志》则说:“同平章事,是为宰相之职,掌邦国之政令,弼庶务,和万邦,佐天子执大政。” 其实,北宋前期的宰相并非“事无不统”,当时军政归枢密使,财政归三司使,宰相只是行政长官。 所以,王安石便是这政事堂的长官,也就是所谓的首相了。 至于什么昭文相之类的,便是宰相还各兼馆、殿学士之职,所谓分首相次相第三相,便是看这个。 如置两相,则上相兼昭文馆大学士并监修国史,次相兼集贤殿大学士。 如置三相,则上相兼昭文馆大学士,简称“昭文相”; 次相兼修国史,简称“史馆相”; 第三相兼集贤殿大学士,简称“集贤相”。 如仁宗至和二年的时候,文彦博和刘沆、富弼三人同时为相,便是由文彦博任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也就是说,他便是首相,也可称为昭文相。 至于刘沆则是任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兼修国史,意思则是次相,也成为史馆相; 至于富弼则是任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兼集贤殿大学士,也就是所谓的第三相。 在三相之后,一般也还会设置“参知政事”一职,也就是所谓的副宰相,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起于政事堂共同商议处理国政大事。 北宋前期,参知政事亦无常员,以中书舍人以上至六部尚书等官充任,通常也设两员,有时也设一员或三员以至四员。 在王安石担任昭文相之前,便是他与张载担任参知政事一职,这一次他却是直接越过史馆相以及集贤相,直接跨上了昭文相的位置,也怪不得他有些志得意满,他的属下章惇等人也是喜形于色了。 曾布笑道:“相公今日召集我等,可是有什么要事宣布?” 王安石点点头道:“嗯,的确是有事情,持正。” 蔡确赶紧应道:“相公,属下在。” “持正,保甲法各项法规可算是规制完成了?” 蔡确赶紧回道:“基本都已经完成了,不过还有细节需要完善。” 王安石点点头道:“嗯,这几天尽快完成,持正之前你上的奏章,关于匪患之事,你还记得么?” 蔡确脸上顿时有凝重之色,点点头道:“属下记得,不仅属下之所见,还有其余人所上关于盗匪之奏章,属下也是有所知。 京东、河北盗贼结集,久未殄熄,乞自朝廷选官分往逐路,点检捕盗次第! 福建路盗贼窃发甚众,往往杀戮人民,焚荡庐舍,甚者至于劫束官吏,攻略县镇,诏书督捕,连年不能讨! 连富裕的两浙路都不能幸免,也是盗贼横行,百姓莫能御,乃至于杀官截城,气焰之嚣张,令人瞠目结舌!” 王安石点点头道:“天下广阔,令官府剿匪,一来耗费太巨,而来盗匪来去如风,官府也难以剿匪,因而这保甲法必须尽快出台,保甲法出台,民可自保矣!” 曾布笑道:“保甲法乃是相公之神来之笔啊,各地农村住户,不论主户或客户,每十家组成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 只需要农闲时集合保丁,进行军训,成型之后,便可夜间轮差巡查,维持治安,如此一来天下安矣,天下之匪患,也可平息矣。 不仅如此,保甲法既可以使各地壮丁接受军训,与正规军相参为用,以节省国家的大量军费,又可以建立严密的治安网,把各地人民按照保甲编制起来,以稳定秩序,着实是一举两得,哦不,是三得。” 众人也是纷纷称赞此法玄妙,正该快速执行,在政事堂谈完之后,王安石便督促蔡确赶紧给出最终版本,以签发执行。 王安石被任命为昭文相的消息传到了河北,令正在参加宴会的的韩琦愣了愣。 这个宴会规格颇高,乃是相州官绅共同举办的,为得便是感谢韩琦去年为相州的付出,黄河改道令得相州几乎毁于一旦,若是处理不好,便是饿殍遍地的局面。 韩琦本是抵触青苗法的,坚决不在河北路执行,但是为了灾民,却是改弦更张,将大宋央行给请了进来,几乎是重建了相州,近期秋收,相州硕果累累,几乎便是一个丰年了,于是相州官绅专门设宴感谢韩琦。 韩琦本算是逸兴遄飞,本以为有了这重建河北的功劳,可以重新回朝廷中去,没想到在今日却是听到了王安石当上了昭文相的消息,令他心中黯然。 不过韩琦的黯然只是片刻,转头又是言笑晏晏,只是回去之后,却是酝酿了一场大风暴,不知道何时便会爆发!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武艺才能降住母老虎 解试虽然考的是基础,但与省试规则是一样的。 开考前数日命人员便进入贡院,进行考题拟定等准备性质的工作,规定连考三天,实行锁院的政策,考生不得外出,食宿其间。 刚开始一天还好,做题虽然辛苦,但集中注意力便是了,第二天开始觉得疲累了,因为晚上休息并不太好,稍微入夜,鼾声四起,如果不是睡眠不是很好的人,便得一晚上睁着眼睛数羊了。 陈宓的睡眠质量还算是不错,但这种情况下依然睡不太好,因为所谓的床也就是在地板上铺一张薄薄的床单,富贵日子过久了的陈宓,竟然有些睡不着了。 至于第三天,则是精神消耗到了极致了,睡不好,身体又疲倦,关键是考试也磨人,吃得更是敷衍,到了出来的时候,陈宓都感觉脚下有点飘,不过他看到其余的士子,有些人甚至得扶着墙出来,他自己因为身体强健,却是显得鹤立鸡群了。 陈宓出来便看到了陈定,陈定稳稳地站着,看到陈宓的时候微微地笑了笑,过来扶住了弟弟,看到弟弟的脚步也颇为稳固,满意地点点头道:“考得如何?” 陈宓笑了笑道:“倒是都做了,至于如何,便要听天由命了,大兄你考得如何?“ 陈定点点头笑道:”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我常年都没有外出,人也笨,只能下笨功夫,所以基础却是要扎实得多,便不觉得很难,应该问题不大。” 陈宓笑道:“老师也说大兄解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老师也预判过解试时候大兄的名次该比我前,所以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陈定点点头道:“余贯余中他们也出来了。” 陈宓赶紧看向门口,余贯余中两兄弟相互搀扶,而邵刚搀扶着他的叔叔邵材走出来,一个个脸色都跟鬼似的,他们看到陈宓兄弟脸色红润,稳稳地站在原地谈笑风生,不由得有些羡慕。 余中道:“你们兄弟两个的身体是真的好啊,我都走不动路了,看你们的模样,似乎还能够再考个三天三夜呢。” 陈宓赶紧扶住了余中余贯两人,陈定则是扶好了邵材。 陈宓笑道:“这却是不好比,我与大兄两人小时候便要干地里的活,身体是磨练出来的,来了汴京之后,大兄也是日日干家里的活,而我则是到处跑,倒算是磨练身体的好方法,你们天天都闷在家里读书,自然是要金贵一些。” 余中笑道:“你们兄弟的身板太好了,尤其是你,我有时候过去,甚至看到你在练大枪,啧啧,那架势却是吓人,若是不知道的,看你的身板,都觉得是武将了。” 陈宓笑道:“那是杨家枪,我未婚妻子教的,倒是没有保密的必要,余中兄若是想要打磨身体,不如与我一起练枪?” 余中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是吃不了那苦,我还是读我的书好了。” 几人说说笑笑,也不坐车,走路着回家,也算是活泛一下身体,好在从国子监到东华门虽然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 不过余中余贯几人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走了三分之一,陈宓看他们歪歪斜斜,知道是支撑不了了,便让马车送他们回去,至于他们两兄弟,则是对视一笑,踩着秋天的黄叶,脚步颇为轻快往家里走去。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候放榜了。 第二日,杨玉容便早早来了,他们两个还没有成婚,也不能时时在一起,尤其是最近半年的时间,因为陈宓要闭门苦读,杨玉容也不敢多来打扰,颇受了一番相思之苦。 昨夜解试结束她便想去接陈宓的,但却被家中长辈给阻止了,说是人多眼杂,抛头露面的,令陈家蒙羞,所以只能忍着性子,一夜都没有睡好觉,今日天刚蒙蒙亮,便起来好好地收拾了一番,便赶了过来。 她在小院门口下了车,不过没有立即去敲门,因为可能解试过于辛苦,陈宓还在睡觉呢,便不想打扰,正想在门口踱步等候,却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呼呼的风声,一听便知道是陈宓在练枪了! 杨玉容轻轻推开院子门,果然看到陈宓赤裸着上身,手持一根大枪,大枪已经被陈宓抡成一片枪花,铺面而来的枪风令杨玉容都不由得有些屏息。 杨玉容暗自喜道:二郎果然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手长脚长,虎背猿腰,天生神力,虽然练枪时日不长,但比起杨家的那些废物可要强多了,估计都比得上爷爷年轻的时候了!” 杨玉容的脚步声引起了陈宓的注意,陈宓看过来,看到是杨玉容,顿时露出喜意,正要说话,杨玉容却是喝道:“二郎将这套枪法给耍全了,一会咱们再说话。” 陈宓一笑,顿时手脚加了几分力道,枪头的银光与红缨带出来的红光相互缠绕,枪风再次扩大开来,威势大增! 一会之后,陈宓收了架势,杨玉容赶紧上去,拿了手帕给陈宓擦汗,擦了脸上的汗水,想要擦胸口上的汗水,看到肌肉纠结的胸口,却是忽然有些害羞起来。 陈宓看到脸色红润的杨玉容,还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在想什么,顿时笑道:“没想到你夫君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吧?” 杨玉容啐了一声道:“臭美!不过,二郎你的枪法的确是长进了许多,怎么这些时日你还天天在练习么?” 陈宓点点头道:“是啊,学习在忙也要锻炼身体嘛,这个并不冲突,身体练好了,学习效果也会更好,就是大哥不跟着练,他的身体可能比我还要强壮,练起来可能更有优势。” 杨玉容笑道:“你们是读书人,其实练不练也无所谓的,锻炼一下身体也就是了,嗯,也可以多点自卫的本领,但不练也无所谓。” 陈宓笑道:“那可不是这么说,大宋的读书人,下马治民,上马管军,有武艺以后管军也有好处啊,而且,家中还有一个母老虎,若是我没有一点本领,怎么降得住母老虎啊!” 杨玉容顿时嗔怒给了陈宓拳。 第二百三十二章 惶恐的杨玉容 陈宓与杨玉容嬉闹了一番,免不了要上下其手之类的,将杨玉容弄得气喘吁吁,然后紧紧抓住陈宓的大手,转移话题道:“二郎你考得怎么样?” 陈宓也识趣地停了下来,笑道:“大约解试是没有问题的。” 杨玉容还是很相信陈宓的,笑道:“我也觉得二郎没有问题。” 陈宓笑着点头道:“嗯,我去洗个澡,一会老卢他们也该来了。” 杨玉容有些不舍道:“那,那我先回去了。” 陈宓摇摇头道:“不用,一起听着便是。” 杨玉容露出喜色:“我能听?” 陈宓笑着点头道:“这些事情,以后你也得帮着处理的,嫁给我,可不好吃白饭的,都得干活的。” 杨玉容笑着摇头道:“我不怕干活。” 陈宓笑道:“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杨玉容也摇头道:“二郎可莫要小瞧了人,我虽然练武,但如何打理家事可都是学过的,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陈宓哑然失笑道:“那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因为你会发现,你以后要处理的事情,可能比你学习得要复杂上十倍百倍。” 杨玉容可不服气了,嘟起了嘴巴,陈宓笑着洗澡去了,果然洗完没有多久,卢伯蕴等人便登门来了。 卢伯蕴等人看到杨玉容,都纷纷见礼,虽然之前也有跟这些人见过面,但今日却是角色不同起来,杨玉容心中却是有些忐忑起来,但想一想自己的身份,倒也是坦然起来了。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将门女,面前这些人虽然是二郎的属下,但也不过是商人罢了。 卢伯蕴等人想要与陈宓汇报工作,但看到杨玉容端着一个小凳子坐在陈宓的侧后方,不由得有些诧异,陈宓笑道:“以后玉容要帮我管理这些事情的,提前熟悉了解一下也是无妨。” 众人顿时了然,这次科举之后,陈宓估计主要的精力要放在官场上了,这些商业上的事情,他虽然不会完全放下,但不可能想以前那么上心了。 若是其余的大家族,自然有亲属盯着,但陈家能够指望的人不多,父亲陈年谷与陈宓陈定两兄弟关系一般,陈宓估计是信不过的,陈定也要走仕途,也不会来管理这么一趟子事情,也没有其余的兄弟姐妹来处理了,那么自然而然的,便是要他的夫人来管理了。 想起了这些,卢伯蕴等人对杨玉容更加的尊敬起来,尤其是卢伯蕴,虽然他与杨玉容算是表姑侄,但神情却变得恭敬起来。 因为杨玉容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事情,卢伯蕴在汇报起来的时候说得更加得详细:“……现在我这边打理的生意,大头主要是醉仙楼,醉仙楼隶属于京杭投资公司旗下子公司,京杭投资公司旗下有两家子公司,另一家是望海楼,醉仙楼与望海楼在这两年内拓展极快,截止至目前为止,在全国各地,已经各有一百五十家分店,也就是说,京杭投资旗下有三百家酒楼了,而这京杭投资有二郎的两成股份……” 听到这里,杨玉容吃惊地看了陈宓一眼,却见陈宓没有多少吃惊,便将自己的吃惊收了回去。 却听陈宓说道:“经营情况如何,别只顾着扩张,经营上却出了大问题,坏了品牌,反而是得不偿失。” 卢伯蕴笑道:“二郎放心,都遵照你的吩咐,在品质这一块上都抓得极严的,尤其是你吩咐的口味本地化、经营本地化、结合本地士绅的经营理念,都被我们严格贯彻下去的,基本上是做到了开一家便活一家的目标。” 陈宓点点头,示意卢伯蕴继续。 “我这边的精力主要是放在酒楼上面,当然,还有一家印书馆,全名叫汴京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旗下包括一家印书坊还有一家汴京书店,汴京书店现在也跟着醉仙楼以及望海楼的脚步在扩张,只要有两家酒楼抵达的地方,便一定有汴京书店,所以现在汴京书店也大约有一百五十家左右,不过书店的利润不高,暂时是没有办法盈利的。” 陈宓点点头道:“这书店不要求它盈利,我对你的要求便是,将它铺到大宋的每一个角落,而且要做成当地最大的书店,要卖当地最便宜的书籍,至于印书坊,则是要不断地改进造纸技术以及印刷技术,将书本的成本降到每一个人都买得起书读得起书!” 说这话的时候,陈宓的神色比什么时候都要肃穆得多,卢伯蕴赶紧点头称是。 卢伯蕴汇报完,陈宓看向宴清平,宴清平赶紧摆手道:“还是让仲文兄先吧,我这里这点小生意,押后再汇报也不迟。” 陈宓哑然失笑道:“你这也未免太谦虚了,南城能源,那可是第一家估值上千万的公司,在你这里便成了小生意了?” 宴清平苦笑道:“以前倒是可观,但如今在仲文兄这里,却是不太起眼了呀。” 陈宓笑道:“你也在央行里,这里面有你的大功劳,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若是觉得不太自在,你其实也可以在南城能源里建立一个风投部门,一样可以搞投资啊,南城能源现金流那么丰沛,那么多的钱,只拿来分红就太可惜了,不如在董事会上征求一下意见,将这些投资出去,若是能够培育起来几家子公司,南城能源的未来未必便差了。” 宴清平眼睛亮了起来:“果然还是二郎眼光独到,这两年南城能源一直在北方各州县扩张,各地开设子公司,但也只是在这行业内搞事情,到得如今,北方基本都是南城能源的地方了,想要往南扩张,却是有些困难了,江南能源也在寻求北上,现在双方打得火热,若不是二郎的关系在,估计狗脑子都能够打出来……” 陈宓笑着点头道:“倒也不用如此,城南能源也好,江南能源也罢,都要竞争嘛,尽可北上南下,也无须相互阻拦,该有的竞争还是得有,不要怕竞争,竞争才能够造就大企业嘛!” 宴清平连连点头:“是是,这个我明白的。” 陈宓笑着道:“那就让仲文先汇报吧。” 卢仲文苦笑道:“宴兄这是在寒碜我呢,在央行里,都知道行长是瞿洪庆、主任是施彦卿,但谁能够绕得过央行大总管宴清平啊,若是没有晏总管,央行哪里能够铺遍大宋的每一个角落呀,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风投部长,哪里敢在晏总管面前撒野哦!” 宴清平笑道:“咱们现在不论央行的事情,央行里虽然有二郎的股份,但毕竟不是二郎一个人的,咱们今日主要汇报的是二郎的产业嘛。” 卢仲文笑道:“嗯,话虽如此,但央行算起来大股东还是咱们二郎嘛……” 说到这里,卢仲文看向陈宓,陈宓点点头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卢仲文笑道:“……央行四成股份是朝廷的,其余的都算是私人的股份,各大世家在里面有股份,但加起来也不过一成多而已,四成多都是二郎的,虽然是各种公司的名义在里面,但剥去壳子之后,其实都是二郎的呀!” 听到这里,任是杨玉容自诩见过大世面,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二郎,果真是如此?那号称有万万贯存款的央行,里面竟然有一半是你的?” 陈宓拍了拍杨玉容的肩膀笑道:“都是侥幸而已,当时本想着多多吸纳各方资本进来,但没想到愿意相信的不多,唯有我自己将南城能源以及江南能源大部分股份给卖了,还添上了江南建材那些现金大户的股份,这才凑足了第一笔启动资金,最后算下来,发现自己竟然是大股东,也是无可奈何而已。” 听到了这里,杨玉容算是知道了自己这个未婚夫究竟有多么的厉害了,以前知道自己这未婚夫很厉害,但不知道竟然是如此的厉害,这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杨玉容不由得有些惶恐起来,这些东西,自己真能管得过来? 卢仲文不知她的这些想法,也汇报起来:“央行的那个【百强计划】便先不说了,那算是央行的企业……” 杨玉容却是插嘴道:“百强计划?” 卢仲文被杨玉容打断,也没有不悦,面前这位,可是他的亲姨妈,赶紧解释道:“所谓百强计划,是央行风投部门的一个计划,这计划是我制定的,当然是二郎给得目标,所谓百强,便是要投资培养出来一百家市值百万贯以上的全国性大企业。” 杨玉容张大了嘴巴:“一百家市值百万贯的全国性大企业?” 卢仲文略有些谄媚的笑了笑,倒是没有人觉得有问题,毕竟这位便是杨玉容的小辈,他解释道:“正是,倒也没有太难,之前有投资了十八家企业,便是所谓的十八罗汉,现在超过百万贯的已经有八家了,其余的十家也接近了,再给我十年的时间,百家百万贯企业,绝对不是空想!” 这下子不仅杨玉容吃惊,连卢伯蕴都有些吃惊:“那百家百万贯企业,岂不是便是万万贯的市场了?” 卢仲文笑道:“其实是不止的,百万贯只是下限,其实有些企业我是看好能够成为千万贯级别的大企业的,不过还需要时间,当然还需要某些条件,依我看来,应该是可以的,二郎你说是吧?” 陈宓笑道:“倒也不难。” 卢仲文点点头道:“就先不说央行的吧,其实我在帮央行投资,有些企业也算是不错的,我便帮着二郎投资了,有日化公司、百货行、造车工场等,大约有十家左右的公司,大约以后也是能够成长为大公司的。” 杨玉容道:“百万贯企业?” 卢仲文点点头道:“大约都是可以,不过我的期待还要更高一些。” 杨玉容感觉已经有些麻木了。 陈宓轻轻拍了拍杨玉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慢慢来便是了,管理这些事情不用你亲自去,你只要看着就行了,现在看不懂,你就多问问仲文他们,实在不行,还有我呢,多看看多问问,很快便能够上手的。” 杨玉容强笑了一下,其实她已经没有了信心,她之前所说的学过,最多也不过是管理一些商铺田产之类的,估计总价值也不超过十万贯,现在听说的起步都是百万贯的大企业……她以前学的那些就像是小朋友玩泥巴一般! 陈宓安慰道:“其实有时候企业越大,管理便越简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 杨玉容哭笑不得:“二郎你就别安慰我了,这里面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卢伯蕴笑道:“姨妈,你不必担心,有我们呢,有什么不知道的,您只管问我们,很快便能够上手的。” 卢伯蕴等人汇报完回去,留下杨玉容在那里惆怅。 陈宓安慰了好一会,杨玉容脸上才有了笑容,只是这是做给陈宓看得,回到家之后,她却是愁眉苦脸起来。 她想了许久,使人去叫了杨士奎过来。 杨士奎看到杨玉容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在他记忆里,自己这个姑姑从来便没有这般模样过,只有她的对手才会有这样的神情,他想了想,估计能够让姑姑这般的,只有那个长得让他都有些嫉妒的男人了。 “姑姑,陈宓欺负你了?” 杨玉容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教训道:“没礼貌,叫姑父!” 杨士奎龇牙咧嘴道:“是是,姑父!” 杨玉容这才放开了杨士奎。 杨士奎赶紧狗腿子一般谄媚问道:“姑姑,您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啊?” 杨玉容定定地看着杨士奎,将杨士奎看得心底发寒才道:“士奎,管理一个大家族难不难?” 杨士奎笑道:“当然难啊,如果不难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家族快速地兴盛,又快速的衰落,咱们杨家这样的,那也算是运气好罢了。” 杨玉容点点头道:“难在哪里?” 第二百三十三章 杨玉容的担忧 “困难在哪?” 杨士奎有些楞:“姑姑您的意思是?” 杨玉容有些不耐:“你不是要想要以后当杨家家主么,怎么你还不知道要管理一个大家族难在哪里么?” 听到这里,杨士奎笑了起来:“姑姑说这个啊,士奎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赶紧说说看。” 杨士奎点点头道:“一个大家族的发展,比如咱们杨家,不是一代人的功劳,而是许多代人一起努力的结果,其实咱们杨家不是因为令公先祖才发迹的,早在令公之前,杨家便已经是麟州新秦县的豪强了。 令公的父亲杨公信是五代时麟州新秦县的地方豪强,以武力称雄于一方。后晋天福七年,河东步军都指挥使刘崇为麟州刺史时,杨信命长子杨业,也就是咱们的令公追随左右,后来令公易帜投了大宋。 而咱们杨家的彻底崛起,乃是令公先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太平兴国五年三月,辽景宗发兵十万攻雁门。 令公领数千骑兵从西陉而出,绕到雁门关以北,往南突袭辽军,与潘美前后夹击,大败辽兵,杀死辽国驸马侍中萧咄李,活捉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是为雁门关之战。令公因此被提升为云州观察使,依然兼任郑州、代州的职务。 但是,这不是咱们杨家能够显达百余年的原因,关键还是在于雍熙三年宋太宗决定北伐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一仗之中,令公为国殉身,这才算是奠定了杨家的根基,不过,后来廷昭太爷爷那一辈人承上启下,加上爷爷叔伯四五辈人共同努力,才算是有了今日的杨家。” 杨玉容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要维持一个大家族,关键在于要有人在朝中做官?” 杨士奎却是摇摇头道:“也非如此,现如今之家族,其实也分为几种,一种是咱们这种将门,还有便是官宦世家,那是属于文臣,他们家族之传承,其余与武将也类似,不过咱们是以打仗的本事传家,而他们则是以科举荫官传家,只要保持家族有人在做官,那么家族终究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杨玉容咀嚼了一番道:“那要让一个家族繁盛起来,关键在于哪里?” 杨士奎笑道:“说起来也是简单,关键还是有钱,细化下来,便是要有田地、有商铺这些营业,不然即便是家族有人做官,但靠做官的那点薪俸,又能够养得起多少人,没有余钱供子弟读书,那这个家族终究便是子嗣单薄,想要发展起来还是艰难无比的。” 杨玉容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家财万贯,才是发展家族的基础?” 杨士奎点点头道:“据我的研究是如此,大家族人吃马嚼的,若是人多的,一天几百贯钱的花销都是有的,一个月下来上万贯的花销,一年下来十几万贯,没有家财万贯,有怎么能够供子弟读书练武,子弟不读书练武,又如何能够在仕途上进步,子弟无法在仕途上进步,又如何能够维持家族家声不落?” 杨玉容连连点头:“所以这家中产业的经营是极其重要的。” 杨士奎笑道:“那是自然,之前我从姑父那里匀到几十万贯的南城能源的股份,现在已经成了咱们杨家重要的资产了,因为此事爷爷对我另眼相看不说,连以前那些对我瞧不太上的叔伯,都得对我刮目相看,因为此事,可是给我大大地加分了。” 他转头看向杨玉容,却发现姑姑皱着眉头在盘算这什么,不由得奇道:“姑姑,你在下想什么?” 杨玉容抬起头来,忧愁爬上了她娇俏的脸庞:“士奎,姑姑很快便要嫁给你姑父了,可是他那边的情况,唉……” 杨士奎以为杨玉容担心陈家不如杨家,赶紧安慰道:“姑姑放心,陈家虽然人丁单薄,但姑父资产不少,而且有杨家在呢,不会有人敢欺负陈家的,何况姑父还有张参政可以依靠呢,总是不必担心的。 而且爷爷也不会让姑姑空着手嫁过去的,无论如何,保证姑姑生活无忧的嫁妆总该是有的。” 杨玉容瞟了杨士奎一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姑父的产业太多了,你姑父的意思,等我嫁过去了,这些产业就都要我来管理了。 可是我学的那些,不过是一些店铺农庄的管理,他那里的却是一些动辄都是百万贯级别的企业,这个我可不懂啊。 所以姑姑要问你,我该怎么办啊,要是我完全不懂,被人瞧轻了倒是小事,就怕是一个不慎被人欺瞒占了家产,到时候岂不是对不起你姑父的信任!” 杨士奎:“……” 是我想得简单了。 杨士奎想了想道:“我姑父那边到底有多少资产?” “有……”杨玉容突然停了下来,警惕的看着杨士奎,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杨士奎哭笑不得:“姑姑,您现在问我怎么解决这个事情,我得知道一些情况啊,不然我怎么给您出主意?” 杨玉容有些将信将疑道:“当真?” 杨士奎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资产是姑父的资产,我杨家还能有觊觎之心不成。” 杨玉容点点头道:“具体多少现在是算不过来的,但估计不少于千万贯吧……” “嘶!” 杨士奎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杨玉容心里道,这我还是往少了说的呢。 杨士奎却是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这时候他满脑子都被【富可敌国】这四个字给足占据了,良久不能回过身来。 “士奎,士奎!” 杨玉容看侄子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赶紧喊道。 “啊,姑姑!” 杨士奎终于醒了过来。 杨玉容有些担心道:“怎么了士奎?” 杨士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没事,刚刚过于震惊了……” 杨玉容倒是理解,点点头道:“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杨士奎的脑筋快速地转了起来,不愧是被杨家看重的第三代,很快便有了主意。 “姑姑,这么大的家业,光靠你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咱们杨家也算是高门大户,倒也不麻烦,到时候给你陪嫁一个管家加上一整个账房的配置过去,有他们在,就不虞被人欺瞒了。” “一整个账房的配置?那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杨玉容有些迟疑,一整个账房的配置,人数可不少了。 包括一个统筹企业所有财会工作的总账房、一个负责现金及支票保管、企业资金收支等的出纳账房、一个负责账项及凭证之间的钩稽关系核对稽核账房、一个负责核算现金及银行存款等资金的核算、以及与企业银行的联系的资金帐房、一个负责财务报表及其辅助报表编制的账房、一个负责账房档案的归档的档案账房。 当然,这是很严格的配置,一般的大户,有一个账房已经算是了不得了,有一整套账房配置的,都是真正的高门大户。 杨玉容犹豫的地方在于,一个完整配置的账房加起来起码都得有七八个人了,自己嫁过去,却带了这么多的账房先生,别人一看,这哪里是嫁女儿,分明是夺家产去了吧? 而且现在陈家大哥陈定还没有成婚,估计会在自己与二郎之前成婚,到时候有大嫂子在,自己带这么多的人过去,恐怕有夺权的嫌疑啊! 杨士奎笑道:“高门大户嫁女儿哪有那么简单啊,嫁过去了,便要将家给撑起来的,就像是公主出嫁一般,那几乎便是一整个公主府都要过去的,不仅要有一整个账房管理产业,还得有整个护卫队、管事、侍女等等,咱们家自然是比不上皇家,但该有的也是得有的,动静越大,便是越给面子啊!” 听了杨士奎的解释,杨玉容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想起了陈定的未婚妻乃是宰相家的孙女,心里的压力又大了起来,忍不住与侄子倾诉道:“陈家大兄的未婚妻乃是曾相的孙女,估计到时候嫁过去架势也不会少,二郎与陈家大郎没有分家,这家产的管理如果是由我来,陈家大嫂恐怕会有意见吧?” 杨士奎一听顿时重视起来,毕竟这里面涉及的资产可不是几万贯,而是上千万贯,这在大宋朝可是最丰厚的家产了,虽然自己没有想过将姑父的财产占为己有,但为自己姑姑守住财产,以后对自己当杨家的家主可有大助力! 杨士奎斟酌了一会道:“姑姑是怎么知道你要管理这些产业的?” 杨玉容道:“是二郎告诉我的,他还让你两个表哥还有另外几个掌柜与我汇报呢。” “卢伯蕴与卢仲文?” 杨士奎问道。 杨玉容点点头。 杨士奎点头道:“表哥他们手上的产业有多少?” 杨玉容算了算道:“应该占了大半吧。” 杨士奎顿时笑了起来:“那就不用担心了,陈家大兄是不是基本不管这些事情?” 杨玉容点点头:“是,大兄他的确是不管的,他只管与师爷那边官场上的事情,商场上的事情他不屑去管。” 杨士奎点点头道:“那就没有问题了,陈家大兄不管商事,那就是说,这些产业就是姑父一人经营出来的,虽然陈家没有分家,但想必陈家大兄也不会去争抢,但是……” 杨士奎皱起了眉头:“……陈家大嫂那边却是不好估计,陈家大兄不管,不代表陈家大嫂不管,若是陈家大嫂认为她更有资格管,到时候来与你争抢,那倒是有大麻烦的。” 杨玉容脸上有些不虞道:“这些是二郎一手经营出来的,她怎么敢来插手?” 杨士奎却是摇头道:“姑姑,没有这么简单的,陈家没有分家,那家产便是一起的,无论是姑父经营出来的也罢,陈家大兄经营出来的也好,都是大家共有的,何况现在姑父的父母都在呢,嘶,若是姑父的那个继母出来争,到时候姑姑你……” 杨玉容柳眉倒竖:“她敢!他们与二郎的关系我是知道的,当年差点害死二郎,若不是我帮二郎,二郎估计都身败名裂了,这等公婆,我杨玉容才不会惯着他们呢!” 杨士奎赶紧嘘了一声道:“我的姑奶奶耶,这事情可以做,但真不能说啊,尤其是对外的时候更是如此,大宋以孝治天下,姑父当时都可以忍,姑姑您可别坏了姑父的大事啊!” 杨玉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的,但你也提醒了我,到时候我当家,就怕陈家大嫂不满,届时若是找了公婆撑腰,恐怕到时候会有麻烦啊!” 杨士奎也是皱起了眉头:“姑姑考虑的是,这的确是很麻烦的事情,陈家大嫂若是个豁达的人倒也罢了,可要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恐怕是要……不,是一定会起心思的,这家产可不是小事,那是上千万贯的家产,谁看了不得心动啊! 不过现在却是不能乱说,不然就怕姑父对姑姑您有意见,认为姑姑你的用心不纯,这还没有嫁过去呢,就有这样的心思。” 杨玉容一听顿时有些紧张:“那我该怎么办?” 杨士奎心下有些偷笑,自己这姑姑历来不服人,也一向聪明,这一次却是有些进退失据,估计是过于重视自己那姑父的想法了,加上这产业也着实是庞大,让姑姑有些慌张了。 不过,却是要好好地安抚一下姑姑,只要她自己想明白了,便不会有大问题。 杨士奎道:“姑姑,其实您不用操心,以姑姑你的能力,当家是必然的事情,而且这事情关键在于姑父,姑父那么聪明智慧的人,他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姑姑您只要听姑父的安排,便没有什么问题。” 这话也颇为神奇,杨玉容一听,顿时镇定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士奎你说得对,你姑父那么聪明的人,他会有主意的,我只要听他的安排便是了。 如果他认为,这些家产要交予大嫂那边去管理,那我也认了,反正你姑父一定会安排好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里外有别 杨士奎一听心下不由得苦笑,自己这姑姑,对于那姑父也太过于信任了吧,这么大的家产,竟然说交就交出去? 这可不行! 杨士奎暗暗打算起来。 自家姑姑相信姑父,但自己可要为自己的姑姑打算好,别到时候那家产让人给夺了去,可就欲哭无泪了。 姑父那边固然是值得信任的,但那曾家的女儿可未必就信得过,对于陈家来说,谁掌家产固然是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杨家来说,谁掌家产,那可是有莫大的区别的,尤其是对自己,若是有一个掌控千万贯家产的亲姑姑,那影响也是不一般的。 所以,姑姑不打算这个,自己可得帮他打算起来。 杨士奎离开之后,便开始操办起来,将杨家的总账给找了过来。 杨家的总账房是杨家人,名字叫杨文久,是杨士奎的爷爷辈,虽然是旁支,但也算是挺亲的。 “九叔爷,您来了?” 杨士奎很是殷勤。 杨文久笑眯眯道:“士奎啊,怎么了?” 杨士奎笑道:“有点事情想请九叔爷帮帮忙。” 杨文久嗯了一声道:“借钱可没有,想要借钱,要找你父亲拿个条子才行哦。” 杨士奎苦笑道:“九叔爷,瞧您这话说的,我啥时候找您这边支钱。” 杨文久呵呵一笑:“虽然没有,但谁知道这次有没有,先堵回去是最好的,那些小子总是这么找我要钱,不堵回去,能够缠的人头疼。” 杨士奎只能笑笑。 杨文久道:“怎么,你想找九叔爷帮什么忙?” 杨士奎赶紧道:“九叔爷,是这样的,玉容姑姑不是就快要出嫁了么,我就想帮她找一些陪嫁的人。” 杨文久呵呵笑道:“玉容丫头啊,这事情我知道,到时候让你士让哥跟着去就好了。” 杨士让是杨文久的孙子,也算是他精心培养的好苗子,如果是一般家庭,倒也是合适的。 杨士奎摇摇头道:“九叔爷,里面的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士让哥可能掌握不住。” 杨文久看了杨士奎一眼道:“不是你九叔爷自夸,你士让哥已经有我的八分本事了,若是现在让他管理杨家的总账,他随时都能够管起来,九叔爷已经年纪大了,日常的工作基本都是你士让哥在帮忙的。” 杨士奎赶紧解释道:“九叔爷,我不是怀疑士让哥的能力,而是说就士让哥一个人管不了陈家的账……” 杨士奎这话一出,杨文久顿时有些不悦道:“杨家这么大的家业,自然需要诸多账房先生,那陈家我听说就兄弟两个,还是从外地来的,又有什么家业可以打理,我让你士让哥过去,也不过是先去独当一面,等历练完,还是得回来杨家当总账的!” 杨士奎苦笑道:“九叔爷,您不知道那南城能源的股份是从哪里来的么?” 杨文久愣了愣道:“难道与那陈姑爷有关?” 杨士奎点点头道:“那南城能源便是我那姑父创立的。” 杨文久有些迷糊:“老夫听说那姑爷好像是读书人,怎么又变成了商人了?” 杨士奎不由得内心好笑,自家这九叔爷,估计也是好久不曾听闻外面的消息了,这消息这么滞后,也到了该归田的年纪了。 不过现在是有求于他,不敢多说什么,赶紧解释道:“姑父那边也是读书的,而且刚刚参加了解试,不过他也是有一些产业的,而且规模不小,所以士奎才找叔爷您帮忙提供一些聪明能干有经验的账房,到时候陪着姑姑过去,才好帮着姑姑理家。” 杨文久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那需要什么账房?” 终于说动杨文久,杨士奎赶紧道:“叔爷,要一整套账房,最好是内外两套。” 听了杨士奎的要求,杨文久顿时怒道:“你这小子!你到底懂不懂的,一整套账房,你知道有多少人么,还特么的要内外两套!” 杨士奎哭笑不得道:“叔爷,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不就是一套八个人,两套十八个人么,您是不了解陈家啊。” 杨文久哼道:“你就是瞎胡闹,杨家这么大的家业,才只有一套账房,他陈家比咱们杨家还要大么,就要内外两套账房,我听说当年福康公主出嫁也没有带这么多的账房!” 杨士奎笑道:“那李家就是普通人家,公主也就是带一些仁宗皇帝御赐的嫁妆,也没有多少,自然不需要那么多的账房,但姑父那边是不同的。” 杨文久哼了一声道:“怎么,难道还有百万贯家产!” 杨士奎凑近了低声道:“您再将数字乘个十倍就对了。” 杨文久哈哈笑了起来,好一顿笑,一会之后看到杨士奎认真地看着他,顿时笑声消失了,杨文久有些错愕:“士奎你说的是真的?” 杨士奎点点头道:“这是姑姑亲口跟我说的。” 杨文久惊诧道:“玉容丫头说的啊……玉容丫头历来不说假话,难道是真的?” 杨士奎点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的确是真的,其实别的不说,就光是南城能源,他之前拥有六七成股份,后来只留了两成,将剩余的都给卖了,就光是这个估计就有几百万贯的家产了,更遑论还有其余的产业呢,听说江南那边江南能源也有他的股份,这些算起来,大约也是有了。” 杨文久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眼睛大亮起来:“如此的话,你士让哥倒是遇上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当然是好机会,能够上手管理上千万贯的资产,这大宋朝的账房,谁有这么好的机会啊,估计大宋朝的账房,也就是三司里的那些人,才有这样的机会吧。 想及至此,杨文久顿时热络起来:“没问题,这事情都交给我,一定给安排最好的账房,里外两套,有一些做账的账房还得多几个,有些岗位只有一个人干不过来的,这些都交给我,我给你一些名单,到时候请家主过目。” 杨士奎笑道:“好,如此最好,九叔爷您先给我列出来,我拿给爷爷看。” 杨文久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杨士奎点点头道:“好,那九叔爷就麻烦你了。” 杨文久笑呵呵的转身要走,但又转身回来,问道:“士奎,关于咱们那姑爷的事情,我听说好像是家中排行老二,他还有一个大哥,难道他大哥还没有娶媳妇,或者说两兄弟已经分家了,嗯,还有,家婆还在不在?” 杨士奎看了一下杨文久,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如实说道:“姑姑的家公家婆都在,姑父的大兄未婚妻是曽公亮曾相公的孙女,应该会在姑姑之前过门,而且,他们还没有分家呢。” 杨文久的神情顿时肃穆起来,紧张问道:“那这家业能够让玉容丫头来管么?” 杨士奎摇摇头道:“这个就不好说了,姑姑说姑父让她来管,但姑姑也不敢确定。” 杨文久斟酌了一下道:“不行,走,咱们去找你爷爷去,这事情要与他商量一下!” 杨士奎有些楞:“不至于吧?” 杨文久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就不至于,虽然都是陈家的,但你姑姑在管理,与曾家女儿在管理,对于咱们杨家,那是一个概念么!你有当家主的野心,就该知道这些事情,你卢姑婆与卢姑妈,为什么都嫁给卢家,不就是卢家有资源么,你卢姑婆卢姑妈,这些年给了咱们杨家多少的帮助,这些你难道不知道?” 杨士奎点点头:“这些我是知道的,咱们那些姑婆姑妈们虽然没有给家里拿钱,但咱们的很多产业都与她们息息相关,的确是帮了很大的忙的。” 杨文久点头道:“可不就是了,而且咱们杨家的女儿嫁过去,基本都是要管理家庭的,卢家那边要不是你卢姑婆管家,咱们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助力么,进来卢伯蕴掌了权,咱们杨家是不是就不好借力了,这里外之分,难道不够明显么!” 在杨文久的催促下,两人赶紧去找杨文广。 杨文广看到杨文久与杨士奎一起前来,到是有些意外:“怎么了?” 杨士奎赶紧将事情给说了说,杨文广倒是有些意外:“陈家的资产竟然有这么多么?” 杨士奎点点头道:“听姑姑说了之后,孙儿倒是粗略估算了一下,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杨文广颇为震撼,许久没有说话。 杨士奎倒是颇为理解,因为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是这般反应,在这大宋朝拥有一千万贯是什么概念,这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杨家积累了这么多代人,估计将所有的资产,包括什么流水以及固定资产等等加起来,估计都不会超过一百万贯。 陈家以前是什么状况,他们其实是很清楚的,兄弟两个来到汴京,穷得只能住烟花柳巷,可仅仅几年的时间,就挣到这么多钱,的确是令人震撼不已。 第二百三十五章 老杨家的女儿们 杨士奎见杨文广没有说话,只当他在思考没有敢打扰,但杨文久与杨文广两人共事几十年,倒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问道:“家主,您看这事情?” 杨文广被杨文久这么一问,从震惊之中醒来,笑道:“陈家有多少钱是陈家的事情,不过玉容的事情也要上心,既然我那女婿说要将家交给玉容管,那咱们也要支持嘛,账房这一块要上心,不过管理产业不是只靠账房就行,还得有懂行的管事……嗯……” 杨文广沉吟了一下道:“……派管事过去有点显眼了,我那女婿身边那些管事一个个都是有大才能的,派普通的管事过去也不顶事,反而容易让人看低了……” 杨文广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头疼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个女婿的家业着实太大了,即便是自己,也未必就有管理起来的能力,这隔行如隔山,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杨府这么大,管事账房是有,但还真没有那么厉害的,若是排泄不知深浅的过去,不仅帮不上忙,甚至有可能闹笑话。 杨文广将这事情一说,杨文久与杨士奎都面面相觑。 杨士奎道:“那怎么办,账房是管账的,对于生意的事情可懂得不多,若是姑姑不懂,岂不是要被人欺瞒,被人贪了些什么倒是无妨,可要是被质疑没有这个能力,岂不是要被剥夺掉这权力?” 杨文广也是愁眉苦脸,他女儿杨玉容要是嫁一般的家庭也就罢了,只要平平安安的便是了,可现在这陈宓折腾出这么大的家产,自己倒不是说眼馋,但若是女儿没有帮女婿守住,到时候女婿怪责起来,自己女儿恐怕也过不幸福啊。 杨文广的脑子快速地运转,忽而灵机一动问道:“家里面没有能人,咱们可以在外面找啊,你们有没有认识的,最好是落魄的,不然人家也不肯干。” 杨文久摇摇头道:“老朽认识的人倒是多,但却没有认识这样的人……咦?” 杨文久这么一声,倒是让杨文广好奇起来:“怎么啦,还真认识这样的人么?” 杨文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合适,不合适!” 杨文广道:“老九,说出来听听,先说说看嘛,没关系的。” 杨文久苦笑一声道:“就是一个小女孩,就是我那亲侄女的女儿。” 杨文广道:“是仙芝的女儿吗,我记得她的名字叫……叫什么来的,仲文的妹妹。” 杨士奎赶紧道:“是卢雪婷表妹。” 杨文广一拍大腿道:“没错没错,便是叫卢雪婷的小丫头,她怎么的?” 杨文久笑道:“仙芝是我亲侄女,我与他们走得较近,雪婷这丫头孝顺,也常常来我这边,我这身本事她学得差不多了,这不是关键,账房学得好未必懂生意,但她不同,她生在商人家庭,从小耳濡目染的,加上她人又是聪明伶俐的,而且她哥哥是卢仲文……” 杨文久意味深长地说道。 杨文广眼睛亮了起来:“这倒是有意思,玉容虽然是仲文的表姨,但关系其实也算是远了,若是有雪婷帮忙,仲文与伯蕴这两人便好沟通了,不过,雪婷这个丫头,我倒是没有怎么了解过,却是不知道怎么样。” 杨文久试探着说道:“要不,老朽把她叫来给家主您看看?” 杨文广点点头笑道:“嗯,叫仙芝也来吧,我在外征战许久,也该回来与亲人见见,仙芝也是好久不见了。” 杨文久喜道:“好好,那明天晚上行么?” 杨文广颔首:“可以的。” 杨文久喜滋滋去了,留下杨文广爷孙两人。 杨士奎道:“爷爷,这雪婷表妹跟着姑姑去陈家,恐怕不太方便的吧?” 杨文广明白杨士奎的意思,杨士奎的意思是,男的管事跟着去陈家,也没有什么问题,可卢雪婷跟着去陈家,那就有些不同了,人家侍女跟着小姐嫁过去,那都是要陪房的,也是房内人,这卢雪婷跟过去,这怎么算? 杨文广笑道:“所以我叫她母亲一起过来了嘛,若是雪婷这丫头足够聪明,那老夫便与仙芝好好地聊聊,让雪婷一起陪嫁过去不就好了嘛。” 杨士奎拊掌笑道:“还是爷爷想的周到,不过,姑姑那边?” 杨文广点头道:“嗯,是得与玉容商量一下,你去叫你姑姑过来。” 杨士奎赶紧小跑去找杨玉容,杨玉容听说爹爹找自己,也不敢怠慢,赶紧跟着杨士奎过来。 “爹,你找我呀?” 杨文广摆摆手示意杨士奎出去,然后才道:“玉容啊,爹听了士奎说了你的事情,所以找你来聊聊。” 听说这事,杨玉容顿时嘟起了嘴巴道:“爹,说起这事,女儿也愁着呢,舞刀弄枪女儿是擅长,管家的事情女儿倒是认真学了,但陈家与杨家不同,静安太能折腾了,那么多的产业,女儿根本管不过来不说,有些东西女儿听着都像是听天书一般!太难了!” 杨文广笑道:“容儿不用愁,这事情爹爹会帮你筹谋的,不过这个事情倒是要与你商量一下。” 杨玉容喜道:“爹爹真好。” 杨文广笑道:“关于账房的事情,爹已经与你九叔爷说好了,给你搭配一里一外两套账房班子,绝对能够帮得上你的,可以保证你不被欺瞒,不过在生意这一块上,一时半会却是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你九叔爷说他侄女那边的女儿,也就是你仙芝堂姐那边的女儿卢雪婷颇为聪明,不仅账房的事情相当熟悉,关键是在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若是有她协助……” “等等!”杨玉容柳眉倒竖,“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文广心下有些慌张,赶紧解释道:“别着急别着急,你且先听爹爹说嘛,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当爹爹没有说过好么?” 杨玉容咬着嘴唇没说话,杨文广心下松了一口气道:“这主意也不是爹爹想出来的,是你九叔爷说的……” 杨文广心下道,老九,这锅你先背着,若是被玉容一顿拳头侍候,以后定有后报。 “……你九叔爷的意思是,雪婷丫头聪明伶俐,与仲文又是亲兄妹,与伯蕴那边关系也不差,若是有雪婷帮忙,至少仲文与伯蕴是可以安抚下来了,其余的人看在仲文与伯蕴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雪婷,这样你不就轻松了么? 至于雪婷的身份么,她便跟着你,也不要其他的陪房丫头了,便让雪婷兼任,这样你也放心,你们一个是表姑,一个是外甥女,以后若是还有其他的女人,也好一致对外嘛。” 杨玉容本来心中有怒火,但听到这里,心里头却是另有了想法,脸色虽然有些不好,但还是点点头:“我要见见雪婷。” 杨文广心中大喜,赶紧点头道:“你仙芝姐明天与雪婷过来,到时候你与她好好地聊聊。” 却说杨文久出了杨府,便兴冲冲雇了车去往卢家。 杨仙芝听说杨文久来了,赶紧出来,看到杨文久与卢老太正聊得开心呢。 卢老太看到杨仙芝,赶紧招手道:“仙芝,快过来。” 杨仙芝赶紧与卢老太福了福:“姑母。”又和杨文久打招呼道:“叔父您来了。” 杨文久笑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他转头与卢老太道:“姐,现在伯蕴与仲文都有出息啊,啧啧,尤其是伯蕴啊,听说这醉仙楼开了一百几十家,啧!” 杨文久不由得搓了一下牙花子,他看了一下杨仙芝,又道:“仲文听说也了不得啊,我打听了一下,据说仲文有财神的称号呢,了不得啊,了不得!仙芝,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杨仙芝听得有些迷糊,自家这个叔父今日突然跑来是什么情况,又不知道青红皂白的夸赞,以前自己这叔父可傲气得很呢,自己嫁过来这么久,自己这叔父可从来没有来过,怎么今天就突然来了? 卢老太太呵呵一笑:“老九今天过来,说是你文广伯父想你们了,想让你带着雪婷过去,明晚有个家宴。” 杨仙芝吃了一惊:“文广伯?” 也怪不得她吃惊,杨文广是杨家家主,还是朝廷的大官,她杨仙芝不过是偏房的女儿,还是嫁出来的女儿,杨文广能够记得她已经是不错了,更别说要邀请她回去参加晚宴了。 “那……还有谁要去?”杨仙芝有些迟疑问道。 杨文久笑道:“便是专门请你与雪婷的。” 杨仙芝吃了一惊的同时,眉头渐渐皱起,沉声道:“叔父,您是我的亲叔父,可否告诉侄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让侄女也有个准备。” 杨文久笑着指了指杨仙芝,与卢老太道:“姐,你看看,这便是咱们杨家的女儿,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可遇上了事,这脑子清醒不说,关键这胆气更是不逊色男儿半分呢!” 卢老太笑道:“雪婷虽然姓卢,但也是像咱们老杨家的女儿。” 第二百三十六章 达成共识 杨文久点点头道:“仙芝,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全是因为我与你父亲的感情,若是别的人,我绝不至于说这么冒失的话,毕竟这种事情极容易得罪人,与我来说又没有好处,所以,你若是觉得不可以,也无须怨恨我,我掉头就走,绝不强迫你!” 杨仙芝的心脏快速地跳动,她潜意识告诉她,估计有一个极其了不得好机会在等着她,赶紧道:“叔父,仙芝父亲当年走得早,仙芝的婚事都是您帮着操持的。 当年仲文他父亲在杨家旁系之中也算是抢手,若不是叔父您一力为我争取,侄女也没有今天,仙芝可一直都感激叔父您的。 所以这么些年来,逢年过节的,都会带着雪婷仲文去您那里,可不就是因为感激叔父对我的照顾么,叔父对仙芝恩同再造。 若是仙芝因为叔父一些话便心生怨恨,那仙芝不就是狼心狗肺之人么,叔父请尽管说,即便是仙芝觉得不妥,也绝不会怪责叔父,还得感谢叔父的照应!” 杨文久笑了笑,杨仙芝的表态算是颇得他的心思,说开了也算是好事,如果同意,便要承他的恩情,若是不同意,也无所谓,只要不要市恩不成反成仇便是了。 不过杨仙芝还是门道多,虽然前面说得情真意切,但后面却埋好了拒绝的线索,虽说是表态,但也做好了拒绝的准备,的确如同卢老太所说,都是杨家的女儿啊。 杨文久道:“好,仙芝你便听着,你玉容堂妹,不是与陈家结了亲么,应该在明年便会嫁过去,陈家的情况你应该也是清楚的,伯蕴与仲文都在他那边帮手,估计你也清楚他的身家究竟有多么的雄厚,玉容过去势单力薄,想要管理如此庞大的家产恐怕有些不太容易,雪婷……” 听到这里杨仙芝霍然抬头紧紧盯着杨文久,杨文久笑了笑道:“……以你的伶俐劲,该明白叔父要说什么了吧?” 杨仙芝惊喜道:“叔父,您的意思是,让雪婷跟着玉容一起嫁过去,让雪婷帮着她玉容姨妈打理陈家的资产?” 杨文久微笑点头:“仙芝觉得可行?” 杨仙芝猛地点头:“仙芝没有问题!” 杨文久斟酌了一下道:“雪婷那边……” 杨仙芝斩钉截铁道:“雪婷也没有问题,侄女会说服她的,绝对不会出篓子!” 杨文久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那明天便带着雪婷去杨家,三哥要见你们。” 三哥便是杨文广。 杨仙芝大力点头。 杨文久与卢老太道:“姐,我的事情说好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卢老太笑着点头:“去吧去吧。” 杨仙芝将杨文久松了出去,一会才回来,卢老太道:“走了?” 杨仙芝点点头道:“嗯,姑妈,这事情您觉得没问题吧?” 卢老太哼了一声:“你都答应了,还来问我作甚?” 杨仙芝痴缠道:“姑妈……” 卢老太将杨仙芝的手给甩出去,一脸的恶心:“好了好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学少女撒娇,你不恶心我都恶心了!” 杨仙芝嘻嘻笑着。 卢老太想了想道:“仲文今天回来么?” 杨仙芝点点头:“应该是要回来的,要不,我让人去找他,跟他说一声,让他晚上回来?” 卢老太点点头道:“嗯,你与仲文好好说说,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杨仙芝微吃一惊道:“怎么说?” 卢老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若是简单地话,我那三哥不会出此计谋的,肯定是有内情。” 杨仙芝对自己这个姑母的判断是信服的,赶紧令人去找卢仲文,卢仲文听闻母亲找自己,以为有什么大事,匆匆赶回来。 “咦,奶奶也在呢,娘,你找我什么事情?” 杨仙芝见卢仲文满头大汗,赶紧掏出手帕给儿子擦了擦,怪责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卢仲文笑道:“娘喊我肯定有大事嘛,不然等我晚上回来就是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啦?” 杨仙芝看了一眼卢老太。 卢仲文也看着卢老太:“奶奶?” 卢老太斟酌了一下道:“仲文,陈静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没有?” 卢仲文一头雾水道:“没出什么事情啊,不是,奶奶,娘,你们倒是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仙芝赶紧将杨文久过来的事情说了一番,然后问道:“仲文你怎么看?” 卢仲文一听便笑了:“原来是这事啊!” 杨仙芝赶紧问道:“说说,是怎么回事?” 卢仲文道:“大约是因为陈定也要结婚的缘故吧,估计杨家觉得陈家没有分家,这家产也有陈定的一份,到时候曾相的孙女嫁过来,估计要睁着掌握家产,到时候玉容姨妈不好做的意思吧,所以要找雪婷去帮忙。” “那你觉得如何?” 杨仙芝追问道。 “如何啊……”卢仲文想了想道:“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仔细说说。” “嗯,雪婷也是大姑娘了,也该嫁人了,嫁给静安倒是一个好归宿。 先不说我与大哥都在他那里帮忙,现在静安对我们兄弟可是很倚重的,玉容姨妈也是自己人,嫁过去不会让雪婷吃亏的,雪婷也不会受欺负的。 关键是静安此人是值得倚靠的,我跟着他这么久,也不见他去什么酒楼青楼厮混过,除了玉容姨妈,也就是与一个结识了许久的女子有联系而已,而且是踏踏实实地想把人接回家过日子的……” “嗯?” 杨仙芝看着卢仲文。 卢仲文便把苏念卿的事情说了一遍,补充道:“……苏小姐对静安恩情颇深,好几次救了静安,静安这才有了图报的心思,不过那苏小姐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上次静安在杭州时候给了承诺,到现在这苏小姐还没有给回复呢。” 杨仙芝倒是颇为感慨:“如此说来,这陈静安的确是个真汉子啊,不过这苏小姐,也是很有性格的人啊。” 卢仲文点头道:“反正陈静安是个值得依靠的人便是了,这一点娘你们可以放心。” 杨仙芝点点头道:“嗯,那这陈家大嫂的事情呢?人家毕竟是宰相孙女。“ 杨仙芝神色有些紧张,还是得忌惮的。 卢仲文笑道:“这个大约是无须担心的,这些产业都是静安一手经营出来的,与他哥哥没有半点的关系,而且静安昨天也让玉容姨妈参与到汇报中去,意思是很明白了,便是要让玉容姨妈参与进管理中去。 至于三舅爷那边的想法我大约也能够揣测出来几分,第一是玉容姨妈对这些生意上的事情的确需要一个帮手,雪婷耳濡目染,对生意上的事情是熟悉的,又在舅爷那边学习了好多的账房事务,处理这些事情来估计很快就能够上手了。 但最重要的还是我与大哥的关系吧,现在静安这边的产业我与大哥便掌握了一半左右,玉容姨妈想要管理好,我与大哥这边的关系便要打好,虽然玉容姨妈是亲戚,但关系其实有些远了,但若是有雪婷在,那便要稳固得多了。” 卢仲文的分析令得卢老太与杨仙芝都刮目相看起来,卢老太赞叹道:“仲文长大了啊,这等见识令老太婆都没有想到呢。” 卢仲文笑道:“跟着静安的确是懂了许多的东西,尤其是我独当一面做风投以来,更是成长了许多,投资尤其要懂看人,要看懂人心鬼蜮,否则再多的钱,也就是被人骗了去的。” 杨仙芝点点头道:“那雪婷这事情可以?” 卢仲文点头道:“没有问题的,就看雪婷愿不愿意了。” 杨仙芝笑道:“还能够轮得到她发表意见么,姑母同意,我同意,你同意,这不就好了么,丫头片子懂什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家庭权力结构 “我不同意!” 卢雪婷斩钉截铁道。 这个态度让卢仲文以及杨仙芝都有些吃惊。 “为什么!” 杨仙芝嚷道。 卢雪婷站在当地,亭亭玉立,美不胜收,但神情却颇为肃穆:“跟着玉容姨妈嫁过去,那我是什么身份?” 杨仙芝道:“那自然是……” “陪房丫头!” 卢雪婷呵呵一笑:“就是一个陪房丫头,连小妾都不如,你说我我凭什么同意!” 杨仙芝张口结舌:“不是……那陈宓可是宰相弟子,家资千万贯,以后也是出将入相的……”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宰相弟子,可能分我半分荣耀,他家资千万贯,可有半贯是属于我的,他出将入相,若是能封妻荫子,可这妻也不是我! 我乃卢家女,虽然只是一介商人女,但我胞兄手上也握着几百万贯的生意,虽然不算自个家的,但有此权势,难道嫁一个小官小吏而不得么,在那个家庭里,我便是女主人,俗话说,宁为鸡头无为凤尾,我凭什么去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婢女!” 卢雪婷振振有辞,却将杨仙芝给气坏了,颤抖着手指着卢雪婷骂道:“你这个小蹄子,怎么如此不孝,母亲帮你筹划未来,你却在这里忤逆,嫁给陈静安有什么不好,陈静安又有权又有才,还是是人样子,性格又好识得疼人,你嫁过去便是耗子掉入粮库,一辈子都吃穿不愁,还能够掌握千万贯的产业,你不是一直想要大展身手么,怎么这么好的机会就不要了呢!” 她转头看向卢仲文道:“你还不说说你妹妹!” 卢仲文愣了一下道:“……我觉得雪婷说得对。” 这话一出口,顿时四道眼光都盯着他,杨仙芝固然是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而卢雪婷眼神也是带着愤怒。 嗯? 杨仙芝怒道:“你到底是和谁一伙的!我们是来说服雪婷的,怎么你却偏着她说话?” 卢仲文苦笑道:“娘,我是觉得啊,以我今日的身份地位,妹妹要嫁个好人家是真的不难,我当然觉得静安这人是很不错,雪婷嫁过去静安即便是看在我和大哥的份上也不会对雪婷不好,但大户人家家里哪里有那么简单啊! 雪婷嫁过去,便是个没名没分的,即便是当个小妾,也不是正妻啊,而且静安以后的身份地位肯定是不同的,多少人要往他的房里面塞人啊,以后也就玉容表姨可以稳居正妻地位,其他的人可没有那么好过的。 另外,静安他在家里不是只有他自己,还有他大哥陈定,陈定也要娶老婆的,而且来头更大,直接便是宰相孙女,这宰相家里出来的,派头不知道多大呢! 雪婷过去是要干什么的,是要帮着玉容表姨对抗那宰相孙女的,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若是输了这一仗,玉容表姨是静安的正妻,固然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她,但雪婷只是个陪房丫头,人家要整她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所以啊,照我的意思,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吧,雪婷年纪大了,我现在认识的人多,帮着寻摸寻摸,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平安喜乐,不是很好么?” 卢仲文的话令杨仙芝有些犹豫,固然是卢仲文的话有道理,关键是现在卢仲文在家里的地位也高的缘故。 杨仙芝犹豫道:“那……那就这么算了,就听你的。” 卢仲文笑了笑正要说话,卢雪婷却道:“我不同意!” 嗯? 杨仙芝与卢仲文诧异地看向卢雪婷。 卢雪婷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她坚定道:“我不是不嫁,而是要有缘由。” 杨仙芝却是有些不忍了:“雪婷,刚刚是娘想错了,娘想了想,这大户人家的房内的确是复杂,咱们好好地嫁个好人家,你便做个正正当当的女主人,到时候叫你哥给你搞点生意,你理着生意,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命脉,到时候你夫君都得敬着你,这般生活却是再好不过了!” 卢雪婷却是笑了笑道:“那样的生活平淡得跟李大娘做得菜一般,又有什么滋味,什么宁为鸡头无为凤尾……凤尾即便是凤尾,那也比鸡头要名贵,能够做凤尾,又有几人愿意去鸡窝里厮混? 娘,我不同意的是作为一个同房丫头过去,而不是不愿意嫁给陈静安。” 杨仙芝叹息道:“可是……明媒正娶的只有一个,便是你玉容表姨。” 卢雪婷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敢多想,但我希望是做为小妾嫁给静安,而不是通房丫头。” 卢仲文却是有些理解了自己妹妹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做为小妾嫁过去,至少是正妻之下,而做为通房丫头,终究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婢女,是这样么?” 卢雪婷点点头道:“我只需要这个身份,以后掌握了静安的上千万的产业,即便我不是静安的正妻,谁又敢轻视我,即便是到时候陈家大嫂,都得敬着我巴着我,哥,你得帮我!” 卢仲文不由得苦笑,自己这个妹妹,这心气可不比自己小啊,自己以前不愿意与大哥卢伯蕴争家主,便是看不上这卢家的小池塘,现在妹妹不想嫁个小户人家,也是看不上罢了,想要亲手掌握千万贯的产业,啧啧! “哥,你帮不帮?” 卢雪婷盯着卢仲文,要卢仲文给个准话。 卢仲文赶紧点头:“帮!帮!但你可不要后悔,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陈家看似刚刚崛起,但哥相信静安的,以后陈家可能会成为一个庞大无比的大家族的,这你可得有心里准备。” 卢雪婷点点头,眼神里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变得犀利起来,笑道:“这不正好,这样才有意思啊,这个时候正是颇好的入场时机,现在虽然算不上与静安同甘共苦,但也算是一起筚路蓝缕了。 等以后成了大家族,我也算是同襄盛举的元老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多生几个子女,好好地培养他们,倒不是要他们争家主,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只要他们有出息,我这母亲自然也有话语权!” 看到战意满满的妹妹,卢仲文不由得为陈静安哀叹起来,这家伙厉害是厉害,但这身边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地,看自己这妹妹,可不是一个善茬啊。 卢雪婷看到卢仲文的神情,也知道了自己哥哥的想法,笑道:“哥,你可别想太多,一个家庭里面也存在权力结构的,也有权力争斗的,但这个争斗会被维持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之内,那些将这权力斗争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都是一些蠢人罢了,真正的聪明人,不会那么做的。” 听到卢雪婷这么说,杨仙芝倒是有些好奇:“这是什么说法?” 卢雪婷笑道:“这是我自己无聊的时候瞎想的,也看过不少的家庭,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娘想听听,那女儿便说说。” 杨仙芝感兴趣的点头,卢仲文却是不想听这些家长里短,想要找借口离开,却被卢雪婷叫住了。 “哥,我建议你听一听,这对你以后成家也有好处,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不是随便便能够齐的,得有方法论才行的。” 卢仲文不由得失笑:“说得这么玄乎,都是你们这些老娘们一天到晚整出来的……” 他没敢说下去,因为他娘他妹妹都用杀人的目光看着他。 “……好好,我听便是,我听便是!” 他瘫坐到椅子上,准备糊弄过去,但卢雪婷说了起来,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国朝以孝治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个架构也被搬到家庭里面来,在一个家庭里面,男人自然是一家之主,但也有男主外女主内的区别,在外头男人是主,处理家庭的,便是女主人了。 当男人壮年的时候,他是家主,他当官或者挣钱,都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这个时候,他便是无可置疑的家主,可男人若是退了休不挣钱的时候,他的儿子便会顶替父亲成为这个家的主人,当时在家里面,真正的主人却是他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从小照顾着一家人,父亲则是因为一直在外面打拼,因而忽略了对子女的照料,因而退休之后便会被忽略,反而是母亲成为了子女们围绕的权力中心。 婆媳之间为什么会有矛盾,不是女人小心眼,而是因为这是权力之争,儿媳妇的丈夫已经成了家主,但她自己却不能真正履行女主人的权力,因为家里面的权力被婆婆掌握着呢,争夺权力的两个人,天生便是对头了,所以关系是很难好的了的,除非有一个人愿意臣服。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媳妇生的子女越多,子女越来越大,她会慢慢地拿回权柄,因为家族的未来在孩子的身上,而这些孩子的感情维系在母亲的身上,母亲的地位便会越来越高,慢慢便会产生权力的转移,这时候便是从婆婆身上转移到儿媳妇的身上去……” 卢雪婷娓娓道来,卢仲文听得目瞪口呆,杨仙芝却是听得如痴如醉。 “这……这便是平日里想的?” 卢仲文不敢置信道。 卢雪婷笑道:“嗯,我用这理论研究了咱们家,研究了杨家,还有我闺蜜的家庭,无不都是按照这样的趋势在走的,大约便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细节上有不同的,但总体是这般的。” 卢仲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厉害!” 卢雪婷笑了笑道:“哥,那你说,你妹妹去陈府上,能不能混出个人样子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名正言顺 听到妹妹的略带自豪的提问,卢仲文想了想,赞叹道:“如此清晰地认知,加上你的操作能力,还有我与大兄的助力,如果能够说服玉容表姨携手,你的计划,还真的是有可能实现的。” 杨仙芝问道:“那你到底是想怎么做?” 卢雪婷道:“明天去杨府,女儿希望母亲为我争取权益。” 杨仙芝肃穆看着女儿道:“你想要什么?” 卢雪婷认真看着母亲:“我想要以妾侍的身份嫁给陈宓,可以不用明媒正娶,不用操办,但却是得坐花轿进陈家门。 凡事都讲个名正言顺,如果作为通房丫头进入陈家,那不会被承认的,但坐花轿进入陈家,即便是妾侍,那也是妻子之一。 有了这个身份,我才能够光明正大的帮忙管理这些产业,我至少要让宴清平、邬宗贺等人都信服才行,否则一个通房丫头怎么能够使他们服气?” 卢仲文有些迟疑道:“可是妾侍的身份也不怎么的啊?” 这话有些打击人,卢雪婷却是不在意,还笑了笑道:“小妾再不堪也是主家的女人,谁不知道枕头风的厉害,他们若是想要得罪我,不得考虑考虑一下枕头风么? 所以啊,只要有一个小妾的身份,我掌握产业便再无障碍,有大兄和哥你,他们怎么着都得给几分面子的,玉容表姨要依仗我,哥你和大兄有我在也更好开展工作,至于静安,他会因为我的工作能力而吃惊的,唯一有威胁的便是曾相的孙女了,但深闺女子,有没有这能力还尚未可知呢。” 听了卢雪婷的分析,杨仙芝已经是很是信任了,道:“好,这个娘会为你争取的,杨家女儿面对自己的利益,从来不会轻易放弃的……” “娘……”卢雪婷截断杨仙芝的话。 “嗯?”杨仙芝看着女儿。 卢雪婷道:“娘,以后别说我是杨家女儿什么之类的话了,我是卢家的女儿。” 杨仙芝张了张嘴,不过没有说其他的,只是说了一声好。 杨家的家宴其实也就几个人,杨仙芝母女两人,主人则是杨文广、杨文久两人,连杨玉容都没有出席。 杨文广不是第一次见到卢雪婷,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详细地观察卢雪婷,卢雪婷身形高挑,肌肤如雪,与自家女儿却是不同的风格,自家女儿杨玉容身材更高挑,但皮肤却有些小麦色,那是常年习武晒出来的皮肤,其实不太符合现时的审美,而且身高也太高了,反而是卢雪婷,身高合适,皮肤如雪,才是这时候当之无愧的美人。 卢雪婷很漂亮,但杨文广看得却不是这个,而是卢雪婷本身的气质沉凝,整体看起来落落大方,与人眼神交接的时候,也看不到女孩子家的怯弱,杨文广与之交谈了一会,发现卢雪婷的应对非常恰当,言语之中令人如沐春风,言笑晏晏之间,杨文广竟油然而生欣赏之意。 杨文久没有怎么说话,但他看到杨文广脸上的笑容越加温和起来,便知道这事情能够大约是能够落地的了。 杨文广又问起了关于卢家生意上的事情,卢雪婷娓娓道来,将卢家的生意介绍得相当得清晰,根据规模大小以及未来发展的趋势进行分类,令人一听便心下了然,从这些描述来看,卢雪婷的能力已经可见一斑了。 卢家的生意原本就不小,有醉仙楼为根基,以及醉仙楼的上游配套,包括航运、果园、庄园、养殖场等等,各项规模都算是不小的,能够将这些说清楚已经是不容易了,说明平时不仅有接触,而且了解颇深,关键是有高屋建瓴的想法在呢。 不过这倒是其次了,关键是卢雪婷展现出来的心理素质却是令他拍案叫绝,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面对他这个征战沙场的老将,竟然没有被自己的气势压倒,反而如同迎风杨柳一般看似柔弱,但这根基却是扎得稳稳当当的,不仅没有让自己感觉到抗拒,反而如沐春风,这本事却是了不得啊。 杨文广笑道:“雪婷吃饱了吧?” 卢雪婷知道应该还有其余的安排,赶紧站起来道:“吃饱了。” 杨文广点点头笑道:“去见一下你表姨吧,她可是颇想你呢。” 卢雪婷赶紧福了福,跟了侍女去了。 杨文广目送卢雪婷离去,然后与杨仙芝道:“仙芝,这雪婷有你以前的风采啊,有咱们杨家女的豪迈。” 杨仙芝赶紧想要站起来,杨文广用手虚按了一下道:“坐着说话,不用那么客气。” 杨仙芝笑道:“三伯谬赞了,雪婷这丫头,就是性子野了点,教她女红什么的却是不太学的,反而喜欢跟着我学生意,之前伯蕴没有管产业的时候,便是我管理的,雪婷自小耳濡目染的,却是学了不少的东西。” 杨文广笑着点头:“这是好事情啊,仙芝,关于你妹妹玉容的事情,老九与你说了吧,嗯,雪婷也该知道了?” 杨仙芝点点头道:“都知道了。” 杨文广点点头:“你们的意见如何?” 杨仙芝道:“总体上是同意的,不过有一点细节需要三伯您这边成全一下。” 杨文广嗯了一声。 杨仙芝心下一紧,但还是道:“三伯,您是男子汉大丈夫,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女人,我们女人从小都有一个举办盛大婚礼的梦想,幻想着自己能够风风光光的嫁出去,雪婷是个女孩子,她也是有的,不过现在却是条件不满足,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雪婷想要从家里过去,最好是能够用小花轿抬着过去,您看可以吗?” 杨文广的眼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看了杨仙芝一眼才道:“便按照这个想法来吧,不过,你作为母亲,一些事情也该与她说清楚,别有太多不切合实际的想法,过去之后,好好地辅助她表姨才是正事,你说是吧仙芝?” 杨仙芝喜道:“谢谢三伯,仙芝知道了,仙芝与雪婷都是知进退的人,不会没有自知之明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发榜 对于杨家与卢家的事情,陈宓知道得不多,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只是付之一笑罢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解试要发榜了。 一大早余中余贯邵材邵刚便齐聚陈宓的院子里,要陈宓跟着一起去,陈宓倒也有想法去看看,毕竟作为一个后代人,范进中举的课文也是读过的,倒是想去看看这宋朝有没有范进。 不过,陈宓对自身安全的防护却是十分的注重的,吩咐秦大步以及檀家兄弟都跟着,以免有特殊的情况发生。 余中开玩笑道:“静安带上了他们,若是有人要来榜下捉婿,可就近不了你的身了,这有可能要错失良缘的。” 陈宓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才要保护好自己啊,若是我被抢了,玉容岂不是要悲痛欲绝,还有我哥也是有主了的,产生误会倒是没有什么,就怕耽误了人家女孩子的前程,让人白忙活一场,那就不好了。” 大家都哄然大笑起来。 话虽如此,但大家都颇为兴致勃勃,尤其是余中余贯这几个没有主的,当然他们是因为即将发布的解试结果而兴奋还是因为有可能发生的榜下捉婿而兴奋,那就不太清楚了,但他们却都穿着鲜丽,比平时多了几分颜色,恐怕也有别的心思吧。 众人坐着马车出发,三四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到了东华门外车辆变得更多起来,尤其是到了御街,这是往南熏门方向,也就是国子监的方向而去的必经之路,更是挤满了马车,也有骑了马的,但明显是开始堵车了,大家也只好耐着性子,好在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提前出发了,即便是堵堵也总是能到的。 陈定从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些不太对劲,与平日少了几分淡定,看起来颇为紧张,尤其是上了马车之后,低着头,嘴巴里念念有词。 “哥,怎么了?” 陈宓有些好笑。 陈定看了陈宓一眼道:“你别打扰我,我在背课文呢。” 陈宓笑道:“哥你别骗我,你这分明是紧张了。” 陈定叹了一口气道:“科举艰难,哪里有不紧张的,爹……他考了一辈子都没有能够考过,我这心里也是虚啊。” 陈宓笑道:“这哪里能比,爹他就在乡里读书,有没有没有名师教诲,有没有见识,基础都未必牢固,咱们是老师教出来,两年的时间悉心教诲,老师也评价你,说你的基础比我还要扎实得多,你若是解试过不去,就没有多少人能够过了。” 陈定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希望如你所说,你呢,有没有把握,怎么看你一点也不紧张?” 陈宓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好紧张的,考得上固然好,但考不上,也没有什么,等个几年再考便是了,咱们家又不是以前的家境了,咱们有足够的钱财与时间,慢慢来便是。” 陈定露出笑容道:“你说的也是,不过老师对咱们还是有期待的,而且你也有大抱负,没有这科举身份却是不好做事,所以,最好还是能够考上,这样你也有更多的时间做事情嘛。” 陈宓点点头道:“嗯,不过只要咱们兄弟有一人能够考上便可以了,哥你若是考上了进士,无论是在京城为官也好,到地方为官也罢,我都可以为你做出一些政绩来,让你快速地升迁,只要哥你上去了,一样可以做事情的,无非便是你在前面,我在后面的问题罢了。” 陈定却是不同意:“你却是不要这般想,你比我聪明很多,一定能够考上的,而且,站在前面做事与在幕后做事,能够做的事情是不同的,而且……” 陈定认真地看着陈宓,轻声道:“娘最看重的还是你,你若是不能中举,娘在天之灵会不甘心的。” 陈宓有些沉默,一会之后点点头,笑了笑道:“嗯,我会努力的。” 兄弟两个都沉默了下来,车轮辚辚声与外面的人声融汇到了一起,不用看都知道外面热闹到了极致。 只要一直在前行,路再远再堵,总也能抵达目的地的。 马车被拦在了外面,国子监地方不小,但近日来的人太多了,学子们、学子们的家人、还有一些露出饥饿眼神的家丁们——这些是榜下捉婿的主力军。 “一会听我号令,看到有年轻的、榜单出来后欣喜若狂的、气质颇好的,都统统给我捆好扔车上去,家里女孩子多,只要是有潜力的,都不怕多!” 陈宓走过一帮人面前,那帮家丁有人在训话,那人看着一脸的横肉,唾沫横飞地说着,陈宓听到他说得话之后忍不住好笑,朝他看了一眼。 那横肉满脸的人看到陈宓看他,牛眼一瞪,便要呵斥陈宓,但呵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眼睛却是先亮起来,他拿手指着陈宓道:“都看好了,想这样的小子,气质过人,气定神闲,一看就是非凡之辈,就逮这样的!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那些家丁们一个个眼睛发亮盯着陈宓。 陈宓感觉浑身发亮,檀希图一个健步跨到陈宓的前头去,露出腰上悬挂的单刀,那满脸横肉的人眉头一皱道:“这位兄弟,我们乃是榜下捉婿,虽说是捉,实则还是你情我愿而已,绝没有强迫的意思,贵少爷可有婚配,若没有婚配,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成就一桩姻缘?” 檀希图笑道:“我家二郎已经有婚约了,就不劳各位了,一会看着点。” 那满脸横肉的人闻言笑了起来:“好,有婚配的我们也懒得动手,反正都是白忙活一场,反而误了大事。” 陈宓在檀希图的护佑下,跟着陈定等人走到国子监的门口,门口一侧树立这巨大的公告栏,这里是专门用来公告一些消息用的,至于今天,则是专门用来公告解试结果的了。 时间还算是早,有衙役站在公告栏下,拦着学子们不要过于上前,陈宓看到人头涌动,便不想上去凑热闹,远远站着看着便是。 一会之后,哐当的铜锣响起,门口处有衙役排列出来,后面则是几个官吏,手上持着黄纸,大约便是名单了。 一时间人潮涌动起来。 “来了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退婚 枢密院。 太阳从屋檐处洒落,落在曾孝宽的脸上,他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疲态尽显。 当然这疲惫不仅是因为早上起得早的原因,还有晚上睡得晚,昨晚他与夫人战了一晚上……哦,别误会,不是那个事情,而是两人吵架了。 时间回到前一天的晚上。 曾孝宽从枢密院下班回家,他的夫人脸色便一直不太好,但碍于一大家子人也不好问,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后,曾孝宽一问,他的夫人便爆发了。 曾夫人又哭又闹:“……你怎么这么没用呢,叔叔他们的女儿现在已经开始在于韩家、吕家、王家这些准备联姻了,你就只管你那破差事,就一个小官的事情,偏偏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自己的女儿终身大事你也不重视,你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呜呜呜!” 曾孝宽顿时有些蒙:“女儿不是已经有婚配了么,怎么就不重视了,蔚青的未婚夫也不错啊,小伙子我见过,长相英俊,接人待物成熟老练,一看便是很踏实的人啊!” 曾夫人哭道:“好看稳重有什么用,叔叔他们的女儿们要么找上了韩安阳家的子孙,要么与吕公著家联姻,有的据说还要去与王安石的儿子联姻,你可是长子,怎么就让蔚青许配给了一个乡下人呢!”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曾孝宽听了顿时怒了:“什么乡下人,那是张参政的弟子!” 曾夫人见曾孝宽怒了,她更怒了,大声嚷道:“怎么就不是乡下人!他与他那弟弟从乡下来,若不是攀上了张载,到现在还是乡下人! 怎么比得上韩家吕家这等世代公侯的家世,那张载就算是参政又如何,他没根没底的,又能够当几年的参政,下台后,谁又认得他? 那韩家吕家可就不一样了,门生故旧的满布朝堂,根深蒂固的,青儿要是嫁过去,那才是真正的享福!” 韩家是韩琦家,世代官宦,吕家是吕公著家,也是世代官宦,往上是吕夷简、吕蒙正这等宰执,自然是门生故旧众多,比起来,张载的确是根基浅薄了。 看到夫人暴怒,曾孝宽顿时有些蔫了,嘴巴里嘀咕道:“这事情也不是我决定的,那是老爷子决定的事情,当时你不也没有意见嘛,怎么现在又有话说了?” 曾夫人更怒了:“我同意?我敢不同意么,我只是一个媳妇,面对家公的安排,我敢说话么,你作为他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肯站出来为你惟一的女儿仗义执言呢,你这个窝囊废!” 曾孝宽被骂了窝囊废,也没有敢发脾气,敢怒而不敢言,憋了半天嗫嚅道:“你也别这么说了,人家陈家也很有诚意的啊,不仅我这枢密院的差事是人家给安排的。 还有咱们手上的南城能源的半成股份,不就是陈家给孝敬的么,你要与韩家什么结亲,这股份能够落你手上么?” 曾夫人气势不由得一滞,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但还是嘴硬道:“咱们是官宦之家,钱有什么用,关键还是得有权啊! 这陈家两兄弟虽然是张载的弟子,可毕竟不是子孙,连荫官都没有资格,若是考不上科举,以后青儿得有多委屈啊!呜呜呜!” 曾孝宽心烦意乱道:“怎么会呢,张载毕竟是名师,而且他那弟弟也是人中龙凤,在汴京也是大名鼎鼎的大才子,他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考不上?” 曾孝宽不说这个倒也罢了,说起这个,曾夫人顿时动上手了,扑过去便是又咬又拧的,哭喊着道:“你这个死人,你这个死人!你也知道他弟弟的是人中龙凤,当时怎么就不让青儿许配给他的弟弟呢? 那陈静安号称大宋人样子、汴京财神、又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前途一片光明,你怎么就让青儿许配给了他的哥哥呢,你这个死人!” 曾孝宽狼狈地抵挡,一边解释道:“那时候不是陈静安不是有婚配了,即便是没有婚配,咱们也未必抢得着啊,人家抢手着呢,能够抢到他的哥哥,已经算是不错了。” 曾夫人抹了一把眼泪停了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曾孝宽道:“曾孝宽,老娘给你一个机会,去找老爷子,将这门亲事给退了,不然我不与你罢休!” 曾孝宽瞪大了眼睛道:“退了这门亲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曾夫人紧紧盯着曾孝宽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退了这门亲事,这亲事还没有递交婚书,甚至连草帖都没有交换过,只是老爷子在饭桌上与张载说了一嘴而已,只要老爷子开口退婚,就一定退得掉的!” 曾孝宽吃惊道:“你是不是疯了,且不说这个对于青儿的名声影响有多大,这也是得罪人的事情啊,老爷子那一关是怎么也过不去的,而且,这南城能源的股份你还拿得出来么?” 曾夫人愣了愣,咬牙道:“这个……我自然回去找我弟弟要回来,要是要不回来,我会自己掏腰包给补上,给钱不就好了么!” 曾孝宽冷笑道:“补钱……你知道那半成的股份值多少钱么?” 曾夫人不屑一顾道:“听说挺值钱,不过几万贯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曾孝宽哈的一声道:“几万贯钱,哈哈哈,我就说你怎么拿到股份一转手就给了你弟弟,原来是不知道这股份值多少钱啊!” 曾孝宽脸色铁青。 曾夫人看到曾孝宽的脸色,顿时心下有些不妙,赶紧问道:“不是几万贯,那是是多少钱?” 曾孝宽只感觉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大怒道:“多少钱多少钱,就算是几万贯钱,你便可以给你那弟弟了么! 你这个女人,什么都只想着你的娘家,给你多少钱,你都要给你那个败家的弟弟,我特么忍你好久了! 几万贯几万贯,这半成的股份,现在价值至少是三十万贯以上,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上次老爷子问起我这个事情,我都不敢说话,好在老爷子也算是默认了给我们攒点家产,也没有多问,要是老爷子知道这股份让你给了你弟弟,估计让我写休书的心都有了!” “什么!竟然值得这么多的钱!我不知道啊夫君!对不起对不起夫君!”曾夫人大惊失色,赶紧去拉曾孝宽的衣袖,让曾孝宽一把甩开了。 曾夫人惊慌失措道:“夫君,没事的,明天妾身便去找我弟弟,将这股份要回来,这婚……这婚咱们便不退了,你看怎么样?” 曾孝宽冷冷地看了一眼妻子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 第二百四十章 退婚?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第二百四十一章 陈家双魁首 曾孝宽叹了一口气,这股份要不要得回来,估计也是难的,就妻子那弟弟,进了他口中的,想要再掏出来,是不怎么可能的,不过,也算是给妻子一个教训好了,得好好地抻他一些日子,否则是越见跋扈了。 至于所谓退婚的事情,却是提也不能提的,老爷子定下的事情,又岂是自己能够质疑的,而且……这个事情其实自己才是受益者啊。 自己在枢密院的差事,可不是妻子所说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官,而是一个看似寻常,实则关键的位置,这可是自家老爷子使了大力气的,而蔚青的婚事,却不是交换官职的筹码,而是老爷子为了保护羽翼下的门生故旧,只不过这些话与那头发长见识短的夫人说不上罢了。 不过陈定那个小伙子,的确是踏实可靠的,见了几次,接人待物都颇为踏实,至于官途什么的,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不过也无妨,以陈家如今的身家,即便是考不上科举,蔚青以后至少也能够锦衣玉食,这一点却是有保证的。 曾孝宽默默想着心事,却有同僚从外面回来了,看到曾孝宽,笑着恭喜道:“曾兄,恭喜恭喜!” 曾孝宽愣了愣道:“喜从何来?” 同僚啊的一声道:“曾兄还不知道呢,那张参政的弟子陈定乃是此次开封解试解元的事情,您还没有听说啊,还是说,这陈定不是您女儿的未婚夫?” 曾孝宽吃了一惊:“解元?” 同僚点头笑道:“是啊,今日发榜嘛,吕惠卿等人也都从国子监出来了,消息比外面发榜的还要快点,啧啧,陈家了不得啊,还是得再次恭喜曾兄了。” “嗯?” “哈哈,陈定摘了解元,而他的弟弟陈静安,则是拿了第二名啊!陈家双魁首,啧啧,了不得了!” 曾孝宽愣了半晌,一会之后,嘴角慢慢咧了开来:“好啊,真好啊!哈哈哈哈,真好啊!晚上回去,叫你这婆娘知道我的厉害!” …… 却将目光回到国子监。 衙役开路,官吏押着黄榜,在众多士子翘首等待之中,终于是贴了上去。 自从上次与陈宓的冲突之后,蔡京便闭门不出了,这一次看榜才算是来了现场,他远远躲着陈宓等人,不愿意与陈宓打照面,就是这般一来,便无法自己看到黄榜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就是早一会晚一会的事情,他还带着奴仆呢,让奴仆进去看后来与自己说也就是了,有许多的士子自矜身份,也有这般做的,反而彰显了身份。 其实陈宓也看到了蔡京,但看到蔡京远远躲着,便也没有上去说话,也不想上去说话,蔡京这样的人,得罪了便绝难再次和好了,便做个仇人好了,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陈宓将目光投向黄榜张贴处,官吏也没有故弄玄虚,也不会搞些什么吸人眼球的做法,将黄榜从后往前贴,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科举名次便意味着很多的东西,对于高中的人,也要有足够的尊重,绝不会将榜首的人留在最后宣布,这对他们是不尊重的。 所以,第一张黄榜贴上了,从上到下,从右至左,榜名之下的第一个名字便是——两浙路衢州陈定! 解元陈定! 而一同引入眼帘的还有——两浙路衢州陈宓! 陈宓一瞬间感觉到心脏猛地一跳,然后一股欣喜油然而生,原本他以后不会有太多的情绪,但在这一刻却是感觉到了,仿佛上辈子高考时候听到分数的一瞬间的感觉一般。 终究还是不能免俗啊。 陈宓心中感慨道。 就在这一瞬间的事情,后面已经是喧哗声四起了。 余中大声道:“一门双魁首,陈家大兴!” 陈宓转头一看,看到已经是泪流满面的陈定,还有欣喜若狂的卢仲文檀希程兄弟几个,余中余贯等人满眼都是羡慕。 陈宓扫了一眼,然后对余中余贯等人问道:“怎么样,看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余中笑道:“看到了,咱们都中了,邵材兄、邵刚兄、我哥,都都榜上有名!” 陈宓快速扫了一下,果然都在呢,然后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快点撤吧,已经有人围过来了。” 余中余贯等人口上说好,但脚步却没有挪动,陈宓看了一下他们的神情,心下暗笑,口上说道:“你们却是莫要着急,关于婚约的事情,我会请老师给你们联系的,等考上进士,能够娶的可不是来这里捉婿的富家翁,那都得是朝堂高官了!这些虽然家境殷实,但对你们的前程却是作用不大的。” 陈宓这话一出,他们纷纷醒悟过来,赶紧跟在陈宓陈定的身后退出,他们刚刚走出人群,外面的人已经围了过来,有人指着陈定与陈宓道:“便是这两兄弟摘得前二!” 顿时那些人纷纷目露凶光……哦,不,是目露贪婪之色,纷纷围了过来,檀希程檀希图衣服一掀,露出腰间的凶器,那些家丁看到了,顿时微微却步,有人却是冷笑道:“榜下捉婿而已,不至于动凶器吧,我们就非要捉了这两兄弟回去给我们的小姐们给分了,你难道还敢杀人? 小的们,都不用怕,他们不敢伤人的,记得主家的承诺么?捉到一个榜上有名的,无论婚配与否,奖十贯,捉到一个排名前二十的,奖二十贯,捉到前十的,奖三十贯,捉到前三名的,奖一百贯!” 家丁们一听,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檀希程兄弟两个顿时大怒起来,就要拔出单刀,却被后面的陈宓给按住了,陈宓挤开兄弟两个,与那带头人拱手道:“阁下,在下陈静安,家师翰林学士、政事堂参知政事名讳上张下载,这是家兄,你若是知道我们,便知道我们已经有婚配了的,而且都是贵人家的女儿,你们捉了我们去,固然领了一点赏钱,但若是伤到了我们,你们恐怕要没命的。” 那人听说是参政弟子,又有了婚配,顿时心思便灭了,赶紧道:“那诸位请自便,叨扰了。” 人群散开,陈宓等人从容而退,但陈家双魁首的消息却是如同飞一般扩散!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科举令人变帅 陈年谷一大早便起来了,起来之后,便来到了最靠近陈宓兄弟两人居住的院子侧,侧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听着余中等人到来,又听着他们结伴离去。 当陈宓等人离去之后,他还是没有离开,坐在那里发呆,随着日头的攀升,他逐渐变得不安起来,宴淑文实在看不过眼了骂道:“你若是想知道,便过去那边等着,若是不好意思,便回房间去躺着,别天天的搞得人心烦!” 陈年谷瞪了妻子一眼,这一等顿时令得宴淑文顿时暴怒起来:“可以啊陈年谷,现在都敢凶我了不是,现在有儿子做主了不是,哈哈,厉害啊厉害,要不我走?” 陈年谷顿时蔫了。 宴淑文哼了一声道:“你这老菜干,一天天的,叫你好好地与静安他们搞好关系你也不敢过去,你要是不敢,便安心住着便是,反正他们也不可能不养你,你怕个锤子哦!” 陈年谷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不回应,任由宴淑文随意褒贬。 忽而,外面远远有声音传来,有人在大呼:“衢州来的陈老爷是不是住在这边,喜报喜报,衢州陈定陈老爷高中解元啦,衢州陈定陈老爷高中解元啦!” 陈年谷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他还是不太敢相信,瞪着眼睛,侧着耳朵仔细听。 “……喜报喜报,衢州陈定陈老爷高中解元啦,衢州陈定陈老爷高中解元啦!” 这一次宴淑文也听到了,她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陈年谷赶紧柱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却愣是跑得飞快,连宴淑文都被落在了后面。 宴淑文赶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已经围在陈宓家门口,只是陈宓那些人还没有回来,因而没有人开门。 有人问到:“便是这儿么,怎么没有人啊?” 有人答道:“是不是找错门了?” 有路人答道:“怎么会,陈家兄弟便住在这里,还有他们的老师张参政也在这里呢,怎么可能错!” 陈年谷一路跑出来,对他羸弱的身体也是一种负担,好一会才喘匀气息,闻言道:“没错,这里便是陈定陈固安所居住的院子。” 大家顿时将目光都放在陈年谷的身上,陈年谷虽然拄着拐杖,半佝偻着腰,但本身的高大却是难以掩饰的,还有身上读书人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视,有人恭敬问道:“请问您是?” 陈年谷呵呵一笑:“鄙人是陈定陈固安的父亲。” 大家顿时兴奋起来。 “原来是解元的父亲啊,怪不得一看便觉得气质非凡呢,原来是贵人的父亲呢,怪不得呢,怪不得能够培养出来那么出色的儿子呢。” “是呀是呀,陈太爷真是有气质也有福气,现在陈家大郎中了解元,陈家二郎中了榜二,开春的春闱定是能够高中的,到时候陈家门楣可就高大光明了呀,哈哈哈哈!恭喜陈太爷啊!” 众人谀声如潮,陈年谷笑得嘴巴都咧到后面去了,却被宴淑文拉了一下,陈年谷诧异道:“怎么了?” 宴淑文恨铁不成钢道:“他们这是来讨赏的呢!” 陈年谷呀的一声道:“那怎么办,我们没有准备呢!是不是得准备许多现钱才行啊,倒不是没有,就是现在来不及哇!” 宴淑文哼了一声道:“没有你这么做父亲的,这种事情也不上心,怪不得他们……算了,也不指望你了,咱们里面不是有几款铜钱么,那是拿来去给固安提定亲时候准备的,便先拿来用吧,我去让人帮出来。” 陈年谷正要答应,却听到陈静安的声音传来。 “姨娘,您与爹爹先别忙了,你们回家去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宴淑文与陈年谷看向声音的来出,看到陈宓从马车上下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众人看到了陈宓,知道这才是正主,赶紧一股脑围上去,七口八舌的问道:“您是陈定陈老爷吗?” 陈宓笑道:“我是陈家二郎,来,你们给让让,让我大哥下车。” 陈定从里面伸手拉开车帘,众人俱都赞道:“陈老爷好样貌啊!” 陈宓:“……” 第一次有人觉得陈定比他帅,果然这就是科举的魔力么? 陈定下了马车,与众人拱手。 陈宓笑着低声与秦大步说道:“赶紧去准备两筐铜钱。” 秦大步点点头道:“好,我立即去醉仙楼那边找卢老爷去。” 话音刚落,便看到巷角有马车出现,陈宓看到了兴高采烈的卢伯蕴,卢伯蕴看到了陈宓,兴奋的挥手,大喊道:“静安,静安,我来了,哈哈哈,这么多人来讨赏呢,好事好事,快快,大步,快来帮铜钱,我准备了两大框呢!哈哈哈哈!“ 陈宓笑了笑。 接着卢仲文、宴清平、杨玉容等人也都来了,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估计是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了。 余中余贯等人赶紧帮着搬铜钱给打了赏,卢伯蕴笑道:“静安,我听说大郎和你都中了,还有余中几位兄弟都尽数上了榜,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今晚,我在醉仙楼设宴款待大家,给大家庆功,大家有交好的同窗,都尽数叫上,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啊,哈哈哈哈!” 这个陈宓倒是没有拒绝,笑道:“好啊,今晚便不醉不归了,余中兄、邵材兄,你们有没有玩得好的同窗故旧,都一起叫上,今晚好好搓老卢一顿,哈哈哈!” 陈宓头一转,看到站得颤颤巍巍的陈年谷,微微沉吟了一下道:“爹,今天是个好日子,您和姨娘一起去吧。” 陈年谷吃了一惊:“一起去,我可以吗?” 陈宓笑着点头道:“当然是可以的,您是我们的爹,这种大好事,您和姨娘自然都得到场的。” 陈年谷顿时眼泪滴落,被宴淑文一巴掌打在肩膀上,低声在陈年谷的耳边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让静安的同窗们看到了,还以为儿子苛待我们呢!” 陈年谷赶紧抹干眼泪,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陈宓笑道:“无妨,喜极而泣,人之常情,也都能够理解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庆功宴 陈年谷喜极而泣,倒不是因为他没上过酒楼,相反,如今的他不仅能够上酒楼吃喝,还可以挑着酒楼去。 之前去醉仙楼,卢伯蕴不收他的钱,他便去樊楼,也算得上是樊楼的常客了,后来樊楼的掌柜知道他是陈宓的父亲,也时常给打折,甚至有时候还不收钱,之后他也不甚去了。 今日能够一起去酒楼,这个意义是非同寻常的,意味着陈宓对他的谅解,在正式的场合里与他同场,这意味着两个儿子对他的承认。 他偷偷地瞄了一下陈定,陈定眼睛有些红,估计是激动哭过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估计陈宓已经事先通过气了,陈年谷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是有些怕自己的大儿子的,不是因为腿被打断留下来的心理阴影,而是这个儿子即便是见到他,从来都没有好脸色,这给他的心理压力特别大,不过现在见到陈定似乎没怎么反对,心里更是欣喜。 过来讨赏的人被秦大步等人撒钱打发走了,陈年谷也和宴淑文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虽然他想过去凑热闹,但陈定看了他一眼,他便畏缩退了回来,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开心。 回到了家里,他兴高采烈地吩咐婢女给烧水准备洗澡,还将珍藏一套湖州绸缎制作而成的长衫给拿了出来,今天是个大日子,可不好穿差了。 实际上他的衣服便没有差的,以前在宴家,虽然宴家人瞧不上他,但总不至于在这上面克扣他,到了这边,陈宓更不会亏待他。 不过钱的事情是陈定在负责,毕竟陈宓时常不再汴京,陈定虽然对他们不太待见,但给钱却是十分大方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有经常上酒楼的资本。 宴淑文看到兴高采烈的陈年谷,不由得不屑地从鼻子喷出一声哼声,但也吩咐婢女也给自己烧水,她也得好好地装扮一番才行,毕竟她可是解元的母亲呢——嗯,姨娘。 虽说陈宓兄弟不是自己生的,但现在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别的人见到自己,不都得称一声解元母亲么! 宴淑文顿时有了想要回宴家省亲的想法了,很快她便下了决定,过几天便回宴家省亲去! 两人先后洗了澡,陈年谷在院子里坐立不安,而宴淑文则是描眉画唇,必要以最佳的状态出席今晚的宴会! 两人先后准备好了,却发现天色迟迟没有暗下来,令人等得着实焦急,好在时间总是不以人的意志在推移的,在他们的焦急等待之中,总算是暗了下来了。 终于等到秦大步在外面喊道:“老爷夫人,二郎请你们出发去醉仙楼了,马车都给您们备好了。” 陈年谷兴奋道:“好嘞好嘞,马上就走。” 两人携手上了马车,不一会便到了醉仙楼。 陈年谷在宴淑文殷勤的帮扶下,进入了灯火辉煌的醉仙楼,一进醉仙楼,汴京城的繁华便扑面而来了,关键是繁华之中还带着文雅气,诸多诗词等等悬挂得到处都是,有不少却是陈宓的诗词,进了门,便是一大面的书柜,上面的书籍可读可卖,却是别具一格的。 眼尖的陈年谷还在门口看到竖起来的迎宾牌,上书——恭贺陈府大郎陈定摘得解元,恭喜陈府二郎摘得亚元!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此事,陈年谷仍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宴淑文劝道:“好了老爷,今天是开心的事情,咱们就不要这般作态了。” 陈年谷连连点头,走入到了里面,卢伯蕴已经赢了上来,大笑道:“熟美兄啊,呀,好福气啊,好福气啊,快快,快到首席去,大郎二郎都等着你上席呢,客人们可都是到了。” 陈年谷被半拉半扶着过去,他有些慌张道:“诶诶,伯蕴兄,怕是不妥啊,今晚主角是大郎和二郎,我就算了吧?” 卢伯蕴笑道:“诶,熟美兄这说得什么话,哪里有高堂在而子女高居其上的,大郎二郎有今日的成就,不也是因为你的教诲么!” 陈年谷脸上不由得有些尴尬,但没有多说什么,好在过去之后看到张载也在,顿时松了一口气,有张载在,便不用他上主位了。 张载远远便看到了他,招呼道:“熟美兄贤伉俪来了,快快到这边来。” 陈年谷赶紧推辞:“子厚兄,此次大郎二郎解试有成就,最该感谢的便是您这个恩师了,今日这宴席该也算是谢师宴了,您该做主位,我便作陪便是了。” 陈定走了过来,接过陈年谷的话道:“是啊,老师,我父亲说得有道理,今日说是庆功,这功劳便是您的功劳,没有您的苦心孤诣的指教,我们兄弟两个哪里会有今日,所以这主位需得您来坐才行啊!” 张载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陈年谷却是心中触动,这是他这个大儿子在公开的场合中第一次称他为父亲,他心中激动万分,差点眼泪又下来了。 却听张载笑道:“也罢,便这般吧,老夫比熟美兄要年长许多,便舔着脸坐主位好了。” 陈宓也过来了,笑道:“自当如此,老师,既然人都差不多来了,便开始入席吧?” 张载看了一下笑道:“嗯,人不少啊,那就赶紧入席吧。” 陈宓赶紧点头,与卢伯蕴道:“世伯,好酒好菜抓紧上了吧。” 卢伯蕴赶紧点头,转头与掌柜吩咐了一下,掌柜小跑着去了厨房去了,酒菜如同流水一般上来。 张载代表着说了说话,便让大家尽快吃喝,之后张载吃了一会便退席了,他在这里,大家都放不开。 张载一走,士子们便开始造反了,一个个端着杯子,找上了解元陈定和亚元陈宓,陈年谷也有人找他喝酒,主要是宴清平卢伯蕴等人,一来一去,大家便都有些醉了。 这场狂欢持续到了半夜,大家才渐渐散去。 宴淑文与陈年谷好不容易才能够在正式场合出现,大家也都奉承着他们,便不愿早早离去,等到最后送走了最后的客人,才与陈定兄弟一起归家。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造孽啊 陈宓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还没有入秋呢,九月的的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喝了酒之后更是感觉到热气上涌,陈定也是躺在院子里,一个人微微闭着眼睛,一人睁大了眼睛看着星空。 已经入了夜,便显得十分地安静,只听得到一些秋虫的鸣叫声,忽而门口有咚咚的声音响起,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呀,你干什么呀,这么晚了,别吵到了老宗师!” 一个醉醺醺地声音大声道:“你别管我,我今晚要找我两个儿子聊聊,好好教育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孝顺,什么叫为人子弟!你别拦着我!” 说着又是咚咚的敲门声。 陈定腾地从躺椅上起来,只是因为酒醉,又扑到在了地上,陈宓叹了一口气道:“哥,你歇着吧,我去开门。” 秦大步已经先一步从房里出来,过去开门了,墙角处檀希程露出个头来,陈宓与他摆摆手道:“不用你参和。” 檀希程便将脑袋隐藏到黑暗之中,他们兄弟两人到了晚上,总有一个人会通宵守夜。 秦大步刚刚开门,陈年谷便扑了进来,秦大步赶紧抱住了他,免得跌掉一嘴牙。 陈宓走到了门口,看到了不断挣扎的陈年谷,已经站在旁边手脚无措的宴淑文。 陈宓笑了笑道:“姨娘,你们都进来吧,大步,将我爹扶到院子里,让他坐在躺椅上,另外叫人给打点水喝,我来关门。” 秦大步点点头,赶紧将陈年谷扶进去,陈宓带上了门,走到院子里,便看到了陈年谷与陈定的对峙。 陈年谷红着眼睛指着陈定骂道:“……你别以为你中了解元,便可以高高在上了,你还是我的儿子,即便有一天你成了状元,当上了大官,当了宰相,你也是我的儿子,还是个不孝的儿子! 呜呜呜呜,我造了什么孽啊,竟然生了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打断我的腿不说,现在一见面就要骂我打我,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天啊!” 陈定握住了拳头,不仅眼睛通红,满脸也是通红,牙齿都咬得吱吱响。 “造了什么孽,陈年谷,你心里就没有半点逼数么,你造得孽可大了,我娘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几十年,而你呢,干了半点人事没有,啊! 你说你要读书考科举,娘一个人支撑着家庭,还要给你钱在外面花销,考了那么多年,就考了个屁,这科举难吗? 难个屁啊,当年你要是有几分努力,难道中个进士很难么? 你看,我与静安,这不一考便是解元亚元了么,怎么说都好,这省试是肯定能够考上的,殿试不黜落,我这么告诉你,我与静安便一定会高中的! 你想一想你到底有多么的垃圾!考个这么多年,连个屁都没有靠着!废物!” 陈宓:“……” 他转头与秦大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秦大步苦笑道:“大郎见到你爹,便要他滚出去,这不,可不就吵起来了么?” 平日里的陈定,说话做事都很稳重,虽然也有怒目金刚的时候,就说他将陈年谷的腿打折的时候,也不全是冲动,而是想要给陈宓去掉麻烦的本意在。 但今天却是喝酒多了,便有些口无遮拦个了,将平日里的怨恨与心理所思所想都给说出来了,这话正常人都听不了,何况还是喝了酒的人? 平日里的陈年谷,听到这话或许会愤怒,但更多的可能是羞愧,但此时的他却是勃然大怒起来,指着陈定大哭,骂道:“是,是,你厉害了,你们都厉害,一个个都厉害,你,陈静安,还有你那死鬼老娘,一个个都厉害极了!就我一个人不成才! 你替你那死鬼老娘鸣不平,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我没有名师,没有背景,家里还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年纪轻轻地,便有了你们两个拖油瓶,一家子人都指着我,我若是考不上,一家人都得吃西北风! 我压力多大啊,每次进京赶考,便像是要上战场一般,是,你们那娘是从不说我也不骂我! 她若是骂我也就罢了,每次没考上,回去之后,她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善解人意,不打我也不骂我,还总是鼓励我继续攻读! 我特么不想读了啊,我特么只想要在家里种田啊,她骂我打我不就好了呀,我压力也不会那么大啊!……” 陈年谷大吼大叫,眼泪鼻涕俱下,哭成了泪人。 陈定越听越是愤怒,捏着拳头就想去揍陈年谷,被秦大步给拦住了。 陈年谷如同疯魔了一般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别拦他,便让他打我,儿子打爹,也不是没有打过,继续打,特么的打死我好了,哈哈哈哈,打死我好了! 还有你这个龟儿子陈宓,哈哈哈,你这小子从小我便看你不顺眼,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就像是看傻子一般,是,你聪明,你比所有人都聪明,但你冷血,你冷血! 你的本事这么大,前些年你难道便没有这般本领么,你要是那时候做生意,陈家不早就崛起了,你那死鬼老娘至于这么早死么!你老子我至于流落汴京么!去做一个赘婿,我堂堂七尺男儿,我竟然去做一个赘婿啊,呜呜呜呜!!!我容易嘛我,要是但凡有一条路,我至于没脸没皮去做一个赘婿!……” 陈年谷的嘶吼吵醒了张载,张载出来看了看,陈宓过去说了说,张载点点头道:“那你好好处理。” 说着便回去了,他不想参和这些事情。 其余的人远远站着看着。 陈年谷的唾骂没有让陈宓动气,但却让陈定更加暴怒起来,拖着秦大步都要冲过去捶陈年谷。 陈宓叹了口气,回头与檀希图道:“打晕他们两个,各送回去睡觉吧。” 檀希图嘻嘻笑着,上去在各自的脖子里捏了一下,两人软倒,世界一下子便安静了,陈宓叹了口气。 造孽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市易法 秦大步背着陈年谷送去隔壁,宴淑文有些手脚无措,陈宓温声道:“姨娘,没事的,你回去照顾父亲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不知道为何,宴淑文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总是莫名心慌,赶紧福了福,跟在秦大步身后去了。 陈宓回头摆摆手道:“大家都睡去吧,没什么事情,不过大家嘴巴也紧一点,这样的事情也别乱传……嗯,谁嚼舌头让我发现了,这里便别待了。” 话是对着家仆婢女说的。 一开始小院里只有西工地两个和张载,后来又有筱兰姐住进来,原本陈定陈宓两人会一起干活,后来张载当了参政,家里的事情便多了起来,迎来送往的,光是陈定也搞不定,便托人雇了厨娘奴仆之类的,人倒不算多,但院子不大,也是有些拥挤了。 家仆女婢们赶紧散去。 筱兰姐走了过来,有些担心道:“二郎?” 陈宓笑道:“别担心,没有什么大事,明天酒醒了就好了,无非是借酒说点事而已,心里都憋着气呢,发出来也是好事情,不是很和谐,但有些事情也就解开了。” 筱兰姐点点头,也自去睡了。 小院便冷清起来,陈宓瘫在躺椅上,摇晃着看着天上的星空,秋天的夜晚,星空格外清冷。 檀希程在黑暗中看了这等狗血家庭剧,心里却是叹息,却看到陈宓瘫在躺椅上,却是丝毫没有被这等事情折损心情,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小曲音调怪里怪气的,但檀希程却是听到了几句。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 ……今天且有暂别,他朝也定能聚首…… ……纵使不能会面,始终也是朋友 ……说有万里山隔阻两地遥……” 檀希程听完后倒是有些奇怪,跟着陈宓这么久的时间,好像自己这个主家好像也没有什么什么啊,难道知己说的是……苏念卿? 吵架、怀旧之类的东西,不过是滚滚向前的生活洪流的一点小插曲而已,这一晚也不过是陈宓的一个只能算是不太寻常的夜晚,但说到特不特别之类的,还不到那种地步。 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世界又是截然不同了。 陈定一边敲着脑袋,一边懊恼不已道:“我记得昨晚好像与陈年谷大吵了一架……静安,我没有太过分吧?” 陈宓笑道:“也没有多过分,不过就是将你平日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罢了。” 陈定顿时两眼放空。 不过他没有颓废多久,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因为他又要开始忙碌了。 一方面是要接待客人,解试之前,他要准备考试,所以基本上算是闭关了,现在考试完了,也得帮着张载接见来访的客人了。 而且,他是解元,之前的很多客人,也会因为这个来拜访他,向他恭贺之类的。 陈宓没有参和到里面去,而是去梳理商业上的事情了,这一段时间的闭关,生意上有了很大的变化,即便是他,也要重新多了解,好制定接下来的发展方案,也是给杨玉容一个接触生意的机会。 倒是卢仲文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倒是无须卢仲文介绍,因为这个人陈宓是认识的,便是卢仲文的妹妹卢雪婷。 卢雪婷落落大方,与陈宓见礼的时候,也毫无羞涩之感,倒是令陈宓颇为惊讶:“仲文,这是?” 卢仲文笑道:“雪婷想要干些事情,我这边要管理银行那边风投部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精力,便带着她帮忙处理一些咱们这边风投的事情,雪婷她账房的事情非常熟悉,是专门学过的,还有生意上的事情她耳濡目染之下,也是非常熟悉的,只要稍微的教一教她,就能够挑起一些担子了,二郎,你觉得可以吗?” 陈宓笑着点头道:“自无不可,不过雪婷是个女孩子,抛头露面的,你母亲同意么?” 卢仲文笑道:“商人之家的女儿家,倒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陈宓点点头道:“那我也没有什么问题了,正好与玉容一起多研究,玉容要学习这些事情,有雪婷一起,也多了一些乐趣。” 卢仲文喜道:“那就太好了,二郎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她的。” 陈宓笑道:“你不仅要好好教她,还得快速地教出更多的人来,风投要拓展开来,不能局限在汴京,你要记住了,我们要培育出更多的商业来,这对于咱们也好,对于大宋的商业也好,都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说到了这里。卢仲文却是露出有些诡异的神色,陈宓有些诧异道:“怎么的?” 卢仲文低声道:“最近有个传言,说是王相公那边在酝酿一个叫什么市易法的新法,据说这新法可能要夺走商人的的财产生意,最近有些人心惶惶啊。” 陈宓笑道:“这等事情就不是你们需要管的了,你好好干你的风投便是了。” 卢仲文苦笑道:“我也不想管,但那些客户总是忧心忡忡的,担心拿到钱刚投进去,然后便有这新法出来,到时候钱就打水漂了,以至于有一些客户宁愿不拿钱,也要观望观望,这样的确是不太好做工作啊,在传言之前,开展客户的速度是很快的,但现在却是慢了不少的。” 陈宓点点头道:“嗯,没事,如果速度不够快,就以精选为主,等流言过去了,再好好地做便是了。” 陈宓这么安慰卢仲文,卢仲文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卢仲文走后,陈宓便沉思起来,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市易法的确是存在的,至于是什么时候颁发的却是不太清楚了,但既然有这个传言,说明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至于这个市易法对于商业的伤害,陈宓却是知之甚多,卢仲文倒是提醒了他,别的新法可以颁布,但这市易法却是一定要阻止的,之前在杭州的时候,他便以市易法吓唬郝惟和等人,只是来了之后,杂事缠身,却是将这事给忘了,却是不知道这市易法推进得如何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恩师与门生 自从解试结果公布之后,吕惠卿每天都会早早来到条例司,他便从来了条例司这边开始工作,早上天还没有亮就来,晚上到了夜星闪烁才回家,所谓披星戴月事业。 他如此努力的工作,一方面是为了报答王安石对他的重用,之前他吕惠卿任集贤殿校勘,编校集贤殿的书籍,虽然清贵,但对于他这种想要做事的人来说,却是颇为无聊的。 王安石上台之后,因为与他交好,因此向宋神宗进言推荐吕惠卿:“吕惠卿的贤能,岂止在当今之人中出类拔萃,即使是前世大儒也不是能轻易比得过的。学习先王的道理而能用于今世的,只有吕惠卿一人而已。” 吕惠卿因而被任命为检祥文字,凡事不分大小王安石必定和他商议,凡是王安石所上涉及变法的奏章都出自吕惠卿的手笔。 吕惠卿因此成为新党核心,当时之人称王安石为孔子,吕惠卿为颜渊。 正是因为王安石的重视,所以吕惠卿颇有回报之心,因而顾不得监考艰辛,一出来便来了条例司工作了。 不过那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最关键的是,他是来看市易法的条例制定得怎么样了,这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之一。 不过今日他却是早早地收拾好文件,准备早早回家,曾布倒是有些诧异:“怎么,吉甫兄今日有事,这么早便要回家?” 吕惠卿笑道:“连日加班,这市易法条款也算是基本定了下来了,接下来修改修改便是了,大约是心下有些轻松,今日竟是感觉疲倦异常,便想着早点回去歇息歇息。” 曾布感慨道:“吉甫兄也该歇息歇息了,解试之前便忙了许久,解试更是辛苦,解试之后便又投身市易法,便是铁人,也经不住这连轴转啊,吉甫兄赶紧回去歇息吧,这里的事情交予我便是了。” 吕惠卿笑道:“那便辛苦子宣兄了。” 曾布笑道:“应该应该。” 吕惠卿点点头,轻快归家去了。 今日他早早归家,自然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需要休息,而是家里今晚有客人,按身份地位来说,也不是很重要的客人,但吕惠卿却是颇为看重,特意安排了时间。 到了家门口,门子赶紧迎了出来,吕惠卿道:“客人来了么?” 门子道:“已经来了许久了,大郎正陪着呢。”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道:“倒是可以跟陈静安学习学习。” 大郎是吕惠卿的长子吕渊,今年十六岁了,也是进学的年纪,只是吕惠卿觉得还小,便没有令他今年考解试。 吕惠卿迈步进了大厅,便看到吕渊与一个俊俏的少年人热络地聊着天,那少年看到吕惠卿,赶紧起身:“门生见过恩师。” 吕惠卿笑着摇头道:“静安莫要多礼,也无须叫我恩师,便叫我世叔便是了。” 少年便是陈宓了。 陈宓笑了笑,知道吕惠卿是避讳,宋太祖怕官员结党,便下令考试及第后,不准对考官称师门,或自称门生,这样,所有及第的人都成了天子门生。 吕惠卿虽然口上这么说,但看他的态度,的确是比以前要和蔼许多。 皇家为了巩固权位,自然不愿意官员结党,尤其是师生关系、同年关系、同乡这些关系,但大家只是当时面上遵从,实际上这些关系不仅存在,还变得愈加重要起来。 陈宓过来拜访,是早就约好了的,若是旁人,吕惠卿还真不一定会见,但陈宓来访,吕惠卿却是一定要见的,除了张载的关系,还有陈宓的身份——作为他第一次当任主考官选拔出来的亚元,自然是他的门生了。 吕惠卿与吕渊道:“去和后厨说一下,准备吃晚餐吧。” 陈宓赶紧站起来道:“门生已经吃过了饭……” 吕惠卿笑道:“不用客气,以后便把这里当成你自己家,要常来,来了便要吃饭,多和你师弟沟通交流,他生性内向,也没有多少朋友,我从没有见他说这么多话,以后你要多陪陪他。” 陈宓笑着点头道:“好,学生一定会常来,师弟他除了读书,以后有时间便可以随我到处走走,我手上又许多的产业,倒是可以了解许多的世情与民间疾苦,该是有一些增长见识的好处的。” 吕惠卿点点头。 吕渊开心的去后厨,后厨也早就准备好了的,在吕惠卿与陈宓的聊天中,很快便整饬了一桌子的饭菜出来。 吕惠卿的夫人等也没有出来,便是他们三个吃饭,稍微吃着,吕惠卿似有所指道:“静安,你说你有诸多的产业,可以说说么?” 陈宓点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陈宓将他创业以来的各家公司都简略的讲了讲,尤其是央行风投之后投资的各个公司,一一详细地讲解,将盈利多少、惠及多少人,关键是缴纳的税赋都给大约地统计了一番。 吕惠卿越听越是认真,还偶尔问了一下里面具体的事宜,等到饭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时候,吕惠卿赞叹道:“幸好今日静安给我讲了这些事情,否则还真是要误了一些事情的。” 陈宓心中一动,假装不甚在意道:“哦,误了什么事情?” 吕惠卿笑了笑道:“说与你听倒是没有什么,不过你却是莫要胡乱传说……老夫近期在起草整理一份市易法,便是针对商业而去的,今日老夫还以为已经考虑周到了,但听你叙说商业之事,还是觉得有些错漏啊。” 陈宓闻言脸上露出喜色:“能够给恩师提供一些意见,是静安的福气啊,若是老师不嫌弃静安的见识浅薄,能不能给学生讲一讲,或许还能够提一些不太成熟的意见呢。” 吕惠卿想了想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吕惠卿便将市易法的设置思路以及具体的条款给说了说,陈宓敏锐性极强,赶紧追问一些详细条框,将诸多的信息给整理了一下,陈宓却是有些心惊。 第二百四十七章 惊涛骇浪 陈宓之所以心惊,是因为市易法的具体条款。 前一世他对市易法了解并不深,只是听说市易法伤害商业,但并不知道市易法究竟具体条款是什么。 经过吕惠卿这个制定者的解说,陈宓才算是窥到了全貌。 在吕惠卿的解说里,所谓市易法,便是于汴京设都市易司,边境和重要城市设市易司或市易务,平价收购市上滞销的货物,并允许商贾贷款或赊货,按规定收取息金。 届时在东京设置的市易务,将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以限制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说是有利于稳定物价和商品交流,也能增加官府的财政收入。 这听起来不错对吧?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因为市易法还规定,市易法实施之后,朝廷将设提举官和监官、勾当公事官,召募诸行铺户和牙人充当市易务的行人和牙人,在官员的约束下担当货物买卖工作。 外来客商如愿将货物卖给市易务,由行人、牙人一道公平议价; 市上暂不需要的也予“收蓄转变”,待时出售; 客商愿与市易务中的其他货物折合交换,也尽可能给以满足。 市易法还规定,参加市易务工作的行人,可将地产或金银充抵押,由五人以上相互作保,向市易务赊购货物,酌加利润在市上售卖,货款在半年至一年内偿还,年利2/10,过期不归另加罚款…… 这便是计划经济了,而且是由官府为主导的计划经济,这将会蜕变成朝廷垄断市场、货源、价格,甚至批发与零售也被官府、府官员所操纵,哪怕想做不大的生意,也要先过政府官员这几道关口。 陈宓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这个市易法当真执行,无论是大商人还是中小商人,都将一齐步履维艰,不用太长的时间,整个大宋的工商业开将开始凋零! 陈宓上的推测是没有错的,实际上历史上也是如此,根据苏轼后来在文章之中的记载,有一些论及这个市易法的评论,其中不乏有如实道来的语句。 比如说什么“置市易司强市榷取,坐列贩卖。增商税色件下及菜果,而商贾始困矣; 又立赊贷之法,诱不肖子弟破其家。”以及“尽笼诸路杂货,渔夺商人毫末之利,”的说法。 而且市易法垄断货源,“凡商旅所有,必卖于市易司。” 结果造成“卖梳朴则梳朴贵,卖脂麻则脂麻贵”的局面。 而“官中自为兼并,”“商贾为之不行……而上下均受其弊。” 市易法之弊,连最初倡行市易法的草泽人魏泽宗都“愤惋自陈,以谓市易主者摧固掊克,皆不如初议,都邑之人不胜其怨。” 在官府的垄断之下,大宋的商业基本上算是凋零了,等到后来市易法与均输法都被废除掉,之后十来年的时间,大宋才渐渐恢复元气,但之后几十年,在北宋被灭完之前,都没有达到此前的盛况。 所以说,这是一个大杀器啊! 陈宓赶紧问道:“那老师您觉得该怎么修改?” 吕惠卿皱起了眉头道:“大方略是已经确定了下来的,想要修改却是不简单,只能说增加一些查漏补缺的细节罢了。” 陈宓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不过这只是第一次正式的拜访,却是不宜交浅言深,陈宓将这个话题略过,谈起其他的事情。 陈宓也没有逗留太久,毕竟第一次拜访,也不宜过于失礼,吃完了饭没有多久便告辞而去。 临行前,吕惠卿告诫陈宓在春闱之前要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备考,至于其他的事情,却是不宜太多参与了。 陈宓笑着应了。 回到了家里,张载也已经回了家,陈宓进了张载的书房。 张载笑道:“今日与吉甫聊了什么?” 陈宓神色有些凝重道:“老师对条例司在筹备的市易法有了解嘛?” 张载看到了陈宓的神色,顿时心下一跳,自己这弟子历来万事只等闲,今日这般凝重,说明这事情很大啊! 张载赶紧道:“倒是知道一些,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陈宓苦笑点头道:“问题大了,结合之前发布的均输法,还有这还没有发布的市易法,官府将会彻底摧毁国朝的商业,弟子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成空! 无论是央行还是各个公司,都会被朝廷侵吞,朝廷与商人将会成为对立面,商人无法与朝廷对抗,最终是朝廷主宰一切,但朝廷无法代替商人,市场将会成为一潭死水! 届时,老师您眼中的汴京的繁华,还有天下的繁华,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张载吃惊道:“如此夸张么,为师看着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陈宓摇摇头道:“老师,您想一下,如果官府可以干涉商业,官员原本对商人便是生杀予夺,原来可以用官不与民争利来束缚,但现在却是要松开这个饿狼的笼头,届时天下商人,便是一块块肥肉罢了!” 张载顿时便信了,他对于那些官员的习性了如指掌,陈宓并没有污蔑他们。 张载斟酌了一番道:“……商人牟取暴利,朝廷如今困难,从他们手上谋得一些财富,也不算是过分吧?” 陈宓苦笑道:“老师,弟子不是因为自己有诸多产业而反对这个新法,而是因为若是商业凋零,国朝商税便要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前期这市易司会得暴利,但这点暴利,对于接下来即将爆发的商税来说,其实只是杯水车薪罢了,市易法是竭泽而渔的恶法啊!” 张载赶紧解释道:“静安,为师不是怀疑你的动机,唉,你也知道,现在朝廷艰难,为师与王参政也是左支右绌啊。” 陈宓舒了一口气,若是张载这里也支持者市易法,那自己想要有所作为便难了。 “老师,央行正在发力,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央行培养的百家百万贯公司的目标实现,从此以后,国朝将不用操心财政的问题了。” 陈宓坚定道。 第二百四十八 做此事你要得罪三人 张载想了想道:“静安,王相公对这市易法是很看重的,因为这涉及到解决财政的问题,他是非常坚定要推行的,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人。” 陈宓诧异道:“还有谁提出来了?” 张载道:“苏辙苏子由。” “哦,是他啊。” 陈宓顿时便理解了,苏辙还在条例司苦熬呢,他被排挤到了角落里,但却不是听天由命,还在关注着条例司的各种新法呢。 “苏辙应该是陛下派过去条例司的,他既然提出了意见,该是抵达了陛下那边去了,陛下的意见如何?” 陈宓问道。 张载摇摇头道:“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大家都说不要与民争利,但是如果饥饿得不行了,该争还是要争的,现在朝廷便是处于这种窘况了,年前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京朝官三个月没有发薪俸啊,都有人去堵三司了。 若不是你赶紧将青苗贷的利息给提前垫付出来,还给朝廷接了几十万贯,恐怕连年都过不下去。 还有中秋节,往年的时候,宫中的中秋节都是搞得红红火火的,但今年的中秋节宫中灯火零落,还不是穷给闹得。 就目前来说,到处都要用钱,去年黄河改道吧,现在灾民算是安居了下来了,但新河道得巩固一下吧,修河堤这是要用大钱的啊,可这都过了快一年了,这该支付的钱还没有支付过去呢! 还有西夏边境,啧,西夏人屡屡犯边,当地诸将几天一信,为了什么呢,便是讨要兵饷,若是再不给兵饷,恐怕犯边的可不只是西夏人了! 这种情况下,嘴边有那么多的肥肉,换了你,吃还是不吃?” 张载没有一句说到赵顼,但句句都有官家。 陈宓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这是饥不择食了,若是不能给朝廷找到财路,这市易法便无人敢阻拦了,甚至……” 陈宓看了张载一眼道:“……老师,没有人提出要将央行归朝廷么?” 张载呵呵一笑:“怎么没有!而且不少,不过,你是有先见之明的,将一些人都拉了进去,有人提出要吞并央行,便有人站出来打回去。” 陈宓笑了笑道:“这些钱不是不给朝廷,而是因为如果不建立起一个能够造血的机构,钱给了也没有用的,央行该是集中力量干大事的机构,是培养诸多企业的母体,若只是给朝廷敛财,那终归是无法壮大的,所以,弟子便做了一些预防的措施,幸好也是奏效了。” 陈宓看了张载一眼道:“老师,这市易法不能颁布的,一旦颁布执行,弟子所做的努力尽皆付诸东流了。” 张载点头道:“嗯,你要想好了,你若是要反对,第一得罪的便是你的座师吕惠卿,市易法是他一手订制出来的,你反对市易法,便是反对他,这后果你能够承受得了么?” 陈宓点点头道:“如果迫不得已,也只能如此了。” 张载深深地看了陈宓一眼:“第二得罪的便是当今国朝昭文相王相公了,王相公权倾朝野,连韩琦、曽公亮、富弼、文彦博等元老都难敌其锋芒,你想过这个后果么?” 陈宓神情肃穆,还是缓缓地点点头道:“事非得以,也只能如此了。” 张载脸上有了些许的赞赏:“得罪上面这两人倒也罢了,你还得得罪这天下之主,当今大宋官家,你想过后果没有?” 陈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想过了,还是得干啊!” 张载摇头叹息道:“明年开春便是春闱,若无意外,春闱主考官还会是吕惠卿,你是他的门生,若没有此事,吕惠卿不会让你落第的,而且排名还要靠前,稳稳的便是进士了。 但你若是得罪了他,这一关你便过不去了,即便是侥幸过了,王相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还有陛下……以后你的仕途啊,会比一般人难上太多了。” 张载心下沉重,但陈宓却是笑得轻松起来:“老师,弟子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没有一件不比这个艰难万分的。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老师,当年你选择了弟子,便是期待有一日弟子能够挑起你挑着的担子,为了这朝廷,为了这天下去奋斗,那么弟子怎么会因为怕得罪人,怕仕途坎坷便看着这毒害苍生的恶法颁布而苟且呢?” 陈宓说话也并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娓娓道来,便像是说些家常话一般,但话里行间却是一股子的风骨扑面而来,一个铁肩担道义的读书人形象便树立起来了。 张载的眼睛闪闪发光,他一直都是想相信陈宓的,但相信的是陈宓是个能做事的人,却在某些事情不太信得过陈宓,比如说陈宓善于权衡利弊,在张载看来,善于权衡利弊的人,便不太有勇气了,他相信的是利益,而不是公理。 但现在看来,他虽非看错人,但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弟子。 “静安……你很好!” 张载拍了拍陈宓的肩膀,因为比陈宓矮了许多,只能踮着脚,若是有外人在,却是要觉得滑稽,但陈宓与张载却是俱都心下欣喜,那是找到了同道之人的快乐! “你有这等勇气与志气,为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告诉为师,为师该怎么做!” 陈宓却是赧然一笑道:“老师,弟子还没有想好呢,这事情弟子其实知道了一段时间了,但真正推到我面前,也就会这两天的事情,弟子还需要仔细地思考一番。 事情自然是要做的,但莽撞不是弟子的风格,弟子要做的事情,既要做得成功,也要做得滴水不漏,如此才不算是误了其他的大计划,若是强顶着上,事情固然是做好了,但其余的事情也就荒废了。” 张载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嗯,你做事为师是信得过的,你先好好地筹划筹划,需要为师出手的,却是勿要迟疑!” 第二百四十九章 螳臂当车 作为一名还没有真正步入仕途的人来说,要如何做才能够阻止一项即将施行的国策? 这个问题便是现在陈宓需要面对的问题。 虽然在陈宓看来,这市易法的制定乃是吕惠卿,当在吕惠卿的身后,还有诸多的人在支持。 吕惠卿是条例司实际主持人不错,但还有章惇、曾布、蔡卞、吕嘉问、蔡京、李定、邓绾、薛向的共同智慧在其中。 或者说,是这许多掌握了莫大权力的人共同推动的。 国策这个东西,里面参杂的便是集体的意志,以及……集体的利益。 所谓变革,只有少部分是为了促进生产力的举措,大部分变革只是重新一个瓜分利益蛋糕的方案罢了。 这市易法便是如此。 原本的瓜分方式是商人在商业活动中获利,朝廷通过征收商税获利,朝廷十取其一。 但市易法却是直接低价收购商人货物,将商人的利润几乎给截留了。 甚至商人为了做生意,还得用房子车辆之类的东西去抵押。 如果还不上,还得被罚款,基本上算是敲骨吸髓了。 这样的方式,赢家只有一个,便是朝廷了。 以前的方式是官不与民争利,但现在却是官取民之利,而民无利可图了,但这些主持变法的人,却是有大大利益。 现在陈宓想要去阻止这市易法,着实有螳臂当车之嫌疑了。 张载说了,要想阻止这市易法,便要得罪三人,一是座师吕惠卿,二是宰相王安石,三是大宋官家赵顼。 其实何止如此,他得罪的还有整个变法派啊! 世上的事情,历来都是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宓想要阻止市易法,但在王安石赵顼等人看来,这不仅仅是市易法的事情,而是整个新法的问题。 在王安石等人眼中看来,新法不是一个个法规组成,而是一个整体。 攻击某个领域的新法,便是攻击整个新法,便是攻击变法,便是要对付变法派! 陈宓在考虑到这些因素之后,其实他内心是有些沮丧的。 想要和平的去阻止市易法,或者说推动市易法的修改,这个事情本身便是绝难完成的。 参与其中的人,基于种种考虑,他们不会轻易地去改变的。 对于吕惠卿这个主持人来说,改变已经定型的法规,而且是原则性的修改,意味着是对他的否定,也意味着是对整个阶级的背叛。 对他来说,是危及到他的政治生涯的。 除非是所有人都共同提出,说他们自己的意见有商榷的地方,将诸多的责任给分散出去,才可能推动这个修改。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章惇、曾布、蔡卞、吕嘉问、蔡京、李定、邓绾、薛向这些人,他们是市易法的制定者,也将会是市易法的执行者,也会是这市易法的受益者。 他们怎么可能去修改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对于王安石来说,市易法能够解决他遇到的大部分的问题,尤其是钱的问题,这个问题对于赵顼来说也是如此。 市易法能够在短时间内帮朝廷敛财,至少渡过眼前的难关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饿急眼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但是,该做的努力还是得做。 陈宓再次拜访吕惠卿,吕惠卿倒是抽时间见了他,但对于陈宓提出来的问题不置可否,最后还告诫陈宓要努力备考,这些事情暂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甚至还提醒道,若是之后新法涉及到他的产业,可以找他说说,到时候会有选择性帮帮忙之类的话。 虽然果如陈宓所料,但陈宓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他想了想,去拜访王安石,王安石倒是接见了他。 “听说静安兄弟两个在解试都考得不错,恭喜啊。” 王安石对陈宓恭喜道。 陈宓有些惊奇王安石竟然知道这种小事,赶紧谦虚道:“王相公谬赞了。” 王安石笑道:“静安出色老夫是知道的,没想到令兄竟然比静安还要出色,倒是老夫没有想过的。” 陈宓笑道:“家兄内秀,不像我有一点才华便要展露在外,家师也说过家兄基础更加扎实,才华内敛,他能够比学生强,倒是不出意外。”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是好事情啊,后起之秀越多,国朝的未来便愈加的光明,静安能力超群,入了仕途后,国朝也得益更多,令兄性情沉稳,以后也有大作为,朝廷之幸啊!” 陈宓赶紧谦虚道:“相公谬赞了,比起元泽兄,我们兄弟两个的这点才华犹如萤虫之光。” 王安石脸上露出笑容:“犬子性情跋扈,却总是不太好的,唉,不说这个了,静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宓道:“便是准备春闱的事情了,不过,再此之前,却是有些不成熟的建议想与相公说一说。” 王安石微微笑了笑:“若静安想说市易法之事,却是无须再提了。” 陈宓脸色一滞:“相公怎么知道在下想说这个事情的?” 王安石轻轻摇头道:“此事吉甫、还有你老师都有与老夫提过,但此事却是不用多说。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咪咪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一来市易法之施行乃是势在必行,二来么……静安能力是不错的,但还是缺乏一些历练,你想的那些问题,我们自然也是想过的,也会规避的。 不过无论怎么说都好,还是要谢谢静安的建议,你的建议给了我们很多的启示,不过静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春闱,等静安高中,以后便可以加入到变法的行列中来,岂不是更能够大展你心中的宏图?” “可是……” 陈宓想要说话,王安石却是摆摆手道:“好了,此事便不用多提了。” 陈宓无奈,与王安石说了一些话之后,便告别离开了。 秋天夜色撩人,陈宓却只觉得胸中燥热,拒绝坐马车,沿着街道走着,秦大步牵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只是这越走,陈宓心中的烦闷却是越深,抬头望月时候,他还是做了一个决定——不能放弃,还是得找赵顼! 第二百四十九章 螳臂当车! 第二百五十章 彻底失望另做打算 陈宓回到了家里,张载看到弟子的脸色不是很好,关心问道:“没有被王相公骂吧?” 陈宓苦笑道:“那倒不至于,王相公就是鼓励弟子好好地读书,准备春闱的事情罢了,至于市易法的事情……” 陈宓轻轻叹了口气。 张载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点头道:“王相公号称拗相公,他要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你要是说得动他,为师才会感觉到意外呢。” 陈宓吸了一口气,看着张载道:“老师,弟子想见官家!” 张载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好。” 陈宓感激道:“谢谢您。” 张载笑道:“咱们师徒二人,客气什么。” 陈宓颇为期待,但是第二天晚上,张载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老师?” 陈宓关心问道。 张载看着陈宓道:“陛下让为师与你说道,‘静安,你现在的任务便是好好地读书,考上进士,朕才好重用你,但现在的政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是等等再说吧’,这些是官家的原话。” 明明只是秋日,但陈宓的心里却是哇凉哇凉的,站在那里,如同被寒冬腊月的冷风冻透了一般,过了好一会,才强笑道:“嗯,老师,弟子明白了。” 说完陈宓与张载拱了拱手,然后进了卧室。 张载看着弟子落魄的背影,只是暗自叹息一声。 第二天,天色还没有亮,张载早早便起来了,没有办法,作为参知政事,每天的早朝都是必须上的,赵顼是个勤快性子,自从登基以来,没有一天的早朝是耽误的,大臣们嘴上夸赞官家勤勉,但暗地里未免没有腹诽赵顼过于勤快了。 只是张载在餐桌上看到了陈宓却是有些诧异:“静安,昨晚是睡不着觉么?” 陈宓愣了一下道:“老师怎么会这么问,弟子昨晚一觉到天亮啊。” 张载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色,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好,看你这么早起来,以为你是失眠了呢,没事就好,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宓笑着点点头,但却没有说什么事情,张载心中好奇,但他马上就得出门了,也来不及询问,赶紧吃了碗粥便出发了。 陈宓慢条斯理地喝了粥,然后在院子里慢慢踱步,等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便有耍起了大枪,耍了几通之后,出了一身汗,洗澡之前,让秦大步与檀希图去通知卢仲文兄弟两个,还有宴清平、瞿洪庆等人过来。 陈宓洗了澡,又吃了一些点心,卢仲文等人陆陆续续到来。 “静安,今天人这么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么?” 宴清平笑道。 陈宓微笑点头道:“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 陈宓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大约你们也听闻了最近市面上在讨论的市易法了,我已经去找了人问过了,这个事情是真的,而且关于市易法的条款,比你们道听途说的还要严重得多。” “什么!” 首先坐不住的是卢伯蕴。 在场的瞿洪庆、宴清平以及卢仲文所管理的产业,除了自己家的部分,其余大多都是央行下的产业,算是有官方背景的,那还没有成立的市易务也不会去招惹。 但他的醉仙楼可就不同了,醉仙楼没有官方背景,如果市易法执行,他的醉仙楼可就要首当其冲了,还有卢家的其他产业,估计也要大受影响的! “二郎!上次央行不是接管了青苗法么,青苗法在他们的手上搞得天怒人怨,但到了央行的手上,不是弄得很好么,这一次要搞什么市易法,还是让银行来,央行本来搞商业便是专业的,有央行来搞市易法,是不是也能够兼顾大家的利益呢?” 卢伯蕴虽然着急,但思路却是十分的清晰,这个提议让陈宓也有些心动,但想了想却是摇头道:“情况不一样,青苗法的问题在于执行的人,央行接过来,是可以纠正错误的。 而且青苗法本身对于央行来说便是有大好处的,正是因为接过来青苗法,央行才能够如此快速地铺展开来。 但是这市易法却是近乎恶法,本身便是害民之法,即便是央行接过来,也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央行要按照市易法执行,那么到时候商业凋零的罪责便会落到央行的头上,若央行不按照市易法执行,那么王相公那边首先便交代不过去的。 所以别说央行拿不到,就算是有能力拿到,也没有必要去碰……” 说到这里,陈宓顿了顿道:“……此次王相公支持的新法很是激进,你们看朝堂上下的反抗便可以知道。 现在是王相公正得陛下的信任,但新法的弊端不仅仅是在青苗法上面体现出来,均输法、市易法都有很多的弊端,还有保甲法、保马法这些,一旦执行必定会扰民。 到时候一旦全面爆发的时候,官家也是护不住王相公的,届时会引来一次滔天风波,咱们想要在那一次风波中存活下来,便不能与王相公这一派贴太近,所以央行承接市易法的说法以后提也休提。” 卢伯蕴苦笑道:“二郎说不提便不提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卢仲文也是颇为关切道:“是啊二郎,虽说我手上的产业都是央行风投的项目,但若是商业凋零,那些项目也未免会大受影响啊,既然咱们知道了,总不能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产业凋零吧?” 闻言瞿洪庆、施彦卿也都关切地看着陈宓。 陈宓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今日叫你们来的原因,我有几个想法,你们帮我参详参详。” 瞿洪庆赶紧道:“二郎您说。” 陈宓点点头道:“嗯,总的来说,我将其终结为几句话,便是【全面收紧、转而南下、深耕荆湖、开拓海外】,按照这个方针策略,咱们避开市易法,静候时机再回来就好了。” 瞿洪庆若有所思道:“二郎你这些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五十一章 便是要有一些动静 “二郎你这些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瞿洪庆问道。 陈宓看着众人俱都看着自己,却有一个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模样,正是跟着卢仲文学习的卢雪婷,便笑道:“雪婷想到了什么?” “啊?” 卢雪婷被陈宓这么一招呼,顿时有些吃惊,看到众人都盯着自己,更是有些慌乱。 卢仲文以为妹妹不懂,赶紧道:“二郎,雪婷才刚跟着我学习呢,怎么可能会懂得,我们几个尚且不懂呢,何况是她呢。” 陈宓却是笑道:“你不懂,却不意味着雪婷不懂,是吧雪婷?” 被卢仲文一打岔,卢雪婷已经缓了过来了,知道这是个很好的表现机会,赶紧福了福道:“雪婷的确是有一些领悟,但却不知道对不对,不过说不好也是正常,雪婷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宴世伯、瞿世伯都是大宋商业巨子,在他们面前,雪婷便是一个刚刚学足的小孩罢了。” 陈宓摆摆手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在我这里,论的是才能,不是什么资历,在座的诸位都是靠得能力,而非什么资历,你只管说便是,只要你能力足够,便是让仲文将产业交予你来管也不是不可能。” 卢雪婷心中一跳,心里涌出莫大的激动,赶紧深吸一口气道:“是,二郎刚刚所说的【全面收紧、转而南下、深耕荆湖、开拓海外】的方针策略,按照我的理解是: 咱们所有的在汴京所有的产业,只要没有与央行没有相关联的产业,或者说关联性不强的产业,都要全面收紧,或者减少经营规模,或者直接卖掉出清,收拢资金,这便是全面收紧; 至于转而南下,便是将这收拢的资金以及收紧的产业,尽数往两浙路、福建路,加上您说的深耕荆湖,便是要以如今发展才稍显落后的荆湖南北路为根基,据雪婷所知,荆湖两路土地充沛却没有发展,水运发达却没有得到利用,人力颇繁却至今穷困,若是能够以荆湖两路为根基,避开汴京的风云变幻,假以时日,必能够培养出来一大批产业来; 至于开拓海外,考虑的则是市场,二郎曾经说过供求两者的关系,汴京作为大宋精华所在,需求占了大宋三分之一,汴京若是沦陷于市易法,则市场需求要大大地萎缩,咱们在两浙路、福建路、荆湖两路这南方市场发展产业的产出,未必就能够在南方消化掉,因而得往外输出,这开拓海外,便是要给咱们的这些产业找一个大市场!……” 卢雪婷还真的是不怯场,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不时看看陈宓的神色,至于其他人脸上的震惊,却是没有多加关注。 陈宓也是心中惊讶,刚刚自己所说的方针乃是自己总结出来的,并没有与谁说过,卢仲文不可能事先得知研究之后教会卢雪婷知道,所以应该是卢雪婷自己想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卢雪婷是个商业奇才啊! “……总而言之,二郎的意思大约是,既然阻止不了市易法,那么汴京这边是暂时做不了生意了,市易法的实施大约也暂时只在汴京城执行,只要咱们避开汴京城到南方去,那边还是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发挥的,等有朝一日……我们再回来便是了。 二郎,这些都是我瞎想的,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卢雪婷说完忐忑地看着陈宓。 卢仲文几人也都看着陈宓,等待陈宓的点评。 陈宓点点头道:“你们觉得呢?” 瞿洪庆点点头道:“根据二郎的字面意思,加上雪婷小娘的解说,老朽倒是觉得很有道理,便是不知道二郎是不是这个意思了。” 宴清平笑道:“就算不符合二郎的意见,雪婷小娘也是个商业奇才啊,这才跟着仲文学了没有多久的时间,便有如此的造诣了,了不起啊!” 陈宓笑道:“嗯,的确是说得很好,大约便是这个意思了,大家怎么看?” 听到陈宓的肯定,卢雪婷赶紧自己都快跳了起来,满心的雀跃,整个人激动地都有些发红了,旁人能够注意到卢雪婷的动静,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但也有些羡慕。 卢家这是要彻底绑上陈家了,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小娘子,以后与当家主母交好,卢家在陈家这里便是真正的亲戚关系了。 卢仲文道:“二郎,我觉得可以,南方那边我接触得不多,但海商咱们也是有投资几家的,虽然现在规模还不算大,但如果咱们南下经营,通过并购整合,定然可以组建起来几家巨无霸的,到时候便可以将各个产业的产出给输送到海外去,也可以活得很滋润啊。” 瞿洪庆毕竟是来之江浙的,对此也是同意的,点头道:“二郎,老朽也觉得可以,江南本身多出海商,江南之富庶,有一个原因便是靠海,江南的产出可以出海,不虞有产出了东西卖不出去的风险,自然商业繁盛了。 咱们若是能够在江南福建沿海建立船队出海,以江南、福建、荆湖两路为根基,定然可以培育出来诸多的大企业的,届时商业一样繁盛,完全不必完全拘束于汴京之中!” 施彦卿也跟着点头道:“二郎的计划我也赞同,不是汴京不值得,而是市易法一来,百业凋零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咱们现在如此庞大的产业,若是不转移出去,呆在这里,即便是护得住,在这等环境之下,也迟早要窒息的。” 陈宓点点头道:“好,那便这说说定了,大家赶紧制定措施,属于我们自己的产业,该卖卖,该关关,精英骨干却是一定得留下来,产业可以卖掉,但培养出来的精英骨干却是不能丢; 至于那些合资的央行旗下的企业,可以有选择性的迁徙或者开分公司,但无论怎么说,汴京这里发展潜力一时半会是没有的,劝他们南下,有疑虑的,可以给一些补贴之类的,反正应迁尽迁。 瞿世伯,你坐镇央行协调南迁事宜,彦卿兄,你南下坐镇江南,协调南迁企业,仲文,你负责说服你旗下的那些公司,至于酒楼么,酒楼应该影响不大,还是可以继续经营,其他的产业,也可分拆卖了。” 瞿洪庆有些迟疑,但没有多说,只是说了是,但会议结束之后,众人俱都走了,就他一人留了下来。 “怎么,还有事情不方便说?” 陈宓问道。 瞿洪庆点点头道:“二郎你现在拥有的产业,规模可不小啊,这一动,恐怕动静却是不小,若是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恐怕有些不妙的。” 陈宓呵呵冷笑道:“怎么,他们还能够咬我不成?” 瞿洪庆看着陈宓道:“他们自然是没有办法咬二郎,但给您使点绊子却是轻松自在的,比如说吕惠卿那边,春闱也没有几个月了,到时候他若是科举上给你使绊子,却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还有官家那边,若是有人进谗言,说二郎抛弃了诸多产业南下,那在官家看来,这算是什么,是在当面打他的脸啊!二郎,这些事情却是不得不考虑啊!” 陈宓叹息道:“你的考虑是对的,但我苦劝他们不听,我也只能行此下策了。 三司那边该有今年前三个月的商税记录,马上第四季度便要结束了,熙宁三年的第一个季度,便让三司头疼一下吧。 三司头疼了,自然便会让商业有多重要这个消息传到宫里面去,官家便也就明白了,商业到底有多么的重要,至于得罪人不得罪人的……得罪便得罪了吧。” …… 司农寺央行总行风投部部长室。 卢雪婷搬着一摞资料进来,卢仲文脸色有些憔悴,见状笑道:“雪婷,叫人帮你搬过来便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卢雪婷笑了笑,也难掩脸上的疲惫道:“这些都是重要资料,便不劳他人了。” 卢仲文点点头道:“嗯,都整理好了么?” 卢雪婷点点头道:“整理好了,都在这里了。” 卢仲文点点头道:“好,那明天便开始吧。” 卢雪婷迟疑了一下道:“这里面,有些央行占股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公司,也要跟着搬迁去南方吗?” 卢仲文咧嘴一笑,白牙竟有些阴森:“嗯,不把这些都给迁到南方去,我是不放心的。” 卢雪婷劝道:“哥,如果这么搬迁,到时候恐怕汴京城都要空一半了,基本上大的公司企业都跑光了,剩下的那些也不太成气候了。” 卢仲文闻言得意一笑,自从他上任以来,通过对各个行业的扶持,基本在每个行业都扶持出几个巨头,在这些巨头的吞并扩张之下,行业内的资源集中前所未有,所以卢雪婷才会有汴京城要空一半的说法。 卢仲文带着些冷意道:“王相公那班人要瞎搞,那便由着他们便是了,咱们也不奉陪了,还有,静安的意思我大约是清楚地,他估计也是要让王相公那帮人看看厉害,不乏有让官家……嘿嘿,这般大戏,哥我自然要好好地帮静安搭台!” 卢雪婷脸上带着忧虑道:“哥,你说这一次静安是不是太冒进了,这般做,得罪王相公不说,估计官家对静安也会有意见吧,会不会妨碍到他的前程啊?” 卢仲文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心里也没底呢,但静安历来深谋远虑,恐怕这事情没有我们看起来这么简单吧?” 卢雪婷想起了陈宓过往时候的动作,也只能这么想了。 “好了,别想太多了,明日早点,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呢。” 兄妹两个埋头进案牍之中。 第二日,卢仲文给风投部的下属安排好工作,各自分散到手上负责的公司去传达意见,卢仲文则是带着卢雪婷,去给十八家最大的公司传达意见。 卢仲文与卢雪婷第一站便是福德马车制造股份集团公司,老板丁学至听闻卢仲文到来,赶紧赶出来迎接。 “卢老板,卢老板,什么风将您给吹来啦,稀客啊稀客!” 丁学至非常热情。 卢仲文点点头道:“到你的办公室说话去。” 丁学至看到卢仲文的神色,心下一惊,知道定有大事发生,赶紧前面引路来到了办公室。 卢仲文指了指卢雪婷道:“这是我亲妹妹卢雪婷,雪婷,这是福德车行的丁老板,以后你们也要多多的亲近。” 丁学至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卢雪婷,但以为是卢仲文的小妾,也没有敢多看,没想到是卢仲文的亲妹妹,这下子态度顿时热情起来,赶紧与卢雪婷打招呼,又奉送了一大堆的奉承话。 卢仲文听得不耐,赶紧打断道:“好了丁老板,今日另有要事,客套的话便不多说了。” 丁学至赶紧点头:“卢老板请说,老丁我洗耳恭听。” 卢仲文点头道:“老丁,北方不宜发展,需得迁去南方发展了,你准备一下。” 这话一出,丁学至又是吃惊又是不解:“卢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时间紧任务重,卢仲文便直接将市易法的内容说了一遍,然后才道:“市易法必定在汴京城实行,按照市易法的规定,车行估计便要被统筹了,届时你老丁的股份还在不在便不知道了,所以,你最好是将车行搬迁去南方,反正南方比如两浙那边的核心州县,也有水泥路在铺设了,你的马车过去南方是有市场的,而且你也无须担心,我们还是会有很多的机会的。” 丁学至整个人都傻了,怪不得他反应大,作为一家百万贯的大企业,想要集体搬迁去千里外的地方,这是何等庞大的工程,而且按照卢仲文的意思,这是得放弃现在的市场了! 丁学至哀声道:“卢老板,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这福德车行以汴京为根基,若是去了南方,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数呢,您就不担心一下? 而且,这福德车行还有央行的股份在呢,这不也是朝廷的企业么,怎么还要搬迁啊,难道还有人敢打朝廷企业的主意么?” 卢仲文呵呵冷笑道:“央行的股份当然没有谁敢动,但是,福德车行便只有朝廷的股份么?” 丁学至如坠冰窖浑身冰凉,是啊,这里面还有他的股份呢,人家是动不了央行的股份,也不敢动的,但是,他可护不住自己的股份啊! 卢仲文又加了一句道:“这是央行的决定,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将股份给卖了,卖给央行也好,卖给其余人也罢,也随你了。” 丁学至苦涩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肥缺 听到丁学至的话,卢仲文这才展颜道:“放心吧老丁,老板那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现如今或许会有一些损失,可以后有大把的机会,可要是让市易法当真执行了,到时候才会大伤元气啊,这是不得已的方法罢了。 此次老板要开发南方,尤其是荆湖两路,到时候机会更多,而且汴京这边也不是要彻底放弃,只要变法停歇,还是可以回来的。” 丁学至原本愁眉苦脸的,但听到了什么变法停歇的时候,豁然抬头,一脸的震惊看着卢仲文。 卢仲文笑道:“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也给我憋着,老老实实地搬迁去南方,这不是你我这等小人物该想的问题,大人物们以天下苍生为棋盘,咱们不过是棋子罢了,他们想要将我们放在哪里,咱们就去哪里,明白了么?” 丁学至大力点头,心想这些大人物的事情,自己的确是不想参和,但是企业搬迁这么大的事情,却是令人大伤脑筋啊,车行在汴京发展起来的,汴京便是大本营,车行的根系都在这里呢,这要将车行从深扎根的地方连根拔起,换一个地方种下,能不能再起来……天知道呢! 而且,有一些东西是可以搬迁过去的,但大部分的东西却是没有办法的,比如说厂房、供应商、员工这些都很难一起过去的。 丁学至唉声叹气,这大约就像是想要从牢笼中脱身,因为空隙太小,只能从身上割掉诸多血肉,只剩下一身骨头才能够脱身了,可这脱身固然是脱身了,能不能活下来……看天吧。 卢仲文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里安抚丁学至,但毕竟是第一个投资的公司,还是有一些感情的,临走前叮嘱道: “一些固定的厂房地皮之类的可以不同卖,但比如说木材啊、没有销售出去的马车啊这些东西,干脆点卖掉,尽量筹措成为现金,到了南边,只要有钱,其余都会有的。 还有,你的上游供应商,挑选一些,说服他们一起南下,一来可以让你快速地搭起框架来,二来也算是全了一些情谊。 接下来的汴京城,便不是做生意的地方了,还有,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年底之前,需得处理干净了。” 丁学至再次大惊:“这么着急?这般着急的话,许多的东西根本卖不出价格来!” 卢仲文笑道:“便不要在乎这些了,接盘的人……嗯,你还是莫要害人了,尽量给央行的公司接手吧,若是给其余的人接盘,他们守不住的,反而是害了他们。” 卢仲文的交心让丁学至意识到了情况到底有多么的糟糕,如此情况下,只能痛下决心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谢谢你,陆老板!” 卢仲文笑了笑,也叹息道:“若非情况危急,也不会让大家这般损失惨重,但尽量往前看吧。” 说完卢仲文便与卢雪婷去了其他的公司说服他们搬迁,工作在快速的推动之中。 …… 政事堂。 王安石吕惠卿以及曾布等条例司的人都在场,讨论了一番关于青苗法、均输法等等新法的推行问题,以及派出去巡行天下的使者们传递回来的消息,王安石与他们讨论出解决方法,又要撤掉一些地方官员不提,这是每日都会有的会议,也没有什么出奇的。 讨论完之后,王安石问道:“还有别的事情么?” 吕惠卿赶紧道:“相公,市易法是不是可以推行了?” 王安石问道:“各项条款都已经讨论好了么?” 吕惠卿点点头道:“是,已经与同僚们讨论好了的。” 曾布也赶紧道:“是的,吉甫兄的确是已经与我等都递了劄子,我们也都签了名了。” 签了名即是同意了,若有差池,大家也都要承担责任的。 王安石闻言点头道:“那之前陈静安所提的那些问题有讨论过么?” 曾布笑道:“相公放心,都已经讨论过了,那年轻人的确有想法的,提出的问题也颇有建设性,不过毕竟是年轻了些,那些问题看似有道理,但深入进去讨论,却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嘛,年轻人立功心切,看问题也比较单一,容易得出一些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但实际上并不太符合实际,也是正常的。” 王安石看了一下曾布,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便推行好了,你们有谁愿意挑头去筹办着这市易务?” 众人相互看了看,曾布踏前一步道:“相公,布愿自荐,本来这事情吉甫兄去最合适了,因为这市易法主要是他的条陈,不过吉甫兄事务繁多,市易务之事对他来说也是大材小用了,不如属下去刚好。 好在市易法一事,卑职也是一直都有参与的,倒也算是熟悉,推行之后,卑职会随时请教吉甫兄,应该出不了大问题的。”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子宣愿意毛遂自荐是好事,那便由你去筹办吧,职务之类的,本相会安排好的,好好干。” 曾布大喜:“谢谢相公!” 曾布为什么要大力支持吕惠卿,其实便是看上了市易务的筹建工作了,在条例司里面,他算得上是实际事务的二号人物。 陈升之已经被调出条例司,而且他本来也不管事,就是一个泥雕木塑一般,虽然一开始与王安石杠了几回,但终究是没有能够压过王安石,便撒手不管了。 而苏辙本来该是与吕惠卿并肩的,然而苏辙是赵顼派来的,王安石并不信任,而且当时赵顼是想把苏轼放进条例司的,王安石顶了回去,赵顼提出让苏辙来,也不好过于反驳,只能认了。 但苏辙来了之后,却是被排除在外了,所以曾布是实际上条例司的二号人物。 吕惠卿事务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搞市易务的事情,其他的人想要争,但却不敢争,便让曾布给拿到手了。 市易务不是一般的衙门机构,这是要掌管天下商业的机构,这可是天大的肥缺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百业凋零 王安石做事情雷厉风行,没有多久的时间,便将职务的流程给走下来了,也属正常,若是之前时候,王安石是没有办法这般顺畅走下来的,但经历了这两年的清洗,敢和王安石作对的已经不多了,敢作对的现在基本已经到了地方了。 曾布拿到任命状,立即拉起人马筹办起来市易务,与筹办其他的机构不同,这个市易务却是筹建的速度颇快,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市易务真正的本质是什么,他们也知道这市易务能够给他们带来什么东西,有利可图之下,效率自然是极高的。 曾布搭起了框架,便立即带人开始摸底汴京的商业,只是这么一调查,却是让他气歪了鼻子。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调查,形成了一个只能算很粗糙的调查报告,若是陈宓看到了,却是要骂一句垃圾的,但即便是粗糙,但也足够触目惊心。 这份报告被呈送到了王安石的手上,王安石看了之后很是吃惊:“这是为何?” 曾布咬着牙道:“肯定是陈静安搞的鬼,这些企业都与他有关,要么是他投资的,要么干脆便是他的产业,还有这些相关的公司,都是上下游企业,他们在汴京经营得好好地,怎么就突然要南下了呢,南下便南下,可是为何要将汴京的产业都给卖掉呢,而且接手的还是央行!” 王安石想了想道:“也无妨,央行能够接手也好,反正央行也算是朝廷的产业,有央行调控,大商人便无法垄断,也算是好事情。” 王安石觉得无所谓,但曾布的心里却像是滴血一般,这怎么就是好事情了,是,央行得利便是朝廷得利,但可不是他曾布得利啊! 央行将这些公司收购了,朝廷倒是得利了,但市易务却是不能插手了,那么他们又如何能够上下其手呢? 曾布赶紧道:“相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虽说央行收购了一些东西,但也不过是一些固定资产罢了,至于真正挣钱的,却是让他们全都带走了,他们这是专门避开咱们市易务啊,他们要南下,不就是专门避开我们么!” 王安石看了一下曾布道:“避开便避开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汴京城只是第一步,以后还会遍布天下的,他们终究还是避不开的。” 曾布心下却是暗道了一声,以后以后,以后如何鬼才知道呢,不过他却是不能这般说,只能道:“走的这批产业,大多是汴京城的支柱产业,现在他们走了,汴京城一下子便有些萧条了,这可是不妙啊相公,咱们实现想通过市易法给朝廷增加收入,可这么一搞,这市易务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啊。”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央行的收益是央行的收益,央行的收益他不是用不了,但都得通过三司进行分配,总是有诸多的不便的,变法这般事情,处处都要通过三司那个僵化的老大机构来花钱,那这变法的效率便过于低下了。 而且有些钱不能过审批的,虽然变法的目的是为了朝廷,但其中的各种利益的分配,却得方方面面都得照料到才行,若是通过三司,一方面得被分润掉部分,一方面,却是许多账都不好做了。 这道理其实很好理解,便如同夫妻之间,谁管钱是很关键的事情,为什么有一些丈夫不愿意交钱,是因为将财政大权交出去之后,每花一块钱都要受到监管,这钱不好话,心里也不舒服。 王安石想了想道:“也无妨,他们退出了,那么自然会有企业填不上,假以时日,必然会重新繁盛起来的,正好市易务可以管理这些企业,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啊。” 曾布心里苦笑,他想要的可不只是这个,他想要的是将这些钱都给吞下来啊,没想到陈宓竟然这么机警,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便撤得如此彻底了。 而且,这么多的企业撤出汴京,汴京一下子百业凋零了,原本有十来家上百万贯的企业,但这些企业都撤出了京城,汴京一下子颇有百业凋零的意思了,虽然王安石说得对,这汴京城很快便会繁盛起来,但短时间内却是一个烂摊子了! 曾布恨得牙齿痒痒。 不能这么算了! 出了王安石的门,曾布掉头往吕惠卿去了。 吕惠卿看到了曾布,有些诧异道:“子宣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最近都不见你人影,这市易务筹办这么难么?” 曾布唉声叹气道:“筹办是不难,但却是栽了个大跟斗啊,唉,有能人啊。” 吕惠卿好奇道:“怎么回事?” 曾布哼了一声:“还不是你那门生陈静安,为了对抗新法,将诸多企业都迁出汴京城南下了,现在汴京城百业凋零,只留下个空壳子了!” 吕惠卿吃了一惊,对抗新法,这罪名可不小。 “子宣,到底是怎么回事,静安怎么就对抗新法了?” 曾布冷笑道:“你这门生的确是厉害啊,这天下最大的商人便是他了,几乎是垄断了整个汴京城啊,他这么一走,汴京城的繁华便去了一半了,你说他不是故意的,这谁都不信啊!” 吕惠卿更是吃惊:“我听说他有一些产业,但不至于这么大吧,应该有不少都是央行的吧?” 曾布呵呵一笑:“他现在已经将央行当做是他的私产了,一言而出,便将央行的很多产业都迁往南方去了,之前有人窥视央行,央行立即搞了一个什么董事局管理,估计也是他的主意吧?” 吕惠卿斟酌了一下道:“央行的归央行,最好还是别碰的为好,至于陈静安么,我去找他谈谈,看看是怎么回事,他也未必便是针对你,而且……” 吕惠卿看了看曾布道:“……谁家没有产业,保护自家的产业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从汴京城抽身而退,这也是割肉放血了,我估计他也不会是可以针对你,毕竟这损失也太大了。” 曾布咬牙切齿道:“这当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新法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小人 曾布连着向王安石以及吕惠卿都告了状,但却没有得到支持,心里越想越是憋屈,干脆一拐往宫内去了。 曾布是条例司干将,更是因为政治理念与赵顼王安石相通,因而被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的职位。 不久又授予集贤校理、判司农寺、检正中书五房的职位。 这可是在三日之内的事情! 他在三日之内就接连收到了皇帝的五份任职文书! 当然,这是原本历史上存在的。 当然现在因为张载兼判司农寺,因而只在三日内得到了皇帝的四份任职文书,但也足以看出他受到赵顼的器重。 因而,曾布去崇政殿求见赵顼的请求被允许了,只等了没有多久,便被引入崇政殿。 赵顼对曾布的确是很看重的,见到曾布时候笑吟吟地道:“爱卿来了,最近筹办市易务,可是累着了。” 曾布赶紧往前几步道:“官家,这都是臣该做的。” 赵顼笑着摆手:“好了好了,不用这般客气,坐下说话便是,怎么,今日到来,可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赵顼说话颇为随意,这也透露出他对曾布的信任是不太一样的。 曾布叹息了一声道:“臣今日来便是要与陛下汇报此事的,市易务一事颇有波折啊。” 赵顼嗯了一声,颇为惊讶道:“这怎么个说法?” 曾布叹息道:“市易法之制定,乃是为了制衡国朝的垄断巨商,可现在却有人聚众对抗国法!” 赵顼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不好起来,新法实施以来,天天有人抗议,他是将政事堂洗了一遍又一遍,又将御史台与谏院也都轮番洗了好几番。 如此将朝堂上下都轮了几遍,才算是有了今日之局面,怎么现在又有人跳出来? “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赵顼面色沉凝问道。 曾布心下一喜,赶紧掩饰住喜意,换成一脸的沉重。 “是京中大商人陈宓陈静安,官家应该是知道他的,他便是张参政的弟子。 虽然是白身,但却帮着张参政管着央行,不过也算是有能力的,将央行搞得蒸蒸日上,这都是值得表扬的。 不过,此次却是有些不妥,市易法刚刚执行,他便鼓嚷着将大批的公司企业都迁到南方去。 有些迁不走的,便归入到央行里去,现如今汴京城的产业,已经是十不存一了! 可能接下来都要影响到百姓的日常衣食住行了!” 曾布的话一褒一贬,褒贬也都不太刻意,但听在赵顼的耳里却是有些不太顺耳。 这便是曾布的心机了,虽说是不太刻意,但在君王的耳朵里,便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先说这褒的,曾布夸奖陈宓帮张载管理央行得力,这倒是没有什么,但加上后面的的企业南迁,京城产业十不存一的话,却就变了味道了。 这话连起来的意思听着便是——陈宓借着筹办央行一事,也给自己置办了大量的产业,而且这产业已经侵吞了汴京十之八九,现在市易法一执行,便要将大量的钱财给卷走,只给汴京城留下一个空壳子! 这怎么行! 而且,曾布这话可不仅仅是向赵顼告了陈宓一状,还顺便将张载给告了,陈宓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张载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若是张载不知道,那便是御下不严了。 但若是张载知道,那便是纵容弟子吞并国家资产了! 无论是哪一种,张载都没有办法脱离干系。 曾布这便是要将王安石拖下水,其实条例司里面的人都知道,王安石与张载虽然都算是变法派,但张载却是另立大旗的。 张载并不参与条例司的各种变法,也不太提出什么变法主张,虽然在执行上颇为得力,但在他们眼里看来,张载其实是在抢功劳! 所谓执行得力之事,一是筹办央行一事,二是负责执行青苗法一事,都算是帮变法派解决了大问题,但在他们眼里看来,那就是抢了他们的功劳啊! 这是有根据的。 先说银行一事,本来央行是要由他们来筹办的。 在曾布他们眼里看来,若是央行由他们来筹办,那么想在央行里面的上亿贯资产,不就能够有他们来支配了么,还搞什么市易法啊,有这钱干啥不行啊。 至于这银行的钱是储户的钱,这钱也不是想用便用了,那是借钱,不过他们不会这么想,更不会想若是由他们来筹办,能不能将央行办得这么好,这些他们并不会多想的。 再则是关于青苗法,青苗法是出了很多的问题,但在曾布等人眼里看来并不算大问题。 所谓又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是不可能的,既然要地方官员干活,那么他们搞点钱也是正常嘛,这并不算是什么问题的啊。 至于百姓苦不苦……反正哪朝哪代都是这么过的,苦一苦也无所谓的吧。 张载将青苗法抢了过去,搞出来了成绩,没有人来夸条例司这边制定法律执行的辛苦,反而纷纷赞扬张参政力挽狂澜! 尤其是那个韩琦,说什么河北百姓感激央行所做的一切,切,那不就是在夸张载师徒么! 这就是抢功劳! 张载这师徒两个,号称变法,没有拿出哪怕是一条的变法条例,却依附在自己这边以王安石为核心的变法队伍上吸血,不断地吸纳韩琦、曽公亮、富弼这些派系的人进入他们的队伍,目前看起来,已经是成了气候了,但可气的是王相公还一直不以为意! 曾布劝了王安石很多次,但王安石不仅不接纳,话里行间还颇有批评他不该分化队伍的意思,让他气得够呛。 而此次市易法的事情,不过是曾布将心中怒火发出来的掩饰罢了。 当然啦,这里面涉及的这些利益,自然也是曾布气愤的理由之一了。 ——你们捞了这么多钱,竟然不让我也捞一些,太特么过分了! 果然曾布这话一说,赵顼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变了,语气也有些不太好了。 “此话当真?” 第二百五十五章 龙颜震怒 赵顼脸色变了:“此话当真?” 曾布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看到赵顼的脸色,便知道这个年轻的君主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了,但他没有添油加醋,反而叹息了一声。 “臣怎么会诓骗陛下,这等事情也骗不了人的,市易务那么多的人,官家只需找一些人来问一下便知道了,哦,或许也不必,便是随便找一下在外面管产业的宫人问一问便可知道虚实。 当热,这等事情原本也不出奇,官员大多都有自己的一些产业啊什么的,也是实属正常的,张参政或许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估计便是陈静安这个小伙子置办的产业。 臣也不是告陈静安的状,而是现在这事情已经威胁到汴京城的安危了,之前这些产业占据了汴京民生命脉,现在突然撤走,可能会一时间让京城停摆,这才是大问题啊!” 赵顼的脸色更难看了,想了半晌道:“好了,这事情朕知道了。” 之后赵顼又与曾布聊了聊其余的事情,但曾布看得出来,赵顼其实已经是心神不属了。 他的判断是对的,他告辞后不久,赵顼便冷冷道:“来人!” 冯怀恩赶紧从门外进来:“官家?” 赵顼冷着脸道:“去,打听一下市面的事情。” 冯怀恩有些踌躇道:“官家,您说的是?” 赵顼冷冷看了冯怀恩一眼道:“查一下陈静安,看看他有多少产业,在筹办央行的过程之中有没有贪污。” 冯怀恩暗之吃了一惊,但脸上却是不露神色,赶紧点头道:“好的官家。” 冯怀恩领命而去,之所以让冯怀恩去调查此事,是因为冯怀恩还兼着一个内东门勾当官的差事,这差事属于皇城司的一个职位。 皇城司除了掌宫城出入之禁令,周庐宿卫之事、宫门启闭等职能,还承担着监察官员、探查民情等职能,是一个具有庞大职能的部门。 冯怀恩自然也无须自己去探查,只需要找到下属安排下去便可。 下属接了冯怀恩的命令,也进行分派工作,这种皇帝亲自下命调查的事情,效率自然是极高的,庞大的特务机构如同机器一般转动起来,无数的人悄悄汇集进人群,又有无数的信息被收集回来,等到冯怀恩将这些信息呈送给赵顼的时候,时间不过只过去三天而已。 赵顼仔细地翻看冯怀恩呈送过来的报告,不由得有些诧异:“就这些?” 冯怀恩点点头道:“是的陛下,这个结果是经过多方调查对比之后才得到的,陈静安自己的资产是不少,但主要还是央行里面的股份,但占比也并不多。 央行的股份最大的还是陛下您的四成,其余的六成被诸多家族占据,分得极散,至于陈静安自己投资的几家颇大的公司,那资产算是不少,但也就您看到的这些了。 这个结果是经过三方验证过的,皇城司一共派出三路人马,一路从明面上调查,也就是在市面上调查;谷摎 一路则是去了央行与三司进行调查,查阅了央行的风投部门的名单以及三司的公司注册名单,经过对比之后得到的; 最后一路则是秘密审问了陈静安的账房先生,最后这三路人马的消息汇总比对之后,才得出来的结论,应该准确性是颇高的。” 赵顼皱起了眉头:“最近京城的公司南迁是怎么回事?” 冯怀恩道:“产业南迁这个事情是的确存在的,不过原因却有多种,这个我们是通过审问这些南迁公司的员工得到的消息,还找了南迁公司的负责人,经过审问,他们南迁的原因有几种。 一种是知道了市易法即将实施,畏惧市易法,因而将公司的精华聚集齐当,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给卖了筹措现金,打算跑去两浙路那边做生意; 一种是上面这样的公司的供应商,因为他们的客户单一,如果失去了这些客户,他们也很难生存下去,于是迫不得已只能跟着南迁; 至于央行的那些公司为什么要南迁,是因为汴京的市场已经饱和,他们要往南方去开展业务。” 赵顼眉头稍稍舒展:“那现在市面的各种经营还正常么?” 冯怀恩点点头道:“各种生活用品供应一应正常,南迁的公司主要是一些制造业之类的,而且他们即便是南迁,央行也接受了这些公司大部分的资产,只要组织起来,马上就能够恢复正常。” 赵顼心下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多说,而是说道:“他们为什么要畏惧市易法?” 冯怀恩脸色有些奇异:“官家,他们都觉得市易法会成为低价抑买、抬价出售的牟利营业,届时他们的利得被市易务侵占,他们不仅无利可图,甚至可能倾家荡产……” 赵顼听着听着,脸色变得铁青起来:“这不就是陈静安所说的那一套么,朕没有见他,他便妖言惑众了,煽动这些人外逃,以对抗朕的新法!” 冯怀恩顿时不敢说话了。 赵顼气呼呼地来回兜圈,口中怒道:“他一介白身,便总是参与政事,现在游说不成,便又采取这等措施,所行之事不就是那些奸商囤积居奇行垄断之事么!他这是要找死!” 冯怀恩心下叹了一口气。 却说陈宓那一边,却是听到了皇城司调查一事,卢仲文得知消息,赶紧跑去告知陈宓,陈宓只是笑了笑。 卢仲文急道:“那些人却是不知道什么来路,看他们调查的模样,一看便知道是官面的人,来来回回好几拨,要是查出来什么事情,那可收不了场啊!” 陈宓摇头笑道:“能有什么问题,央行的事情我只是定个大策略,基本没有怎么亲自上手,央行也组建了监察队伍,反反复复的查,不也没有什么问题么? 至于我个人的产业,也是清清楚楚的,基本没有怎么与央行的业务相通,不可能有利益输送的事情存在,账本也是清清楚楚的,随便查呗。” 第二百五十六章 湖广熟天下足 “……他们想查,便随便查呗。” 陈宓并不太在意。 在公的央行里面,他本身自己管理不多,都是董事局在管理,他自己根本不没有侵占的必要。 而内部更是搞了一个大宋朝效率最高的监察队伍,央行一开始并不是没有贪污,但监察队伍建立起来,挖出来一大批的贪污人员,将他们送进去监狱之后,之后便少有人顶风作案了。 当然,贪污的事情是永远都杜绝不了的,但只要保持监察,便能够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只要不出现窝案,便不会出大问题。 在私方面,陈宓将其与央行分得很清晰,除了借贷之外,其余基本没有什么生意往来,即便有,账目上也都是极其清晰的,想要在上面找出问题来是想也别想的。 陈宓因此颇有自信。 但卢仲文却是不太自信,他低声道:“静安,查这些的可不是市易务的人,而是皇城司的人啊。” “皇城司?” 陈宓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是皇城司,那便是官家下令查的咯?” 卢仲文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的。” 陈宓眉头微微皱起,自言自语道:“官家要查央行倒是可以理解,但是查我的私人产业……这是要干什么呀?” 卢仲文低声道:“会不会是这一次咱们将企业南迁,引起了官家的注意了,如此大规模的企业南迁,难保不会让陛下认为咱们要对抗朝廷新法变革……” 卢仲文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是有些惊惶的,实现他自然是有所预计的,但事到临头,他不免还是震颤。 却见陈宓除了一开始的凝重,随后又变得平静起来。 “静安?” 陈宓微微笑道:“这不就是我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么?” 卢仲文苦笑道:“什么目的?” 陈宓看了一下外面秋季清冷的天空,笑道:“给王相公与官家看看市易法实施之后的模样啊。” 卢仲文道:“问题是,现在是王相公与官家认为是咱们对抗新法了吧,之前对抗新法的朝廷大臣,现在都在地方呢。” 陈宓耸肩道:“我还不是官员呢。” 卢仲文急道:“静安,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如果官家与王安石真是这么认为的,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当官了,还有,咱们是平头百姓,到时候官家震怒,一个命令下来,咱们便成了欺行霸市的奸商了,还有您老师张参政也有可能被连累的啊!” 陈宓见卢仲文生气了,稍稍正色起来:“好了,仲文无须担心,这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严格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商业上的调整而已。 官家既然在调查此事,便该知道我们是赶在新法之前调整的,而不是对着新法去的。 只要他们没有证据,便无法对我们治罪,而且,无论是王相公也好,官家也罢,不会轻易动老师的。 变法不易,现在政事堂里,虽然以王相公为尊,但政事堂也不是一言堂,集贤相、史馆相,还有另外一位参知政事,也有制衡之力呢,老师虽然没有深度参与到变法中去,但却是变法的坚定支持者! 只要老师没有明显抗拒变法,或者说变法派衰弱,那老师的这个位置便能够稳固。 所以,现在即便官家有些怀疑,也不会轻易地做决定,至少要找到老师好好地聊一聊,或者说……找我聊一聊。” 陈宓的猜测没有错,果然第二天早上,便有小内侍传赵顼旨意召见陈宓。 陈宓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去了崇政殿等候,到了大约接近中午的时候,赵顼才召见了他。 赵顼一脸的倦意,见到陈宓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没有了之前的和颜悦色,第一句话便是: “陈静安,你可知罪!” 陈宓大惊失色,赶紧问道:“学生何罪之有,还请官家告知。” 赵顼狠狠地盯着陈宓,陈宓一脸的惊慌没错,但眼神却还是笃定,这……有点不给面子……咦,不对,算是给了面子了,毕竟配合着演习了啊。 赵顼忍不住冷笑道:“陈静安,你看似惊慌,实则心下有底,倒是告诉朕,你有什么依仗的,便不怕朕将降罪与你?” 陈宓见赵顼这般说话,便知道自己暴露了,但实际上也就稍微配合一下罢了,演不下去便不演了,也不想与赵顼打太极,有时候明着来反而更有效果。 陈宓拱手道:“官家今日叫学生来,可是因为京城企业南迁一事?” 赵顼呵呵一笑:“你倒是知觉。” 陈宓笑道:“之前学生求见官家……” 赵顼冷道:“朕不见你,所以你便出此下策?” 这威胁君父的罪名可不敢有,有些事能做不能认,陈宓赶紧澄清道:“官家这下可冤枉学生了,学生的意思是,之前学生求见官家,是想向官家汇报一下央行的工作。” “嗯?” “官家,这是学生秋闱之后便开始做的策划书,您看看。” 赵顼接过随意地翻了翻陈宓所谓的计划书,但却是被吸引了进去,看着看着,越翻越慢,之后更是命冯怀恩给陈宓准备御膳,吩咐陈宓自己吃,等自己看挖了再说。 陈宓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知道赵顼没有那么快能看完,悠哉悠哉地吃完御膳,之后更是喝了两杯御茶,甚至还上了更衣间,赵顼才揉着脖子将脑袋从计划书中拔出来。 看完计划书之后,再看陈宓,赵顼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冰冷,反而是带着热切。 “静安啊,这计划可行么?” 陈宓笑了笑道:“自然是可行的,央行已经开始在布局了。快则两年,慢则五年,将会有重大的成果出现,一旦这个计划成功,国朝再无饥荒之虞!” “好!好!”赵顼拊掌而笑。 冯怀恩心里好奇极了,因为赵顼在之前可谓是喊打喊杀,但现在却是慈眉善目,这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而这转变便是来自这所谓的策划书,他只听到什么大宋再无什么饥荒之虞,但具体是什么却是不得而知,因而更是好奇不已。 这个疑问在曾布兴冲冲到来的时候才算是解开了,当然,曾布到来的时候,陈宓已经是回去了。 曾布兴冲冲问道:“官家,您叫臣来,是要臣去查陈静安么?” 在召见陈宓之前,赵顼是见过曾布的,曾布申请去调查陈宓,但赵顼考虑了一下,说是再考虑考虑,之后终于还是先见了陈宓,这里面固然有张载的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陈宓三番五次给他输送利益的原因罢了。 赵顼摇摇头道:“爱卿且先看看这计划书。” 曾布有些愕然,接过计划书,一目十行看了一遍,脸色有些变化,但却是说道:“官家,这等计划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根本没有可以实行的可能性。” 赵顼摇摇头道:“却是可以等等看,陈静安此人不爱说大话,也是个真正能干事的人,以朕对他的了解,他是真能成事的。 几年前,他才来汴京城,那时候与他大兄两人空手进京,才几年的时间,便挣下千万贯身家,几乎是富可敌国了,大家都说商人多奸猾,但静安不是这等人,静安四句与他的那些诗词是做不了假的,这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他不是那种暴富后却一毛不拔的人,你看他筹办央行、执行青苗法,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而这一次的湖广开发计划,更是奔着解决粮食安全去的,如此为国为民的年轻人,朕不愿意怀疑他。” 曾布急道:“官家,大奸似忠的人多了,焉知他便不是这等伪君子,而且现在他是在聚众对抗新法执行,更是……” “子宣!” 赵顼打断了曾布的话道:“……子宣,你且听朕说,静安他不是在抗拒新法,而是因为在执行这个计划,这些企业要去帮扶湖广开发计划的,因而南下,而这些企业在汴京城的业务一样也有在继续,不过是为了配合新法,将市场份额让出来,培育更多的企业,这是好事情,所以这事情以后便不用多提了。” 曾布听到这里,便知道打算落空了,只能赶紧认错,然后告辞而去。 赵顼看到曾布离去,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冯怀恩凑了上来:“官家,可是需要用点膳食?” 赵顼却道:“怀恩,你说,这计划可行么?” 冯怀恩苦笑道:“官家,老奴并不知道这计划是什么呀?” 赵顼笑了笑道:“呐,你看看便知,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冯怀恩心中有些猜测,但真看了,才吃了大惊。 “官家,这么庞大的计划,当真有成功的可能性么?” 冯怀恩惊道。 赵顼大笑道:“是朕问你,可不是你问朕。” 冯怀恩仔细想了想道:“若是别人提出这样的计划,老奴绝对要提醒陛下,莫要被小人给骗了,但这份是陈静安提出来的,老奴却是不敢妄下推断了。” 赵顼奇异地看了冯怀恩一眼道:“你对着陈静安这么有信心?” 冯怀恩笑道:“这一次不是调查了陈静安么,皇城司将陈静安很多的事情都挖了出来,老奴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哎呀,这年轻人,是真了不得啊。” 赵顼听了之后也是点头:“没错,这年轻人是真的了不得。” 冯怀恩点头:“这央行当然是他最亮眼的履历,包括青苗法的执行,若他是朝廷官员,就靠这两样,他若是进士出身,便足以让他一路青云直上出将入相了。” 赵顼点点头道:“听起来夸张,但着实如此,根据约定央行在这三年内会上缴千万贯的盈利,青苗法执行了那么久,也就只有百万贯的利息而已,这还是央行执行,若是地方官府来执行,也不知道有没有几十万贯收入。 还有那均输法之类的新法,其实能够省下的钱,也不过寥寥,其实这一次朕也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好像这如此兴师动众的变法,却好像抵不过陈静安筹办的一个央行,想起来也是奇妙啊。” 冯怀恩似乎感觉到了赵顼心中的不甘,明明新法才是赵顼最为关注的东西,也是最为投入的事情,但到头来,新法不仅被朝廷上下诟病良多,且效果还不如一个并不关心的央行,说起来估计心中还是有所挫败的吧? 不过,估计也有欣喜? 冯怀恩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新法并非纯是为了富国,还有强国法,倒是不能这么单纯的对比了。” 赵顼闻言一笑:“你个老滑头。” 冯怀恩谄媚一笑:“官家英明神武,当然不会白做功夫,倒是说起这个陈静安啊,的确是厉害啊,不说他的诗词歌赋,便是他的挣钱功夫,便足以令人惊叹了。 老奴看了他的履历,再来看这份计划,却是隐约觉得或许他能够成功,就这份计划来说,老奴觉得这国朝上下,如果官家不出手执行,天下再无一人能成,当然,这陈静安也是例外。” 赵顼又笑道:“说你油滑还是没有说错,说实话,这计划若是让朕来,朕也没有什么信心,先不说这计划所需要的资金朝廷根本拿不出来,唯有央行可以,可即便是将央行的资金拿来让朕指配,朕也没有信心能够完成这般计划。” 冯怀恩这下子却是真的惊了:“官家,这如何可能,官家是天下之主,手握万万百姓,更有千万官兵拥护,一言令下,便可移山填海,怎么就完成不了这计划?” 赵顼摇摇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修桥铺路,给钱下去,给命令下去,花耗多些,百姓苦些,终究还是能够干成一些事情的,但此事却是涉及几路,所涉及资金可达几千万贯甚至万万贯,所涉及人员估计百万千万,如此庞大的计划,朕的朝廷……唉。” 赵顼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但冯怀恩却是听出来了,赵顼认为是无法做到的。 可这更让他吃惊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荆湖开发计划 冯怀恩自然是吃惊的,原本他以为这一次陈宓可能要摊上大事了。 赵顼与曾布奏对的时候,他其实看出来赵顼其实是很不满的。 以他对赵顼的了解,赵顼是有断了陈宓前程的打算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是如此的奇妙。 陈宓过来见赵顼,只是献上了一个计划书,然后惊涛骇浪便消弭不见了,仿佛一个仙神一伸手便将暴躁不安地大海瞬息之间安静了下来一般。 计划书他看了,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计划。 如果计划书的愿景能够实现,大宋的富强不会是一个梦想。 计划书名为荆湖开发计划。 在计划书中,这里被计划成为一个所谓的经济开发区,在这里由央行牵头组建一个集团,由这个集团对莽荒的荆湖进行开发。 由一个半官方机构带领着一票民间商户开发两个路,这种操作方式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不过,模式固然新颖,但更让人心动的是具体的内容。 整个计划其实包含了许多的方面的内容,但详细描述的主要还是农业、工业以及商业三项。 首先是对农业的支持。 这个集团将会采取定向采购的方式,与当地的农民进行前期的扶持,给予种子农具借贷,而对产出的果实粮食等进行收购,以实现对农民的扶持。 陈宓称之为包销制度。 当然,为了保证农户不弄虚作假,每一样农产品都会制定好标准,出产的粮食果子等农作物,都会被分为上中下三个品质,每一样品质都有标准,每一样品质都有不同的收购价格,以鼓励农户努力耕耘。 而这期间荒地的开发与各种水利工程的修缮,则是由集团出资,农户出人力进行合作,集中力量办大事。 荆湖两路位处南方,比广东广西好一些,但在北方人看来,那里依然还是属于莽荒地区。 的确也是如此,除了长江沿线的州县才算是繁荣一些,其他的地方基本是荒凉的,算是官员的流放地。 每次到了流内铨进行官职调配的时候,总有官员进京送礼,以免被派到那边去,毕竟那边不算是流放,但也和流放也差不多了。 荆湖这个地方想要发展,得等大宋被赶去南方之后,北人大规模南迁,大量的财富、人口、技术南下,这才算是有发展的机会。 关于农业这一块,将会通过修缮水利工程、开发荒地、与农民合作生产等方式来进行,而具体的农作物种植,也有一些描述。 由于水土气候的便利因素,南方地区最适宜种植水稻。 所以现在荆湖两路的农业基本以种植以水稻为主,陈宓提出,南方在水稻的耕作技术和方法上应该有新的变化,单纯的直插法效率过于低下。 也就是说,直接把稻种撒播在田里的做法存活率太低,应该转变为移植法,也就是秧插水稻。 所谓移植法便是先把稻种在秧田上加以培育,然后移植到大田上栽培。 这种方法可以提高稻苗的存活率,为水稻的稳产高产提供了条件。 按照陈宓的计算,如果按照移植法来种植,水稻可以稳定在每亩五石(每石为后世的120市斤,也就是大约六百斤左右)! 天哪! 五石亩产,这是何等的高产! 冯怀恩虽然从小便是宫中内侍,但对于水稻小麦亩产的数据还是比较熟悉的,在大宋朝,吃饭乃是第一要事。 作为宫中培养的内侍,对于这些数据必须得熟悉。 根据冯怀恩所知道的数据,大宋朝的水稻亩产一石左右才是常态。 即便是真宗引进的占城稻,也不过将产量提高到两石。 即便是江南的上等田,也不过是三石顶天了,想要达到五石的,那是极其罕见的! 若是陈宓的计划当真能够实现,那么大宋朝的饭碗端得可算是稳了。 除了水稻外,陈宓还打算在南方种植小麦,实际上这时候的南方并没有种植小麦,也没有吃面食的习惯,大家也不知道小麦能否在南方种植。 但陈宓却说,小麦是可以在南方种植的,而且小麦种植在南方可以有更大的发展。 南方地区单一种稻的耕作制度是受制于观念,一旦打破这个观念,便确立了稻麦轮种的先进耕作制度,这是农业生产技术很大的进步。 因为荆湖两路可以种植一季,至多便是两季,冬天到春天这个期间田地只能任由其荒着,效率颇为低下,若是引进小麦种植,则可以多出一季的收成! 多出一季的收成,这可了不得的! 但陈宓的计划书不仅看到这一点,在他的规划之中,随着粮食生产的增加,南方地区也可以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经济作物的种植是农户富裕起来的关键。 种水稻和小麦只能保温饱,对于农户来说,想要发家致富便要想办法种经济作物,但之前因为粮食都吃不饱,自然没有办法种经济作物了。 现在通过移植法和轮种法,可以大幅度的提高粮食生产,种植经济作物便是一种好的选择了。 陈宓规划引进棉花,在荆湖两路普遍种植,还要引进水果的生产,比如说引进两浙的柑橘,越州的杨梅,苏州的梨,福建的荔枝、甘蔗等。 尤其是甘蔗,陈宓打算进行大规模的种植,在计划书中,陈宓分析道,因为大宋对于蔗糖的需求量太大了,贫苦人家根本吃不起糖,这是一个广阔的市场! 农业的规划大约便是如此,但这不过只占了计划书比较小的部分,后面还有关于所谓工业的部分。 工业包括采矿、冶铁、丝织业、制瓷业、造船业等等。 陈宓建议朝廷开放南方的采矿冶铁业,即便不对民间开放,至少要对央行开放,无论是铜也好,铁也罢,都是工业、农业所需要的必要材料,只有开放这采矿冶铁业,才能够满足地方的生产活动的需求。 而关于丝织业的分析中,陈宓认为,南方的丝织业经过唐、五代这样一个长时期的发展,到大宋时大大改变了唐中叶以前的面貌,两浙和四川成为丝织业的中心,整个沿海地带都比较发达。 现时的丝织品有罗、绫、绢、绸、粗绸、丝棉六种。 南方有南京制造的云锦、苏州的宋棉、杭州的绒背棉、越州的赵罗棉、成都的蜀锦都是文明全世界的丝织品,由此也成为南方丝织业的中心。 谷欢</span>  而到时候荆湖两路因为大范围种植棉花,又靠近安徽江浙,技术的扩散之下,不说可以成为新的丝织业中心,但却是可以有条件成为南方丝织业中心的重要城镇的。 南方是宋朝造船业的主要基地,对于大宋来说,漕运是保证京师粮食供应的最重要的船运部门。 漕运所需的船大多是淮南、两浙等地打造,虽说如此,但荆湖路其实也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便是这里不仅大湖,更有长江,占据着漕运的关键位置。 可以先从修船开始发展,一旦有机会,便可以晋级为造船中心! 当这些都有了的时候,商业的蓬勃发展便不可阻挡了。 按照陈宓的计划,北方有汴京为经济中心,辐射整个北方地区,而中部有江南为经济中心,辐射江浙路福建路等。 而再往南则是荆湖,荆湖有汉口为全国性水陆交通枢纽,又享有“九省通衢”的美誉。 基于这个优势,正好可以建设以汉口为核心的南方经济中心,将其建设为“楚中第一繁盛处”! 届时与汴京、杭州并称“天下三聚”,又能与朱仙镇、景德镇同称天下“三大名镇”! 如此,以汉口为中心,汇聚荆湖之物力,可以贯通全国,汇聚全国之财富,到此,蛮荒的南方必将崛起,必将成为大宋朝中兴的中流砥柱! 这么庞大的计划,怪不得官家看了都有点畏难,但又心存期待,一旦这个计划当真实现,那么大宋朝又多一个江南矣! 江南对于大宋究竟有多么重要? 从唐代到五代,再到如今的大宋,在经济重心不断南移中,江南地区也逐渐取代中原地区。 尤其是到了如今,江南经济其实已经成为全国经济最重要的核心地位了,没有之一! 在唐朝中期,以安史之乱前后为分界线,唐朝后期江南7道赋税比例占了整个唐朝的90%! 比例如此之高的原因不是在于经济重心已经彻底完成了南移,当时的经济和人口重心仍然在北方,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唐朝后期南方交税比较固定,北方交税不固定! 然后再到了宋朝时期,北宋时候南北方经济已经平衡,即便如此,江南的赋税比例依然占了整个宋朝的65%! 至于元朝的75%,明朝的37%;清朝的41%,则各有各的情况,便不赘述了,当然冯怀恩也不知道。 但可以这样讲,除了唐朝时期江南地区的赋税比例有一定的特殊性之外,那么从宋朝开始,江南地区就是国内最重要的赋税收入来源地! 而在陈宓的计划之中,他要为大宋再造一个新的江南,难怪官家的眼睛要发光了。 不过冯怀恩还是怀疑:“官家,这么庞大的计划,陈宓能干成么?或者说,这个什么央行牵头的集团能够干成么?“ 赵顼摇摇头道:”朕也不知道,但何妨一试!王相公的诸多新法,想要再造一个新大宋,朕也都信了,也全力在支持王相公。 现在陈宓不需要朕给支持,只用一个央行,便要给朕再造一个江南,朕如何就不敢支持!“ 赵顼慨然应答。 冯怀恩赶紧道:“官家英明神武,胸怀更是吞吐天下,如此豪情,非一般人能有啊。” 赵顼哈哈一笑道:“总的来说,便是陈宓无须朕再去做些什么。 在他的计划之中,想要朕帮忙的不过就是一个开放冶铁开矿的权力而已。 实际上有央行牵头,什么事情干不得,相当于便是无须朕帮任何忙。 最多便是借助央行,也就是朕的名头唬一唬荆湖两路的官员莫要捣乱罢了。 其余便什么也无须了,这样朕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冯怀恩心中好笑。 也对,这相当于是白给的天大好处。 即便是干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干成了,那就是大宋天子慧眼识珠、大宋天子雄才大略、大宋天子英明神武…… 这般倒是可以解释赵顼的前倨后恭了。 不过那曾布却是要憋屈不已了。 看曾布前前后后的告状,便是想要对那央行下手,没想到人家陈宓就直接给了一个计划,便将他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了。 冯怀恩笑道:“官家却是莫要这般想,老奴觉得,以后还是有许多事情需要陛下出手的,地方利益纠葛太多,不是一个名头就足以摆平的。 还有一些……嗯,豪族世家,陈静安想要再造一个新江南,虽然不算是变法,而是通过商业的手段去改变,但终究还是要触及到地方豪族的利益的。 若没有陛下保驾护航,恐怕还是要平添诸多波澜的。” 赵顼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眼睛一亮:“怀恩,你有没有兴趣多管一些事情?” 冯怀恩心中一动,赶紧道:“老奴深受皇恩,自然是官家想要老奴做什么,老奴便万死不辞的去做,哪里会管什么兴趣不兴趣的。” 赵顼笑道:“也无须如此,还是要尊重你的兴趣的嘛。 其实事情呀也简单,朕要你密切关注荆湖之事,可以让皇城司的人过去。 一方面观察这开发计划的执行,另一方面,若是需要保驾护航的,皇城司也是可以给一些助力的。 若是真搞不定的,可以让朕来办嘛。 朕要你定期给朕整理出来信息,朕可以随时关注这些事情。 另外,也算是积攒经验,若是荆湖开发能够成功,那么以后两广地区、川蜀、还有……以后燕云十六州收回,是不是也要发展经济呢,是不是可以依照这个发展模式来呢?” 赵顼满怀期待。 ....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这是谁的盛宴 对于汴京城的百姓来说,熙宁二年的冬天似乎与别的时候并无什么分别,但细究起来,却是有莫大的不同的。 天气还是一样的冷,好在有了煤饼可用,难熬的冬天也不算特别的熬人了。 运河没有结冰,所以物资还算是丰富,只要口袋中有钱,总是能够买到吃的用的,但关键便是这个钱了,有钱自然得吃得喝,但没钱的,却是变得窘迫起来。 这中变化对于做生意的人家来说实则是更加敏锐的,他们早在之前便觉得有些不同起来。 先是一些很大的商行忽然便不做生意了,不少的店铺一夜之间便换了招牌,城外的许多工厂也纷纷换了招牌,也有拆了里面的工具,还有许多在里面工作的人,收拾了包裹,一家人跟着马车走了,而这样的人家竟不在少数。 于是做小生意的商人便知道应该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了,相互着问询,却说是朝廷有新法颁布,对于商人会有钳制,于是大商人俱都跑了,一时间小生意人不免一夜三惊。 然而接下来他们却是发现生意似乎好做了起来,东西卖得出去了,价格也好了,每日间的利润收入竟然上升了几成,缘由还是因为占据了各行业的龙头都南下了,于是定价权便来到了他们自己的手上,随意升价,东西竟然也能够卖得出去,一时间自然是一场盛宴了。 小商人们的盛宴,自然是普通百姓的厄运了,他们每日建辛辛苦苦挣得几块铜板,原本照料家人并无窘迫之处,但到了年底,却是发现能够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原本挣到的钱,不仅能够在买到米面油盐之后,还能够给婆娘扯一尺花布做一件时兴的衣服,给家中馋嘴的小孩买点骗嘴的糖果,给家中的老人买点驱寒的药,但现在别说其他的了,连米面这些都买不到多少,家中的锅里米面越来越少,水却是越来越多。 汴京的百姓不免抱怨起来,咒骂那些无良的商人,于是市易法发布的时候,汴京百姓不免群起欢呼,赞颂官家仁慈,要治一治这些无良的奸商。 果然,接下来市易务开始接管汴京城的商业,那些百姓眼中的无良商人的货物,纷纷被低价收购,百姓们终于买到了廉价的商品了,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 当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慢慢地,外地的货物渐渐进来得少了,朝廷为了供应汴京的货物,不得不自己组织船队去运送货物进来,但两百多万的人口,这等工作量又岂是儿戏,一时间市面的货物短缺便成了常态。 于是即便是市易务售卖的货物,价格也快速地飞涨起来,甚至比之前最贵的时候还要贵上几倍,可即便是如此,还是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这个阶段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赵顼知道了这个事情,赶紧下旨命地方抓紧供应汴京,才算是暂时解了些渴。 可到了这个时候,汴京城的百姓才愕然发现,汴京的奸商们固然落了个悲惨的下场,许多的商人破产乃至于家破人亡,他们这些老百姓也不好过。 一来是市面上的东西越来越贵了,他们手上的钱却是越来越贱了,同样的钱买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了; 二来则是他们发现能够挣钱的门路也少了,之前大批的大公司南下了,留下来的本就是一些小公司,需要的岗位太少,到了现在,连小公司的岗位都没有了,因为那些小商铺之类的也都破产了。 至于市易务的岗位,那可不是想想进就能进的,得有关系才行。 他们固然是觉得难了,没有想到的是,宫内的赵顼也是眉头紧皱。 上一刻,他还眉笑眼开,因为曾布来与他汇报市易务在这几个月获得的成就——市易务给朝廷增加了接近两百万贯的收入! 赵顼是振奋的,因为市易法真正宣布道现在为止,其实也不过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施行的范围也不过只有一个汴京城而已,甚至都没有在开封府全面铺开。 但就在汴京城施行三个月的市易法,却足足给朝廷增加了接近两百贯的收入! 赵顼粗粗算了一下,就算是单单一个汴京城,如此施行四个季度,也要有八百万贯啊,若是推广到整个大宋,想必增加个两三千万贯,大约是轻松加自如的吧? 啧啧,之前朝廷上下的赋税,也不过是五千万贯而已,若是能够则增加个三千万贯的收入,大宋何愁不能强大! 哼!有了这么多的钱,何愁不能收复西北! 便是在赵顼踌躇满志的时候,三司使吴充满面愁容过来求见。 吴充是已故的礼部侍郎吴待问次子,参知政事吴育之弟。 景祐五年,17岁的吴充考中进士,调谷熟县主簿。随后入为国子监直讲、吴王宫教授,除集贤校理,去年被升为三司使,能力方面倒不算差,但也没有太出色的地方。 但后来的浦城吴氏在北宋却可谓风光一时,因为吴充其子吴安持娶宰相王安石女蓬莱县君,其长女嫁副宰相欧阳修大儿子欧阳发、次女嫁宰相吕公著二儿子吕希绩、幼女嫁宰相文彦博子文及甫,加上吴家本身便是官宦世家,可谓是显赫一时。 赵顼对吴充也是颇为信任的,因为吴充颇受英宗信任,算是英宗朝老人,而且吴充之前是知制诰,算得上是赵顼的身边人了,因而颇为信任。 赵顼看到吴总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得吃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吴充唉声叹气道:“陛下,明年财政可能要出问题了。” 赵顼这下子当真是吃惊了问道:“这是为何?” 吴充气愤道:“还不是因为市易务瞎搞,若不是市易务,财政也不可能会出问题的啊。” 赵顼瞪大了眼睛道:“难道有什么问题么,刚刚曾布还来与朕说,市易务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朝廷获取接近两百万贯的收入了,百姓俱都称可呢。” 吴充气得笑出声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市易法害人 吴充被气笑了,笑了之后,咬牙切齿道: “陛下不知道这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之法么,三个月能够取得二百万贯的收入,可在之后,便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陛下可知道这市易法施行之前与施行之后的税赋,相差有多少么?” 赵顼愣了愣道:“很多?” 吴充深吸了一口气,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进入熙宁年开始,汴京城的商税便开始猛增,熙宁元年一整年,汴京城的商税达到了八百万贯,而前一年,汴京城的商税只有四百万贯,今年前三个季度,合计商税收入是九百万贯,而第四个季度,官家您知道商税是多少么?” 赵顼算了算道:“三百万贯?” 吴充听了这话,眼泪都要下来了:“若是有三百万贯,老臣何必来官家这里讨嫌,若是没有市易法,定是有三百万贯的,但市易法一来,一个季度,只剩下不到一百万贯啊,官家!” 赵顼倒是没有吃惊反而若有所思道:“曾布那边收入两百万贯,你这边一百万贯,一来一去,也算是抵了?” 吴充一听顿时气得快要闭过气去,赵顼一看大惊失色道:“快快,快叫太医,快叫太医来看看!” 吴充捶了锤胸口,总算是缓了一口气过来,太医赶了过来,给吴充把了把脉,道:“吴大人有些气急攻心了,却是不宜再谈事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赵顼也赶紧道:“对对,吴爱卿先回去,其他的事情再聊也没事。” 吴充眼中落泪道:“官家,新法害人啊,这市易法更是大害啊……” 赵顼朝太医挥挥手,太医赶紧退出宫殿外。 “……官家!这市易法是与民争利,这三个月似乎是将商税抵平,但接下来却没有这般好了,这两百万贯的所谓收入,不过是夺了商人之财产,却不是盈利得来的! 过了年,这市易务固然能够有一些盈利,却是再无法如同这般能够获得这么多的利益了,届时一年下来,有个五六百万贯就算是了不得了! 这点收入,怎么也抵不上商税的损失的,若是按照这原本的增长,明年的商税收入至少得是到两千万贯了,可这么一打岔,却全成了泡影了!官家!” 吴充的哀嚎声如同夜莺啼血一般,令得赵顼心下微寒,勉强笑道:“吴爱卿此话是不是有些夸张了,一个汴京城,怎么可能占有天下一半的赋税,这根本……根本不可能吧?” 吴充怒视赵顼,但下一刻觉得不好这么对待君父,赶紧低头,但眼泪便跌下去,哽咽道:“听着似乎是不可能,实则却是快要达成的目标的。 臣从去年权三司使开始,便遇上了央行快速扩张的时候,去年一季度臣一算商税,便被震撼到了,汴京城的十几个大公司,都是百万贯级别的大公司,光是那个季度,直接的间接地的商税,他们便贡献了一大半! 到得今年三个季度,这样的大公司又增加了好几家,而前面的十几家公司体量又在增大,因而能够达成这商税爆发性的增长,若是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到了明年,达到两千万贯的商税收入,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陛下,那可是两千万商税啊,再养个几年的时间,或许光是商税,便要抵得上之前国朝的所有岁入了呀,到时候便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啊!” 赵顼越听越是震惊,嘴巴都微微咧开而不自觉了。 “吴爱卿,你所说可是句句属实?” 吴充大力点头:“如有半句虚言,陛下当场可以撤了臣的权责!” 赵顼赶紧问道:“那这些公司是没有缴税么?” 吴充气愤道:“都跑了,都跑南面去了!” 赵顼脸色却是淡定起来:“吴爱卿莫要操心,他们去南方,该交的商税还是要交的,这商税丢不了。” 吴充抬头看了一下赵顼道:“官家,这不一样的。” “……嗯?” “汴京汇聚天下财富,因而能孕育出这么多的大公司,到了南方,未必就能够,若是这一次他们错估了形势,没有能够活下来,大好的局面便全都毁了。 而且,这些公司在汴京,与在南方,这大约是不一样的吧,官家?” 吴充幽幽说道,赵顼倒是吃了一惊。 吴充说得没错。 这些公司去南方,即便能够活下来,还能够如同在汴京一般发展,对于朝廷来说一样也是不一样的。 在汴京是天子脚下,纳税缴税朝廷都盯着呢,没有人敢动手脚,因而大部分的商税最终能够落在朝廷的手里,可这到了南方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这上上下下的官员上下其手,这收上来的税,能有十分之一收上来,便算是叨天之幸了! 每年两千万贯啊! 赵顼突然也有心绞痛的感觉了。 他总算是明白了吴充平日里那么潇洒的人,为什么今天这么失态了。 “那……那……那现在该如何才好?” 赵顼拍大腿痛惜道。 吴充哭丧着脸道:“那些公司是回不来了,或者说,只要市易法还在,他们就不可能回来的,另外,这市易法之危害已经看到了,官家,赶紧下旨废除吧!” “废除?!” 赵顼吃了一惊。 吴充脸色坚毅点点头道:“没错,官家,必须废除,废除这市易法,才能够给这些公司一个良好发展的环境,若是市易法还在,这些大公司回不来不说,新的公司也孕育不出来!” 赵顼仔细看了看吴充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作伪的意思,却是怀疑道:“吴卿家,这市易法是王相公主持下的新法,你却是要废了它……” 吴充这一听却是勃然变色,紧紧盯着赵顼的眼睛道:“官家这是什么意思!官家的意思是,臣与王安石是儿女亲家,所以他的政见臣都该支持,臣便该与他同进退,或者说,官家是觉得臣与王安石结党了?” 赵顼一时间没有料到吴充竟然如此激动,赶紧解释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吴充一伸手已经将官帽摘下来。 第二百六十章 不敢下定论 吴充一伸手已经将官帽摘下来,用手托着大声道:“官家,我吴家世代皆为国朝官宦,一心只为了国朝,却不是为了结党而营私。 是,吴家与王家皆为姻亲,是因为子女相互钦慕,而非我们要结党,王相公教育出好的子女,因而我们愿意结亲。 但王相公推出来新法,若是有害于朝廷,我吴充即便是得罪王家,也要想陛下阐明! 若是陛下认为我吴充是个包庇营私之人,大可摘了臣的权责,而不是在这里说这样侮辱臣的话!” 吴充的话掷地有声,令赵顼都有些无地自容。 “哎呀,爱卿爱卿,莫要这般说,莫要这般说,是朕说错话,朕向你道歉!来来,朕帮你把帽子戴上!” 说着赵顼赶紧接过吴充的帽子,帮着吴充端端正正的戴上,还欣赏了一下道:“爱卿便是朕的包孝肃,以后还请爱卿多多与朕说说这些事情,不然朕是要误了大事的。” 吴充见赵顼又是道歉又是亲自给自己戴帽子,一时间也不好伸手打笑面人,但心中毕竟还是有气,毕竟如此大好局面,却被弄成了如今的模样。 吴充叹了口气道:“官家,不是臣爱说这种话,而是大好局面一朝毁实在是令人痛心啊。 臣虽然是去年才被官家委托去看着三司的,但三司的窘迫与财政的枯竭局面,说实话,当时臣是颇为绝望的。 尤其是诸多京朝官跑去堵三司门户的时候,臣当时都想要挂冠而去了,若不是央行支援的那几十万贯,三司都要让人给踏平了! 可即便是如此,臣依然没有信心,但是当时央行行长瞿洪庆与臣说道,吴大人呀,陛下让你来权三司使,是在培养你啊。 当时臣很是不解,因为当时的三司是在是窘迫得不行了,天天被人堵着门骂,这等官职如何便是要培养臣,难不成是要苦其筋骨空乏其身这等招数? 瞿行长说道,吴大人,接下来日子会很快好起来的。这话臣当时只当他是在安慰我,没想到过了年,第一个季度便有了惊喜,足足四百万贯的商税! 当然,第一个月是因为过年期间的大消费才有了那么多,后面是降了一些的,但是,经历了中间的淡季之后,后面又迅猛的涨了起来,而这个势头一直都没有停歇……直到这市易法之前!” 吴充脸色沮丧极了,连声音都透露着疲倦:“官家,这等发展的良机千载难逢,这一次错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机会遇到! 但是,只要撤了市易法,便有可能让他们回来,重新以汴京城为根基发展起来啊!” 赵顼若有所思,想了想道:“爱卿,你认为京城在这几年为什么能够这么快的发展?” 这个问题倒是让吴充愣了愣,斟酌了许久才道:“大约是因为央行的缘故吧? 据臣所知,近两年这些纳税大公司,大多都是央行投资出来的,所以,应该是央行的功劳?” 赵顼点点头道:“的确是如此,央行成立以来,助力青苗法,又大力投资各个公司商行,因而商税能够如此快速地飞涨起来。 这事情的确如爱卿你所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爱卿却是有些事情并不知道……” 吴充见赵顼顾左右而言他,却对自己提出的废除市易法一事视而不见,顿时心下怒火又再次燃起,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所以,陛下对废除市易法一事是如何想的?” 赵顼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爱卿莫要生气,你先听朕说,或者说,你先看看这个。” 赵顼从案头上拿出来那本计划书递给了吴充,笑道:“你且先看看,看完再说。” 吴充接过计划书,压住火气,低头看了起来,这一看便彻底沉了进去了,站在那里,一边看一边翻着书页,时间快速地过去。 赵顼摇摇头笑了笑,自顾自的批改奏折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一声叫好声吓到了他。 “妙啊!官家,妙啊!妙啊!” 吴充如同一只叫、、春的公猫一般喵个不停。 赵顼伸了个懒腰,笑道:“爱卿,看完了?” 吴充眼睛发亮看着赵顼:“官家,这是谁给过来的计划,这等宏伟的计划,臣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光是这大格局,便让臣大开眼界啊,看完之后,如同看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诗歌一般,令人回味无穷啊!” 赵顼笑了笑道:“爱卿知道这央行是谁在管理么?” 吴充脱口而出道:“当然是瞿洪庆瞿行长啊……咦,不对,是张参政么?哈,不愧是张参政啊,也就张参政有这格局了吧,啧啧,如此宏伟至极的规划,真是令人钦佩啊!” 赵顼没有纠正吴充的说法,而是问道:“那爱卿你觉得这计划能实现么?” 吴充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想了许久才道:“这个计划格局很大,各种实行的步骤、各种方法都说得非常地清楚,只是……臣不敢下定论。” 赵顼哦了一声:“不敢下定论……所以,你是觉得这事干不成?” 吴充皱起了眉头道:“也不是这么说,如果这个计划是国朝倾国之力去做,将所有的资源、人力、施政政策都投入其中,或许是有可能实现的,但若只是浅尝辄止,恐怕是……” 吴充没有说全,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赵顼点点头道:“国朝不可能倾国之力去打造这么一个区域,西面北面都有大敌环绕,国内情况更是复杂。 近些年灾祸连连,赋税更是难收,朝政若不是有央行托着,恐怕早就出大问题了,又哪里能够拿那么多的钱去搞什么荆湖大开发? 现在这市易法,不也是因为没有办法,才搞得么,所以这计划不可能由朝廷去执行的。” 吴充摇摇头道:“那就绝无可能成功的,这等计划,如果要搞,便只能倾国之力,否则便不要搞,不然搞不成功,反而要出大问题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吴充献计 吴充连连摇头,赵顼却是心生促狭道:“爱卿,你可知道,这计划是谁写的么?” 吴充愣了楞:“不是说是张参政写的么?” 赵顼摇头道:“不是,但与张参政也有关系……” 赵顼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却是张参政的弟子,便是那写出静安四句的陈静安。” 吴充愣了愣,随即赞叹道:“原来是他啊,那就怪不得了,是了,大约只有静安四句的作者,才能够写出如此恢弘的计划,毕竟这静安四句也是气魄极为恢弘的! 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唯有这般气魄,才有这般计划,妙啊!妙啊!” 赵顼点点头道:“朝廷没有这本事去执行这计划,但这陈静安却已经在做了。” 吴充吃了一惊道:“他已经在做了?他只是一介白身,怎么做?” 赵顼道:“央行行长是瞿洪庆,挂在司农寺下,是张师傅在兼管这,但实际上筹办人之一便是这小伙子,可以说,他才是真正筹办和管理央行的人。 这一次这些大公司南迁,便是他为了开发荆湖而作为的,并不是因为市易法的原因。” 说来也是好笑。 陈宓解释公司南迁是因为要开发荆湖,而不是因为市易法,这个说法赵顼是不认可的,但到了吴充这里,他却是拿这个理由来搪塞吴充。 吴充将信将疑,不过这不是重点,他问道:“官家的意思是,这荆湖大开发,朝廷不参与其中,而是交予央行带头去开发?” 赵顼点点头道:“便是这个意思了。” 吴充紧紧皱起了眉头道:“这个想法,官家与诸位相公都讨论过么?” 赵顼笑道:“这又不是朝廷行为,只是一些商业行为而已,不需要政事堂过问的。” 吴充却是摇头道:“臣觉得不妥。” 赵顼微微皱眉道:“只是商业行为,有什么不妥?” 吴充道:“名义上是这般,但若是处理不好,造成的影响却是极大,还望官家三司。” 赵顼看了看吴充道:“卿家说说有什么影响。” 吴充道:“首先说一下最明显的损失,便是这每年一千多万贯的商税,这些公司南下,一时半会都无法形成生产盈利,给朝廷贡献的商税便要大大减少了。” 赵顼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估计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而已,这点损失可以接受。” 吴充点头道:“其次是,如此宏大的计划,央行资金的投入是海量的,没有个几千万贯是很难见效的。 央行的钱是百姓存储的钱,这些钱投进去了,若是能够产出倒也罢了,若是亏损进去,天下民众的钱都没有了,到时候谁去托底,朝廷么?” 赵顼悚然而惊:“这……这倒是啊。” 吴充继续道:“臣说这些的意思不是要阻止这个计划,而是要给这个计划提供一些更加靠谱的建议。” 赵顼有些迟疑道:“爱卿支持这个计划?” 吴充点头道:“没错,这个计划的步骤方法都写着呢,可比其他……嗯,可行性极高,但还是缺乏一些条件。” 赵顼的脸色有些尴尬,因为吴充没有说出来的是——可比其他什么劳什子新法要靠谱多了! 不过赵顼毕竟当了些日子的帝皇,脸皮也修炼出来了,只当没有听懂,只是问道:“爱卿说说是什么条件。” 吴充仔细地斟酌了一番才道:“想要完成这么庞大的计划,不仅要涉及到庞大的资金,还涉及到官府的力量、人力以及各地豪强的力量,若是几方力量无法统筹起来,想要完成这么大的计划,基本是不可能的。” 吴充果然是有能力的,一下子便点出了关键所在。 赵顼来回踱步,忽而停了下来,问道:“爱卿的意思是?” 吴充道:“朝廷要给与陈静安以支持!包括朝廷的政策、地方官府方面的关系,还有地方守备力量,都得给他支持,否则仅仅是一个商业力量,想要撬动这么大的计划,根本便是天方夜谭!” 赵顼听了头皮有些发麻:“爱卿再说详细一些,具体一些。” 说到了这里,吴充也不管不顾了,道:“官家,臣便胡言乱语一番了,说错的您也别在意。” 赵顼摆手道:“快说快说,无妨的。” 吴充点头道:“荆湖路与两浙路福建路相连,这里想要发展,便离不开江南的支持,若是这几路给荆湖两路使绊子,却是要出大问题的。 所以,最好是两浙路、福建路的转运使都能够支持陈宓的计划,这计划才有成功的希望。 商业要发展,对于治安的条件要求是很高的,而荆湖两路历来匪患严重,想要发展商业,这便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所以,最好是让地方守备对这里的匪患给解决了再说,否则道路匪患堵塞,再好的条件也发展不起来的。 至于地方豪强势力……” 吴充看了一下赵顼才道:“这里面涉及一个大问题,陈静安是这计划的撰写人,他才是这计划的灵魂人物,到时候计划执行的时候,他会在哪里?” 赵顼想了想道:“他现在解试已经过了,开春参加春闱,中了进士,朕便将他派去江陵府为官吧,有一个官方身份,也好沟通地方官府。” 吴充闻言赞同道:“这是个好方法,他若是不去,臣却是有些不放心,如果有地方官府的关系,他便能够使出更大的力量,倒是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了。” 赵顼皱眉头道:“便只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吴充笑了起来:“这般计划,就算是诸葛亮来,也没敢拍着胸口说有五成的把握。” 赵顼闻言微带苦笑:“你说得也是,即便是朕以倾国之力去做此事,也未必有五成的把握,何况是只有一个央行,一些民间的商人在做此事,想来还是朕的期望过高了。” 吴充此时倒是劝慰起来,道:“官家也不容易,朝廷这几年的确是不好过啊。” 赵顼听了这话,倒是唏嘘起来。 朝廷,难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跃龙门 熙宁二年过去了,熙宁三年来了。 春风来访汴京城,带来了生机勃勃。 而各地的士子齐聚京城,带来的是天下的文华,这时候,汴京城的萧条也被掩饰了下去,大量的士子的涌入,带来的消费足以让大小商人忘掉市易法带来的苦难,暂时享受这一场盛宴。 春天来了,春闱自然也来了。 吕惠卿等考官被锁进了贡院,在春闱结束之前都不得外出,在短暂的出题之后,剩下的便是大量的空闲时间了,他们只能像前辈们一样喝酒作诗。 至于外面的士子,学习大约是不可能学习的了,这是他们到处交际的时候,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陈宓变得很忙起来。 一方面,陈宓得处理各个公司南迁之后出现的各种问题,另一方面,又得不断地与前来拜访的士子们交际往来。 ——这是难以避免的。 陈宓身为张载的弟子,士子们知道现在张载乃是变法派两杆大旗之一,虽然不如王安石,但也是实权在握的。 士子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够不上参知政事, 但陈定陈宓两兄弟,却是可以接近的啊, 说不定恰好碰见张载, 人家看到自己英明神武因而赏识自己呢? 尤其是陈宓, 号称及时雨,热情好客是出了名的, 有谁当真窘迫求上门去,便没有当真被拒绝的。 如此一来,陈家小宅当然是门庭若市了。 陈定看起来沉稳, 但实际上却是先不耐烦了,闲下来的时候与陈宓抱怨道:“这等时候,却是该好好地备习才是,怎么好把时间浪费,天天这么多人上门来, 咱们自己若是考不上, 认识再多人也是没用啊!” 陈宓笑着点头道:“大兄说的是……大兄, 要么这样吧, 您便去温习功课, 这里交给我便是了。” 陈定皱眉道:“那你呢?” 陈宓笑道:“却是无妨, 我已经温习得差不多了, 现在正好放松一下。” 陈定闻言便点头道:“好, 那边这般,明日我来接待, 你去学习。” 陈宓却是摇头拒绝了:“这时候我的心已经静不下来了, 干脆多认识认识人好了, 帮着老师多筛选一些人,也好壮大关学。” 陈定点点头同意了, 他知道陈宓对于壮大关学这事情颇为看重,因为这涉及到与程家的洛学之争,乃是道统之争, 非同小可,自然是阻拦不得的。 于是陈宓便接下了这接待来访士子的任务。 以陈宓的性子, 他自然不会干那种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事情, 而是找了老师张载要了今年参与春闱的士子名单, 经过研究之后,便开始了他的猎杀之旅。 其实什么陈宓倒也没有当真能够记住这熙宁三年进士榜都有谁,大约知道的也就是这一年的进士榜叫叶祖洽榜,还有蔡卞蔡京两兄弟中举了, 至于其余的, 便是余中余贯兄弟,邵刚叔侄了,其余的还当真是没有怎么记得住。 但是好就好在张载能够拿到学子们的名单,当然也能够拿到这些人的在解试时候的成绩,自然就大约能够知道他们的水平了。 经过筛选,陈宓使人去邀请了黄诰、陆钿、叶祖洽、汤景仁、檀宗杰、徐立之、程尧佐、宋景瞻等人,这些各自在自己的家乡都算得上青年才俊。 他们解试的成绩不错,各自的风评也算是挺好的。 陈宓请他们过来,一顿饭下来,便大约知道这些年轻们大约是什么性子了。 陈宓上辈子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特质是有可能成功的,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各有各的才能,也各有各的缺点,但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们愿意加入关学,在自己的指导下,也大多都是能够成大器的。 之后陈宓找他们私下吃饭聊天,基本算是将他们都给拉进关学一脉之中了。 只有陆钿有些迟疑,说是他算是在王安石那里学过一段时间,不好改换门庭。 这时候陈宓才忽然想起,面前这个陆钿,自己虽然算是不太出名,但他有一个孙子却是出名得很的,甚至自己还与他有些关系呢……抄过他的诗。 陆钿的孙子叫陆游。 好嘛。 不进关学也无所谓,便当个朋友也是好的。 王安石现在与关学也不算敌人,以后退下去了,更不会是敌人。 其余的人经过陈宓的引荐, 与张载见了面, 张载稍微考验了一番, 果然都是有才华的,便听着陈宓的建议, 都给收下了。 既是同门,大家的关系也都热切起来,尤其是陈宓前世便是个老狐狸,笼络一帮年轻人自然是轻松,尤其是他又有钱又有门路,没有几天时间,便成了众人的核心了。 众人虽然年轻,但也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张载真正看重的是陈宓,自然也都愿意靠着陈宓了。 陈宓也没有盲目地吸收成员,在吸收了这七八人之后,便没有继续吸收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需要时间去培养的,如果一下子人数太多,他便没有办法与他们建立起足以信赖的感情来,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还有另一个考虑是,如果一下子将这关学扩大太大,有可能会引起君王的警惕,那般反而不美。 在这种往来交际之中,春闱的脚步声愈加的清晰起来。 一开始大家还都算是该吃吃该喝喝,等考试之期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终究还是紧张起来了,一个个都拿起了书籍。 陈宓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但大家都开始看书了,他也不好过于特殊,也只好跟着一起读起书来,不过这终究只是临时抱佛脚罢了。 连张载也重视起来,这段时间每日早早归来,给陈宓两兄弟讲课,也给其余的弟子一起讲课,济济一堂,倒是颇为壮观。 时间的脚步从不为人的主观而改变,无论是欣喜也罢,惧怕也罢,它终究还是那般的不急不缓的走来。 熙宁三年的省试,终于要开始了! 这是一道龙门,天下士子,俱都是努力的鲤鱼,但只要跳过去,便能够一跃成龙! 第二百六十二章 跃龙门! 第二百六十三章 春闱 汴京城的漏更响了不过四下,也就是四更天时候,小兰姐便开始忙起来了,先是叫醒了陈宓兄弟,让他们起来洗漱,然后其余的下人也跟着忙活起来,准备各类东西,还有一些要伺候张载上朝的……哦,不对,今日张载不上朝,他要陪考。 等到快到五更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外面也有了声音。 秦大步赶紧去开门,住在隔壁的余中余贯以及这一次张载新收的弟子们也都一起来了,好几辆的马车一起出发。 陈宓打着哈欠上了马车,众人也都上了马车,几辆马车出了大街,然后汇入到马车的车流之中,往国子监而去。 张载和陈宓兄弟一辆马车,不断地嘱咐:“审题要严谨一些,多想一想,别大意,注意避讳,文章也别太激进,注意一下言辞……” 陈定认真的点点头, 陈宓也跟着点头,倒是没有想太多。 考箱之类的东西, 筱兰姐也都早就准备好了, 临行前, 陈定不放心还给检查了一遍的。 到了贡院,已经是有些人山人海的感觉了, 比起解试时候还要更多了不少。 毕竟这是省试,是汇聚天下通过解试的士子,虽然解试通过率是很低的, 但把范围放宽到整个国家的时候,也便汇聚成了人海了。 马车在离着贡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进不去了,轿子和马车将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诸人只能下车。 诸人都背着自己的考箱,除了陈定与陈宓兄弟两个还能够直着腰,其余人都苦着脸弯着腰——那考箱太重了! 里面不仅有这几天的吃食还有棉被等等要过夜的东西。 有仆人提灯笼,有仆人专门清道, 用强壮的身体清开一条路让陈宓等人进去。 跟在众人的后面, 陈宓内心是有感慨的,这些读书人, 寒窗苦读多年, 面临的竞争却是如此之大, 也不知道支撑他们的信念是什么。 就科举考试难度来说,宋朝虽然比唐朝简单, 但却比明清要难多了。 在北宋初年以后, 录取比例不断下降,到南宋开禧末年的录取比例为1/300, 300名参考者中只有一名能通过,被称为贡生。而贡生资格不是终身的,只有三年有效, 到了下一次, 又得重新参加解试才行。 而后世明清科举想通过第一道龙门,门槛其实要低得多, 清代参加第一级考试(乡试)的参考人数多达百万, 最终录取人数为10余万, 通过率约为1/10, 而通过第二级考试的人数每年约为千人,约为1/100。 当然了,等通过了省试,到了殿试这里,宋朝却是要仁慈得多,宋朝自嘉佑二年之后,在殿试便不再黜落了,所以宋朝的进士比起唐元明清的进士却是要多得多。 陈宓的感慨没有多久,便加入了看似混乱实则有秩序的检查之中。 比起解试,这省试的检查却是要严格了许多。 应试举子在科举考场上作弊的方法是层出不穷, 有贿赂考官的,有冒籍跨考的,有代考的, 有换试卷的。 总之, 那些考生为了考中进士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帮助其增加考中进士的机会,那是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都愿意做的。 而在众多考场作弊方法中尤以“夹带”为主。 所谓“夹带”, 即作弊考生会用尽如缝进衣褂、袍裤乃至帽子、袜子中,或是藏在头发、帽顶、砚台等物品中等各种方法来将四书五经等考试资料偷偷带入考场中,从而来方便于他接下来的作弊行为最为猖獗,也最为普遍。 因此,这一关搜查,士卒会仔细地捏衣褂、袍裤乃至帽子、袜子,还要考生将头发解下来,考箱也要倒出来仔细搜查,甚至连糕点都要掰开看一看。 不过这大宋朝的“搜检制度”并不完善,不但没有一套完整的流程与制度,而且也是时置时废的。“搜检制度”真正被完善,且成定制的时候, 是在明朝时期。 明朝的时候,乡试搜检时往往是要去掉衣服, 然后进行全方面的搜索,上到头发,下到脚底, 都要搜个遍。 有士子参加完考试之后记录道,“……屏去士子衣巾,被发趋走”,“将生儒人等搜发、垢面、裸体、跣足,不同于人道!” 所谓不同于人道的意思便是——不把人当人看了。 不过虽然要遭受这等羞辱,士子们依然如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无他,便是因为考中之后的利益太大罢了。 陈宓倒是没有受到太多的为难,但脱去衣帽鞋袜披头散发这些却是必不可免的,大冷的天气,冻得哆哆嗦嗦的,好在大家都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进了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好在没有靠近厕所,也算是大幸了。 贡院是原来的国子监,因为太学的崛起,国子监已经没落,基本已经沦落为科举考场了。 里面很大,几千人在这里考试,虽然格子间小了点,但错落有致,展示出高超的组织能力。 陈宓不由得赞叹,这就是文官官僚体系的厉害之处,至少组织能力上是过关的,尤其是上面重视的时候。 科举是国之大事,是选拔人才的盛典,无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检查的工作因为非常细致,所以到了中午才算是堪堪完成,第一天大多数时间就花费在这上面了,等到下午的时候,主考官吕惠卿协同一众考官过来巡查考场。 这些人中,除了吕惠卿,其余等几人陈宓并不认识,不过也不重要,吕惠卿现在算是陈宓的座师,毕竟还是要避嫌的,并没有过来说话。 考官审查之后,终于开始发卷。 此时的考试内容也就是诗赋、经义与策论,王安石对科举的改变,也不知道为何,并没有在这一年开始,但已经有一些讨论了,但估计得到下一届了。 这样也好。 经义这一块,一是背文功底,二是讲究破题技巧,说到底也是水磨工夫,在这一块上,书香门第的子弟占便宜太多。 陈家兄弟算是童子功,之后又有张载这个名师教导,又被督促着背了这么几年的书,对这一块的基本功也算是熟悉。 经义这一块对他也不难,只是要花的时间比较多而已。 一下午的时间,只来得及破了个题,到了晚上升起了烛火,就着被捏得粉碎的糕点,烧了点热水就着吃。 天气依然很冷,带着的被子在格子间里其实很难抵御风寒的,但大家都是这幅鬼样子,谁也没法羡慕谁。 所以到了晚上,陈宓就将自己裹了呼呼大睡起来,夜里做题太冷,他是不干的。 幸好他睡得早,后面睡的人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只能等着眼睛等天亮。 23qb. 第二百六十四章 磨人的科举 陈宓第一晚睡得早,没有受到别人呼噜的干扰,早上起来精神饱满,就着炉子煮了点热水,将被掰开的糕点吃了吃,便开始答题了。 经义这些是基本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于基础扎实的人就是送分题,对于基础不好的人来说,不懂就是不懂。 陈宓花了一些时间就将经义给搞定了。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这一部分不是拉开差距的题目,主要是拿来筛选学渣的。 不过都是过了解试的,大多数人在这一块上也不会太差,无非是多得几分少得几分的区别罢了。 后面的应试诗倒是有些看头,不过这一块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这一块考什么格律之类的。 后世人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但实际上以中国人擅长考试的习性,只要是变成了考试,就会给你总结出考试规律来。 即便是看似靠天赋的诗赋也是如此。 科举的诗赋考试,始于唐玄宗时代。诗赋考试中所考诗赋多为律诗、律赋,其本身就已经格律化。 格律化意味着程式化,有规律的东西便可以被研究。 于是,研究诗赋句法、声韵、病犯、对偶的著作便应运而生,不断将程式化推向更高的水平。 所以市面上多有诗赋的考试教材。 比如王昌龄的《诗格》、《诗中密旨》, 旧题白居易的《金针诗格》、《文苑诗格》,以及李洪宣的《缘性手鉴诗格》、郑谷的《新定诗格》、王维的《诗格》、徐隐秦的《开元诗格》、王起的《大中新行诗格》、许文贵的《诗鉴》、姚合的《诗例》、任博的《诗点化秘术》、郑谷的《国风正诀》, 以及佚名的《吟体类例》、《诗林句范》等等。 别以为上面的就是全部哦, 因为那些都是晚唐时候的考试参考教材, 宋代的也有发展自己的参考资料,而且格法更加繁密琐碎。 唐五代研究赋格的专著亦不少, 如浩虚舟《赋门》、纥于俞《赋格》、范传正《赋诀》、张仲素《赋枢》、白行简《赋要》、和凝《赋格》等等。 与诗律研究一样,这些书的作者们力图要为赋构建起一个通行的格法程式。 现存唐佚名《赋谱》一卷,乃研究所谓“赋句”, 有壮、紧、长、隔、漫、发、送、虚、实等名目。 有些又分子目,如“隔”,谓“隔体有六:轻、重、疏、密、平、杂”。 当然,宋人仍有研究律赋程式的著作, 与诗一样,也益趋繁密。 参考书这么多,当然不可能全部都看,其实也不必全看, 尤其是陈宓这样有名师指教的, 怎么可能让他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在这上面,他自然知道怎么样去敷衍过去。 对, 的确是敷衍。 在张载看来, 以陈宓的诗词功力, 完全可不用考这两项,只是考试这个东西是没法挑选的, 只能整理出一套速成法给陈宓去训练。 以这套速成法练成的写诗法, 自然不能写出传世名作,但敷衍一下科举的诗赋却是绰绰有余了。 这本来就不是重点, 陈宓就跟填空一般将诗赋填上,回过头再看一遍,把自己给膈应到了。 这特么也叫诗赋? 不过考场上的东西历来如此, 考得原本就不是你的才华, 而是你的根基基础。 关键还在于策论。 说到这个,陈宓可就来精神了。 所谓策论, 便是类似于后世的当时政治问题加以论说, 提出对策的议论文了, 其实对于陈宓来说, 反而这个是最简单的,比起经义诗赋这些需要下苦功夫的,这个才是他最有优势的地方。 语文好的人都知道,议论文要写好,首先是有足够的分析能力,或者说,思想深度要足够深,才能够对一个观点加以深度的分析,这便是核心了。 陈宓前世是上市公司高管,又有信息时代的键政经验, 指点江山这可是传统艺能了,比起这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在见识上面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人。 至于什么格式论述之类的, 这些有张载在,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另外一个很关键的是,便是要讨好当政者的问题。 这一点对于陈宓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陈宓本身便是站队变法派的,吕惠卿要为变法选出人才, 因而出的考题便是以变法出题,这对陈宓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不说,关键是,他根本不用忍着恶心去答题。 因为整个策论下来,陈宓洋洋洒洒数千言,很快便完成了,之后便是查漏补缺的问题,看看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 第三天,陈宓终于是完工了,满意地看了最后一遍,低声赞叹道:“牛笔!” 交卷出贡院,再次见到外面的阳光, 陈宓觉得是重见天日了。 钻出人群,钻进马车, 回到家中, 仔细地洗了个澡, 好好地吃了一顿饭, 然后便一头钻进了被窝之中,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算是醒来。 陈宓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的春光,整个人算是重新活过来了。 汴京的春天还是很冷的,在那个格子间里面苦苦挨了三天,虽然说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考试之中,但身体的辛苦是骗不了人的,在注意力从试卷中脱离的时候,身体便立时发出警告了。 好在这身体很年轻,饱饱的睡了一觉之后,活力又充满了这具年轻的身体,甚至还一柱擎天了。 嗯,很棒。 牛逼! 前世的陈宓年轻是个是个很努力的人,后来当了上市公司的高管,便身不由己的变得忙碌不休,有时候也是厌倦那么忙碌的生活。 但让他闲下来,却更是折磨人的,尤其是疫情的时候,一停下来,便觉得甚为无聊,他也便自嘲是劳碌命。 于是陈宓醒来了便起来了,省试当然是结束了,但殿试还在后头呢,他得为殿试做些准备了。 说来也是好笑,解试与省试,都得靠陈宓的实力去考,但到了殿试,却是难得有了作弊的机会。 陈宓忍不住有些苦笑,这穿越者的福利总算是来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刘攽 考生们可以得到暂时的歇息,但考官们却是陷入忙碌之中,在短短的十几天之内,四位考官要给几千份评分,这可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 其实到了熙宁三年时候,这人数已经不算多了。 最少的时候是太祖朝的时候,那时候参加省试的人数应该不会太多,估计与唐朝二三千人的规模持平。 自太宗朝扩大取士规模,至真宗朝大中祥符二年大约三十年的时间内,形成了北宋省试规模最为庞大的时期,参加省试的人数一般都在万人以上。 淳化三年则是达到了最巅峰,高达17000余人更是整个北宋参加省试人数的最高记录,由此可以想见当时省试时的壮观场面。 为了达到控制省试规模,大中祥符二年对解额政策进行了重大调整。 通过这次调整解额缩减为原先的一半,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估计参加省试的人数一般控制在5000至7000人之间。 嘉祐二年(1057)至治平三年(1066)之间举行了四次科举考试由于施行间岁一开科场的做法解额再次减半,参加省试的人数应是整个北宋时期最少的,估计只有3000人左右。 至于到了治平三年(1066)以后,每三年一开科场成为惯例,解额的规模也再次进行缩减,估计参加省试的人数通常应在5000人左右。 而这次熙宁三年的科举,大约人数也在五千人左右,已经比起巅峰时候要轻松许多了,但依然令考官们焦头烂额。 不过好在四个考官主要是做后面的成绩排名,筛选优胜者另有其余的人,尤其是经义这一块的评分, 考官主要是对策论的评分。 但即便如此,最终筛选出来的试卷依然有五六百份左右, 被小吏送到吕惠卿几人面前。 此次的主考官是吕惠卿的, 其余两个也都是王安石的人, 不过却有一个异类,名叫刘攽。 刘攽生于宋真宗乾兴元年, 出自诗书世家,祖父刘式,南唐时举进士, 入宋后,官至刑部郎中。父亲刘立之与叔伯四人俱举进士。 这是个真正的学者,学识渊博,与兄刘敞齐名。 欧阳修称其“辞学优赡”、“记问该博”。苏轼在草拟刘敛任中书舍人的制书中称赞他“能读坟典丘索之书,习知汉魏晋唐之故”。 他的著作极为丰富, 除了《资治通鉴》外, 自己独立完成的著作还有100卷。 其中, 最有代表性的史学著作有《东汉刊误》4卷、《汉宫仪》3卷、《经史新义》7卷, 《五代春秋》15卷、《内传国语》20卷等多种。 更是是宋朝的著名诗人和文章大家, 留有《彭城集》40卷,又著有《公非集》六十卷,《文献通考》及《文选类林》《中山诗话》等。 正是因为他的学识地位, 因此被赵顼委派来担任考官,但是他虽然资历比吕惠卿要老得多,却因为不是王安石的人, 因而不得不屈居吕惠卿之下,因而这段时间一来, 与吕惠卿颇不对付。 当然, 他对王安石也不怎么对付。 前些时日,王安石认为科举的内容不好,想要进行科举改革,有了一些讨论, 刘攽对此却有不同的意见。 他是这么说的:“本朝选士之制, 行之百年,累代将相名卿,皆由此出,而以为未尝得人, 不亦诬哉。愿因旧贯,毋轻议改法。夫士修于家, 足以成德,亦何待于学官程课督趣之哉。” 意思便是,本朝的科举实行百来年,很多名臣将相都是出之于此,现在你说它不好,这不是瞎扯淡么,别动不动的就要改革。 这话将王安石给气坏了。 吕惠卿看到几百份试卷送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道:“诸位,这便开始吧。”谷瘶 刘攽瞟了吕惠卿一眼,呵呵指着其中大沓道:“这个我来评分吧。” 吕惠卿笑着点头,没有多说,他实在不想和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多说。 于是个人纷纷拿着纸笔开始工作,这一番评分便是几日,期间倒是颇多兴趣,但也颇多折磨。 有兴趣的则是看到有好文章,大家相互沟通,算是增添一些乐趣,但折磨的则是,有些文章虽然不算差,但读起来着实陈腐,令人心情也不太好起来。 因为试卷太多,考官也不能当真每一份都看得仔细,有些看得差不多,便给打了分数,唯有看起来十分精彩的,才会来回揣摩。 在这种情况下,是很容易出现漏判的,尤其是策论这等主观性比较强的评判,不知不觉之中, 陈宓的试卷便被打了中上,固然是能够上榜了,但估计是与前面甲等无光了。 如此这般几日之后,几人俱都头昏眼花, 但总算是整理出来一批可堪一看的试卷了。 吕惠卿将这些试卷给分了名次,最后将叠好的试卷给到诸位考官,若是没有问题,便可以签名确认,然后再揭开糊名,根据排名抄写目录,便要送进皇宫请皇帝观看,若是没有问题便可以签字送出来公布了。 其余两个都是吕惠卿的自己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但刘攽接过一看,却是炸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阿时者在高等,讦直者反居下,吕大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刘攽大声怒喝。 吕惠卿皱起了眉头道:“刘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些试卷的文章写得好,自然便在高等,写得不好的,自然排在后面,这有什么问题?” 刘攽冷笑道:“什么是写得好,什么是写得不好,赞同变法便是好,批评变法的便是错了?” 吕惠卿冷着脸道:“新法乃是国策,刘大人若是对国策有意见,何妨去找官家说去,在这里说什么呢?” 刘攽呵呵一笑:“刘某自然会去提意见,但这科举乃是为国选拔人才,刘某作为考官,自然也是要仗义执言的。” 吕惠卿紧紧盯着刘攽道:“那刘大人想要如何?” 刘攽指了指试卷道:“刘某要再看一遍。” 另一个考官道:“刘大人,时间已经不太来得及了,别误了时间。” 刘攽呵呵一笑:“急什么,本来便没有什么限制,为国选材,耽误一点时间也没有什么打紧的,反而要是选出一批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那还不如不选呢。” 这话说得没有毛病,另一位考官看向吕惠卿。 吕惠卿只能冷冷道:“那刘大人便好好看吧。” 说着吕惠卿便跌坐下去,闭上眼睛。 刘攽得意一笑,在试卷堆中仔细翻找起来,许久之后,却是哈的一声道:“此子可为会元!” 吕惠卿睁开了眼睛看向刘攽,其余两人也都站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此子当为会元 “此子当为会元!” 刘攽指着一张卷子得意洋洋道。 吕惠卿以目示意,另一个考官恍然大悟,赶紧将试卷拿过来看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吕惠卿。 吕惠卿看了一下,心下却是一动,脸上却是不露声色道:“这卷子是谁评的分?” 叫王介的考官赶紧道:“是在下评的,这卷子文章大约是不错的,但其中意气不足一以贯之,因而给了一个中上,虽然不算靠前,但也排在了五十名左右,也算是个不错的名次了,对得起他的文章了。” 吕惠卿还没有说话,刘攽就嗤嗤笑了起来:“没有以谀词歌颂新法,便是‘意气不足一以贯之’了?真是可笑! 此子之文章,论述极深,眼光深远,所持有之意见,才是真知灼见,比起你们点的那篇,立意上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王介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指着刘攽道:“刘攽,你可别血口喷人,这两篇文章水平如何还有待商榷,你却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看,你给的这文章, 内里大意不还是赞同变法的么, 这可不是政见的不同。” 刘攽哈哈一笑:“还不是政见的不同……你看看, 这文章虽然赞同变法,但可不是你们的那一套, 要我说,真要变法,这等人才才是对国家有益的。” 王介正要驳斥, 却见到吕惠卿摆摆手,便赶紧闭上了嘴巴。 吕惠卿微微歪头看着刘攽道:“刘大人,如果今日吕某不同意, 你待如何?” 王介心中一惊,看向吕惠卿,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啊。 刘攽脸色一下子变了:“刘某待如何……哈哈哈, 刘某待如何……自然是……不签字!” 王介大吃一惊:“刘大人!” 吕惠卿冷冷地看着刘攽, 忽而笑了出来:“很好很好, 刘大人,便如你意, 将这张卷子定为会元。” 王介更吃惊了:“吕大人!这万万不可啊!” 吕惠卿笑道:“刘大人若是不签字,这榜单也递不上去, 这文章我也看了, 的确是有深度, 也给他个会元也是合适,便依刘大人的提议吧,赶紧修改榜单, 让刘大人签字。” 刘攽惊疑不定地看着吕惠卿, 不知道这个以足智多谋的吕惠卿突然地示弱是为何,但能够在定会元这事情上压了吕惠卿一头终究是好的。 修改榜单是很简单的事情, 王介拿纸张重新抄写一遍, 后面的则不用改了, 刘攽心满意足的签了字,吕惠卿几人也跟着一起签了。 王介摇头叹气, 去见吕惠卿笑道:“既然已经签好了, 那便揭开糊名吧。” 因为糊名的原因,他们并不知道卷子是谁的, 所谓的抄写名次, 不过是抄写每张卷子的编号而已,并不是抄写名字。 王介点点头, 赶紧拿刀子拆开封条,他也是颇为好奇,想知道这会元是谁,随着封条揭开,除了吕惠卿,其余人却都愣住了,因为上面赫然写着——陈宓,籍贯两浙路衢州礼贤镇陈家村。 刘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吕惠卿却是笑吟吟道:“原来是这小子啊,怪不得呢,还好有刘大人慧眼识珠,否则便错过了,也难怪,这小子是吕某在主持开封府解试的第二名,他有这个实力的,刘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 谷铕</span>  刘攽的脸色由红变铁青,又从铁青变得通红起来,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再改了。 吕惠卿抿了一口浓茶,笑道:“赶紧抄写送进宫中去吧。” 王介赶紧挥手让胥吏赶紧拆试卷抄写,不一会按照之前的榜单抄写完毕,吕惠卿几人重新签字,连同之前的那份榜单,一起都送进宫内去,他们这几个人,连同一起的胥吏,则是可以各回各家了, 在这里蹲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也是难为他们了。 榜单被快速地送进宫内, 冯怀恩拿到手之后, 不敢停歇,便送过去给赵顼。 “官家,礼试榜单已经送过来了。” 赵顼笑道:“算了算时日,也该来了,来来,给朕读一读,朕看看吕惠卿给朕挑了什么英才。” 冯怀恩赶紧点点头,翻开榜单朗声读道:“会元乃是来之两浙路衢州的陈宓……” 赵顼吃了一惊道:“陈静安竟然拿了会元?” 冯怀恩点点头道:“官家,正是陈宓陈静安拿了会元,不过此间却是有些曲折。” 赵顼大感兴趣道:“说说。” 冯怀恩赶紧将刘攽与吕惠卿在贡院中争执的事情给说来,皇城司的耳目到处都是,何况是在贡院中有那么多的人都看到的事情,自然能够得知。 赵顼越听越是好笑道:“那原本的会元是谁?” 冯怀恩赶紧道:“便是这第二名的陆钿。” 赵顼点点头道:“陆钿……” 冯怀恩低声道:“陆钿乃是王相公的弟子。” 赵顼点点头笑道:“倒是颇有意思啊,怀恩,去将试卷调来给朕看看。” 冯怀恩领命而去,不多时,他便将陈宓以及陆钿的试卷拿了过来,赵顼对比的看了看道:“论文才,陆钿要胜出,若论思想之深邃以及所论之事之真知灼见,还得是陈宓这文章,刘攽的坚持是对的,便这般颁布便好了。” 说着赵顼在上面用了印,表示认可这结果。 不过这省试一般不会有太多的争议,考官们拟定的名次,皇帝一般也不会改动,签字了便是了,毕竟还有一轮殿试呢,那才是最终的结果。 赵顼笑道:“朕要安排静安去坐镇荆湖的,状元一般不会都是留京的,不会外派,所以静安不能当状元,这一次便让他当会元吧,也算是当了头名了。” 冯怀恩闻言笑道:“若是陈静安知道这事,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呢。” 赵顼想了想笑道:“自然是该笑的,朕虽然不让他得头三名,但进士的身份却是要给的,他若是荆湖的事情能够办好,朕难道还能够亏待他不成,等他有一天要回京来,这中书舍人的位置朕肯定是要给的。”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榜下捉婿 三月底,汴京城花开。 牡丹花,茶梅,松红梅,雏菊,红掌,球兰,铃兰,结香,榆叶梅,桃花,非洲菊,风信子,白晶菊,蝴蝶兰,金银花,瓜叶菊俱都绽放,将汴京城渲染成花海。 而熙宁三年的金榜也即将公布。 整个汴京城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喧喧车马欲朝天,人探东堂榜已悬。万里随便金鸑鷟,三台仍借玉连钱。话浮酒影彤霞灿,日照衫光瑞色鲜。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这是唐代徐夤的所写的诗,名曰《放榜日》,描绘的就是放榜之时全城轰动的景象。 这是描写唐代的放榜,而宋代的放榜又要热闹得多, 毕竟这参与省试的士子数量是唐代的十倍,自然更加热闹得多。 苦苦等候的学子患得患失的心情自然不必多说, 那些准备报喜拿赏的闲人更是蠢蠢欲动, 他们早就打听好了学子们的住址, 准备随时给他们报喜领赏。 而诸多家中有待字闺阁女儿的富贵人家,更是组织了健壮奴仆, 准备一项汴京百姓都喜闻乐见的节目——榜下捉婿。 后世的美国有所谓的【疯狂三月】,但在千年之前,大宋朝这天下最为繁荣之国的疯狂三月才是真正的疯狂三月, 美利坚的【疯狂三月】是每年便有一次,而大宋朝的疯狂三月,三年才有一次。 而且,那美国的疯狂三月不过是一个体育赛事,而大宋朝的疯狂三月, 那是以后封侯拜相的资本, 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三月二十九日, 贡院的东墙空地, 一大早就人头涌动, 不远处停放着诸多世家豪族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健壮的奴仆, 对着身着儒衫的学子虎视眈眈。 学子们一个个穿着月白色的儒衫, 尽量隐藏着脸上的焦虑,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 但真的云淡风轻的人,一般都不会在这里出现, 当然,在客栈里面等候的人, 也大多不是真正云淡风轻的人, 而是擅长装逼的人。 陈宓不是装逼的人,也不是特别焦虑的人,但他来到了贡院,不是为了第一时间看到金榜, 而是因为余中余贯等人非要拉他过来, 说是有他镇场子心下有底。 贡院一声炮响,就有兵丁保护着几张榜单出来,从后往前粘贴。 刚刚粘贴了第一张,便有人大喊大叫, 有人泪流满面,有人捂面痛哭……这些都是喜极而泣的人, 毕竟只是第一张榜,能够看到自己的,都是已经上榜的。 一个健仆钻了出来,和陈宓摇了摇头。 余中余贯等人脸上都没慌,陈宓也笑了笑点点头。 第二张榜单贴上,有更多的人神色慌张了起来。 第三张上去,有些人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最后一张榜单贴上,秦大步从人群中钻出,激动得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 陈宓问道:“如何?” 秦大步激动道:“两位余公子俱都榜上有名,两位谢公子也榜上有名,黄公子、叶公子、汤公子、檀公子、徐公子、程公子、宋公子俱都榜上有名!” 卢仲文抢道:“二郎大郎呢?” 秦大步脸上的自豪油然而生:“二郎是为会元!榜首第一!” “哗!”众人俱都欢呼出声。 陈宓赶紧问道:“我大兄呢?” 秦大步大声道:“大郎排名第十一!” 众人俱都额手称庆。谷鉭 “余中于老爷是哪位?” 有人大声喊道。 余中正要开口应声,陈宓却是脸色一变:“快走,护着诸位公子!” 榜下捉婿来了! 一声令下,檀希图兄弟带着好些个健仆护住陈宓他们,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就是他们,陈氏兄弟有了婚配不用管,那余中余贯两兄弟,邵材邵刚叔侄都没有婚配,统统都要! 咦?那个是黄诰、叶祖洽、汤景仁、檀宗杰、徐立之、程尧佐、宋景瞻,全都榜上有名呢,哈哈哈,碰上大鱼了!他们要跑,快抓住他们!” 附近等候的管家门眼尖,指向他们这群想要逃跑的人,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会元陈宓、还有很多个二甲进士都在,就是他们,快,至少要抢到一个!” “今日若是一个都抢不到,你们就等着吃棍吧!” “快,养兵千日, 用在一时,都抢回去,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都需要夫婿呢, 实在不行,表小姐也可以安排上!!” “啊?三小姐才八岁呢!” “愣什么愣,谁管咱家三小姐多少岁,到时候等个十几年不就好了么,这期间多安排一些美貌培养小丫头不就好了么,别特么的废话,快抓人!” “对对!” “别放走了他们!” “抓住那个进士!” ……现场一片混乱。 檀希程檀希图带着几个健仆拼尽全力,但一大圈人围了过来,见他们打扮不是读书人,几十个人一人一拳就要将他们打倒在地。 檀希图见状不妙,哪里还顾得上其余人,赶紧将陈宓给拖了出去,只剩下瑟瑟发抖地陈宓他们留在了原地。 陈宓被拖进了马车里往外看,只见到那些健仆们露出狰狞的笑容:“进士老爷们,得罪了,大好的姻缘可别错过了!” 一圈人一拥而上,几个人抓住一个,扛着就往外跑,周边还有人冲过来抢,健仆们赶紧拳打脚踢驱散,赶紧将人送回马车上,健马一声嘶鸣,直接拖了回家。 黄诰、叶祖洽、汤景仁、檀宗杰、徐立之、程尧佐、宋景瞻以及余中等人,还有陈定,都如同被强抢的少女一般,面红耳赤的被抢走了塞进了马车,那无助的样子令得陈宓都忍不住……发笑! “哈哈哈哈哈!” 陈宓在马车上笑得浑身发软。 檀希程檀希图面面相觑。 “二郎,怎么办?会不会出事?” 檀希图有些担心。 陈宓摆摆手笑道:“能有什么事,还能失了贞草不成,哈哈哈哈,算了算了,咱们回吧,免得一会被人敲了闷棍。 至于他们,只要他们说清楚了,今晚就能够回来,若是被大小姐的美貌迷惑了,也不算吃亏,取了便是了,走,回家!” 陈宓毫无愧疚的归家。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榜下捉婿用的是武力,大多人其实也就是半推半就,真捉了人也不能当真塞进去洞房生米煮成熟饭。 尤其是人家陈定背后可是参政以及老丈人那边可是宰相之家,虽然是前首相,但谁真敢抢他孙女的夫婿,他就当真敢给人好看。 于是当天晚上陈定便回来了,不过脸色有些臭,抱怨道:“静安,你这是见死不救啊,万一我回不来了怎么办?” 陈宓笑道:“那也无妨,便多一个嫂子就是了,也没有大碍。” 陈定气道:“这事情能这么论么,真要出意外了,到时候我怎么对得起你嫂子。” 陈宓见到陈定真生气了,赶紧道歉道:“这事情是弟弟我做的不对,但那种情况下,咱们也是反抗不了的,檀家兄弟能够将我给捞出来也是不错了,顾不上哥哥也是自然。” 陈定自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他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的确是没有其他太好的办法,两兄弟说着话时候,余中余贯等人也陆陆续续被送回来了,大多不算狼狈,一个个都笑吟吟的。 陈宓笑问道:”怎么, 大家看起来心情也还不错啊。“ 余中笑道:“那是!也算是不错的体验啊。” 陈宓哈哈一笑:“余兄是怎么脱身的?” 余中耸肩道:“无非便是说自己已经有娇妻呗,他们还能真去查不成, 而且这玩意, 难道还真能强迫不成, 无非便是半推半就才能够成,真要坚决反对, 他们也是不敢冒险的。” 陈宓连连点头,想必也是这个道理。 “至于我为什么挺开心的,主要是, 那老员外给咱送了不少的钱,算是当赔礼了,回来的时候我数了数,好家伙,几十两银子呢。” 陈宓大笑起来:“这算是出场费了, 这一趟走得不冤, 大家也都有么?” 其余的人也都哄堂大笑起来, 连陈定也都点头承认。 众人大笑, 声音颇大,陈宓生怕吵醒张载, 便与众人一起来到隔壁的院子。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如今大家也都过了省试,一个出身算是稳了, 俱都胸怀大畅起来, 于是有人提出通宵达旦的痛饮美酒。 众人大声赞同,连陈定也没有意见。 陈宓中了会元之事,卢伯蕴纵然不是第一个知道, 也相离不远了。 早早便过来候着了,等着陈宓带着众人过去酒楼喝酒, 只是今晚的众人不愿意出去。 但卢伯蕴也有办法, 令人从酒楼里带着酒菜过来,便在这小院中欢呼庆祝起来。 年轻人喝酒自然声音大了些, 隔壁那边也是一户官宦人家,找了过来想要让他们小声点,没想得知这群年轻人都中了举, 不仅没有呵斥, 还命人送了好几坛好酒过来,说是为年轻人们的未来而庆祝。 不过这也是今晚汴京的一个缩影罢了, 今晚的汴京, 有因为落榜寻死觅活的书生,也有中了举放浪形骸的新科贡士,反正今晚的汴京城是安静不了的。 汴京本地人称呼这应考的士子为四害之一,说的是这些年轻的士子们年轻气盛。 他们一来,汴京城往日的秩序也会被迫改变,这些士子们要么自命清高,要么自认为是正义,中了举的一下子飘了起来,落榜了的又怀才不遇。 反正都是一帮不太安分的年轻人。 但汴京城口上称他们是祸害,但也都明白,这些年轻人便是国朝的未来,也没有谁当真会与他们计较。 陈宓中了会元,心里着实也是开心的。 虽然说这只是他要实现梦想的手段,但当真中了,的确是感觉不同的。 尤其是伸出其中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到这会元的分量。 余中余贯等人,没有喝酒之前,还能够保持着比较好的风度,但是喝醉了之后,便真正暴露出他们内心的各种真实的东西了。 余中余贯两兄弟抱着又哭又闹的,一会两兄弟想起了过世的母亲,一会又打了起来,说是因为当年的某些事情,反正又哭又闹的。 檀宗杰等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黄诰喝多了便大声的吟诗,徐立之涕泪俱下倾述着这些年的不容易,宋景瞻则是抱着人嚎啕大哭…… 陈宓手忙脚乱, 一会安慰这个,一会安慰那个, 到了后来便不管了, 自己倒着就自斟自饮起来。 倒是陈定,喝得不少,但却没有撒酒疯, 与之前那个与陈年谷差点打起来的年轻人恍若两人。 陈宓倒是有些诧异道:“大兄,你怎么今晚……” 陈宓没有多说,陈定却是听明白了,笑道:“没有撒酒疯是么?” 陈宓讪讪笑了笑。 陈定笑道:“之前是心里苦,但今日却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顿时觉得天地一宽,以前种种,俱都觉得不值一提了。” 陈宓有些惊诧于陈定的转变,陈定解释道:“之前我总是担心你不成材,辜负了母亲的期待,但今日你不仅考上了会元,连我也一起考上了,母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开心得不行,我总算是完成了母亲对我的嘱咐了! 以前我总是担心你走了歪路,不能走科举之路,生怕你学坏,生怕你不能当一个人格完善的人,但到了今日,这些忧虑全都不见了。 而你陈静安,从今日开始,便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所以啊,哥心里突然就感觉到轻松了,仿佛一个大石头被彻底放下了。 人家说喝酒浇块垒,但我今日心中已经没有了块垒,喝不醉,也没有酒疯可是撒了。” 陈宓听到陈定的倾诉,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人非草木,也总是有一些情义在的。 有时候陈宓觉得自己难以融入这个时代,但有时候,陈宓很是真实的意识到,他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关于后世的一些事情,其实有时候也会忘记,毕竟十几年的时间了,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会被忘却的。 “大兄,以后你还是得管着我,你可别因为我考上了进士,便觉得我不需要照顾了。” 陈宓如是说道。 陈定闻言愣了愣,一会才点头道:“好。”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作弊也不简单 得意要尽欢,但还不到真正可以尽欢的时候,一夜的通宵达旦之后,第二日起来,大家又投入学习之中。 话说嘉佑二年之前,殿试其实是属于淘汰性考试,淘汰的具体比例不固定,录取率从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不等,这样就会出现多次省试合格的考生,到殿试的时候总是被淘汰的情况。 但此后出现了一些殿试屡次落第的举人愤而投奔与宋朝分庭抗礼的西夏的情况。 因此,赵祯也认为殿试实行淘汰确实不好,所以这一次干脆宣布不黜落。 于是,这才有了现在这些士子的好时日。 所以啊,这省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殿试如何,那才是最终的结果。 虽然说自从嘉佑二年以来,赵祯决定那一次的殿试由自己主持,还宣布了此次殿试不会黜落考生之后,便不再黜落人了,但一甲二甲三甲能一样么? 所以啊,大家虽然确定了能够有进士出身,但还是要尽量拼一个好的名次,这以后才能够一步快步步快啊! 大家都在学习,陈宓自然也在……准备作弊。 倒不是打小抄之类的。 小抄实际上只在解试乡试有用,因为殿试只考策论。 考策论怎么打小抄?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作弊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既然已经是到了殿试这一关了,横竖都是进士出身,即便是名次低一点,也是进士,但若是作弊被抓,那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但是这只是对其他人来说是如此,对于陈宓这个穿越者却是不同,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殿试赵顼出的题目是什么。 因而,这天下间,这弊也只有他一个人能作。 不过, 这也有一个问题, 虽然他知道题目, 却不能求助他人,即便是张载也不能,不然到时候殿试题目一出, 他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不过好在陈宓如今也不是前世的陈宓,现在的他真实水平是真的不差的, 否则也不可能被刘攽推荐为会元, 虽然里面有斗气的成分, 但刘攽也不可能拿自己一世英名去斗气不是。 所以,在事先知道策论题目的时候, 事情便简单起来了。 实现知道题目,自然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进行揣摩,然后写出初稿, 进行一遍又一遍的修改, 最终定稿之后, 将稿子背熟便可以了。 陈宓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 这种事情他可不会马虎,至于到时候会不会被点为状元……那谁又知道呢。 陈宓并没有这样的自信。 即便是可以事先准备, 但陈宓不会觉得拿到状元是手拿把攥的事情,因为这里面的影响因素太多了,近乎玄学。 但陈宓可以保证的是, 有事先准备的机会,至少排名不会落到后面去是真的。 这算是天大的好事情了。 不过这事情终究还是没有那么简单——修改文章什么的, 最特么累了! 谷樃 尤其是要精益求精的情况下,更是磨人。 陈宓从各个角度进行论证, 写了几篇文章,然后推敲了几遍之后又重新推翻了, 因为情况颇为复杂。 这一次殿试情况是挺复杂的。 现在是王安石当政,虽然守旧派的力量已经大大的消退了,但并不是没有,苏轼前些时间从杭州回来,被赵顼任命为此次殿试编排官,在名次的编排上是有很大的自由权的。 当然,编排官有这个权利,但最终还是得赵顼来决定,而必须考虑王安石对赵顼的影响,一旦有争议,将会以赵顼的意见为主,王安石的意见影响也会很大,但完全摒弃苏轼的坚持也是有风险的。 因而,这策论的路线虽然未必要讨好所有人,但不能太得罪任何一方,否则便会有可能死在半路上。 有工作经验的人都该知道,要做一件事情其实不难,但若是限制条件越多,这事情便会越难。 如果还不理解,再做一个比喻,便是去相亲,如果仅仅是找一个女孩子,这个事情本身并不难,但你要求这个女孩子又要家庭背景好,又要工资高,又要颜值高,还得脾气好, 最好还是得一米七……那能够符合这个条件的女孩子便不多了。 现在陈宓写这个策论也是如此,能够影响的人多了,而且立场不同,这般一来, 这策论便不好写了。 关键还有一个陈宓不能忽视的因素,便是他是张载的弟子,他的政见不能与张载相悖,否则也要出大问题的。 这便是所谓的螺蛳壳里做道场了。 好在这个时候便能够看出一个人的能力以及秉性来了。 换了一般的人,可能两手一摊,直接按照自己所思所想,然后一路横推过去,也不管什么立场政见了,只管抒发自己的观点,至于结果如何,交给上帝去吧。 但陈宓却不会如此,他仔细地一次次的推敲,一次次的推翻,再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修改,最终拿出了一份虽然不能够兼顾各方立场但并不会触怒任何一方的策论来。 策论成文之后,陈宓自己再看了一遍,微微摇头叹息。 这策论好不好? 当然质量是很高的,但并不犀利,也就是所谓的不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但陈宓知道自己只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了,原因很简单,要兼顾各方观感,便不能直叙胸臆,不能直抒胸臆,便只能小心翼翼地腾挪辗转了。 “能够保证排名靠前,但要拿到前几,估计难了。” 陈宓是这般评价自己的文章的。 也是很不错了。 陈宓将文章仔细地记忆下来,然后将这阵子的所有痕迹都销毁一空,以免被人看到踪迹。 当他走出书房的时候,大宋朝熙宁三年的殿试也终于到来了。 一个老大帝国的抡才大典终于要开始了,从去年秋天解试开始,到前段时间的省试以来积蓄的情绪,在殿试来临之时达到了最高潮,毕竟这才是最终的结果! 陈宓也从陈定、余贯余中等人的眼中看到了渴望,从张载的眼中看了鼓励,从筱兰姐眼中看到了欣喜,从杨玉容眼中看到了希冀…… 第二百七十章 殿试 相比起省试,参与殿试的众人心情相对还是比较轻松的,虽然还是要吐槽早起,但还是能够有说有笑的。 不过,虽然吐槽早起,但若是作为京朝官的话,早起是必然的,因为级别够的要上朝,级别不够的,也还是得早早去点卯。 点卯点卯,卯便是五到七点,即便是七点钟到衙门,在汴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要从住的抵达衙门,也得不短的时间,估计还是得五六点钟便起来,也委实不算早了。 不过,这种罪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能受,一般人想受也受不上。 他们抵达皇宫的时候,宫门已经大开,但还不能进入,宫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几百的贡士,彼此之间相互打招呼,脸色俱都喜气洋洋,更有说不出的傲气。 陈宓等人远远便下了马车, 不行过去,前面的贡士看到了他们, 因为天色还不够亮, 有人草草行礼, 陈宓等人也跟着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 说话的声音嗡嗡的,不久之后,便有人吊着嗓子喊道:“肃静, 肃静!” 新晋的贡士们知道这是宫内人来组织他们进宫了,纷纷安静了下来,垫着脚看门口处,果然有官员在说话。 接下来便在这官员的安排下, 众人纷纷排队,鱼贯而入,有人恭敬半低着头走路,有人却是左右张望, 很是好奇这宫内是什么模样, 有人看了之后赞叹的发出声音。 陈宓来了多次,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奇的, 但却是发现似乎走的方向不对。 以前殿试大多是在崇政殿, 但这路不是去崇政殿的啊, 不过陈宓倒也没有冒失提问,反正跟着走便是了, 果然到了一个叫集英殿的地方。 到了殿外, 官员并没有让大家进去,而是开始点名, 让人按照次序进入,找到自己的位置入座,这一番点名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算是完成, 之后便是发送白纸等等东西。 等这些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却还不到考试的时候呢,因为接下来还有赞拜、行礼的流程。 陈宓虽说是见多识广, 但见到这般繁复的理解还是有些好奇地, 不过这般下来, 终究还是有些困倦, 毕竟那么早便起来了,还要经受这么多的繁文缛节,加上天气又冷。 虽说殿内摆了不少的火炉子取暖,但因为要散发烟气,因而门户不敢都关上,因而冷风还是会灌进来,诸多的贡士与陈宓一般,又冷又是昏昏沉沉的。 赞拜行礼之后,总算是发了试卷下来,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虽说还是有些昏沉,但已经能够看清楚了。 陈宓扫了一下,心底的巨石一下子便落了地,因为上面所书是: “古之明王,求贤而听之,择善而使之。法不足以有行也,改之而已;人不足与有明也,作之而已……朕即位于兹七年,行义政事之失,加于天下多矣。往者不可救,来者尚可图也。以所见方之,毋隐。”。 正是赵顼亲自为科考出的策问题目,也就是陈宓所熟知的题目! 陈宓心中安定,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神情,只是仔细揣摩了一番,然后便开始书写了。 谷寴 对于别的人来说,这文章仓促之间不是很好写。 因为现在正值熙宁新法全面铺开之际,新法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反对和抵制。 从“朕即位于兹七年,行义政事之失, 加于天下多矣。”这句来看,宋神宗是有压力的。 变法并没有如他之前想象中那么一帆风顺,受到反对声音的左右, 他变法的决心也随之动摇。 后一句:“往者不可救,来者尚可图也。”说明了他决意变法的初衷尚存。 但作为一国之君,他又不能不权衡各方的利益, 希望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途径来将这场改革进行下去,以挽回当时混乱的不利局面。 对于这些贡士来说,臧否时事虽然也是寻常,但真能够对变法有深入研究,又能够熟知变法弊端优势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流于表面的。 像陈宓这样又有后世的思维见识,又有亲自接触过变法,甚至亲手给青苗法收尾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或者说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对他们来说,这个策论不好写。 当然也有洋洋洒洒下笔便写的,下笔如有神一般,但对于政局时势这些东西,足够多的信息量,才能够真正写一篇能够征服精通政务的皇帝大臣的文章。 即便是早就知道题目的陈宓,也得仔细写十几遍文章,修改了几十次,才敢说写了一篇好文章,对于其他的人来说,只能是将就了。 陈宓心中早有文章,只是将文章抄下便是了,慢慢地抄写,力争每个字都写得端正勿有错误。 即便是慢慢来,但也比其他的人早早完成,完成之后,陈宓便搁笔,等候字迹风干,又检查了一遍名字等。 确认无误后,才封上专门用来糊名的封条,装进袋子里面。 稍后这些袋子便会送去试卷房,然后由评卷官花费了两晚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到了后天,这些试卷便会分出名次来,然后送到崇政殿。 由皇帝确认之后,才会拆开弥封,一般情况下,皇帝都会确认这个结果,不过皇帝依然还有最后定夺名次的权力。 因为状元的名字是很重要的,或者说状元的名字、颜值都很关键,若是拆封之后,发现状元的名字犯忌讳,或者说状元的样貌不行,都有可能要换一个的,毕竟状元可是国家的门面。 不过这些与陈宓没有关系,他将试卷写完封条之后,等考试结束,便跟着大众一起出宫,然后坐上马车归回各家了。 剩下的便交给皇帝大臣们去处理了,他只要在三天之后,跟着大家一起去东华门外等候唱名便是了。 所谓【东华门外唱名】,便是等候公布上榜的意思了,若是上了榜,便也也就成了韩琦韩相公所说的【东华门外唱名者才是大丈夫】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宋朝最帅状元郎 “怀恩,怎么大苏还没有将试卷送过来呀?” 赵顼问道。 冯怀恩心下好笑,从殿试结束之后,赵顼便有些坐立不安了,时不时便要问起他这个事情。 不过倒也不奇怪,毕竟对于赵顼来说,他虽然登基时间也有三四年了,但这还只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主持殿试呢。 嗯,按照所谓天子门生的说法,这批人可算得上是他的第一批门生呢。 冯怀恩心下这么想道,但面子上却是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赶紧道:“官家,估计苏大人那边还没有编排好呢,要不老奴过去催一催?” 赵顼赶紧摆手道:“算了算了,等等吧,七八百号试卷呢,只有两天的时间,的确是紧迫了些。 而且你过去也不合适,阅卷可是全封闭的,你要过去,被大臣知道了,到时候参你一本。” 冯怀恩赶紧点头,他也不敢过去,若真是让大臣知道了,参他一本, 说他要作弊之类的,到时候虽然官家可以来为自己说情, 但那些大臣可是要连官家一起批的, 反正无论如何, 总是不好的。 好在苏轼没有让赵顼等太久,到得中午的时候, 苏轼终于同密封官、阅卷官一起将密封试卷给送了过来,足足八百二十九份殿试试卷堆成高高的一堆,放在崇政殿的御案上。 赵顼暗搓搓摩拳擦掌, 坐在御椅上,手执朱笔,亲自检阅试卷。 “官家,殿试的第一名, 臣等商议,状元取的是叶祖洽,第二名么是上官均,至于原本的会元陈宓, 则是取在了第三名……” 主考官吕惠卿欠身禀道。 赵顼听到此话, 觉得并无不可,便要点头, 没曾想苏轼站出来欠身道:“官家, 臣有意见。” 赵顼点头示意苏轼继续说。 苏轼看了一下吕惠卿道:“官家, 臣认为,原本的会元陈宓, 可取为状元。” “嗯?”赵顼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下苏轼。 吕惠卿是主考官, 可以推荐考生名次,但苏轼是编排官, 在这个上面的分量一样很重。 赵顼想了想道:“苏学士为何推荐陈宓?” 苏轼道:“因为臣觉得陈静安的文章是为第一,因而取为状元是最为合适的。” 赵顼想了想道:“苏学士可以读一读陈宓的文章么?” 苏轼点点头,取出试卷, 朗声读了起来。 赵顼静静倾听, 待苏轼抑扬顿挫的读完,忍不住夸赞道:“这个人很有见识, 文章花团锦簇。最难得的是能够体会朕变法图强的用心。 这个陈宓的见识, 朕以为在是叶祖洽之上, 若是往常, 朕一定会取他为状元。 但这一次既然主考官已经定了名次,朕也不好随意更改,不过探花也是不错的。” 谷焢 “陛下!”皇帝话音方落,苏轼已是高声反对:“臣以为不可,叶祖洽诋毁祖宗,怎么可以做状元?!” 赵顼吃了一惊问道:“苏学士此言何意,怎么叶祖洽就诋毁祖宗了?” 苏轼道:“叶祖洽的卷子开篇便言道:祖宗多因循苟且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这不是诋毁祖宗是什么!诋毁祖宗之人,怎么能够成为状元!” 苏轼这话一出,赵顼眉头皱起,叶祖洽的话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但这便是变法的事实,他们执行变法,便是将祖宗因循苟且给改了,若是现在听从苏轼的话,岂不是否认了他们自己的变法? 赵顼并没有想到苏轼会反对如此激烈,下意识之下,他将目光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缓缓出来,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却是说出令赵顼也有些错愕的话。 ”官家,臣以为苏学士的意见可以采用,虽然说叶祖洽的话不太合适,但陈宓的文章的确是更甚一筹,可取为状元。” 静立许久没有说话的张载看了一下王安石,王安石与他微微点头示意。 这下子赵顼眉头皱得更紧了。 倒不是他觉得陈宓的才华不足,而是按照原来的惯例,一般来说,状元榜眼探花都会留在朝中,派去修史进馆阁,当成未来的丞相培养, 没有往外派的先例,但他原本的打算可是要让陈宓去坐镇荆湖的啊! 赵顼心中转念, 看向吕惠卿道:“吕中允, 叶祖洽是你取为状元的,你怎么看?” 按照赵顼想法,叶祖洽是吕惠卿定的,若是被人改变,怎么着心中总是不爽的,肯定会坚持己见,只要稍微给点意见,自己便以不宜改变惯例给堵回去便是了。 却听吕惠卿说道:“叶祖洽、陈宓、上官均都是一时之选,选谁为状元都是可以的,臣选了叶祖洽,是以为他锐意创新,若是选陈宓,自然也是不错的,陈宓的文章也颇有创新之意,而且见解极为深入,实是青年才俊之中的佼佼者,臣也认可王相公与苏学士的意见。” “呃……” 赵顼一时有些无言。 平日里吕惠卿与苏轼相互掐得可不少,随着变法的深入,苏轼对于王安石的变法可看得不太顺眼,可能是因为苏辙在条例司受排挤的原因,因而只要逮到机会,便会喷王安石和吕惠卿,怎么今日就不掐了? 赵顼无奈,只能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便改一下吧,以陈宓为状元,叶祖洽为榜眼,其余俱都不变。” 苏轼喜道:“官家英明。” 赵顼微微抬了抬眉头,心道:陈静安啊陈静安,如此一来,朕倒也不算亏了你了,你帮朕做了不少的事情,朕给你一个状元,也算是酬功了。 只是想到要将陈宓派出去,朝臣可能会有异议的事情,心下又有些烦躁。 但赵顼的烦躁并不影响登科进士们的半点喜悦,传胪官们在东华门外高声唱名,状元陈宓之名席卷整个汴京城! 前几年便名扬汴京成的陈宓,再次被所有人传扬着姓名,陈宓的过往再次被挖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讲述。 进京寻父、经商致富、拜得名师、惨遭污蔑、省试得到会元,殿试被取为状元…… 宋朝人样子陈宓成为状元! 宋朝历史最帅的状元? 第二百七十二章 荣耀与责任 当陈宓远远听到从传胪官的口中传来的【两浙路衢州陈宓取为状元……】的话的时候,他愣了愣,旁边的陈定等人却是轰地一声轰动了起来。 陈宓很难去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在这一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蒙蒙登登的境界之中,他的灵魂与身体似乎分离开来,冷静无比地看着陈定等人激动不已的神情,而他却是呆呆没有发言。 周边的人也都没有在意, 因为这种表现太正常了,换了一个人,也可能被这惊喜给冲晕了,只要给一些时间就好了。 果然,很快陈宓便恢复了正常,他被陈定等人簇拥着, 跟着传胪官到去到集英殿。 在集英殿那里, 陈宓与众人一起谢恩,披上红色的状元袍,跨骑上骏马,本就长得英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更是显得英武非凡。 史上最帅状元郎引起了汴京城百姓的轰动。 韩琦曾有一句话,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儿。这句话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进士游街是在御道上举行的,可以同时容许十六匹马车同时奔驰的大道上,竟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宓身着剪裁合理的大红色礼服,高高居于高头大马之上,本就高大的身材更显得挺拔起来,比起其他要么衣服不合身,要么一大把年纪,陈宓的俊秀脸庞,一时间让诸多女性疯狂起来。 路对面的楼上,也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在诸多闺中密友的陪伴下, 满脸自豪地看着下面经过的陈宓。好友们一个个羡慕的说着奉承话,让女子愈加地开心起来。 她便是杨家女杨玉容,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满脸通红的少女,崇拜地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陈宓,少女却是卢雪婷。 杨玉容看着春风得意的陈宓,心下唯有骄傲自豪,以及满腔的欣喜,她与陈宓的亲事其实定了有不短的时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亲,虽有杨文广时常不在汴京的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双方长辈都希望陈宓能够取得功名,然后在成亲。 杨玉容虽然面上支持,但心下未必没有着急,她的年纪本就比陈宓大,这功名之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取得,若是再等几年,自己不就人老珠黄呢。 好在陈宓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男人,不仅做事情有担当,更是才华横溢,这第一次参加科举便考中了! 现在既然考中了,接下来便该将成亲的事情给完成了。 想到这里,即便是杨玉容这般洒脱的女子,也不免有些脸红起来。 陈宓却没有想得那么多,游街当然是荣耀的事情,十年寒窗苦读,一招登上天子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但对于陈宓来说,不免还是有些尴尬,如此张扬,大张旗鼓的夸耀,虽说是整治活动,但不免还是觉得是苦差事。 当然,其他的人却是很是享受这种夸耀,陈宓看到陈定甚至泪流满面,是不是便要拿着御赐的进士服抹抹眼泪,心下也不由得好笑。 不过陈定的表现并不突兀,比他要激进的新科进士还要多得多,有的人当中吟诗夸耀,有的人大声的吆喝,有的人挥着臂膀与围观百姓打招呼…… 夸耀游街大约是花了好半天的时间,到了晚上才算是停歇,即便是陈宓这身体条件,也是累得不行,但明天才是重头戏。 第二天大早,众人去拜见皇帝谢恩,在那里,皇帝赵顼会对新科进士们进行授官。 宋朝贡举的最大恩荣是释褐授官。 唐代明经、进士及第之后,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还不能直接入仕做官。 必须再经过吏部铨选考试,合格后才能授予官职,脱去粗麻布衣,换上官服,即所谓“释褐授官”。 因而,唐代许多士人明经、进士及第多年之后,仍为一介布衣,未能释褐授官,以致有出身二十年而未获禄者。 如一代文豪韩愈,就是这样的倒霉蛋。 .贞元八年他进士及第,因为吏部的考试不合格,磋砣三年,尚未入仕。 于是贞元十一年他三次上书宰相而求仕,自称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 希望能通过当朝宰相的论荐获得一官半职,结果是三次上书均不获垂怜。 他只好离开京城长安,到宣武军节度使董晋的麾下做幕僚,被辟署为观察推官,才踏上了仕途。 这样的惨痛经历在宋代是不可能发生的。 宋初承袭了五代以来的规则,但自太平兴国二年开始,进士、诸科及第、出身者可以不经关试皆释褐授官。 按照惯例,第一、第二等进士并九经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 同出身进士及诸科,并送吏部,免选优等注拟初资职事、判司簿尉。 新科进士喜气洋洋,朝廷也按照惯例授官,第二、第三人授大理评事,并为诸州通判; 第四、第五人授秘书省校书郎、签书两使判官厅公事; 第六名以下第一甲授两使职官。 第二甲授初等职官。 第三、第四甲授判司簿尉。第五甲守选,待授官。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例外,就是新科状元郎陈宓。陈宓直接授将作监丞。 看着与众不同,但其实也算是惯例了。 太祖开宝六年,创立殿试制度,进士及第所授官阶有所提高。 既然是有例可循,便不算破格。 赵顼做事历来激进,别说本身便是有例可循的,便是无例可循,他也敢授出去。 当然,若是过分了,也会引起大臣的反对的。 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乾德五年三月,门下省直接将进士开封李肃拟保顺军节度掌书记的授官驳回,因为不符合《少尹幕职州县官参选条件》的规定。 谷欭 如果赵顼对陈宓破格授官,先不说宰相那边能不能通过,即便是通过,也会引起不满,这对陈宓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不过宋代授官如此轻易也有原因,宋代的官、职、差遣是分开的,授官只是出一份俸禄,并不需要实际的工作岗位。 这也是冗官的来由。 官位每年都要给出很多,虽然不需要每个都给差遣,但俸禄你总是得给的吧? 日积月累之下,即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都给吃崩了。 这也是赵顼对陈宓重视的原因。 这家伙,是真能挣钱的呀! 授官没有什么问题,但任职的时候却是有一些争议了。 在其他的进士还在享受他们节假日的时候,陈宓已经接到任命,任命他为签书江陵府判官。 以陈宓的寄禄官阶来说,任职为签书判官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是有点低就的意思了,争议的地方在于陈宓的状元身份。 宋朝时期,虽然对于状元及第后的官职虽然还没有形成定制,但科举考试开始和翰林院产生很深的关系。 翰林起自唐玄宗时期,当时唐玄宗选文词甚佳的朝臣入居翰林起草诏书,由此,翰林院成为草拟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也是天下文人都想进入的一个理想之地。 随着翰林院的发展,翰林学士不仅参与草拟机密诏制,更是逐渐参与政事,开始分割宰相的权力,甚至后来翰林学士可以晋升为宰相,宋朝时期的发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从宋初开始,有些状元及第后一般都会进入翰林院供职,而这也就是他们腾飞的开端。 虽然宋朝还没有以后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但状元郎一般都会留在京城,少有一开始便派去地方的惯例。 因而苏轼颇为不满,而且颇为自责,他认为是因为自己力争让陈宓当状元的原因,所以让王安石记恨上陈宓,才有今日这一幕。 苏轼历来仗义执言,他认为不公正,便要去抗辩。 “官家,为何要让状元郎去江陵府那偏僻之处担任浊职?” 苏轼瞪着赵顼道。 赵顼心下有些虚,因为这的确不太符合惯例,但他不能认输,便正色道:“苏学士,你这说的什么话,江陵府也是繁华之地,怎么就成了偏僻所在? 而且这签书判官也不是什么浊职,苏学士不也担任过么,这签书判官是个培养人的好职务,正是因为朕对陈状元有期待,所以才让他去好好地锻炼,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行伍,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这话好似有道理,但苏轼并不认可,也是正色道:“状元进翰林供职才是正事,臣当年是因为考得差,不是状元,才要去地方任职。 哪有状元不进翰林,反而去地方的,而且,以状元的身份,即便是要锻炼,也可以在开封府锻炼啊。 只需要锻炼个一年半载,还是得回到朝廷中枢来才是道理,哪有远远打发去拿南方蛮荒之地的,若是不知道的人知道了,还以为陈状元是被流放的呢!” 听到苏轼说到这,赵顼也忽而有些醒悟过来,苏轼说的也有道理啊,若是陈宓这人无足轻重,这么处置倒也罢了,但陈宓毕竟是张载的弟子,自己这般做,恐怕张载那边也会有想法的,而且陈宓这个年轻人,赵顼也颇为看好的。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赵顼对于陈宓有一种特殊的欣赏,倒不是因为陈宓给他带来很多的收入。 当然啦,这个也是重要的原因。 但更重要的是,陈宓其实和他也就差几岁而已,相当于是同龄人了。 于赵顼来说,他的身边有很多的持重的大臣,反而年轻人不多。 所以这一次的科举,他才如此看重,因为他要培养大批的年轻人上来,最终才是他以后大展宏图的根基。 陈宓与其他的年轻人不同,他不是只有考试的才华,他的才能是已经证实过了,不仅以后要大用,现在也是要大用的,若是有碍他的名声,他过去江陵府那边,却是不太好办事啊。 却是该消除这个负面影响才是。 于是赵顼便不再隐瞒了,赶紧将荆湖开发计划合盘托出,向苏轼陈述了他的想法,以及派陈宓过去的原因,然后诚恳的请教道:“苏学士,您觉得朕该如何消除这个影响才是?” 苏轼听完之后,已经惊得不行,无暇回答赵顼这个问题,而是急道:“官家,臣能看看这所谓的荆湖开发计划么?” 赵顼自无不可,赶紧将已经重新抄写的荆湖计划书拿了一份出来,苏轼如饥似渴一般读了起来,赵顼见状只能无奈一笑,先行处理政务去了,因为苏轼没有那么快能够读完的。 果然赵顼快到了吃晚膳的时候,正待吩咐冯怀恩给苏轼也准备一份吃食的时候,苏轼终于看得差不多了。 苏轼过来揪住赵顼的衣袖,急忙道:“官家,臣要去荆湖!” 赵顼一听诧异道:“苏学士,你才刚刚从杭州回来,又要往外跑么?” 苏轼哈哈一笑:“朝廷不需要臣,但荆湖需要臣,官家,您就让臣去吧。” 赵顼有些踌躇。 苏轼见赵顼犹豫,赶紧道:“官家,您想一想,这么庞大的计划,就一个签书江陵府判官,恐怕是很难掌控大局的,他上面还有监司、知府、通判管着呢,恐怕是独力难支的,若是臣过去,则可以大力的支持他,这计划才有几分成功的可能啊!” 赵顼眼睛一亮,苏轼说得没错啊,若是有苏轼过去支持,陈宓才能够放开手脚,只是,要给苏轼什么职位,才能够更好的支持陈宓呢? 赵顼想了想,一时间没有主意,只是说道:“苏学士,你要去荆湖,朕是同意的,但现在转运使与江陵府知府都不能轻动,怕是一时半会不好安排,朕要细细考量一番,等朕想出来了,再与你说。” 苏轼点头道:“那臣便等官家的好消息了,臣先告辞了。” 赵顼赶紧道:“苏学士,天色暗了,先吃个晚膳再回吧。” 苏轼正要拒绝,却是想到了什么,便点头道:“正好这荆湖开发的事情要请教陛下。” 赵顼笑道:“正好探讨一番。” 君臣二人因而讨论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倒是让赵顼惊讶地是,苏轼的见解竟是颇为精到。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又要开始贩卖焦虑了呀 苏轼因为陈宓的任命炸了,直接跑去找赵顼去了,张载却是在回到家之后才知道的,因为对陈宓这个小官的任命,还没有到张载这里,所以他是等到陈宓与他说起才知道的。 张载也炸了。 “这任命太胡闹了,这是谁给出的任命,明天为师去一趟流内铨,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般对我的弟子,娘咧,老夫这与人为善久了,竟然有人敢过来头上动土了!” 张载很生气,在陈宓看来,已经有些怒发冲冠的意思了。 陈宓赶紧安抚张载。 “老师,您稍安勿躁,此事恐怕有一些内情。” 张载怒气稍歇:“什么内情?” 陈宓赶紧解释道:“老师,之前弟子不是与您提起过荆湖开发计划的事情么,您还记得么?” 张载点点头:“和这事情有关?” 陈宓点点头道:“大约是了,江陵府是为荆湖北路的治所所在,弟子去江陵府担任签书判官,大约便于管理荆湖开发事宜的考虑了吧?” 张载皱起了眉头道:“照你这么说,你的任命是官家亲自下达的?” 陈宓笑着点头道:“大约是如此了。” 张载不满道:“荆湖开发事宜大约听你说过,倒也颇为重要,但你去不去大约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你堂堂一个状元郎,却去那么偏僻的所在担任一个签书判官,这是大材小用了。” 张载想了想又道:“而且,一个签书判官,怕是对于大局也是掌控不了的,你去了大约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即便是要让你去,至少也要给一个知府吧?” 陈宓忍不住苦笑。 自家这老师也是太瞧得起自己了,知府全称为知某府事,是为一路之中仅次于转运使的首长,一般来说,都得是四五品才能够够得上的,自己虽然高,但也不过是一个从六品将作丞,那还差着好几级呢。 如果诸位看不懂,可以做一个比喻,这知府大约便是后世一个省的首府的市长…… 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半点从政经历,才刚刚十八岁,便要去做一个首府的市长,那如何能够使得。 不过陈宓知道张载也是为自己好,便劝道:“老师,这签书判官的职位对于弟子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了,老师您当年也当任过签书判官,还有大苏学士,也是从签书凤翔判官开始的。 您不是常说这个职位颇为锻炼人么,弟子也该去这地方去历练一番,您说是吧?” 张载哼了一声道:“那怎么一样,我与大苏又不是状元,状元哪里回去这等偏僻所在当判官的,不得去翰林院任职,这般清贵的所在,才对得起状元的身份。” 陈宓笑道:“那现在任命已经下来了,若是不服气,难道要跑去官家哪里那里闹么。” 张载想了想苦笑道:“那倒是不该,但为师想起你要去南方莽荒所在,便觉得心下不忍。” 陈宓安慰老师道:“老师,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只有经历过这些磨练,才能够真正成材。 老师您当年不也是在边疆磨练,才能够成就如今的您么? 弟子正该追随老师的足迹,到地方去,到困难的地方去,去磨练心智,去打熬身体,去接触民众,才能够真正知道民间疾苦。 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今日之苦难,或许便是未来之凭借。” 张载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子,这个弟子总是这般乐观,从不见他诉过苦,也不见他说过有什么困难,有事情他是真上。 陈宓要去江陵府担任签书判官之事,很快陈定等人也都知道了,他们虽然也中了进士,也被授了官,但那官是寄禄官阶,而不是真正的差遣,所以在真正有差遣之前,他们还是比较闲的,最近他们还沉浸于中进士的快乐之中呢,冷不丁听到陈宓有了差遣,都颇为羡慕,但听说是签书江陵府判官,他们脸上便有了同情之色。 尤其是陈定,也是涨红了脸:“朝廷怎么能够这样子,堂堂状元,竟然要去荆湖北路那地方,这与流放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陈定的话,众人纷纷点头看着陈宓。 陈宓少不得又要与众人解释一番,经过一番安抚,众人才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陈宓又道:“现在大家都已经有了进士出身,也有了官身,但是差遣一般却是得等等。” 余中笑道:“这有什么,便等着就是了,有了这官身,每月也能够领不少钱呢,何况我们在静安你这里混吃混喝的,却是乐不思蜀了,每日里悠游林下,说不清有多么的爽快呢!” 听到余中的话,众人俱都大笑起来。 余中说得却是真的,别的士子在京城居大不易,但他们这些人却能够住在东华门旁边的院子里,吃喝都有陈宓负责,专门请了厨娘下人服侍他们,时不时便到醉仙楼聚会,每日里除了学习便是吟诗作对,这等神仙似的日子,便是这般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陈宓也笑了起来:“你们便是想过也没有了,有老师在,你们的差遣总不至于等太久的,而且有老师在,你们的差遣也差不到哪里去,却是需要好好地努力,莫要辜负老师对我们的期待,另外……” 陈宓看了诸位同窗,沉吟了一下道:“……大家都已经中了进士,但这京城居大不易,别说进士了,就是当了宰执几年的,也未必就能够在这京城买院子。 当然,有些人不一样,那些人为了个人享乐,便利用职务贪污受贿,不惜贪索民脂民膏,最终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而我希望诸位同窗不要陷于这种窘境之中,好好地坚持理想,不辜负老师的期待,不辜负自己的理想。 所以,为了让大家不为钱所困,我决定给诸位同窗一人买一套院子以供居住,还要赠送你们田地店铺,以让大家能够安居乐业,不用为了钱而发愁。 嗯,大家也大约可以成亲了嘛,接下来你们也可以开始寻找对象了,老师那边会帮你们的,或者找我父母也行,你们都是进士出身,都可以找到很好的妻子的。” 陈宓这话一出,众人顿时轰动起来,余中余贯这些家境贫寒的自然喜气洋洋,不过,也有人有些不太爽。 宋景瞻家境比较好,平日里性情更是有些骄傲,对于陈宓这等行为,却是有些不太爽了,皱眉道:“静安,这等施舍我不要,先不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况且你这般笼络我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也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谁知道你想要我们干什么。“ 宋景瞻此话一出,顿时众人大皱眉头。 陈定更是心头大怒,心想弟弟这好吃好喝供着你,老师也用心教导着你,不过是因为大家志同道合。 谷蛩 以前也没有见你少吃一块肉少喝一杯酒,到得现在中了进士了,却忽然清高起来了,这是要作甚! 陈定正待呵斥宋景瞻,陈宓已经在前面接话了。 “景瞻兄说得是啊,某的确是是有所求的……” 陈宓说道,他的内心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有些窃喜,因为他又要开始贩卖焦虑了,啊,不,贩卖希望! “……某所求是希望天下太平,万民安乐,但现如今之国朝,外有西夏、辽国虎视眈眈,内有匪患灾患,朝廷更有三冗祸患未解决,民间土地兼并严重,官僚腐败成风,百姓说是民不聊生也不过分了。 某只所求,便是希望大家不要成为这等官僚,希望大家不要有后顾之忧,为百姓为朝廷多做一点实事,不要将心思放在捞取钱财之上。 另外,大家俱都是老师的弟子,作为关学弟子,正该为了关学之壮大而努力,将老师的学说发扬光大。 某不是要拿这些田宅收买你们,而是要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让大家为国为民做一些事情。 至于宋兄所忧虑的某是不是在收买你们……某要说,是的。” 众人目视陈宓。 陈宓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某的确是有所求的,官场之上,奥援相助本是寻常,咱们既是同窗,又是同年,本来便是一体,谁要是不愿意,某认为可以退出。” 陈宓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黄诰吃惊道:“静安,这不是结党么?” 陈宓哈哈一笑:“不然你们以为呢?” 黄诰大吃一惊,正待说些什么,程尧佐却是大笑起来,拊掌道:“说得好啊,我就说静安此人坦荡磊落,什么话都不会藏着掖着。 不过,此事我却是要赞同静安,庆历年间,范文正公、欧阳公等人施行庆历新政,后来被奸人污蔑结党,欧阳公写了一篇朋党论,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所谓小人党而不群,君子群而不党,静安的意思该是这个吧?” 程尧佐的话即是打圆场,又是询问陈宓的意思。 陈宓摇摇头道:“党而不群,群而不党,都是一个意思,终究是要党同伐异的,谁真想做一些事情,不需要党同伐异,变法也罢,反对变法也罢,都是党同伐异,我们不宣布结党,但却是需要共同进退的。 我马上便要去江陵,而你们也会在老师的安排下接下各种差遣,以后还会在老师的帮助下在官场上扎根,如果说老师与我对你们没有所求,你们信么?” 陈宓目光如电,从黄诰、叶祖洽、汤景仁、檀宗杰、徐立之、程尧佐、宋景瞻、余中、余贯、邵刚、邵材等人的脸上扫视而过。 “老师收你们为弟子,我陈宓结交你们,愿意给你们提供田宅,以后老师还要为你们在官场进步提供助力,而我也会给你们创造各种政绩以使你们进身,难道是无缘无故么? 宋兄,我不知道你今天的话,是因为你蠢,还是因为你性格上的缺陷,竟然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我就想问一句,难道大家都不明白我与老师的意思么?”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之中。 宋景瞻更是满脸通红。 陈宓叹了一口气道:“大家都不是愚蠢的人,官场便是大染缸,更是名利场,你们不会认为这官场便是可以明辨是非的地方吧? 你们要么家境贫困,要么只是小富则安,在这官场上,想要安身立命,想要有所进步,想要为民做些实事,难道靠你们一身正气便可以么?愚蠢!” 愚蠢两字是冲着宋景瞻去的。 陈宓呵呵一笑:“静安四句你们大家都知道吧,我要团结大家,不是要以权谋私。 呵呵,我有多少钱,你们大约是不知道的吧,但你们一定知道我有很多的钱,是那种富可敌国的富有! 若只是为了自己,我只需安安稳稳的做个官,在老师的羽翼下,稳稳当当的进步便是,又何必折腾? 之所以要折腾,是因为咱们这个国家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了,咱们再不为这个国家努力,这个国家就要垮掉啦! 这几年朝廷多么的穷困潦倒,甚至连薪俸都发不出来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吧? 官员越来越多,能够收税的田地越来越少,现在又折腾什么市易法均输法,看似收到了一些钱,但这不过是在竭泽而渔罢了! 一旦连商业都没有了,朝廷收不到税赋,到时候军队就没有钱养兵,没有人去作战,西夏人辽人就会长驱直入灭掉我们的国家,国内民不聊生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推翻的不仅仅是这个朝廷,还有我们这些官员!” 陈宓红着眼睛,看着他们。 “为什么要团结起来,因为不团结起来,咱们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那些权贵和既得利益者们,他们会一一扑灭我们,他们会将我们转变成为他们的一员,跟着他们一起压榨百姓,知道百姓起来推翻我们,到时候大家一起倾覆! 这等惨剧你们愿意看到是么,如果愿意看到,便现在出去,去和那些人在一起,与我们为敌!” 陈宓指着院门。 宋景瞻浑身颤抖。 徐立之肃穆看着陈宓,问道:“静安,世情当真如你所说这般严峻了么?” 陈宓点点头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老师,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老师么?” 陈宓这话一出,众人顿时脸色渐渐变得焦虑起来。 陈宓这个人他们接触了这么久,自然是信得过的,知道他不会说谎,更不会夸大其词,尤其陈宓还让他们去与身为参知政事的张载确认,这更是落实了他话里面的真实性。 原来,世道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 他们原本看到的是这繁华,原来已经到了这千疮百孔的地步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朋党 “静安,既然事情这么糟糕,那我们该怎么做?” 徐立之问道。 陈宓与徐立之对视,点了点头。 徐立之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但对于自己却是颇为信服的,也更加愿意与自己亲近,时不时便会过来寻找自己请教一些问题之类的。 果然到了这等关键时刻,立即站出来的便是他了。 今日的谈话并不是话赶话, 而是陈宓已经规划了许久的事情,本就打算在大家中进士之后,进行的一次谈话,不过是刚好自己被任命了,所以不得不提前了。 这次谈话的主题其实是——结党! 后人说,大宋之衰败源于结党,源于王安石时候的党争,因而对结党之事颇多诟病。 但于陈宓看来,结党不仅不是罪过,而且是救国之良策。 王安石的罪过是结党么? 不是。 王安石的罪过是没有真正的结党,没有结成一个有战斗力的党。 王安石纠结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仅没有一致对外,还争权夺利,从内部便先瓦解了。 若是王安石能够结成一个真正有战斗力的党派,就算王安石被皇帝给撤了,接上来党魁一样可以将他的政策给维持下去,而不是人亡政息。 所以,陈宓不仅要结党,而且要结成一个有战斗力的党。 “国朝之衰败,大家想必都已经有所了解, 接下来大家有机会地方任职,想必能够接触到更多。 我建议你们到时候多了解了解农户的生活,看看他們究竟困难到什么程度? 再看看朝廷从地方上能够收到多少赋税,看看地方豪强如何土地兼并。 再看看地方厢军究竟有多么的腐败与衰弱,便可以预料到这个国家到了多么危机的时候。 一个国家的强弱不是看歌舞升平,而是要看民间要看军队,要看府库,当你们了解到了这些,便知道我今日所说的话是否真实。 至于我们要怎么做……有一句话要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以前咱们是书生,只能议论朝政,但现在我们要走上岗位了,要做一个官员了,那便该承担起咱们的责任来了。 这也是我今天想要说的主题,便是我们要做什么样的一个官,是将其当成一个职业,得过且过,还是要实现读书人的理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当然这个听起来似乎太大了,咱们便从小处着手,若是做京朝官,不妨心怀天下,多多为民众谋福利,为国家富强而努力,而不是为自己的官位而汲汲。 若是为亲民官,便多下乡,多给民众修路,多给百姓寻找致富的门路,不扰民,打击匪患,打击豪强欺辱百姓,多为百姓做主。 谷埽 正是我期待你们这么做,不要为自己的官位而费心,不要为自己的衣食而费心。 所以,我可以与你们承诺,只要大家好好地为国为民,我一定会为大家谋取官位,至于家资,便是今日赠与大家田宅店铺,保证大家家庭衣食无忧。” 说到这里,大家一起鼓起了掌,连宋景瞻都鼓着掌,没有了之前的窘迫。 之后大家兴奋的谈起了接下来有可能获得的差遣之类的事情,颇为期待,之后众人便散去了。 陈定待众人散去,找到了陈宓。 “大兄有事情要问我?” 陈宓问道。 今日众人都在,陈宓看陈定的神色,便知道他肚子里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但碍于众人,却是没有问出来。 陈定点头道:“静安想要结党?” 陈宓闻言眼睛一亮:“大兄此话怎讲?” 陈定道:“你以老师之声望将他们纳为同窗,又提供衣食花销之恩惠,现在更是以良田美宅赠之,还要给他们结亲,一般的同窗可不会做这等事情。” 陈宓笑道:“大兄还是了解我,他们都是可造之材,即便是宋景瞻,也是聪明人,不过暂时还没有开窍罢了。 只要他们好好地历练几年,定然会成为我们的奥援,有老师在,有我的财力支援,他们在官场上进步不会慢的。” 陈定皱着眉头道:“你又是以良田美宅赠之,又以官位诱之,就不怕生米恩斗米仇,这等小人可不少,尤其是那个宋景瞻,这才刚刚中了进士,便有了目中无人的姿态了。” 陈宓笑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刚刚中了进士,连我其实也有了些飘飘然了,也怪不得他得意忘形,只要他的差遣迟一些到,他便该知道该依仗谁了。 咱们能够给他的可不止是良田美宅,还有他的未来。 官场之险恶,他不出去闯闯是不太清楚地,只有他受了挫折,需要咱们帮助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身上打着的标签是多么的重要,是多么的堪以依仗了。” 陈定舒了口气道:“嗯,你心里有底便好,不过静安,我似乎觉得你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 陈宓看着陈定,陈定的眼里有这担忧,心里却是一软,温声道:“大兄,以前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挣点钱,只想过上好日子,但认识的人多了,牵挂的人也就多了起来,牵挂的人多了,便希望他们能够过上好日子。 于是我便想着挣更多的钱,给他们创造好的日子便是了,但是睁眼看这个世界,便发现不能蒙着脑袋过日子。 今日我说的那些话,不光是让他们敬佩我,以我为中心,而是这个国家当真已经到了这般危险的时候了。 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在未来的几十年,便会有灭顶之灾,这个灾祸,可能来之外部,但更可能是内部矛盾的集中爆发导致的。 所以啊,想要我关心的人继续将好日子过下去,便要改变这个国家,想要改变这个国家,便需要足够多的帮手,而宋景瞻他们,便是我们能够抓得住的帮手。 所以我要好好地将他们团结在一起,集合大家的力量去改变这个国家,我这么说,大兄您能理解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此去千里 “所以静安要结党?” 陈定坚持问道,脸色严肃看着陈宓。 陈宓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没错,便是要结党。” 陈宓已经准备好接受陈定的诘难,没想到陈定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舒了一口气道:“嗯,我支持你。” 陈宓却是愣了愣。 陈定看到陈宓的神色,笑道:“有些意外?” 陈宓也舒了一口气:“很意外。” 陈定笑道:“大兄总是支持你的……” 陈定顿了顿道:“……其实呀,大兄在帮老师接待来客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些事情。 老师虽然说是参知政事,但执政至今,能够影响的其实也没有太多,反而是你联合曾相之后,老师的政令才算是能够走出去了,能够影响的才算是多了起来。 这个事情让大兄清楚地意识到,治国平天下不是只靠自己便可以的,便是清明卓著,清正严明的包孝肃,不也得靠着韩琦,文博彥以及王丞相的儿子这同年么?……” 陈宓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的也是,包拯的同年大约也是整个宋朝最牛批的一届之一了。 嗯,虽然非议先人之过不太好,但有研究者说,他从未弹劾过同年当中身居高位者,而且,很多弹劾之后,空缺都被同年所替代。 所以严格来说,包拯得以屹立不倒,离不开仁宗的信爱,离不开同年扶持关照。 当然啦,自然也离不开立身持重清廉自守,但总的来说,同样也脱离不了封建时代同年同乡党同伐异的桎梏。 “……所以啊,结党从来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这党够不够厉害,这才是关键所在。” 陈定给下了一个结论。 陈宓静静地倾听,听到了这里,不免还是心生激赏,果然自己这个哥哥的悟性还是厉害啊。 “大兄,结党是事实,但不能言传,立之他们都是可造之才,但究竟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的,宦海风高浪急,有些人能够把持住自己,有些人几个回合便被卷入海底,我们固然要看顾他们,但这也是一种筛选,能够脱颖而出的才能够真正进入核心圈。 大兄,我此去荆湖,遥遥千里之外,老师这边便要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坚持让老师每半月检查一次身体,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月。 你的差遣我与老师说过了,便安排在政事堂,那里是天下政事集中之所在,最为考验人,也最为培养人的视野,当然,也是让大兄你多加关注立之等人的动态的缘故。 流内铨那边颇为关键,大兄要多加往来,立之他们现在放出去都是低品官员,便是受这流内铨管辖,关系却需得做好,有什么空缺之类的,可以多照顾一番。 有老师的关系在,还有家中资财也多,大兄与同僚们往来不要吝惜财物,请客不要小气,同僚若是有急事,不妨给送一些钱财,若有喜事丧事,多给一些喜钱帛金……” 谷徰 陈宓絮絮叨叨地吩咐,陈定却是没有不耐烦,仔细听着,连连点头,等到陈宓说完了,才回道:“你说的大兄都记住了,一定会照做的,你不必担忧,倒是你此去时日可能不短,却是有一事要先办了。” 陈宓想了想道:“却是何事?” 陈定笑道:“便是与杨家的婚事。” 陈宓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却是该当如此,大兄与曾家的婚事也该办了。” 陈定笑道:“嗯,咱们兄弟便不要麻烦了,一起将婚事给办了,免得麻烦,你觉得如何?” 陈宓笑道:“却是再好不过了,明日我便去找父亲,让父亲将事情给操办起来。” 陈定点点头,不过有些犹豫,想了想道:“还是我去与……说吧,你还是准备好去江陵的事情,老师估计也有许多的事情要交代你。” 陈宓有些惊讶地看着陈定。 陈定勉强笑了笑道:“你要去江陵,这家里便要我操心起来了,陈……父亲那边年纪也大了,也该我担起来事情了,再这么别扭下去也不是个事情。 而且,弟妹要入门了,还有你嫂子也要入门了,咱们家里的这些事情,让她们知道也不是很好,所以还是……” 陈定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母亲若是在,即便是知道了这事情,以她的性格,估计也不会让我与父亲搞得这么僵的,说起来,他也得到了报应,生生让自己的亲儿子给打断了腿……哈。” 陈宓没有做出什么欣慰的表情,陈定倒是愣了愣:“静安,你……” 陈宓平静道:“大兄惊讶的是我并没有什么欣慰之情么?” 陈定点点头。 陈宓笑道:“陈年谷便是个人渣,这事情咱们难道是错的么,不是的,他真的是个人渣,你要怎么对他,我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咱们现在养着他,不过是因为需要他好好地活着罢了,至于要不要与他和好,与他来往,其实与我来说全无必要,大兄也不必要,至于玉容和嫂子,也没有必要与他往来。 所以啊,大兄若是觉得心中不忿,便不要去管他,现在他有钱也有人伺候,日子过得可不知道多舒坦,便由得他去有如何,不必委屈自己的。” 陈定苦笑了一声:“果然你还是你啊,陈静安,论洒脱,大兄便没有见过谁如你一般,不过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该大兄去面对的事情,大兄还是不躲了。” 陈宓笑道:“嗯,但无论如何都好,大兄需得记住,陈年谷不该有任何野心,他若是想搞事情,大兄便不要手软,嗯……宴淑文也是如此。” 陈宓说话时候笑吟吟,但话里的内容,却是令陈定都忍不住身体发寒。 陈宓却是不管陈定了,起身伸了伸腰,笑道:“此去千里,此间便摆脱大兄了,事情呢,自然是繁杂的,但我相信大兄经过几年的锻炼,必然可以独当一面,到时候等我回来,说不定大兄便要罩着弟弟我了。” 陈定笑了起来。 “那再好不过了,哥哥照顾弟弟,也是理所当然。” 第二百七十六章 江南 陈宓说是要与陈定一起举办婚礼,可是哪有那么容易,曾家也好,杨家也罢,也都是豪门大族,怎么会如此简便了事。 陈年谷与宴淑文去曾府与杨府探听口气,两家都觉得还是错开办更好一些, 权衡之下,还是先办陈定的婚礼,毕竟陈定排行老大,倒也合乎礼数。 至于陈宓,却是连哥哥的婚礼都来不及参加,便要出发去江陵府就职了,本来陈宓想等参加完陈定的婚礼之后再去江陵府, 但一来这大族礼数多,各种繁文缛节颇多, 一样一样走下来,都得到七八月份去了,陈宓是如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只能先行去江陵府。 杨玉容对此颇有怨言,但礼数如此,也就只能如此了,更加令她不满的是,此次去江陵府,陈宓竟然不带她一起去,还有她那老父亲,也不让她一起跟着去。 上次去江南的时候,陈宓也不让她跟着去,老爹也是这般阻拦,后来陈宓差点被下狱,自己听说之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陈宓机警, 还有那个苏念卿预警, 二郎恐怕前途尽毁不说,甚至连身家都会有危险,想想就极为吓人。 不过陈宓说不让她跟着去,她也只能听着,虽然陈宓打不过她,但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自己可以刁蛮,但却不能当真骑到夫君的头上去。 杨玉容心里是很清楚的,二郎看着温和,但却是极有主意的人,若自己非要逆着他的想法,却总是不太好的。 不过,心里不痛快是真的不痛快,毕竟,自己是真的想和他腻在一起啊,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要保护他的安全嘛,嗯,就是这样。 陈宓甚至都没有办法好好地准备一番,安顿好家里的事情,不过家里有老师坐镇,还有大哥也能独挡一面,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 匆匆与家人告别,陈宓便带着檀希程兄弟、秦大步南下了。 杨玉容只是泪眼婆娑。 这一刻她很羡慕卢雪婷,因为卢雪婷跟着卢仲文先行南下了,那么多的产业南迁,她当然得跟着卢仲文一起南下。 陈宓不是第一次南下了,也算是颇有经验了,坐着他的游船,沿着运河南下,大约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到了杭州。 卢仲文等人便在杭州,南迁的产业也大多聚集在杭州附近,听闻陈宓到来,卢仲文等人早就候在码头。 来了杭州,自然要进去看看的,看看南迁来的企业是否都安顿好了,方便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陈宓下船,看到了卢仲文、瞿洪庆、施彦卿、两浙路四大家族,梅郝祝袁,也就是梅可嘉、郝惟和、祝象昭等人也都来了,还有邬家父子俱都来了。 梅可嘉再次见到陈宓,脸上满是惊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上次离别,二郎还是白身,可再次见到您,却已经是国朝状元郎,如今更是一府之签书判官,手握大权,令人折服啊!” 陈宓笑了笑,扫视了一眼,看到卢仲文等人脸上也俱都是兴奋之色,笑道:“梅老板过奖了,叨天之幸罢了,倒是听说诸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郝惟和笑道:“我们这点进步,怎么比得上二郎,而且我们的获利,还不是因为二郎的原因,若是没有瞿行长、卢部长的支持,我们的产业也不可能有这等进步。” 瞿洪庆笑道:“二郎风尘仆仆,这一路千里迢迢,还是莫要在此逗留,还是去望海楼那边吧,让二郎好好地歇两天再说。” 谷虳 众人俱都连连点头。 ”是极是极,二郎也辛苦了。“ 邬宗贺赶紧前面带头,请陈宓上了马车,众人也纷纷上了马车,往望海楼而去,留下码头上的杭州人纷纷议论,议论这漂亮的公子哥是谁家的公子,怎么杭州这么多的大佬都来迎接他。 不过那些都是闲话了。 陈宓倒是满脸惊奇地看着杭州的新变化。 从他下了船开始,便注意到了码头依然是焕然一新。 以前的杭州码头固然算是维护的不错,但却是嶙峋的岩石,虽然已经尽量的修整,但总是坑坑洼洼的,因为靠水,上面也有青苔坑洼,稍不注意便会踩了一脚的污水,但现在却是变了一番模样: 码头扩建开了来,货船与载人的码头分开,且俱都是用水泥铺设,看起来相当的整洁,虽然上面难免有水,但却只是薄薄一层,而且随时都有人来清扫。 而从码头开始直达杭州城都是一色的水泥大路,搭在他们进城的马车,也都是四轮的马车,除了他们的马车,路上行走的也都是四轮的马车,两轮的也不是说没有,但却是少了很多。 邬于兖是陈宓的老相识,此次去望海楼,邬家算是地主了,邬于兖便与陈宓一车,算是东道主。 邬于兖见陈宓关心道路马车,便给介绍道:“这路是大苏学士主持修建的,苏学士来到了杭州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做了不少的大事的。 一是修了苏堤,算是将静安唯有完成的事业给完成了; 二则是修了这条苏道,当然修路的功劳不仅仅是苏学士的,还有今天到场的这些老板们,当时便是梅老板挑头向大苏学士请愿的,苏学士也是热心,果断推动修建此路,因而大苏学士虽然离开,但杭州百姓依然挂念他。” 陈宓笑着颔首。 邬于兖笑道:“至于这些马车,则是丁学至丁老板给杭州人带来的,丁老板的福德车行来到杭州,四轮马车顿时风靡,现在杭州城有钱人家,谁不是有几辆福德车行的马车?” 陈宓笑了起来:“丁学至倒是如鱼得水了,这杭州是水泥的发祥地,因而修路都是水泥了,倒是极其利于四轮马车的推广了,咦……咱们不是去望海楼么?” 邬于兖笑道:“是呢,不过不是去原来的望海楼,而是去西湖城里的望海楼。” 陈宓恍然大悟。 是了,西湖城已经是完工了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杭州 一路前行,杭州的变化的确是翻天覆地的。 柳永的一首望海潮,令得江南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繁华地。 但以陈宓的眼光来看,其实也就那样而已,它的繁华,不过是因为经济的发达。 但对于城市的发展却没有认真规划过,走在大街上, 是一种粗放式的繁荣。 但此次到来,却是变得不一样起来。 这要得益于水泥路的修建。 根据邬于兖的介绍,水泥路的修建,四轮马车的普及,让车辆的速度变得快了起来。 于是便出现了诸多骇人听闻的车祸,终于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于是经过思考, 推行了人行道以及车行道的分流。 正是因为这种分流,令得市容变得整洁起来。 陈宓听得有趣,便随口将红绿灯、护栏、两侧道路的绿植等等想法告诉邬于兖,邬于兖却是十分的重视,说是要写了给到官府,让杭州变得更美。 陈宓只是笑笑而过。 杭州变化很大,西湖的变化更大。 当年他修建的河堤绿树成荫,柳条垂落在水面上,江南的夏景着实怡人。 远处的苏堤将西湖分离开,陈宓漫步在苏堤之上,仿若跨越千年,一时间令人感觉到恍惚。 但其实变化最大的是南边靠近杭州城的西湖城。 原本这里是一块荒芜的沼泽地,陈宓以重新西湖为代价,从杭州知府祖无择的手上将其买了下来,并在这里筹建规模庞大的西湖城。 时间过得很快,西湖城也拔地而起,且已经投入了运营。 西湖城用水泥路连接了杭州城,像是两个城池连接在了一起,杭州市民只要驾乘马车, 只需两刻钟的时间便可以抵达。 西湖城这里的繁华远胜杭州城, 望海楼、南下的醉仙楼、还有此次汴京城南迁企业有大部分将总部放在了西湖城,因而这里成为贵人的聚集地。 西湖城筹建图纸出自陈宓手上,建设理念综合了传统建筑以及后世的建筑理念,因而展现出来的是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华美,令得初次见到这等宏伟而华美建筑的市民心神俱醉。 于是,这里大约便成了杭州城外的一个中心,一个令得杭州人,哦,不,应该是江南人心目中的圣地。 “……不到西湖非好汉,好汉必来西湖城,平生不见望海楼,便称英雄也枉然。 这是现在杭州百姓中流传的打油诗,虽然没有什么水平,但却是颇为贴切的。” 邬于兖笑着介绍道。 陈宓神色有些古怪,笑道:“这打油诗……是你们父子炮制出来的吧?” 邬于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陈宓笑道:“挺不错的营销方法。” 谷邞 陈宓登上了望海楼,其实这里叫临湖阁更加合适,望海是往不到啦,但看湖却是绝佳。 今晚的望海楼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从中溢出。 陈宓被安排在主位上,瞿洪庆则是被安排在次座,其余人一一落座。 陈宓扫视了一圈,今晚到场的,除了今天去码头迎接的那些人,还有南迁的企业的负责人,比如说丁学至等人。 望海楼今晚没有承接外面的客人,大厅中摆放的几十张桌子,竟然坐得满满都是人,可算得上高朋满座了。 这么多人,自然没有办法一一去招待,他们也不敢高攀过来,只敢在陈宓站起来敬酒的时候才附和着说话。 更多的时候,陈宓是在问瞿洪庆、卢仲文等人,关于南迁企业的安置以及发展问题。 瞿洪庆笑道:“……二郎不用担心,此次南迁之企业,大多都是有你所说的核心竞争力的,并不因为来了南方,便失去了发展的沃土了。 二郎大约也看到了杭州比起之前要繁荣了近几倍了吧?这便是南迁企业带来的。” 陈宓笑道:“看到了,的确是耳目一新。” 瞿洪庆笑着点头:“还得感谢梅老板、郝老板、祝老板以及邬老板这些大老板的支持啊,没有他们全力奔走,帮着平衡江南这边的关系,这么多的企业,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都得到了好的安置。” 陈宓赞许地看向梅可嘉几人。 梅可嘉笑道:“瞿行长这便是客气了,这么多的企业来和江南,看似来了许多的竞争对手,但带来的商机也是巨大的。 这期间固然有利益受损的,但瞿行长总是能够给他们弥补,其实即便是没有我们,相信瞿行长也能够处理好的。” 瞿洪庆谦虚道:“梅老板是客气了,若没有梅老板他们,老瞿的确是要无计可施的。” 陈宓摆摆手笑道:“大家都别谦虚了,这事情我是能够想到有多么艰难的,晋朝时候衣冠南渡,北人南人之间的矛盾有多么尖锐,这在史书上是有记载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此次汴京的企业南迁,大约与那时候的衣冠南渡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梅老板你们能够奔走着给大家纾困,这可是大恩大德,诸位以后千万别忘记了梅老板他们的恩典啊。 大家跟着我一起,向梅老板他们聊表感谢!” 陈宓率先举起酒杯,向梅可嘉等人示意,一时间,整个大厅数百号人俱都站起,想梅可嘉等人敬酒。 梅可嘉被此等情景感动得泪水连连,只感觉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对陈宓也有了很多的感激。 而这些南迁的商人们,其实有许多是第一次见到陈宓的,他们大多是卢仲文发掘出来的,只听说过卢仲文提过,但却没有当真见过。 卢仲文说起陈静安的时候,大多是钦佩不已,让他们也有一些不同的感觉。 但今日见到陈宓的时候,一个身高高大的少年人,虽然长得很好看很漂亮,也颇有气质,但年纪毕竟太小了,很难得到大家的尊重。 只是大佬们都在,没有人敢造次罢了,但没有谁是当真心有敬畏的。 到了此时,陈宓在诸多大佬中间不仅挥洒自如,每句话大佬们都颇为敬重,才明白了,陈宓不是靠他的背景,而是靠他自己的能力,这才让他们有了些不同的感觉。 ——大约,跟着的这个年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第二百七十八章 江陵是个好地方 陈宓在杭州就呆了两天,主要就是看看南迁来的企业安顿得如何,毕竟这关乎之后荆湖开发计划的实施,当然,他也要为这些南迁而来的企业负责,不能将他们忽悠过来了,便不管不顾了。 不过这一点他倒是无须担忧, 因为随后汴京传来的消息,令得这些南迁过来的企业主暗呼侥幸,因而市易务执行的各种政策令得留在汴京的企业叫苦不迭,甚至有很多因此而破产的。 陈宓看到南迁企业已经大多铺陈开了,便放心继续往江陵而去,本来卢仲文等人想要跟着一起去的,但陈宓却没让去。 卢仲文颇不理解道:“静安你说稍后需要我们去开发荆湖,怎么现在不让我们一起跟着去?” 陈宓笑道:“不是不让你们去,而是不要跟着我去, 你们可以先行去调查市场,但先不要暴露与我的关系。 江陵府那边是什么情况,现在还说不清,我得先过去将各种关系梳理清晰了,到时候才好做事。” 瞿洪庆倒是理解陈宓的选择:“静安的打算是对的,静安是过去当官的,与以前不一样,当官的不能与经商的过于接近,否则总是有人诟病的。 另外,在静安还没有立足时候,咱们若是这么过去,不免会被当成肥羊,到时候反而会误了大事。” 卢仲文有些不服气道:“咱们有这央行的名义罩着呢,谁敢拦着我们?” 施彦卿笑道:“卢兄,咱们之前只是单纯涉及商业,因而阻力不大,旁人一听到央行的名号,便天生矮了一头, 但此次要涉及的领域太广太深,却是不好轻忽,尤其是涉及到土地的问题,这问题可是非常敏感的。 土地问题历来是大问题,最近几十年,朝廷屡屡想要清丈田亩,从范文正公,到后来的韩相公,到得如今的王相公,又有谁当真能够执行下去的,无不是遇到了巨大的阻力,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可以想象,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央行固然能够在金融行业所向披靡,但在土地这一块,估计震慑力还是不够的,毕竟这涉及的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动一动皮毛没有关系,但动命根子,那可是要拼命的!” 陈宓笑道:“嗯,是这个道理,你们要过去,也不要大张旗鼓,令人去好好地做商业调查,将各行各业的情况都给梳理清楚,再同意决定让那些企业过去投资。 另外,到时候等我立足了,会给搭建起来一个招商平台,给你们投资建立一个通道,这样才能够快速地有效的引进企业,又能够让企业们扎根成长。” 瞿洪庆等人纷纷点头。 离开杭州,陈宓的船沿着水路进入长江溯游而上。 长江边上的城市,一般不会太穷,但比起江南来说还是差了不少,比如说所经过的黄州这些州县,虽然靠近长江的城镇得益于长江的水运,因而比较繁荣,但其余的地方终究还是穷困得多。 几天之后,陈宓的船进入鄂州,抵达武昌县,武昌的繁荣倒是令陈宓颇感欣喜,尤其令他开心的是,进入武昌之后,两岸人烟稠密,商业更是繁盛。 谷佇 在定下荆湖开发计划之时,陈宓其实心下还是有诸多的疑虑的,但当时为了搪塞企业南迁之事,没有过多的调查,便匆忙交了上去,但对于是否当真能够完成,其实心下并没有太多的底气。 但这一路过来,至少陈宓能够笃定的一件事情是——荆湖两路的人口不少。 也就是说,荆湖两路虽然落后,但因为本地水土丰沃,能够养活的人不少,比起北方,这里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尤其是进入江陵之后,这种繁荣更是肉眼可见! 不过想一想也实属正常。 江陵府是土地肥沃,最为出产谷米财物的荆湖北路的首府,位于长江中游沿岸,地处江汉平原腹地,以平原为主的地形土地广袤,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加之气候适宜,具备发展农业生产的优势。 加上宋初统治者对江陵地区的农业生产是非常重视的,采取了减轻负担、恢复生产的经济政策,也的确收到了一定成效。 以人口数量为例,封建社会生产力不够发达,农业是劳动力密集型生产部门,一定区域内人口数量的多寡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该区域经济发展水平的高低。 江陵府在天宝年间有三万三百九十二户,十四万八千一百四十九口,到崇宁年间,户口数增至八万五千八百一,口数为二十二万三千二百八十四,户均人口不足三人,人口的大量增加从一定程度上证明到如今,江陵地区的经济已经发展到较高的水平了。 对此陈宓是很满意的。 从这一路看来,荆湖两路人口虽然没有非常稠密,但这人口已经足以进行一场大开发了,而这商业的基础也很是出色,根据他的观察,各类手工作坊虽然水平不算高,但已经有了基础,这对于以后南迁企业在本地的招工有很大的帮助。 进入江陵府之后,陈宓没有着急去府衙报告,而是花了几天的时间走了走江陵府城,经过考察,他发现江陵府城的私塾不少,识字率竟然也不算低,大约是因为经济条件好,因而平常人家也有钱供得起子弟读书。 当然,大多只是要求子弟认识一些字罢了,真要考科举的,家中还是要求颇为殷实才好。 但这已经是很不错了,这意味着,有不少识字的劳动力,在南迁企业开办的前期可以有足够的人力资源。 经过了这些调查,陈宓总算是有了满满的底气了,他也可以开开心心地去府衙报告了,不过,这是一个另外的挑战了。 根据陈宓的了解,江陵这个地方的官场可没有那么简单啊。 读者朋友们或许对江陵府不太熟悉,但换成另外一个名字,或许便要如雷贯耳了。 江陵,又叫荆州,刘备借荆州的荆州。 第二百七十九章 江陵也很复杂 陈宓在江陵调研了几天,才去江陵府衙报告。 “你便是陈状元?” 江陵知府齐稽中满是赞赏看着陈宓。 “早就听说陈状元年少有为,且风姿卓越,但万万没有想到,陈状元竟然是如此年少,还如此俊秀,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 没有起错的外号,果然不愧是国朝人样子啊!” 知府齐稽中身材高大,一脸正气,端得一副大宋文官模样,笑起来更是和蔼,令人一见便心生信赖和好感。 关于这个齐稽中的来历,陈宓来之前也是有过一些了解的,齐稽中字觉明, 长兴人。少年寒苦,刻意求学。 13岁时以文章谒见安定先生胡瑗,胡瑗奇其才,留之受业。 宋皇祐五年进士,调主杭州钱塘薄,有政绩。被荐入朝,累迁江宁府江宁县,江宁素为多事,更换许多县令。 齐稽中到任后,处理得并并有条。太守知其敏捷,委其在江通一带筑圩数千丈,使水田免遭害,当地人称“齐公圩”,后得赏识,一步一步提拔,近两年被提拔为江陵知府,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人,自然算是很不错的了。 不过在这江陵府, 别看齐稽中一脸的威严,但这里真正能做主的还真不是他。 荆州地区地处江汉平原,西接天府之地川蜀,北通军事要塞襄阳,顺长江而下可达中国经济重心地区,在赵宋一朝平定武平、后蜀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荆湖北路是大宋重要的财政军资供源地之一,因为历来身处要冲,是兵家必夺之地,到了战乱时期兵凶战危,但到了和平时期,这里却是财富汇聚之地,因而,这里也有诸多的大族。 东晋时候,南朝为笼络人心、安置大族,便就地按流民原来籍贯在南迁之地设置原籍州、郡、县。 当时北方大族大多集中在长江流域,特别在建康和荆州附近,虽然风流早就被雨打风吹去,但宋代百余年的和平,还是让这里的世家大族重新焕发了新生。 这些世家大族,有一些诗书传家,掌控了上升渠道,有些掌握了大量的土地,成为大地主,有些则是利用百年的时间,让旁支掌控了大量的胥吏位置,成为名声不显,但却影响力巨大的胥吏家族。 而江陵府西南部靠近四川与荆湖南路的西北部,这里山地密布,又临近羁縻府州,里面的蛮夷时常作乱,因而那地方也是乱的很,所以一些匪人也聚集在内,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所以,陈宓来到了江陵,便十分的小心。 这个小小的江陵府,地缘重要、权力结构复杂、各种异常力量犬牙交叉,力量的展示有时候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文明,若是一个不慎,便要身死道消。 齐稽中身为知府,但却受这江陵府大族、辅官、胥吏联手钳制,当然算不上政令不出府衙,毕竟这是大宋皇帝任命的封疆大吏,全然藐视也是不可能的,有些权力大族也不敢触碰的。 谷黐 北宋时期管理荆州地区的主官出现“知江陵府”和“知荆南府”并存或者交替的现象。 这是因为荆州地区为赵宋一朝南下统一发挥了巨大作用,其间,该地区的地方政府官员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对于北宋荆州地区的知府,官员任职记录多为荆南府而不是江陵府,这里主要原因是江陵知府需要兼任荆湖北路的军事长官,即兵马钤辖,掌握本路最高兵权,江陵府也就成为荆南军府,知府亦可称为知荆南府。 这种形式既有利于及时镇压少数民族叛乱,也有利于防止地方权势壮大,威胁中央。 若不是因为齐稽中还掌握着手上的军权,他估计真的要被这江陵大族给架空了,但这和平时期,轻易不能动军事力量,因而这齐稽中的生活也并不好过。 这一点从齐稽中略带些愁苦的姿容可以看出。 这些事情陈宓在江陵府城稍微打听了一番便知道了,毕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不过陈宓对这个正印知府却没有半点的轻视,因为接下来有好多的事情需要仰仗面前这位支持呢。 听闻齐稽中如此夸耀,陈宓赶紧连道不敢:“府尊过奖了,小子不过是叨天之幸罢了,当不得府尊如此谬赞。” 齐稽中也只是随口一夸,之后便是随意聊天,咨询京里的情况,以及问候张载的情况,陈宓也娓娓道来,有些事情能说便多说一些,有些事情不能说便少说一些,但以他的说话本事,自然让人看起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熨帖感,倒是让齐稽中对这个少年郎生出了几分好感。 因为这几分好感,齐稽中倒是有了几句关爱的话语。 “……陈判官此次远道而来,必定是身心俱疲,这几天便好好地歇息一番,待安歇差不多了,本官为您筹办洗尘宴,也给你介绍一下同僚们,以后相处的时间可多着呢。 不过陈判官初来,却是以多了解情况为主,一些事情莫要随便插手,有什么事情可以先找本官问问,免得得罪了人。” 陈宓点点头,这话倒是有几分关心人的意思了,倒是要领情的。 “那府尊,属下便回去歇息了。” 齐稽中笑着点头道:“好,那本官使人给你安排个住处,这府衙倒是有房间,就是条件有些简陋,陈判官可以去看看,若是不嫌弃便可以住下,若是觉得过于简陋,也可以在外租住民屋。” 陈宓笑了笑点头,地方官员倒是有一些好处的,若是在汴京,却是没有这般好处。 宋承唐制,唐朝一般不为京官提供免费住房的做法,宋朝也是如此,自京都到各地州府,都设有楼店务(后改名店宅务)作为主管国有房产和邸店的行政部门,负责出租及修造事宜,相当于近世的房管局。 官员在京都任职而又无私第的,都要僦屋而居,即便是宰执大臣也是如此,没想到这地方官却有房子住,却是意外之喜了。 第二百八十章 规模庞大的府治 来的时候匆忙,出来的时候却是有闲暇仔细看看这江陵府的府治,跟在一个小吏的后面,陈宓四处打量。 穿过府治的大门、仪门,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五开间、九脊顶的雄伟建筑,这便是江陵府府治的正堂、知府的办公大厅, 叫设厅,也就是刚刚与齐稽中相见的所在。 知府既是一府之长,掌总领郡务,宣布诏条、掌握一府之其户口、赋役、钱谷、狱讼听断之事,率举以法,凡兵民之政皆总焉,所以其办公的设厅也位于府衙的中轴线上。 看完了设厅, 陈宓往左手边看了一下, 也就是设厅的西边,有一座略小一点的厅堂,这个厅堂叫佥厅,佥厅是知府与其副手、助理联合办公的地方。 嗯,也就是自己到时候要办公的地方。 知府的副手叫通判,作为州郡的副行政长官,通判与知府共同管理郡政,凡知府签发的政令,须有通判副署同意,方能生效。 所以,宋时通判又有“监州”之名,有权监察知州,知州有不法者,得举奏之。 所以严格说,宋朝的州通判,既非知州的副手,又非知州的属官, 他们敢与知州争权。 打个不是很准确的比方, 宋时通判有点像州检察长兼副州长,地位远高于明清时期的通判。 除了知州、通判,州府还有有若干助手佐治郡政,这些助理性质的官员叫做“幕职官”。 如果说知州和通判算是一二把手,那么第三把手便是签书判官了,嗯,也就是陈宓自己了。 宋朝州郡的幕职官继承自晚唐—五代时藩镇自辟的幕僚,包括判官、推官、节度掌书记与观察支使。 判官为幕职官之长,掌裨赞郡政,总理诸案文移,斟酌可否,以白于其长(长官)而罢行之,类似于州官府的秘书长。 判官如果由京朝官担任,又简称“签判”。 推官的职责跟判官差不多,不过排序在判官之后,相当于州官府的副秘书长。 节度掌书记与观察支使一般不并置,因为他们的职权相同,均为掌管州郡的笺奏公文,有点像文字秘书。 一个州郡配备多少名幕职官,跟该州的政治地位有关。 江陵是政治地位很高的节度州,设有签判、观察判官各一员,节度推官、观察推官各一员,他们各有自己的办公厅,但需要每日赴佥厅联合办公,共同处理公务。 陈宓作为第三把手,他的办公厅便在右手边的厅堂里面,他过去瞄了一眼,虽然大小与布设都不如设厅与佥厅,但好在也是明亮整洁,不由得满意地点头。 除了幕职官群体,宋朝的州郡还配置有若干曹官,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司户参军,他们负责具体行政与司法事务。 录事参军是诸曹官之首,“掌州院庶务,纠诸曹稽违”,并管理州郡官府的大印,州郡的公文用章,都须经录事参军之手,其职类似于州官府办公室主任。 但宋朝的录事参军还兼理讼狱,并辖有一个法院,叫做府院,不过府院并不设在里面,因而陈宓并没有看到,但来的时候由看过,也就无谓再看一遍了。 一路沿着设厅、佥厅,经过,签判厅,然后出侧门,往里走便是后院了,这里便是陈宓要居住的地方了。 是了,一路走过来,当然还有观察判官厅、节度推官厅、观察推官厅,府院,当直司、左司理院、右司理院、司法厅,司户厅等等,设置其实是相当繁杂的,从某方面可是说是因为宋朝的冗官问题的一个体现了。 不过,若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也可以说是宋朝官府配置比较完备、官府职能比较发达的体现。 到了明清的时候,官府的编制一再缩减,最后也就沦为官府职能大幅度退步的局面了。 甚至到了清朝的时候,朝廷将掌治刑狱的推官裁撤掉,同知与通判也被视为闲曹,这种情况可以将官员数目控制在最小规模,并以很低的税率来维持政府运转。 精兵简政、轻赋薄敛当然是好事情,但实际上,税率过低、政府过简,不可能形成优良的治理。 所以,宋朝一方面被诟病冗官冗费,也一贯被视为弱宋,但了解宋朝较为深入的人,却是会更加喜欢宋朝的,因为这是一个整体上来说更加接近后世的社会。 陈宓一路走一路思索,没一会便到了后衙。 后衙是官员们居住的所在,自然如同前衙一般等级颇为威严,最好的院子自然是属于知府的,次好则是属于通判,签判作为三把手,自然是第三好的院子。 齐稽中说居住条件简陋,实则上还好,毕竟是官衙,虽然简单,却并不简陋,至少维护还是得当的,并没有穿风漏雨的情况,这已经令陈宓颇为满意了。 小吏小心观察陈宓的神色,见到陈宓的神色并无不满,才说道:“签判大人莫要嫌弃才好,官衙条件的确是简陋一些,不过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这官衙乃是承接前代至今,后面的知府也并不改建,倒是有修缮的,但基本都不大动。 所以虽然整体上还算是整洁,但却是说不上好的,有些大人嫌弃这里条件不好,便去外面租赁民房,当然啦,各位曹官大多是本地的,所以他们也并不稀罕,这里倒是落个清幽。 当然也有好处的,这里距离前衙较近,倒是免了奔波之苦,也算得上一个好处了。” 陈宓笑着点头道:“很好了,我很满意。” 谷興 陈宓前世算得上混得不错,到了现在,也是混成了人上人,但无论是前世的童年也好,这一世的小时候也罢,都是从农村出来,所以对于外物上并没有太多的奢求。 吃住方面,能够住好吃好,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没有,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随意便是。 陈宓转头问檀希程兄弟以及秦大步道:“怎么,你们觉得如何?” 檀希图笑道:“二郎都觉得可以,我们两个厮杀汉,当然没有什么好挑拣的,我们当年随军打战时候,迫不得已时候,连草根都得吃,若是有牛棚可以住,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这里窗明几净,已经是顶好的了。” 秦大步也是笑道:“乖乖,这里比我家可好太多了,我要不是因而二郎,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好房子,哪里有什么好嫌弃的呢。” 陈宓笑了起来:“就怕你们在京中院子住惯了,住不得这样的房子了,既然都没有意见,那便在此安居吧。” 檀希程点点头提意见道:“二郎,还是先由我们打扫一番吧,虽然也还算是干净,但总归咱们自己好好清扫一番才放心,另外,让希图去买一些床单被褥之类的常用物品吧。” 陈宓看了看道:“这里面也有,就不用了吧?” 檀希程笑道:“来之前杨小姐特意吩咐过,说是这些方面都得用好的用新的,不要怕花钱,外面的床单被褥终究是不干净的,总是要小心为上。” 陈宓忍不住笑了,点点头道:“也罢,那边依着她吧,希图出去却是得小心为上,这里人不生地不熟的。” 檀希图笑道:“二郎放心,我一身本领,即便有歹人,也奈何不了我。” 檀希程怒道:“二郎的意思是这个么,二郎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惹是生非,咱们刚刚到这里,却是不好落人把柄,若是你动手让人抓住把柄,接下来却是不好做事了。” 陈宓摆手道:“不必如此,我的意思便是注意安全,这里土汉杂居,民风彪悍,是为南来北往之地,号称通衢,不仅沟通南北,还要通汇东西,从江南到汴京,这里是为要道之一,而川蜀也是通过这里将货物运出来,因而这里各个地方的人都有,蛇龙混杂,所以更要小心,至于惹事不惹事的……” 陈宓笑了笑:“……也没有什么打紧的,只要利在我们这边,便无须惧怕。” 檀希图闻言与自己的哥哥笑道:“你看,我就说二郎不是怕事之人……” 檀希程顿时动上了手,一刀鞘就砸在弟弟的大腿上,怒道:“二郎是关心我们的性命安全,是怕我们胆怯以至于丢了性命,可不是因为不怕惹事,你这浑人就是听不懂话是不是!” 檀希图一向怕自己大哥,被砸了这么一刀鞘,也不敢多说,赶紧一瘸一拐的往外跑去。 檀希程与陈宓抱歉道:“二郎,我这弟弟读书少,在军中厮混惯了,落下了这一副混不吝的性子,要不是我时常管教着,怕是要给二郎惹出大事来的。” 陈宓点点头,劝慰道:“也不必如此,希图其实也是挺知道轻重缓急的,不是那等浑人,你也不必管教过甚,倒是你们兄弟两个有没有相好的女子,也该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传后,你们跟着我东奔西走的,且从事职业也比一般人危险,还是早做打算为是。” 说到这个,檀希程这个硬汉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干笑道:“这比军中要安全多了,说来跟着二郎这么久,也就之前江南之行有点意思,其余的时候,却是太顺风顺水了……呃,二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事情也没有什么危险,而且也挺有意思的,跟着二郎走南闯北的,见识可大涨了。” 陈宓笑道:“出门在外,自然是安全为要,若是可以,自然是顺风顺水为好,不过人在路上走,也不能强求,毕竟这世道还是不安全,总会有一些意外的。 我听闻这荆襄女子虽然泼辣,但也是顾家的,又有南方女子的姿容,宜家宜室,你与希图若是不嫌弃,我便托人找没人给你们说说媳妇,在这里估计要几年时间你,生几个孩子,到时候你家老爷子也好抱孙子。 之前见过你家老爷子,虽然对家庭状况的改变颇为欣喜,但说起子嗣之事还是有些遗憾,你与希图毕竟是家中老大老二,还是给老人家多谢安心才是。” 说起自家的老爷子,檀希程顿时有些意动,嗫嚅道:“那边劳烦二郎了。” 陈宓笑道:“嗯,小事尔,届时什么聘礼之类的,便都给你们包了,只是咱们在外面,婚事可能就无法大办了,只能简略一些了。” 檀希程嘿嘿笑道:“这个倒是无妨,我们是粗汉,倒是不太在乎。” 两人说着话,却是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檀希程以为是檀希图回来,奇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但却有人说道:“陈签判,卑职是江陵府录事参军,听闻签判过来今日来履职,卑职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陈宓脸色诧异,但很快便收敛起来,转过身来,与门口外之人拱手笑道:“原来是桑参军,久仰久仰,陈某刚来,本想着将这落脚处赶紧收拾好,然后去拜访诸位同僚,没想到桑参军竟然亲自来了。” 桑参军面如皱橘,闻言眉笑眼开,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一般:“原来陈签判竟然知道卑职的贱名,卑职心中感觉鼓舞万分啊,不知道陈签判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卑职万死不辞!” 桑参军撸起袖子,看着竟像是要亲手帮忙打扫卫生的模样。 陈宓怎敢让一府录事参军参与其中,赶紧拦住道:“桑参军,这哪里敢劳烦你,这些便让随从去做便好了,以后还有好多事情需要麻烦桑参军呢。” 桑参军连连点头,菊花一般笑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放心,关于公事方面,卑职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陈签判需要的,卑职一定会支持!” 陈宓笑着感谢道:“那就太感谢桑参军了,希望咱们一起将公事给做好,不辜负官家对我们的期待。” 桑参军又是捣蒜一般点头:“那是那是,陈签判不愧是汴京来的,这格局便是高啊,厉害厉害!……” 桑参军谀声如潮,陈宓笑意盎然,一派同僚投机之景象。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本来就不对劲 陈宓与桑参军站着聊天,天南海北的,竟然聊到檀希图买了被褥回来才算离去。 房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檀希程洗了把手来到陈宓的身边道:“二郎,这桑参军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 陈宓笑道:“看出来了?” 檀希程撇了撇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且此人阿谀奉承, 不像什么正经人。” 陈宓笑道:“这你就错了,此人不仅是正经人,还是有出身的,嘉佑二年间的进士出身,了不得吧?” 檀希程有些愕然:“嘉佑二年的进士,那可了不得啊,现在的苏学士、吕检祥这些不都是嘉佑二年的进士么, 怎么这桑参军才混了一个录事参军啊?” 陈宓点点头道:“嗯,所以也是奇怪, 我来之前调查过,这桑参军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也不至于在这个位置上干这么久,后来才发现,这桑参军是因为没有背景,所以等了许多年,估计是使了钱,才混上了这个差事,所以他在这录事参军上也没有干多少年。” 檀希程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是如此,那也是正常,有官衔在身却没有差遣的,这在国朝也是寻常,那他今天来是想要搭上二郎这条线么?” 陈宓摇摇头道:“恐怕却是未必,别看他似乎都在奉承我,但却是在旁敲侧击挖我的根底, 估计是某些势力派来的吧。” 檀希程顿时脸上肃穆起来:“二郎,会有危险么?” 陈宓笑道:“现在没有什么危险,因为咱们还不属于任何派系,但接下来可不一定了,等我威胁到他们的利益的时候,危险自然也就来了。” 檀希程点点头道:“无论怎么样都好,咱们都得小心点,二郎你便在中间这个房间,大步在门房,我在左希图在右,然后我与希图轮流守夜。 陈宓点点头道:“嗯,这些你来安排便是了。” 陈宓与檀希程聊了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天色也晚了下来,陈宓也是饥肠辘辘起来,这府衙里只给住的,却不提供吃食,吃食什么的都是官员自己的解决的。 有家庭的,便是自己开火,若是单身过来的,便出去外面找些吃食,这江陵府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多,商业兴盛,倒是颇为热闹,不虞没有卖吃的。 陈宓来了些天了,也自然知道哪里有东西吃,于是主仆四人一起出去外面吃饭,来到了府衙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这里近府衙,江陵府府衙是个庞大的机构,各种官员自己开火,但胥吏之类的,中午时候还是要出来吃饭的,这里便是他们的聚集地了。 只是一般到了晚上,他们也大多回家里吃去了,这里的人便少了许多,正好主仆四人可以边吃边聊。 吃的东西倒还算可以,但毕竟是不太精致,令得吃惯了好吃食的陈宓有点皱眉,秦大步便提议道:“二郎,要不我明日去买做饭的家伙事,这饭还是我们自己做吧。” 陈宓斜睨了秦大步一眼:“你会做?” 秦大步笑道:“二郎忘记了,我可是你从酒楼里挖掘出来的。” 陈宓笑道:“关键你又不是后厨的。” 谷彃 秦大步笑道:“这可难不倒我,若不是当年二郎提携我,我估计现在也是在开小酒馆了,我本来的计划便是开一家小酒馆。 所以虽然在前台,但有时间都会去后厨帮忙,便是为了学习本领,打算着开小酒馆的时候,若是请不起人,自己也可以做厨师嘛。 所以啊,这手艺即便是比不上大师傅们,但做咱们几个人的饭却是绰绰有余了。” 檀希程笑道:“二郎,我觉得可以,出来外面吃饭虽然方便,但中午什么的人太多,终究不太方便,若是大步能够做,却是再好不过了,现在倒是没有什么,但以后……估计还是不太方便的。” 秦大步低声笑道:“另外啊,杨小姐吩咐过的,说是尽量少在外面吃饭,毕竟不太干净,还是得自己做的放心。” 陈宓哑然失笑:“也罢,你要是觉得不麻烦,便做着呗。” 秦大步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伺候二郎的生活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说起这个,陈宓突然有些感慨道:“大步,你也该独挡一面了,当时招揽你的时候,我可是想让你干大事的,现在卢仲文已经是风投部的部长了,还有其他的人,也都手握重权,只有你还天天跟着我做一些下人的活。” 秦大步诧异地看了看陈宓道:“二郎,这不是挺好的么,跟着你,我感觉特别好,比我去干其他的都要有劲得多。” 陈宓将信将疑:“你说真的?” 秦大步笑道:“当然啊,这一路过来,见识的东西可多了,超级有意思的,咱们几次下江南,明刀暗箭的,那可真是刺激,还有在京城的时候,啧啧,那时候二郎你虽然不是官员,但做得事情,却是件件关乎天下苍生,我虽然只能帮着打下手,但那种改变世界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檀希图闻言插嘴笑道:“大步说得深得我心,看着二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可真是刺激的,大家都说王衙内乃是京城第一衙内,但在我看来,二郎这小参政才是真本领,那王雱哪里比得上二郎……” “噤声!” 檀希程怒视檀希图:“这等话你也好随意乱说!这里人多眼杂的,传出去不是白白给二郎招祸么!” 檀希图讪讪低下头。 陈宓笑着摆摆手道:“没事的,这些话说是虽是不太合适,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过你哥说的是,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现在咱们在江陵府是外来人,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一些,免得无故找来敌视,着实是没有必要的。” 主仆四人吃了饭,便回去府衙后院安歇去了。 夜里下起了雨,雨声之中,陈宓却是睡不太着觉了。 今日见到了齐稽中与桑参军,一个冷淡一个健谈,但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这江陵府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不过也是,这里本来便不对劲。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佥厅议事 第二日,陈宓早早起来,整个江陵府也随之苏醒,尤其是府衙之前的各类早餐铺,更是早早便打开了,因为他们要赶在在卯时之前做一些生意。 所谓点卯,便是卯时上班, 当然这里是江陵,并没有京城那样严格,齐稽中也不是赵顼那般是个工作狂,所以没有当真卯时处便要求到齐,但最晚也不能超过卯时末。 这一点昨天接待的那个小吏却是已经说清楚了。 陈宓打着哈欠喝下秦大步早早起来买好的早点,然后穿着圆领大袖的绿袍官服, 下裾加横襕, 腰间束以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靴或革履,他身材高大,正好撑起这一身官服,檀希程几人第一次见到陈宓穿上这身官服,齐齐夸道:“好威风,好杀气!” 这是一身常服,所谓常服,便是寻常穿着的官服,至于颜色则是绿色,这是规制,公服三品以上用紫,五品以上用朱,七品以上绿色,九品以上青色。陈宓的差遣是签判,不过这是差遣,真正的寄禄官阶是从六品下的将作丞,所以他的官服常服便是绿色的。 穿好常服之后, 陈宓便往前衙去, 进到前衙前往佥厅路上,陆陆续续有许多的胥吏过来上班,路上还有一些身着官服的,应该是曹官之类的职事。 这些人看到陈宓身着绿色常服,一个个露出惊诧的神色,不过因为第一次见面,没有人凑过来说话,只是看到的时候,露出笑容相互拱拱手算是见过礼了。 陈宓倒是落落大方,跟着人群来到佥厅。 佥厅是知府与其副手、助理联合办公的地方,陈宓到来的时候,佥厅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不过大多不认识,扫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桑参军,桑参军看到陈宓,只是点点头,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倒是与昨日看起来颇为不同。 一会之后,齐稽中来了,与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一起联袂而来,从官服上判断,应该是江陵府的通判。 所谓通判,算是知府的副手,但严格来说,宋朝的州通判,既非知州的副手,又非知州的属官。 因为作为州郡的副行政长官,通判与知府共同管理郡政,凡知府签发的政令,须有通判副署同意,方能生效。 所以,宋时通判又有“监州”之名,有权监察知州,“知州有不法者,得举奏之”。 更有一些通判,不仅监察知府,还敢敢与知州争权。 陈宓从其他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些惊容,心下倒是有了一些猜测。 齐稽中笑眯眯道:“诸位同僚早上好啊,今日有个大好事要与大家分享一下,便是我们的签判已经来了,便是这个年少有为的陈宓陈签判。” 齐稽中看向陈宓,将陈宓介绍给大家。 众人俱都笑着与陈宓打招呼。 那威严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些笑容:“原来是传闻许久的签判来了,欢迎欢迎。” 齐稽中笑着道:“陈签判,你出来乍到,本府便为你介绍一番吧,这位便是咱们江陵府的判官鲁知灏,这位是推官秦长年,这位是节度掌书记冀相东,还有这位是曹官之首的桑参军,咱们江陵府有资格在佥厅议事的都在这里了,大家都好好地认识认识,这江陵府的大好未来还要靠大家呢。” 陈宓笑着与大家拱手打招呼,大家也没有给什么脸色看,大多脸上都这笑容。 这也正常,因为如果从职位来说,知府与通判高高在上,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一个为市长,一个是书记。 至于其他的人,都算是幕职官。 而陈宓这个签判乃是幕职官之首,而推官、节度掌书记都算是他的手下。 所以,从名义上来说,陈宓其实便是第三把手了。 只是在大宋官场上,名义与实际从来都不是一体的,你有多少的权力,不全依靠你本身的职位,也要依靠你能够影响到多少人。 很明显,现在陈宓能够影响的人几乎没有。 谷浖 因为之后便进入议事阶段,陈宓没有说话,别的人也没有请陈宓发言,似乎将他当成了透明人,齐稽中也没有开口要给他分配管理的事情。 官员官员,自然是要管事,那才叫官,不管事的,那根本不能叫官。 陈宓前世身为高管,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陈宓也没有着急,他安静地听着他们在讨论事情,然后印证了他一些想法。 在讨论之中,齐稽中似乎对这些事情不太熟悉,似乎并不常参与这个会议,反而是通判鲁知灏往往出言回答问题和布置任务,布置之后,也不问问齐稽中意见如何,其他的人也不问齐稽中意见,便点头应下,似乎这江陵府知府布置齐稽中,而是这通判鲁知灏一般。 齐稽中从介绍完之后,便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端坐,等到聊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今日的议事便到此结束吧,大家便安排事情去吧。” 众人站了起来,正要说声遵命之类的话,陈宓却突然说道:“府尊,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齐稽中啊的一声,有些惊讶的看了看陈宓道:“陈签判,本府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你不如提示一下?” 陈宓笑道:“下官乃是签书判官,不知道要分管什么事情,府尊不给下官指点一下么?” 齐稽中不由得看了一眼鲁知灏,然后才道:“这个嘛……陈签判是签书判官,自然是管理签书判官该管理的事情,不需要本府分配的。” 陈宓闻言不由得暗自一笑,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不过他也不指望这齐稽中,这齐稽中离着被完全架空已经不远了,他说的话也没有什么用。 陈宓笑道:“谢谢府尊指点,下官已经明白了。” 通判鲁知灏垂着眼帘,似乎并没有听到一般,齐稽中赶紧道:“好了,便这样吧,大家都散了吧。” 说着匆匆便离开了佥厅,回了自己的设厅去了,似乎在这里便浑身不自在一般。 陈宓笑了笑,与鲁知灏拱了拱手道:“大人若无其余事情,下官变回去了。” 鲁知灏这才抬起眼帘,笑着点头。 陈宓看了看其余的人道:“秦推官、冀书记、还有桑参军,咱们一会在我那判官厅开个小会吧,嗯,便定在未时一刻吧,还请各位不要迟到。” 陈宓这话一出,佥厅顿时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秦推官呵呵一笑道:“陈签判,本官下午还有重要文书要处理,恐怕是抽不出时间了,下次吧。” 那个冀书记笑呵呵的,也不出声,似乎是在看陈宓如何反应,似乎在看笑话一般。 陈宓不露声色,看向桑参军,桑参军干咳了一声,干笑道:“下官下午也有要事,府院下午有一些官司需要下官处理,也怕是没有时间的。” 陈宓微微一笑:“这样啊,也成,既然大家都没有时间……好嘛,那本官便与桑参军你去府院那边,也算是了解一些情况。” “啊?” 桑参军吃了一惊,赶紧看了一眼鲁通判,鲁通判却是没有说话。 桑参军额头上的汗顿时出来了,想了想道:“那……那也成吧。” 陈宓笑得很开心,拱拱手道:“好,那下午本官便去找桑参军好了。” 桑参军一脸苦涩。 第二百八十三章 第四派系 陈宓一走,桑参军便火急火燎地道:“鲁大人,您看下官该怎么办?” 推官秦长年与节度掌书记冀相东也都看着鲁知灏。 鲁知灏看了一下众人,知道众人都看着自己的态度,知道该站出来说说话了,便笑道:“那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罢了,他知道什么, 前些年他读的不过都是一些科举书籍,哪里懂什么律法? 他要是敢大放厥言,你正好当面打击他的威严,几次下来,这江陵府便没有谁看得起他了。” 桑参军苦笑道:“可他毕竟是幕职官之首,我们这些曹官还是要受他节制的, 这般做法,便是藐视上官,这要是传出去, 我老桑……” 秦长年大笑道:“老桑啊,什么时候你胆子变得这么小了,知府你不也怼过,现在一个小小的判官,怎么就怕了?” 桑参军怕鲁通判,但对秦长年却不太怕了,呵呵一笑:“秦推官,你这便是不讲道理了,这陈签判与知府那是一回事么?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知府和我隔了几层,有通判在,他也奈何不了我,但签判却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要真是给我果子吃,通判都管不了。 还有……” 桑参军看了秦长年一眼,顺带着瞟了一下鲁通判道:“知府没有背景,这点大家都清楚, 但陈签判么……嘿嘿,后面可是站着一个翰林学士,你们不会连一个翰林学士都瞧不上吧?” 秦长年与鲁知灏几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冀相东道:“下官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道理,这陈宓堂堂状元郎,又是参知政事亲传弟子,怎么就来了咱们这江陵府?” 秦长年也是目露思索之色:“通判,下官觉得老冀说得对,这陈宓怎么就来了咱们江陵府呢? 别说江陵府有多重要之类的话,现在可不是什么关键时期,若是打仗时候,这里自然是重中之重。 但大宋承平百来年,咱们这江陵府已经沦为一个沟通东西南北的一个中转站以及税赋之地罢了,说什么重要性什么的,倒不是说没有,但也不至于将一个状元郎派到咱们这呀!” 桑参军忽而紧张起来:“难道是冲着咱们而来?” 秦长年冷笑一声:“冲咱们而来?老桑,你也未必太瞧得起自己了,堂堂状元郎,以后可是入阁拜相的,拿来对付咱们?” 桑参军不太服气道:“我自然不敢有这么想法,可要是冲着通判来的呢?” 鲁知灏失笑道:“那也不能,本官虽然自视甚高,但区区通判,还真不敢劳动状元出马. 大宋朝的状元郎,可不是什么空有一个名头罢了,科举是国朝抡才大典选出来的,若是连状元都不能有个好前程,叫人怎么信得过国朝? 说白了,状元郎便是一个标杆,以后发展如何先不说,那要看个人的能力,但若是朝廷随意处置,那科举就要大大失色了。 科举乃是国之大事,有宋以来,哪个皇帝不是大力宣扬科举,哪里有选出来状元郎却拿来干一些腌臜事的,那不就是打自己的脸么? 还有,你们别忘了,这可是咱们官家登基以来选出来的第一个状元郎,天子门生大弟子,那是何等的荣耀,怎么可能拿来对付我这一个不入流的通判,别想多了。” 冀相东若有所思道:“通判的说法很有道理,按照这个逻辑,要么陈宓来这是有更大的事情要做,要么……” “要么便是他是被流放过来的!”秦长年抢着说道。 桑参军赶紧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冀相东笑道:“咱们在这江陵府久了,便对京中的事情了解得少了,好在咱们这里虽是远离中央,但终究是沟通东西南北之处,倒是有一些消息。” 秦长年道:“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秦长年是推官,按照排序来算,他其实算得上是第四把手,在这里算是二号人物了,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冀相东点点头道:“咱们都知道这陈宓是状元郎,是张参政的弟子,但却是有一些内情不太清楚。 张参政号称是变法派,乃是仅次于王相公的中流砥柱,但一二把手哪里有那么融洽的,他们只是看着和谐,实则上也有竞争的。” 鲁通判若有所思。 “当然,王相公与张参政之间自然不会直接竞争,但他们派系之下的人,却是难免要政权夺利。 这陈宓乃是张载的左右手,与他的亲哥哥陈定乃是张载最为信赖的人,自然与王安石那系的人会有一些竞争。 据说陈宓与王雱其实不太对付,似乎在之前还明争暗斗了一番,后来是被王相公与张参政联手叫停,这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不过,近来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似乎变法派内部又开始斗法了。” 鲁通判眉头一皱:“怎么说?” 秦长年与桑参军俱都看着冀相东。 冀相东低声道:“近来江南那边有很多的企业南迁之事,这事大家都该知道吧?” 秦长年惊道:“这事大家自然知道,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段时间,长江上满是大船,要么是载着各类工具,要么是载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辽国南下……” “噤声!” 鲁通判喝道。 “这话也是能够随便说的?” 秦长年缩了缩脑袋笑道:“反正那阵仗大得很。” 冀相东嘿嘿一笑:“那是因为王相公那一系针对张参政使的招,王相公那边搞了一个市易法,针对张参政管着的央行,那些企业都是央行旗下的,他们这是冲着央行去的,央行没有办法,只能将企业南迁。” 鲁通判若有所思道:“央行的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一开始则央行乃是王相公的公子王雱在搞的,不知道后来怎么着,便被张参政这边夺了过去,若是这般说法,倒是有可能啊,这仇可深着呢。” 冀相东笑道:“不止,据说这次张参政组织企业南迁,让王相公的市易法成了笑话,我估计啊,陈状元之所以来江陵,恐怕是王相公那边使得坏,就算不是王相公本人,估计也是他下面的人搞得事情。” 桑参军哈的一声笑了:“老冀,按照你的说法,这陈状元郎是被流放来的?” 谷屷 冀相东点点头道:“大约是如此了。” 鲁通判暗之舒了一口气,不过不动神色道:“好了,无论陈签判是因为什么来的,咱们都要好好地配合他工作嘛,都是同僚,也不要做得太难看。 老桑,陈签判年少,你便好好地教教他,律法代表国朝威严,陈签判多学一学是好事情。” 桑参军听了这话,一下子便急了:“啊,大人,这不对吧,怎么就把这锅扔我头上来了,照您这意思,是要让陈签判羁绊在我这呢吧?” 秦长年呵斥道:“老桑,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甩锅,通判这是为了你好,你也是正经仕途出身,这么些年也没有混上个门道,这不,陈签判乃是京中有背景的,你若是搭上了,以后可不就飞黄腾达了么?” 桑参军顿脚叫苦道:“飞黄腾达,什么飞黄腾达啊,你老秦愿意便自己去,这等愣头青,谁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别把我这老骨头给折腾进去才是吧!” 鲁通判脸色一正,呵斥道:“好了,都在说什么话,老桑,陈签判本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曹官本来也是他的职责范围,他要去,我还能拦着不成,那根本不符合官场惯例!” 老桑低着头,肚子里却是暗骂:官场惯例?若是按照官场惯例,你鲁判官哪里敢架空知府,哪里能够管着江陵府,哪里能贪得盆满钵满?怎么到了我这里便是什么官场惯例了? 哼,无非便是其余的油水多,贪墨得多,你们怕被那个毛头小子察觉到了罢了,至于我这里,只是清水衙门,也查不出来什么东西,所以被你们当成弃子了! 不过他的心思没有人官,鲁通判挥挥手:“好了,就这么着吧,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秦长年与鲁通判拱拱手,临走前看了一下桑参军,嗤笑了一下走了。 冀相东拍了拍桑参军的肩膀,也笑呵呵地去了。 佥厅里只剩下鲁通判与桑参军两人。 桑参军还是不死心道:“大人……” 鲁通判抬起头:“啊,你还在呢?” 桑参军:“……” …… 陈宓第一次来到自己的办公厅,知府的办公厅叫设厅,联合办公的地方叫佥厅,通判的办公厅叫通判厅,若是有两个通判,则是叫通判左厅和通判右厅,至于陈宓的办公厅,则是叫佥判厅,大小虽然不如设厅与佥厅,也不如通判厅,但比其他的推官厅、节度掌书记厅却是要大的,彰显了佥判的第三号人物的地位。 秦大步已经早就等候多时,见到陈宓回来,赶紧迎上去:“二郎,您回来了?” 厅立面还有一个胥吏,也赶紧迎上去道:“大人您来了。” 陈宓与他们两个都点点头,在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上做好,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干得很好。” 秦大步倒是没有什么,那胥吏却是笑容满面连连点头。 这个胥吏是府衙安排过来在佥判厅当差的,估计也是某一方的眼线,但陈宓却是没有让他走,而是留下来,一方面是不愿意让人提防,另一方面,他要做一些事情,还是得有当地人才行,否则什么事情也干不成的。 陈宓笑道:“祥甫,上任佥判可有留下什么卷宗?” 翁祥甫摇摇头道:“上任佥判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一直没有佥判到任,所以卷宗什么的,都在秦推官那边兼管着呢。” 陈宓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翁祥甫松了一口气,他还真害怕这个小爷要他去秦推官哪里要卷宗,秦推官那人性暴,指不定就要被打一顿。 陈宓倒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笑着问道:“怎么,秦推官那么可怕么?” 翁祥甫嗫嚅了几声没有说话,秦大步呵斥道:“在佥判厅里,便是签判老爷的地盘,你现在是佥判厅的人,在这里说话,难道佥判老爷护不住你么?” 翁祥甫脸色羞红,鼓了鼓勇气道:“秦推官性情暴躁,无论是对犯人也罢,动辄便是用刑,这里的胥吏大多怕他。” 陈宓笑道:“怎么的,他还能够将大刑用到你们身上来?” 翁祥甫道:“那倒没有,但若是说了他不中听的话,轻则呵斥,重则伸手便打脸,因而大家都很怕他。” 陈宓点点头道:“嗯,那你便离他远一些便是了。” 翁祥甫迟疑道:“怕是躲不开的,咱们佥判厅与推官厅业务往来十分的频繁,或者说,佥判厅与推官厅本就是一正一副,不分彼此的。” 陈宓点点头道:“嗯,没关系的,你是我这边的人,秦推官也不会轻易动你的。” 翁祥甫将信将疑,僵着脸答应了。 陈宓笑着点头道:“好了,你忙你的去吧,有事情我会叫你的。” 翁祥甫一溜烟跑远了。 秦大步笑道:“二郎,看来这厮是信不过您啊,跑得恁快,看着像是不跑快点,一会便让人给逮住了。” 陈宓笑道:“也正常,那秦长年在胥吏之中积威甚中,不过也对,知府都不敢与他们抗衡,何况是其他人。” 秦大步低声道:“二郎,您去佥厅那会,我倒是与翁祥甫探听了一下,据他所说,这江陵府做主的便是那通判鲁知灏,然后这其他的属官,比如这秦长年还有那个冀相东,都是站那个鲁知灏的,至于曹官们,则是属于本地的大族,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陈宓点点头道:“那录事参军桑端学呢?” 秦大步道:“桑端学也是外来的,虽说身为录事参军也算是曹官之首,但也就只能依仗着鲁通判的权威,但其实那些曹官其实也不太认的。” 陈宓笑了起来:“这江陵城还真是有趣啊,小小的府衙,竟然就分了三大派系,知府一派,通判一派,本地曹官一派,哈哈,三国鼎立啊!” 秦大步笑了笑道:“眼下又不止了。” 陈宓哈的一声道:“你是说佥判一派?” 秦大步笑道:“佥判不仅要成为一派,还将会成为最大的一派!” 陈宓笑着摇头道:“不,以后江陵府只有一派,嗯,或者说,以后荆湖两路,只有一派,若是还有其他的派系,咱们就干不了什么事了,天天搞这些争斗就该烦死人了,多不值得。” 第二百八十四章 你这是何居心 宋朝的州郡除了幕职官群体,还配置有若干曹官。 曹官包括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以及司户参军,可以这么说,真正州府之中,真正高居云端之上的是知府与通判,而幕职官则是中层,而曹官便是亲民官, 他们负责具体行政与司法事务。 而曹官也分高下,录事参军乃是诸曹官之首,掌州院庶务,纠诸曹稽违”,并管理州郡政府的大印,州郡的公文用章,都须经录事参军之手, 其职类似于州政府办公室主任。 但宋朝的录事参军还兼理讼狱, 并辖有一个法院, 叫做“州院”或“府院”。 桑参军回到了他的录事厅,心下却是起伏不定。 今日在佥厅,事实上情况已经很清晰了,关于这位新来的状元郎的工作分配,现在知府不愿意插手,实际上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 至于通判则不愿意让陈宓插手政务上的事情,现在这种处置方式大约便是要将他给架空的意思了。 但陈宓毕竟是有背景的,完全架空恐怕是不行的,若是人家察觉到不对,一封信捅到上面去,到时候惊雷从天上来,谁也挡不住。 所以通判顺水推舟将这个麻烦推到他这里,这是将他往火炉上烤了。 虽说这司法上的事情虽然还算是干净,但谁又敢说完全是干净的,便说他自己,也有一些请托之事,这是难免的, 人在官场上混, 又如何能够那么清白? 何况江陵府这般复杂,一方面通判那边需要讨好,本地大族也不好得罪,有时候贪赃枉法之事不是他愿意做,但又如何能够拒绝? 而这陈签判,看着是什么都好,便是太年轻了,年轻便容易气盛,年轻人还有正义感,最见不得这些东西了,若是在此过程之中,让年轻人遇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到时候将这事情给捅上去……啧,到时候先死的便是自己了! 桑参军忍不住戳牙花子。 “不行,得想个办法将这个大麻烦给扔出去!” 桑参军下了一个决定。 但没有等到他想出什么好办法,陈宓已经来到了录事厅,笑眯眯地与他打招呼。 陈宓看到有些惊吓的桑参军,笑道:“桑参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面如土色的模样?” 桑参军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没事没事,佥判怎么这么早过来,不是说未时么?” 陈宓笑道:“吃了饭,一时间觉得没事,便先过来桑参军这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桑参军正待大摇其头,忽然心中一动,笑道:“哈,佥判乃是幕职官之首,身份娇贵,下官这里的事情都是污浊事,哪里敢劳烦佥判?” 陈宓闻言一笑:“通判也说了,说本官也该多学习,亲民官嘛,什么事情也要经历,不然怎么成长呢? 桑参军不妨将事情给说说,若是本官感兴趣,倒也不是不可以。” 桑参军面露难色道:“哎呀,那事情的确是不适合大人干……” 陈宓啊的一声道:“那就算了。” 桑参军:“……” 陈宓笑答:“那还就是跟着桑参军审案破案好了。” 桑参军急道:“哈,佥判,下官还真的觉得有一事佥判绝对感兴趣,而且极利于学习律法,也不知道佥判感不感兴趣?” 陈宓点头道:“桑参军说说看。” 桑参军笑道:“江陵府乃是荆湖北路一路之治所,这里也集中了很多的案件,都是荆湖北路的州县每年送上来的,有些可以州县自己解决,但有些便得到江陵府这边来最终定案。 而荆州湖北路辖江陵府、鄂州、复州、峡州、归州、安州、汉阳军、荆门军,人口众多,汉夷杂居,又是南来北往之处,江河湖泊之处,盗匪滋生之地,所以这情况之复杂令人瞠目结舌。 因而咱们江陵府的府院要经手的案件每年何止万千件,而咱们的人手又是定数,所以每年都会有很多的案件被积累下来,当然啦,重大案件是重中之重,必须得提前处理,因而总有一些寻常的案件不得不被积累下来,每次到了年底的时候,也是令人头疼。 若是佥判愿意接手处理这些案件,那咱们江陵府院的司法官以及胥吏可就要大大感谢佥判大人了。” “哦?”陈宓眉头一挑,倒是颇为感兴趣起来。 桑参军看到陈宓感兴趣,心中暗道一声好,赶紧推销道:“佥判,您别看这些案件被积存下来便轻视了,能够到咱们府院的案子,哪里有简单的,不过是因为其他的或是涉及到命案,或者是有伤风化的案子在前,所以才被留存下来,终归还是要专门找时间处理的,并不是不重要。 佥判若是能够从这些案子入手,或许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便可以对咱们大宋律例了解得七七八八了,若是能够再深入几个月,或许都能够成为行家里手了。 佥判想一想,懂大宋律法那可算得上专业人士了,如果佥判能够成为专业人士,那对以后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啊。” 陈宓动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是蛮不错的,不过,我能够上手审案么?” 桑参军见到陈宓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上钩了,心下得意,但知道还得再下一把火,赶紧拱火。 “佥判刚刚中了状元,这个时间估计还没有真正了解过便被任命了职务,可能还不太了解咱们地方上的这些事情,便让下官为您解释一下吧。” 陈宓点点头。 谷饹 “咱们大宋在司法机构的设置、人员的配备及其职能分工上都是作了精心设计的,县级官府审理裁决日常民事案件及杖以下刑事案件,徒以上刑事案件在审理以后须将初审情况上报州政府,由州级司法行政官员审理。 一般州政府内有两个审讯狱案的常设机构,即州院和和司理院,有些地方还有幕职主持的当直司,这些是负责审讯犯人的鞫勘,或称推司、狱司、鞫司。 司法参军被称为检法官、谳司,根据审讯结果依照犯罪情节负责为鞫司检出适用的法律条文,供鞫司官断案时照用。 在一州不同时设置录参、司理与司法时,由他官代替其职,而不允许一个官员在同一案件的办理过程中既是审讯官,又是检法官,遂为之增设司户一员,兼录事参军,主持军院,除鞫、谳分司外,宋代州级司法还实行录问制度。 幕职诸官在这一录问过程中有纠正错判误判的职责。录问无异词,长官认可后,通常由推官、签判或判官依照司法参军检出的法律条文,拟写出案件的判决书,称为“拟判”或“书拟”,然后依次由幕职官、通判、知州签押,并加盖公印方能结案。 在签押时,如果幕职官对这种已结案的“具狱”有不同意见,还可以与长官争辩,以正其冤,雪活冤狱者有奖。 当然,若将来大辟案被监司或中央司法机关发现有冤情,则元奏断官、定夺官、签书官员皆在受罚之列。” 桑参军在地方官府工作多年,因而对这些了如指掌,因为存着震慑陈宓的意思,所以虽然说得详细,但却是用相对正式的话语来解释,若是一般人,还真的是要被震慑住的。 陈宓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对他来说问题不大,毕竟他的老师可是张载,张载也是从地方做出来的,对这些可是行家里手,知道弟子以后做官必然要经历这些,早早便给打了基础了。 陈宓在后世当集团高官,到了那等位置,做的事情不是已经犯法便是擦边球,因而对律法也是了解颇多,相互对照之下,自然也是有深入了解了,因而听桑参军的话并不难理解。 “照桑参军的话,便是本官是可以断案的?” 陈宓问道。 桑参军嘿嘿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佥判在最终判定之后,也可以后补流程嘛。” 陈宓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下桑参军道:“不对吧,桑参军。” 桑参军愣了一下道:“佥判,哪里不对?” 陈宓呵呵一笑:“你说我在最终判定之后,可以后补流程,但据我所知,佥判是可以参与州级司法录问详断没错,但必须是由司理参军或录事参军已经初审的各类狱讼案件; 其中包含预拟判决书,供主官裁定;狱案判决后,与长吏共同签押。而在录问与签押等过程中,签判需对案情详加审察,以驳正家狱。 如冯元吉在任石州军事判官时,因“尝辨案狱,活二人死”而受奖赏。还有我老师在签书镇宁军节度判官时,也曾屡平反重狱,得不死者前后盖十数。 如果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已判案件不妥,需移司别推,判官有时也参预案件的审讯勘断。 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是——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已审判过案件!” 陈宓冷冷地看了一下桑参军道:“……所以,桑参军,你让本官越过程序去干涉案件,是要让本官犯错误么,你这是何居心!” 桑参军闻言大惊,赶紧解释道:“佥判,您误会了,下官怎敢诬陷长官,您就算是再给我几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 下官这般建议,不过是因为地方情况不同罢了,咱们江陵府人少事多,因而许多的事情都要特办,若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流程来,那一年下来也办不了几件事情啊! 所以,在咱们这边,程序流程之类的,当然是需要的,但若是事事都依着程序,那真是什么也办不成的,所以平日里也不太在乎这些……” 陈宓看到桑参军满脸的惊慌,看着也不像是说伪,于是说道:“桑参军不用惊慌,本官是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这事情我回去核实的,若是本官错怪了你,本官必定会向你道歉,还会请你喝酒致歉。” 桑参军连连摆手道:“哪里敢哪里敢,只要佥判不要怪罪下官就是了。” 陈宓笑道:“先说正事吧,这些还没有处理的案卷在哪里,你先给我吧,我先看看再说,就算是不审案,但了解多一些也是好的,若是有可以解决的,顺手解决了也不是不可以。” 桑参军露出了笑容:“那是那是,佥判随我来。” 陈宓点头,跟在桑参军后面,来到了一处房屋,有人守门,见到桑参军过来,赶紧过来问候道:“桑参军,您来啦,是要查看什么案卷么?” 桑参军侧身道:“赶紧开门,是佥判大人要看卷宗。” 那胥吏吃了一惊,赶紧朝陈宓拱手,然后打开了库门。 桑参军侧身请陈宓进去,引到里面,里面都是书架,上面摆放着长长一排的案宗,道:“佥判,这里便是搁置的卷宗了,您可以随意看看。” 陈宓吃了一惊:“江陵府竟然积累了这么多的卷宗?这是积累了多少年的?” 桑参军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这哪里是多少年的,这都是今年的,现在是五月底,到得年底,估计还得有同样量的卷宗到来!” 陈宓这下子当真是惊了,看着这库房里,至少是几十排的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卷宗,怪不得桑参军说人少事多,根本处理不过来呢。 陈宓挑着最近的卷宗看了一下,这下子才了解过来了,卷宗是有多有少,但里面包含的内容却挺多,包括状纸、审案时候的口供、断案时候的结论,以及各种事上诉时候的材料,加起来每个案子都是厚厚的几沓,自然积累起来便成了海量的资料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十排书架的卷宗,想必也是有几千件案件,看着也是令人头皮发麻。 陈宓想了想道:“这些案件,看来江陵府府院是处理不了的,处理不了的,那该如何解决?” 桑参军笑道:“处理不了的,那就原籍送回,让他们直接处理掉就行了,府院又不是帮他们擦屁股的,这些事情他们自己解决便是了。” 陈宓笑了笑道:“那这里面如果有冤案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套路 “那这里面如果有冤案呢?” 陈宓问道。 “冤案?”桑参军愣了愣。 陈宓点点头道:“对,下面州县制造的冤案,他们贪赃枉法,制造卷宗蒙混过关,本来府院可以重审将冤情给纾解了。 或者说,也不是他们贪赃枉法,而是因为对律法条例的解读不正确, 导致的冤案,本来可以通过府院的解读避免,但因为咱们将这些打发回去,导致冤情无法沉冤得雪,这不是很冤枉么?” 听了陈宓的解释,桑参军倒是明白过来了,不过随即一脸的苦笑道:“佥判, 不是咱们府院不愿意处理, 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您看, 这一大屋子的卷宗,别说一个个审判了,便说是了解一下,便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这根本就没有办法处理的啊。 何况既然这些卷宗都到了咱们这里,说明本身案情也不那么简单,咱们怎么能够处理得过来?” 桑参军说的话倒是有一些道理,不过陈宓继续问道:“我听说,作为地方官员,大多讲究教化,以少发犯罪为佳,怎么江陵府这州县上竟然有这么多的案件,难道是咱们江陵府的人喜好诉讼,我只听说过两浙路的百姓喜欢,怎么江陵这边也喜欢么?” 桑参军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有喜欢诉讼的,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 谁有愿意跟咱们打交道。 原因有二,一是江陵府州县不少,一个地方每年出现几百例,便有几十例够得上州府,如此一来,集中起来便是这海量的卷宗了; 二是,江陵府这地方长江贯穿,汇通南北东西,贩夫走卒、商户富贾往来、车船店脚牙更是不计其数,龙蛇混杂之下,各类案件自然是频发,加上汉夷杂居,时不时就有械斗,在大山处,又有匪人集结,时不时就会出来骚扰商贾,如此复杂的局面,自然会滋生众多的卷宗了。 那些被迫害的百姓,哭诉无门,最终还不得找上官府么,只是这等事情,官府也难以解决啊。” 听到这里,陈宓总算是明白了,不过并没有发什么宏愿立什么flag,而是跟着叹息道:“如此这般,倒不是咱们府院不作为了,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桑参军一拍大腿道:“那可不是么,不过现在有佥判愿意接手这些事情,却是他们的幸运了。” 陈宓笑着摆手道:“可别这么说,本官初来乍到,不过是本着多学习的态度来的,而且这些也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们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司户参军没有将这些案件给审理出来,佥判不能随便插手的,所以,本官也只是先学习了解一番罢了。” 桑参军暗中皱了皱眉头,这状元郎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这般滴水不露,本想着将他诓进套中,却是没有想到陈宓竟然不进套……不过他随即释然,管他呢,进不进套的,也与自己无关,只要这陈宓不要给自己造麻烦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与自己何干? 想及至此,桑参军笑道:“也好,那下官就不打扰大人学习了,大人若是有不解的地方,可以……嗯,可以找一下沈西元、郎家权、洪州佐他们,他们可以为大人释疑解惑。” 陈宓笑着点头,沈西元是司理参军、郎家权是司法参军、洪州佐则是司户参军,作为比较重要的曹官,陈宓自然是知道的。 看到陈宓同意,桑参军赶紧告辞而去,他也怕说多错多,若是让陈宓纠着错误,终究是会惹出麻烦来的,到时候他可就要成为替死鬼了,所以该走就得抓紧。 陈宓看着狼狈而逃的桑参军,不由得摇摇头,别看他与桑参军讨论的时候似乎颇为赞同桑参军的意见,但心下所想却非口中所说那般。 桑参军虽然总是说府院无能为力,这些话虽说是在推脱,但有一句话陈宓是比较赞同的,便是那句——若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打官司呢。 打官司从来不是百姓发自内心的选择,即便是后世,百姓们也是能不打官司便不打官司,倒不是他们便一定信不过官府,而是着实打官司需要成本,这个成本既指打官司本身需要付出的费用,包括开庭费用,还有律师费用等等,关键是,旷日持久的官司要浪费大量的时间,还有大量的精力。 后世尚且如此,何况是大宋朝? 所以,这些人来打官司,便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了,究竟是如何迫不得已,逼得他们不得不来打官司,便是可想而知了,一定是哭诉无门,才不得以行此下策! 想及至此,陈宓再看向这几十排的卷宗,眼中出现了万千百姓以头抢地的景象,他们欲哭无泪,以头抢地,呼天唤地、求救无门…… 陈宓叹了一口气。 …… 桑参军人走了,但却是随时注意着呢。 “这些天陈签判在干嘛?” 桑参军招来看守库房的胥吏问道。 胥吏神色有些怪异道:“佥判大人天天都去我那里,还找我要了好多律法书,小人也曾接着送东西进去站在旁边看了许久,发现佥判大人不仅看案卷,还不断地翻看各类律法条例,然后还不断地记笔记,几天的时间,已经记了几百页的笔记了。” 桑参军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看卷宗一边看律例?” 胥吏点点头。 桑参军嗤笑道:“那真是学习啊,不过,这大宋律例虽说以《宋刑统》为主,但各类敕、令、格、式,却是不断地在颁发,这些法令既有通行全国的综合性编敕,也有省台寺监的部门编敕,还有一路、一州、一县的地方编敕。 从太祖到如今,还不得有百来部法典,他难道还能够一一看了,哈哈哈,果然是什么都不懂得年轻人。” 胥吏脸色更加怪异了:“大人,那佥判大人还真的是在看呢,因为小人那里的有一库房的律法条例,都是历年发送过来的律法,都有呢,那佥判大人,还真的都一一看着呢。” 桑参军呵呵笑了一下道:“那便随他吧,这么多的律法,光是看一遍都得花个一年半载的,如此正好,便让他看着吧,也省得给我招惹麻烦。” 胥吏正待说些什么,桑参军却是摆了摆手,胥吏只能咽下口中的话,安静地退了出去。 胥吏回到了库房,在外面烧了些水提了进去,进入库房里,看到正在埋头看案卷的陈宓。 胥吏温声喊道:“大人,大人……” 陈宓从案卷中抬起头来,看到是胥吏,笑道:“老哥你好啊,怎么啦,今日又要关门了么?” 谷騂 胥吏赶紧摆摆手道:“不是不是,小人是烧了一些热水,给您放在这里,您渴了可以舀着喝。” 陈宓笑着致谢,然后又埋头于案卷之中。 胥吏注意到,堆放在一角的律法书已经被收拾起来了,摆放得整整齐齐,这让他有些好奇,因为之前陈宓一边翻看卷宗,都要一边看律例的,有时候为了翻找到合适的律例,不得不在书堆里翻找,怎么现在都摆放整齐了,这是为何? 正待他好奇的时候,陈宓忽而抬起头来笑道:“老哥,你若是有空,麻烦将这一堆书给搬回去吧。” 陈宓指了指律例书。 胥吏奇道:“大人不用看了么?” 陈宓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已经根据宋刑统的分类方法,将这些年的各类修改都给整理好了。” 他指了指案桌上厚厚的一沓纸。 胥吏好奇道:“大人,小人可以看看么?” 陈宓搁下笔想了想道:“老哥,你要是有空,不妨帮我做点事情?你放心,这事情不是你的分内事,所以我会给你酬劳的。” 胥吏赶紧摆手道:“大人需要小人做什么,便只管吩咐便是,哪里敢和大人要酬劳。” 陈宓笑道:“若是你的分内事,自然不会给酬劳,但这是我的私事,却是该给的。” 胥吏还是摆手。 陈宓笑道:“好了,先做事吧,你帮我将这沓纸给装订好,然后仔细抄写下来一份,然后拿去印书坊给我印制几十份给我,就是这事情,有没有问题?” 胥吏赶紧点头:“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小人写字不太好看,倒是我家侄子的字好看,为人又细心,大约是可以抄写的。” 陈宓笑道:“嗯,都可以,找他过来,我一样会给酬劳,不过还是要快。” 胥吏赶紧点头道:“好,那小人立即找我侄子过来。” 陈宓挥挥手让他去了。 胥吏去后,陈宓便低下头重新看案卷,不久之后,便听到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 “……这事情你便帮帮叔叔嘛,无非便是抄抄书嘛,你平日里也要抄书练字的,而且这些都是律例,你若是有志于科考,以后考中了进士,也是要到地方任职的,早些接触也是好事情嘛……” 胥吏谆谆善诱,然后一个青年人有些无奈道:“叔父,此次我不过是路过江陵,也不会呆太久,正想好好欣赏这江陵的美景,看看这长江的壮丽,您却要我在这库房里抄书,这也太过分了吧?” 胥吏笑道:“事成之后,大人给你多少酬劳你都拿走,足以让你浪上好几个月了吧?” 青年人嗨了一声道:“什么叫浪,这叫游历,好了好了,这个忙哦帮了,不过可不是因为什么酬劳啊,那是为了帮您。” 胥吏笑道:“是了是了,你愿意帮这个忙,什么说法都由着你来。” 陈宓不由得好笑,但也没有多管,反正只要好好干活,酬劳是不会少的。 那青年人进来,看到陈宓,也不由得一愣,低声与胥吏道:“这便是江陵府佥判?这么年轻?” 胥吏用眼神止住了青年人的好奇心,与陈宓道:“大人,这便是我的侄子,需要给您写几个字看看么?” 陈宓抬起头,看了一下年轻人,倒是清秀,笑着点头道:“不必了,便开始吧,老哥给世兄在旁边设桌椅吧,世兄若是有不了解的,或是看不清楚笔迹的可以方便找我问。” 胥吏赶紧点头应道:“好的好的。” 胥吏赶紧去外面搬桌椅,青年人却是好奇极了,陈宓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陈宓的正脸,年轻得令人吃惊,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年轻人长得太……漂亮了!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很快他叔父便给他塞了纸笔,他也无妨多说话,便被强迫着抄写起来。 只是他这刚刚翻开那书页便被吸引住了眼球,内容什么的,还来不及多看,但里面的字体却是令他吃惊。 里面的字倒不是写得多么用心,反而因而是实用性书写,所以写得有些潦草,但这潦草之中,那字体依然令人赏心悦目。 从这些字迹上看,用笔上率真自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点画上很放得开,书写洒脱,点画之间的安排妥当,前后照应关系处理得十分得当,而且还非常精巧,前后联系紧密,既有相互揖让,又有相互顾盼,上下笔之间能够形成一种和谐统一的关系,而且在字形处理上错落有致,在布局上亦是如此,行距非常之大,而且字距却相当较小,视觉冲击力十分强烈。 这字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到了极致,似乎这字的主人是以书法作品在对待的,但青年人却知道不是,因为这厚厚的一沓纸,都是法律条文,谁会将这些视为艺术作品? 那么真相可能是,这些字的书写者的书法造诣极高,随手书写的时候,不自觉便会流露出来真实的水平! 青年人心中震撼极了,他生于江南文化荟萃之地,此次来江陵,是真的游历而来的,他在江南见过很多的名家,因而自然知道这些字的水平究竟有多高。 本来他只是想着将这些给抄好,便走人就是了,但现在却是产生了极大地好奇心。 “大人?” 青年人尝试着喊了一下。 “嗯?” 陈宓抬起头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秦观 “大人?” 青年人尝试着喊了一下。 “嗯?” 陈宓抬起头来。 “怎么啦?有哪些地方看不懂的?” 陈宓温声道。 年青人心下感觉有些荒谬,这位年轻的佥判,虽说看起来稳重,但看相貌,估计还比自己年轻几岁,但说话的语气,却像是长辈一般……嗯? “大人, 这些不知道是谁写的?” 年青人问道。 陈宓笑道:“便是我写的,怎么了?” “您……您写的?” 年青人吃了一惊。 陈宓点点头:“有什么不对的么?这宋刑统是太祖时候编撰的,历经接近百年时间,这百年时间,不断有各种敕令颁布,跟打补丁似的,但又没有归纳到一起来,导致许多官员判案效率低下, 还容易出现错误, 还有很多的官员利用这里面相互矛盾的地方为自己谋私利。 因而这次我将其给归纳到一起,将一些互相矛盾之处给统一起来,根据宋刑统的立法精神进行修订,虽说不能百分百去除谬误,但却是减少了大部分的谬误,关键是,有了这本修订本,断案的效率便可以大大提升……嗯,世兄可是看到有谬误的地方?” “啊?没有没有……”青年人赶紧否认,“……在下只是觉得这书法水平极高,觉得该是当世书法名家所写,没想到是大人您写的,有些意想不到罢了。” 陈宓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些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倒无须多加关注。” 青年人瞪大了眼睛:“您认为书法是细枝末节,如此高超水平,怎么会是细枝末节……” 陈宓摆摆手道:“嗯, 相比起这修订的宋刑统, 书法便是细枝末节了, 好了,你赶紧抄写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着陈宓又将脑袋埋进了书堆中去。 青年人涨红了脸,站在那里,一会看看陈宓,一会又看看手中的书卷,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大人?” 陈宓抬起头来。 “大人,您说抄写完后要给在下酬劳,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青年人道。 陈宓以为他要提价,便点点头道:“只要合理。” 青年人喜道:“大人,在下想要这册子。” 他指了指陈宓手书的那一本宋刑统修订版。 陈宓想起青年人谈论书法时候的狂热,心下一笑,便点点头道:“那你要多抄写一份才行。” 青年人大喜过望,连连感谢道:“谢谢,谢谢。” 说着他便坐回书桌,然后开始抄写起来,陈宓笑着摇摇头,有开始埋头进了卷宗之中。 但青年人抄着抄着,却是有些疑惑起来,便在书堆中找出原本宋刑统,对照着陈宓手写修订版宋刑统比对起来,越是对比越是疑惑,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似乎不对吧?” 再一次被打扰,陈宓心中有些不悦,抬头看向青年人。 青年人感受到了陈宓的怒意,但却没有畏惧与陈宓对视。 “什么不对?” 陈宓沉声道。 青年人指着书道:“大人,您看,您写的修订版,与宋刑统对不上,还有各类敕令之间,似乎与我认知的也有所不同……” 青年人侃侃而谈,将他认为不妥的地方一一指了出来,并将自己的理解杂糅其中,陈宓倒是诧异于这个年青人对于律法的了解。 年青人看到陈宓的神色,心中颇为得意,笑道:“这样的谬误在这里面颇多,如果将这样的东西拿出来,恐怕大人会被人批判的,还请注意一些。” 陈宓笑了笑道:“世兄怎么称呼?” 年青人笑答:“在下秦观,字少游。” 嗯? 秦观秦少游啊! 陈宓这下子倒是有些吃惊了,原来是这位呢。 秦观笑道:“在下还不知道大人名讳呢,未请教?” 陈宓道:“某陈宓,字静安。” 秦观吃了一惊:“陈静安?” 陈宓点点头。 秦观急急问道:“便是那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陈静安!?” 陈宓再次点点头。 秦观却犹然有些不信道:“便是那个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陈静安?” 陈宓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没错,便是我了,少游兄不必怀疑,此科我中了状元,被任命为江陵府签书判官,因而来到了这里,这不正学习着律法么,见着律法繁琐,于是便生出整理出来的想法。”谷寎 听到陈宓的确认,秦观终于是满意的叹息了一声,对着陈宓看了又看道:“厉害啊,静安兄,你不知道在下对你有多么的钦佩,可惜你在江南的时候却无缘得见,本想着游历进京,去拜访你,却不料在这里见到了,真好啊!” 陈宓笑着摇摇头道:“少游兄客气了,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也没有为百姓为朝廷做出什么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钦佩的。” 秦观笑道:“静安兄发出的静安四句,便足以奠定一生功业了,何况你还写出那么多有名的诗词,足以流芳百世了,不过……这律法上的造诣,静安兄还是得多修炼修炼才是。” 陈宓笑了笑不置可否:“谢谢少游兄的指点,不过咱们时间比较紧,不如我继续研究卷宗,少游兄帮忙抄写,不知可否?” 秦观笑道:“那是自然,那便不耽误时间了,……静安兄,你这修订本抄写时候,要不要我帮着修订一下?” 陈宓愣了愣道:“还是不要了吧,便依照我写的抄写便可以了。” 秦少游皱了皱眉头道:“冒昧问一下,静安兄这修订本是要拿来干什么的?” 陈宓也皱眉道:“接下来要印出来,分发各曹官,在断案时候使用。” 秦少游脸色一变:“静安兄不可!你这修订的宋刑统谬误颇多,若是按照这修订本去断案,可能会生出不少冤案,万万不可!” 陈宓心下有些不悦道:“少游兄,你便帮着抄写便是了,其余的事情可以不必多管。” 秦少游顿时怒道:“怎么能不管,这律法涉及百姓万民,若是谬误过多,冤案必然增多,那涉及的可是千家万户,怎么可以随意糊弄!这万万不可,若是静安兄不愿意修改,在下便去求见知府,定然不可让这谬误贻害百姓!” 陈宓差点一口气上不了。 话说你这读书人也忒多管闲事了,我叫你来只是让你来抄写的,现在竟然来指责我……不过陈宓却没有敢将秦少游给赶出去,因为他当真敢去给自己添堵的。 陈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少游兄,你刚刚说得那几个问题,你怀疑得是,的确是有出处的,不过历年敕令自有互相矛盾之处,你刚刚所说的那些,要么是原本宋刑统上面的说法,要么是某年敕令的说法,但归根结底,并不符合宋刑统一贯的精神,我的修订,乃是根据宋刑统的精神,将历年修改的敕令进行综合,去掉谬误之处,最终修改出来的,这才是最符合大宋法治精神的……” 陈宓见到秦少游还不服气,便指着具体的条例解释起来:“……少游兄,你看,刚刚你说这个律例是错误的,但你只是根据宋刑统的原有条例,以及皇祐三年的敕令来说的,实际上到了嘉佑六年的时候,这条敕令已经正式修改了,而根据治平二年再次敕令修正,才最终形成了这条律例,江南与江陵这边还有正式的案例,实际上汴京已经有十几例案例了……至于这条律例,虽然没有正式的敕令进行修整,但历年的敕令中俱都有提到,具体的精神本质便是我提炼出来的这一条,不信你查一查嘉祐七年、治平四年、以及熙宁元年五月初颁布的敕令便可以得出这个结论……至于这条么……” 陈宓并没有虚谈精神,而是将每条律例涉及的敕令都给说出来,至于真正的敕令内容,则让秦少游自己查去,如是这般,秦少游提出来的十几个所谓的谬误,陈宓不需要查看,便将历年的敕令给一一道来。 秦观越听越是心惊,但他心中却是不太信服的,等到陈宓说完,他便到书堆中,将历年的敕令拿出来,按照陈宓的说法一一找出来对比对照,发现陈宓所举全无半点谬误,这下才算是被折服了。 “陈静安此人过目不忘,几如鬼神……” 许多年后,秦观与朋友说起来陈宓的时候如是说道,到了那时候,他犹然记得此时的震撼。 只是后来秦观记得是陈宓惊人的记忆力,但此时他却是震撼与陈宓在律法精神的独到见解。 秦观一边抄写一边对照自己学过的律法,一一印证,然后根据陈宓的几条法律精神的原则进行新的一轮印证,在抄写完之后,他蓦然惊觉,他的律法认知已经全然不同了,不仅仅如此,他对道的一贯认知也发生了改变,他发现,他认识世界的方法似乎并不那么对了。 原来,这便是真正的高人认识世界的方法么? 东西抄完了,秦观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但秦观却是不肯走了。 “你让我跟着你吧。” 秦观与陈宓道。 “为什么?你不是要去游历吗?”陈宓奇道。 秦观认真道:“我独不愿游万方,惟愿一识陈静安。” 陈宓诧异而笑。 原来,自己的魅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么? 熙宁十年,苏轼自密州移知徐州,秦观前往拜谒,写诗道:“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 秦观留下了。 陈宓的确是颇为欣赏秦观的,倒不是秦观的诗词,也不是秦观的名气,而是因为秦观的才能。 秦观出名是因为他令人柔肠寸断的诗词,被人深知的是他婉约派词人的身份,以及苏门四学士的大名,但却少有人知道,实际上秦观在政治上、军事上的才能是极高的,他有政治策论三十篇,军事策论二十篇,当代以及后世的知识分子都对其策论颇为赞叹。 宋代吴曾《能改斋漫录》:“……至于议论文字,乃付之少游及晁、张、无己……”。 而他的老师苏东坡在《辨贾易弹奏待罪札子》中道:“秦观自少年从臣学文,词采绚发,议论锋起,臣实爱重其人。” 清代梁章冉《扪虱新话》:“……少游文学西汉,所进策论,颇苦刻露,不甚含蓄。若比东坡,不觉望洋而叹,然亦自成一家。” 现代著名学者朱东润则说:“予于少游之书,尤喜读进策三十篇,观其所得,导源东波,所见益卓。其论选举与役法者,皆深造而有得,不为世俗之言。” 不过陈宓看重的不是秦观这方面的才能,他看重的是秦观在律法上的造诣。 虽然秦观没有他一般跨越千年的积累,但论对大宋律法的熟知,在陈宓这库房里苦修之前,秦观对于律法的了解远胜于他,即便是到了现在,秦观对有些敕令的熟知还是远胜于陈宓。 这是个非常好的补充。 所以秦观既然愿意留下,对于陈宓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秦观敏锐的察觉到,陈宓这修订的宋刑统,却是提升大宋律法效率的一件大事。 大宋修法颇为勤奋,年年都有敕令补丁,对律法修修补补,但却过于分散,而且精神无法一以贯之,导致诸多法曹无法真正理解,在断案的时候时时有冤案错案。 若是按照陈宓修订的宋刑统,不仅能够减少冤案错案,还能够大大地提高效率。 因为陈宓对其中模糊不清的地方进行阐述,减少了其中可以糊弄的可能性,也对其中的折中处理方式做了规定。 按照这方法,即便是对律法不太熟悉人,也可以根据陈宓给出的方法进行推论,推论出接近庭审的结果……这可太惊人了! “静安,我认为,这修订本不该只是局限于江陵府,而应该推荐到修敕局,经过论证之后,由朝廷颁布发行天下,则天下黎民百姓有福矣!” 秦观所说之修敕局,乃是宋朝专门负责修订、彙编法律的机关,全名叫做“详定编敕所”。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与我等何干 对于秦观的建议,陈宓笑着点点头,但随即道:“这个主意不错,但现时还是先在这江陵府试一试,若是行之有效,再推荐上去也不迟。 而且在这个实验的过程之中,咱们也可以总结经验, 看看试验过程之中会不会有什么缺漏,咱们随时执行,随时修改,等全然试验过,才好推荐上去。” 听了陈宓的话,秦观叹服道:“还是静安的方法妥当,那现如今咱们该当如何?” 陈宓眼睛眯了咪道:“在你来之前, 我所做的工作是将这些即将被发送回原籍的案卷全部给过一遍,按照我修订的宋刑统来审理一遍,然后在召集司法曹官们来审理一遍,正好验证一下修订后的宋刑统正确与否,以及看看效率上是否有所提升。” 秦观听完之后,若有所思,轻轻笑道:“静安所想要的恐怕不仅仅只有如此吧?” 陈宓哦了一声,笑道:“少游兄的意思是?” 秦观低声道:“静安初来乍到,但想必也知道江陵府情况复杂,别说是静安了,就算是齐稽中,恐怕也无法指挥得动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江陵府官僚系统吧?” 陈宓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秦观笑道:“依我看来,静安恐怕主要目的不在于验证这修订的宋刑统如何,恐怕是想要通过司法系统来打开江陵府一个缺口吧?” 陈宓看了看秦观,眼里流露出来欣赏之色,缓缓点头道:“少游兄,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秦观笑道:“信息自然是通过我叔叔那边知道的,这些便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 静安作为新科状元,又是宰执弟子, 来这江陵府, 自然不可能只是镀金吧? 先不说这地方无金可镀,若是想镀金,留在翰林院不就是了,何必来这芜杂之地呢? 所以啊,静安一定想在这里有一番作为的,既然如此,那掌控江陵府便是必须的,即便不想逾距,也该掌握幕职官群体才是,唯有如此,静安才能够有所作为。 所以,在下推测,静安潜伏在这库房之内,所干之事一定是撬开这重重铁幕的惊天之事!” 看着秦观言之凿凿的说法,陈宓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观有些诧异道:“怎么,静安,是我的推测错了?” 陈宓摇摇头道:“不,你的推测是对的,我来这江陵府,的确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嗯……和你所认为的干一番大事有些区别,但途径是类似的,便是要先立足扎根,才能够办好接下来的事情。” 秦观兴奋道:“我就说嘛,这才对嘛,是了,静安想要做什么事情?” 陈宓笑答:“这个便留些悬念吧,以后少游兄自然会看到的,不如聚焦当下的事情?” 秦观大笑起来:“也好,也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将眼前的事情做好了,之后的事情,就算是你陈静安想要隐瞒,也是隐藏不住的。” 陈宓也笑了起来。 …… 陈宓找到了桑端学,说清楚了自己的打算,桑端学吃了一惊:“联合法庭?” 陈宓笑着点点头道:“没错,便是联合法庭,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够真正解决问题。 我观察过了,为什么江陵府院会将这么多的案卷发回原籍,原因自然是桑参军所说的人力有所不逮,但这个不逮却是有原因的。” 桑参军愣了愣问道:“什么原因?” 陈宓道:“司理参军是州郡的专职法官,只掌狱讼勘鞫之事,不兼他职,专于推鞫,研核情实,即负责刑事案件的“事实审”部分。 而司法參军也是州郡专职法官,他负责的是刑事案件的“法律审”部分,与负责“事实审”部分的司理参军相互制衡,也就是所谓的“鞫谳分司”制度。 至于司户参军虽然受理民商事诉讼,但他的主业却是则掌户籍赋税、仓库受纳,而这民商事诉讼却变成了兼任。 也就是说,他大部分时间并不太管这些事情,我看了那些卷宗,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案卷是民商事诉讼。 所以啊,只要司法参军与司理参军一起联合办公,同时处理法律审与事实审,便可以将所需的时间降低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这样案卷就算是再多,也总是可以审理完毕的。” 桑参军忍不住咋舌:“将那些案卷都在府院解决?这工作量要吓死人的。” 陈宓耐心道:“其实没有桑参军想的那般为难,这所谓的工作量,一是流程,二是法规繁杂。 先说流程,原本的做法是先进行事实审部分,这部分审完了,再交予法律审。 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在走这个流程的过程,却是时日太久,各个部门之间相互推诿。 以至于一个案宗从发起道结束,没有两三个月绝难完成,如此一来,自然难以高效完成了。 至于法规繁杂,这段时间我看了地方上呈送上来的案宗,关于他们审判的法律依据,五花八门都有,宋刑统、各年的朝廷敕令、地方敕令。 有些是重复的,有些则是相互矛盾的,我甚至看到在同一个卷宗里面使用了全然矛盾的律法,然后也稀里糊涂得出一个判决来。 可以想象得到,这不仅会造成冤假错案,期间的效率也可想而知。” 陈宓说到这个,桑参军倒是颇有同感,大吐苦水起来。 “是这样没错,而且这司法与司理之间也是相互扯皮,我这当上司的也是不好当的,光是相互协调,便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可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这“鞫谳分司”制度便在这里,下官也不能随意乱改啊! 还有,您所说的法规混乱,这个也是积累的问题了。 有时候别说一般人了,连司法参军都搞不懂里面的区别。 有精明一些的,还能够根据最新的法规法条来审判。 可要是守旧的,用的甚至还是几十年前的法规法条,全然不管后面颁发的敕令。 这里面的问题自然是极多,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那法规法条浩如烟海,谁又能够去真将这些都给理清? 到了现在,恐怕连修敕局里面的人都搞不明白了吧?” 谷番 陈宓笑道:“是这个道理没错,正是因为这个痼疾,所以,我才要尝试着进行改变。 桑参军,这个事情便本官来牵头,你来组织,将这联合法庭给建立起来。 到时候我这个签判、你这个录事参军,以及司法参军、司理参军、还有司户参军一起出席。 如果这个流程里面的所有人都在,虽说复杂的案子不是一次便能够解决,但对于一些不算复杂的案子,却是可能用极快的速度解决的。 本官有信心每季度都能够将这些积攒下来的案卷给处理完毕,只要咱们府院不讲这些发回原籍,便可以减少诸多的冤假错案。” “啊?” 陈宓给桑参军派了这么一个任务,桑参军顿时有些愣了。 “怎么,桑参军有什么问题么?” 陈宓盯着桑参军问道。 桑参军支支吾吾之后,问道:“陈签判,不知道这个事情通判大人知道么?” 陈宓呵呵一笑:“通判知不知道重要么,你怎么不问知府知不知道?” 桑参军吃了一惊道:“府尊知道这事情?” 陈宓大笑起来:“通判不知道,府尊也不知道,而是本官决定的。” 桑参军苦笑道:“签判大人,您要不还是与通判大人商量一下吧,不然我们不好做事啊。” 陈宓呵呵一笑:“来之前,家师告诉本官何为签判,家师道,判官为郡僚之长,本府趋走之吏,皆当屏息以听命! 府尊、通判之命,自然由本官去请示,至于你们,都是本官直属,本便不该去与府尊通判有些交汇,越级历来是大忌,你桑参军作为官场老人,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么?” 桑参军苦笑道:“话虽如此……” 陈宓呵呵一笑:“嗯……你们惧怕通判,这个本官是理解的,但是你们便不怕我么?” 桑参军悚然一惊。 陈宓眼神阴冷看了桑参军一眼,桑参军只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本官来历想来你也是清楚的,嗯,通判大约也是知道的,本官本不愿意拿家师压你们,但你们这番作为,却是令人齿冷。 你们想要拿这些官场阴私招数来对付本官,便别怪本官借用九天雷霆之力灭杀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了。 家师作为宰执,想要动一个在朝堂没有什么根基的通判,也不过是动动嘴巴而已。 至于你们……呵呵,芝麻大的官儿,也敢跟我摆谱?” 桑参军浑身冷汗沁出,心里早将鲁知灏给骂了一遍又一遍,但口上却只能唯唯诺诺。 从陈宓那里出来之后,桑参军直奔通判厅。 鲁知灏看到桑参军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心里也是瞧不上的,这个桑参军是个外来户,没有根基,本来便不算是他这边的核心圈里的人物,若不是为人比较听话,早就被他干掉了。 鲁通判冷哼了一声道:“桑参军,你这浑身大汗淋漓,如此狼狈,这是怎么了?” 桑参军惊魂未定,赶紧将陈宓所交代的事情给说了一遍,鲁知灏听完之后也是冷笑道:“你管他作甚,那张参政固然是天上的人物,但他还真能干一杆子捅到底么,想要动我们,可没有那么简单!” 桑参军直愣愣地等着鲁通判,本来已经渐渐收了的冷汗又开始沁出了。 他内心是难以置信的,面前这个鲁通判,固然在这江陵府之中行事霸道,有时候也有些鲁莽,但在桑参军眼中看来不失为一个聪明人。 但现在却要去对抗一个宰执,还是一个无冤无仇的宰执,这是疯了不成? 桑参军满嘴都是苦涩,艰难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鲁通判轻蔑地看了桑参军一眼道:“本官的意思是,你特么的什么也别管,他叫你筹办联合法庭,哈,他甚至都不来问问本官的意见,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打本官的脸么?” 桑参军苦笑道:“这是人家佥判本身的权力,本不无须通告知府通判……” 鲁通判狠狠地瞪了桑参军一眼,冷声道:“无须……在这江陵府,知府都得看本官脸色行事,一个小小的佥判,就敢不问而行之,这是要作甚,这是要打本官的脸! 此事本官若是忍了,接下来他便要插手处理政务、公文,在之后更要拿走税籍、户帐,以及管理仓储的权力,这让某些人看了,是不是要有别的心思,到时候人心散了,这队伍便不好管了!” 桑参军苦笑道:“可是这本来便是佥判的权力啊!” 鲁通判大怒道:“那又如何!江陵府是江陵人的江陵府,不是这些外来人的江陵府,甭管他们是什么来头,来到这江陵府,便要按照江陵府的规则来,谁敢不服,那便打到他们服!” 桑参军不可置信地看着鲁通判,这话已经有些叛逆的意味了,若不是亲耳听到,他还真的不敢相信这鲁通判竟然跋扈至此! 鲁通判看到瞠目结舌的桑参军,心下厌恶,挥挥手将其赶了出去。 推官秦长年看了一出好戏,心下颇为愉悦,笑道:“看来这个陈宓还真的是不甘寂寞之辈啊,这才来了多久,便迫不及待将野心给暴露出来了。” 鲁知灏呵呵一笑:“大约都是如此,那齐稽中刚来的时候不也是如此,打几次便服了。” 秦长年笑道:“那是,那陈宓很快便会发现,在这里,除了他房里的小吏,他谁也指挥不动,除了打扫他房里的卫生,他也啥都干不了,嗯,不对,他还可以游山玩水,可以吃香喝辣,可以宠幸江陵府的美人们……哈哈哈哈,这生活可是美妙地很!” 鲁知灏横了他一眼道:“你也别太大意,这陈宓与齐稽中不同,齐稽中没有背景,所以咱们怎么揉捏都没有关系,但那陈宓却是有通了天的关系的,最好还是有点策略才好。” 秦长年愣了愣:“那您又让桑端学坏他的事情?” 鲁知灏呵呵呵呵一笑:“那是桑端学干的坏事,与我等何干?” 秦长年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小人长戚戚 “操!操!彼其娘之!彼其娘之!鲁知灏,你这个彪子养的,竟然这么坑我,枉我这么多年帮你办了那么多的事情!操!彼其娘之!……” 桑参军低着头一边走一边骂。 “……还有那个苟娘养的秦长年,操!彼其娘之!老子这么多年当狗,你们却还不把老子当成一家人,不就是因为老子是福建人, 而你们是江陵人么!” 回到了参军厅,桑参军犹自骂骂咧咧,骂到后面,竟然忍不住泪下,因为自己的过去,也为自己的未来, 他只有满腔的悲哀。 想当年意气风发,取了个同进士出身,但却迟迟得不到差遣, 后来总算是使了钱当上了官,努力多年,也不过是个小参军,但若是到一些比较正常的地方去,也不算是落魄,但到了江陵府这个地方,却只能俯首当狗! 俯首当狗也没有什么,关键是即便当了狗,也没有得到狗的待遇,到了这等关键时刻,随时便被卖了出来…… 想到这里,桑参军赫然抬头,眼里满是仇恨,咬牙切齿道:“鲁知灏、秦长年、冀相东……你们这些彪子养的,你们不顾老子的死活,便怪不得老子不义了!” 既然下了决定, 桑参军便不再犹豫,将满脸的泪水抹去, 便朝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老吏赶紧跑进来。 “老爷,您叫小人?” 桑参军点头道:“通知沈西元、郎家权、洪州佐前来参军厅议事。” 老吏赶紧点点头道:“不知是什么时辰?” 桑参军眼中冷光迸射:“便此时!” 老吏赶紧点头匆匆而去。 不一会时间,司理参军沈西元、司法参军郎家权、司户参军洪州佐俱都匆匆而来。 “桑参军,您召唤我等过来是?”沈西元拱手问道。 曹官之中以录事参军为首,司理参军、司法参军以及司户参军都在录事参军的管辖下做事,因而桑参军召唤他们来开会,他们并不敢延误。 桑参军道:“江陵府新近来了以为佥判,这事情大家都该知道吧?” 沈西元几人俱都点头。 沈西元道:“多年未见佥判,这个时候却是来了,倒是有些奇怪啊,参军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桑参军摇摇头道:“本官不知,但佥判大人却是给了咱们一个命令,是为了解决每季度积存下来的案卷,所以要咱们联合办公,是为联合法庭,一起审理解决诸多淤积的案卷。” 司法参军郎家权皱起了眉头道:“参军,下官没有听错吧,要组建什么联合法庭去解决那么多的留存下来的案卷?” 桑参军点点头道:“你没有听错。” 郎家权呵呵一笑:“参军你不会是答应了吧?” 桑端学隐晦的用厌恶的眼神看了一下郎家权, 这个郎家权时常越过自己去捧鲁通判的臭脚,着实令人不齿,着实可恨,还总是以为他与鲁知灏的关系好,因而总是藐视自己,更是令人生恨! “朗司法,你可是有什么意见?” 桑端学淡淡道。 郎家权呵呵一笑:“下官怎么会有想法,只是觉得这事情不过是徒劳罢了,桑参军又不是不知道那案卷到底有多少。 别说是审理了,就是看一遍,咱们也做不到啊。 还有那错综复杂的律法,相互比对便是一项大工程,咱们现在处理这些刑事案件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还要去处理那些鸡皮蒜毛的事情,这哪里忙得过来? 照下官看来,这新来的佥判,估计就是个雏儿,还以为自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烧起来呢,到时候他自己搞不好撒手不管,咱们这几人,难道还能够撒手不管?” 郎家权的说法让沈西元连连点头。 桑参军看了一下司户参军洪州佐问道:“洪司户怎么看?” 司户参军洪州佐愣了愣:“还有下官的事?” 司户参军主要掌户籍赋税、仓库受纳,与司法之事并没有太多的牵连,虽然名头上兼着什么理民商事诉讼,但历来不怎么管。 桑参军点点头道:“民商诉讼就该是你管的,自然关你的事情。” 洪州佐苦笑道:“下官能怎么看,参军觉得下官该管,那下官也参与便是了。” 桑参军点点头看向沈西元。 沈西元正打算含糊其辞混过去,在说话之前,桑参军却突然道:“沈司理,佥判大人说了,他或许动不了别的人,但动咱们曹官,却是动动嘴皮子便是了,你却是该好好想想。” 沈西元被骇了一跳:“这佥判是什么来历,怎么口气这般大?” 桑参军嘿嘿一笑:“说出来怕吓到你,这位陈签判的老师是当朝参知政事张载,他自己乃是此科状元郎,你说他是什么来历?” “嘶!”在场诸位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郎家权皱起了眉头:“不对啊,他的家世这般显赫,自己有事状元之尊,怎么就来到咱们江陵府,这个签判不会是胡吹大气吧?” “哈!” 桑参军哈的一声。 “胡吹大气?这些事情可不是佥判大人自己说的,他的背景如何,你们难道不会自己去查去问么,这么个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江陵府乃是南来北往之地,想要知道一个信息难道很难么?” 郎家权皱起了眉头。 沈西元忍不住吐槽道:“郎司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皱眉头了?” 郎家权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怒道:“我特么皱个眉头管你啥事!” 沈西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嘿嘿笑道:“没啥事没啥事,你喜欢便好。” 郎家权皱起了眉头:“一天到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办案也磨叽,做人也磨叽,着实令人心烦!” 司法参军与司理参军就没有对付的。 洪州佐问道:“桑参军,照你的说法,这佥判大人的背景也不会有假,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江陵府咱们不知道,但也不用知道,该知道的是,他能够搞死我们就是了,是这个意思吧?” 桑参军呵呵笑道:“还是洪司户明理。” 其余两人面面相觑。 洪州佐点点头道:“那属下便明白了,属下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反正这是却能够与属下来说也没有什么利害之处,只是出席便是了。” 桑参军看向沈西元与洪州佐。 谷迂 沈西元赶紧点头道:“下官……” 郎家权却是皱眉道:“且慢,桑参军,下官想问问,不知道此事通判可知道?” 桑参军呵呵一笑:“此事佥判提出,本官同意,便足以推行了,无须通过通判。” 郎家权眉头一皱:“桑参军,你知道下官的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桑参军盯着郎家权道:“本官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本关的意思是,这个决定是佥判以及本官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你们只管执行便是,联合法庭会举行的,本官只是通知你们,谁若是敢不到,到时候便找佥判自己去解释好了。” 郎家权顿时一滞。 他眼里带着狐疑,往日里的桑端学笑呵呵的,与谁都是与人为善,即便是吏员们,也敢于他说上几句话,大家平日算是口头上敬着,但谁心里将他当回事?怎么今日却是这般强硬? 难道是…… 郎家权除了参军厅,直奔推官厅去了。 郎家权是曹官,通判那边他虽然巴着,但没敢什么时候都去打扰,但他与秦长年还算是比较近,倒是可以去打探一下消息。 秦长年见到郎家权笑道:“呦,老郎,这是怎滴,这眉头皱得山崩一般,你那三房小妾给你戴绿帽了么?” 郎家权眉头一皱道:“秦推官,下官有事情想要与你汇报一下。” 秦长年见到郎家权这般脸色,知道事情不小,点头道:“你说。” 郎家权将联合法庭的事情一说,秦长年也是变了颜色,呛声道:“你说桑端学逼着你们开联合法庭!?” 郎家权眉头紧紧皱着点点头。 秦长年也忍不住皱眉头,有些不可思议道:“这……这……这怎么可能!老桑那人胆子小,他怎么敢得罪通判……不是,他怎么敢!” 郎家权听了这话,惊道:“秦推官,您的意思是,你们是知道这事情的?” 秦长年骂道:“当然知道啊!这桑端学告诉我们了,但我们没有接茬,没想到他竟然就怕了,这苟娘养的桑端学,这是不想活了吧!” 啧! 郎家权这般一听,心下顿时咯嘣了一下, 好家伙。 秦长年虽然没有说明白,但郎家权本来也是官场老油子,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 估计是桑端学被那个陈佥判逼迫开联合法庭,桑端学害怕,因而跑通判哪里求助,但这通判与秦长年却是踢皮球,将桑端学踢出去,估计桑端学也是心里恼火,干脆便投了陈佥判了…… 啧。 好家伙! 郎家权心底下啧啧两声,又是好家伙的说,一方面是震惊于通判秦长年这班人的无耻,一方面却是因为桑端学的勇气……嗯,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秦长年匆匆与郎家权说了几句话,说什么不要管桑端学那边之类的话,然后便推说还有事情,将郎家权给赶走了。 郎家权除了推官厅,疾走了几步,躲在一处门后看着推官厅,果然看到秦长年匆匆跑去了通判厅,郎家权忍不住冷笑了起来,然后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 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遇到了与桑端学一样的问题。 如今的局面看来,对抗通判固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那个新来的佥判,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至于他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原因很简单,以他对鲁知灏以及秦长年几人的了解,若是这个陈签判好惹的话,他们不会这般将桑端学给扔出去。 即便是一只狗,也有它的用处,何况桑端学还掌握着曹官呢。 曹官乃是亲民官,知府也罢,通判也罢,想要治民,必须通过两条腿,一是幕职官,二是胥吏。 而这幕职官中的曹官,便是亲民官,没有他们帮着管理百姓,知府与通判也是徒呼奈何。 鲁知灏历来跋扈,他们连齐稽中这个知府都敢架空,一个佥判而已,怎么就到了将桑端学给扔出去的地步了? 因而,这个结论便简单了。 ——那就是,陈佥判不好惹啊! 也就是说,这个陈佥判的身份背景应该是实锤了。 啧。 参政弟子。 状元出身。 哈。 郎家权顿时笑了出来。 好事情啊。 郎家权琢磨起来。 自己虽然与通判这边关系算是不错,但绝对不是核心圈子的人,桑端学之前不也是抱通判大腿,但一旦有事情,立即便被抛了出来,归根结底,桑端学毕竟不是本地人,根本就进不了圈子。 至于自己,呵呵,不也是外来户么,就看看刚刚秦长年的态度,什么也不愿意说,自己得出来的结论还是自己分析出来的。 也就是说,自己与桑端学一般,也不过是外头的一只狗罢了,嗯……或许还不如桑端学呢! 不过,还是好事情啊! 这么些年,江陵府被他们这些人牢牢把控,自己在这得不到升迁,只是白费时日罢了,现在有一个通了天的人物到来,若是能够蒙其青眼……嘶! 那可是参知政事啊! 参知政事、翰林学士张载,是为当今变革派的二号人物,虽然不挂宰相名,但却是真正的宰执,权势甚至只是比身为昭文相的王安石稍逊罢了! 而这个陈宓却是张载的弟子……哈,若是能够攀上他,又何必在乎这什么江陵府官场! 想及至此,郎家权的眼睛发光。 郎家权回到了司理参军厅,跑到了内室,打开一个用大锁锁着的箱子,里面有金银以及书画砚台之类的东西,他挑了半晌,咬咬牙从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珍藏的一个歙砚,价值不菲。 郎家权将其收进了衣袋中,便要锁上箱子,但想了想,又咬了咬牙,挑了两块块头不小的金锭带上,然后拿起案台上的两份卷宗,背负着双手,施施然朝佥判厅走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原来是你 郎家权施施然走在府衙内,这个时候知府通判等等俱都在自己的公厅之内办公,倒也不虞碰见他们。 郎家权走到一处拐角处,然后一转走了另一条路,神不住鬼不觉的。 沿着一条路走了几十步,便来到了一处公厅前,上书——佥判厅。 门口有一吏员。 郎家权认得他, 此人叫翁祥甫,这等人物寻常见了,也就是随便点头便过了,但今日却是不同了。 郎家权笑容上面,乐呵呵地朝翁祥甫拱了一下手道:“老翁呀,许久不见了, 身体可健朗啊?” 翁祥甫本要上去作揖,却被郎家权的行动弄得愣了愣。 幕职官之中, 秦长年自然是最令人畏惧的,但最令人讨厌的却是这个郎家权了。 秦长年脾气暴躁,动辄呵斥人,不过若是不惹怒他,倒也能够相安无事,但这个郎家权却是不同,一天到晚眉头紧皱,只要与他站在一起,便不免心情低落,令人见了如见瘟神。 但今日这郎家权却是笑容满面,哪里还有瘟神的模样,这分明是喜神好么! 翁祥甫是愣了愣,但毕竟是积年老吏,随即反应了过来,赶紧接声道:“小人见过朗参军,小人这把贱骨头,有什么健朗不健朗的,老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收了去, 也不打紧的, 朗参军这是来见佥判大人的么?” 郎家权眉头一皱:“这话我可不敢同意啊老翁,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哪里有什么贵贱之分,健健康康直达天年,那才是为人子的孝顺,此话老翁你以后可莫要说了……” 翁祥甫连连点头。 “……佥判大人可在么?” 翁祥甫笑答道:“朗参军倒是来得巧了,若是早上一刻钟,确实要扑了个空,但现在佥判大人却是在里面的,不过……” 郎家权赶紧问道:“不过什么?” 翁祥甫纲要说话,却见郎家权近身来,拉住他的袖子,他正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却感觉到手心被塞进一物,翁祥甫一惊:“朗参军,您这是作甚?” 郎家权嘿嘿一笑:“一点小小心意……你接着说,不过什么?” 翁祥甫神色怪异, 悄悄翻了翻一下手掌, 一点黄光闪耀, 赶紧握紧遮住,感受着手心不小的块头,翁祥甫心中砰砰乱跳,脑袋一下子嗡嗡响。 此事对他冲击之大,不亚于降泰山与北海,滔天巨浪霍然而起。 郎家权是个曹官,在各类话本之中只是个小官,所谓芝麻官便是指这类人,但对于他们吏员来说,那可就是顶头上司,说是定生死过了些,但定他们的身家富贵,却是轻而易举。 平日里这些人对他呼来喝去,甚至动辄打骂,给他一个好脸色便能够兴奋许久,没想到今日这样的人却给他拱手行礼,甚至还给他送礼…… 甚至……这还是一个块头不小的金元宝! 翁祥甫定了定神道:“佥判还在接待客人呢……” 他咬了咬牙,将手中的小金元宝塞了回去,然后闭口不言了。 郎家权眉头一皱,正待说话,里面却是有人撅着屁股一路行礼着倒退出来,口上还在说着:“谢谢佥判大人,谢谢佥判大人!下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郎家权惊道:“沈西元!” 沈西元听到后面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到郎家权,两人不由得相见尴尬。 “咦,是你!” 沈西元脸色尴尬:“老郎,你怎么在这?” 郎家权呵呵冷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吧?” 沈西元直起身子,脸色倨傲:“哈,有什么好问的,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的么,我是司理参军,佥判大人是我的上司,我来找佥判大人汇报工作,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么?” 郎家权哈哈一笑:“说得有道理,我作为司法参军,佥判大人也是我的上司,我来找佥判大人汇报工作,这难道不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么?” “呃!……”沈西元被郎家权这不要脸的话给镇住了,随即怒道:“……你放屁!谁不知道你郎家权抱着通判的大腿……” 沈西元这话一出,郎家权顿时急了,上去揪着沈西元的领口:“好你个司理参军,却是半点也不讲理,我作为幕职官,向通判汇报工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怎么就说到抱大腿的事情了,你这个沈西元该打!” 郎家权举起拳头就要殴打沈西元,沈西元哪里抵得过人高马大的郎家权,眼见着脸上就要开酱油铺子,旁边却是有人说道:“这位便是司法参军郎家权朗参军吧?” 郎家权早就等着这一刻,回过头来满脸的笑容:“佥判大人,久仰大名了,陈家状元郎的名作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啧啧,着实是美妙不可方言。” 陈宓倒是惊诧于郎家权的应变,笑了笑道:“请朗参军放开沈参军吧。” 郎家权松开了手,脸色颇有歉意:“大人,不是下官爱动手,着实是此僚血口喷人,下官与通判只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在他的污言秽语之中,却成了阿谀奉承之辈,着实是令人气愤! 气愤之下,下官差点就忍不住动手了,唉,罪过罪过!但大人,这绝对不是对您的不尊敬,反而是因为怕大人误会,下官才这般激动……” 陈宓赶紧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误会解开了便好,沈参军没有受伤吧?” 沈西元整理着领口,闻言正待发怒,却看到陈宓眼中的笑意,顿时将怒意收了回去,躬身道:“下官没事,大人,若是没事,下官便先回去了。” 陈宓笑着点头:“沈参军走好,本官便不送了。” 沈西元赶紧道:“大人留步,大人留步。” 谷嫥 目视沈西元离去,陈宓看向郎家权笑道:“朗参军,里面详聊?” 郎家权连连点头:“是是。” 进了佥判厅,分了宾主坐下。 陈宓笑问道:“不知朗参军今日到来……” 郎家权赶紧站了起来道:“属下是来与大人汇报工作的,前段时间属下工作太忙,以至于没有来找大人汇报工作,这阵子总算是忙出来了,也正好有些业绩,趁机向大人做些汇报。” 陈宓轻笑点头:“如此也好,那朗参军,你现在开始么?” 郎家权赶紧点头道:“那属下便开始了,从年十五上班,截止至昨天,合计两个季度六个月,共一百八十余天。 下官这边协同诸吏员审理各类案件一百三十三宗,其中大部分不更改原判判决。 然而有三十九件存在着判决量刑过轻或者过重问题,经过下官仔细甄别对比,重新进行量刑,做到了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恶人!” 郎家权一脸的正气凌然,说得慷慨激昂,但却没有看到陈宓已经微微皱眉。 等郎家权说完,陈宓问道:“朗参军,两个季度,府院这边才处理了一百三十三宗案卷,而且大部分是维持原判的,只有三十九件才需要你们仔细甄别的,六个月的时间,你们只处理了三十九件案卷,是不是少了些?” 郎家权这时候已经看到了陈宓的不悦了,心里一惊,心想不知道是不是沈西元那个老梆子告了自己一状? 他赶紧道:“大人,下官这边是司法参军,与司理参军乃是相辅相成的。 虽说每个流程下官都是争取用最快的速度完成的,但也要司理参军那边配合。 因而这速度如何也快不起来的,下官此来,一是来汇报工作,二是听说了大人这边提出了一个天才的创意,也就是所谓的联合法庭,将司法、司理、司户以及录事参军都集合在一起判案。 下官听后不由得钦佩莫名,因为这联合法庭之提案,将会解决府院效率低下之痼疾,心生敬佩,便想见见这是何等天才绝艳之人,因而迫不及待便来了。” 陈宓心下好笑,这郎家权今日来是一套接着一套,若是其他的人,说不定还真的要被哄得开心得不行,这对于陈宓来说,不过是清风拂面罢了。 这郎家权的底子,却是得好好探探才是,这个郎家权,看着诚恳,但实则城府比那个沈西元可深多了。 刚刚探那个沈西元的真实来意,陈宓一杠子便插到底了,但这个郎家权,一套接着一套,却是让人不敢轻易相信,需得好好地探知一下才行。 陈宓想了想道:“朗参军的意思是,支持本官的联合法庭的提法?” 郎家权大力点头道:“如此天才的创意,触手可及的成功,卑职哪里有不同意的理由,卑职在这里向佥判大人保证,一定会竭心尽力的支持大人的决定!” 陈宓微微眯了咪眼睛,笑道:“如此是最好了,那本官便看看朗参军的表现了。” 郎家权听了这话,心下有些嘀咕。 这位佥判看着年轻,但这手段也是了不得啊。 今天自己一进门,便借着沈西元表明自己与通判没有瓜葛,又汇报了工作,又借着陈宓对断案效率的不满,立即站队支持联合法庭的提法。 又借着支持联合法庭的提法,表达了自己对佥判大人的支持,虽然没有明着说投靠,但已经是说得很明白了。 但这个年轻的佥判却是不急不躁,面对如此热切且诚恳的支持与投靠,却表现得不慌不忙,用一句看表现表达他的意见。 ——你说你要投靠我,我也要看看你的表现。 啧。 这看着不像是个年轻人啊! 不过,这倒是好事。 郎家权心想道。 现在自己是想要找到一个明主辅佐,若是投靠了一个绣花枕头,在这江陵府虎狼之地,一旦败了,下场可不怎么好。 可要是投靠了一个明主,后面即便在这里没有能够扳倒通判,但自己却是通过此事与他结缘,以后自己的前程便也不用愁了! 想到这里,郎家权愈加的热切起来:“大人请放心,属下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待地!” 陈宓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公事算是聊完了,但陈宓却没有端茶送客的意思,而是让郎家权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陈宓说话也颇有意思,时不时便开口问一些颇为敏感的问题,郎家权认为是陈宓对自己的考验,便事无巨细的说来,倒是让陈宓知道了这江陵府的诸多秘史。 “……齐知府刚刚来的时候,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 当时齐知府想要修水利以振兴农业,江陵府这边靠这长江,水运固然是发达,但长江发水的时候也是可怕的,齐知府想要修缮江河,一来减少水患,二来借此供应农作物,这本是好事情,但齐知府发起募捐时候,本地乡绅富户却都无动于衷,倒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被通判、推官那些家族暗中阻拦,因而募捐不成。 募捐不成,齐稽中只能另想它法,想要向朝廷要款,但朝廷哪里有钱,奏折上了上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齐稽中无奈之下只能放弃。 修建水利这条路是行不通了,齐稽中以为是本地乡绅对修建水利不感兴趣,那修建学堂之类的,该是感兴趣的吧,于是齐稽中又开始运作,结果还是一般,之后齐稽中又想要干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干成。 府衙这边上下,对知府与通判这边的斗法心知肚明,通判屡屡占上风,他们自然也就知道站哪边了,齐稽中也慢慢回过味来了,因为他发现已经慢慢指挥不动人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架空了!……” 郎家权还真的是和盘托出,有时候一些细节都讲得栩栩如生,倒是让陈宓都长了不少见识。 郎家权感慨道:“大人的佥判之职,乃是府衙三位大老爷之一,通判对大人的到来也是颇多警惕,不过大人毕竟不同的,大人有背景,通判也不敢乱来,真要热闹了大人身后的人,他也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大人尽可大力施政,不过确实不能落下把柄,以免被人利用!……” 第二百九十章 诱饵 郎家权与陈宓的谈话看似推心置腹,但陈宓却没有就此相信了郎家权,先不说郎家权是不是诚心投靠,就算是,就这等人,一旦风向不对,随时都可能反咬一口的。 所以陈宓虽然也会说一些京中的事情,但却是颇有保留,有些需要炫耀的肌肉是需要亮出来的,比如说老师张载以及有交集的那些达官贵人,也有震慑吸引的意思。 在陈宓看来,郎家权如果是真心投靠,那一定不是看着佥判这个身份来投的,而是往上看的,看的便是他的老师张载。 所以陈宓必须有所选择的炫耀他的肌肉。 效果是很好的,当陈宓说起京中人物以及风貌的时候,郎家权露出又是回忆又是向往的神色,也变得更加热切起来。 不过陈宓也只是点到为止罢了。 总体而言,两人都聊得颇为痛快,郎家权是因为看到了许多的可能,陈宓则是对江陵府了解的程度又多了一层,因而也是颇为开心。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郎家权偷偷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砚台,琢磨着找个借口送礼,却是忽而看到桌上放着的一本书,上面写着宋刑统,但却是手抄体,郎家权揣测着应该是陈宓自己手抄的,便开口道:“这宋刑统是大人抄写的么?” 陈宓笑着点点头道:“没错,是我抄的。” 郎家权搓了搓手道:“下官可以观摩一下大人的手书么,从这封面上的字,便可以看得出大人的书法造诣了得啊。” 陈宓自无不可的点点头。 郎家权赶紧在身上擦了擦手,如捧珍宝一般,将书本捧着翻开看。 郎家权正待搜索枯肠以赞赏陈宓的书法,然后借机将话题牵扯到书法的讨论上,以此牵连到砚台上,然后便可以顺便将砚台给送出去了,但没等他想出来说什么,引入眼帘的字体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这字!这!这……” 郎家权连连咂舌。 “……这也写得太好了!” 陈宓笑了笑,他前世苦学过的启功体,的确是挺符合大宋人的审美的,无论是张载也罢,苏轼也罢,还有曾巩等人,无不颇为欣赏,郎家权也是不例外。 郎家权对着字体描写起来,口中啧啧连声:“厉害啊,厉害啊,大人这书法已经是自称一家了,基本上每个字都蕴含了这书法的精髓,可见这字体已经是到了成熟的阶段了……大人,这书法是您独创的么,还是令师所创?” 陈宓谦虚道:“这字体是我写着玩的,倒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郎家权苦笑道:“这还没有什么了不得,这分明是开宗立派了,不过也是,大人才华横溢,所做静安四句气势恢宏道尽读书人的历史使命,所写之诗词,道尽人间悲欢离合,如此一想,在书法上有所成就也是理所当然。 下官也是喜好书法之人,看到大人这书法,实在是喜不自禁,不知道大人能否割爱,下官愿意以自己珍藏的歙砚来交换!” 说着郎家权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朝向陈宓。 陈宓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然后笑道:“你想要便拿去吧,不用交换了,这书本来便是要给你们的,不过其他的人只能要印刷本了。” 郎家权愣了愣道:“大人的意思是?” 陈宓指了指书本,笑道:“朗参军可以看看具体的内容。” 郎家权这才发现,这手抄宋刑统比起别的宋刑统要厚实了不少。 他赶紧翻开看内容,这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 “这……这是修订过的宋刑统……嘶! 这条律令在皇祐三年的敕令修改过,现在在用的是嘉佑六年修订的,但大多数人不知道,实际上治平二年已经再次敕令修正,才最终形成了这条律例…… ……还有这条律例,应该没有正式的敕令进行修整,但根据嘉祐七年、治平四年、以及熙宁元年五月初颁布的敕令来推测,这修订的宋刑统律条应该是符合立法的具体精神本质的……” 郎家权念念叨叨,犹如着魔了一般。 但从他口中蹦出来的敕令和时间,却是令得陈宓也不由得佩服。 这郎家权只看修订过的宋刑统,并没有翻看后面的修订依据,便随口说出关于敕令的颁布时间。 虽然里面也有谬误之处,但能够记得住这般多的东西,的确是业务能力过人的。 郎家权念念叨叨了许久,陈宓也不打扰,一边喝茶一边看卷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郎家权突然抬起头来道:“大人!” 陈宓抬起头来。 郎家权满脸激动道:“有了这修订过的宋刑统,加上你筹办的宋刑统,咱们府院的审案效率将会得到十倍的提升,江陵府大治便在眼前了。 哦,不,应该是荆湖北路大治便在眼前了! 大人用联合法庭的方式解决流程之中的各种滞塞拖延,而这修订的宋刑统,则是统一了量刑的标准。 有了这个标准,我们执法人员便无须每个案件都得搜索大量的敕令以及各种案例判罚来量刑,只此一项又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 以后咱们府院再也不怕案卷多了,甚至以后都不会有这么多的案卷了,因为根据这两个法子,许多案卷在州县一级便被解决了,而且不会有太多的冤案!” 陈宓听到这话,顿时笑了起来,之前那个沈西元所说的话与郎家权所说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无论他们是真情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但对于这个修订的宋刑统的意见是一致,便是这修订的宋刑统绝对是断案利器! “既然你们都认可,那自然是好事,那咱们的联合法庭便筹办起来,然后依据这修订过的宋刑统进行断案,这个过程之中,你们也好看看这修订的宋刑统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修改完之后,以后会有大用。” 陈宓说道。 郎家权闻言眼睛发亮:“大人的意思是,以后会将这本宋刑统推荐给详定编敕所?” 陈宓笑着点点头道:“嗯,若是证明没有什么谬误,自然要推荐上去的,上面还会附上咱们江陵府的案例。” 郎家权大喜道:“按照以往案例描述,一般案例之中会将断案官员的名字也载入其中?” 陈宓点点头道:“既然是惯例,自然该如此。” 郎家权大喜过望,连连说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陈宓笑了笑,也怪不得郎家权如此兴奋,实际上沈西元也是这般兴奋。 能够在案例之中著名,以后这修订的宋刑统若是刊发天下,他们的名字便会被大宋所有的官员所熟知! 甚至连皇帝陛下,也会看到他们的名字,如此一来,他们加官进爵难道还远么? 这便是陈宓要给他们的东西。 什么是权力? 一是有可以伤害人的能力,二是有能够给人利益的能力,这两者合起来,便是所谓的权力了。 鲁知灏通判能够震慑州府,凭借的便是这两样能力,陈宓来了,他的权力实际上比通判要小,但他身后有张载,便有了可以吸引人的地方,但归根结底,终究不如他们自己有实力。 于是陈宓便修订了宋刑统,以断案案例为诱饵,将司法参军与司理参军都收入彀中。 这两位是曹官之中的中坚,录事参军虽然是曹官之首,但他实际上亲自经手案件并不多,司户参军实际上并不是真正执法人,因而这司理参军与司法参军,才是真正曹官之中坚。 现在陈宓以断案案例加入宋刑统为诱饵,那沈西元与这郎家权为了让更多的案例有资格进入宋刑统,他们一定会拼命增多审案,以增加基数,以增加进入案例的可能性。 这般一来,陈宓一是收复了曹官,二则是有了权力的抓手。 权力来源于什么,便是来源于管事。 虽然现在其他的事情还插不上手,但先把司法系统给拢入旗下,便有了说话的资本了。 ——手握司法资源,还治不了人? 等陈宓掌握了曹官,到时候他若是想做一些事情,比如说想齐稽中一样说要募捐一些钱拿来干点业绩,那些大户们看到他手下的曹官,多多少少得给些面子。 这便是陈宓来江陵准备好的突破点。 …… “此言当真?” 通判鲁知灏脸色阴沉,沉声问道。 推官秦长年赶紧点头道:“这是老郎亲自来与下官说的,自然不会有假。” 鲁知灏怒道:“这桑端学怎敢如此!他还想不想要在这江陵府上混!一个佥判而已,也值得他言听计从?” 秦长年心中嘀咕,估计是因为咱们不管的原因,他心里一气,便投了过去了,不过他也是帮凶之一,自然不会说出来打自己的脸,赶紧安慰道。 “大人不必有心,桑端学威信不足,估计也使唤不动沈西元和郎家权。 尤其是郎家权,素来坚定站在大人这边的,自然不会参与,他不参与,这劳什子联合法庭,便筹办不起来。 嘿嘿,陈宓那个毛头小子也要泄掉不少的气,以后他想要做其他的事情,咱们还是照样给他拆台。 便如同齐稽中一般,几件事情干不起来,三把火烧不起来,大家便都知道,这江陵府依然还是通判大人您说了算的!” 听到秦长年这般说道,鲁知灏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也有了些笑容,道:“也对,只要郎家权不愿意参与,那这劳什子联合法庭便筹办不起来。 你说的是有道理的,但判断上还是有些问题,有了齐稽中的例子在前面,只要这个事情那个毛头小子干不起来,之后他便没有机会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齐稽中的下场,这陈宓年纪又小,做事情又没有章法,即便是有个好老师又如何? 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即便是恼了,又能够如何,还能跑江陵府来治我的罪?嘿嘿!” 秦长年闻言大笑起来:“可不就是嘛,说到底这还是大人的声威大,即便大人不开口,大家也都知道该怎么办了。” 鲁知灏见状也是大笑起来,气氛顿时十分的轻松,只是这个轻松没有维持多久,便被节度掌书记冀相东给打破了。 冀相东一脸的凝重而来,秦长年打趣道:“怎么,咱们的冀书记家里的醋坛子闹翻了么?” 冀相东这阵子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被他的原配知道了,因而最近打得可欢了,动静颇大,连秦长年鲁知灏等人都知道了。 冀相东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脱口便骂道:“秦长年,以后别开这种恶俗的玩笑,我老冀为人端正,哪里会干那等事情,这事情以后提也莫提!” 冀相东虽然怒骂,但秦长年却是没有当回事,只是笑笑了事。 鲁知灏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冀相东沉声道:“那个毛头小子的联合法庭已经筹办起来了,府院那边已经开始在搭架子了。” 鲁知灏的脸色一下子沉得跟锅底似的。 秦长年吃惊道:“怎么可能,他们要筹办联合法庭,难道沈西元与郎家权都同意了?” 冀相东与鲁知灏沉声道:“是的,都已经同意了,下官看到府院那边的吏员在搬运桌案卷宗之类的事情,规模颇大,心中好奇,便开口问了一下。 没想到竟然是在合格事情,下官大吃了一惊,便问了一下是谁同意的,那吏员说是录事参军以下,司法参军、司理参军以及司户参军都全部会出席!” 秦长年失声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沈西元与洪州佐同意,虽然出乎我的意外,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沈西元与咱们历来出入不多,洪州佐与司法那边交涉不多,同意也无关轻重,他不会因为此事去得罪陈宓,这很正常,但郎家权一向都是亲近大人的,怎么可能会同意此事呢?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鲁知灏看向冀相东。 冀相东苦笑道:“听着似乎是不可能,但事实便是如此,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使人去打听一下。” 第二百九十一章 抽他 冀相东说让大家出去打听打听,但鲁知灏却是摆手道:“不用了,我相信你。” 自然是不用的,这等消息是公开的,又不是什么机密,便在一个府衙里面,怕是过一会便会有更多的消息到来, 这时候还去打听,不就是当面打脸自己的部下么? 冀相东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但秦长年却是更加焦虑起来:“大人,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将劳什子联合法庭给筹建起来啊,这可是要坏大事的!” 鲁知灏看向秦长年,秦长年虽然脾性暴躁,但却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的说法必有根据。 秦长年赶紧解释道:“首先, 这是陈宓那个毛头小子烧的第一把火, 这把火若是烧成了,怕是要成燎原之势,以后可不好制衡了。 其次,这联合法庭若是组建成功了,那么曹官恐怕便要尽数归在他的麾下了,曹官掌握着府院,到时候那个小子若是拿着府院来向我们发难,到时候我等该如何?” 鲁知灏脸色一凛。 秦长年的忧虑是有根据的,府院掌握的是法官,自己这边麾下那么多的大族大户,在他的庇佑下横行乡里,犯下的恶行颇多,若这府院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下,早就闹腾开了。 可若是这府院被陈宓给掌握住了,以后那些大户可就庇护不住了,甚至可能老账都要被翻出来。 这对他可能是之名的,他之所以能够以通判身份压制齐稽中, 所依靠的便是这大族大户, 若是这些大户们反水,那他这个通判也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 想到这里,鲁知灏如同一头被惹怒的猛虎一般,几乎是咆哮着出声道:“他敢!老秦,去将他找过来!” 秦长年没有动,低声道:“大人,您要与他说什么?” 鲁知灏冷冷地看了秦长年一眼道:“该怎么说本官也要和你说么?” 鲁知灏如此凶猛,秦长年却是不甚畏惧,笑道:“大人,咱们最好还是定个策略吧,从这陈宓的行事风格来看,这小子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这一步一算的,可是个难缠的家伙,咱们若是还胡乱来,恐怕要掉落他的彀中了。” 鲁知灏深深地看了秦长年一眼,这个秦长年虽然只是个推官,但秦家在江陵着实是名门望族, 实力极强,导致秦长年在府衙中也颇为跋扈, 连自己都得忌惮几分。 不过秦长年说得却是有道理,鲁知灏脸色缓和了下来,点点头道:“老秦所说是老成谋国之言,的确是该慎重一些……老秦,你说,我们该当如何?” 秦长年一笑:“咱们不妨这般……” 秦长年低声说着他的计划,鲁知灏连连点头,冀相东却是诧异地看着秦长年。 这个家伙…… 平日看起来脾气暴躁,没想到私下里竟然是这样的人,蔫坏蔫坏的…… …… 陈宓与秦观还在看卷宗。 两人说是在工作,其实更像是在玩游戏。 他们玩的游戏便是断案。 谷峇 联合法庭过几日便要开张了,陈宓到时候便要参与到其中去,司理参军审清楚其中案情要害,司法参军根据司理参军给出来的事实用法律来量刑,但这只是初稿,需得陈宓进行确认,确认之后,才算是形成了一个法律意见,不过要最终完成还得知府和通判审批。 先不说知府和通判那边如何,但陈宓若是不懂断案,却是有可能露怯,被沈西元和郎家权给糊弄了,他们这些官场老油子,定然会各种试探,若是被他们探清楚虚实,他们便不会那么尽心尽力了。 所以,陈宓对自己的要求是,将这些卷宗都研究明白,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到时候断案时候,才能够游刃有余。 好在秦观的律法造诣也是不错,两人比赛一般的研究案卷,然后一问一答,将各个卷宗的隐藏问题都大多数给研究了个明白。 就在他们研究卷宗的时候,忽而有吏员过来。 “鲁通判找我?” 陈宓微微皱眉。 吏员颇为倨傲:“便是我家大人找你,你还是速速跟我去,不然要是误了通判的大事,怕是要受责罚的。” 陈宓笑了笑,与旁边的檀希程道:“抽他!” 吏员愕然,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大巴掌就飞了过来,将他狠狠扇倒在地上,吏员只感觉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下意识便骂道:“你这个……” 又是一巴掌过来,吏员整个人都麻了,骂人的话被咽进了肚子里。 陈宓笑了笑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吏员的身上跨了过去,轻飘飘道:“带路。” 吏员赶紧一骨碌站起来,捂着嘴巴两大步跑在了前面,嘴巴里含糊不清道:“大银,得边……” 穿过庭院,来到通判厅,鲁知灏看到满嘴鲜血的吏员,不由得有些愕然:“这是怎么了?” 吏员眼神闪烁:“小人刚刚跑得快了点,被绊倒在地,把脸给摔了……” 鲁知灏闻言便摆摆手道:“去看看郎中吧。” 说着转过头来看着陈宓道:“陈佥判,近来你也不来佥厅汇报工作,你才刚刚入职,这般恐怕过于懈怠了吧?” 陈宓笑道:“通判却是不知,此事下官已经与府尊打过招呼了,最近专心搞联合法庭的事情,哦,是了,关于联合法庭的事情,下官也已经与府尊打过招呼了。” 鲁知灏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按照程序上来说这自然是没错的,知府全面主持工作,通判则是监督为主,知府要签签署的政令虽然要通判副署才能够生效,但按照正常程序上来说,陈宓的确只需要告知知府便可以做事情了。 但是,江陵府有江陵府的情况,知府已经被架空,现在掌权的是他,这陈宓不来找他汇报工作,却找知府汇报工作,这是要作甚! “今日找你来,两个事情,一个是,以后要做什么事情,需得找本官汇报,另一个是,你现在筹办联合法庭之事不妥,立即停了。” 鲁知灏严词相告,不给陈宓半点打马虎眼的机会。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本官年轻抗揍 鲁知灏当面以官位相压,严词以告,叫停联合法庭之事,换了别人,恐怕要阵脚大乱,但陈宓却只是一笑。 “鲁通判,按照典章制度来说, 判官为幕职官之长,掌裨赞郡政,总理诸案文移,斟酌可否,以白于其长而罢行之,其中里面的长,乃是官长之意, 也就是咱们的府尊大人。 至于通判您么,当然有“监州”之名, 有权监察知州,但得是“知州有不法者”,才能够“得举奏之”,换句话说,您要是觉得下官这做法不对,您就写奏折捅上去,去朝廷那里告去,至于下官这……您管不着。” 陈宓笑眯眯将这番诛心之论娓娓道来,鲁知灏只感觉须发具张,有怒发冲冠之意,正待发火,身侧的推官秦长年却是先行施压了。 “大胆小儿!竟然敢冲撞官长!你这是丝毫没有官场尊卑之心,信不信本官立即叫人打杀了你!” 秦长年剑拔弩张。 陈宓还是不慌张,斜睨了秦长年一眼道:“官场尊卑?你也配说这话,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么?” 秦长年怒道:“本官乃是堂堂推官,如何不记得自己身份,如何就不配说话!” 陈宓笑道:“推官是为幕职官,排名在本官之后,要论尊卑,你见到我,也得称呼一声上峰,怎么就敢对我大呼小叫?” 秦长年一时语塞,辩驳道:“你随是排名在我之前,但俱都是幕职官,只算的是同僚,算不上尊长,而且本官年纪比你大得多,尊老爱幼,这点品德也该是有的吧?” 陈宓哈哈一笑:“知府、通判、佥判乃是州府三大,佥判虽然接受知府通判考核,但并非要俯首认命,若称同僚,本官与府尊、通判三人才算得上同僚,你一介推官,算什么东西!” 秦长年被气得满脸通红,捏着拳头便要打人。 陈宓见状一喜, 撸起了袖子笑道:“秦推官想要动手啊, 这也算是大宋官的优良传统了,秦推官尽管来,看看本官能够挨得住秦推官几拳头,嗯,要不通判大人也一起来嘛,还有冀书记,一起一起,本官年轻,抗揍!” 秦长年这才打量起陈宓的身材来。 好家伙! 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多,身体虽然被官服裹住,但光是看外面,便知道其身材很是雄壮,只不过是那张脸太嫩太白,又十分的秀气,以至于令人忽略他是个雄壮的汉子! 秦长年顿时泄了气。 鲁通判心下也是暗暗教坏,赶紧道:“说什么胡话!大宋官什么时候可以打架斗殴了,这不是有辱斯文么! 陈签判,你年纪小,也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所以才将朝廷典章当成金章玉律,实际上每个州府都有自己的情况,咱们江陵府自然有自己的情况。 齐知府因为身体抱恙,因而日常管理工作并不太理,俱都委托给了本官,所以本官是代理着这些工作,所以啊,你该听本官的。” 陈宓呵呵一笑:“不知道此事有形成文件么?” 鲁知灏赶紧道:“这等事情怎么会形成文件呢,只需口传便是了。”谷釒 陈宓摇摇头道:“这等事情若是没有形成文件,那么本官便只认朝廷典章,通判若是想要喝止本官所做的事情,便去找知府,让知府来与本官说,若是不然,本官不会认这些东西的。” “你!”鲁知灏被气得脸色发白。 双方不欢而散。 陈宓回去将事情一说,秦观苦笑道:“静安你这也太莽撞了,他毕竟是通判,虽说不那么名正言顺,但终究是掌权的,这下子咱们做事情可能要处处受掣肘了。” 陈宓笑道:“不必担心这些,若是由着他来,那才是遭大祸呢。 齐稽中是怎么被架空的,不就是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干成,让人看透了底细,于是便没有人听话了。 咱们只要逆着通判将这事情给干成了,你说这偌大的府衙里,便没有想要反抗他的人? 只要咱们将大旗立起来,到时候投靠咱们的人便会越来越多,与其分庭抗礼也就理所当然了。 当然,我这是在等一个人。” 秦观想了想道:“齐稽中?” 陈宓笑着点头道:”齐稽中虽然被架空了不假,但毕竟只是日常政务被架空了,但他手上可有调拨兵权职权,这个权利鲁知灏即便是再跋扈也是不敢碰的。 齐稽中有这个权力,更有大义的名头,他才是这江陵府堂堂正正的知府。 只要咱们掌握了一部分的力量,再加上他的大义,到时候鲁通判有再大的力量,也不敢炸毛,到时候才是做事的时候。” 秦观颇为惊叹陈宓的勇气,更加赞叹陈宓的谋略,感慨道:“静安,这些权力争斗你是从哪里学的,是从令师那里学到的么?” 陈宓摇摇头道:“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有成文的东西,教是难以教会的,政斗这种东西,便如同兵法一般,所谓兵无常法水无常形,在比较讲规矩的地方,便以规矩破局,在没有什么规矩的地方,估计便只能以蛮力破局了,江陵府这地儿……嘿嘿。” 秦观没有听懂陈宓所说的意思,还是有些担忧道:“鲁通判在这当地势力太大,若是到了那等地步,我怕他恐怕要狗急跳墙,你的安危恐怕……” 陈宓脸色微敛,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会注意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秦观摇头道:“我这没什么的,我叔父虽然只是一小吏,但也有几分人面的,他们不敢对我怎么着的。” 陈宓笑着点头,并没有说太多。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当地势力太大……哈,他们不盯上我,我也要盯上他们的呀,不将这里彻底清扫上几圈,以后这田地从哪里来,那些生意即便做起来,恐怕也要受这些坐地虎的钳制……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方便与秦观多说了,秦观虽然在后世有大名,但他的叔叔也在这当地,在这些纠葛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陈宓也不会彻底信任秦观。 第二百九十三章 铁骨铮铮郎家权 再说回鲁通判一伙。 他们与陈宓这一次交流不欢而散,或者说,他们只是用了一个常规的方法,想尝试着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制止陈宓,但陈宓拒绝了。 这倒是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 秦长年道:“大人您也不用气,这陈宓毕竟是京中来人,身后又有大神, 心中恐怕觉得区区一个州府判官也不过如此,大约是不会将大人放在眼里的,因而不受恐吓也是自然。” 鲁知灏点点头道:“老夫没有生气,这也不过是尝试一下罢了,本就预料到他不会接受的,既然如此, 那边按照老秦的法子来吧。” 秦长年呵呵笑道:“大人您就看下官的吧。” 鲁知灏点点头。 秦长年使人去喊人过来,来人是为郎家权。 郎家权看到鲁知灏、秦长年以及冀相东三人都在, 便知道今日绝难善了了,即便是他心下坚定,也不由得有些畏惧,因而看起来脸色苍白。 鲁知灏心下点头,果然这老秦有点意思啊,所谓釜底抽薪之计,估计还有可能成功呢。 这便是秦长年所献的计策,也就是所谓的釜底抽薪。 按照秦长年的说法是——陈宓这边吓唬不了,是因为人家有背景,又是外来户,若真是不行,任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但郎家权这样的坐地虎,跑是跑不了的,该知道鲁家、秦家在江陵府的势力的,自然更加好吓唬一些。 只要将郎家权和沈西元这样的当地人给吓住,那么什么劳什子联合法庭, 便也组办不起来了。 这便是釜底抽薪之计了, 有点猥琐,但很实用。 秦长年与他递了一个眼神,鲁知灏点点头,秦长年便开始发难了。 “老郎,联合法庭的事情你得退出。” 秦长年开门便是山,当头便打了一棒,也不用什么试探。 郎家权闻言豁然抬头,但随即低下了头,一会之后才道:“诸位大人,这个恐怕不行,陈大人乃是幕职官之首,按照规矩,他安排的事情,作为他的直属下属,我们没有办法拒绝的,如果几位大人有意见,可以找陈大人。” 这话一出, 在场三人都霍然变色。 原本想稳坐钓鱼台的鲁通判都不由得咆哮:“郎家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冀相东吃惊地看着郎家权。 这话看似推脱,但实则是很硬气的反驳了,在他们看来,郎家权就算是顺从了他们的意见,也是已经有罪的,他本就不该答应搞什么联合法庭之事,这是对江陵府本地官员派系的背叛! 可郎家权不仅拒绝了,还直接用陈宓来将他们堵回来……这是要造反啊! 这事情有多严重,看看鲁知灏的反应便知道了,他咆哮了一声之后,脸色发白,甚至都有些气喘起来了。 秦长年见势不对劲,赶紧给鲁知灏揉胸口,给伺候着喝了一些热茶才算是缓了过来。 郎家权站在原地,也没有上来帮忙,只是有些局促。 秦长年看着鲁知灏没有什么事情了,回头与郎家权说话,这次他倒是没有咄咄逼人,反而有些语重心长:“老郎啊,你是江陵府土生土长起来的,与外面来的人不同,所以我们才这般看重你。 大人还常常与我们说,有机会要将你给推上去,录事参军的位子也该是咱们江陵人来做才是,可你看看你现在干的是什么事啊,将大人气成这个样子,要是气出了什么毛病,你对得起江陵府的父老么?” 郎家权脸色苦涩,并没有说什么话。 秦长年喝道:“老郎,我不是以上官的身份在与你说这话,而是以老乡的身份与你说这话,这也是为了江陵,你想想,让这些外地佬来咱们江陵府,一旦他们掌了权,什么贪污受贿,什么贪赃枉法的,咱们江陵人还有宁日么!你怎么就不为父老乡亲们着想着想!” 听了这话,郎家权忽而抬起头来,秦长年一喜,以为是说动了郎家权,正待趁热打铁说服郎家权,不聊郎家权突然出声了。 “我觉得你们做得不对。” 郎家权道。 “嗯?你说什么?” 几人诧异地看着郎家权。 郎家权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们、做、得、不、对!” 鲁知灏要是大怒,不过这一次却被冀相东给按住了:“大人,莫要着急,看看他能说出来什么玩意!” 郎家权佝偻着的腰突然慢慢地直了起来,正面着江陵府通判鲁知灏、江陵府推官秦长年以及江陵府节度掌书记冀相东,他的眼睛里有光芒,看着鲁知灏道: “大人,下官一直以来都十分的敬重你,因为大人的确是为江陵府的稳定做了很多的贡献。 江陵府这里地势复杂,乃是南来北往之地。 蜀人出川需竟此地,外面的人进川也要经过此地,北人要南下需得经过这里,南人想要北上,也得从这里经过。 因此江陵府成为聚集天下财富经济之所在,但也成为龙蛇混杂之地。 在通判之前,这里十分的乱,但通判回来家乡之后,这里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周边还有贼匪,但极少侵犯江陵府,这不得不说是通判您的功劳! 但是……” 秦长年脸色晦涩,郎家权说了这么多的好话,但估计后面的就不是好话了,他担心地看着鲁通判,有心想要阻止郎家权,鲁知灏却摆摆手道:“不用阻拦他,让他说便是了。” 郎家权拱拱手,算是感谢,然后接上话道:“……但是,通判虽然稳住了江陵府,也使得江陵府变得腐烂不堪!” 谷稬 “大胆!”冀相东大声喝道。 秦长年怒目圆睁呵斥道:“你说得什么屁话,江陵府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就腐烂不堪了,你特么!……” 鲁知灏大声道:“让他说!” 郎家权脸色平静继续道:“通判为了稳定大局,借助鲁家秦家的势力,稳定住了江陵府动荡的局势,但也因此架空了知府,将外来的官员的权力篡夺一空! 在动乱时期,这等事情自然是好事,大权在握嘛,才能够干成事情,但也因此江陵府衙成了大人的一言堂,在您手下,聚集的都是乡党,结党营私,欺行霸市、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无所不为! 下官身为司法参军,每日里经手的案卷之中,一多半都是通判权势之下庇佑的乡党,他们依仗着通判大人的权威,肆无忌惮的巧取豪夺农户的田产、设卡剥削来往商人,有的利用江陵府衙的权力,将一些矿产、盐池等等都拢入自家手里……这些人是谁,自然也不用下官多说吧?” 鲁知灏脸色如锅底,阴恻恻地看着郎家权道:“所以,朗司法有何教本官,是要将本官绳之以法么?” 郎家权自嘲一笑:“下官怎么敢,下官家族都在江陵府,下官或许可以一走两家,但郎家如何能够脱离江陵府?” 秦长年呵呵一笑:“你怎么就认为现在你郎家便安全了呢?” 郎家权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祸不及家人,秦推官,你与通判虽然位高权重,而且家族在江陵府也是人见人怕,但下官也是司法参军,若真是逼急了下官……秦推官便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家族么?” 秦长年霍然变色:“你敢!” 郎家权大笑道:“下官自然是不敢的,但下官的家族若是有什么损伤,那下官豁出去了,也是能够咬下来几块肉的。” 秦长年大怒,鲁知灏却是忽而平静了下来,轻声问道:“为什么?总不至于是什么狗屁良知吧?” 郎家权苦笑着摇摇头道:“下官做官这么多年,年纪也大了,怎么会只认良知这个东西。” 鲁知灏看着郎家权的眼睛:“那是为什么?” 郎家权沉默了一会道:“这个下官很难与您说清楚……” “那就多说说!”鲁知灏断然道。 郎家权点点头道:“那下官便尝试着说说吧……之前下官来找过秦推官,本是给你们透露消息,以方便出谋划策,但之后陈签判叫我去见他,我想着打探多些消息总是好的,便过去了。 陈签判与下官讨论了联合法庭的事情,一开始下官只是嗤之以鼻,觉得只是异想天开,但这陈签判真的是很有魅力的人,在他的讲解之中,一条极其具备有可行性的道路展现在下官的面前。 若是按照陈佥判的做法,江陵府将会得到大治,咱们曾经头痛的处理不完的那些案卷,只能选择一些重要的案卷来审判,其余的都得打回原籍的做法,将会被彻底改变。 这样可以减少大量的错案冤案,那些都是咱们的父老相亲啊,在错案渊判面前,他们只有以头抢地哭声震天之外,便再无别的方法,有时候被逼得父子成仇、夫妻别理、妻离子散…… 所以,下官被说服了。 这联合法庭不是为了争取权力、也不是为了与通判您作对,这只是陈签判想要为江陵府的父老乡亲做点贡献,仅此而已! 通判既然是为了江陵府好,那么面前这样正确的事情,通判为什么就不支持呢,为什么就不试一试呢,为什么就要认为外地来的官员就天生是个坏官呢?” 说到这里,郎家权道:“下官能说的话都在这里了,诸位可以好好地想一想,告辞了。” 郎家权说完转身就走,秦长年想要阻拦,却被鲁知灏阻止了。 “大人,不能让他走啊!” 秦长年着急道。 鲁知灏看了一下秦长年道:“怎滴,还能够将他杀了不成?” 秦长年急道:“那倒不至于,但是他走了,这联合法庭的事情,咱们就很难阻止了呀!” 鲁知灏脸色沉重的摇摇头。 秦长年吃惊道:“不是,大人,你不会信了他的那番鬼话吧?” 鲁知灏道:“倒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秦长年大惊失色道:“大人!您要想一想,若是府院当真被陈宓掌握,到时候咱们可就被动了,咱们各自的那些族人干的那些事……” 鲁知灏用眼睛警告了一下秦长年道:“老夫难道不知道么,还用你说,我的意思是,既然此事暂时阻止不了,那么便不阻止了。” 秦长年跺脚道:“那不还是束手就擒么!” 冀相东却是若有所思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既然联合法庭的事情没有办法阻止,那咱们干脆参与到其中去?” 鲁知灏笑道:“老冀平日里蔫蔫的,没想到蔫坏的人是你啊,没错,老夫正是这般想的。 老秦是推官、老冀是节度掌书记,都是幕职官,对于司法之事也有管辖权力的,你们完全可以参与其中嘛! 在审判的过程之中,你们完全可以用丰富的经验打败陈宓那个年轻人嘛,当庭给他挖几个坑,然后将他的面子给践踏个干干净净的,那么大家自然知道这江陵府是谁在做主嘛!” 冀相东拊掌大笑起来:“妙啊,下官只是想到他们审出来案件之后,大人完全可以用权限打回去,没想到我们还能够参与其中,这一块下官可是全然都没有想过的,这可是双保险了,哈哈哈!果然不愧是足智多谋的老大人啊!” 鲁知灏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了,哈哈!” 秦长年听到这里也是喜道:“管他奸猾似鬼,到了咱们江陵府这,也得喝咱们的洗脚水,大人的计策是真妙啊,就算这陈宓是那孙猴子,也翻不过弥罗佛的手掌心啊,哈哈哈哈!” 西游记如今倒是没有出现,但关于西游的故事却是在流传的。 鲁知灏呵呵笑道:“好了,最近这些时间,大家都会去约束好族人,别干出什么过分的时候,不然过于过分,咱们也不好帮他们善后,若真是落了什么把柄在那小子的手里,嘿嘿,人家可是有直达天听的本事的,你们自己掂量着来。” 秦长年与冀相东悚然而惊,赶紧应声说是。 “另外啊,老齐那边也得盯着呦,别摁住了葫芦浮起了瓢!” 第二百九十四章 暗流涌动 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正文卷第二百九十四章暗流涌动!在联合法庭即将开设之际,州衙看着平静,实则上所有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平静 能够在州衙里面立足的,无论是科举正途出身的,还是通过地方荐举过来的,或者是小吏也罢,无不具备着灵敏的触觉,有些人即便不知道事情原委,但却能够从空气中嗅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司户参军洪州佐却像是没心没肺一般,每日里去他的司户厅办公,不过也好像是挺正常的,别看司户参军在曹官之中排名最后,但论油水权力,却可能仅次于录事参军。 司户参军的权责用就个字便可以概括,便是所谓的掌户籍赋税、仓库受纳,至于以及与户籍关系密切的婚田词讼,则是算是兼职了,但具体到实际的业务中来,所涉及到的东西却是令人吃惊的。 比如说此时的房屋出租业及旅店业已相当发达,管理这一物业的机构称楼店务,又称左右厢店宅务,最初置于京师,后推广至诸郡,所收官屋、邸店房廊钱,这一块便是由司户参军掌之。 而在江陵府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原本在此时,因为国家实行土地私有制,赋役征收以资产为本,因而户口管理的重要性不如唐以前。 其他的地方基本是由录事参军、判官与通判直接掌管户帐、税籍,司户在这方面的作用大为减弱,多数司户掌管州仓而已。 但在江陵府却还是沿袭之前的习惯,司户参军掌管着户帐以及税籍,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之前签书判官长期缺席,而通判全权代表知府行使权力,管不了太多的事情,只能将事情往下委任,而录事参军桑端学不是本地人不受信任,因而这户帐以及税籍便是洪州佐兼着。 至于参预审理有关婚姻、户籍、田产争议等方面的民事诉讼的案件,也是由司户参军管理着。 按理来说,这般权重的曹官,不该这般低调,但洪州佐却是出奇的低调,以至于他虽然管理着偌大的业务,却少有人提起他,也大约是本地官员中的秦长年与沈西元较为活跃的原因吧。 因为洪州佐是江陵府本地人,因而所有的人都默认洪州佐是站在通判那一边的,但在今晚,他却出现在齐稽中的后衙之内。 “……大人,下官觉得,这便是您的机会了,若是有可能,下官觉得您可以招揽陈签判,有了陈佥判这个前锋,大人便可以反攻了,拿回属于您的权力!” 洪州佐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激动。 齐稽中却是微微皱眉不语。 洪州佐有些愕然道:“大人……您觉得哪里不妥么?” 齐稽中摇摇头道:“倒是没有,但陈宓这个年轻人虽然有冲劲,但太莽撞了,恐怕不是鲁知灏的对手啊! 而且,即便是要招揽他,最好也是等等看,作为一个佥判,他没有办法另立一派的,他现在要与鲁知灏斗法,最后便得向本官靠拢。 本官若是主动招揽他,反而会给他讲价的机会,但若是他主动靠向本官,那本官便有更多的主动权。” 洪州佐皱了皱眉道:“大人,下官认为,这种时候,却是该主动出击,重新竖起旗帜对抗通判,反正通判这个时候没有办法权力对付您,但凡您帮陈佥判吸引一些活力,他那边成功的可能性便更高一些。 他是没有办法自立一派的,最后还是得考向大人不假,但大人若是施以援手,到时候他对大人必然是感恩戴德,以后必然会对大人的言听计从。 所以无论是从对抗鲁知灏的方向考虑也好,还是出于招揽陈签判的心思考虑也罢,这时候都得站出来呀,大人!” 齐稽中脸色有些不悦道:“此事本官自有计较,弼郡,咱们当年是同窗一事,至今无人知晓,这是个好事情,正是因为你在,我才不会被完全架空。 但咱们的关系却不宜被更多的人知道,以免断了这唯一的一条线,这些时日,我会让其他的人去打听消息,你就先别过来了。” 洪州佐闻言脸色一暗,随即有些愤怒道:“伯庸,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还得忍着,还得潜伏下去?” 齐稽中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点点头道:“鲁知灏势力太大,在没有见到最终结果之前,咱们不能轻易出头,不然会被打压得更惨,现在虽然掌不了权力,但对外还是可以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我在这里苦熬几年,到时候调走便算是脱离苦海了,也不碍什么嘛!” 洪州佐闻言心中大寒,本来有许多的话想说,但却被齐稽中此话给堵住了。 洪州佐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展颜笑道:“也好,伯庸你的书读得好,思虑也比我全面,如此也好,那便等等看吧,伯庸,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被人看到就不太好了。” 说着与齐稽中拱了拱手便离开了,转身的一刻,笑容已然消失不见。 他却是没有发现身后的齐稽中也是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洪州佐想的是——老子身为江陵府本地人,却站在你的这一边,一站便是几年,现在你跟我说你等着调出去,只要调出去便万事大吉,但老子呢,便白白陪你耗费了几年的青春?去你年的! 而齐稽中想的却是——你这老梆子,想得什么呢,老子大好前程,在这里熬个几年最多三年,便可以跳脱苦海,有江陵府的资历在,调出去还能够升个半级,老子何必在这里与这帮乡巴佬死扛。 那个陈宓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看他行事那般莽撞,哪里是鲁知灏的对手,你这老梆子还要老子还要一头扎进去,这不是忽悠鬼呢,嗤!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因而这密会只能是不欢而散了。 江陵府身处四战之地,原本不算是宜居之地,但这里南来北往,更加容易孕育出来世家,因为资源在这里集中散发,光是各类车船店脚牙都催生了不少的家族,不过那些家族不太走得上台面,但总有一些家族出了一些出色的人才,因而整个家族也因此升级成为世家的。 冀家当然算不上世家,但在当地也算是响当当家族了,不然也不可能堆出来一个节度掌书记。 冀相东不是走科举正途的,而是通过家族推举上去的,依靠的正是家族的力量。 冀家的发迹在于几十年前,冀相东的父亲冀文方乃是走船出身,在长江上走船,那也算是挣得刀口上舔血的钱,因为靠着长江这条黄金水道吃食的人太多了,想要在这里活下去,便需得足够狠才行。 冀文方又狠又足够聪明,因而霸占了不少的码头,成为这江陵府有名的船行世家,但冀文方知道想要在这四战之地立足,家族子孙需得在官府之中有立足之人才能够护佑得住,因而倾全家族之力,供养出来一个节度掌书记。谷檫 冀相东回到了家里,便被他的父亲叫了过去。 “听说这段时日衙门里来了新官?” 冀文方面圆口方,端得相貌堂堂,岁数虽大,但难掩凶悍之色。 冀相东在外是府衙大官,但在自己父亲面前,却是谨小慎微,他点了点头,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道:“是啊,佥书判官职位不是空缺了好些年了么,也不知道怎么了,朝廷忽而就派来了一个,还是一个刚刚考了状元的嫩瓜子,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一来便敢想通判发难了。” 冀文方点点头道:“听人说,这小伙子有个了不起的老师啊?” 冀相东知道冀文方虽然已经半隐居了,但一辈子都在江面上拼搏的,消息之灵通,甚至不亚于自己,能够知道这些也并不奇怪。 “是啊,他的老师乃是当朝的参知政事呢,这小子似乎也是因为这个依仗,因而还挺肆无忌惮的,一来要跟咱们江陵人掰手腕呢。 哈哈,他还真以为朝中的老师可以帮到他呢,是,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倒是挺吓人的,但这离得不是挺远么,他老师想要使力,也没有那么容易啊!” 冀文方却是摇了摇头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你们知道陈宓这个人么?” 冀相东点点头道:“知道的,他老师是张载、他自己是状元,还有,他写过不少的诗词,还有一个静安四句,的确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啊!不过,这并不能掩饰他在官场上的稚嫩,哪里有新人来到一个地方,便敢向当家人发难的,这不是疯了么!” 冀文方脸色严肃道:“你们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么?” 冀相东惊异道:“难道还有其余的东西,不对啊,他才是刚刚参加了科举出来的,难道还有其他的经历?” 冀文方不由得叹息道:“你们通判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冀相东愕然摇头。 冀文方眼睛里带着忧虑:“鲁知灏这是得意忘形了,他以为斗赢了一个齐稽中,便当真认为自己的能力有多么的厉害了。 要不是秦家、鲁家以及咱们冀家力撑,他想要斗赢一个正印知府,那根本便是镜中花水中月!” 冀文方说起鲁知灏语气颇为不屑。 冀相东对此倒也不太意外,他老子历来看不上鲁知灏,类似的话说过也是不少的,但他好奇的是,这陈宓难道还有其他的背景? “爹,您给说说呗?” 冀文方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只知道陈宓的出身,却是不知道他干过的事情,老夫前些日子在码头上特意使人探听消息,也亲自寻访了来之汴京、将要去汴京的江南商人,这才算是拼凑出一些原貌来,你们瞧不上的这个对手,了不得啊!” 冀相东吃了一惊道:“这事情还与江南有关?” 冀文方点点头道:“不说远的,便说在长江一线的诸多城镇中立足的醉仙楼以及望海楼,你知道么?” 冀相东诧异道:“望海楼是江南的我知道的,那醉仙楼是汴京的,这两家酒楼难道与他有什么关系?” 冀文方点点头道:“当然有关系,你知道这两家酒楼为什么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为什么在这两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么,连江陵府都有了他们的身影,你知道为什么么?” 冀相东摇摇头苦笑道:“爹,您儿子在官场混,不是在商场,这些商场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冀文方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官是什么呀,官是牧民,民是什么,士农工商,说到底都是民,咱家说到底也是商人出身,怎么你当了官就忘了本呢!” 冀相东嘿嘿一笑:“这不是有爹您在么,有爹您在,儿子专心官场的事情便是了。” 冀文方敲了敲冀相东的脑袋道:“你老子我还能够活几年啊,商场的事情,你还是得了解着,我死后,这冀家便是得你撑起来,你在官场为冀家撑腰不假,但若是什么也不懂,想要撑腰也撑不起来。 好了,这些便不多说了,还是说说这陈宓的事情吧。 想要了解这个陈静安,便要从他的老师说起,张载任参知政事之后,料理政务自然是理所当然。 但他手上管着的一个机构,你们在官场不太关注,但在经商人眼里,却是有极大的影响力。 那个机构,便是在司农寺之下的大宋中央银行,这个机构大约你是知道的吧?” 冀相东迟疑地点点头道:“大约是听说过了一嘴,但这与我们似乎没有太大的交集,我们也不太理睬他们,这什么银行,影响力那么大?” 冀文方冷笑道:“何止是大,之前汴京商人下江南的事情,当时长江江面上的船只,大多都是南下的商人,你忘记了么?” 冀相东回过神来:“那些商人都与银行有关系?” 冀文方点点头道:“他们的企业大多都是央行投资的,大多有一半的股份都是央行的,你说呢?” 冀相东的眼睛慢慢瞪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都是央行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选择题 冀文方满是忧虑的点点头。 可冀相东还是不理解:“可这与陈静安有什么关系?” 冀文方轻道:“陈静安便是央行的实际缔造人。” 冀相东满脸的震撼:“可他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吧?” 冀文方呵呵一笑:“所以你该知道这个年轻人了不得吧,央行是在几年前筹办的,那时候他才多少岁? 你也不想想,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能够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将一个机构培育成为巨无霸,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简单地人? 而你们却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少年,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冀相东的汗一下子从浑身冒出,冀文方却是没有责怪儿子的胆小,反而欣慰道:“知道敬畏便好,冀家的基业虽然不算大,但也不小了, 几百号人都指着咱们呢,越是涉及到上层的斗争,便越可能牵涉巨大,咱们一旦行差踏错,对于家族来说,便是倾覆之祸!” 冀相东谨慎地点点头道:“那父亲,咱们该当如何,原本以为这陈宓不过是外乡人,但如今看来,却是一条过江猛龙,而且朝中还有强援……”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冀文方却是听明白了,点点头道:“先不着急,事情还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一些小门小户可以随意站队,但咱们却不必如此,等形势快明朗的时候,咱们再看看该当如何便是了。 为父将这些告诉你, 便是要你提高警惕,不要被人当了刀使, 知道了么?” 冀相东赶紧点头道:“父亲您放心,儿子在州衙很是低调,都是秦长年冲在前面的。” 冀文方笑着点头道:“为父总是说你做事不积极,现在看来还指不定是好事呢,你便这般吧,不要瞎出头,以后还有回缓的余地,若是将事情做绝了,以后恐怕不好掉头了。” 冀相东连连点头,父子两个算是达成了共识,不过冀相东还有一点疑惑。 “父亲,您说,这陈静安当真那么厉害么?” 冀文方呵呵一笑:“他有多厉害为父也不知道,但为父从那些商人口中得知,前两年有个御史叫王子韶巡查两浙路。 当时他先是将明州知州苗振下了狱,后来又直奔杭州,想要将当时的杭州知州祖无择,也就是如今的御史中丞,想要将他牵连下狱。 但因为王子韶当时拿到的罪状, 是要牵连上陈静安,内中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不知道,但通过结果却是可以揣测一二。 结果是,祖无择无罪释放,并洗清了身上的污点,后来当上了御史中丞,而王子韶将程家给告了,程家自己处死了两个儿子,这个事情才算是了了。” “哪个程家?” 冀相东问道。 冀文方道:“便是程家兄弟那个程家。” 冀相东吃了一惊:“程颐和程颢?” 冀文方点点头道:“据说当时王子韶便是程家指使的,至于这件事情中,陈静安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外人并不知道。 但杭州商人都在传言是因为陈静安在当时力挽狂澜,才算是摆脱了危机,还报复了对手。 嘿嘿,所以啊,这个年轻人绝非泛泛之辈,你们要真的小觑他,未来可不好收场!” 冀相东皱眉道:“通判对儿子由知遇之恩,爹您说我该不该和他说呢?” 冀文方却是摇头道:“你觉得他会听?” 冀相东想了想,苦笑摇头:“通判刚愎自用惯了,恐怕不会听,估计还要嘲讽一番儿子懦弱胆怯之类的话,还有那个秦长年,也是不安分的主,恐怕也是如此。” 冀文方呵呵一笑:“那何必说,说不得以后还要怪责于咱们冀家呢,干脆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候怎么着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冀相东赶紧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 父子两个算是商量好了对策。 如同冀家父子的密谋一般,江陵府的各大家族对这一次的权力斗争非常关注。 对老百姓来说,这样的政斗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或者说,一时半会是没有影响的,但对于大家族来说,江陵府的权力斗争,却是与家族的未来息息相关的。 一些边缘大家族,因为与通判这边没有紧密的关系,因而在瓜分江陵府的资源上是要明显吃亏的,而这次变动,却是有可能让他们站到江陵府的权力中心来的。 而对于秦家、鲁家以及相关联的家族,却是对此忧心忡忡,生怕一旦落败,便会沦落到边缘去,掌控的资源也会被人夺走。 因而,这江陵府上层权力的斗争,是所有江陵府家族都会关心的,而在州县,也仰着头看着江陵府的斗争,这关系到他们的仕途。 权力斗争是无形的,但却是会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的,这一次的权力斗争,却是集中在这所谓的联合法庭上面。 九月九,重阳节,联合法庭正式开庭。 天还没有亮,秦长年便起来洗漱了,江陵府当然没有所谓的上朝,但会点卯,不过今日却非佥厅点卯,而是联合法庭开庭的点卯,秦长年作为推官,自然是有资格到场的。 当然,今天他与冀相东过去,可不止过去共襄义举的,而是打算过去捣蛋的,要将陈宓的脸面落个干净,如此才能够守住手中的权力。 此次他们是要打陈宓一个措手不及,想到此次,秦长年脸上露出笑容,他已经想象到陈宓看到他与冀相东时候脸上的震惊模样。 秦长年吃了早餐,便乘了家里的马车想府衙而去,不过没有去府衙,而是去了侧面的府院。 此次联合法庭设置在府院大堂,那里本来便是审案的所在,地方是绝对够的。 秦长年到达的时候,府院的外面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他让人去问了一下,果然是前来打官司的百姓,估计是今日要涉及的案件的被告人以及原告。 “我要你准备好的案卷拿来了没有?”秦长年问道。 冀相东点点头道:“拿来了。” 秦长年笑了笑:“今天有好戏看了。” 冀相东咧嘴笑了笑,心下却是叹息。 府院中,审案大堂被重新布置了一下,中间是主案,陈宓高居其上,两侧分别是录事参军桑端学、司理参军沈西元、司法参军郎家权、司户参军洪州佐等人,在场职位最高的便是陈宓了。 陈宓端坐,向桑端学道:“桑参军,咱们开始吧。” 桑端学清了清嗓子正要喊道,却听到大门外有人道:“且慢。” 桑端学脸色顿变,赶紧转头与陈宓道:“陈佥判,是秦推官,他们此来必然不怀好意啊!” 旁边的沈西元也跟着色变,至于司户参军洪州佐,却是脸色平静,不知道再想什么。 门口处的人群自动分开,秦长年与冀相东携手而至。 秦长年笑道:“陈佥判,您要开联合法庭之事,下官也是同意的,但下官作为推官,也该参与才是,还有冀书记,平日里也是要参与的,这审案之事,怎么也少不了我们两个吧?” 桑端学怒道:“两位大人,今日非同寻常,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等退庭之后再说吧,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来。” 秦长年看了桑端学一眼道:“桑参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审案断案本就是我们两个职责,我们没有怪你不通知我们,你还怪我们来参与了,怎么,录事参军要大权独揽么?” 桑端学顿时被噎住了,秦长年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他们的职责之一,来参加一点毛病也没有。 他心里着急,赶紧看向陈宓,陈宓却是一脸的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些笑意:“秦推官和冀书记既然来了,便入座吧。” 陈宓往后面一指,那里放着几张桌子,秦长年看了一下,心下却是一沉,这陈宓知道他们要来? 秦长年满怀的得意顿时消却,忐忑不安的坐下。 陈宓再次点头道:“开始吧。” 秦长年却是再次道:“且慢。” 陈宓眉头微微皱起:“秦推官有什么事情可以一次性说完,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今日却是要以各位参军为主,咱们最好只是旁观为好。” 秦长年笑了笑道:“佥判恕罪,不过下官手中有一件颇为棘手的案件,正好现在联合法庭新设,或许可以解决这案件,冀书记,麻烦你将案卷分给大家看看吧。” 冀相东赶紧将几份卷宗给了胥吏,胥吏给诸人都发了一份。 陈宓拿过来打算仔细看一看,却不料郎家权忽然道:“秦推官,这案子不适合在这联合法庭上审吧,联合法庭是为了简化流程,却不好审判这等连朝廷都无法决断的案子吧?” 秦长年呵呵一笑:“怎么就无法决断,案子有成例,便有了依据,只要司理司法达成一致,那不是简单的事情么?” 陈宓闻言有些好奇,快快地浏览了一遍,顿时便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案件看起来其实很简单,便是一个叫金枝的农妇谋杀亲夫,持刀将醉酒的丈夫砍成重伤,好在丈夫虽然酒醉,但还有余力逃跑,这叫金枝的农妇自知无法幸免,便投案自首了。 陈宓奇道:“这案件不是很简单么,难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听到陈宓这般问道,秦长年得意地笑了。 桑端学赶紧低声给解释起来。 陈宓却是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 原来,这案件说是简单是真简单,但不简单的在于,若是在某件事情发生之前,这案件是很好宣判的,但自从那件叫阿云案的案件之后,这等类似的案件却是不好判了。 治平四年夏天的时候,山东登州村民韦阿大在田头窝棚睡觉。 后半夜,突然有人窜入窝棚,拿着腰刀就对韦阿大一通猛砍。 韦阿大猝不及防,挨了十几刀,一根手指都被剁下。 但,来人力气可能不大,所以韦阿大没有死,只是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早起干活的村民,救起了韦阿大。 报了案之后,执法人员一查,凶手便是阿大的妻子阿云。 阿云长的漂亮,但家穷命苦;韦阿大长的丑,却略有钱财。于是,母亲死后,无依无靠的阿云,就被叔叔强行嫁给了韦阿大。但阿云心气高,死活不愿跟丑丈夫度过余生,于是半夜拿刀谋杀亲夫。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很简单,但马上就不简单了。 首先,阿云是韦阿大的老婆,拿刀去砍韦阿大,这是谋杀亲夫。根据大宋法典《宋刑统》,谋杀亲夫属“恶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因此,阿云案不是一般刑事案件,而是大案重案。 谋杀亲夫,属重罪,无论是否致死,嫌疑人都会面临极刑。 阿云案,的确奇葩,但不复杂。 所以,州级衙门的各种程序,高效率地走完。 案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交到了知州大人案头。 而知州的事情,就是宣判,宣判完就行刑。 而此时,登州百姓也做好了观刑准备和舆论酝酿。 而登州的知州叫许遵,进士出身,还中过明法科,明法科大宋的最高司法考试,他还在中央做过大理寺详断官,在地方做过长兴知县、宿州知州。 可以说,许遵大人既有理论修养又有实践经验,既曾中央储才又在地方历练。 就这么一个专业人士,对被告阿云的判决却是:打二十脊杖,加苦役一年。 判决一出,舆论哗然。 十恶不赦的恶逆大罪,竟判成打一顿板子加劳动改造一年。 这是什么道理? 没道理。 而许大人要的便是这个没道理。 因为许遵要“立奇以自鬻”,就是许大人追求没道理的原因所在。 什么叫“立奇以自鬻”,就是以办好一件奇案,来显示他的能力,以升官发财。 有了这种“政绩”,上面的人好说话、 /> 为了引起大众的关注,于是他将把十恶重罪判成苦役一年,但他并不能完全瞎来,还需要专业。 但许大人最不缺的就是智商和专业。 首先,将婚姻关系变成凡人关系。 阿云嫁给韦阿大的时候,未出服丧期。 《宋刑统》规定:诸居父母及夫丧而嫁娶者,徒三年,妾减三等,各离之。 于是,阿云和韦阿大婚姻无效,他俩不是夫妻关系,而是凡人关系。所谓凡人,就是陌生人、路人的关系。 其次,将恶逆罪变成谋杀罪。 恶条:恶逆,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姐、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恶逆的关键是尊求关系,当事人之间构成尊亲关系,才能形成恶逆。 但阿云和韦阿大婚姻无效,二人也就不是夫妻关系,所以阿云杀韦阿大便无法构成恶逆。 那构成什么? 凡人相杀,只能构成谋杀罪。 第三,将抓捕归案变成“按问欲举”的自首。 《宋刑统》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阿云“凡杀”韦阿大,属谋杀罪。 杀死韦阿大,要处阿云死刑;杀伤韦阿大,要处阿云绞刑。 所以,即便凡杀,阿云也难逃一死。 但如果阿云自首呢? 《宋刑统》规定:犯罪之徒,知人欲告,及案问欲举而自首陈,及逃亡之人并返已上道,此类事发,归首者各得减罪二等坐之。 理解这条法律规定,只需找出一个关键概念,即“案问欲举”。 所谓案问欲举,是指刑侦程序已经开始、真相即将大白之时。 这时候,犯罪嫌疑人主动供述罪行,就算自首。 而一旦认定为自首,就要“减罪二等”。 这在现在,只能算坦白,不能算自首。 但当时算自首,反正许大人这么认为了。 许遵认为阿云一问就招,属于“案问欲举”情况下的自首,所以依法就要对阿云“减罪二等”。 “……而许遵这等操作,后来到了大宋三法司上,自然是没有办法通过的,但当时却有大臣力撑许遵,那位大臣便是如今的首相王相公。 王相公支持许遵,认为应当免死,而司马光力主处死阿云。 最终陛下下诏,王安石之议得胜,定为“谋杀伤首原法”,阿云免死定案……” 桑端学神情复杂地看了陈宓一眼道:“……这等判罚对于我等曹官来说,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按照宋刑统以及我们的断案经验,这样的定案实在是……这个金枝案与阿云案极其相似,如果能够忍着不适按照阿云案来断,倒是简单,若是不按照阿云案来,那……” 桑端学没有说下去,但陈宓却是明白了。 金枝案在江陵府估计是件奇案了,所有的江陵府百姓都看着呢,若是从自己这边跟定阿云案一般定案,自己的权威将会丧尽,但若是不按照这个来定案,那么将会得罪王安石以及赵顼! 这便是给自己一个选择题了。 是选择讨好百姓,还是选择讨好首相和陛下? 陈宓赞叹点头,这秦长年果然有点脑子啊! .... 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在开玩笑嘛 “我不同意在此审判这个案件!” 司理参军沈西元道。 秦长年笑了笑道:“怎么,这联合法庭的作用,不就是为了解决案件的么,怎么还要挑挑选选的? 这金枝案有案例在前,只要司理参军审好事实,司法参军根据律法进行量刑,本官与佥判一起具字确认, 提交给通判以及知府进行最后的确定,不就可以了么? 沈司理为何要阻扰呢,难道这金枝与司理有什么关系?” 沈西元猛然间被泼了一脸的脏水,顿时怒道:“秦推官,你莫要血口喷人,这金枝案下官也只是听说而已, 这金枝如何与下官有什么关系? 下官提出意见,是因为今日联合法庭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案件, 也将涉及的原告被告都请来了现场, 以方便查询问答,这金枝案的原告被告都在原籍,如何能够审问?” 秦长年呵呵一笑:“巧了,那归州州衙因为无法定案,因而将金枝以及原告都给送了过来,昨也因为太晚,所以居住在驿馆,今日一大早本官便让他们过来了,大约这个时候已经要到了吧?” 外面一阵喧闹,有兵丁奔跑了进来,与陈宓汇报道:“外面有自称归州录事参军带着金枝案原告被告前来,说是奉了秦推官的之命……” 陈宓点点头道:“便让他们进来吧,来都来了,那边先从他们这里开始吧。” 桑端学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道:“佥判大人!不可啊!” 陈宓笑着摆摆手道:“无妨,便按照事实与律法来便是了。” 沈西元与郎家权俱都看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担忧。 秦长年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犯人被衙役以及一个官员押了进来, 进来的官员与堂上的官员做了作揖, 看到高居其上的是一个绿袍少年人,不由得有些吃惊道:“这位大人是?” 桑端学赶紧给介绍道:“这位便是江陵府新近上任的签书判官陈公宓,陈大人,这位是归州的录事参军秦长河。” 听到了这个名字,陈宓看了一下秦长年,发现两人之人却是有些相似,秦长年呵呵一笑:“秦长河是本官族弟,佥判若是觉得我们长得相似,也是正常。” 陈宓呵呵点头。 秦长河听闻是陈宓,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颇有些不以为然起来,与秦长年拱了拱手道:“秦推官,这犯人金枝便交接给你了,你在这里签字便可,我要回去归州复命去了。” 陈宓见着秦长河忽视自己,倒是笑眯眯的,并不发作,看着他们交接完毕。 秦长年交接完毕, 秦长河也带人离去。 秦长年回头笑道:“佥判,咱们开始?” 陈宓打量了一下女犯金枝, 虽然经受了牢狱之灾,但犹然楚楚生怜,还真的是长得颇为艳丽,而金枝的丈夫,则是五短身材,还长得一脸的褶皱,果然外貌上并不怎么匹配,听到秦长年的催促,便笑着点点头道:“也可,那便开始吧,按照程序,请司理参军开始审问吧。” 沈西元无奈,只能按照卷宗落实情况,那金枝自知不可幸免,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事实,而她的丈夫,虽然也是咬牙切齿,但在诸多大人物面前,也是一一道来,倒与卷宗所述别无二致。 这一块是没有什么异议的,有异议的地方在于量刑。 司法参军郎家权脸色有些愁苦,按照司理参军给出来的事实,然后给出他的专业意见:“下官认为,此案与阿云案高度相同,李二与金枝没有婚姻之实,所以只能算是凡人关系,不为恶逆,而金枝又是属于自首,因而下官给出的判决是,犯人金枝伤人致残,有大罪,但罪不至死,判决为徒三年。” 庭外的百姓听到这里,顿时哗然起来,关于金枝案他们还是有所听闻的,偶有说道,俱都认为如此恶妇非得凌迟处死才是,怎么现在竟然只判了一个徒三年? 秦长年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看向陈宓道:“佥判大人,现在司理参军以及司法参军俱都给出了结论,接下来便该是咱们了。” 陈宓点点头道:“秦推官想必是赞同的?” 秦长年点点头道:“既然已有前例,自然按照前例而来,佥判大人若是觉得不妥,也可以翻案再审。” 陈宓点点头道:“的确是不妥。” 桑端学等人顿时目视陈宓。 陈宓朗声道:“事实审没有什么问题,但司法审本官却是有意见的。 首先,关于金枝与李二的婚姻是否是事实,这一点虽然金枝嫁给李二的时候,未出服丧期,按照《宋刑统》规定:诸居父母及夫丧而嫁娶者,徒三年,妾减三等,各离之。 然而根据《宋刑统》规定,若是在一起共同生活超过三年,便被认为是事实婚姻,金枝与李二一起生活已经超过三年,足足五年的时间,所以这一点上并无不妥,金枝杀李二一事便是恶逆! 恶逆与其他犯法不同,没有什么自首之类的从宽处理,因此,金枝杀夫一案的判决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金枝死罪! 本官要将此判决结果上呈府尊,秦推官可有意见?” 秦长年哈哈一笑道:“自然有意见,既然有案例在前,为何不遵循,反而要标新立异,下官不愿意盲从,因而保持意见,不会再上面签字确认。 不过佥判可以将意见上呈知府,知府若是同意签字,便可以以此执行了。” 陈宓笑了笑。 这便是秦长年鲁知灏那边的算计了。 若是陈宓选择了阿云案的定案法,他们便要鼓噪百姓说着陈宓不为民做主,但陈宓若是不按照阿云案来,他们便撒手不管了,将这烫手山芋扔给齐稽中去,陈宓不是不承认通判执政么,那便让齐稽中苦恼去呗。 陈宓没有迟疑,直接在判决上签字,然后便使人给齐稽中送去,然后笑道:“好了,这案件算是审完了,接下来其他的继续吧。” 秦长年呵呵一笑,竖起了耳朵,准备找陈宓的错处,但却是越听越是吃惊。 断案以沈西元以及郎家权为主,一个先进行事实审,一个后进行的法律审,因为有卷宗在,进度都挺快的。 大部分的判决陈宓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有些案件,陈宓每次询问都正中要害,而且在选择律法定刑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到他查询律法,便随口道来。 将宋刑统上原本的律条,综合上之后颁发的各类敕令,然后给出一个个公平的判决,让诸多围观的百姓纷纷鼓掌。 陈宓的表现不像是个新手,反而像是沁润了几十年的行家里手,而且咨询时候并不全是温和咨询,也会厉声给犯人压力,时而雷霆时而雨露,将犯人们揉捏在股掌之间。 秦长年越看越是吃惊。 谷吓 更加吃惊的是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冀相东。 相比起其他的人,他对于陈宓了解的更多一些,但那些不过是从他的父亲冀文方那里听来的,什么央行的缔造者,什么折服监察两浙路的御史,这些只是耳闻罢了。 但今日陈宓展现出来的东西,却真的是令他吃惊。 先说那个金枝案的定案,陈宓在判决时候的说法,以及之前桑端学给解释了的那些东西,冀相东相信陈宓看得到通判以及秦长年谋划背后的东西,但陈宓却是果断没有丝毫犹豫的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是极大地政治风险的,毕竟这得罪的可是昭文相王安石以及大宋的陛下啊! 但陈宓却是果断地决定了,如果他不是傻子,便是有依仗,但他不过是参知政事的弟子,面对的可是昭文相以及大宋朝的皇帝,这哪里来的依仗? 这个难以判断陈宓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这陈宓的气魄实在是大得惊人! 这倒是令得冀相东有些相信父亲所说的那些事情了。 至于接下来的陈宓在断案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对人心的把握以及对律法的熟练,佐证了他的听闻——这陈宓的确是个大大的人才! 从断案之中,陈宓的思维敏捷,对于人心的掌握绝非一般人所能及,且展现出来极强的记忆能力,人情世故、智力、智慧都是上上之选! 到得后面,门外站着看热闹的百姓在陈宓每断了一个案子之后,都自发地鼓起掌来,到了中午结束的时候,陈宓宣布退堂,并告知大家明日会在同一时间继续审案。 说完这些,陈宓正待离案而去,门外的百姓却是纷纷跪下,口称青天大老爷慢走。 冀相东感觉这个世界变得荒谬起来。 陈宓笑着与百姓拱手,然后离去。 郎家权、沈西元以及桑端学相视苦笑。 这都是什么事啊! 秦长年虽然看着陈宓进了套,但看到了陈宓展现出来的东西,他却是有些惊疑不定起来了。 …… 齐稽中连午觉都睡不好了。 因为他迟迟过来签押房,却有吏员送来了一份需要他签字盖印的卷宗,他看了一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使人将卷宗送去通判那边。 但鲁通判很快便将这份东西给送了回来,还让人带了话。 话是这么说的——无论在江陵府是谁当家做主,但到了朝廷上,这决定便该是府尊你来负责的,所以啊,无论是我赞同还是府尊赞同,这并没有任何区别。 齐稽中瘫坐在椅子上良久,终于还是苦笑了起来。 原本想着好好地熬过剩下的时间,等调走了便好了,没想到现在却被逼到悬崖边上了。 不过,这便是鲁知灏的算计吧。 将这案卷扔出来,如果陈宓不入套,选了另一条路,那么一定会被江陵府的百姓所唾弃,陈宓想要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却是想也别想了。 现在陈宓入了套,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又将面临一个问题,便是自己这边与陈宓问题了。 自己要不要支持陈宓? 支持陈宓,跟陈宓站在一起,或许可以获得百姓的支持,或许可以暂时取得权柄,但未来却会失去更多! 现实是很明显的,若是自己支持陈宓,便是打王安石以及陛下的脸,自己若是得罪了王安石以及赵顼,那这官还有得做么? 所以,在鲁知灏的算计中,自己是一定会拆陈宓的台,也会因此与陈宓决裂,避免了自己与陈宓合流对抗鲁知灏。 好家伙! 端得好算计! “算了算了,便这般吧,这江陵府百姓的心,从来便不在我这里,自然也无所谓了,至于陈宓……呵呵,得罪了便得罪了,总比得罪陛下以及王安石好吧,反正我也要走了,忍忍便过去了……” 齐稽中提起笔来,想要修改判决结果。 他是知府,他修改的结果自然是有效的。 正待他落笔的时候,胥吏匆忙赶来。 “老爷,陈签判来了。” 胥吏刚刚说话,齐稽中便看到了后面跟着进来的陈宓了。 齐稽中脸色一沉,正待发火,陈宓却是瞟了一眼案上的卷宗,笑道:“大人要下决断了吗,是支持还是否决?” 齐稽中忍住怒火道:“陈签判想如何?” 陈宓笑道:“府尊大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可以否决下官的定案,提出您自己的定案结果。” 齐稽中愣了愣:“你说什么?” 陈宓耸肩笑道:“在联合法庭上,下官一力定案,已经取得了人心,即便之后定案结果有所改变,大家也都明白是府尊修改的结果,而不是下官的问题。” 齐稽中顿时明白了:“所以,一旦不是按照你的方案来,阿谀上意,枉顾人常的便是我齐稽中了?” 陈宓笑这点头道:“便是这个理啦,不过大人应该想的是过年两年的,任期到了之后,便该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在这里熬一熬便算了,忍辱负重也不过如此而已。” 齐稽中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来干什么?” 陈宓脸上的笑容顿去,沉吟了一下道:“世间应该有公道良心,若是按照阿云案来判,现在对下官固然是没有影响了,但以后会有很多的人来钻这个空子,天下法治危矣,公道良心危矣!” 齐稽中失笑:“你在开玩笑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为什么不支持陈通判呢 齐稽中失笑,但陈宓却是没有受到半点的嘲笑一般,说道:“世间该有公道,咱们儒家子弟,该当为这世间保存公道,而不是任由其发酵发展。 阿云案已经是一个很不好的榜样了,天下官吏都盯着这案子看, 若是这金枝案也遵循阿云案来判决,那么以后必然会有无数的人效仿,那离着礼乐崩坏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齐稽中自嘲一笑:“原来这般重要么……” 他看了一下陈宓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陈宓沉声道:“大人会获得下官的支持!” 齐稽中嗤笑了一声:“获得了你的支持……对本官有什么好处?” 陈宓道:“难道大人不想做出一些政绩来,为自己留一些好名声,也为将来升迁做一些努力么?” 齐稽中呵呵一笑:“升迁?……本官要是如你所说一般判决,上为官家宰相所嫉恨,下为江陵府大族所嫉恨,你说, 本官还会有未来, 还有可能获得升迁么? 与本官来说,最好的便是不出头,好好地苟下去等调离之后,到时候本官想做什么都可以,何必在这里死磕,我说陈签判啊,你就无谓多说了,请吧。” 陈宓无奈,只能叹息着离开。 第二日,桑端学等人问了一下陈宓,陈宓只是摇摇头,众人俱都有些惋惜,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郎家权安慰道:“大人已经努力过了,不过此事却是大势不可违,天下间冤情千千万,咱们就帮着解决一些咱们可以解决的事情吧,昨日断案, 那么多的百姓额手称庆, 都说江陵府来了一个青天大老爷,这是个非常好的开始,不是么?” 桑端学也跟这点头道:“没错没错,做好咱们职责之内的事情,对得起咱们自己的良心,便算是很好了。” 沈西元也赶紧跟着说道:“是呀,陈签判,咱们开始吧,不要让百姓们久等。” 陈宓看着众人的脸,看着他们的脸上的诚恳之色,笑着点点头道:“好,那咱们便开始吧。” 今日秦长年没有来,陈宓与几个曹官一起,继续诚诚恳恳地断案,今日来的百姓更多了,每断了一个案子,他们便会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竟然宛如追星一般。 这般场景, 不仅桑端学等人脸上有了干劲, 连衙役都各个与有幸焉, 这般几日下来,这府院的人对陈宓变得十分地恭敬,桑端学等人一口一个大人,连同衙役胥吏们,也都对陈宓敬若神明一般,口必称佥判大人云云。 这便是所谓的抓手了。 陈宓展现出来的精明干练,已经征服了府院里的人,因而陈宓的话他们也愿意听,也不敢不听了,因为几个曹官老爷们对陈宓言听计从,对于陈宓提出来的问题,都要仔细的斟酌才会给出回复,如此这般,他们自然也就不敢不听从了。 “静安你的权威已经初步立了起来了。” 秦观颇为欣慰。 陈宓笑了笑道:“有了切入口,这个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只可惜齐知府那边对于金枝案另有判决,倒是颇为遗憾了。” 秦观嗤笑了一声:“这齐稽中便是个没种的,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够干成什么事情,怪不得以堂堂府尊,竟然会被一个通判给架空,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宓笑着摇头道:“他有顾虑的,也是可以理解。” 秦观哈哈一笑:“我可不会理解,他想要安安稳稳的调走,所以谁也不想得罪,但话又说回来,既然连调走都不怕,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得罪江陵府的大族,得罪便得罪了,这些大族看着豪横,但不到万不得已,难道敢对一方大员下手? 还有远在京城的官家以及王相公……哈,那更是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律法上的事情,有争议自然也是正常的,有宋刑统可供依据,一个案子的判决不同,自然有具体的情况决定,难道王相公会因为一个案子的判决,而去报复他? 可真是可笑至极!” 秦观骂得痛快,陈宓也是笑笑而过。 在陈宓看来,大宋朝的问题可多了,这律法之事仅仅是其中之一,他愿意做出一些努力,但不会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便是陈定评价他的——所谓的没有什么道德约束的说法。 若是换了一个人,如同司马光,一定是要抗争到底的,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其他的事情,却是不太在乎的。 但陈宓从来都是一个目标感极其强烈的人,他想要做得事情,从一开始是好好地生存下去,生存问题解决了,又来了新的问题,便是被迫结下程家这个仇家,因而变成了关学洛学两个学术之间的争锋,但时至今日,他又得为这个国家的存续奋斗了。 因为到得如今,他在乎的人越来越多,而这些人都在这个国度,而这个国度一旦坍塌,那么他爱的人,他在乎的人,都会免不了被牵连,所以,他的目标已经变了。 既然为了是整个天下的存续,那么一些枝微细节的东西,不是完全不在乎,但只要不涉及根本,他便不会全力以赴,将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投进去,因为那会坏了真正的大事! 秦观看了看陈宓,颇有深意道:“静安,接下来呢?” 陈宓看了秦观一眼,然后道:“少游兄很期待?” 秦观大笑起来:“自然是期待无比,静安做事一步一个脚印,扎实无比,但谋划却是如同天马行空一般,让人捉摸不透,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留下来,想看看静安到底想做什么啊!” “猜猜?”陈宓笑道。 陈宓这么一说,秦观倒是兴致十足起来:“猜猜啊,好啊!” 秦观沉思了好一会道:“近些时间来,某对静安也做了一些了解,静安行事历来都是扎实且天马行空,但没有一步是没有必要的闲棋,所以,静安掌握府院一定是接下里的关键……” 秦观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府院乃是州府掌握司法之所在,静安掌握了府院,也就意味着静安已经掌握了江陵府的司法,哈,若是此时静安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只需要以司法为武器,便可以掀起大波澜! 所以……” 秦观目光炯炯看着陈宓道:“……所以,静安你要做什么?” 陈宓顿时失笑:“感情你猜个半天,什么结论都没有?” 秦观苦笑道:“这不怪我啊,因为我想的都不通啊! 若是说你要打败鲁知灏,将江陵府掌握在手里,但现在齐稽中又不愿意出头,你一个佥判,根本没有办法架空通判的权力。 这里是江陵府,鲁通判又是本地人,那些大族是不可能屈服的,所以,这个想法却是行不通的。 而且,对于静安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跟这些地方豪族死磕啊,你的未来是在汴京。 你在这里只要好好地学习各类政事,做好亲民官,到时候你老师将你提拔回京,便立即要进入重要岗位的,何必节外生枝呢?” 陈宓只是笑了笑,便不说话了。 谷迖 秦观有些郁闷,但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陈宓便只是专心处理司法之事,在江陵府,陈青天的名头越来越响,也引起了很多大族的注意。 不过令他们满意地是,这陈宓虽然秉公执法,但对于世家大族的事情,却是尽量在避免。 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要与这些大族的族长打个招呼,虽然最后还是要秉公执法,但至少人家心里还是比较舒服。 不过也有不太服气的大族,想要抗法,陈宓便不太客气了,该判还是判,若是真有犯上门来的,也要给以颜色看看。 这般一来,江陵府的签书判官的公正之名远播,连荆湖南路的人都知道,尤其是经长江南来北往的商人传播,更是传播到了汴京以及江南去。 有官员将听到的消息写成奏章上奏给赵顼,赵顼看了之后,赶紧使人去江陵府调查,果然街头巷尾都在传闻陈宓的秉公执法,赵顼自然心中有数,于是找了王安石聊了聊,之后流内铨便给出了任命书。 江陵府。 鲁知灏呆坐在判官厅内。 秦长年焦急前来:“大人,消息是真的么?” 鲁知灏点点头道:“任期虽然没到,但任命书到了。” 秦长年赶紧拿起案桌上的任命书,果然如此,上书鲁知灏去了江陵府通判职位,令其即日去滁州当任通判。 嗯,算不得升职,甚至有些贬谪的意思,滁州是普通州,但江陵府可不是普通州府。 秦长年脸色沉重:“是有人进了谗言么?” 鲁通判摇摇头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是有人使了力了。” 秦长年惊诧道:“是谁有这样的能力?” 鲁知灏苦笑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陈签判么?” 秦长年愣了愣道:“他还真能啊……” 鲁知灏点点头道:“你去打听一下,估计他的任命书也该到了。” 秦长年一听,赶紧跑了出来,果然一打听得知陈宓已经升迁为江陵府通判了。 秦长年赶紧回去找鲁知灏。 鲁知灏叹息摇头:“是我们小觑了他啊。” 秦长年不太服气道:“还不是靠他那个当任参知政事的老师,若是……” 鲁知灏摇头苦笑道:“你啊,就是不服人,人家来了几个月,便搞出来一个联合法庭,生生给自己挣出来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头,估计便是这名声被宣扬进了京,然后有官员帮他上折子,官家自然便知道了,这升迁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了。 但令人佩服的是,他是真的干出来一些事情的,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在他的主持下,江陵府院已经没有挤压的卷宗了,先不说治安之类的有没有得到改善,但至少算是律法通畅了吧?” 秦长年沉默了起来。 鲁知灏却是没有太多说话的兴趣了,摇摇头便要走了,秦长年叫住了鲁知灏:“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鲁知灏咀嚼了一下,笑道:“本官啊,便收拾收拾去滁州了,还能怎么办!” 秦长年急道:“大人你便甘心这么走么,那我们又该当如何?” 鲁知灏笑道:“你们啊,好好地当你们的官,该吃吃该喝喝。” “可是!……”秦长年跺起了脚来。 鲁知灏倒是脸色一整,低声道:“听我的,别搞事情了,好好地听陈宓的话,这一次朝廷反应很快,这很不对劲,还有陈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江陵府,这也是一个大谜团,若不是偶然的话,这里面一定会有大秘密!” 秦长年愣了愣,看着鲁知灏肃穆的神情,只能点点头,鲁知灏看到他点头,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背着手去了。 鲁知灏走了一会,冀相东便来了。 “大人呢?” 秦长年呆坐着回道:“走了。” 冀相东神色晦涩不定。 秦长年忽而回过神来,目光炯炯看着冀相东道:“老冀,大人要外调,陈宓升为通判,这事情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冀相东愣了愣。 “对,你怎么看!” 秦长年眼中带着兴奋之色。 冀相东小心翼翼道:“你的意思是?” 秦长年嘿嘿一笑:“大人要外调,但咱们还在啊,陈宓虽然被升为通判,但他依然没有什么根基……” 冀相东摇摇头道:“不,他现在已经有了,府院便是他的根基,而且,咱们一个是推官,一个是节度掌书记,根本没有办法与通判抗衡。” 秦长年却是摇头道:“不,你漏了一个人。” 冀相东豁然抬头道:“府尊?” 秦长年哈的一声道:“可不是么,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府尊,通判走了,那么知府便要手握大权了啊!” 冀相东摇头道:“他被架空了这么些年,哪里还能有什么大权。” 秦长年摇头道:“咱们支持他,他便有了。” 冀相东定定地看着秦长年,秦长年诧异道:“怎么了?” 冀相东轻声道:“为什么不支持陈通判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顺水推舟 “支持陈通判?”秦长年忽而目瞪口呆起来,继而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要背叛大人,是要背叛整个江陵府大族!” 冀相东伸手按住了秦长年的肩膀,使其安静了下来:“齐稽中此人没有能耐,咱们就算是投过去了,他也斗不过陈宓的。” 秦长年呵呵冷笑:“我们又不是当真要投了他,他有什么资格带领我们, 是我们自己维持大人给我们组建起来的这么一个势力,有秦家、鲁家以及你的冀家,还有周围的一些家族共同使力,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外来户?” 冀相东将手一摊:“倒不是不能,但……何必呢?” 秦长年被冀相东的态度搞得愣了愣:“什么意思?” 冀相东笑道:“之前有鲁大人在,所以咱们联手架空了齐稽中, 这对江陵府大族是有大利益的, 但现在知府以及通判都是外人, 咱们又只是幕职官而已,根本撑不起这个架子,所以,咱们只能挑人来支持,面子给了他们,但里子还是咱们,如此一来,该挣钱挣钱,该耕地耕地,又何必一定要与陈通判过不去呢?” 秦长年呵呵一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小子才来了多久,就搞走了通判,现在他当上了通判,岂不是要将咱们往死里搞?” 冀相东笑了笑道:“我家老爷子是江上跑船出身的,他常常与我说一句话,他说,江上讨生活是刀口上舔血不假, 但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若老是打打杀杀的,手下的伤亡抚恤所需的资金,便要覆盖掉大部分的利润了,有时候一年死几个人,挣到的钱都要赔进去。 所以啊,立规矩、讲人情,最终才是大家一起发财的关键!” 冀相东苦口婆心,但秦长年却犹然不服,冀相东心下暗自摇头,之后便不再多劝了,回到家里与冀文方说了此事。 冀文方十分的惊异:“果然这个陈宓不是池中之物啊,这才来了几个月的时间,便悄无声息地干出来了这般大事,关键还都是放在明面上干出来的,这才是了不起啊,堂堂正正之师,才最是了不得啊!” 冀相东这次口中算是有些服气了,道:“还是爹您的眼光好,早早就看出这陈宓不是一般人, 正因为您的教导,儿子现在才有了退路。” 冀文方笑了笑道:“你爹我不过是个臭行船的,哪里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也算是有了几分见识罢了,比起你读过书的,还是要差不少的。 你爹我在江上听了很多的话,有些没有什么道理,但有些道理却是一辈子都记在心里的,好久之前,我那时候刚买了一艘船行船,那时候还只是小船,雇的人也不多,所以只能我自己操弄。 后来载了一个老先生,老先生应该是当过官的,他见我划船划得好,人也年轻,便有意与我说说话。 说了很多的话,但有一句我一直记得呢,他说的是,人生便如同长江行船,想要进步,变得逆水行舟,但若是想要人生过得好,最好是顺水推舟。” 冀相东笑道:“这位老人家也是有智慧的。” 冀文方瞟了冀相东一眼道:“所以,你悟出来什么道理没有?” 冀相东愣了楞,随即反应了过来道:“爹您是叫我靠向陈通判么?” 冀文方笑道:“有何不可?” 冀相东有些犹豫道:“秦长年那边不受劝阻,咱们若是靠向陈宓,恐怕冀家便要与秦家结仇了。” 冀文方呵呵一笑:“这恐怕由不得他,明日老夫去拜访一下秦老爷子。” 冀相东笑道:“那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冀文方笑着点头。 第二日,冀文方提着礼物上了秦家的门。 秦老爷子是秦长年的爷爷,叫秦华岳,已经年近古稀之年,但看起来犹然精神饱满,看到冀文方的时候笑声如同洪钟一般:“哈哈哈,冀老弟,你可是好久没有来了,怎么,是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冀文方笑道:“秦老哥您真是廉颇不老啊,这精神,啧啧,连年轻人都比不上您。” 秦华岳笑道:“人老了就是老了,无非便是多吃几碗饭,以后想吃也是吃不上了,倒是奇了,这饭是越吃越精神了。” 冀文方也是大笑起来。 秦华岳使人上了茶水,然后挥挥手让人离去,只留下两人。 “冀老弟啊,此来有何要义?” 秦华岳问道。 冀文方微笑道:“那新通判是过江猛龙啊,老弟我心底没底,想过来问问老哥的意思。” 秦华岳一笑:“冀老弟可是客气了,老朽年纪这么大了,事情是我那孙儿在管了,可说不上话了。” 冀文方摇头道:“老哥您就别谦虚了,此次鲁知灏被调走,那陈宓顶了位置,人家又有背景又有能力,而且据说可是能够直达天听的,可是不好惹啊。” 秦华岳不动神色道:“老弟有什么消息?” 冀文方低声道:“据说此次乃是有些内幕的,有知情人告知,这陈宓此来可是有任务的,前些时间的京商下江南,可能与这有关系的。” 秦华岳吃了一惊:“有什么关系?” 冀文方低声道:“据说这陈宓献了一策,名为荆湖开发计划,这百万京商下江南,便是因为此事而来,而这陈宓,便是这操盘者。” 秦华岳霍然站了起来,震撼道:“这怎么可能,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不是还没有加冠么,怎么能够有这么大的能量!” 冀文方点头道:“老哥听你的话,应该对这陈宓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但有些事情您可能没有挺说过,老弟给您讲讲。” 冀文方将陈宓在江南干得事情,以及在汴京筹办央行之事都给说了说,秦华岳陷入了沉思:“所以,按照你的说法,这荆湖开发该当是真的了,那冀老弟,咱们该怎么做呢?” 冀文方肃穆起来:“依我看来,顺水推舟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天家意志,咱们拦不住,也不能拦,咱们若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去做那挡车的螳臂,恐怕自己要粉身碎骨不说,连家族都得灰飞烟灭!” 秦华岳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道:“有这么严重?” 冀文方笑道:“可能比我说的还要严重得多,不说官家了,便说那百万京商的力量,便不是咱们能够挡得住的,江南当地大族比咱们可显赫多了,可敢拦阻他们?” 谷乜 秦华岳皱起了眉头道:“可是,这么多的京商到来,到时候抢得可是咱们的财源……” 冀文方却是摇头道:“这个秦老哥是多虑了,江陵府大族发迹大多是因为这大江,这里南来北往的,只有因为人烟繁多而发财的,没有因为人多而穷困的,有那么多的豪商巨贾过来,那挣钱的机会才会更多!” 秦华岳被说服了,冀文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临走前,秦华岳问道:“鲁家那边?” 冀文方呵呵一笑:“各家自扫门前雪罢了,鲁知灏得罪了陈宓……” 他没有说全,但意思秦华岳却是听懂了。 冀文方的意思是,鲁知灏虽然调走了,但鲁知灏架空陈宓的仇恨,得由鲁家去承担,陈宓泄了火气,才能够跟她们好好地合作,既如此,又何必多事? 秦华岳也是赞同的点点头:“冤有头债有主,却该是如此。” 便这般愉快的决定了。 晚上秦长年回来听说了此事,不由得惊道:“祖父,鲁大人还没有走呢,咱们这就要将鲁家给抛出去了?” 秦华岳不悦道:“什么叫抛出去,咱们只是不插手而已,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情也不该咱们去管啊,还有你,不要与陈通判炸毛,好好地顺着他,支持他,他干好了事情,咱们秦家也不会差了。” 秦长年又惊又怒道:“这就是人走茶凉么,可是人还没有走呢,茶就先凉了?我可干不出来这事情!” 秦华岳皱眉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老夫在你小的时候便教你多次,你怎么还这般鲁钝?” 秦长年眼睛里含着泪水道:“鲁通判这几年可是帮了咱们秦家不少忙,而且对我这一块,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若是没有通判,我哪里有今天这般成绩,爷爷你不是总是教导我为人要有情有义么,怎么现在却要……” 秦华岳冷道:“为何现在却要你背信弃义是么?” 秦长年大声道:“孙儿便是这个意思!” 秦华岳十分惊异地看着秦长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教出这样的鲁钝货色来,叹息道:“你爹要是还在,他绝对不会问我这种话,老夫这般聪明,你爹也那般聪明,怎么你就是一根筋呢……老夫知道了,一定是你那母亲……” “住口!”秦长年满脸愤怒:“不许再说我的母亲!” 秦华岳被秦长年吼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阴恻恻道:“怎么,老夫便说不得么?” 秦长年被吓了一跳,想起了秦华岳往日的积威,顿时脸色有些发白,嗫嚅着求肯道:“爷爷……求求您了,您别在说我娘了,她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的娘亲……” 秦华岳哼了一声道:“此事便不再提,但关于秦家的大事,你可别给我掉链子,你别以为当上一个推官,便可以与老夫大声说话了,这推官之职,若不是老夫出力,就凭你能够当上?” 秦长年唯唯诺诺。 秦华岳恨铁不成钢道:“老夫是活不了那么久了,这个家到底还是得你担起来的,但你这般意气用事,以后怎么看住这个家!” 秦家之事暂且不提,说回陈宓。 对于升职之事,秦观非常惊异,连同桑端学几人也是惊诧,但随之却是大喜过望。 鲁通判既去,那么陈通判便要崛起了! 桑端学比自己升官了还要开心,郎家权以及沈西元也是大喜过望。 秦观私下里与陈宓道:“静安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宓愣了一下道:“升职这个事情么?” 秦观点点头。 陈宓失笑道:“倒不是我刻意筹谋,但也是有所预计,到得今日,也没有瞒你的必要了。” 秦观屏息,因为他知道估计有大秘密。 “……你也该知道,我刚刚中了状元,按理来说该去翰林院的,毕竟状元么。 但这一下便将我派来这江陵府担任佥判,这本身便不是正常的事情,这个你该知道的。……” 秦观点头。 “……其实里面倒也没有什么,便是我之前给官家献了策,那策名《荆湖开发计划》,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计划着开发荆湖两路,官家看了之后觉得挺有意思,但朝廷是没有钱来支持的,但我的计划里面也无须朝廷出钱,甚至都不需要朝廷过多的参与,所以官家便动心了。 可是官家担心我远在汴京不能带领这荆湖开发计划,于是便将我打法到这里来看着,因而,我在这里做什么事情,官家都该是很快便知道的。 所以啊,我既然干出来成绩,官家便随手给我升个职位,这也是正常的吧?” 秦观对这个却是不感兴趣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是所谓的荆湖开发计划,他急声道:‘静安,这策书你可有?能不能给我看看?” 陈宓点点头道:“倒是没有问题,你等等。” 陈宓打开柜子,将一本册子拿出来递给了秦观,秦观立时沉迷了进去,陈宓也不意外,自干自的事情了,秦观一时半会是看不完的。 果然到得晚上,秦观才睁着通红的眼睛,如同看着至宝一般的眼神看着陈宓,嘶声道:“在此之前,我还以为静安是人才,但到得今日,才知道静安乃是天才,这才是大宋的治国之能臣啊,以后静安若是不能当宰相,那将是大宋最大的损失!” 陈宓不由得失笑:“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少游兄还是喝口水,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 秦观一笑:“暂时不必,读了你的策书,我觉得口颊留香,虽然好久没有吃饭,但腹犹果然啊!” 陈宓再次失笑。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宾主之位易矣 “所以,少游兄的意思是,这开发计划可行?” 陈宓笑道。 “那是自然!” 秦少游大力点头道。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周详细密的计划,虽不知将所有的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但总体而言,这份计划的可执行性极高!” 陈宓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前世的他毕竟是一个集团高管, 论做生意、发展经济,这个时代便没有能够胜过他的,他做出来的计划书,自然没有人有能力觉得不行。 秦少游的脸上带着狂热:“所以,静安,能不能让我参与到这个计划里面去?” 陈宓笑道:“少游兄这时候却是该去汴京求取功名,你在这里消耗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若是耽误了少游兄的功名,我可是要心中不安的。” 秦观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功名利禄本事过眼云烟,建功立业的机会才是罕见,若是能够参与到这计划中去,以后即便没有能够得到功名,也足以让我流芳百世了。” 陈宓一愣笑道:“不至于这般吧?” 秦观笑道:“如何不至于,便是你说的这一句——湖广熟天下足,若是以后当真能够成真,那么作为缔造者之一的我,在后人研究荆湖是如何成为天下粮仓的时候,必然不得不提起我秦少游的名字,你说呢,静安?” 陈宓倒是认可点头:“这么说却是有理,不过少游兄,这开发计划不是几年时间便能够完成的,在我的规划里,至少得有几十年之功,才能够真正实现, 这不耽误你去考完功名,到时候再来这边也不迟的。” 秦观摇头道:“你说的几十年,那是将整个计划都完成了,但这前期的工作才有趣嘛,若是错过了前期这么有趣的工作,那我可是要大大后悔死的。” 陈宓无奈,只能道:“少游兄既然喜欢,便留下来吧,不过,这功名的事情最好还是得上点心,现在离着下一届功名还有三年,这期间少游兄书本可不好放下,但时候趁着空闲的时间去考下来便是了,以少游兄的才华,大约是不难的。” 秦少游不在意挥手道:“这个再说再说,静安,你赶紧与我说说,咱们该如何开始?” 陈宓笑了笑道:“已经开始了, 现在就等消息了。” 秦观愣了愣:“等什么消息?” 陈宓笑着往门外点点头, 秦观回头一看,顿时心下明白了。 有人过来拜访了。 来人是冀相东。 冀相东看到秦观, 倒算是熟面孔了,秦观常在府衙出入,大家都知道他是陈宓的幕僚,冀相东赶紧与陈宓作揖,顺带着也与秦观做了作揖。 陈宓笑道:“冀书记来了。” 冀相东赶紧道:“大人,下官有工作需得想大人汇报一下。” 陈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冀书记你便开始吧,本官刚刚升了通判,还真的是有许多的事情不了解的,还请冀书记不吝赐教。 冀书记赶紧一一道来,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给说了说,还将各处府库的账本都给提交了过来,当真是毫无保留了。 陈宓不断地点头赞许。 冀相东将工作详细地说了一遍,但看到秦观还在,又将其余的事情也拿出来说了说,但脸色却是隐隐有些焦躁起来。 陈宓笑道:“冀书记,少游兄是我的挚友,他将会参与各种事务的,我对他没有什么秘密,所以,有话直说便好了。” 秦观闻言朝陈宓看了看,然后转向一边,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感动。 冀相东顿时松了口气道:“大人,您应该知道的,下官出身于江陵府冀家,下官的父亲本来是一个跑船工,后来经过拼搏才有了冀家的家业,供出来了下官……” 陈宓点点头。 冀相东继续道:“……家父是个很明理的人,听说了大人升迁为通判,百年吩咐下官要事事听从大人的指挥,莫要自作主张,坏了大人的事,若是坏了大人的事,家父就要打断我的狗腿子……” 陈宓顿时笑了出来,这冀相东这是来投诚了。 上缴账册、汇报工作,这便是投诚了,但说了最后这番话,才算是真心诚意想要投靠了。 陈宓压了压手道:“冀书记……” 冀相东赶紧屏息静气。 “……你的来意本官知道了,本官也愿意接受……” 冀相东大喜。 陈宓继续道:“……不过,本官倒是挺好奇令尊的,令尊冀文方乃是这江陵上下游几十年来最大的船帮的带头人,所谓百万漕工,令尊该是引领了部分的,在江上跑船的,尤其是令尊这样的带头人,消息该是灵通得很的,那么,本官倒是好奇,令尊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冀相东斟酌了一番道:“家父告诉下官,说大人您此来不是偶然,乃是有大计划的,冀家很感兴趣。” 陈宓倒是精神一振,笑道:“说说看,你们知道了什么?” 冀相东小心翼翼道:“听说大人曾向陛下献了一份荆湖开发计划策书,据说第一站便是放在江陵府?” 陈宓大笑起来:“厉害,真是厉害啊,早就听说冀家老爷子乃是这江陵府消息最灵通的人,之前还有些不信,但现在却是信了! 荆湖开发计划之事,在汴京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没想到竟然让你们给知道了,厉害啊,哈哈!” 冀相东见到陈宓并没有因为消息走漏而愤怒,心下也是稍微松了松,笑道:“江上行船风高浪急,耳目需得灵通,否则大风大浪的容易将船打翻,不得已而已。” 陈宓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们既然知道了荆湖开发计划,应该对于里面的细则也知道一些?” 冀相东窘迫道:“这个却是真不知道,不过我们倒是有些揣测,俱都颇感兴趣的。” 陈宓看了看冀相东的眼睛道:“我们……指的是谁?” 冀相东道:“大人,江陵府大族有许多,不过与府衙走得近的,不过便是鲁家、秦家与冀家,下官不敢代鲁家说话,秦家却是可以说一说的。” 陈宓点点头道:“秦华岳和令尊什么时候有时间。” 冀相东喜道:“主要看大人的安排,家父与秦老爷子都已经退隐在家,时间多得是!” 陈宓点点头道:“嗯,便是今晚,便去新开的醉仙楼吧,那也算是有我的一些股份在,吃饭不用钱。” 谷溈 冀相东笑道:“那可再好不过了。” 冀相东走后,秦观凑了过来道:“大人可得小心这些大户们心怀鬼胎,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人。” 陈宓笑道:“这些人自然算不上好人,不过倒也是需要他们的,少游兄,你以后要做事情,可得记住了,要做好事情,便要拉一派打一派。 江陵府大族太多,这是一股非常大的力量,咱们想要在这里做事情,不得到他们的支持,是绝对干不成事情的。 所以,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先整合这里的力量,到时候执行下一步的时候,才可以减少阻力。 但江陵府大族这么多,光是打压肯定是不行的,还得团结大部分,打压冥顽不灵的小部分,这样将这里的大族给统合起来,正好可以干些大事情。 冀家与秦家看起来算是机灵的,不用我打,便知道要靠过来,不过该怎么合作,还得见见能做主的人。” 秦观点点头道:“大人却是需得小心,那秦家老狐狸和那冀家的那位,一个是掌权几十年的老狐狸,一个是在江上打拼几十年的老家伙,都不是易于之辈,大人却是得小心提防,免得中了圈套。” 陈宓同意点头:“你说的是,这些都不是好惹的,不过宾主之位已定,他们也翻不起大风浪了。” 秦观笑道:“那倒也是,如今静安手握曹官司法,又升为通判,朝中又有张参政支持,又能够直达天听,那个大族若是敢跳脚,也该让他们瞧瞧静安的手段了。” 陈宓笑道:“希望不要到那一步吧。” 黄昏降临。 醉仙楼灯火辉煌。 本来这种新店开张,倒不是非得卢伯蕴前来的,毕竟现在醉仙楼遍布天下,若是每个醉仙楼开张都要他去盯着,他即便是有分身术也不够用的。 但江陵府这里的醉仙楼毕竟是不同的。 因为陈宓在这里。 按照卢伯蕴的说法是——静安在哪里,便该有一个吃饭的地方,去别的地方吃饭算是怎么回事? 于是,从陈宓接到任命开始建造,到得最近,总算是投入运营了。 恰好的是,醉仙楼刚刚建好,陈宓便升为通判了。 卢伯蕴正好来了几天,便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喜得他给这边的掌柜伙计们打赏了一波。 卢伯蕴在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时候便开始在门口翘首相望了,却是秦家老爷子秦华岳与冀家老爷子冀文方先过来了。 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几人却是没有太多的陌生。 “您便是陈通判的左臂右膀卢伯蕴先生?” 冀文方满脸的惊喜,握着卢伯蕴的手摇晃个不停。 “早就听说了,陈通判有卢家二财神,大财神是醉仙楼的卢伯蕴先生,二财神是央行的风投部卢二公子,没想到今日竟然让老朽见到真人了,荣幸啊,真是荣幸啊!” 卢伯蕴的老脸差点笑成了菊花:“哎呀,冀老先生真的是太客气了,鄙人算得了什么财神啊,那都是虚的,哈哈哈,也就蒙静安不嫌弃,给了鄙人机会,不然鄙人还是汴京城里的一个小商人罢了。 倒是冀老先生啊,您才真是有大福气啊,白手起家的,折腾出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还培养出来冀书记那么出色的儿子,关键是,现在还能够得到静安的宴请,啧啧,冀家这下子可要大发了!” 冀文方眉头微微一皱,悄悄与秦华岳交换了一个眼色,笑道:“怎么,陈通判很少请人吃饭么?” 卢伯蕴笑道:“能让静安请吃饭的倒是也有,主要是同窗同年,还有朝中的那些大臣,到了地方上,可就少了,冀老先生与秦老先生是真有福气。 您刚刚夸鄙人说是什么财神,嘿,二郎才是真财神……” 说到这里,卢伯蕴止住了嘴巴,伸手将冀老爷子扒拉开,然后自己扑了出去,口中大喊道:“二郎,二郎你来了!” 刚刚掀开帘子的陈宓看到了热情无比的卢伯蕴,不由得笑道:“世叔这是作甚,没听说你来江陵啊,怎么忽而就出现了。” 卢伯蕴舔着脸道:“哎呀,早就来了,这段时间你忙,而且这醉仙楼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呢,我天天盯着,这才赶上了,哈,静安越来越见雄壮了!” 陈宓已经看到了朝他作揖的两个老头子,便与卢伯蕴道:“世叔,先不说了,待客先。” 陈宓下了马车,便与两个老头行礼。 秦华岳赶紧道:“大人大人,老朽哪里担当得起您的礼节!” 陈宓笑道:“秦老先生德高望重,冀老爷子恩泽乡野,都是值得尊敬的,如何就担不起小辈的一个礼节?” 秦华岳与冀文方连道不敢。 卢伯蕴赶紧迎着他们到了最好的房间,吩咐上了酒菜,便悄悄退出,亲自站在门前值守。 “来,两位老先生,小子先敬你们一杯。” 冀文方与秦华岳连道不敢,不过也因此气氛变得融洽起来,陈宓在酒桌上搞气氛的手段可是不少,一些段子说来,将两个老头都给逗得十分的喜乐。 酒过三巡。 陈宓将酒杯一放。 两个老人一看,也赶紧放下酒杯筷子,知道肉戏要开始了。 陈宓看了看两位老人斑遍布的老人家,微笑着道:“江陵府大户无数,但叫得上名号的,便是秦家、鲁家、冀家等区区几家了,尤其以秦家为首,冀家居二,这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秦华岳与冀文方相视一眼。 秦华岳道:“却是不敢担此大名。” 陈宓摇头笑道:“倒是无所谓,但有个事情你们大概也知道一些,却是与江陵府大族息息相关的,大约可以这么说,这波浪潮,愿意合作的大族,不仅能够存留下来,还能够借此大大进一步,若是不愿意合作的,怕是要被覆盖在浪底的。” 冀文方小心翼翼道:“敢问通判,您说的可是荆湖开发一事?” 陈宓点头道:“时至今日,倒是不用过于隐瞒了,便是此事了。你们听说了一个名字,也估计揣测了许久吧,今日便可以与你们说说。” 秦华岳与冀文方眼睛炯炯。 “荆湖开发,主要是涉及荆湖两路,实际上届时涉及的可不仅仅是两路,估计是以荆湖为核心的附近几路都要牵连进来的,因而谁也躲不过去的……” 第三百章 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荆湖开发,主要是涉及荆湖两路,实际上届时涉及的可不仅仅是两路,估计是以荆湖为核心的附近几路都要牵连进来的,因而谁也躲不过去的…… 这是一场滔天浪潮,主动参与进来的,将会获得一片大海, 不愿意参与进来的,也会被裹挟进来,只是到时候会是在浪尖还是被裹挟到了海底,便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秦华岳与冀文方先是浑身颤栗,继而狂喜。 陈宓看了他们一眼道:“……既然是开发, 便是将这荆湖两地当成是荒芜之地了。 从农业、商业、手工业、矿产业的秩序都会有一番全新的改变,荆湖两路, 尤其是江陵府, 将会变成一个机会者的天堂,这里会变成掘金者的天堂,这里会变成整个大宋乃至于宋辽夏以及莽荒地区想要改变者的圣地……” 秦华岳有些迷糊道:“所以……大人,这计划将会是有什么举措呢?” 陈宓道:“在本官的计划里,江陵府将会成为荆湖两路的经济中心、商业中心以及工业中心,以及文化中心,而整个荆湖地区,通过水利工程的改造,成为大宋新的粮仓。 所以,第一步,本官将会进行招商引资,从江南招募大企业来江陵府这里开厂,大量的企业到来,将会让这里充满生机,到处都有工作的机会,而商业的机会也会到处都是, 届时商税也会让江陵府有足够的钱去进行基础建设; 而随之而来的,央行将会进行大规模的基础建设, 搭桥铺路,将整个荆湖地区通过大量的道路给连接起来,物资的沟通也会变得便捷起来,种出来的粮食农作物等等也能够通过长江输送向全国……” 陈宓并不吝惜花费口舌与这两位老人讲述他的图景,原因在于,这两个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他们的家族在这江陵府的影响力非同小可,能够将他们吸收进来,那么在江陵府也足以震慑一方了。 两位老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尤其是冀文方,作为一个跑船出身的人,他的视野明显更加的旷阔,率先承诺愿意配合陈宓执行计划,秦华岳对冀文方的眼光还是颇为信任的,见冀文方答应,他也没有犹豫多久便答应了。 宴席之后,秦华岳请冀文方去他的一处小院下榻, 一边享受着侍女的按摩, 一边聊天。 “冀老弟啊,今日你就这么答应下来, 难道他所说的那些东西,当真有可能实现么,老朽怎么就感觉有些信不过呢?” 秦华岳道。 冀文方笑道:“秦哥啊,我答应不是因为看重他所说的那些东西,那些现在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能不能实现还要另说呢。” 秦华岳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答应的原因是虚与委蛇的意思?” 冀文方摇头道:“是也不是,本身与这个陈静安达成联合是咱们的需求,至于之后他想要做什么,咱们便看着便是了。 当前主要的任务,便是与他联手将江陵府的局势给稳定下来,他需要镇住齐稽中,咱们则是要消除鲁知灏被调走之后造成的动荡,不然其他的大族可能会乘机而起,若是让他们先搭上这陈静安,到时候咱们几家可有麻烦了。” 秦华岳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那陈静安说得那些东西,我见他言之凿凿,似乎真的很有信心呢……” 冀文方大笑起来:“他当然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之前那些事情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这不意味着他便真能够做成这么大的事情,整个荆湖地区啊,涉及两个路,这么大的地方,就凭一个江陵府通判,便可以撬动那么大的力量?这便好似一只小小的蚍蜉想要撼树,这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 当然若是官家派个封疆大吏过来,比如来个参知政事,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我看着也难呀。 朝廷现在内忧外患的,外有西夏虎视眈眈,内里更是有三冗问题,前两年连京朝官的薪俸都拖欠了,到现在也不见好,都逼得王相公用市易法敛财了,哪里还有钱? 老哥您说,这按照陈静安的说法,要搭桥铺路,要引进投资,要兴修水利,要如何如何……这得需要多少钱,少了说得几百万贯,多了说得几千万贯,钱从哪里来?” “嘶!” 秦华岳倒吸一口凉气,“几百万上千万贯的钱,这就算是大宋最富裕的时候也难拿啊,更何况是现如今这窘况,一个小小的通判如何能够撬动这么大的钱财?” “所以啊,这些他说说就算了,咱们也就姑且听听,先答应下来,然后稳定住江陵府的局势,其余的再说吧。” 秦华岳连连点头:“还是老弟你看得清楚,老朽果然是老了。” 冀文方赶紧摆手道:“老哥您还是太谦虚了,您……” 冀文方说着客气话,一方面却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眯着眼睛看着给他捏脚的美貌小侍女。 秦华岳见状一笑:“好了,老朽也累了,先去歇息了,冀老弟你便好好地捏捏脚,老夫让人送点酒过来,你稍后喝点,嘿,里面泡了好东西的。” 冀文方闻言眼睛一亮,笑答:“那感情好。” 那小侍女闻言娇羞低头。 两个老头猥琐大笑起来。 …… 送走了两个老头,陈宓并没有立即离开醉仙楼,而是留着与卢伯蕴说话。 “杭州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陈宓问道。 卢伯蕴笑道:“情况很好啊,这些时间来,他们基本都已经恢复了生产,出货方面也很不错,北方因为市易法的原因,现在商业凋零,但这南方却是空前繁荣起来,现在有许多的北人都玩南方跑,尤其是江南,现在聚集了很多的北人,商人、务工、手艺人等,都爱往那边跑。 大家伙生意做得好,对静安你都颇为感激,此次听说了静安这么快便升职了,大家都颇为开心,这不派了我来做代表么,此次从杭州过来,我是带了三条船过来的,一条船带着我,两条船带着他们给静安你的礼物。” 陈宓笑道:“大家都好便好。” 卢伯蕴点头道:“大家其实还都在问,静安你这边说是有大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什么时候实施,能不能找时间给大家伙都给说说?” 陈宓笑道:“也大约是差不多了,他们若是着急,也可以来江陵府,到时候我与他们说说?” 谷肿 卢伯蕴大喜道:“那就太好了,我来之前,他们都逼着我找到静安,好好问问这事情,但我不是想么,静安做事自然有自己的节奏,我来催那不是不好么,这几天正想着该如何问你呢。” 陈宓点点头道:“在江南不好么,怎么这么着急?” 卢伯蕴笑了起来:“江南当然是好啊,现在大家的产业也都重新开起来了,而且那么大的市场,的确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但大家都知道静安的,知道静安的不会忽悠大家。 静安既然说了有大计划,那边一定有大计划,静安之前不是在江南只是权宜之计了,那么肯定是有比江南更大的计划,所以啊,大家心里都长着草呢,只要静安一日不将计划说出来,大家伙晚上便睡不好觉啊!” 陈宓失笑道:“你们这些家伙啊……也罢,你们既然着急,便叫他们来吧,也是到时间搞点活了。” 卢伯蕴喜道:“中!中!那可太好了!大家伙等这个好消息呢!” 他想了想问道:“那大家伙要不要带人带钱过来,或者说,要不要将工厂带过来?” 陈宓想了想道:“也无不可,这边给我一段时间,就该收拾好了,到时候你们一过来,便可以投入了,不过……唉,你们这些家伙,也不知道要体恤我。” 卢伯蕴笑道:“静安你有大能力,自然要多劳了。' 陈宓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他口上这么说到,但内心还是很清楚的,卢伯蕴这些人虽然听话,但已经慢慢地在推着他前进了,这便是资本家们的本性。 不过,他想要利用的便是他们对于利润的渴望,利用他们对于利润的渴望,统合起来,去对抗另外一批人,这用一批人去替代一批人的过程,看似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改变却是实打实的。 在封建地主们的统治下,农户的生存是很艰难的,他们的苦难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若是将历史推进到资本主义横行的时代,那么他们的苦难依然还在,但苦难却是变成了工作本身,却不会再为基本的衣食而烦扰了,因为整体的生产力进步,让人们的苦难产生了改变。 这便是进步了。 陈宓是个很现实的人,但根底上也是个很理想化的人,一方面他认为世界不可能实现完全的公平,但另一方面,他却是认为人们的幸福是可以因为社会整体的进步而得到了以前得不到的幸福的。 所以,为部分的民众去改善问题,还不如去推动社会的总体进步。 这便是荆湖开发计划的底层逻辑了。 在给赵顼的计划书里,以及在对外所说的言辞,陈宓所说都是什么发展农业、经济、工业这些,但没有说的部分是——他要将整个社会从封建社会推进到资本主义社会去。 至于这个过程之中,会不会造成王权更迭……关他屁事! 卢伯蕴这些人,便是后世那些吸血资本家了,他们会为了利润干出很多的人神共愤的事情,但他们带来的东西也是封建地主们所不能带来的。 按照书上说的,这便是生产力的进步。 封建地主们占据了土地,挣到的钱也会沉淀到土地上,社会的财富会集中到他们的手上,他们却只知道自给自足,将社会的财富高度的凝固起来,对于社会国家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资本家到了后期固然也会造成贫富差距过大,但前期却是要雇佣工人,给工人发工资,给人提供工作机会,这便是改变社会的契机了,人也因为劳力而被重视起来。 所以,陈宓并不厌恶被卢伯蕴这些人推着前进,也不担心以后会被这些人裹挟着前进,到了那一天,社会也会比现在要好,不是么? 至于什么大同社会、什么共同富裕……这是他现在能想的么? 不能。 他现在想的是,尽量改变这个社会,让这个社会多一股力量,等几十年后大变来临的时候,有一股力量为了保护自己的成果,而能够挺身而出。 他自己是做不到那么多伟大的事情,但伟大的事情自然有人民去做,他要做的便是让人民有力量。 不过现在他却是得加快进度了。 陈宓在府院开展了一场自纠行动,从曹官开始,往下延续到胥吏,再到衙役这些,将江陵府府院里面的蛀虫以及各大族参杂进来的沙子给剔除出去。 一下子府院的众人叫苦不迭,连桑端学都过来求了几次情。 陈宓却是很坚定。 他私下里与秦观道:“要对抗江陵府的大族,不是靠拉拢几个大族便可以完成的,他们不会满足于合作的,他们永远想要过下官府,若是没有制衡他们的利刃,他们就永远也不可信。 府院便是这把利刃,但现在这把利刃已经锈了,而且握着它们的还不止我们,这是不可以忍受的。 这把利刃,必须完完全全把握在我们的手里,以后有大族敢作妖,咱们便让他们做鬼。” 经过一番的整顿,府院总算是有了新气象。 这还没有完,整顿了府院之后,陈宓便提出要剿匪,这个提议让整个州衙都乱了起来。 “大人不可啊!” 秦长年着急道。 陈宓笑了笑道:“有何不可?荆湖北路匪患严重,滋扰民生不说,连长江这条黄金水道,都要受他们的滋扰,现在咱们要大力的发展,这些可都是拦路虎啊!“ 秦长年急道:“大人啊,这匪患若是好解决,又何至于今日,早就被灭了,可咱们这地方,他不一样啊!” 第三百零一章 剿匪 秦长年急道:“大人啊,这匪患若是好解决,又何至于今日,早就被灭了,可咱们这地方,他不一样啊!”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陈宓神色不变。 秦长年急道:“就是不一样啊大人,这……这!” 冀相东赶紧站出来道:“大人, 还是我来说吧。” 陈宓笑着点头。 冀相东笑道:“秦推官不是不敢说,而是这事情的确是有些难言之隐,长江匪患与其他地方的匪患不太一样,别的地方匪患或许是一些没有生路的人聚集成匪,但长江之上的匪患却是有些利益在里面。 长江是一条黄金水道,依托着这条黄金水道生活的何止百万众, 而这百万众分部在长江的上中下游, 每个江断都有一批人在以此为生,因此,竞争也就不可避免了。 这种没有官府组织的地方,民众会自主的聚集成为各种团体,比如说我家的船帮便是如此,我父亲的船帮还算是明面上的,因为人数多,敢打敢杀,所以没有什么人敢惹,但有一些船帮人不多,他们很难竞争过其他的船帮,所以要么依附大的船帮,要么只能去落草为寇了。 而有些大族想要插手船运里面来,从正经渠道进不来,于是便打上了贼匪的注意了,因而他们资助这些贼匪,因而贼患越来越严重,但他们也在中获利很多。 以往也有知府想要剿匪, 但一旦提出剿匪事宜,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被调走或者革职之类的, 反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敢提剿匪了,因而这长江匪患也一直都存在,但他们却也是控制得好,没有敢让这匪患过大,以免引起朝廷的注意。 秦推官也是为了大人您好,您只要提出这个意见,肯定会被人所忌惮,到时候恐怕也不太好收场的。” 陈宓笑了笑道:“你们知道是那些大族在后面支持么?” 冀相东苦笑道:“倒是没有什么证据,但打交道的时间长了,总是有些猜测的,不过大家也就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不好相争令得外人得益罢了。” 陈宓点点头道:“长江这条水道必须清明,这关系到荆湖开发计划,荆湖开发必须依托长江水道,若是这条水道还是匪患横行,到时候随时要被人卡脖子的, 所以, 不清是不行的。 秦推官与冀书记,你们两家既然愿意与本官合作,也是存了想要壮大家族的意思,既如此,这江陵府的大族也该好好地整顿一番了,你们说呢?” 秦长年欲言又止。 陈宓与其说道:“秦推官,本官是做事的人,与我合作的人一般不会与我虚与委蛇,因为没有必要,秦家既然有自己的诉求,便该做出自己的贡献,首鼠两端是没有用的。 你还有冀书记,你是更加坚定的,你也该知道,你们既然选择了站在我这边,便该做好要得罪其余大族的准备。” 秦长年忧虑道:“秦家虽然算是江陵大族数一数二的,但江陵大族有很多,他们的力量集中起来也是令人心惊的,他们若是集体发难,秦家也经不住的。” 冀相东却是坚定道:“大人,冀家愿意跟随!” 秦长年惊诧看着冀相东,不知道这位怎么就这么坚定的站在陈宓的身边。 陈宓喜道:“好,果然冀家都是好男儿,冀老爷子豪气干云,冀书记也是虎父无犬子!” 说着他看向秦长年道:“秦推官,你怎么说?” 秦长年没有说话,冀相东却道:“大人,秦推官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清楚,不如我来劝劝他?“ 陈宓点点头。 冀相东引着秦长年出了通判厅,来到了掌书记厅。 秦长年抱怨道:“老冀,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这是要惹大祸事的么,你怎么就敢答应了,这要是让冀老爷子知道了,非得将你的腿打断不可!” 冀相东却是笑道:“我要是不答应陈大人,回去才要被家父打折双腿呢!” 秦长年诧异道:“这是为何?” 冀相东笑道:“大势!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却是时常会忽略它。 此次荆湖开发计划,那么宏大的设计,涉及到荆湖两路,甚至要牵扯到江南几路,这是国家级别的变革。 可以想象得到,江陵府这个作为计划的发起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改变? 按照我家老爷子的说法是——这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啊! 无论这个计划最后到底能不能成功,但对于江陵府来说,一个伟大的变幻时代将要来临了。 江陵府的所有人,包括普通的农户,包括累世的大族,都无法独善其身了,除非举族搬迁,否则都要被这一场大变卷入其中。 而这一场大变,有些家族可以趁势而起,而有些家族则是可能被清除、被没落、甚至灰飞烟灭……秦兄,您明白么?” 秦长年皱着眉头道:“但是以他一个通判的力量,想要对抗那么多的大族……这恐怕力有未逮吧?” 冀相东呵呵一笑:“加上秦家、冀家以及府院的力量,大约便可以了。” 秦长年沉默不语。 冀相东不由得心生鄙夷,这个秦长年以往那么出挑,事事都要争先,但真到了干事情的时候,却是瞻前顾后的,令人觉得忒不痛快! 但秦家毕竟是江陵大族之首,没有秦家全力加入,恐怕还真的难以掀动浪潮,只能耐着性子道:“前些时日秦老爷子见完大人之后,回去与你是怎么说的?” 秦长年没有回答冀相东的问题,而是说道:“老冀,这事情我明天再给你回复吧,回去我问问祖父的意见。” 冀相东无奈,只能自己回去给陈宓回复。 陈宓听完之后倒也没有恼怒,只是说道:“那便等一天吧。” 秦长年回到了家里,看起来忧心忡忡地,秦华岳过来问了一下,秦长年将事情说了说,秦华岳顿时大怒,将秦长年给狠狠地责骂了一顿。 “……明日大早便要去找陈大人,向他表达咱们秦家愿意听他的安排行事,绝不会有违,知道么!” 秦长年还是有些诧异:“爷爷,这可是得罪诸多大族的事情啊,要是干不好,咱们秦家以后在这江陵府可待不下去了,这不该慎重一些么?” 谷絜 秦华岳不屑一笑:“你以为秦家能不能在这江陵府待下去,是要看别人的脸面呢? 其余的大族,呵呵,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他们要真敢对咱们秦家赶尽杀绝,我倒是要佩服他们的勇气,但这帮怂包子谁有这能力? 何况这陈通判想要剿匪,针对的不过是几家资匪的家族罢了,至于其他的,也不会随意得罪,或者说,就拿几家来开刀,无非便是立威罢了。” 秦长年还是有疑问:“爷爷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是有底了,只是,值得么?” 秦华岳呵呵一笑:“有些事情也该与你详细说说……” 秦华岳将冀文方以及陈宓沟通得到的消息都与秦长年说了说,秦长年总算是振奋起来了:“按照爷爷您的说法,这的确是天大的好机会啊,这般孙儿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冀相东那么坚持了。” 秦华岳点点头道:“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守不住嘴巴,但现在时机也算是成熟了,你也该做出决定了。” 秦长年点点头。 第二天陈宓刚刚来到通判厅,便看到了守候在那的秦长年,陈宓示意到里面说话。 秦长年赶紧跟在陈宓的身后进入。 陈宓笑道:“决定了?” 秦长年赶紧认错:“昨晚让我爷爷狠狠责骂了一顿,总算是将下官给骂醒了,秦家会坚定站在大人这一边,此次剿匪,大人说怎么做,下官以及秦家便会怎么做,绝无异议!” 陈宓笑着点头,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秦华岳与冀文方他都见过,的确是一时之枭雄,对于这等枭雄,自然不会错过这般机会。 “好,秦家是江陵府大族之首,该有不少的壮硕家丁吧?” 陈宓问道。 秦长年赶紧道:“这个自然是有的,而且有不少。” 陈宓点点头道:“好,你回去好好地挑选百个壮硕家丁,要敢打敢杀的,到时候随同衙役以及冀家的家丁一起剿匪。” 秦长年吓了一跳:“大人,不需要调拨厢军一起参与剿匪么?” 陈宓笑道:“那些也不济事,真要找军队,需得找边军才行,但咱们这也没有这般权力,所以还是咱们自己来吧,你这百个家丁,也不过是凑个数罢了,正上了,还得是冀家船帮的兄弟,他们才是那水匪的克星。” 秦长年顿时释然:“那也是。” 秦长年回去,便将此事告知了秦华岳,秦华岳非常重视,赶紧四处调人,岂止是聚集了百人,最后选拔出来的,足足有三百人左右。 秦华岳与秦长年解释道:“这支持与送礼是一般道理,一定要超越别人的期待,否则这礼白送了,这支持也没有办法引起人家的注意。 冀家的船帮何止几千人,此次估计要募集上千人参与剿匪的,咱们秦家既是江陵府大族之首,若是只给了百个家丁,在陈静安看来,就是咱们心不够诚了。” 秦长年将信将疑,第二天与陈宓汇报的时候,陈宓果然颇为欣慰,还夸奖了几句。 秦长年当晚回到了家中,便有人来传达命令了。 “陈大人请秦推官带着家丁立即前往苟家庄汇合,这是大人的手信,请秦推官看看。” 来人叫秦大步,秦长年自然知道这个是陈宓的家丁,又看了看手信,自然是没有什么疑问。 秦华岳闻言,十分的重视,甚至要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吓得秦长年连骗带哄才算是阻止了下来,随后自己换上劲装,亲自与家中的护院带着家丁前往苟家庄。 带着三百来人,秦长年心中却是颇为忐忑,也十分的惊诧,说好的剿匪,怎么忽而便要去苟家庄了? 秦长年在苟家庄附近见到了陈宓,以及冀家父子。 陈宓抬头看了看秦长年,面无表情道:“秦推官,你来晚了些?” 秦长年一听心中便是愠怒,半夜要聚集这么多的人,还要一路赶过来,能够及时赶到,已经是他的能力过人了。 他正要申诉,却被冀相东给拉了过去,然后听到冀文方笑道:“陈通判,差不多时辰便可以开始了吧?” 陈宓点点头:“嗯,一会秦推官的家丁到各处路口守好,一个人也不许跑了,船帮的人冲进去,活捉苟守易,有没有问题?” 秦长年大惊:“不是剿匪么,怎么要动苟家?” 冀相东赶紧低声解释道:“苟家便是支持长江水匪的一族之一,铁索匪便是苟家支持的。” 秦长年还要说话,却看到陈宓用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下,顿时将话给咽了回去。 “有没有问题?” 陈宓盯着他道。 秦长年赶紧道:“没有问题,一个人也跑不了!” 陈宓点点头:“那便开始吧,檀希程,你来盯着,若是有人敢临阵脱逃,便一刀给砍了。” 冀文方看了檀希程一眼,顿时一凛,朝手下几人说道:“一会进去了直扑苟家大院,若是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陈宓加了一句道:“苟家嫡系最好是活的,之后还要公审。” 冀文方点点头:“大人下令?” 陈宓点头道:“好,去吧。” 冀文方朝手下几人打了手势,然后纷纷出去,带着人摸近苟家庄。 陈宓便站在高处往下看,一会之后,在黑暗之中的苟家庄喊杀声四起,到处弥漫起来火光,然后有哭绕声,喊杀声等传来,到得天明十分,战斗停歇,有许多人被抓了过来。 陈宓并不太认识这些人,冀相东帮着指了出来:“那个白胡子老头便是苟家家主苟守易了。” 苟守易看到了冀相东以及冀文方,顿时大怒道:“原来是你们冀家,冀文方你这狗贼,咱们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你干嘛要灭我苟家!” 第三百零二章 破家的府尹 听到苟守易的职责,冀文方笑了笑道:“狗东西也敢指责老夫,你在江上插不进出去手,便私下里动用那些腌臜手段,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老夫早就带人把你灭了,哪里容你活到现在! 不过今日也不是老夫要来灭你, 而是咱们的陈通判,你可看好了,别到了黄泉下,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功劳是陈宓的,冀文方自然不敢居功,将自己给摘出来。 苟守易闻言看向陈宓, 看到陈宓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不由得愣了楞,但随即以为得到了机会, 赶紧哭诉道:“陈通判,我苟家可是正经人家啊,甚至有子弟已经是考了举人,您为何要打我苟家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陈宓脸色肃穆道:“苟守易是吧,那就对了,你们家的事情已经事发了,今天就不与你多有口舌之辨了,你到了府院里与司法参军以及司理参军去辩驳吧。” 说完,陈宓便与冀文方以及秦长年道:“你们带人回去吧,抓紧审判,要苟守易将水匪的落脚处供出来。” 苟守易闻言辩驳道:“大人,冤枉啊,大人,我苟家没有与什么水匪勾结,也不知道什么东窗事发, 您一定是误会了啊!” 陈宓却是不理。 苟守易见陈宓不理睬他,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恐吓起陈宓来:“陈宓是吧,我苟家乃是正经人家,也是江陵大族,你这般破门杀人放火,与盗贼何异,等我家中子弟知道了,一定要将你搞上朝廷,摘了你的乌纱帽! 老夫劝你赶紧将我狗家人原地释放,不然到时候你丢官事小,连累了家中长辈,那才是大祸事呢!” 陈宓本不想理睬,但听到苟守易的自作聪明,却是失笑起来:“苟守易,你不会认为我们这般行动,是什么依据都没有吧,我们既然能够直接拘役你们苟家,自然是有充足的证据的, 所以你还是别有侥幸的心理了。 还有,你的这些虚言恫吓……” 陈宓笑了笑道:“……也着实经不住考验的。” 苟守易见到陈宓愿意搭话,心里大喜,赶紧又道:“既然如此,陈通判为什么不敢当真说出我苟家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呢,别不是根本就没有证据吧?” 他心道:资助水匪一事,做得十分隐秘,就算是冀文芳这个狗贼,估计也只是猜测,不可能有实际证据的,绝对不能被带进府院大牢去,到了那里,那里有反抗的余地! 陈宓原本想早点回去睡觉,毕竟忙活了大半夜,实在是渴睡,但看到苟守易自作聪明的模样,顿时来了兴致,也想多说几句了。 “苟守易啊,你自以为做得隐秘是么,你若只是资助水匪,倒是没有人能够抓到你的痛脚,但你却是借着水匪排除异己之事,早就暴露了你苟家的行迹。 江口李家与苟家有生意上的冲突,因为争夺一处码头,苟家落了下风,但几日之后,李家却被白茅匪给灭了门,那一处码头自然而然便落到了苟家的手里,那段时间,白茅匪为了掩饰此事,四处杀人放火,让江陵府百姓一日三惊; 之后,苟家想要入船行,寻思收购富家船行,却被富家拒绝,没有过了多久,富家的船便屡屡被水匪关照,一年下来,富家直接损失了十几条船,不得已之下,富家只能卖出船行,彻底退出长江船业,但没有想到的是,白茅匪竟然还不放过他们,一天夜晚,竟然摸上门去,将富家上下杀了个精光; 其余的苟家干下的事情,还有许多,苟守易,你该不用我一一道来吧?” 苟守易越听越是心惊,这些事情都是绝密的事情,怎么这个刚来的通判大人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别说是苟守易了,连冀文方都吃惊道:“大人,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些连我都不知道呢?” 陈宓呵呵一笑道:“这些事情单个来看都是一些意外,但我看了这些年很多的大案卷宗,以及江陵府大族的发展史,综合起来看,便无所遁形了,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白茅匪乃是长江第一水匪,这些年做下的恶罄竹难书,本官一一梳理出来,将这些时间按照时间给梳理出来,然后将诸大家族的发展给列出来,很明显,苟家的发展与这白茅匪的作恶基本是一致的,根据谁得益谁是凶手原则,苟家便是第一嫌疑人了。” 苟守易一听顿时来了底气,原来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这就好办了,他大声抗辩道:“可你还是没有证据,这只是推测而已,我苟家乃是书香世家,怎么会干这等恶事,你这是在诬陷我们! 还不快将我等速速松绑,不然我苟家子弟一定要去京中告你们御状,夺了你们的乌纱帽!” 陈宓斜睨了苟守易一眼道:“那你便去告去,希望你还能活着去汴京。” 他挥了挥手:“回吧回吧。” 冀相东秦长年赶紧指挥自家的家丁动身。 冀文方则是悄悄来到陈宓的身边低声问道:“大人,这苟家的事情,难道没有确凿的证据么?” 陈宓摇头笑道:“需要么?” 冀文方吃惊道:“真的没有么,那大人怎么就敢这般……” 陈宓接上冀文方的话:“怎么就敢召集人马打上门来,行那破家府尹之事?” 冀文方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是这般意思。 陈宓笑道:“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么?” 冀文方脸色肃穆起来:“通判大人名为剿匪,实则是要以剿匪之名,行立威江陵府之实。” 陈宓赞许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嘛,苟家同匪的事情,基本是可以确定的,你也该知道一些的,只要用刑,那苟守易扛得住,其他的子弟可扛不住,肯定是可以挖出来的。 即便是此事挖不出来,也不必担忧,因为苟家这些年也干过不少的事情,把柄多得很,我读过这么多的卷宗,涉及到苟家的可不少啊,触目惊心啊!” 陈宓富有深意地看了冀文方一眼,冀文方心中一惊,赶紧道:“大人!” 陈宓摆摆手道:“冀家做得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有瑕疵,但不算过分,本官要用冀家,自然不会翻旧账,但以后不要干那些事情,也没有必要干了,明白么?” 谷萪 冀文方只感觉汗湿夹背,但也有庆幸,看到今日苟家的下场,暗之庆幸自己见机颇快,否则今日之事便该是冀家了。 话说到这里,陈宓倒有敲打一下冀文方的想法,轻声说道:“冀老先生,冀家原本愿意与我合作的原因是什么,本官其实并不在乎,或许是因为要巩固鲁知灏离去你们这个联盟的想法也罢,还是说想要震慑其他的大族也罢,这些本官都可以接受的。 不过,本官却是要告诉你,你们的目光无须那么短浅,因为只要你们紧紧跟着我的脚步,我可以这么告诉你们,你们的家族将会得到最大的利益,你们的家族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 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派人去越州,去越州卞家看看,可以调查一下当年的卞家与现如今的卞家有什么区别。” 冀文方赶紧点点头:“是是。” 陈宓笑了笑,靠在车内闭上了眼睛。 冀文方回到了家里,赶紧派人去越州查探,过了几天,几人便都回来了,并且形成了报告给到了冀文方。 冀文方看了报告之后,将其中一人给唤了过来,此人便是带头去的越州,是他多年亲信,名为冀平。 “这些信息可是你们亲口想当地人查询而来的?” “是的老爷,小人带着他们去了越州之后,便将人散了出去,到各处的酒楼、酒肆、茶楼等地方定点,而且考虑到那些地方只能打听到一些皮毛的事情,在听到一些关节人物时候,小人便亲自上门去询问,颇花了一些钱……” 冀平有些忐忑。 冀文方摆摆手道:“花钱不要紧,主要是信息要真实!你在报告里说,说着卞家原本接着青苗法私下放贷,后来陈静安去了,将卞家放出去的贷都给要了出来?” “是的,老爷,而且当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陈宓在越州江上被人刺杀,而仅仅几天之后,刺杀的人的人头便被卞家摆在他的面前了。” “嘶!”冀文方倒吸一口凉气,“那卞家竟然这么忌惮陈静安么?” 冀平摇摇头道:“其中似乎有些交手,当时据说是陈宓到了越州,卞家的卞万石便将人头呈送了过去,意思该是撇清关系的意思了。 但关于青苗贷的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卞家的家主卞思仁是为越州知州,卞家更是越州大族,听说祖上还是那造反头子来的,可以说越州便是卞家私产也不为过。 如此大族,自然不可能对陈静安那么客气,但陈静安却是用一招广而告之,将央行接手青苗贷之事广而告之,逼得卞思仁与陈静安谈判,最后将所有的青苗贷都给交了出来,连同私下里放的高利贷,也全都给交出来了。” 冀文方眼睛里满是震惊,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些大族来说,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全面的让步了。 “还有,你在报告里说,卞家现在在越州开了什么越州银行,甚至这越州银行开到了杭州?” 冀平赶紧回道:“是的老爷,这个我们经过杭州的时候还去确认了,的确是如此,而且小人还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开银行,是需要央行审批的,现如今,发出来的银行执照也就只有几家,这卞家的越州银行便是其中一家。 而央行是张参政在管理,实际上便是这陈静安在管理,所以,小人怀疑这银行执照便是陈静安当时答应给卞家的补偿了。” 冀文方点点头:“这银行……” 冀平赶紧道:“这银行乃是比钱庄都要更有盈利之处,那越州银行仿照那央行的做法,用利息吸纳存款,然后在杭州这些地方放贷以及投资,现如今越州银行已经成为杭州除央行之外最大的银行,据称那越州银行现在至少有千万贯存款!” 冀文方瞪大了眼睛:“上千万贯!?” 冀平点头确认。 冀文方彻底心动了。 原来他只是认为陈宓此人做事有魄力,后台也硬,所以有合作的意思。 但其实期望不多,即便是陈宓跟他说要开发整个荆湖地区,他虽然也在支持,但实际上只不过是要给人造成一种假象——便是他们冀家紧密靠拢陈宓,借此巩固冀家在江陵府的地位罢了。 但要真说想要从陈宓这里得到什么,那是真的没有。 但现在听到了卞家通过与陈宓的合作,得到了所谓的银行牌照,这银行仿造央行的模式,竟然聚集了千万贯的存款,这由不得他不心动,毕竟他搞船帮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也就区区几十万贯而已,而且这几十万贯,还不是以现金的形式存在,还只是将所有的固定资产存在的。 冀文方找到陈宓,说了自己的要求。 陈宓失笑道:“我让你去打听卞思仁的事情,可不是要你跟他一样,这不是一个套路。 我是想让你看看与我合作能够得到什么,而不是让你学卞思仁开银行。” 冀文方鉴定:“老朽觉得我也可以。” 陈宓摇头道:“你还真不适合,卞家以越州为根基,越州根本没有人敢和他竞争,所以越州银行的根基稳固,去了杭州又有我打过招呼,京商以及杭州四大家都让着,所以才有今天。 你冀家不是搞金融出身,非要去搞什么银行,先不说你搞不搞得懂,你可能连江陵府当地都震慑不住,而且,你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资产可以作为启动。” 陈宓直接打消了冀文方的想法。 冀文方问道:“那大人,您看冀家以后能够干什么?” 陈宓笑道:“还是搞航运啊,长江这条黄金水道还没有真正起作用呢,冀家以后我有大用的,你放心,以后的冀家的体量至少也会是现在的十倍,甚至于百倍!” 第三百零三章 时机成熟 “现如今的长江水道虽然繁华,但一旦荆湖开发开始,这黄金水道的繁忙程度将会是现在的几十倍不止,冀家即便是扩大百倍,也吃不下这么大的运输量,所以,你说冀家还有必要再去干别的么?” 陈宓笑道。 冀文方终于是心动起来了。 跟在陈宓的背后仔细地询问, 陈宓有倚重冀家之处,也愿意多说说。 回到了府衙,齐稽中闻讯赶来,惊道:“陈通判,你竟然组织兵马将苟家一网打尽了?” 陈宓笑着点头道:“没错,府尊大人,这苟家勾结水匪白茅匪, 做下诸多的恶事,下官亲率衙役将苟家捉拿, 现在正在下狱审判呢,大约一两天的时间便可以审问出来了。” 齐稽中脸色有些不太好:“陈通判,你要触动衙役拘役大户,为什么不与本府商量一下?” 陈宓的笑容渐渐敛去,盯着齐稽中的眼睛,轻声道:“府尊,你还是安安心心等候调动便是了,这里的事情,就不劳你多管了。” 齐稽中顿时羞怒:“陈静安,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乃是正印知府,你区区通判,竟是要架空本府么!” 陈宓笑道:“正是如此。” 齐稽中不由得呆了呆,继而更加愤怒起来:“本官要上奏朝廷,本官要弹劾你,本官要……” “齐稽中!” 陈宓冷喝道。 “你要弹劾便弹劾, 但后果却是要承担的,你在这江陵府, 累积下来的冤案、勾结大族鱼肉百姓、暗中勾搭匪患,这些你也该承担起职责来!” 齐稽中愣了愣道:“那些是鲁知灏干的,与我无关!” 陈宓哈哈笑道:“你堂堂知府,不为这些负责,让通判去负责,这不是笑话么!” 齐稽中愕然道:“本官来的这些时日,本就没有施政……” 陈宓冷笑道:“堂堂知府,竟然被一个通判架空,你是怕官家不知道你无能么?这般无能的封疆大吏,要来何用?齐稽中,你最好还是别让人知道,不然丢脸事小,丢官事大!” 齐稽中悚然而惊,惊惶之间转身就跑,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颇为狼狈,陈宓不由得失笑。 这等小人也竟然能够当一个知府? 也怪不得这大宋朝后面会被北方汹涌而下的铁骑推倒。 陈宓打了个哈欠,昨晚一夜没睡, 实在是困得不行, 赶紧回去睡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大晚上了。 檀希图兄弟已经都回来了。 檀希程道:“苟守易嘴巴很紧,但苟家的子弟却没有那么守得住话,一顿招呼下,便都纷纷招了,冀相东与秦长年已经带着人直扑白茅匪的老巢了,大约明天早上便可以见分晓了。” 陈宓刚刚睡醒有些蒙,一会才算是醒了过来,道:“其余大族有什么反应?” 檀希程笑道:“其余的大族要么跑冀家找冀老爷子,要么跑秦家去,要么就来府衙想要拜见二郎,都被我拦住了。” 陈宓笑着点点头:“徐家与于家都来了?” 徐家与徐家也都是江陵大族,在他们前期的调查之中,这两家分别与归州匪以及木龙匪有关系,大约也是与苟家与白茅匪勾结一般。 檀希程点点头道:“来了,二郎,咱们是不是得快点围剿这两家,不然到时候让他们通知了水匪,恐怕不太好收拾啊。” 陈宓点点头道:“徐家与于家的人现在在哪里?” “于家的走了,徐家的还在外面徘徊呢。” 陈宓道:“那将徐家的人叫进来。” 檀希程赶紧将人唤了进来,那人是个中年人,见到陈宓的时候脸色诧异,但随即扑通跪下:“大人,手下留情啊!” 陈宓不为所动道:“来者何人?” 那人赶紧自我介绍:“鄙人乃是江陵徐家子徐孝颖,家父徐家家主徐宗喜。” 陈宓这才笑道,将人搀扶起来:“原来是徐家麒麟儿,徐兄今年去京中应试,虽然没有中举,算不得同年,但毕竟算是有缘分……” 徐孝颖见陈宓叙起了情分,顿时大喜:“大人说的是!” 陈宓看了徐孝颖一眼,随即摇头叹息道:“只是,勾结盗匪这乃是大罪啊,徐兄,你徐家糊涂啊!” 徐孝颖满脸的惭愧道:“是啊,不过这都是徐家的一些旁支干出来的事情,家父已经将他们控制起来了,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徐家会亲自出手,将那些水匪剿个一干二净,绝对不让大人为难!” 陈宓点点头道:“徐家的那些旁支也送到府衙来,让本官好好地教育他们,以后表现若是好些,也不会为难他们。” 徐孝颖咬了咬牙道:“大人,徐家在江陵城外有良田千亩,还有庄子一座,现在却是苦于没有人能够耕耘,也没有人能够维护,听说大人在这边也没有屋舍,不如便送与了大人,也避免荒废掉了。” 陈宓呵呵一笑:“你们不了解本官啊,本官不是不喜欢钱,但本官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别人想贿赂我都无处下手了,你们徐家的工作做得不行啊。 算了,你们也不懂,这么与你说吧,将旁支的人都送过来,本官也不杀他们,先让他们在大牢里呆着,等本官收拾了其他的人之后再说,以后你们徐家表现好,这事情便算是过了,若是敢撩拨本官,苟家便是你们的下场。” 徐孝颖听了陈宓这话,脸色有些恼怒,但随即低下了头:“是大人。” 陈宓道:“别不服气,苟家的下场你们会庆幸的,记住你说的话,将水匪给我清理干净了,若是让我知道徐家动手脚,就别怪我不客气。” 徐孝颖战战兢兢而去。 谷曤 檀希程问道:“这徐家要不要我去盯着?” 陈宓点点头道:“使人盯着吧,那些水匪一个也别放过。” 檀希程点点头。 檀希程离去,秦观道:“苟家那些人该如何处理?” 陈宓杀气顿显:“参与资匪的杀头,其余的人流放。” 秦观吃了一惊:“按照这么算,这苟家的成年男子都要杀掉了?” 陈宓呵呵一笑:“并不冤枉,他们资助的水匪作恶多端,他们自己也是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纵然有冤枉的,也是吃着带血的馒头,正好,我正好需要他们的脑袋震慑一下江陵府大族。” 秦观皱起眉头道:“恐怕会有人要弹劾静安视人命为草芥,甚至会有酷吏之称,你的仕途才刚刚开始,被冠上这样的印象恐怕不太好。” 陈宓摇摇头道:“不是我想杀人,而是江陵府的这些大族不杀一批,恐怕是镇不住他们的,荆湖计划要执行,这江陵府大族若是作妖,到时候却是不好处理的,所以干脆一开始就震慑住他们,不然以后要花费更大的力气。” 第二日早上,秦长年以及冀相东带着一身的杀气回来,随同一起去的檀希图则是一身的血腥气。 陈宓看向檀希图,檀希图与他点点头,陈宓便心下有底了,笑道:“大家辛苦了,此趟剿匪可是成功了。” 秦长年笑道:“托大人的福,此次将白茅匪堵在山洞里,大竟全功,一共带回来了一百三十六个首级!” 陈宓惊叹道:“秦推官果然骁勇无比,还有冀书记,也是令人惊叹啊!” 冀相东笑道:“这些白茅匪倒是没有什么,之所以能够横行江上,无非便是依仗神出鬼没,别人摸不透他们的底子罢了,一旦被人知道他们的落脚点,他们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 陈宓笑着点头:“本官一定会为秦推官以及冀书记请功的,两位先回去好好地歇息一番,明日苟家要在府院联合大厅进行公审,两位还得到场呢。” 冀相东笑道:“那感情好,那一百多首级该如何处理?” 陈宓想了一下道:“便在城门外垒一京观好了,记得将每一个首级所犯的罪行都给写上,让江陵府百姓知道这些贼匪每一个都是死有余辜的。” 秦长年与冀相东相视一眼,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离去之后,秦观苦笑道:“大人,此举一出,恐怕您的酷吏之名便要落实了,那可是一百多的人命啊,垒成京观,这不是要吓死人么?” 陈宓一笑:“他们犯下的血案,江陵府百姓还记在心中呢,当他们看到他们犯下的罪行之后,只有额手称庆的份,哪里会觉得本官是酷吏?” 秦观唯有苦笑。 但出乎秦观意料的是,那京观垒成,旁边树立起罪行榜单,果然有大胆的江陵府居民去看了,回去一宣扬,果然让江陵府的百姓拍手称快,尤其是一些家中有人行船,被水匪杀害的,或者说死于白茅匪肆虐时候的家人,更是欢天喜地,据说那些京观还被人泼了屎尿狗血之类的东西。 不过那京观只摆了几天,就有人受不了了,臭气熏天,陈宓怕有疫病,赶紧让人去给烧了,不过那立下的罪行榜却是在城门口矗立。 徐家果然被吓到了,不仅将涉案的旁支人员给送了过来,随之还送来水匪的首级,足足有几十具。 同一天,苟家同匪案公审,几乎半城的百姓都跑去围观了,陈宓在司理参军以及司法参军共同判决之下,定下苟家嫡系成年男子十三人秋后处决,其余人等则是流放千里。 因为过几日便是秋后,于是几天之后在江陵府一处渡口举行刑罚,苟家的鲜血流入长江,引来江鱼争抢。 当晚于家家主秘密拜访陈宓,之后也送上了几十具首级。 第二日,陈宓宣布江陵府大剿匪,并且设下赏格,悬赏肆虐于长江上的贼匪的带头人的脑袋,最高的竟然可达万贯!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不仅有大族出手剿匪,甚至有军队也出动剿匪,还有一些是贼匪之内内讧。 没办法,陈通判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只过了一月时间,长江一时间治安竟然变得极好。 江陵府的百姓对陈宓的观感极好,称呼陈宓为江陵府的青天大老爷,因为声名太盛,大家一开口便是什么陈府尊怎么样怎么样,竟然不知道齐稽中为何物了。 齐稽中每日度日如年,但好在很快朝廷便来了任命书,令他去别处当知府了,至于江陵府的知府,却是暂时不与委任。 陈宓收到了赵顼给他寄来的信函,赵顼令他以通判之职代行知府之职,给他加了一个权知府,也就是所谓的代行职责了。 信里面鼓励陈宓赶紧执行荆湖开发计划,其余的事情他会帮他担着之类的话语,言真意切,颇为感人。 张载也给他来信,说是有人弹劾他用钱如泥沙,杀人如割草,着实是当世之酷吏之类的,都被赵顼给留中了。 张载也与他说起王安石变法的事情,到了下半年,王安石的变法被更多的人反对,韩琦与司马光等人不断地上书弹劾,陛下似乎有些扛不住之类的话。 这下子陈宓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赵顼会为他抗住这些责任的原因了,王安石的变法阻力估计是越来越大了,反而自己这边,却是有可能解决变法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赵顼将希望放在自己这一边,不仅让自己当通判,还给了自己权知府的权力。 陈宓倒是没有着急,他是稳扎稳打的性格,不过时机也大约成熟了。 经过他的一番运作,江陵府已经在他的控制之内了,在剿匪之后,他又发起了几宗针对江陵府大户的案宗,将几个比较跳的大户家主给下了狱,江陵府这才没有了反对的声音了。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卢伯蕴兄弟、瞿洪庆带着大帮的京商以及江南的商人抵达江陵! 从上次分别已有半年的时间,再次见到陈宓,卢仲文等人都不太敢相认,半年之前的陈宓,虽然不怒自威,但还是存有几分的稚嫩,但现在的陈宓,却是威严内敛,便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不敢目视。 这是杀人给他带来的威严。 前世的陈宓虽是掌握权力,但商业上的权力与手掌生杀大权毕竟还是不同的,此次一声令下,便是上千人人头落地,用人头蕴养出来的威严其同小可! 第三百零四章 渡口蓝图 “二……大人!” 卢仲文犹豫了一下,想要喊二郎,但却又临时叫了一声大人,陈宓不由得一笑:“仲文,什么时候跟我这般生疏了?” 卢仲文不好意思一笑:“二郎威严日增,让我竟是一时间不敢相认,一时间便脱口而出喊出大人了。” 陈宓失笑道:“你这混不吝也有畏惧的……” 陈宓看了一下众人, 瞿洪庆、施彦卿、卢伯蕴、郝惟和、祝象昭还有汴京城的一些商人,多有面熟的,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颗小脑袋,那是卢雪婷。 卢雪婷小姑娘全然是长开了,站在卢仲文兄弟之间,竟然也不显得矮, 见到陈宓打量他,大方地一笑:“二郎。” 这一声二郎叫得颇为亲切, 陈宓心中异样,但却没有多想,但他却是不知道,现在这些人之中,大多暗地里知道这是陈家主妇钦定的妾侍,而且是要帮着管理产业的实权大管家,都恭敬着呢。 陈宓笑道:“雪婷也来了,很好啊,大家伙都来了,这下子也该将事情给忙活起来了。” 卢仲文喜道:“二郎,你的意思是……?” 陈宓点点头:“可以了,江陵府已经尽在把握了,接下来便该执行我的计划了,大家先歇歇,稍后再开会。” 施彦卿笑道:“静安,你就别卖关子了,大家都心里急得很,都憋了差不多一年多了, 就等这一天了, 您也别让大家着急了,就在这里先说说吧。” 陈宓看了看人来人往的江陵渡口,苦笑道:“在这里么?” 大家俱都闹哄哄道:“对啊,大人,您给说说呗?” 陈宓一看大家都颇为踊跃,心中以斟酌,心想这开发计划既然要开始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很快也要在整个荆湖路开始执行的,也要发公告,说说也是无妨了,便笑了起来。 “好,那便说说?” “大人请讲!” “好,那边简略的说说吧……” 陈宓寻了叠起来的木箱子,站在上面,开始给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商人们讲述关于荆湖开发的内容,他的身材高大,声音清朗,字正腔圆, 内容又是前所未闻, 顿时吸引了渡口上往来的客人,渐渐地,整个渡口的人都围在周围听他的讲述。 关于这荆湖开发计划的讲述,陈宓只是简单地说一说,也只能简单地说一说,或者说,是描述一下开发之后的愿景,也就是所谓的蓝图描述,这一部分,却是大多数人都听得懂的,也因此吸引了所有的人,即便是听不太懂的,看到别人看得这么认真,也不愿意离开了。 后来荆湖地区成为大宋的新的经济中心之后,有在现场的人回忆起今天这一幕的时候,认为这是陈静安开发荆湖最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刻,人称渡口蓝图,每每提起,大多开头都是这么说的: 熙宁三年秋,陈静安江陵渡口画蓝图,荆湖地区的兴旺发达由此始…… “……在我的愿景中,以后的荆湖地区该是这样的,这里将会成为大宋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每个荆湖人走出去,都会被认为是一个富有的人,家里都有几座院子出租,还有几辆四轮马车; 这里也会成为大宋朝的粮食基地,每年到了丰收时节,只要咱们这里丰收,天下将不虞有饥荒之虞,荆湖地区出产的水稻、小麦将会远销至大宋的每一个角落,而荆湖地区的鱼虾蟹鳖也会被送到各个地区,成为每个大宋人桌子上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 这里将会成为大宋人最为期待来的地方,因为来到这里,他们将会有挣钱的机会,这里工厂处处,只要来了他们就有工作,在这里,会输出一切工具,农具、生活用品、器械等等,咱们这里都能够生产; …… 随着经济的发展,荆湖地区的人们因为富裕了起来,这里的文化气氛会越来越浓郁,这里会出现更多的读书人,当然,首先出的肯定是越来越多的富人,富人越多,他们的子女便读书的阅读,读书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到了那个时候,荆湖地区将会成为大宋朝最为富裕的地区,比汴京还要富有,比江南还要富有,长江上的船只比树叶子还要多,江陵府上的码头比人还要多……” 陈宓每说一段,码头上的人便要鼓掌好一段时间,那样的生活,是他们所期待地,只是从来没有人敢提出来,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这般考虑。 “……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首先,我们要开始办工厂,这些人,是本官从江南、从汴京请来的大商人,他们将会在江陵府开始办工厂,他们会聘请工人,他们在这里生产东西,然后卖到各地去,这里的工作机会会越来越多,赋税也会越来越多! 赋税多了起来,府衙便会组织修路、搭桥,让更多的货物能够运出来,让更多的农作物可以被卖成钱,这样各地的农户也能够发家致富; 府衙也要给农业修水利,减少洪涝水灾,增加田地的灌溉,引进更多的优良的种子,增加粮食的产量,这里能够养活更多的人,能够聚集更多的财富; 本官会组织商人们开办水泥厂、钢铁厂,生产更多的钢筋水泥,到时候水利修建更加的简单,河流将会被驯服,道路将会贯通每一个州县,四轮马车将会通达每一个村镇; 钢筋水泥也可以让房屋的建造更加的结实更加的美观,更加的便宜,到时候大家都能够建得起房子,都可以安居乐业……” 随着陈宓说得越来越深入,别说围观的路人了,连商人们都开始激动了,因为涉及到他们一直心心念念地东西了,陈宓画出来的蓝图中,他们看到了自己能够发财致富的机会。 如果真的如同陈宓所描述的发展,荆湖地区当真是要成为大宋的经济中心了,而他们这些作为奠基者,将会成为这里的新权贵! 有一些有远见的,比如施彦卿这样的人,已经决定在这里扎根了,因为这里将会成为世家的蕴养之地! 陈宓虽然只是简单地讲了讲,但从卢伯蕴等人抵达的早上,到讲完的时候,已经是大日当空,好在是秋天,不然要被晒晕不可。 将商人们送回醉仙楼,陈宓吩咐他们好好地休息,等明日再好好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陈宓离开之后,这些商人一个个激动得不行,那里还有心思休息,纷纷聚集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谷纠 卢伯蕴兄弟两个也凑在一起仔细地商量。 “大兄,这事情你怎么看?” 卢仲文问道。 “仲文,大兄想问问你的意见如何?” 听到卢仲文提问,卢伯蕴反而问起卢仲文的意见,因为现在卢仲文的资产未必有他多,但论商业上的成绩,他却是远远比不上自己这个弟弟了。 虽然说现在醉仙楼是开到全国都是,但那不过是接着央行的春风到处复制罢了,反而是卢仲文投资扶持企业的能力,以及这些年培养起来的商业的能力,却是他难以匹敌的。 卢仲文笑道:“自然是个大大地机会,醉仙楼现在已经到了瓶颈期了,卢家也不该将所有的宝都压在这上面,咱们还能够做其余的事情。” 卢伯蕴喜道:“大兄也是这么想的,醉仙楼算得上所谓的重资产,产出薄,但投入却高,若是有些什么波动,也容易出意外,还得有其他的门路一起,才不至于遇到大事时候崩塌。 却是不知道仲文你所说的产业是什么,咱们能够做什么?” 卢仲文笑道:“从静安所说的那些话里,其中有部分是非常重要的,便是关于农业的部分,结合醉仙楼的实际,咱们其实可以在农业上发力。” 卢伯蕴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酒楼对于瓜果蔬菜这些本身就有需求,农业可以与咱们的酒楼形成互补?” 卢仲文点点头道:“没错了,咱们的酒楼现在遍布大宋,每日消耗不知凡几。若是咱们能够自己搞农业,出产的农作物的销售便不成问题,自己便能够消耗许多。 静安既然想要在农业上发力,咱们也可以做一些支持,不过,却是可以问问静安想要发展什么样的农业,他总是有新想法。” 卢伯蕴点点头道:“倒是可以找他问问,不过,现在他当了大官,事情繁忙……” 卢仲文笑道:“请小妹出马吧,她估计也愿意。” 卢伯蕴拊掌笑道:“那小丫头片子可太愿意了。” 兄弟两个相视而笑。 果然卢伯蕴找了卢雪婷说了事情,卢雪婷也想要与陈宓单独相处,只是少了借口,便顺口答应了下来。 陈宓正在处理事情,听到卢雪婷找自己,对于这些故人,陈宓还是会给面子的。 卢雪婷盈盈婷婷而来。 在渡口上,人员众多,陈宓没能够仔细看看卢雪婷,到了这个时候,才能够仔细地打量卢雪婷。 古人说女大十八变,这道理果然没错,以前的卢雪婷固然是娇俏可人,但那是少女的娇俏,到的现在,卢雪婷却是真正绽放出女人特有的魅力了。 这是与杨玉容不同的女人味,杨玉容是飒爽的,而卢雪婷则是干练的,这是两种不同的美。 “静安哥哥。”卢雪婷进来便轻轻唤了一声。 陈宓感慨道:”雪婷长大了呀。“ 卢雪婷一听顿时脸颊微红,心脏早就砰砰跳个不停了。 陈宓倒是没有直接问卢雪婷什么事情,而是问起卢雪婷掌管的项目上的事情,卢雪婷也小意作答,将这半年来在江南做的事情一一道来。 陈宓听完很是满意,卢雪婷的工作做得很好,果然不愧对数字十分敏感内行,她谈论多以数据为主,而不是其他人讲述的时候多以大约大概之类的话语,基本都能够精确成为数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了解了许多之后,陈宓对卢雪婷笑道:“在管理这些事情上,你倒是比你哥哥还要厉害得多了,看来以后可以将更多的事情交予你来管理了。” 卢雪婷顿时大喜,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改变了主意,并不问陈宓关于农业上的事情,而是专门在商业管理上与陈宓请教,陈宓有意培养出来一个大管家,也是没有什么保留。 之后卢雪婷回到了醉仙楼,卢伯蕴赶紧过来询问,卢雪婷却是有些说辞,她本身便有诸多的见解,也不虚卢伯蕴的询问。 “大哥,关于这个事情,二郎没有多说,不过倒是从一些事情中可以推敲出来东西,小妹我按照我的理解来说,大哥且听着便是,若是有道理便照着做一些,若是没道理,大哥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可好?” 卢伯蕴笑道:“如今的雪婷已经不是以前的雪婷了,现在的雪婷可是掌握了上千万贯企业的商业大鳄,而且你与静安接触颇多,自然也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你所说的一定有很多的道理。” 卢雪婷笑道:“大哥不用捧我,以后也更别捧杀我便是了。……” 卢雪婷斟酌了一下道:“……依照二郎所说的那些计划,农业应该是此次荆湖计划的根本之一,尤其是那句荆湖熟天下足更是暴露了二郎的雄心,在二郎的规划中,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所以,大哥想要在农业上发力,绝对是可以的,而根据小妹对二郎的理解,他在商业上的操作,历来以规模为先,无论是煤饼也好,水泥厂也罢,还是央行,都是以规模优势为先,所以,发展农业也可以规模为先。” 卢伯蕴皱起了眉头:“规模么,若是要求规模,那么对于土地的要求可就不小了,咱们是外来户,买个上千亩的土地倒是轻松,但若是想要更多,恐怕是难啊!” 卢雪婷笑道:“小妹来之前便打听过了,江陵府土地最多的是为秦家,而秦家是靠近二郎的,大哥不妨找秦家谈谈合作,以咱们卢家与二郎的交情,这秦家未必就不能合作。” 卢伯蕴眼睛大亮。 第三百零五章 沙市工业园 大多数人的并不知道江陵府的上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见到了很多事情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发生。 首先是一个什么所谓的工业区,沿着长江一线展开,江南来的大商人不断地招工,在那里大兴土木,据说要在这里开设诸多的工厂。 其次是大批的码头被兴建起来, 原来的码头越来越繁忙,已经不敷用,所以得建设诸多的新码头; 再次是长江上的行船变成了原来是的十倍不止,江陵府涌进来大批的外地人,比起之前多十倍还不止。 江陵府的百姓感觉生活变得容易起来了,做生意的发现生意越来越好做, 不做生意的也可以去务工, 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多, 自然不愁挣不到钱。 这一切的变化自然是源于陈宓筹划的荆湖开发计划。 荆湖开发计划,始于江陵府。 江陵府能够作为荆湖北路的治所地,自然是因为位置使然。 这里位处要冲,有这荆湖北路最好的位置,也有这最好的土地,自然有着荆湖北路最多的人口,所以,要发展荆湖北路,自然最好的选择便是先发展江陵府,以江陵府为引擎,作为荆湖北路乃至于整个荆湖地区的心脏! 陈宓的做法也没有太过于复杂,便是在江陵府最好的位置,也就是府衙所在的地区里,划了一块最好的土地,将其作为工业园,以容纳从汴京南下的商业。 这个举措对于江陵府的驱动是立竿见影的。 三个月的时间,沙市工业园中工厂拔地而起, 第一批工厂已经开始生产,大批的产品被生产出来,涌向市面,而大批的人被招募培训成为工人,在工厂里面辛勤的劳动,而更多的人在为了更多的工厂的建造而劳动。 大批的资金通过工人招募、各类物资的采购、工人们的消费等等流向江陵府,江陵府的经济瞬间活跃十倍不止。 更大的改变是,沙市工业园的规模非常大,因而对于工人的需求就像是无底洞一般,江陵城的闲散人被招募一空之后,继而向江陵府周边的州县招募,更有向整个荆湖北路招募的。 大批量的人涌向江陵府沙市,将整个江陵府变成一片火热的宝地,更多的人看到了这里做生意的好机会,更是跟着汹涌而来。 而陈宓要做的事情便是做好官府的服务功能。 “……咱们官府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帮助商家招募工人、帮助他们落足、维持治安、帮助工人们来了之后的落足问题,衣食住行咱们都要操心。 需要咱们做的事情有很多,也无法一一列举,但总而言之,江陵府府衙的工作,是服务企业, 而不是敲诈勒索, 给他们设置关卡麻烦,这一点本官是特别要强调的; 秦推官和冀书记,这个你们切切要注意,一定要管束好胥吏,告诫他们一定要做好服务商家的工作,不要将自己当成官老爷! 告诉他们,本官这里已经设置了投诉箱,一旦他们做得不好,商家自然会将投诉意见给到本官,本官一定会查清楚真相! 谁让本官查到了,革职都是小事,非得一挖到底,看看他们之前做了什么腌臜事情! 桑参军,你们曹官要将法治给负责好,商业发展起来了,一定会有大量的民事案件发生的,一定要秉公处理,既要维护这些商家的利益,也要保护工人的利益,一切都要以经济发展为核心! 治安一定要抓紧,这么短的时间内,涌进了这么多的人,一定会有人浑水摸鱼,若是有人要破坏这种来之不易的好局面,一定要抓起来,好好地教育,若是胆敢有作奸犯科的,却是要严惩不贷的,大宋的法律威严不是开玩笑的……” 陈宓在佥厅中给推官秦长年、节度掌书记冀相东以及桑参军等人开会,着重强调各类问题,这些时间,他最关注的便是经济发展的问题,工作的重心便是围绕着沙市工业园来,一切都是围绕着经济发展的工作来展开。 秦长年苦笑道:“大人,您是不是过于严格了,你让官府去给这些商人服务,那官老爷的威风是不是就要扫地了?” 陈宓呵呵一笑:“给商人服务怎么了,只要他们能够给江陵府带来利益,我给他们端茶倒水都不怕! 经济是核心,商人来了,他们需要雇佣工人,百姓有了工作,他们便能够吃饱饭,穿上衣服,百姓有了钱,便会有更多的需求,便会促进经济的进步,咱们便能够收到更多的税收。 江陵府有了钱,难道还能够亏待府衙里干活的这些人? 现在沙市工业园便是聚宝盆,只要好好地呵护它,以后大家便都能够过上好日子。 若是那么短视,见了商人便想要敲诈勒索,谁敢来江陵府做生意,这是杀鸡取卵,反而咱们越是好好地服务商人,这里的便会发展越好,那便是咱们的政绩了。 陛下可是盯着咱们呢,若是干得好,以后大家的官职都小不了。 想一想,现在是江陵府,大家都是参与这里的工作的,到时候其他的州县也要发展,需不需要有懂行的州官,那么秦推官、冀书记、桑参军你们这些懂发展经济的,会不会被派去州县当知县、当知州?” 陈宓这话一出,秦推官等人顿时笑了。 桑参军笑道:“大人说的是,您怎么说,我老桑便怎么做,若是能够去当个知县,那可是了不得了,若是能够当上知州,那老桑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陈宓笑道:“也别只盯着这个看,荆湖地区大得很,说不定,还能够混个知府当当呢,甚至再往上,还甚至能够够一够什么转运使安抚使之类的。” 众人笑得更欢乐了。 当然,他们也不敢有那么大的期待,当转运使安抚使什么的,那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他们何德何能能够当上,但若是想一想,或许也可能够一够? 众人心中火热,干起事情自然也就有干劲了。 这是每天的常规早会,开完之后,大家便都各自去落实去了,自从沙市工业园开起来之后,府衙的所有的衙门都变得繁忙起来,即便是开早会,大多时候陈宓也是言简意赅,今日这般的,还是比较啰嗦的了。 不过没有办法,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进来,出现的问题便越来越多。 首先出现的便是治安上的问题。 原本的江陵府治安也不太好,那是因为水匪以及其他各种原因存在的贼匪,虽然经过了陈宓的一番整治之后基本扫空,但只要人群聚集的地方,治安的压力还是不免会增大。 不过这与之前的不同,之前的大多是有组织,带着巨大暴力的组织在闹事,现在却是零散的,没有组织的,临时起意的犯罪为主,这对于府衙来说,其实执法难度更高。 没有办法,陈宓只能依照后世的方式,组建起来大批的治安人员,以维持街上的治安情况。 但大批的治安人员也会带来麻烦,那就是这些治安人员没有专业的素质,却无师自通学会了敲诈勒索,出现了各种乱象,幸好陈宓早有准备,狠狠地整饬了一番,才算是刹住了歪风邪气。 其次是胥吏的治理问题。 偌大的州衙,实际上算得上官的也就是只有知府、通判、推官掌书记,以及几个曹官,其余做事的都是胥吏。 宋朝有一个大问题,便是官与吏之间的权力分配,官大多是流水官,但吏却是地方吏,所谓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官,看似官员管理一切,但实则权力却被吏员掌握在手上。 现在虽说是陈宓掌握了江陵府的权力,但实则上权力的行使却全在吏员的手上。 虽然陈宓整治了江陵府的大族,逼得他们俯首帖耳,但吏员却是在阳奉阴违,在沙市工业园建设的过程之中,陈宓便发现了府衙的工作效率不高,问题便是出在吏员的身上。 陈宓刚开始之时催促,但情况却是不见好,于是陈宓下定了决心整治胥吏,前段时间,借助这一个企业投诉胥吏吃拿卡要,发起了廉政活动。 这一次廉政活动,将诸多吏员查了个底朝天,府院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府院在之前便被陈宓整治了一番,队伍的力量被大大增强,便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的。 在府院的大力支持下,陈宓将一百多个老吏革职,甚至有严重违法渎职的,被陈宓送进了牢狱之中,但陈宓也不全是强硬,他大力地提拔一批有知识的,有能力的年轻吏员,还给一些操守较好的老吏颁发荣誉。 这种手法倒是寻常,便是所谓的党同伐异,拉一批打一批罢了,被他提携上来的年轻吏员们,自然对陈宓感恩戴德,陈宓的命令自然也能够被执行了。 在陈宓看来,无论是做什么都好,归根结底都是人的问题,所以,他来到了江陵府,第一件事不是建工业区,而是先搞人事工作。 先把权力拿到手上, . 又压服江陵府大族,继而剿匪,之后才顺势引入商户,在引入的过程之中,继续整理人事,将吏员给换了一批,至此,江陵府才算是焕然一新了。 陈宓做的这些事情都落在秦观的眼里,对他也是颇多的启发。 这一日早会结束,众人离开,只留下秦观与陈宓两人,秦观感慨道:“常听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实际上哪里有那么简单。 便如同江陵府这般,若不是静安来做,这什么荆湖开发计划,或者什么变法,一件也是搞不成的。” 陈宓笑道:“情况也是不同的,倒也不用勉强牵扯到一起。“ 秦观却是若有所思道:“看到了静安的做法,却是令我有些启发,近来王相公的变法颇为人诟病,韩相公、司马光等人抨击王相公的变法,说是变法将国家弄得一团糟了。 青苗法一开始便走了错路,若不是静安后来的补救,恐怕也是要酿成大祸的。 而且今年颁布的这些新法,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游历过来,这些新法便没有好评的。 比如那保甲法,便给保丁们带来非常深重的苦难,不仅严重影响家庭的农业生产,还受尽保正、保长、巡检、巡检部属的指使和提举保甲司的指使、勾当公事的欺凌和勒索。有些保丁自毁肢体,以求免于教阅,逃亡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 还有那水利法,按理来说,这水利工程广为修建是好事情,因为不仅保证了灌溉,也让耕地面积增加,农业生产发展,但一旦兴修水利数量逐渐成为官员政绩考核标准,一些地方官府强制百姓修建水利,加重人民负担,其余的新法也大多如此。 一开始我还想不太明白,那些新法本来是好的,为什么执行起来却变成了害民法,这是为什么呢? 到得我看了静安你的施政,这才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人的问题。” 陈宓倒是高看了秦观一眼。 秦观苦笑道:“静安,你别这么看我,我并不笨,你做的这些,的确是十分高明的。 你常常说,当官便是管理,管理便是人事,所以你要搞开发,你先做的便是先把人事给搞好。 无论是掌握府院也罢,掌握府衙也罢,还是后来的整治大族以及吏员都是同一个道理。 只有用的人能够执行,愿意听话,才能够将你的决策贯彻下去,否则便是再好的政策也是没有用的。” 秦观非常感慨。 陈宓笑道:“少游兄能够悟出这个道理,以后必然也是个治世能臣了。” 秦观笑了笑道:“不过还不够,这些事情那些名臣都能干,但我观静安,却是不同凡俗的。” “嗯?” 陈宓倒是有些好奇秦观的观察了。 秦观眼里颇为钦佩:“其余的皆是政治,一般的名臣也能够做到,但在所谓的经济上,却是静安的一大创举!……” . 第三百零六章 大发展 忙忙碌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年底。 今年这个年自己是没有办法回去过年了,但该给一些长辈亲戚拜的年却是少不了的,人是没有办法亲自去,但该送的礼却是该到位的。 陈宓颇用心的准备,张载那里是必须得有的,杨家那边自然也要有, 还有其他的卢家、宴家这些也得表示一下,还有一些同年同窗的,也给准备了一些年货,礼多人不怪嘛。 笼笼统统,竟然准备了满满的一船的礼物,不过也不算是很值钱的东西, 也就是一些江陵府的特产之类的东西, 算是聊寄思念罢了。 礼物送出去了, 在江陵府这边的,也该将年给过得好一些,算是酬功,也算是聚集起来大家都热闹热闹,免得大过年的觉得孤单。 陈宓也懒得分开请,干脆一起来了,也算是给大家一个沟通的机会,干脆举办了一个所谓的江陵府各界联合春节晚会。 所谓的各界,包括江陵府衙的各个部门,沙市工业园的商人,以及江陵府的大户家主们,笼笼统统的,竟然有一千多人。 这时候没有礼堂,也没有这么大的屋子可以容纳,但陈宓的脑子活,干脆在沙市工业园区里筹建此次晚会,既解决了场地的问题,又表达了对工业园的重视, 也算是一句两得了。 至于晚会的内容,那倒是简单了,江陵府有诸多的酒楼,包括醉仙楼望海楼这些,都豢养着诸多的名妓,一个酒楼搞一个节目,这晚会便琳琅满目了。 倒是这次晚会的规格足够高,搞得那些酒楼都想要作为主要的筹办方,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陈宓拍了板,给了醉仙楼以及望海楼联合筹办,但其余的酒楼也有节目参与的机会。 只是陈宓没有想到的是,江陵府的百姓闻讯而来,最后工业园里面塞进来足足几万人,热闹非凡。 除了维持治安的人累得不行,其余的效果都还可以,至少与民同乐这一块上,陈宓是干得相当不错的了。 过了年,陈宓便开始进行下一步的筹划了。 工业园在狂飙猛进,各种交易产生的赋税让江陵府的府库变得充实起来, 在陈宓的主持下,这些钱最终都是要重新投进去各类基础设施里面去的。 按理来说,赋税是该由转运使来收取,然后集中交给朝廷的,但江陵府这边的赋税,却是给了一个特例,算是赵顼的政策支持,在决定的时候,反对的人还不少,最终还是在张载等人的支持下拿了下来。 元宵一过,陈宓便召集了秦长年等人开会。 “……这个会议叫熙宁四年发展计划会议,便是要决定咱们府衙今年要做的工作,都该在这个时候定下来,然后按照时间的安排,一步一步的完成它。 大家先看看本官拟的州衙工作计划,这是本官今年要完成的政绩,其余的部门的也该根据自己的部门拟出类似的工作计划,然后用一年的时间将其完成。 比如说桑参军的府院,便可以定下今年该做些什么,比如说,府院这边完全可以将联合法庭的模式推广到每一个州县。 那么,按照步骤,府院便可以定下计划,元月份给出条陈下发州县,勒令州县组建联合法庭,二月份开始,府院派出巡查员,巡查州县联合法庭的组建情况,三月份开始,当地联合法庭便要开始审案等等,将这些事情按照时间安排好推进,如此这般,才能够有好的效率。” 秦长年翻阅陈宓给出来的计划,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计划,不由得瞪直了眼:“大人,您定了这么多的计划,能够做得完么?” 陈宓翻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笑道:“这也不算多吧?” 秦长年苦笑道:“怎么就不多,您看,您今年要推进的事情,要给工业园新引进一千家的商户,要江陵府当地孕育出一千家的企业,要给江陵府修一万公里的公路,要修一千个码头,还有什么菜篮子工程、猪肉上桌子工程……这笼笼统统足足有几十项计划,您那里忙得过来?” 陈宓笑道:“这是咱们府衙的工作,不是本官一人的工作,这些都要给各个厅根据职责给派发下去的,本官给你们分完工,便主要起监督的作用了哦!” 节度掌书记冀相东皱起眉头道:“大人,去年因为沙市工业园的开设,人流大量的涌入,因而无论是治安、各类的事务都急剧的增长,咱们府衙的人本来就不多,要管理那么多的事务,却是很难管得过来。 吏员虽然换了一批年轻的,但年轻的经验不足,人数也不够,您要搞的这些计划,每一件都需要很多的人推动监督,咱们可是顾不过来的。” 陈宓点头道:“冀书记说的是,本官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现在府衙的配置已经是跟不上经济的发展了,尤其是在给工业园做配套服务这一块,商户们也经常与我反应,他们想要的服务咱们总是无法匹配的,还有接下来的各种各种的计划,也没有人能够实施,因此,本官准备增设一批部门。” 秦长年道:“大人,这个恐怕不容易,要增加编制,得朝廷那边审批,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的,现在的大趋势主要是去冗官,哪里还会增设编制。” 陈宓点头道:“这是个问题,不过要管理这些事情,倒是不必一定要增设官位,便增加一些吏员便是了,吏员不占编制,也不用向朝廷申请。” 冀相东笑道:“这般倒是可以,下官赞同,大人,需要增设的部门都有哪些呢?” 陈宓点头道:“本官打算增设一批务局机构,比如专门为解决商户配套问题的商务局,这个务局可以专门处理这些企业的颁发营业执照、消防管理、工人的安全管理这些问题; 还有便是农业局,主要管理菜篮子工程,畜牧业这些,江陵府百姓桌上的菜肉实在是太单调了,一般人也吃不起肉,因而,不仅要让百姓吃得饱,还要吃得好,每一顿都要有菜有肉有蛋,这样才会有足够优质的工人; 另外,便是要有交通局,专门负责管理路桥搭建,接下来江陵府将会进行大批量的道路建设,没有专业的人去管理,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陈宓随口便说了七八个局,众人听了连连点头,若是以前,他们觉得这些没有必要特意设一个务局,但现在却是觉得很有必要,因为当人越来越多,经济越来越活跃,他们发现需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而且那些事情还不是说他们不愿意管就可以不管的,都是必须得管的事情。 但府衙就这么几个人,就算加上那些吏员,大家也是分身乏术,而且因为权责不清晰,大家管得颇为混乱,要不是这些时间陈宓给大家进行分工,将各类的权责都给分得颇为清晰,就这些汹涌而来的事情,就足以让府衙一下子宕机了。 可即便是如此,事务越来越多,大家越来越忙,甚至都顾不上回家了。 陈宓的这个建议来得太及时了,大家都催促赶紧执行。 大家说起宋朝,总是会说大宋的弊病在于冗官冗费冗兵,但在陈宓看来,这些有些有些道理,但有些却是没有什么道理的。 不说别的太多,就说这个冗官问题,其实大宋的官员其实不多,相反是太少了。 大宋官员的冗在于权责不清,而不在于绝对人数的多。 就如同江陵府这么一个重镇的府衙,却仅仅只有几个编制,其余的全部都是以吏员充任,官员素质是高的,但吏员的素质却是要差许多。 所以,这根本不是多,而是太少了。 就陈宓所要组建的这些务局,本就是经济发展起来之后所必须的,但现在却是没有的,未免就要阻碍江陵府的发展了。 在陈宓组建诸多务局、招募诸多吏员予以培训的时候,江陵府的发展开始加速。 沙市工业园经过了将近半年的筹建,投入生产的工厂越来越多,而在江陵府开设的各类公司企业,也开始营业。 在陈宓的指导下,这些公司与企业生产的东西多是具有独特性的产品,这些产品无论是沿着长江而下还是运往川蜀,都是极为畅销的产品,所以,江陵府成为一个工商品集散中心。 长江上下游的原材料来到江陵府集中,在沙市工业园生产后,又通过水路销往上下游,甚至由江南祝象昭为主的海贸企业运往国外,沙市工业园的工厂只愁一时半会生产不出来更多的产品,却没有愁卖的。 因而沙市工业园在快速地扩张,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而江陵府也在快速的大变样。 水泥路到处都在修,江河上无数的码头在修建,甚至有飞桥架设南北,就为了让物流通畅起来。 江陵府的人发现到处都是挣钱的机会,这股风潮蔓延到其余的州县,于是去江陵府挣钱的口号也被喊了出来。 在陈宓的安排下,人口的统计是一直在持续的,江陵府每日的人口新增都是以万为单位在增长,过完年后,一个月几十万的人口增长,令得江陵府府衙诸位官长压力山大。 秦长年与陈宓诉苦道:“大人,咱们是不是要咱们停止不要让这些人进来了,再这么增长,府城光是维持治安与吃饭问题,就该是大问题了!” 陈宓却是摇头道:“这是好事情,江陵府的人还是太少了,汴京有两百万人口,现在江陵府也不过只有八十万人口,这还差得远呢,江陵府要成为大宋的经济中心,咱们要将它建成一个千万人口的城市!” 陈宓的话让秦长年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千万人口,那是多么庞大的数量! 反正在秦长年的眼里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秦长年苦笑道:“江陵府城怎么能够容得下那么多人,这怎么可能!” 陈宓笑道:“怎么就不可能,这里濒临长江,南来北往的,有长江水运,物资集散比起汴京来说便利太多了,而且荆湖北路有大量的土地可以耕种,别说供应一千万人,就算是供应十倍的人口也是绰绰有余。 至于房子居住什么的,就不用拘束于城内了,将城墙拆了,有大把的土地可以容纳这些人口,倒是规划方面要做好,这个秦推官你要亲自盯着,设计上一定要做好,水泥路的修建一定要按照现在的十倍车流量来设计,不要等到时候不够用就不好改了。” 秦长年苦笑点头答应了,但还是有问题:“大人,现在人口越来越多,维持治安、粮食这些问题?” 陈宓一挥手道:“治安队可以进行扩招,但纪律性一定要抓好,这是关系官民关系的,一定要抓好,万万不能有纰漏! 至于粮食的问题,让更多的粮食商人进驻吧,吃得问题一定要保障好,另外,要扩建粮仓了,原本的粮仓是给十万人准备的,但现在却是得准备百万人的了,再过几年,恐怕得准备二百万人三百万人的了!” 秦长年笑道:“治安队是檀希程在管,话说檀希程是从军队出来的吧,他训练出来的人令行禁止,颇有军人作风,问题是不大的。 至于粮仓,的确是是该准备了,不然这么多人,若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该要人命了。” 陈宓闻言只是笑了笑,檀希程是从军队出来的没错,但训练治安队的那些东西,却是与大宋的军队没有什么关系,就大宋的军队,军纪松弛,若真是按照他们那一套来,治安队估计鱼肉百姓是一把好手吧。 檀希程训练治安的方法,却是陈宓给制定的,按照后世的军队标准来训练的,尤其是在军纪方面,更是下了苦功夫的,陈宓对这些治安队是抱有一些期待的。 陈宓希望有一天需要用到的时候,这些人能够站出来给他一些惊喜,只是这份心思却是不足为人道也。 第三百零七章 招募吏员 熙宁四年对于很多地区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年份,因为熙宁新法在快速而凶猛的执行中,执行的过程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备受折磨,尤其是农户以及商户,至于那些大户们,虽然也在抱怨, 但他们底蕴深厚,自然还是扛得起来的。 但荆湖北路却因为陈宓的开发计划如同一把大伞一般,将诸多变法都被挡在了外面,给这里留下一块净土。 然而这块净土上也而并不平静,这里在发生着热烈而汹涌的变化,甚至比外面的变法还来得凶猛许多。 但不同的是, 外面世界的人们不得不被新法鞭策着前进……嗯, 或许不该叫前进,只能叫变化, 但在这块净土里面,所有人的奔跑,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努力去追寻。 熙宁四年,对于江陵府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年份,因为在之后所有的成就都是基于这个年份。 比如说后来震慑天下的荆湖治安军、后来执政能力最为高效的务局、以及在这个过程之中执行起来各类政策,比如菜篮子工程、蛋肉上桌工程这些,都成为后来者们的典范。 而这一年,陈宓低着头,认真的给这些未来的大厦做下最重要的奠基。 熙宁四年六月,江陵府已经是进入了炎热的夏季了,而江陵府在进行一场十分紧张的考试,这考试是为了招募各个务局的工作人员,江陵府对外公布的是所谓的公务员招募考试。 熙宁四年年初, 江陵府便提前颁发公告此事,并将考试的内容汇集成为一本书,即是所谓的江陵府公务员考试参考书。 里面涉及各式知识,包括策论、数学、地理、历史,甚至在里面也加入了所谓的思想政治。 这所谓的思想政治却是主要以说明江陵府的公务员该如何与民众沟通,该如何文明执政,该如何廉政之类的内容。 这些东西倒是引起了江陵府仕林的讨论,不过因为这不是科举,倒也没有什么人提出反对意见,但其中招募标准的简单化,却是引起了大家的讨论。 所谓的招募标准简单化,指的是这公务员的招募以考试成绩为主,至于家庭出身之类的,却是不做规定,也就是说,只要你学习了参考书,能够通过考试,只要再通过一次面试,便可以成为江陵府的公务员。 这对于那些大户的子弟吸引力不是很大,但对很多的贫寒家庭出身的学子却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考进士当然是正途,但想要考上进士,却是千难万难,若不是成绩才华十分的突出,却是难有机会考上的。 而之前吏员的招募一来不多,二来也是要有机会,你没有人推荐,没有门路,想要当吏员也够不上。 吏员相对比正式官员来说自然是大大不如,但正式的官员却是来之不易的,要从几十万人之中脱颖而出,那是何其难得,这种难度便相当于后世的北大清华出身的学子去考了最顶级的中央选调公务员。 但这不代表吏员便是卑微的,在地区上,吏员掌握着基础的执政权力,在百姓面前,这些人便是代表着官府,身份地位那可不低的。 所以,吏员一般会被当地的大户垄断,家族中的子弟若是读书不太好,那总是要谋些出路的,那有比去当吏员更好的选择么? 或许有,但吏员却是他们最愿意去做的。 所以,对于贫寒士子来说,即便是吏员,也不是他们想当便当的。 当这一次江陵府却是直接对贫寒学子开放了这条上升的通道,这如何让他们不激动? 当然,大户们也是有微辞的,但面对强势的陈宓,却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因为江陵府城门口,还遗留着京观牌,那几十上百的首级垒成的京观,依然还留在江陵府百姓的脑海之中。 这便是陈宓为什么一开始便要以雷霆手段的原因,如果每一件事情都要他去说服大多数人,那么这种改革是绝难执行的。 从一开始,陈宓便用几十上百个首级建立起来铁血的形象,那么之后即便有人有意见,也绝不敢以行动去反对,最多便是使人劝劝而已。 但江陵府的秦家、冀家,以及之后鲁家也坚定站在陈宓这一边的时候,大势已经成了,陈宓想要干什么事情的时候,阻力其实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陈宓有很多的计划想要执行,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是,他需要有一个执行力非常强的公务员系统,之前的吏员他换了一批,也算是培训出来一些,但那些别说对于荆湖地区,甚至是对于江陵府来说都是杯水车薪的。 陈宓想要在江陵府建立起来一支强悍的、有执行力的吏员群体,然后将其推广到整个荆湖北路,以后还要推广到整个荆湖地区,这样,才能够真正的政通人和。 当然,陈宓有没有说出来的想法。 这个想法便是,他要打破江陵府大户对于吏员系统的控制。 江陵府大户上百年的经营,已经将这里的吏员系统打造成为水泼不进的铁桶,如果是外来的知府通判,他们是很难撼动这个系统的,也没有必要去与他们作对,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这对于陈宓来说却是不可以接受的。 所以他用雷霆手段将原来的吏员给换了,但他还是不满意,所以便有了此次的公务员招募了。 ——他要打破这些禁锢,再造一个新的公务员系统。 虽然这个系统以后还是会凝固,但在这个时候,却该是能够将他的政令给踏踏实实执行下去的。 龚若海出身江陵府沙市,按理来说也算是城里人,但却是地道的贫困家庭,父亲靠着出卖劳动力养活着一家人,龚若海家里排行最小,从小爱读书,两个哥哥都早就出来帮家里挣钱,因而他倒是有了读书的机会。 只是读了一些年之后,他发现再要继续往下读,所需要的花费实在是太多了,两个哥哥都要成家,家里根本就供不起,前些时间他打算去当地的酒楼找个账房的活干好了,但也没有好去处,甚至他都想要去工厂里面干活了。 就当他想要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了江陵府的公告,于是赶紧去府衙里面买了一本厚厚的公务员参考书,然后一边打工一边啃书,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总算是快要考试了。 考试被安排在江陵府府学,只有这里才有足够的地方来容纳许多人。 经过严格的检查搜身,龚若海随着前来考试的人进入了府学,根据所发放的纸条上的号码,找到了自己座位,过了半个小时,基本所有的人都已经入座,然后考官进来,发放了试卷。 试卷考得内容不少,但考试的时间也不算很长,只有一个时辰半的时间,龚若海对这公务员招募十分上心,因而十分的努力,做起试题来十分的轻松,做完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将试卷一交,剩下的便是等消息了。 龚若海虽然做得比较轻松,但心下却是没有太多的底气的,所以在工厂的工作还是继续在做的,工厂十分的繁忙,连着加了几天帮,连眼睛都熬成了熊猫眼。 这一天工厂总算是不加班了,他摇摇晃晃地出了工业园的大门,便看到了蹲在地上的父亲,父亲看到他又是开心又是焦急,小跑过来:“狗蛋,狗蛋,好事情啊,你考了个状元!” 龚若海愣了愣,只当父亲在说昏话,父亲却是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献宝似的给了他:“你看你看,这不是状元么!” 龚若海看了一下,原来是公务员考试考了第一名,他笑道:“这是吏员考试的第一名,不是什么状元……” 说到了这里,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哆嗦着手又再次看了一遍,眼泪不由得溢了出来,他赶紧擦干净眼泪,看了一下通知书,通知书写了他的分数以及排名,上面还写着什么时候去参加面试。 六月十二日…… 他一惊:不就是明天么? 龚若海赶紧问道:“爹,这是什么时候受到的?” 他爹道:“前日便已经收到了,我让你大哥给你来说,但工业园不让进,他也不知道怎么找你,于是我便在这蹲了两天,总算是没有耽误事情。” 龚若海心下庆幸,幸好今天没有加班,不然就错过了,不过明天还要上班,他想了想道:“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跟厂长请假。” 他爹担忧道:“你们这么忙,他能让你请么?” 龚若海笑道:“他若是不让我请,我便直接不干了,就是可惜了一个月的工资了。” 他爹点点头道:“那你快去吧,好好与厂长说,别斗气,一个月的工资也是不少呢。” 龚若海点点头,转头进了工业园,找到了厂长。 厂长鹰视狼顾:“小龚,不是休息么,连着干了几天,抓紧时间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龚若海道:“厂长,我明天要请假……” 厂长脸色一变:“请假!?现在怎么能够请假!你没看到大家都这么忙么,你要是请假了,这些活怎么办,到时候误了东家的事情,你赔得起么!” 龚若海苦笑道:“厂长,我真的有迫不得已的事情……” 厂长哼了一声:“除了你爹妈死了,其余的事情都不能请假,听明白了么?” 龚若海闻言脸色顿时变了,捏起了拳头,就要打厂长,幸好附近有个好的工友,及时过来抱住了他。 厂长也被吓了一跳,颤抖着手指着龚若海:“好呀,你还想打人,你这一个月的工资没了!” 龚若海冷冷一笑:“没了就没了,我还不稀罕了呢!” 厂长愣了楞,继而勃然大怒道:“你也别来上班了,我们工厂要不起你这样的一尊大神!” 说完他得意得看着龚若海,以为掐住了龚若海的命门,没想到龚若海呵呵一笑:“厂长,你知道我请假要去干嘛么?” 厂长哈哈一笑:“怎么,要去考进士不成?哈哈哈哈,笑死人!” 龚若海微微一笑:“考进士那倒没有,但公务员考试,我却是得了第一名,明天便要去面试了。” 厂长顿时吃了一惊:“你考了公务员第一名?” 龚若海冷笑连连。 厂长顿时心下惊骇。 这所谓公务员,便是江陵府的吏员考试,考了第一名,便不可能再落榜了,这龚若海要进府衙了? 厂长心下心惊,这吏员看似不起眼,但这工业园也是吏员在管理的,要是到时候龚若海正好分管,岂不是要给工厂带来许多的麻烦,这事情若是让东家知道了,麻烦是自己带来的,到时候…… 想到这里,笑容被他堆上脸,打了个哈哈:“哎呀,若海啊,你不早说,这样的好事,厂里面自然是要支持的呀,这个假批了批了! 诶,那个谁,账房,赶紧给若海兄弟结工资,这去府衙面试,总得买一身好看的衣服。 是了,你是咱们厂里面出去的,工厂也是与有荣焉,这样吧,我给你私人赞助五贯钱,聊表鼓励嘛!……” 龚若海冷笑道:“不必了,你将我的工资给我结清就好了,其余的不用你多事!” 厂长心下暗暗叫苦,知道这位是将自己给记恨上了,赶紧与抱住龚若海的工人打了个眼色。 那工人赶紧劝道:“若海啊,厂长也是好心,厂长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但他也从不克扣咱们的工钱,他这个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你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厂长赶紧道:“对对,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哎呀,就是不会说好听的话,怪我怪我,若海兄弟,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是了,听说你还有两个哥哥是么,他们有没有工作,要不,来工厂里面来吧?” 龚若海顿时心动了。 他两个哥哥在码头上干苦活,累得要死,却挣不到什么钱,说亲的时候人家一听说在码头上干活的,也就没有了下文。 这工厂虽然也是出卖劳力,但比起码头工人可要吃香得多了,而且赚得也更多。 厂长看到龚若海的脸色,顿时心下暗喜,知道有戏了,赶紧道:“还有你爹也可以来给工厂看仓库嘛,看仓库的活轻松,老人家也能干!” 龚若海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厂长照顾了。” 厂长大喜道:“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明天若海兄弟就带着父兄来吧……诶,不对,你要去面试,这样吧,那就后天吧,后天带他们来!” 龚若海深深地看了厂长一眼,点头道:“好。” 厂长笑眯眯地心想,结果如何后天就该知道了,如果录取了,自然是好,若是面试过不了,呵…… 龚若海是个聪明人,哪里不知道这厂长在想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领了工资之后便离开了,在外面见到老爹,也没有说起这事,而是将工资给了父亲:“爹,这是我的工资,哦,我拿了一贯,要去买件好点的衣服,去面试,总得穿好一些的。” 父亲笑着点头:“那是那是。” 父子两人并肩走路回家。 第三百零八章 菜篮子工程 龚若海拿着一贯钱,也不敢去昂贵的店铺,找了一家之前做学子服的店铺,那家店铺的成衣虽然未必有多合身,材质也没有太好,但好在于能够糊弄,关键是便宜啊。 衣服还是买的学子服, 这是文人穿得比较多的,他去面试也正好合适。 第二天,他便早早起来,吃了早餐,穿上新买的士子服,他的父亲非要送他, 还找了邻居借了一辆牛车,老牛吭哧吭哧的将他们父子送到了州衙,龚若海下了车,与父亲说道:“爹,您先回吧。” 龚若海父亲踌躇了一下道:“来都来了,我便在这里等着吧,不然你回去也不方便。” 龚若海笑了笑道:“也成,不过现在天热,爹您找个阴凉的地方躲躲,我面试完便来找你……啊,那边有个茶寮,你便去那边吧,花几个铜板买点凉茶喝着,也正好消消暑。” 龚若海父亲露出拘谨的笑容:“好好,爹理会得,你先进去吧,别迟到了,官老爷问话的时候,不要慌张, 记得礼貌一些。” 龚若海点点头。 龚若海回身看了一下高大的府衙, 忐忑了一夜的心再次砰砰乱跳起来。 行走进了里面, 吏员引导他们到门房处等候,嘱咐他道:“此次是通判大人亲自面试,通判大人很年轻,你们见了莫要露出惊讶表情,那是大不敬的。” 龚若海闻言心中嘀咕,说是年轻,又能够有多年轻,都做到通判了,估计再年轻都得三十了吧? 不过虽然心里这般想,但他却是不停地提醒自己,免得一会出了岔子。 今天来的人不少,他扫视了一眼,估计得有两三百人,不过比起考试时候乌泱泱的一片,算是少了很多的了。 估计是因为他的分数原因,他是第一位被安排面试的,这让他心里更加没底, 根据胥吏的指点, 沿着走廊进了里面的第一个房间, 也就是通判厅, 通判厅颇为明亮,一进去便看到了一个身着常服的少年,龚若海赶紧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的人了,心下嘀咕,难道这位便是通判? 但他不敢问,生怕出丑。 那少年看到他,笑道:“你便是龚若海?” 龚若海赶紧拱手道:“学生正是龚若海,您是通判大人么?” 少年笑道:“便是我了,今天其他的大人都没有空,因而便只有我来给你们面试了。” 龚若海即便是已经给自己提醒了一遍又一遍,但终究还是有些异样,赶紧道:“请大人明示。” 少年自然便是陈宓了。 陈宓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龚若海,这龚若海身高虽然一般,但总体来说气质还算是不错,虽然说脸色稍微有些差,但那是营养不足的面相,以后生活好起来了,脸色自然会变好。 公务员的面试自然要看人的外貌,毕竟公务员代表着官府的颜面,最好还是得样貌端正,这个虽然不明言,但终究还是存在的。 陈宓也不问太多生僻的东西,就将关于如何与民众沟通交流这些事情问了一下,龚若海对答如流,陈宓便止住了,拿起笔来签署了一个单子,然后笑着与龚若海道:“龚若海,你的面试没有问题了,你被录取了,不过想要正是上岗,还得接受培训,你回去等通知就好了,就这几天的时间了。” 龚若海瞪大了眼睛道:“就这么简单?” 陈宓点点头道:“也不难,笔试本来便是决定性的,面试便是看看你们的言谈举止之类的东西,本身就不难。” 龚若海晕乎乎地出了通判厅,后续有考生接上。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出了府衙,一出门,便看到了在树荫底下蹲着的父亲,他父亲眼尖,立即便小跑了过来,脸色有些紧张:“怎么这么快,我看其他的人都还没有出来呢?” 龚若海被父亲这么一问,魂顿时回来了,他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道:“没事,爹,我已经被录取了。” 龚若海父亲闻言狂喜:“真的录取上了?” 龚若海大力地点头:“没错,录取上了,这是通判大人亲自与我说的,录取上了!” 龚若海父亲闻言顿时两行浊泪留下,呜咽道:“好呀……好……呀,咱们老龚家出大人物了,有做官的了!有做官的了!列祖列宗保佑啊!老天保佑啊!” 龚若海不由得苦笑道:“爹,您别乱说,这不是官,这是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你回去之后可别乱说,免得被人笑话!” 龚若海父亲瞪了儿子一眼,但随即觉得对自己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有些不够尊敬,赶紧道:“官吏官吏,都是一体,在府衙里面你是吏,可到了外面,你便是官,这没有什么区别的。” 龚若海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他们平日里能够接触到的,也还真的便是吏员,但哪家谁敢不将吏员当官的? 想到这,他的心里变得火热起来,忽而想到了工厂的事情,便对他老汉道:“爹,咱们先回家,然后你去码头将哥哥们唤回来,下午我带你们去工厂就职。” “工厂就职?什么就职?” 他爹有些诧异道。 龚若海笑道:“我那工厂的厂子,听说我考上了公务员,工厂里又却人手,便道可以让两个哥哥一起去厂里打工,还有爹您,也可以去看仓库,领一份工资呢。” 他父亲听完之后特别高兴,催着他赶紧回家,然后他跑去码头,将两个儿子给叫了回去,下午便与龚若海去了工厂。 那工厂的厂长看到龚若海带着家人过来,心里便已经有了计较,不仅对龚若海很是尊敬,还对龚若海的父亲以及两个哥哥都十分的和蔼,不仅立即让人给办了入职手续,还殷勤的非要请他们吃饭。 龚若海的父亲以及两个哥哥都受宠若惊,唯有龚若海心中澎湃——这便是权力! 之后两天,龚若海家中门庭若市,竟像是考中了状元一般,平时少见的亲戚朋友邻居等等也俱都过来嘘寒问暖,甚至连里坊的坊长都提着猪肉笑呵呵地来慰问了。 诸般世相不必多提。 之后龚若海正式接到了通知,通知他去参与培训,培训当天,他还是早早来到了培训地点,便是江陵府的学监。 在学监里,他粗略数了一下,最终参与培训的大约是一百八九十人,估计是刷了一百多人出去了。 心下不由得有些心惊,不是面试简单,而是通判大人对他青眼有加,这才那般轻松过了面试。 于是他心里便对陈宓心生感激,正想着以后如何回报陈宓的时候,陈宓忽而出现了,笑呵呵地与大家说道:“诸位同学,这入职培训啊,主要便是由本官来给大家做培训,以后大家也算是我的学生了,若是工作过程之中,有什么疑问的,都尽可找我来……” 众人顿时大喜。 有人消息灵通的,知道陈宓的背景,知道这位背后站着的可是一个参知政事,而陈宓亲自给他们做培训,还承认他们是学生,这里面拉拢的意思已经足够的明显了。 龚若海虽然不太知道这些,但知道有一个通判做老师,对以后的好处可是不少的,也是心中大喜的。 陈宓看到了大家的神情,心下也是颇为开心。 这些年轻人虽然只是胥吏,如果以后不参加科举,一辈子也就只能做胥吏了,但陈宓却没有小看他们。 胥吏也能够干大事。 无论是此次要开发荆湖地区,还是以后还要干更大的事情,都需要一批能够做事的人。 如果是官员,陈宓有张载的弟子,也就是陈宓的同窗以及同年们,但要在基层发挥作用,即便是亲民官也有许多事情是做不到的,还是得依赖胥吏才行的。 此次他要培养出来大批有能力,有操守的胥吏,以填充江陵府,继而填充荆湖地区,甚至以后要培养出来大批的公务员,以取代大宋朝盘根错节的胥吏家族。 如此陈宓才能够对基层如臂指使,以后若是要变法,才能够保证这些新法不会在执行的过程之中被扭曲。 而且……这些胥吏,也是他以后要用来对抗大户的主力! 此次选拔出来的胥吏,大多都是贫苦出身,即便是家境好点的,也多是一些小门小户的,与江陵府大族关系不太大的,那批被筛选掉的,便有不少是江陵大户的。 江陵大族扎根民间,想要对抗这些大族,关键还是得争取民间基础,这些从贫寒家庭中选拔出来的胥吏,便是可以帮他做到这些事情的。 不过,估计这次筛选之后,江陵大族大多会明白自己的打算,估计他们是不会甘心的,虽然自己杀了一批人,但这毕竟是要挖他们的根基,估计他们还是要反扑的。 对此陈宓有所警惕,但他的心思却是放在培养这批公务员的身上。 关于各个务局的具体工作的培训,这些有他选拔出来的胥吏来指导,他自己也上课,主要便是上的思想政治课,以培养他们的忠诚,甚至为了增加对这些人的了解,他还组织了后世增强凝聚力的拓展活动。 可能是因为大家知道这位通判大人对他们的期待,他们也知道这是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作为贫寒家庭出身的他们,这可能是一辈子能够抓住的最好机会了,只有紧紧抓住,才能够对得起他们的一辈子。 因而效果是极其显著的。 他们与陈宓说话的时候,也不称呼为大人,而是称他为校长,当然,这个称呼是陈宓自己要求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这批人正式入岗,正式进入各个务局,到了这个时候,陈宓才正式开始执行他的计划。 尤其是所谓的菜篮子工程,菜篮子工程包括粮食、蔬果、肉蛋奶一揽子的东西。 这里面当然是有陈宓看到大宋朝百姓饭桌上饭菜过于匮乏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要对农业进行改革了。 荆湖地区是一块宝地,这里水土肥沃,到了后世,便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这是一块能够养活天下人的富饶之地。 这块地方若是能够开发出来,大宋将再没有饥荒之虞,但这里的土地也是有主之地,大多是江陵大族的。 江陵大族虽然被陈宓的严酷手段给吓住了,但陈宓若是想要夺走他们的土地,他们是真敢拼命的,所以不能简单粗暴地通过丈量土地这些方式来,所以他要用所谓的菜篮子工程,来将这些土地给释放出来。 菜篮子工程听起来只是一个工程项目,实际上它是一个肉、蛋、奶、水产和蔬菜生产基地及良种繁育、饲料加工等的服务体系。 在陈宓的规划之中,生产基地、种子工程、饲料加工、肥料加工等等,都要同时启动,这才能够真正实现对农业的促进。 宋朝的农业技术比起之前是有进步的,但比起后世的农业科技,却是不能比的,里面能够进步的空间太大太大了。 陈宓想要将这个体系建立起来,也有培育出来一个庞大市场的想法。 比如说若是能够将种子行业以及化肥行业给催生出来,那么农业将会突飞猛进,而这将会催生一个亿万贯钱的庞大市场,荆湖地区的开发也可能就成功了一半。 商人们求利润,他们虽然各有各的行业,但那些行业也大多是传统行业,能够挣钱,但竞争太大了,内卷过于严重,陈宓想要通过开拓新领域,让他们跨越进入一个新的蓝海。 所以,这个菜篮子工程,将会成为一个既能够培养出来一批能干的胥吏,也能够释放出来大量的土地,也可以整合商业群体,创造出来一个大市场,继而将江陵大族、南下的汴商以及江南商人三个团体给捏合在一起。 陈宓不太相信什么友谊,他相信的是利益。 唯有通过利益将这些群体给捏合在一起,唯有掌握他们的利益关键,他们才是忠诚可靠的。 第三百零九章 卢家兄妹 经过一个多月的培训,龚若海与他的同学们被分配了岗位,正式履职。 龚若海因为在培训的过程之中表现出色,因而被陈宓调到身边培养,然后还兼着农业局的局长。 这个局长在大宋朝的官僚体系里面自然是没有的,甚至都不算是正式的胥吏,不过是编外的人员而已, 并不是后世的局长那般。 龚若海上任之后,陈宓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筹建大型蔬菜公司。 龚若海去拜访秦长年,秦家占有了江陵府最多的土地,想要拿地,找秦家自然是没有错的。 不过秦长年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秦家的土地不卖。” 龚若海被秦长年的口气给噎住了,他心里也有些惧怕秦长年,毕竟秦长年是世家子,而他不过是贫寒家庭出身, 正面对上了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不过此次是他第一次做事, 若是完成不了,势必要影响陈宓对他的评价。 龚若海咬了咬牙道:“秦推官,此次菜篮子工程是陈通判要全力推进的,大人您若是这般做法,恐怕陈通判是要有意见的。” 秦长年闻言大怒:“你一个小小的胥吏,竟然敢威胁本官,你是活腻歪了!” 秦长年举手就要扇龚若海的耳光,龚若海呵呵冷笑,站着不动也不躲。 秦长年终究还是没有扇下去。 他经常在陈宓那里见到这个龚若海,说明陈宓对这个龚若海是比较看重的,自己扇一个胥吏没有关系的,但这个胥吏若是领导的人,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龚若海见状道:“秦大人,不是卑职对秦家的土地有想法,着实在江陵涉及土地的事情,是绕不开秦家的,此次通判大人要推动的菜篮子工程, 涉及的是整个江陵府, 卑职如果推不动,到时候就该是通判来了,通判的行事手段您是知道的,还不如趁现在,咱们好好地商量一下该怎么做,不是很好么?” 秦长年脸色阴翳看着龚若海:“你想怎么做?” 龚若海笑道:“大人,关于菜篮子工程,您知道里面的详细么?” 秦长年摇摇头道:“听说过几嘴,但具体内容却是不知道的,本官每日十分繁忙,没有办法知道所有的事情。” 龚若海笑道:“原来如此,如果大人知道了,应该就不会有抵触心理了,卑职给大人讲讲这里面的东西吧。” 秦长年心头一动:“哦,是么?” 龚若海点头道:“菜篮子工程,是以种植瓜菜蔬果、肉蛋奶这些副食为主,不仅包含农业, 还包含畜牧业, 大人也该是知道的,这些比起单纯种植粮食要挣钱得多。” 秦长年又哦了一声道:“那这该如何合作?” 龚若海顿时精神一振,赶紧道:“此次合作会分成四方合作,一是地主方,也就是土地所有人,当然地主便是要提供土地; 二是官府,官府提供的是供销系统,以官府的转运体系,建设一个物流供销体系,以保证蔬菜瓜果的运输; 三是投资商人,投资商人主要是以资本入伙,提供其中的各种成本花销……” 秦长年忽而道:“哪里来的第四方?有土地有资本有销售渠道,哪里还需要第四方?” 龚若海笑道:“第四方自然是人了,有土地有资金有供销渠道,但还得有人将这些东西给生产出来啊,不然土地自己又不会自己长出来瓜果来。” 秦长年哈哈一笑:“农户啊……我们雇佣他们就是了,何必让他们入伙,再说,他们有什么资格入伙!” 龚若海道:“秦大人,这些天卑职与通判大人一直在沟通,通判大人常说的一句话是,百姓才是财富的创造者,唯有他们愿意一心一意的投入,他们愿意将做的事情当成自己家的事业,才能够创造出来无比辉煌的成果,这便是叫主人翁精神了。 当若是想要让他们拥有主人翁精神,却不让他们在里面拥有份子,这是绝对不可能拥有的。 菜篮子工程将会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里面会涉及很多的创新,如果不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去改进,根本不可能会有创新的,所以,这一部分的份子却是必须给出来的。” 秦长年呵呵一笑:“一帮泥腿子而已,谈什么创新啊,他们就干点粗活,不值得的。 我秦家的土地种种粮食,虽然未必能够挣很多,但终究都是自己的。 若是拿出来种什么瓜果蔬菜,还没有看到有什么收入,却是要给那么多无关的人分好处……我秦家又不傻。” 龚若海苦劝秦长年,但秦长年已经是不耐烦了,将龚若海给轰了出去。 龚若海无奈,只能找到陈宓说了情况,陈宓仔细听完笑了起来:“秦推官有这等想法倒是正常,估计大部分的大户也会这般想的,这个问题若是解决不好,怕是这菜篮子工程便推动不下去了,若海,你有什么想法?” 龚若海苦笑道:“卑职想了许久,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校长您的。” 陈宓点点头。 龚若海又道:“秦推官所忌讳的,是给农户分份子,对于拿出土地来,与官府以及投资商一起合作的事情,他并没有反对,校长……” 陈宓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郑重说道:“龚若海,今天我与你说的话,你要记住了。” 龚若海见到陈宓这般严肃,心里十分的紧张:“校长请讲。” “本官给你们培训的时候,时刻要你们记在心里的是,为生民立命,这个话你还记得吧?” 龚若海立即抬头挺胸道:“校长,卑职记得,校长您的志向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同窗们每日诵读,不敢有望。” 陈宓微微笑了起来:“我不要求你们如我一般,但身为公务员,是与百姓接触最为密切的亲民官,你们若是不能为百姓着想,谁又会给百姓争取利益呢? 菜篮子工程是为了百姓而建设的,是决不能为资本所裹挟的,因而官府不仅要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农户也得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这菜篮子工程,要成为真正的民生工程,而不是大族与商人盘剥百姓的工具,你明白么?” 龚若海想到那种情景,不由得悚然而惊:“校长,是卑职想差了!” 龚若海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事情该怎么推下去,他还是一筹莫展:“但是校长,这事情卑职却是不知道该怎么推下去……” 陈宓笑道:“你去找……嗯,便去找卢雪婷吧,她会有办法的。” 龚若海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多问。 出了通判厅,龚若海心下没底,便悄悄地去拜访秦观,将事情说了说。 秦观笑道:“大人既让你找卢小姐,你便去找便是了,又有什么好为难的。” 龚若海苦笑道:“可我与这卢小姐素昧平生,也没有过交集,我怎么找她呀,而且秦兄,这卢小姐是什么来头,怎么校长会觉得她有法子呢,而且还愿意帮我?” 秦观嘿嘿一笑:“你知道卢小姐的哥哥是谁么,你又知道卢小姐被称为什么么?” 龚若海赶紧道:“还请少游兄指教一二。” 秦观低声道:“卢小姐的大兄叫卢伯蕴,二兄叫卢仲文。” 龚若海顿时吃惊道:“卢伯蕴不是醉仙楼的东家么,还有那卢仲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该是那央行的风投部的部长吧? 近来这二位在江陵府可是十分活跃的,尤其是卢仲文部长,更是连连出手,投资了诸多的企业,那财力实在是过于惊人! 是了,那这卢小姐又被称为什么,还请少游兄赐教。” 秦观笑道:“他被诸多汴商称呼为陈夫人。” 龚若海顿时领悟到了:“是咱们陈通判的陈?” 秦观点点头。 龚若海带着喜色:“那就太好了。” 秦观笑着点头:“赶紧去吧,既然是通判大人指点的,那就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龚若海赶紧问清楚卢雪婷的办公地点,然后赶过去。 其实那地方龚若海比较熟,便是在沙市工业园,原来龚若海工作的地方,时隔不过一个多月,但龚若海重临故地,竟然像是隔世一般的感觉。 不过他有事在身,并没有去见他的父兄,而是寻到卢雪婷工作的地方,那地方便在工业园的东侧,那里主要是办公区域,没有轰隆声的工厂,环境更加清幽一些。 卢雪婷的办公地点是一座独立的小院,门口有人把守,龚若海赶紧说明来意,还特意说是陈宓陈通判吩咐来的,门子不敢大意,赶紧去禀告,出来之后赶紧带他进去。 龚若海见到了卢雪婷,不由得暗暗心惊卢雪婷的貌美,不过他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了一眼,便是亵渎了陈宓一般,他赶紧道清来意,那卢雪婷听到是陈宓指点来的,脸色十分的欣喜,也颇为积极,详细的问清楚要求,然后思索了一阵。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通判希望百姓的利益得到保障,而秦家则是不愿意将利益拿出来,只愿意与官方以及投资商分享利益?” 卢雪婷一针见血。 龚若海赶紧点头道:“没错,现在就因为这个卡住了,此事通判大人若是愿意亲自与秦推官说,大约是可以行得通的,但大人该是有自己的考虑。” 卢雪婷点头道:“此事若非万不得已,还是莫要让他去说和,菜篮子工程非常重要,是一定得推下去的,若是大人提出,秦家以及其他家却是不愿意,到时候便会打击到大人的威望,所以最好是不要让他出手,咱们就将这些事情给解决了。” 龚若海苦笑道:“卑职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想了又想,秦家是江陵府最大的大族,而推官又是除通判之外最大的官员,他们若是不愿意,那么还真的不好办啊!” 卢雪婷笑道:“你别着急,他既然让你来问我,那便是相信我的能力,我一定将这事情给你办好。” 龚若海喜道:“那就太感谢卢小姐了。” 卢雪婷笑道:“倒是不必这么客气,他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 龚若海脸上带着喜色,心中却是暗道,果然这位是自认是校长的夫人了,不过,好像听说校长有一个未婚妻,乃是京城将门女,这位应该不是吧? 但这些念头他只是想想而已,他关心的还是菜篮子工程的事情,试探着问道:“卢小姐,您是有什么法子了吗?” 卢雪婷一笑:“还没有呢,不过总是有办法的,你等我两天,有消息我立即差人去告诉你。” 龚若海也不敢多问,赶紧点头,然后便想要告辞而去,但卢雪婷却是叫住了他,详细地问了问龚若海关于陈宓的事情,龚若海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与卢雪婷说了说,好在她问的都是陈宓生活方面的一些事情,倒也不算是泄密,只当卢雪婷关心陈宓。 送走了龚若海,卢雪婷脸上露出笑容,然后叫人去找卢伯蕴以及卢仲文过来。 卢仲文先来了,大步带风,大摇大摆地来了笑问道:“我家好妹子找哥哥作甚?” 卢雪婷笑道:“给你介绍妹子相亲啊,这是娘亲布置的任务。” 卢仲文转头就走,嘴巴上还大声嘀咕:“真是见了鬼了,我怎么跑这来了!” 卢雪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喊道:“卢仲文,你别跑,骗你的,不是相亲,我有事求你呢!” 卢仲文回过头来,将信将疑:“说说看,若是再有半字说到相亲,我便扭头就走!” 卢雪婷赶紧将事情说了说,卢仲文笑了起来:“有事相求就相求嘛,搞什么幺蛾子!你打算怎么哥我怎么帮你?” 卢雪婷笑道:“无非便是利益置换罢了,秦家不想让农户加入,无非便是怕农户分了他家的利益,若是能够在其他的地方弥补上,倒也不难说服。” 卢仲文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方法。 第三百一十章 利益置换 卢伯蕴来了之后听了卢雪婷的说法,却是皱了皱眉头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卢雪婷诧异道:“怎么说?” 卢伯蕴解释道:“利益置换的说法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拿谁的利益去置换呢?” 卢雪婷顿时也是皱起了眉头。 是啊,利益这个东西,谁不想多占一些啊,现在拿利益置换来取地,也就是说, 必须得从某些地方把利益给出来,谁来给这个利益呢? 现在她手上的这些公司企业的利益,一部分是南迁商人的,一部分是陈宓的,这些都是有数的,为了贴补农户,难道就该将他们的利益给拿出去? 这不合适吧? 还有卢仲文手上的那些公司企业,那都是属于央行的,也就是属于国家的,将国家的利益拿来私相授受,这也不合适吧? 农户本身就该得到这些利益,但因为秦家这样的大户习惯了侵占农户的利益肥己,所以自己为了促进这个事情,便要拿国家的利益去补贴秦家? 好像真的是不太合适吧? 如果静安愿意这般做,那事情也该是不难吧? 甚至说,如果静安是这样的人,那就直接不必考虑农户的利益,而是只考虑三方的利益就好了呀! 卢仲文苦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情还真的不好搞啊。” 卢伯蕴笑道:“本来就不好搞,之前小妹与我说这个事情,我也觉得不好搞,秦家与冀家,算是最为支持静安的江陵大户,如果因为此事将关系给闹僵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之前静安为了压服江陵府大户,举起了屠刀, 杀到人头滚滚, 才算是有人心寒了,但借用的刀可是秦家与冀家的,现在要得罪这两家,算是要自掘根基了,所以硬来肯定是不行的。” 卢雪婷与卢仲文俱都点头,赞同卢伯蕴的说法。 卢雪婷终于是发愁道:“那这事情还真的是不好弄呢,静安将事情推到我这边来,算是对我的一个考验,可这事情要是做不好,以后……” 卢仲文与卢伯蕴相望一眼,俱都眉头微微皱起。 卢雪婷与陈宓的事情,他们是非常重视的,虽然卢雪婷做小妾这事情不好听,但一个掌握家财的小妾那能叫小妾么,那是大管家! 现在卢家的荣辱俱都系于陈宓身上,若是能够让卢雪婷嫁给陈宓,卢家自然能够成为陈宓的第一家臣了。 现在陈宓的手下有那么多, 所关联的家族也是众多, 卢家对于陈宓来说虽然重要,但却不能说一枝独秀,尤其是杨家与宴家,各有各的优势,卢家若是不努力,以后如何那还不知道呢。 卢伯蕴咬咬牙道:“实在不行的话,就从醉仙楼这边分些利益过去吧,总该让雪婷将事情给做好了再说。” 卢仲文点点头道:“也好,雪婷的事情是大事,这些小的利益稍微放弃一些,能够保住最大的利益,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事。” 两个兄长都赞同,但卢雪婷仔细想了想,却是断然道:“不可如此!” 卢仲文讶异道:“怎么了?” 卢雪婷道:“醉仙楼有静安的股份,他平时虽然不太管,但若是查账,却是可以查到的,到时候咱们不太好解释这个事情。 到时候这个事情虽然是做好了,但却导致静安的怀疑,却是得不偿失了。” 卢仲文皱眉道:“那该如何?” 卢伯蕴想了想道:“雪婷的考虑是对的,若是为了讨好静安,却以欺瞒的手段做事情,难免最后反而要受猜忌,这事情宁可做不好,但也不要欺骗,这才是王道。 雪婷你做得对,夫妻之间最宝贵的便是坦诚,你对他忠诚,即便能力差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反而能力过人,却没忠诚,却是要引人猜忌的。” 卢雪婷笑道:“小妹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二位兄长。” 卢雪婷果然没有逞强,而是跑了一趟,找到了陈宓,将事情说了说,问道:“静安,这个事情小妹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若是过于鲁莽坏了你的事情,却是不好的。” 陈宓对卢雪婷的慎重很是满意,笑道:“其实我让龚若海过去找你,便是一开始的意思,以利益置换便是了。” 卢雪婷颇为诧异:“小妹以为静安……” 陈宓笑道:“以为我有道德洁癖,仇恨这些大户?” 卢雪婷有些不好意思。 陈宓摇摇头道:“你看,杨家、卢家、宴家,还有诸多的汴商以及江南商人,不都是大户么,还有我自己,也是不例外的,难道我要仇恨我自己?” 陈宓自嘲一笑:“当然也是有所不同的,江陵大户是为地主,而咱们主要是以工商为主,也就是说,大家虽然最终都以剥削……嗯,没错,实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以占据生产资料行剥削之实,区别是工商从某些方面是更加先进的生产力,生产力的进步,让更多的人过得好一些,但本质没有太多的不同……” 陈宓苦笑道:“……能够改善一点是一点吧,一口吃成个胖子也不现实。就这般吧,利益该置换便置换,由国家来补贴民众,也不算是亏了。” 卢雪婷并不是很明白陈宓所说的道理,但她却知道陈宓所思虑的东西极其深远,也明白了陈宓不是莽撞之人。 “那如果要涉及到其他的大户土地,一样也要这般进行补偿么?” 卢雪婷问道。 陈宓肯定点头:“便给置换好了,菜篮子工程影响极为深远,里面包含着我诸多的考虑,只要实施成功,便可以从很大的程度上改变荆湖地区的风貌。” 卢雪婷明亮的大眼睛看着陈宓道:“兄长,你可以给小妹说说么?” 陈宓笑了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菜篮子工程里面蕴含的许多的考虑,我便一一给你说说吧。 首先,既然是菜篮子工程,当然是解决百姓菜篮子的问题,来了江陵这么久,我早就发现了,这地方餐桌上能吃的东西太少了,虽然有鱼有肉有菜,但选择太小了,而且价格高昂,一般家庭根本没有选择。 所以,菜篮子工程第一便是要解决百姓吃饭的问题,就是要吃饱也要吃得好。 其次,菜篮子工程是解决农业的问题,荆湖地区水土肥沃,但土地大多为大户所占,大户对于土地的利用效率太低,种植作物又单一,明明能够成为的大宋的粮仓,但却是不死不活地,远远不如江南。 所以,菜篮子工程通过组建大型的农业公司集中运营,将获利方拓展到了农户身上,让农户也富裕起来,农业自然也会兴盛起来; 其三,便是让更多的资本有落地机会,汴商与江南商人来了,工商业也都兴旺起来,但还有很多的资本苦于没有投资的机会,尤其是荆湖地区地主的地窖里埋藏着大量的钱财,也该给他们发掘出来,成为社会上流动的财富; 其四,菜篮子工程想要真正实现,便要有通畅的物流体系,道路交通都要配套起来,我用菜篮子工程倒逼道路交通的建设,这也是考虑之一。 其五,想要发展荆湖地区,农业是根本,工商业是外在的表现形式,农业能够让最广大的农户口袋丰满起来,只有他们的消费能力上来了,工商业才能够真正的兴旺,不然工商业的兴旺,也不过是惠及一部分而已。 当然考虑不仅仅只有上面这些,还有很多很多,经济发展便是这般,环环相扣,但只要某一环突破了,便可以带动其他的领域一起发展起来。 大约可以这么认为,沙市工业园虽然兴盛,但能够惠及的之事一部分人,想要整个荆湖地区的人都富裕起来,必须在农业这个领域有大发展,这样才能够真正让荆湖地区成为大宋最富裕的地方!” 卢雪婷听了陈宓的分析,对于陈宓越发的敬佩起来,而且也与有荣焉! 这个她想要嫁的少年,年纪比起朝廷衮衮诸公的孙子们可能还要小,但他所谋划的事情,却不是衮衮诸公们能够想象的,这便是她卢雪婷要嫁的男人! 陈宓既然不忌讳利益置换,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好谈了。 卢雪婷带着龚若海等了秦家的大门,不过谈判的却不是秦长年,而是秦华岳。 这当然是陈宓指点的。 秦华岳对于卢雪婷这个女孩子是有些了解的。 容不得他不了解,近半年多来,这个被成为陈夫人的女孩子,带着汴商在沙市工业园强势开拓。 在沙市工业园一开园,她便带头落户足足一百多家工厂,两个月后,这些工厂的产品便占据了江陵府各个店铺的货架。 而且通过长江将货北上卖到汴京,东出卖到江南,据说还有不少是专门供给海外的。 据有心人估算,这百来家的工厂,估计每年产值都要超过千万贯! 而如此庞大的力量,竟然便掌握在这个女孩子的手里,令人错愕不已。 有些江陵大户想要去分一杯羹,但听说陈夫人的陈是陈通判的陈后,不仅大户们偃旗息鼓,还有人提着交子上门求合作去了。 如此人物,秦华岳自然是要了解的。 但在看到真人的时候,秦华岳还是愣了愣。 原本以为陈夫人该是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但真见到了,不过就是一个少女,而且是极其俏丽的少女,不过秦华岳脑海中想起了陈宓的模样,顿时心里倒是觉得正常了。 ——也就这样的女孩子能够配得上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了。 “老朽该叫你卢小姐还是陈夫人呢?”秦华岳笑道。 卢雪婷矜持一笑:“秦老先生便叫小女子雪婷好了,静安天之骄子,小女子何德何能能够成为他的夫人,他有未婚妻的。” 秦华岳是知道此事的,但听卢雪婷这么说,便知道这位对陈宓也有想法,便道:“无妨,那还是叫陈夫人吧,您这般兰质蕙心,又长得花容月貌,想必陈大人对你也是心仪已久的,所以这般叫也没有什么问题。” 果然是人老成精,这话一出,顿时让卢雪婷对他多了一些好感。 卢雪婷笑道:“那就承老先生吉言了。” 卢雪婷对此也并不否认,而是大大方方承认了下来,因为这对接下来的谈判是有影响的,在江陵府,陈宓的脸还是可以刷一刷的。 “此次与龚局长过来,是想与老先生您商量一下菜篮子工程的问题,不知道老先生是否知道此事?” 秦华岳笑着颔首:“我那孙子倒是与老朽说了一嘴,但却是不知道周详。” 卢雪婷知道秦华岳推脱,也并不恼怒,笑道:“那咱们一起听听龚局长的介绍吧?” 秦华岳笑道:“那就麻烦龚局长了。” 龚若海赶紧详细介绍起来,卢雪婷看似无意盯着秦华岳,秦华岳垂着眼帘,看着像是在打瞌睡,但卢雪婷却是从他快速滚动的眼球中知道他是在快速地思考之中。 龚若海讲了好一会才讲完,讲完一会之后,秦华岳才睁开了眼睛。 卢雪婷笑道:“老先生,您觉得如何?” 秦华岳笑道:“这是很好的事情啊,此事各方都有好处,秦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卢雪婷笑道:“那老先生是答应了么?” 秦华岳笑道:“原则上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有个小问题,这个问题若是不解决,却是不太好的。” 卢雪婷点头道:“老先生请说。” 秦华岳点头道:“关于农户参股问题,老夫觉得却是没有什么必要,他们干活,咱们给钱,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干嘛让他们掺和到里面来呢,人多口杂,而且那些泥腿子,他们又懂得什么,而且他们掺和进来,恐怕到时候还要坏事,着实是得不偿失啊!” 卢雪婷笑道:“我家大人却是不这么想,我家大人认为,唯有他们将这些当成自家的事,才能够真正创造出来一个辉煌的未来,至于里面有什么阻碍的,逐一解决便是了,至于秦家的利益,自然会给够的,给农户的部分,则是由央行补足。” 秦华岳摇头道:“老朽觉得还是不妥。” 第三百一十一章 新法真是良法么 “老朽还是觉得不妥。” 秦华岳道。 卢雪婷呵呵一笑,并没有直接问哪里不妥,而是道:“此次央行将会在荆湖地区筹办好几个大型的农业公司,届时参与合作的将不仅仅是秦家,还有冀家、李家、张家、卢家、陆家、鲁家,而其余手上有田地的农户,以及手上没有田地的只有劳力的农户, 也都可以加入,那几个公司将会是超级巨无霸。 但是,虽然有股份的人很多,但手上有很多股份的人却不多,这取决与田地、资本,而这些公司也将会筹建董事会,根据股份的多寡,在里面具有不同的话语权。” 秦华岳眼睛一闪。 卢雪婷继续道:“秦家不仅可以用田地入股,还可以拿钱去入股其余的公司,我这么说,秦老先生您明白了么?” 秦华岳霍然站起道:“陈夫人说的是真的?” 卢雪婷笑道:“自然是真的,陈通判说了,汴商也好,杭商也罢,亦或是江陵大族,大家都是没有什么不同,只要都是大宋人,那便都是一家人,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加入进来的人越多,那么荆湖地区的发展便会更快,没有必要分地域,那反而是在拖慢经济发展的道路, 智者不取也。” 秦华岳抢着问道:“那些工厂呢,秦家能不能参股?” 卢雪婷笑道:“人家已经办好的工厂, 大约想要再参股是难了,但现在还有很多的工厂在筹办之中, 若是秦老先生有意,小女子倒是可以给勤劳现身介绍几个缺钱的,你们却是可以自己好好地谈谈。” 秦华岳大喜道:“那便一点问题都没有了,陈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秦华岳对工厂是眼馋了许久了,只是他的门路不多,想要插手实在进不去,那些汴商杭商也不缺钱,对江陵府大户也是警惕得很,所以没法子插手。 那工业园每日里进出的车辆船只,满满当当的货物,秦华岳在江陵府一些商铺里面见到过,都相当的精美,非常受欢迎,可想而知这些运到其他的地方一样是极受欢迎的,也就是说,只要开了一个工厂,便算是日进斗金了, 这比起种地来说,那效率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之前差不进手,现在卢雪婷却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工厂,哈,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有了这个利好,秦华岳变得十分的积极起来,与卢雪婷谈好了合作方式,之后卢雪婷要去其他的大户去,秦华岳非要跟着一起去。 “老朽在江陵府还是有些颜面的,有老朽带着,总是要多几分信任的。” 秦华岳这般说道。 卢雪婷觉得秦华岳年迈,生怕老人家累出问题来,想要婉拒,但秦华岳却是不容拒绝,非要一起去。 卢雪婷无奈,只能答应了。 不过秦华岳说的是对的,有他出面,事情便好谈了许多,其余的江陵大户看到秦华岳老爷子都出面了,于是抵触心思便少了许多。 本来这个合作的事情是个利好,大家都看出来了陈通判要发展荆湖的经济,尤其是沙市工业园的进驻,让整个江陵府的活力四射起来,大家其实都是受益者。 江陵大户,谁没有一些商铺,没有诸多的产业的,谁也不仅仅是种田而已,仅仅是种田的那不是大户。 沙市工业园的进驻,让江陵府的人一下子多了十倍,十倍的人口,光是基本的衣食住行,就让这些大户狠狠地挣了大笔钱,但他们却依然还是不满足,因为他们知道,沙市工业园的那些工厂,那才是真正的日进斗金! 与秦华岳一般,他们一样很是眼馋,但却是没有机会掺和进去,今天这卢雪婷到来,他们却是看到了机会。 卢雪婷对他们的诉求进行正面的回复:“您只要同意了拿出田地来筹建农业公司,您想要参股工厂的事情,雪婷会帮您介绍的,我二兄卢仲文便是央行风投部的部长,他管理着几百个工厂,现在还陆陆续续在过来呢。 有不少的工厂都是想要从央行拿贷款,但毕竟贷了款便是自己承担风险了,若是有人愿意带资入股分担风险,他们大约是会愿意的。 到时候雪婷给您介绍一下,您自己与他们谈,至于怎么谈,就看你们自己了。“ 卢雪婷没有大包大揽,倒是让这些人都相信了。 事情变得很顺利起来。 龚若海赶紧趁热打铁,将同意的大族的土地给归总起来,然后去找央行的卢仲文洽谈,卢仲文自然不会为难他,这本来也是卢仲文近期的主要工作。 央行、官府、以及土地所有人三方到齐,至于农户,到时候招募便是了。 在龚若海的筹办下,成立了好几家的公司,一家叫荆湖农业公司,主营业务是种粮食蔬菜瓜果,一家叫荆湖运输公司,专门负责菜篮子工程的运送问题,一家叫荆湖畜牧业,不仅包括养牛羊猪,还会开设大型的鸡鸭鹅养殖场。 在龚若海的支持下,几家公司快速地搭建框架,进行员工招募,进行土地的规整,等到了明年就可以执行菜篮子工程的计划了。 至于畜牧业这些,也是如此,快速地搭建框架,将人员给拉起来,然后一步步的执行便是了。 反而是运输公司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是菜篮子工程,那么这个工程首先是要供应江陵府,江陵府倒是好安排,但其余的州县,却没有那么简单。 蔬菜瓜果的保质期限断,因而需要快速地运达各个地区,这个时间是很宝贵的,所以,效率必须非常高才行。 这对道路、运输人员素质、还有交通工具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还有之后的蔬菜瓜果的销售渠道这些东西,都要筹建起来才行。 千般事情多如牛毛,但龚若海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就抓主要的工作,先给运输公司搭建了一个团队,一个执行总经理,然后搭配上账房,一个简单地架构便搭起来了。 而这个执行总经理是最为重要的,必须得找一个内行人才能够真正将整个公司给筹建起来。 龚若海看了半天,干脆提出来一个新的设想,便是将冀家的船帮收购过来,做为运输公司的根底。 这个想法得到了陈宓的赞赏,龚若海大受鼓舞,只是执行的时候却是不太容易,冀家船帮个人烙印很大,而且在江湖上拼搏的人匪气很重,是很难驯服的。 最后还是陈宓出面找了冀老爷子,请冀老爷子出山当任这个执行总经理,然后对这船帮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按照陈宓的条陈改造成为现代企业,并且进行大规模的并购,长江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帮,在冀老爷子的号召下,诸多船帮的话事人被聚集到了一起,之后便是收购了。 在央行的金钱大棒之下,很少有话事人是不屈服的,于是在冀老爷子以及龚若海的合力之下,将运输公司给筹建起来了。 这家运输公司一出生便已经不凡,几乎将江陵府的所有船帮都给并购了进来,之后更是连着收购江陵府的车队,然后到各处州县建设站点。 到时候各地菜篮子工程生产出来的瓜果蔬菜,便可以集中到这些站点上,然后由车队集中运送,近的地方可以用车队送达,若是远的,则是通过船只送达。 龚若海每天疲于奔命,而这一忙便是半年,等到熙宁五年匆匆到来之际,龚若海一抬头,发现江陵府已经变得不同起来了。 这个不同不仅仅是龚若海的工作改变的,还有如他一般的同事们,在这半年里面,有的人一头扎进了道路建设里面,有些人负责河道竖疏通,有些人则是在维持治安上面有杰出的贡献,有些人则是成为了百姓信赖的公务员。 在这些工作之中,龚若海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担,看着民众的生活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他的内心的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这种成就感在陈宓的身上一样体现出来了。 熙宁五年的到来,意味着他在江陵府已经呆了一年半快要两年的时间了,从一个佥判升为通判,而他主政以来,江陵府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从经济上来说,江陵府的经济活力可能已经超越了汴京城,甚至已经超越了江南,当然这不是指经济总量,而是经济活力。 汴商与杭商在央行的带领下,在沙市工业园耕耘,以及江陵府之下的州县,通过菜篮子工程,将经济活力都给激发了出来,虽然现在还没有如同江南那般繁华,但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却是不为过的。 从为政来说,陈宓真正掌握了江陵府,不仅折服了江陵大户,且培养出来大批忠诚于他的吏员。 如果从开发荆湖地区的完成度来说,现在自然还仅仅是个开始,但此时的成就,却是已经在汴京城里引起了莫大的关注。 赵顼在江陵府这边派了一些眼线,关于江陵府的改变,几乎是每天都会形成观察报告,三天一个小报告,十天一个总结报告,一个月一个汇总,所以赵顼虽然在千里之外,但却像是如同亲眼看到江陵府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一般。 而这些,让他心中产生了诸多的问题。 熙宁四年这一年,他所信任的宰相王安石所执行的新法,所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大,受到了派人去荆湖地区盯着陈宓的做法的启发,他派了一些人到地方去观察新法的执行。 而从那些文官递上去的奏折,与他派出去的人传递回去的消息相互印证,发现新法引起的问题还真的是很多。 而且便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市易法的实行,倒是让三司多了不少的收入,但商税却是少了很多,据他派出去的人说,汴京城的商业已经不如杭州,甚至都要比不上江陵城了。 越来越多的大臣反对新法,与他自己收到的那些消息,以及陈宓在江陵府的折腾,这些都让他愈发的怀疑新法。 赵顼还是相信王安石的,他拿着这些东西去问王安石,王安石却是暴怒,说陛下不要相信那些小人的说法,因为新法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因而才会反对新法。 至于江陵府的现状,王安石说,江陵府的变化,得益的还是那些地主以及商人大户,至于对于朝廷来说,又有何益? 赵顼沉默了,因为江陵府年终的时候送来了一年的总结,官府的结余不多,甚至是在赤字经营,但若是只看商税的收入,却是足以令人震撼! 熙宁四年整年的时间,江陵府所收到的商税一共是八百万贯,而在此之前,江陵府的商税大约是八万贯左右。 足足百倍的增长! 这是何等伟力! 赵顼想起两年前陈宓给他献上那册荆湖开发计划的时候,虽然自己为之意动,但随即想到的是这个计划绝不可能成真。 因为大宋没有那么多的钱去执行,也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去执行,但陈宓说他要试试。 于是赵顼将陈宓这个状元郎发配去了江陵府。 之后的事情他虽然也给出了支持,但能够做到那等局面,还真的是陈宓一手促成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赵顼从陈宓的身上受到了很多的震撼,陈宓的做事能力是那么的出众,以一个佥判,便搅动了整个江陵府,升他为通判,更是直接掌控了整个江陵府。 而之后更是用央行以及汴京杭商的财力,在江陵府折腾出来那般的动静,说实话,赵顼认为整个大宋,除了陈宓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些事情。 凡事就怕对比,之前赵顼觉得新法是很好的,是救国的唯一良法,但到了现在,看到了陈宓所做的这些事情,赵顼已经开始怀疑了。 他怀疑的是——新法,真的是良法么? 这个想法令他的内心如同长草了一般,而他看新法也多了一些新的角度。 于是王安石的麻烦来了。 第三百一十一二章 风雨 熙宁四年十二月份。 监察御史张戬向赵顼上了弹章,弹劾王安石,因为张戬发现有百姓因为要逃募役法自残身体,因而向赵顼奏请停止募役法这等害民法。 张戬是个很正直的人,少年时候便很老成,是个很早熟的人,从小就不喜欢为了科举而去读书, 认为那是很没有出息的事情,但后来被亲大哥张载和父亲劝导,才去参加了科举。 后来中了举,被外派去了蒲城,代理蒲城知县,了解到这个大县百姓性情强悍,好争意气, 斗殴、诉讼、偷盗、抢劫行为比起临县都要多。 按照一般的做法,自然是采用严苛的法律禁令加以惩治, 但张戬毕竟不爱一样,经过调查,他发现严刑峻法是没有用的。 他觉得,用严刑峻法约束人,只能约束一些原本就好的人,但对于一些作奸犯科之徒,他们依然会投机取巧,甚至是变本加厉,越发猖撅。 所以,张戬从治本上下功夫,他开始放宽禁令条例,然后恳切教导,让人民理解逞凶使气违纪、犯法, 损人利己,甚至两败俱伤,正大光明的人决不为此的道理。 有人争讼到了县庭,他必根据道理,深入剖析是非曲直、祸福利害,使人不犯法违令。 他经常召集父老谆谆劝说,让他们教导子弟读书明理,自省过失,勤勉奋发,进取向上,羞作下流败德的事; 又制备“记善薄”,凡百姓有小小的善行,即时予以登载,用以鼓励人民。 他还仿效兄长任县令时的做法,捐献薪俸,具备酒食,于每月的良辰邀请邑之高年,聚会县衙,嘉勉慰劳,让他们的子弟陪伴侍奉,以此教导敬老之道。 仅几个月,很多人深受教育, 孝悌礼让, 风俗大变, 狱讼顿减,收到了极好的社会效果。 这样的一个人,对于募役法造成的后果,自然是深恶痛绝的,甚至都没有去找他的兄长张载好好地商讨一下,是不是该用什么法子调整一下。 张戬上书造成很大的影响。 朝野之间顿时一片哗然。 因为在很多人眼中看来,这不是寻常的弹劾,因为张戬是张载的胞弟,张载身为变法派的中坚力量,他的亲弟弟却主动抨击变法,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变法派的两个大佬开始有了裂缝? 一时之间,有许多的人趁机上书弹劾王安石,令得王安石十分的狼狈。 在这个过程之中,王安石诧异地发现,以往十分信任他的王安石,竟然也让他去调整募役法,使其减少扰民。 王安石十分的愤怒,被赵顼敲打之后,愤而选择了告病不上朝。 崇政殿。 赵顼冷着脸问道:“王师傅又告病了?” “是,老奴使人去王府探望,王雱公子说王师傅头疾复发,无法理政。” 冯怀恩赶紧道。 赵顼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带着引而不发的暴风雨。 “张师傅呢?” 冯怀恩赶紧回道:“张师傅倒是天天到岗,不过张师傅的身体的确是不太好,老奴有时候与张师傅接触,身上竟是隐约有药味,看他脸色,更是相当的差,老奴劝了几回,说让他好好地休息,张师傅总是不肯,说是身兼大任,不敢有一日懈怠。” 赵顼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张师傅的确是呕心沥血啊,还有静安,在江陵府是干得真好,还有张御史也是仗义执言……” 赵顼没有说下去,但冯怀恩却是听出来了赵顼对王安石的不满,他心下有些欢喜,冯怀恩对于王安石的跋扈是十分不满的,尤其是王安石对他们宫人一向不怎么尊重,早就被人嫉恨着。 冯怀恩赶紧试探道:“是啊,张御史其人刚正不阿,尽职尽责,也只有他,才敢这般说话啊。” 赵顼点头感慨道:“是啊,朕早就听说张御史刚正不阿,许久之前便听说,张御史曾治夏县,该县民情号称“健讼”,难于治理。 他到任后,从不轻易怀疑人们的行为动机,始终抱定勉人向上,与人为善的态度,尽心开导教诲,决不以小恩小惠笼络,诚恳劝导他们从善去恶、改过自新。 许多爱好诉讼的人受到教育,都谢罪引退,不再横生枝节、无理取闹,夏县的社会秩序变得异常良好。 当灵宝的百姓知道朝廷派出考核官吏治绩的使者经过时,围住使者请求说;“现在夏县的张公是我们从前的好父母官,恳祈天使怜悯我们百姓,将他调回!” 使者高兴地倾听他们的意见,如实向朝廷汇报。 当张戬离开夏县时,百姓四出远道相送,交通为之阻断,无法行走。 父老们说:“以往许多人认为我们县的百姓不善良,喜好诉讼。可是自从张公来治理之后,诉讼的事大大减少,几乎绝迹。只有张公了解和相信我们县百姓是不喜欢诉讼的啊!”” 赵顼说得很详细,冯怀恩越听越高兴,赵顼对张戬的评价越高,那就说明他对王安石的不满就越多。 而且从赵顼关注点来看,他赞赏的是张戬抱定勉人向上,与人为善的态度,尽心开导教诲,决不以小恩小惠笼络,诚恳劝导他们从善去恶、改过自新的治理方式,这与王安石的法治已经是两条道路了。 赵顼以前崇尚法治,但现在这番话中,却是有了一些改变,这估计是对王安石已经很不满了,才会有如此言语。 不过赵顼也就是抱怨一下而已,之后便让冯怀恩带着一些东西登王安石的门,请王安石出来继续主持工作。 至于对于张戬的处理,则是让他去地方当知州。 这个处置算是对双方都给了台阶。 与王安石来说,张戬算是被贬谪出京了。 与张载来说,则是官家给了面子了,以张戬的官职,若是当真便贬谪出去,给个知县也就完事了,但赵顼却是给了一个知州,那不能完全当做是贬谪来看待了。 双方都给了面子,王安石也就顺势出来了。 只是他的麻烦也就刚刚开始而已。 远在江陵府的陈宓也听说了这事情,是他的老师张载给他说的。 谈起这个事情,张载颇为遗憾,甚至有去国怀乡的感觉,他说,自从此事之后,王安石便对他有了颇多的警惕之意,有颇多排挤之事,当然之前也是颇为警惕,但近来的动作却是多了许多。 不过张载也说了,官家对他却是颇为倚重起来,这大约是你的工作十分卓越的原因,你在江陵府的出色表现,令得官家对于变法也有了不同的看法,朝中的大臣也屡屡谈起,说你在江陵府所做的事情,或许才是大宋中兴的一条正确的道路。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王相公似乎对你有警惕之意,这也是对我有所警惕的意思吧,不过,为师要告诉你的是,只要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便不怕流言蜚语云云。 说起身体,张载却是颇为乐观,他说道,身体进来虽然不算太好,但又你请的名医,身体比起以前,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不过精力上却终究是有些下降了,但这是自然衰老之相,乃是天意,人力却是难以阻止的,也不必有什么担心的了。 张载说起这个事情,便有告老之意,他说道,进来身体不好,便时常有停下来好好歇歇的想法,想去横渠建个书院,好好地教书育人好了。 但想起我的弟子你还在为我们的理想而努力,便会责怪自己好逸恶劳了,所以,还是得好好地继续努力下去,为了我们的理想继续努力下去。 张载与陈宓的书信往来,有时候并不像师徒,倒像是朋友一般的对话,大约是因为很多时候不是陈宓向张载请教问题,而是张载得向自己的弟子请教问题有关。 尤其是张载在朝中担任参知政事之后,陈宓也中了举,涉及到具体的政务方面,有时候陈宓对于政务的见解,张载都得佩服不已。 对于张载的来信,陈宓心中有些担忧,担忧有二,一是王安石的态度,二是张载的身体。 虽说陈宓在江陵府干得好,但现在王安石对于赵顼的影响还是很大,若是王安石认为他在江陵府的工作对于新法有影响,到时候王安石若是刻意打击,那可能会有大问题。 不说别的,就是将陈宓从江陵府调走,派一个王系官员过来,便有可能将大好的局面给搅黄。 二是关于张载的身体。 在历史上,张载的身体便不算好,现在已经是熙宁五年了,离着他去世的熙宁十年,也不过只剩下区区五年的时间,虽然他已经给张载请了名医时时看着,帮着调理身体,但有时候天命如此,也是很难避免的。 张载乃是关学的擎天之柱,张载还在参政位置上,关学便是显学,他便能够为陈宓陈定这些弟子遮风避雨,便比如陈宓在江陵府做的事情,虽说有赵顼关照的意思,但主要还是张载保驾护航着呢。 陈宓在江陵府对大户动手,虽然做得滴水不露,将大户通匪的证据都给落实了,但砍下的首级垒成的京观,却是实实在在的,对于大宋来说,这般做法着实酷吏作风。 这般作风,若是换了一般人,被人在朝中弹劾,早就丢了官了,但陈宓却是依然以通判摄政,在江陵府稳如泰山,朝中的风雨竟然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波及过来。 这自然是张载的功劳。 不过这些事情陈宓却是唯有担忧,但却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王安石会不会对江陵府这边的局面又意见,这不取决与陈宓,而是会有人用江陵府的成绩去抨击新法。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很快朝中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司马光上书赵顼,说他对于江陵府的成绩十分欣赏,认为江陵府才是大宋中兴希望,江陵府的模式比起新法不知道要胜出多少,希望赵顼放弃新法,而是以江陵府的模式作为以后的发展模式。 司马光的上书顿时引起朝廷轰动,诸多的官员将目光放到江陵府上来,果然,当他们研究江陵府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江陵府竟然兴旺发达到了这等地步! 汴京的京朝官们的消息十分的灵通,而且渠道各有不同,有些是通过官员的朋友,比如说有同年在荆湖北路的,去信了解一番,也是可以了解到一些皮毛的。 而有些更是别出机杼,直接找到自家的管家,将涉及到江陵府的管事给找过来,这些管事们在江陵府做生意,自然会了解一些更加深入的东西。 这些官员实际上还真的了解到更多的东西,毕竟管事们做的是生意,是更加贴近江陵府的变化本质的。 江陵府翻天覆地的变化,实质上是经济的问题,如果仅仅从政治上去理解,肯定是不全面的,但如果从经济上去了解,才是更加接近原貌的。 通过管事们了解江陵府变化的官员们,在了解之后,在震惊的同时,第一想法便是赶紧加紧对江陵府进行投资,很明显,江陵府已经是成为大宋朝的第三个经济重镇了,而且是最有潜力的一个。 大宋朝原本有南北两个经济重镇,北方的自然是汴京城,南方的自然是杭州,但现在汴京因为市易法肆虐,目前看来已经不太适合做生意了,至少暂时不适合。 至于杭州,那里是经商的天堂,但由于先行者太多,想要再挤进去不太容易,竞争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这江陵府却是一块新的宝地,现在还在快速地发展之中,这个时候切入进去,一定可以打开一片新天地来的! 但这只是一些官员的想法,更多官员的想法,尤其是保守派的中坚官员们,他们的第一想法是大喜过望,因为这是一个打击新法的最好工具! 司马光便是出于这个想法,他上书的目的也是如此,也的确是实实在在地给了王安石一击!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王安石罢相 司马光的上书让很多人关注到了江陵府,江陵府的变化令得他们很是诧异,但诧异之后,各自的反应却是不同的。 有些人立即使人去江陵府投资,想要在江陵府的快速发展之中获得利益,但有些人却是如同司马光一般,想要用江陵府的成功来打击王安石的变法。 尤其是韩琦派系的人, 对于这些人来说,挣钱当然很重要,但权势才是更重要的。 韩琦在被贬谪到地方之后,没有一日不想重新回到朝廷的,但王安石对韩琦十分的顾忌,屡屡阻止韩琦的回归。 韩琦也不死心,屡屡攻击王安石,这也是新旧两党形成的局面, 如今这两派已经差不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韩琦不断地给王安石的新法添堵, 而王安石则是只要抓到了韩琦一系官员的把柄,就将他们远远打发。 韩琦一系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旧党,他们不断的寻找新法的漏洞,不断地攻击王安石,就是为了将王安石赶下台,迎回韩琦和司马光,只是赵顼对于王安石的确是太信任了,不管他们怎么攻击新法的漏洞,赵顼总是认为这是新法执行过程中会出现的。 其实韩琦一系的官员,若不是张载这几年为了借助他们的力量执行一些政策,他们恐怕早被王安石给打击个干净了。 其实这些人已经是十分的沮丧了,因为赵顼对王安石的宠信让他们觉得王安石很难下台的,韩琦回归遥遥无期。 但是此次司马光抛出来的江陵府却是令他们看到了希望, 因为司马光在奏折之中大赞江陵府的发展成果,赵顼也跟着予以肯定。 赵顼这一番肯定,却是令得韩琦一系官员集体高潮了, 因为这意味着赵顼在新法之外, 又肯定了一条新的道路,那是不是意味着,赵顼已经开始对新法没有耐心了么? 于是韩琦一系的官员立即试探着上书,请赵顼去了陈宓的权知府前面的权字,以正职管理江陵府,这算是酬功,不过赵顼却给否决了。 赵顼给出来的解决方案是,权知府事的差遣不变,不过陈宓的寄禄官阶却是从将作丞连升四级,被提拔为左正言,将作丞是从八品,而左正言却是跨入从七品的行列了! 这个升官的速度不得不说很快,但论起陈宓对于江陵府的贡献,大家却都觉得可以接受。 关键是没有人反对。 司马光的突然发难,令得王安石这边派系的官员有些猝不及防,而张载这一系总算是变法一党的,张载的弟子升了官, 虽然是韩琦一系推动的,但王安石这一派却是不敢出言反对,毕竟一旦反对,则是很可能将张载给推到旧党那边去的。 于是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陈宓的破格升迁,朝廷上下却是没有丝毫反对的声音,大家甚至都欣然接受了。 陈宓听说了这个事情,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所谓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那是前世的陈宓,没想到重生一回,竟然还是如此,不过前世是他的苦心孤诣,这一世却是机缘巧合了。 不过,能够升官毕竟是好事情,毕竟张载已经是年迈,他们这一系,除了张载,就没有其他能够撑起来场面的人了,张载若是去世或者告老,他们便没有人能够出来撑场面了。 好在接下来还有一些时间,只要取得赵顼的信任,那么即便张载不在朝廷里面,他也能够继续立足,但却是需得尽快的进步,才能够成为张载一系的领袖。 陈宓升了官,但差遣却还是没变,毕竟赵顼知道江陵府现在这一摊最好还是陈宓管着,别人来了,估计有可能会打破这一块的大好局面,因而连通判以及佥判都没有派过来。 王安石因为被司马光拿江陵府的发展做了对比,因而没有敢对江陵府的事情指手画脚,生怕被赵顼觉得他怀有私心。 不过这也是现在的王安石,若是之前的王安石,他是一定要提出意见的,但近来他敏锐的感受到了赵顼的态度是渐渐有了变化的,即便是王安石,也不敢轻易忽视,因而只能对此闭口不言。 至于韩琦那一系的人,他们却是没有什么所谓的,最好是江陵府的发展越来越好,将执行新法的地方给比下去,这样才能够证明王安石的新法只是一个笑话。 因而王安石不说话,韩琦这一系的人也不说话,反而成就了陈宓在江陵府的一言九鼎了。 陈宓知道这种局面十分难得,因而心下也是十分的紧迫,在连升四级之后,他在江陵府的执行更多的政策。 菜篮子工程肯定是要坚持的,而配套的工程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而陈宓又在开始搞新的东西了。 这一次陈宓的工作主要便是修路。 荆湖北路固然是有长江,但长江不能解决所有的运输的问题,因为长江只是一个大动脉,但毛细血管却是没有打通,很多地方的农产品很难被运出来,而外面的东西也很难输入进去,因而将诸多的州县以及乡镇给连接起来,便是将整个路的经济给激发出来的最好方法。 不过即便是只有一个路的路桥工程,所需要的资金也是海量的,这所需的资金令得瞿洪庆听了都有些头皮发麻。 “大人,这,这是不是太多了?而且这投入进去的钱,根本就收不回来啊!” 瞿洪庆苦笑道。 陈宓笑道:“怎么,现在央行缺钱么?” 瞿洪庆苦笑道:“倒是不缺钱,从沙市工业园开工以来,央行便很难再缺钱了,在沙市工业园的这些工厂,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央行的,有这些企业撑着,央行怎么着也是不缺钱的。 而且现在央行的规模越来越大了,百姓对央行也是十分的信任,百姓手上有了钱,第一时间便是放到行里面来吃利息,这导致行里面的钱越来越多,即便卑职不断地扩大放贷的规模,但存款还是越来越多,所以钱是不缺的。 但是,这投资路桥,着实是没有什么赚头啊,虽然说大人说建成的道路可以收费用,但那点费用对于修路的成本来说,那着实是不成正比啊!” 陈宓呵呵一笑:“首先说说,投资道路不是没有钱挣,而是回收周期长而已,而回收周期长对于央行这等体量的银行来说,却不是什么毛病,甚至是一大利好,这一点你该搞清楚。 道路的收费是可以持续几十年的,投进去的钱,也将会以十倍百倍回收的,这一点完全可以放心。 其次,央行投资道路建设,便可以顺理成章进行土地投资,修路的时候,自然要将道路经过两侧的地方进行收购,收购了之后,在路旁边建设服务区,服务区可以成为枢纽中心,是具备有成为货物集散中心的潜力的,借助这等汇聚效应,可以建设集散市场,这等规模下的能量可想而知。 最后一点是,我当年筹建央行,便是为了要集中力量做大事的,也就是说,央行本身的使命便是要做这些私人做不了的也不愿意做的事情,瞿行长,你明白了吗?” 陈宓并没有过多的责备,甚至给仔细的解释了一下,但瞿洪庆却是出了一身汗,因为他从其中听出了失望之意。 失望什么,自然是对自己不识大体而失望了啊。 瞿洪庆赶紧表明态度:“大人,是卑职想错了,修路的确是必要的,也是对央行的利好,卑职回去之后,便立即筹办建设之事。” 陈宓笑着点头道:“道路的绘制已经开始很久了,大约很快便有规划出来了,央行要尽快的筹建起来,此事会有江陵府的交通局进行监管,这也是我这几年最重要的任务,所以我会亲自盯着的。” 瞿洪庆赶紧点头。 事情敲定了,但要落实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修路是一项很系统的工程,有时候一条道路拖个十几年也是正常,但陈宓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他每日都敦促着交通局快速地推进此事,好在他组建出来的公务员是非常有效率的,项目在被快速地推进着。 到了下半年,一共有十几条水泥路在快速地推进,整个江陵府似乎成了一个大工地,沙市工业园也在快速地扩展之中,随着沙市工业园的名声越来越大,吸引来的工厂与人员便越来越多。 按照陈宓的观察,江陵府已经有了虹吸效应了,便如同汴京一般,辐射周边甚至是全国的能力,当然江陵府还没哟道汴京那等级别,但对于荆湖北路的虹吸效应却是事实上形成了。 这得益于长江这条贯穿整个荆湖北路的干流,在长江的贯穿下,甚至这种影响力延伸到长江的上游川蜀,也延续到了下游去。 川蜀那边的百姓又沿着长江下来做生意的,也有下来打工的,而下游淮南与江南商人,更是纷纷沿着长江去做生意,他们承担着将江陵府出产的工业品散发到大宋朝的每个角落,甚至运送到国外去,当然也会承担起原材料的输送。 沙市工业园形成了非常大的规模效应,这种规模效应,甚至连江南都远远不如它,所以江陵府依托着长江,将长江上下游都纳入它的虹吸区域。 川蜀与江南都是大宋朝最为富庶的区域,这些区域现在却在供养江陵府,如此一来,江陵府的经济膨胀可想而知。 到了熙宁五年年底,赵顼看到了陈宓提交上来的一整年的江陵府财务汇总报告的时候,他几乎是感觉到了窒息。 不说别的,就说一个数据好了,江陵府这一年一共完成了三千万贯的商税征收! 而这个数据在上一年只是八百万贯而已,短短一年的时间,这个数据便膨胀了四倍! 而大宋在很多时候,整年的赋税总额加起来不过四五千万贯而已! 而江陵府一府之地,一年便有三千万贯的商税,这还不包括其余的赋税,当然,那些比起商税来说着实是太少了。 在陈宓去之前,江陵府作为连接南北的关键所在,因而设府,但就经济上来说,并没有太多的特殊之处,但在陈宓过去之后,短短两年多的时间,江陵府便比汴京还要富饶起来,这等点石成金的本事,令赵顼也是瞠目结舌。 不过赵顼随之却是狂喜。 因为今年江陵府终于有结余了。 江陵府给三司交了大约一千万贯的结余,这笔钱不日将到达汴京,这将会大大缓解朝廷的困难。 有些事情就怕比。 市易法实行之后,市易务第一年搞到了上千万贯钱,令得赵顼大喜过望,虽然当年的商税骤减,但也还算是值得。 但第二年,市易务只搞到了几百万贯,到了第三年,还是只能维持几百万贯的金额,而商税已经几近于无,堂堂的汴京城,竟然看起来百业凋零,令人惊诧。 天子所在却百业凋零,而原本只是寻常府治的江陵府,却成为天下最为富饶的所在,这等对比令人羞臊不说,关键是,让人看到了新法的弊端良多! 前面所说,江陵府做得越是出色,便越会成为韩琦一系攻击王系的武器,尤其是今年,江陵府这么出色,更是成为王系过不去的坎。 时间进入熙宁六年,王系几次要给陈宓升官,目的自然是将其调离江陵府,不过此事却总是给赵顼拦了下来,韩系官员自然是要力保的。 于是,熙宁六年平安度过,但王安石却是越来越不好过。 到了熙宁七年,王安石终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一年开春后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旱灾,天下大旱,饥民流离失所,群臣诉说免行钱之害,赵顼满面愁容,欲罢除不好的法令。 王安石认为天灾即使尧舜时代也无法避免,派人治理即可。 监安上门郑侠反对变法,绘制流民旱灾困苦图献给赵顼,并上疏论新法过失,力谏罢相王安石。 同年四月,曹太皇太后、高太后亦向赵顼哭诉“王安石乱天下”。 赵顼对变法也产生了怀疑,罢免了王安石的宰相职务,改任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从礼部侍郎超九转而径授吏部尚书之衔。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中书舍人 王安石被罢了相,但却不算是全然倒台,因为他在临走之前,请求让韩绛代替自己为相,然后让吕惠卿成为参知政事,这些赵顼都答应了。 吕惠卿与韩绛都是新法的人,所以, 王安石的新法还在执行中,所以王安石并不算全然倒台。 不过赵顼却也推动了张载入相,张载在参知政事差遣上呆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真正成为了宰相,虽然只是次相。 张载入相令得江陵府一片欢腾,这个消息可比陈宓连升四级要震撼得多。 陈宓再怎么升官, 也只是一个小官, 但张载成为次相, 那才是真正的权势。 大家都知道陈宓依仗的不是他自己的官位,而是他的老师,大家也都看着他的老师,才会给他这些面子。 不过陈宓得知了张载入相,却没有多开心,相反却是多了几分担忧,因为他知道老师近来身体不佳,离着历史上的大限时间已经是越来越近了,虽然他一直叮嘱着陈定照顾好老师,但有时候人的性命又岂是人力能够干预的。 入相固然是一件大好事,但身为次相与身为参知政事所要承担的事务可不是一个等级的,陈宓担心张载承担不了那么多的政务,于是赶紧写信回去叮嘱陈定,一定要叮嘱张载,不要让他劳累过度,甚至为了给张载减少负担,陈宓委托秦观进京。 ”少游兄, 此次请你进京,是希望你能够给家师多承担一些事情, 不要让他过于劳累,您不用担心家师的幕僚们,我已经与家师说了,你一去便可拜家师为师,以弟子身份帮老师处理政务,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陈宓拉着秦观叮嘱事情。 秦观苦笑道:“好了好了,你已经说了好多次了,我理会得了,不过你这边真的可以么?” 陈宓笑道:“我这边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 秦观打断道:“你也别说这些,这边的事情有多少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你看看你,这两年都劳累成什么样了,别总是担心老师,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啊。” 陈宓摇头笑道:“这批新的公务员培训出来,这公务员的体制也可以自己造血了,到时候就轻松了,公务员们的工作能力是很强的,到时候我便可以将任务发布下去, 他们自然会执行好的, 就没有那么累了。” 秦观苦笑道:“你啊, 总是闲不住的,你看其他的州官过得悠哉悠哉的,你看看你,驴都没有你累,你这是何苦来哉。” 陈宓沉默了一下道:“起步阶段累点也是正常,想要多做点事情嘛,累点也无所谓的……” 秦观又苦笑道:“大约到时候老师也是这般吧?” 陈宓失笑道:“大约是这样的,但是少游兄,如果老师想要这样,却是一定要制止的,若是不行,你便来信告诉我,你告诉老师,若是他胆敢不顾身体,我便敢辞了官回京看着他。” 秦观感动道:“静安的叮嘱我记住了,那你在这边也要好好照料自己。” 陈宓摆摆手道:“这是自然,我这边你无须担心。” 秦观登船,船入长江远去。 陈宓吁了一口气。 秦观此次去京,即是照料张载为第一要事,但此事未必需要秦观,叮嘱陈定也是一样,陈宓深层次的意思是让秦观带着一些消息回去,让张载小心点行事。 秦观一路北上,终于在春日抵达了汴京。 陈定早就得知消息,来到朱仙镇相迎,秦观第一眼看到陈定,便知道这是陈宓的大兄,因为两人当真是长得极像,不过相似之中又有不同。 陈宓身材修长,陈定则是魁梧,陈宓清秀,而陈定则是豪迈,陈宓不怒自威,而陈定则是爽朗大方。 从外貌看来,陈定其实看起来更加好相处一些。 果然一接触,陈定的豪迈大方便让秦观感觉到极为舒服,与陈宓相处,固然有如沐春风之感,但心里总是存着敬畏,但与陈定相处,却真正感觉到舒坦。 陈定对远在江陵府的弟弟颇为关心,回汴京城的路上,不断地与秦观问起陈宓的各项事情,秦观也借此了解了陈宓的一些私密事情,当然,更多的是了解张载的事情。 陈定笑道:“老师是极好相处的,这一点你放心,你进京来,静安已经与我叮嘱过,让你多给老师帮忙,但你自己也要搞好学业,尽量今年考个进士,也好交代嘛。” 秦观笑道:“这倒是不要紧的事情。” 张载是很忙的,但被陈定约束着,不得不慢着节奏来,秦观来到了小院,张载也已经在家了。 张载对于秦观也是颇为热情:“静安时常与我夸你,尤其是你的诗词才华,静安都是自愧不如的。” 秦观连道不敢:“……怎么敢与静安兄比诗词才华,他的诗词才华当朝只有苏大学士才堪比拟,少游不过萤虫之光。” 张载拍了拍秦观的肩膀笑道:“静安大约是不怎么夸人的,他既然觉得你好,那你一定是真的好,不过静安说你诗词好,但你真正好的不是诗词,而是你的治国理政的才华,他特意叮嘱老夫,说不要耽误你这些才华,尤其是让老夫多指导你,不要让你在诗词上浪费太多的功夫……” 秦观感动抬头,他知道这些便是陈宓对他毫无保留的推荐了,陈宓叮嘱张载莫要因为诗词看重他,着重提醒张载说他的才华在于治国理政,那么便是要提携他在官场上大展拳脚,这才是最高等级的推荐! 张载看他神情,笑道:“静安敢如此推荐你,想必你一定是很有才华的,静安说他在江陵府站稳脚跟,秦少游功不可没!” 秦观苦笑道:“静安着实谬赞了,静安的才能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他能够掌握江陵,全凭他自己的能力,学生不过是辅助一二罢了,哪里敢居功!” 张载笑道:“此次少游来京,怕不只是来赶考的吧?” 秦观点点头道:“老师果然了解静安,此次来京,静安让我给老师带一些他的一些建议,希望老师能够多注意一些。” 张载笑道:“就是让老夫多休息么,这一点固安是做得很好的了。” 秦观摇摇头:“静安也吩咐过,让少有帮老师您多分担一些,但并非此事,事关王相公。” 听到事关王安石,张载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少游赶紧说说。” 秦观点点头道:“静安说此事不宜用书信,吩咐我一定要见到老师才说此事。 此次王相公罢相,是多方因素的结果,但总体而言,是因为天灾的原因,而非王相公自身操守的原因,所以王相公是有可能重新回朝的。 但是,静安觉得,恐怕有一些人不会愿意王相公回朝的。” 张载点头道:“韩琦与司马光恐怕是不会让王相公回来的,但他们大约是使不上力吧?” 秦观笑道:“他们当然使不上力,不过静安认为不是他们,而是吕惠卿。” 张载大吃一惊道:“吕惠卿?吕惠卿乃是王相公一手提拔出来的……” 秦观点头道:“可现在他已经是参知政事了,虽说现在韩绛是昭文相,但执行新法的却是他吕惠卿,可以说,是吕惠卿接手了王相公留下来的所有政治遗产,王相公若是回来,必然会剥夺他现有的权力,所以,最不想王相公回来的便是他了。” 张载想了想,点头道:“静安这个想法倒是有道理的,但王相公在官家的心中毕竟是不同的,如果官家想要王相公回来,他大约是阻止不了的吧?” 秦观点头道:“静安也是这么说过,但若是王相公出了事情呢?” 张载大吃一惊道:“他这么大胆?” 秦观点头道:“静安说,他大约不会亲自下手,但却有可能炮制一些事情,将王相公给拖进去,例如什么造反之类的事情。 王相公虽然新法不怎么样,但人是好人,他希望到时候老师您能够伸出援手,而且……” 秦观看了一下张载道:“……而且,要警惕吕惠卿以类似事情构陷老师您。” 张载脸色渐渐肃穆起来,点点头道:“好,这事情老夫记住了。少游,你便在这这里住下,这些时间将书本的知识都给捡起来,好好地备考。” 秦观道:“静安叫我看着老师您……” 陈定笑道:“这个你放心,有我看着呢,老师若是不听话,就怪不得学生做一个不肖弟子了。” 张载闻言苦笑摇头:“你们啊!” 不过他倒是没有生气,弟子们都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他自然知道是好意,而且陈定处理政务的能力越来越好,的确不需要他太多操心,现在有秦观到来,估计也能够分担不少的事情。 第二天,有客来访,却是陈宓的未婚妻杨玉容,杨玉容与秦观聊了聊,主要是问问沉迷在唉江陵府过得如何之类的事情,之后便告辞了。 秦观在汴京的生活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之后几个月,忽然又一天,秦观听说了吕惠卿借办理郑侠案件的机会陷害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吕惠卿借郑侠以《流民图》反对新法下狱事,认为王安国与郑侠属同党,削职放归乡里,“天下之人皆以为冤”。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他因为是王安石胞弟,熙宁四年任满回京时候,赵顼召见,询问外界对王安石变法的反映。王安国对王安石变法不甚理解,颇有微词,直说道:“恨之人不明,聚敛太急耳”! 这样的说法自然与赵顼的想法相悖,引起赵顼的不悦,未予重用便是理所当然了,不过毕竟要给王安石面子,最后也是授予了崇文院校书,后改为著作佐郎秘阁校理,世称王校理。 不过这不是吕惠卿记恨他的原因,原因还是后来王安国对变法由不理解到反对,因而对支持王安石变法的吕惠卿和曾布也很有意见,经常批评吕惠卿,因而引起吕惠卿的嫉恨,以前是王安石掌权,但现在王安石罢相,吕惠卿便借机打击,那么陈宓认为吕惠卿会背叛王安石的事情,大约也是有可能的了。 不过秦观一时半会没有时间理会此事,因为春闱开始了。 秦观终究还是听从了陈宓的告诫,走了正途,虽然没有中状元,但终究博得了一个进士的身份。 张载倒是照料他,给他在京城谋了职位,便留在了汴京,忙着自己的差事,然后帮着张载处理政务,倒是成长良多。 不过这一年京城却是不太平,郑侠案过去没有多久,吕惠卿又借机掀起所谓的李逢谋反案,在吕惠卿的一意扩大之下,竟然将太祖的四世孙赵世居给牵涉了进去,而且里面的关键人物李士宁,竟然与王安石有往来,吕惠卿想要将王安石也牵扯进去。 韩绛见机不妙,赶紧找张载商量,张载一听,顿时想起弟子陈宓的猜测,立即与韩绛联袂拜见赵顼,提出让王安石立即还朝。 赵顼本就有这个想法,吕惠卿与韩绛虽然也在萧规曹随,但王安石毕竟是新法的灵魂,不过之前没有人提出,赵顼也不好主动提出来,现在首相次相一起恳请,赵顼也就顺势答应了。 不过王安石要回来,职位上却是得调整一番,韩绛被调整为次相,而张载却是被任命为枢密使,也算是对张载此次的出手酬功了。 王安石归来,将赵世居谋反案给轻轻放过,一场本来会被放大的政治风暴被消弭。 时间进入熙宁八年,陈宓也到了该调任的时候了,赵顼将陈宓给调回京城,赵顼将其拜为中书舍人。 这种安排是有深意的。 一般来说,宋朝的官员若是要大用的,大多是这么一个培养法,便是京朝官,然后外放地方官,再调回京中任京朝官,再外放,几番来回,便可以进入中枢了。 陈宓虽然直接去了外地,此次是第一次任京朝官,但起点却是极高,一下子便进入了中枢,也是极为吓人了。 而此时的陈宓,年仅二十三岁。 第三百一十五章 归京 崇政殿。 赵顼认真地看着陈定,端详了良久才心满意足道:“固安果然是静安的亲哥哥,都长得这般雄壮且英俊……” 陈定闻言不由得心下苦笑。 赵顼道:“固安,你知道朕叫你来是要作甚么?” 陈定赶紧作揖道:“微臣正要请教。” 赵顼笑道:“你听说了苏大学士的任命么?” 陈定心中一动,赶紧点头道:“苏大学士被陛下任命为荆湖两路转运使,大约已经在路上了,家师带着微臣去送了苏大学士就任, 这事情微臣是知道的。” 赵顼点头道:“你弟弟静安在江陵府干得好啊,江陵府这两年的赋税在天下州府之中首屈一指……哦,这么说没有什么意义,该说江陵府的赋税已经占了天下州府赋税的半壁江山了,你可知道这以为着什么?” 陈定听说赵顼提到自己的弟弟,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陛下怕是谬赞了,江陵府最多也就是占个三成,谈不上半壁江山。” 赵顼哈哈笑了起来, 拿手指点着陈定道:“你们这两兄弟, 个性倒是截然不同,不过都是能干的,静安自不必多说,江陵府的成绩在哪呢。 固安你虽然看不出什么成绩来,但你辅助张师傅,各类政务也是梳理得井井有条,虽然没有人大肆夸奖固安,但也没有人抱怨过固安,这也说明了固安在处事上是十分公道的,这也是难得……” 说到这里,赵顼笑了笑:“……固安,你知道朕想将你掉去哪里么?” 陈定赶紧深深作揖:“陛下让微臣去哪里,微臣便去哪里。” 赵顼笑道:“哎呀,你固安当真是没有半点趣味,全然可以猜猜嘛?” 陈定微笑道:“陛下既然这般说,那微臣便猜猜, 大约……陛下是想让臣去江陵府?” 赵顼拊掌大笑道:“倒也不难猜,你要是还说错了,那不是你在装傻便是蠢了。 江陵府啊,以前朕没有太放在心上,但现在不行了,现在的江陵府,便是大宋的财库,若是有半点损失,大宋便要出问题的。 而且,江陵府还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发展,其实啊,朕是真的不想将静安调回来的,但有人跟朕说了,为了静安的前程,最好还是回来京城待上一段时间,否则对静安总是不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陈定心中一凛,赵顼这话里有两层意思,所谓陈宓的前程,主要有二。 往好了说,一般朝廷对于未来宰执的培养, 都是按照内外培养,所谓内外,在中央是内,在地方是外,未来宰执的培养,都是在内培养几年的视野,便派出去地方干干实事,培养做事能力,再调回朝廷巩固视野,又再到地方主宰一方,这般内外轮换,才能够培养出来合格的宰执。 但往坏了说,便是有人进谗言了。 地方官是流官,一般做上一任三年便要调整,不会让一个官员在一个地方连续做上好些年,因为会形成势力,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江陵府是比较特殊的,是陈宓一手缔造出来的小江南,如果陈宓被调走,那后任会让这蒸蒸日上的江陵府的命运如何,却是难以预料的,所以调走陈宓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但现在看着局面,恐怕是真的有人在针对陈宓了。 陈定脸上有焦虑之色出现,赵顼笑道:“不用担心,有朕在,静安稳如泰山,朕知道谁能做事,谁能够为这大宋做贡献,静安这样的奇才,朕不会让人伤害他的。” 陈定舒了一口气,脸上有了些笑容道:“陛下是希望微臣过去,能够萧规曹随,不让江陵府有什么动荡,以让江陵府继续快速地发展下去么?” 赵顼笑着掉头:“没错,别的人过去,朕怕他们自作聪明,随意更改静安的那一套东西,到时候可是要大事不妙的。 你是静安的胞兄,你会保护静安的成果,不会让江陵府如今的发展成果付诸东流的,是不是?” 陈定点头道:“微臣怕是担当不起重任,静安虽然经常给微臣写信,江陵府的那些事情臣也是都知道的,但里面的那些事情的确是非常复杂,臣怕是担当不起啊!” 赵顼大笑起来,他已经听出来陈定话里的意思了。 这陈定也是个聪明人啊,口里面说是担当不起重任,却是将自己最大的优势给点出来了,什么静安经常给他写信,江陵府的事情他都知道,虽然后面说的是臣怕担当不起,但实际意思却是——这里面的事情咱都熟悉着呢! 这事儿咱们熟悉,过去了自然好处理,且我是陈宓的大哥,过去天然便服人,这地方让臣去,妥当! 赵顼点头道:“朕找你是对的……固安,你过去江陵府,就接起来江陵府通判之职……” 陈定听到这里,霍然抬头看着赵顼,赵顼一笑:“知府职位太高,你担不起来,得有人镇着,朕已经有了人选了……哈,你想问便问嘛,若是静安,想必早就问了,知府便是苏大学士兼任,他早就请缨许久了,他想要与静安共事,可惜静安又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赵顼的促狭让陈定有些哭笑不得。 赵顼笑了半晌道:“苏大学士大约是支持静安的政策的,但朕就怕他乱来,所以你要过去,时时盯着他,他若是按照静安的来,那便无妨,若是他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那你就将担子挑起来。” 这下子陈定是真的苦笑了,因为这是要他篡夺苏轼的知府权力了,而且是一个转运使兼任的知府,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这事情老得罪人了,自己要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恐怕与苏大学士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赵顼呵呵笑着看着陈定,便要看陈定的决断。 陈定没有多犹豫,便深深作揖道:“陛下想要微臣往哪里去,微臣便往那里去,陛下想要臣怎么做,那臣便怎么做!” 赵顼大喜:“陈家兄弟果然是忠孝两全,固安你过去了只管干事,若有需要朕的,随时说话。” 陈定赶紧道:“谢谢陛下。” 晚上回了院子,张载也早早回来,陈定将事情与张载说了。 张载笑道:“你与静安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了,此次他要回来,你又要走了……什么时候出发?” 陈定点头道:“陛下说苏大学士也快到了江陵,让我最好是赶紧去江陵盯着苏大学士,免得苏大学士胡来。” 张载笑道:“子瞻倒不是胡来的人,只是他的理念大约与静安不太一样,若是有相逆之处,或许会有冲突。” 陈定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了:“老师,陛下让我守好静安的成果,若是苏大学士想要改变,便让我挑担子,此事若是当真发生……” 张载拍了拍陈定的肩膀道:“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江陵府是静安苦心孤诣经营出来的,静安回来几年,还是要回去江陵的,你还是要帮他守着。” 陈定大力地点头道:“老师与我想一起去了,江陵府只是一个开始,静安想要发展的可是荆湖地区,江陵府的发展若是被耽误,可是要耽误静安对于荆湖地区的规划的。 苏大学士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但论做事,弟子我最为佩服的还是静安。 所以,此去江陵,苏大学士若是愿意萧规曹随便也罢了,若是想要改弦易辙……” 张载看到陈宓眼里面的坚定。 “……老师,弟子是要拼命的。” 张载点点头苦笑道:“你们两兄弟啊,都是能惹事的……不过此事你是对的。 子瞻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但搞经济这事情,静安天下第一,苏大胡子若是要搞事情,你便取而代之吧,为师在朝中帮你撑着,还有陛下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以后你肯怕要与苏大学士老死不相往来了,还有小苏学士,唉!” 陈定摇头笑了笑道:“老师,弟子不怕的,静安是我的弟弟,我护着他长大,现在他长大了,也做了官,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得护着他,至于其他的,也顾不上太多了,谁想破坏静安的成果,便需得过我这一关。” 张载颇为感动道:“静安有你这个哥哥是他的幸运。” 陈定笑道:“大约是弟子有这个弟弟才是更加幸运的事情吧。” 陈定第二天便南下了,临走前嘱咐秦观好好地照顾张载,秦观笑道:“静安便要回来了,有他在,你就别操心了。” 陈定哑然失笑:“你说的也是,谁最关心老师,自然是他了,每次写信的第一件事,必然是要仔细咨询老师的身体状况,以及我等如何服侍老师的,若是有不妥,定然下一次要责骂的……” 陈定快马南下,希冀在途中遇见归京的弟弟,只可惜在一处驿馆知道兄弟两个错过了,只好怅然若失南下。 却说陈宓,与苏大学士愉快地交接后,便轻装上阵回京。 在回京路上,陈宓却是愕然得知,王安石复相,但却是与吕惠卿起了冲突,这对以往最为默契的搭档,却是闹得不成样子。 赵顼加封王安石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又将其儿子王雱加封为龙图阁直学士,这算是抚慰王安石之意,王雱自己知道并不合适,于是请辞,这当然是谦让之意,实际上当然还是想的。 吕惠卿对此却是颇为嫉妒,他劝赵顼准了王雱的请辞,此事让王雱给知道了,这可是了不得了,王雱的心眼多小啊,立即便使人弹劾吕惠卿。 吕惠卿与王安石共事那么久,王雱对其十分的熟悉,掌握了吕惠卿不少的把柄,这一告一个准,吕惠卿只能回家呆着,没几天便被调任陈州了。 此次看似王安石赢了,但改革派经此一事,已经有些四分五裂了。 陈宓回到汴京城,已经是熙宁八年的秋天了。 汴京的秋,十分的迷人,当然,迷人的或许不是汴京的秋,也可能是汴京的人。 杨玉容眼中的泪水,张载的语重心长,陈年谷夫妇眼里的讨好,还有汴京道路两旁的黄叶…… 陈宓颇为感慨。 时间过得很快。 来汴京的那一年,他才十五岁,而这一眨眼,已经是二十三岁了。 在江陵府的陈宓是非常忙的,回到了汴京,他忽然便闲了许多。 中书舍人一职,管事较虚,但却非不重要,相反,这是极其重要的岗位。 所谓中书舍人,便是负责根据“词头”草拟诰命。 所谓词头,乃是一份提纲性文件。 按照宋代制度,朝廷在形成正式命令之前,宰相机构会将命令的中心思想和基本要求形成“词头”,然后送到中书舍人的手里。 中书舍人便要根据这份提纲舞动自己的如椽大笔,形成正式诰命,很显然,中书舍人如何行文,是能够直接影响朝廷诰命价值取向的。 关于中书舍人一职,有比较典型的便是苏轼,历史上的元祐元年三月,王岩叟上疏弹劾狄谘、刘定,指出这两个人“上挟奸党,下附庸材”,导致治安恶化,必须严惩——这两人乃是当年王安石进行《保甲法》改革时安排在河北的具体政策执行人,曾于元丰四年带着四百八十位大保长进京汇报工作。 而此时担任中书舍人的苏轼大笔一挥,在《狄谘刘定各降一官》中为他们的行为彻底定了性。 他说他们“烦酷之声,溢于朕听,公肆其下,曲法受赇,收聚毫末,与农圃争利,使民无所致其忿,至欲贼杀官吏”,巧妙地将矛盾集中到了“与农圃争利”五个字上面,借这两个人贬官的机会从官方角度对保甲法进行了否定。 而同年四月四日,反变法的范纯仁加官晋爵时,他又是妙笔如花,巧妙地把事情拐到了仁宗身上,说:“朕览观仁祖之遗迹,永怀庆历之元臣。强谏不忘,喜臧孙之有后;戎公是似,命召虎以来宣。” ——而仁宗时的特色是什么呢?那自然就是“不折腾”了。 一道道诰命从这位中书舍人的手上被起草出来,进而流传天下,而在残酷政治斗争中失势的变法派则彻底倒了霉,不光被贬官外放,还要在朝廷诰命中被狠狠地羞辱一番。 比如吕惠卿被贬外放的时候,苏轼是这样为他定性的:“吕惠卿以斗筲之才,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贪功,好兵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苛可蠹国害民,率皆攘臂称首。” ——这份文章写成之后很快便被天下传颂,而吕惠卿的名声也算是彻底臭了大街。 所以,中书舍人一职,看似只是一个写诰命的工具人,但实际上这工具人可以发挥的却是许多,看似决定都是宰执们所下,但经过他们的润色之后,轻重缓急却是全然不同了,可见中书舍人并非无足轻重。 所以,陈宓闲归闲,却对这中书舍人所担任的职责颇为感兴趣。 中书舍人所撰写之诰命,乃是这大宋朝堂上下最为核心的命令,涉及领域极多,关系到的地方更多,站在这个高度俯视天下,能够学习到的东西极多。 而对于陈宓来说,他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更多了。 哦,是了,现在的中书舍人其实叫知制诰。 比如说入冬的时候,陕西大寒,宰执们经过商讨之后,便起了词头,词头写的是——陕甘大寒,朝廷拨款赈灾,州县可酌情自救。 这便是他们给出来的决策了。 按照一般的中书舍人,他们大约便是根据这三句进行发挥,然后主题便是给出朝廷赈灾款,然后让州县自己决定便是了,但陈宓却没有这般糊弄。 他认真地将各类赈灾条例给翻了出来,经过整合,将往年的惯例都给整合成为一本手册。 但这还不够,他又添加删减,根据后世的赈灾方法优化了一番。 另外还给当地的官员标清楚粮食去哪里采购,江陵那边有什么物资可以采购,可以通过那些路途过去,怎么联系之类的。 根据他的这些东西,只要地方官员但凡有点心思,便可以按图索骥,将灾情最大程度的缓解灾情。 陈宓是后世人,他自己又曾经居于高位,他的见识超越这个时代人千年,大约在他眼里看来,这时代便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个能力体现在他撰写的诰命里面。 陈宓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让整个中书省知道了这一号奇人。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托付 舍人院。 天色已晚,陈宓将台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伸了个懒腰,准备下班了。 今日的诏令不复杂也不多,陈宓早早就完成了,打算早些归家,帮张载处理一些政务。 却不料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陈宓抬头一看,却是有些惊了,来人竟是王安石。 王安石便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陈宓赶紧起身作揖道:“相公,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的,您叫个胥吏将卑职叫过去便是了,怎么敢劳您跑这么一趟?” 王安石赶紧摆摆手道:“此次来不是为了公事, 便是想与静安你随意聊聊而已,以前静安经常去我那, 现在怎么不去了,今日你王雱兄还在问你呢。” 陈宓心下苦笑,心想,这话也就是您说的,要是别人说的,非得当面唾弃不可,王雱恐怕是将我恨得入骨了,此次您被罢官,就是因为我在江陵府所做的事情,虽然我做这些事情不是冲着你去的,但以王雱的狭隘气度,当是将我恨之入骨了。 “相公厚爱,静安愧不敢当,此次从江陵归来后,每日事情繁杂,实在是没有抽出时间来……相公,要不, 咱们去酒楼小酌几杯?” 陈宓尝试问道。 王安石摇头笑道:“不了不了, 就随意聊几句,舍人院清净,便在这里聊聊便是了,也不必麻烦了。” 陈宓闻言笑道:“也好,就是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待客之物……诶?有了!” 陈宓转头往里面走去,王安石看到陈宓将一个柜子的锁头给拧断了,从里面拎出来一小瓶酒,又从一处掏出一油纸包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小撮花生以及十几片的冷猪头肉。 陈宓用茶杯倒了两杯子,请王安石就着矮桌,两人席地而坐。 陈宓笑道:“这酒是钱藻钱兄的,这猪头肉却是邓润甫邓兄的,这两人都藏得一手好东西,他们的东西我已经眼馋许久了,今日相公过来,静安正好借花献佛了。 王安石闻言会心一笑。 酒倒是好酒, 陈宓就在火炉上微微温了温,便有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出, 猪头肉也是好猪头肉, 便在火炉边上放着热着,一会也是滋啦冒油。 已经入冬时节,汴京城也是极冷了,陕西大寒也就在此前,外面开始下起雪来,飘飘洒洒的,秦大步进来问了一下:“二郎,要回家了么?” 陈宓赶紧吩咐道:“大步,你且先回去与老师说一声,说我在这边还得处理一些政务,请老师早点安歇,然后你再过来便是了。” 秦大步赶紧离去。 陈宓给王安石递上了筷子,用一张宣纸垫在桌子上,算是餐盘了。 王安石也自是不介意,伸出筷子,将上面最肥美的一块猪头肉夹走,因为夹得飞快,一大滴的油便滴在王安石下颌处的衣衫上,晕染开来,但王安石却是丝毫不在意,顺手抄了酒杯,滋溜一口,猛然嚼了嚼了咽下,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舒坦!” 陈宓也自然是不认输,筷子如风,将第二肥美的猪头肉也给夹走,也有猪油滴下,不过陈宓伸出手接住了,随手在宣纸上一擦完事,嚼了嚼猪头肉,满口都是油脂的香味,顿时大喜道:“果然是好东西,哈哈,怪不得邓润甫藏得忒好,哈哈哈,倒是便宜咱们了。” 王安石赶紧指导:“快喝口酒,快喝一口酒,有肉没酒,滋味便要少一大半!” 陈宓赶紧滋溜一口酒,果然肉香酒香混杂在一起,美味无穷,他也是满足叹息:“果然是舒坦极了!” 一老一少顿时大笑起来,笑声在冷清的舍人院回荡。 稍歇。 王安石叹了一口气道:“天气大寒,百姓又要受灾了,还好啊,百姓有你多年前搞出来的煤饼取暖,天气虽冷,但总是能够撑过去的。” 陈宓微微一笑:“是啊,无论多冷的冬天都会过去的。” 王安石看了陈宓一眼道:“老夫这些时日在想一些事情,但不知道该与何人说。” 陈宓点头道:“相公若是不嫌弃静安见识浅薄,静安倒是颇感兴趣呢。” 王安石笑了起来:“若是你陈静安都算是见识浅薄,那天下哪里有见多识广之辈!” 陈宓笑而不语。 王安石笑歇,叹了口气道:“许多年前,静安便与老夫谈论过新法之利弊,只是当时老夫却是不以为然,然则,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却是发现了,静安当年预言之事,竟然是一件不落,全部都一一应验了……” 王安石又再次叹息道:“……静安果然是所言没有一件是虚的。” 陈宓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老人。 王安石继续道:“……你在江陵府所做的事情,老夫一一看在了眼里,仔细推敲之后,也不由得击节赞叹!……” 王安石的眼睛里有赞赏:“……当年你与老夫谈话时候说过,人事乃是根本,你劝老夫先把人事给搞好,老夫当时倒不是不以为然,就是做不到罢了。 而你在江陵府,却是着实将人事给做好了,而之后的那些事情,也便顺理成章的做成了……哦,不,没有那么容易。 哎呀,你在江陵府,先是掌控局面,后来便开始沙市工业园,之后的公务员体系,以及后来的菜篮子工程……啧,一环扣着一环,着实是令老夫瞠目结舌啊!” 王安石连连点头,赞赏之声不绝于耳,陈宓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赞赏后辈,说着一些赞赏的话,令得陈宓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王安石却是忽而说道:“……静安,老夫准备辞官了。” “嗯……嗯?” 陈宓愕然抬头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笑了笑道:“搞不下去了啊,这新法。” 他叹息道:“现如今搞不下去了啊,人心已经散了,带不动了啊。” 陈宓低声道:“相公是不是想得过于严重了,大约还不到这地步吧?” 王安石呵呵一笑:“静安从一开始便看到了今日吧?” 陈宓没有说话,但王安石却是苦笑一声:“想必你是已经看到了,不然你在之前不会与我说那么多的话,还做了许多的事情,呵,那些事情是预备着帮老夫收拾这烂摊子的吧?” 陈宓赶紧否认:“相公,您多想了,静安做得事情,不过是静安在试验一些想法罢了,绝没有这个意思……” 王安石摆摆手打断了陈宓的话:“没事的,没事的,静安,老夫不是来谴责你,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的脸色有些不甘心,但渐渐地变成了释然。 “……老夫从治平四年归朝,官家加封老夫为参知政事,自那个时候开始,新法便算是开始了,现如今已经是熙宁八年的冬月了,将将十年的时间,可这天下,没有因为新法变得更好,反而一片乱糟糟,不仅如此,连人心都散了,老夫不服输不行啊! 静安,老夫已经起草了辞呈,过了这个年,老夫便该卸下这身上的重担,这天下,也该由更加聪明的人去治理了。” 陈宓忽而想起了历史上的王安石也大约在这个时候开始辞官,而且,王雱似乎身体不太好了,大约是在……明年便要去世了吧? 陈宓不由得有些黯然,想必此事的王雱已经病重了吧,不然王安石不会这般失落。 陈宓对王雱的印象不好,但对王安石还是颇为敬佩的,这些年王安石当政,陈宓对于新法未必便全是支持,但王安石并没有刻意的打压,有一些小动作,那也是王雱动的手,后面便少了,大约还是王安石干预了,甚至连程颐那边都基本没有了动作,大约也还是王安石调停的结果。 而且,听王安石这个意思,早就知道陈宓借着变法在壮大自己的实力了,但他却是没有愤怒。 “相公,其实新法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还得您来继续主持啊,陛下大约也是不会让相公您离开的。” 王安石笑了笑道:“官家啊……官家已经大了,他羽翼已丰,不需要老夫了,新法或许可以继续下去,但老夫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随着年纪渐长,老夫当真是力不从心了,而且,老夫乃是众矢之的,老夫在,对新法恐怕并不是最好的,反而是老夫退下去了,这新法或许还能够找到出路。” 陈宓闻言心下叹息。 王安石多喝了几杯酒,谈兴却是愈加浓郁起来。 “……老夫看好你,静安!” 王安石忽而说道。 “嗯?” 陈宓愣了愣。 王安石抿了一口酒,嘿嘿笑道:“……这天下人啊,老夫见过太多太多了,嘿,有些人名声大,但真材实料却是不多,有些人擅长诗词,治国理政却是不太好,有些人巧言令色,有些人阿谀奉承,有些人清高自诩,但论治国理政,他们……呵呵。 静安你年纪虽小,但你做出来的事情,那些所谓的名臣连你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王安石这番话令得陈宓目瞪口呆。 您这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吧? 王安石却对陈宓的震惊视而不见,继续说道:“人都说老夫不懂人情世故,非常执拗,不识人。 呵呵,老夫小时候便跟随先父在地方履职,见过的人多了,哪里能够不懂得人情世故,哪里不知道要妥协,哪里能够不知道吕惠卿等人是小人? 可这大宋朝廷,不是小人便是所谓的正人君子,小人愿意跟着老夫来变法,但那些所谓正人君子却是只会保护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你说,老夫该用谁?” 陈宓沉默不语。 王安石自嘲一笑:“变法是得罪人的事情,所以啊,老夫便得用这些小人,便得看起来十分的不近人情,便得执拗无比,若非如此,便有无数人想要钻空子,想要来撬动老夫的心思! 所以啊,老夫不仅固执执拗,还十分的离经叛道,如此,被天下人唾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些人全力抹黑老夫,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以后你别学老夫。” 陈宓苦笑道:“晚辈哪里敢望前辈之项背。” 王安石笑道:“你又何必谦虚,你的能力是老夫平生之仅见,甚至有宋一朝,老夫觉得如你这般的,也是少之又少,就连真宗朝的寇相公,都未必有你这般能力,更别说什么韩琦以及老夫了,呵。” 陈宓苦笑道:“前辈真是谬赞了。” 这些高帽子一个个戴过来,陈宓心下觉得不妙了,前世的他久经商场,很是明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王安石给他戴高帽子,那一定是有些事情要他做,而且是极难做的事情。 果然王安石道:“你便无须谦虚了,老夫要退了,但老夫也并不放心,所以,老夫希望你能够将新法给担起来,新法固然有诸多的问题,但大方向是对的,老夫做不好的事情,你大约是可以做成的,你能力胜过老夫太多,这些问题在你这里一定是有答案的!” 陈宓闻言苦笑道:“老前辈却是太瞧得起晚辈了,新法如此错综复杂,晚辈位卑言微,如何有能力去做这等事情!” 王安石摇头道:“老夫要退之前,会将子厚推上昭文相职位。” 陈宓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老前辈与家师讨论过此事么?” 王安石摇头道:“老夫觉得还是得与你先行讨论过。” 陈宓苦笑道:“老前辈您这……” 王安石笑道:“想比起你老师,老夫还是相信你。” 陈宓顿时头大如斗。 张载上昭文相对他的吸引力的确是颇大,若是张载能够在昭文相位置上坐上几年的时间,对他的布局可是有天大的好处的。 张载在他的照料之下,虽然偶有小恙,但总体却是颇为健康,再活个十来年估计也不成问题的。 若是能够在昭文相再待个两三年的时间,那自己这些师兄弟们也能够大大地进一步,对以后的好处可就大了! 可是,问题在于,王安石想要他们将新法给接过来,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大宋第一良相 新法绝对是个烫手的山芋。 新法十几项改革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全面铺开,因为操之过急,引起的各项后果十分的严重,现在的社会已经面临了极大地危机,宋朝由盛转衰便是由此时开始的。 当然,后人说北宋的灭亡要归咎与此次变法却是不当的,但此次新法却的确是由盛转衰的时间节点。 但不能说变法是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因为大约每一个国家发展到了王朝的中期,便会出现各种机构臃肿腐败,土地大规模集中的问题,这才是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都会有精英出来主导变法,变法成功的, 便是中兴,变法不成功的, 那便是日落西山了。 新法是个烫手的山芋,要不要接,这是个问题。 王安石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用两根手指头捏着豆子,一颗豆子抿一小口酒,煞是美滋滋的。 陈宓苦笑起来。 这位是拿捏他呢。 不过,真的是很诱人啊。 但陈宓想起新法造成的问题,以及现在便要去面对的那么多的对手,他便头大如斗,但他很快便拿定了注意。 “如果相公一心求去,那么家师自然得将这些事情给担起来,小子虽然能力有限,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当然,最好的方法还是相公您继续为大宋效力,毕竟这新法是您呕心沥血搞起来的, 您才是真正的灵魂人物。” 王安石听了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倒是半点也不吃亏,也罢,本来便是老夫搞出来的烂摊子, 你说是老夫求着你干也没错, 毕竟……你在江陵府搞的那一套的确是比新法要好啊! 唉,区区一个江陵府,竟然超过汴京,而且潜力十足,若是大宋多几个江陵府,那国库又何愁没有钱! 现在要你来接手新法,也算是让你来接手烂摊子了,不过,新法不只是经济的问题,还有强兵法以及取士法,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你看着办,你觉得可以继续搞下去的,便继续搞下去,若是搞不下去的,便停了吧。” 王安石脸色黯淡。 陈宓赶紧拱手道:“相公请放心,新法虽然出了一些问题,但并不是新法不行, 而是执行的问题, 小子既然愿意接过来,便不会让这些新法无疾而终,但有话得说在前头,有些东西小子却是不得不改的……” 王安石笑着摆手道:“这些你看着来便好了,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的能力远胜老夫,老夫觉得棘手的问题,在你看来估计也就是随手为之。 不说别的,就说朝廷缺钱之事,当年朝廷上下无不头大如斗,但你之后创建了一个央行,便聚集起来亿贯资产。 老夫要是有你这本事,又何必得罪那么多的权贵……嘿,不过,老夫也愿意得罪!” 陈宓:“……” 夜渐渐深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不过好在炉子烧着,烧酒温着,倒算是舒适,不过酒喝多了,就连陈宓也渐渐醉酒起来。 人一旦喝醉了,不管平时如何稳重,总是会变得健谈起来,王安石如此,陈宓也是如此。 前世的陈宓不太喝酒,就算是喝酒,大约也就是自己自斟自饮,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酒品不太好,喝多了总是要失态的,但隔了一世,他以为已经不同了,但实际上还是一个鸟样。 “……王相公,不是我说啊,新法是好的,但执行不行啊,天下官员都算是地主,你用新法革地主的命,呵,这能够成功么,您觉得能成功么! 所谓南辕北辙,一开始目标都没有搞对,这变法又如何能够成功,不就像是在大清搞什么君主立宪么,哈,跟着皇帝革他自己的命,这不是笑话么!” 王安石醉眼朦胧,但听到这里,却是愣了愣:“清代?什么清代?” 陈宓顿时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但随即又大着舌头胡诌:“……小子在江陵府搞得这些玩意,算是心开辟了一条道路,无论是地主也好,商人也罢,农户也行,全都纳入其中,大家都能从中获益,那么反对的人便少了,支持的人越来越多,那么这事情便做起来了。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历来利往,讲仁义道德没有用,最终还是得用利来驱使,若是讲仁义道德有用,根本不需要变法,王相公你那一套,用的是重新分配。 所谓重新分配,便是将他们手上的利益给抢过来,他们哪里会肯,如此王相公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小子这一套,却是生生再造出来一大块的利益,朝廷从中索取的利益,却是不会侵占他们的利益,如此一来,大家都得利,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了……” 王安石沉默了许久,道:“那新法还能够执行下去么?” 陈宓笑了笑道:“王相公,富国法的大部是不会继续执行了,但其余的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王安石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也罢,随你吧,若是老夫在,这些东西固然还会继续下去,但意义并不大,名存实亡而已了。好了好了,便这么着吧,你听老夫的好消息吧。” 王安石意兴阑珊。 送走王安石,陈宓便在院子里看着飘飘洒洒的大雪,很快便将王安石离去的足迹给掩盖住了。 陈宓叹了口气。 秦大步悄悄靠近低声问道:“二郎,早点回吧,大雪路滑,天也冷,你在这怕是要感染风寒的。” 陈宓回头看了看秦大步,笑着点点头。 在车上的时候,陈宓忽而掀开车帘,路上寂寥,大雪纷飞,秦大步都快缩成了一团,陈宓大声道:“大步,你说,这个国家还有路么?” 秦大步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回头粲然一笑:“二郎,您放心,这路我天天走,熟着呢,保准丢不了!” 陈宓哑然失笑,看了一下道路,那路已经被大雪覆盖住了,也看不清楚有没有坑洼,自然是危险的,秦大步说他熟悉,但也不敢走快,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 而前方只有一些人家门口小盏灯火照亮前方,而有些灯火已经熄灭,则是黑乎乎的全然看不见了,就如同这个国家的命运一般。 陈宓放下车帘,在黑暗里叹息了一声。 一个伟大的改革者落寞的身影在大雪中渐渐消失不见,最后郁郁而终,而这也标志着一个国家的落寞。 陈宓在寒冷的冬夜里走着夜路,也在思考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在这个夜晚,他忽然从别人的手上接过来一个国家的重量,放在自己的肩膀之上,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一份重量。 秦大步小心翼翼地拽着绳子,指引着马匹前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了后面传来的叹息,他歪着脑袋仔细听了一下,似乎说的是什么‘命运’‘金朝’‘蒙古野蛮人’之类的呓语,他听不明白,便也不听了,反正二郎做得事情他大部分时间也搞不明白。 …… 熙宁九年,才刚刚过了二月,王安石长子王雱便病故了。 陈宓专程去王安石的府上吊唁,他看到了一个悲痛无比的父亲。 三月,王安石辞去宰相之职,外调镇南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 辞去宰相之职时候,赵顼问王安石:“王师傅您执意要归老,可这新法谁能够接替?” 王安石道:“张学士是不二之选。” 赵顼苦笑道:“张学士身体抱恙,大约很难履职吧?” 王安石笑道:“有陈舍人协助,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赵顼诧异地看了王安石一眼道:“陈静安能力是不错,但他位卑言轻……” 王安石道:“所以,还是得让张翰林顶在前面,如今老臣要退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新法大约也是要……” 赵顼激动道:“王师傅放心,朕会将新法贯彻到底的!” 王安石笑着摇头道:“官家毕竟是官家,又不能亲手操作,而且,新法已经搁置了大部分,若是另有宰相上来,估计剩下的也要搁置,名存实亡而已。” 赵顼忽而悲痛起来:“将将十年的时间,王师傅,十年的时间,咱们怎么就到了如今这境地啊!” 王安石黯然道:“官家,是老臣辜负了您的期待,老臣……” 赵顼发狠道:“王师傅,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朕抗住这些时间,到时候你再回来主持!” 王安石黯然摇头道:“陛下,老臣是真的扛不住了,身体不行了,这精神也是疲倦不堪,就想回去好好地歇息,这新法……老臣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所以只能走了。” 赵顼暴怒起来:“王师傅,你能走,可朕怎么办,朕能走吗!” 王安石苦笑道:“老臣不得不走,老臣不走,这新法衰亡更快,陛下,让张学士当宰相,有陈静安主持,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赵顼默默无言。 王安石站了一会,然后躬身告别。 赵顼看着王安石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忽而泪如雨下,不知道是告别良师的悲痛,还是因为变法事有不谐之悲痛。 王安石走了,去了江宁府养老去了,张载却是歇不下来,虽然他老是说要去横渠养老,办一个横渠书院教书育人,只是怎么都走不开。 张载枢密使之职被革去,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所谓的首相。 张载位极人臣,自然与他心心念念地教书育人再没有瓜葛了。 当然啦,能够位极人臣,大约也不会再去教书育人了,毕竟作良相,才是读书人的终极梦想。 张载当宰相之前,赵顼召见奏对,赵顼问起治国之法,张载皆以渐复三代为对,这番话倒是没有什么大错,但赵顼却是有些疲倦,只是草草问了问便了事了。 不过张载还是被委任为首相,似乎是赵顼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 但少有人知道的是,赵顼在委任之前召见过陈宓。 陈宓作为两制官的知制诰,平时也算是与赵顼有不少的见面机会,但奏对还是不同的,这是对于治国理念的深刻探讨的方式。 赵顼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一上来便很直接地问道:“静安,如果朕任命你老师为宰相,你要如何治国?” 这话问得相当突兀,但陈宓却是听明白了。 陈宓只是稍微一沉吟便道:“臣会给陛下一个熙宁初年的汴京城,一个体量比江南还大的荆湖地区。” 赵顼瞳孔放大:“详细说说。” 陈宓道:“臣不懂政治,也不懂军事,但臣懂真挣钱,家师若是当了宰相,只要给臣两年的时间,汴京城的商税会回到初年时候的水平,荆湖地区会比江南还要繁华上几分,以后会有一句谚语流行,是为【荆湖熟,天下足】。” 陈宓意简言赅,赵顼却是相当满意,手指点着陈宓道:“记住你说的这些话,两年后,熙宁十一年,朕要国库里至少有三千万贯的结余。” 陈宓笑着点头,熙宁十一年大约是不会有的了,那年大约是元丰元年,因为要改年号了。 在熙宁年末,张载当上了宰相,上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停市易法,取消市易务,汴京城一片欢呼。 可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存在。 不和谐的声音来之变法派,章惇抨击张载误国误民,骂得十分的难听,不过张载没有与之计较。 不过这种声音很快便被淹没了,因为市易法的放开,汴京城的经济潜力报复性的反弹了,在废除市易法的第一个季度,商税上涨四倍,整个汴京城似乎重新回到了熙宁年初的繁华景象。 挣到钱的商人,卖出了农作物的农户,受益的文官士大夫们,俱都交口称赞张相是为大宋第一良相,而曾经那个【安石不出奈天下何】的拗相公,却是被抨击为祸国殃民王安石了。 历史的潮流总是往前去,有些人被卷入浪底,有些人站在浪尖,不过,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波浪到来之后,自己是在浪头还是浪底。 第三百一十八章 调查报告 赵顼用张载为相坚持变法,但同时也在安抚守旧派,比如之前被贬谪出京的吕公著、孙固、冯京等人也被召回京授予重任。 守旧派的回归,当然是要带回来一些问题的。 不过他们对于张载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对,张载之前虽然算是变法派,但实则是变法派与守旧派之间的中间地带,倒也没有像王安石那般受人记恨。 但是吕公著等人却依然给张载带来麻烦。 春困秋乏。 熙宁十年初春。 陈宓被妻子杨玉容从睡梦中叫醒,本有些起床气的陈宓,看到妻子脸上的关怀,一腔怒火只能往肚子里咽,毕竟妻子微微鼓起的肚子,还得这么早起来给他准备洗漱早餐之类的事情,也是颇为辛苦的。 熙宁九年中陈宓便与杨玉容成亲,总算是圆了杨玉容的夙愿了,陈宓也过上了上辈子都没有过上的夫妻生活,杨玉容英姿飒爽,性格爽朗,结了婚后反而变得温和起来,大约与家庭教育有莫大的关系,这夫妻生活倒是颇为和谐,但陈宓却总是觉得不太爽利,原因便是这早朝。 赵顼虽然有千般不好,但有一点却总是无法诟病的,这货太勤奋了! 之前如何陈宓不清楚,但从他回来当京朝官开始,这货便没有一天是休息的,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以至于陈宓回来之后,除了休沐的几天,基本都要天天大早便起来。 便如同今天,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家里面已经是人来人往,都是为了给他与老师张载准备上朝的活。 自从杨玉容怀孕之后,陈宓便不让杨玉容早起伺候他上朝,但杨玉容却总是不听,说二郎是为了整个家庭辛苦当官,做妻子的怎么可以懒惰之类的话,还别说,张载看在眼里,还颇为赞赏。 陈宓咽下起床气,勉强笑了笑道:“又到点了啊?” 杨玉容看出陈宓的不乐意,抿嘴一笑:“是呀,快点起来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到时候官家又要训斥你了。” 陈宓撇嘴道:“那个工作狂,嗤!” 杨玉容正待说话,卢雪婷却是进来了,笑道:“二郎,快点起来啦,相公都已经快吃好早餐了。” 陈宓只能叹了口气,赶紧洗漱,然后快速来到客厅,张载果然吃完了早餐,正拿着书看呢。 陈宓看到精神饱满的张载,起床气总算是没有了,他心里也有一些成就感——自家今年就该死的老师,现在精神如此饱满,大约是能够多活一些年了。 张载看到陈宓,笑道:“快点吃点,今天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呢。” 陈宓点头,端起碗便呼噜呼噜的扒拉两碗粥,这才拿起茶水漱了漱口,师徒两个上了一辆马车,在漆黑的街道中往宫中赶去。 “今天要议事,吕公著几人也都回来了,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了。” 张载说道。 陈宓点点头道:“他们这回回来,大约要对新法动手了,老师您怎么想的?” 张载叹了口气道:“不好的新法咱们已经停了,剩下的这些都是有可取之处的,能不停就不停吧。” 陈宓冷笑道:“他们不会满足的,只有新法全部都停了,他们才能够放下心来,不然他们总是觉得王相公明日便会回来,唯有将所有的新法给停掉,将王相公彻底给打倒批臭,他们才能够真正的放心!” 张载脸色沉重:“这不是对事的态度,他们这是冲着人了。” 陈宓笑道:“他们不仅喜欢冲着人来,一旦别人想做点什么事情,他们要是说不过,那便往人身上泼脏水,人脏了,事情自然也别想做了。” 张载叹息道:“历来事情便是坏在这些人的手里。” 陈宓点头道:“此次他们回来,不是他们自己的意愿,而是官家对他们的安抚,也有让他们回来平衡咱们的意思,所以,此次他们要提出的一些要求,全然不答应是不可能的,咱们需得放弃一些。” 张载叹息道:“可咱们是答应了王相公的……” 陈宓摇头道:“却是不然,在王相公提出的要求的时候,弟子便也说过了的,有些新法是需得停掉的,王相公自己心里也是清楚地。” 张载点头道:“那便先看看吧,看看他们的胃口有多大。” 陈宓点头。 早朝时候,陈宓便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吕公著以及孙固几人。 早朝一开始,孙固便站了出来道:“官家,新法误国误民,时至今日,已经是全然揭晓了,市易法一出,汴京城一片凋零,张相上任废掉市易法,立即百业振兴,说明新法都是害民法,还请官家下旨将其全部废除,免得贻害无穷!” 孙固说完,冯京立即站出来赞同:“孙御史说得没错,新法漏洞百出,执行这么些年,不仅对国家无益,反而凭空多出诸多的问题。 臣甚至听说有为了躲避保甲法自残身体的,如此害民之法,不能再让它害人了,还请陛下下旨,将其全部废除。 同时也要将章惇、曾布这些小人贬谪出京,将韩琦、司马光等股肱大臣召回,驱逐邪气,回归正轨!” 冯京的说法更加激进,不仅要将新法全部废除,还要将章惇等人全部驱逐出去! 这话惹恼了曾布,曾布立即站了出来道:“冯京,你不要血口喷人,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是你一言而论的么,我们跟着王相公推行新法,乃是秉承官家之意,王相公也不是因罪贬谪,而是因为身体抱恙自己辞官的,你可不要乱说话!” 孙固冷笑一声,立即反唇相讥,曾布这一方也是指责孙固等人,一时间将早朝吵得像是菜市场一般。 赵顼皱起了眉头,轻轻咳嗽一下,然后止住了众人,看向张载道:“张师傅,您怎么看?” 张载一直半闭着眼睛,闻言赶紧睁眼,作揖道:“臣认为,新法虽有不妥之处,也有可取之处,一股脑全都执行固然不太好,但一杆子将其打倒,也不是好事,至少青苗法、水利法这些便是好政策嘛,执行一来,减少了诸多的坏处,农业也有所增益,这等好法留着,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张载这话顿时令得孙固不满,孙固道:“张相,你这话是在为王安石张目,那些害民法害人还不够么,王安石已经罢相,你还要将他的害民法继续维持下去,这是要坑害百姓到何时!” 张载闻言微微愠怒,正待说话,却听陈宓朗声道:“孙御史,你说这些是害民法,可有证据?” 孙固看了一下陈宓,认出来了,哼了一声道:“是陈舍人啊,你这话没有道理,新法如何,大家都看在了眼里,是不是害民法,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是不需要重新给出证据,这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不信你问问大家伙,是不是如此!” 陈宓一笑:“这样啊,好,那我就问问。” 孙固顿时心下一咯噔。 陈宓扬声道:“曾检正,您有新法害民的证据么?” 曾检正便是曾布,他之前身兼多职,最多的时候同时担任集贤校理、判司农寺、检正中书五房、起居注、知制诰、翰林学士、三司使等职,随着王安石去职,他现在职位只剩下一个检正中书五房,也算是失势了,怪不得孙固敢针对他了。 曾布冷哼一声道:“曾某只看大新法的优势所在,什么害民不害民,却是全然没有发现过,某曾受王相公之命监察几路,所经过之地,唯有感恩新法带来的好处,没有怨恨新法的百姓,孙御史所言不过是信口雌黄罢了!” 孙固也冷笑起来:“陈舍人你这有意思么,曾布乃是王安石一党,新法有不少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你问他无异于问老虎说你吃不吃人,不过是胡搅蛮缠罢了!” 陈宓笑道:“所以啊,说新法好与不好,都得有证据,不是你印象说不好变不好,也不要说你见到的是好便是好,世间之事往往不是一个面孔,得多加求证,才能够知道事情的真貌。” 冯京冷笑道:“陈舍人所说也不过是废话罢了,新法好与不好,大家都见过,大家也都说不好,难道还能够到各地去看,还给你拿出一份章程来不成?” 陈宓拊掌笑道:“还真别说,这事情我在最近的半年是真做了的,我派出一十八路的调查组,这些调查组到各地收集关于每个新法的执行情况、百姓对于新发的看法,以及各行各业对于新法的评价,最终形成了一份报告,大家或许可以看看。” 陈宓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的册子,每一份册子并不厚,分发出来,竟然有几十份之多。 冯京与孙固都拿到一份,各自打开一看,顿时都惊了。 陈宓看他们的神情,顿时忍不住笑了,调查表是他设计的,报告的形式也是他按照后世的调查报告来写的,论证方法、论据以及各种数据,都是有理可循的,如果他们不信,按照这个方法去调查,也可以调查出来类似的结果来。 里面总结不仅用详实的数据来说明,还用文字结合图表,让人一眼便看明白了,几十份的调查报告在诸多的大臣的手中传递,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吕公著看完之后,有些难以相信道:“这些数据都是真实的么?” 陈宓笑道:“吕大人若是觉得不可信,完全是可以去调查的,无论南方北方,都是可以调查的,关键是要走入到农户之中去,别光是在士大夫地主之间问询,那没有太大的意义。” 吕公著顿时不说话了。 孙固狠狠地盯着陈宓:“陈静安,这等数据完全是可以捏造的,你能够保证这些数据是真实的么?” 陈宓摊手道:“那孙御史,你完全可以拿出来你的证据,咱们来对比一下,若是孙大人的数据更加的详实,更加的有说服力,大家说不定便信了你呢。” 孙固脸色阴阳不定。 他自然没有这样的证据,而且要他去收集这样的数据,看起来难度也自是不小,这薄薄的几页纸的数据,如果要实地去调查,恐怕光是要付这么多人的差旅费,就足够让他破产了,也就是陈宓这样的狗大户有这么多钱可以挥霍。 陈宓笑道:“好了,孙御史既然不出声了,大约是认可这份报告了,那么关于新法的讨论也可以停止了吧?” 吕公著摇头道:“且先不要这么草率的决定,你今日提供的这份东西,真伪还没有确定呢,我们会认真考证的,若是真如你所说新法于民有利,那我们自然不会阻碍,若是于民有害,自然要立即停止!” 陈宓点头笑道:“只要吕大人论证的结果是正确的,那下官一定会建议停止施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下官认为,无论是什么事情,需得以详实的证据才好下决定……” 孙固瞟了陈宓一眼道:“……无须你一个小辈教我们做事!” 陈宓笑了笑没有回话,虽然孙固呵斥了他,但此事却是只能这般先放下,今天这事算是过了。 赵顼深深地看了陈宓一眼,却是再次为陈宓的谋略所震惊。 孙固等人回来,固然大家都知道,但陈宓却是料敌机先,先把工作做在了前头,在关键时刻给出来,将他们堵住,这是何等了不得。 但于陈宓来说,此事却是寻常而已。 本身他协助张载执政之初,便要决策那些新法要继续执行,那些要停止,自然要做好这些准备,早在那天雪夜之后,这些工作便已经启动了,只不过恰好在今日有了结果罢了,倒也不算是特意准备的。 不过,数据上看起来好看,但有些新法,比如说保马法以及保甲法,却是需得停下来,因为的确是给百姓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这是不可以否认的。 “咱们将这两个停了,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攻击?” 张载问道。 陈宓笑道:“正好证明咱们不是偏袒新法,也算是好事一件。”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里外不是人 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正文卷第三百一十九章里外不是人!保马法的弊端在于,养马是一项非常专业的事情,特别是养战马尤其如此。 那是一项需要极其专业的牧民才能够真正做好的事情。 王安石将其摊派到普通的人家,又没有专业的知识,又没有牧场,有没有专业的兽医,因而往往马是养不好的。 万一死掉了,还得照价赔偿,马的价格是尤其高的,一旦马死了,这家人大约也会随之破产。 保马法实施以来,有不少的百姓被拖贫甚至破产,但效果却是寥寥,最终养出来的马又瘦又小,根本派不上用场,因而废了此法于国于民都大有好处。 至于保甲法问题更多。 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保甲法训练时候需要大量的时间,这占有的时间会导致农户田地荒芜,而负责保甲的军官,不仅将朝廷分发过来的物资吞并,还盘剥参加保甲的百姓,百姓不堪盘剥,最终是走了极端的方法,自断手脚身体逃避保甲,因而对很多的劳动力产生了极大地伤害。 陈宓在详细考察之后,觉得保甲法不得不废除。 而且关于如何废除,陈宓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因为保甲法不是一般新法,这是属于军队法。 参加保甲训练之后的农民,已经不算是普通的农民了,他们其实应该叫民兵,已经具备了初步的军事素质,这些人一旦脱离保甲,以后一旦有什么事情,随便一聚,便会成为盗匪,而且是训练有素的盗匪。 实际历史上也发生过的,就是这些参与保甲训练的民兵,在接下来几十年里,成为大宋朝治安最大的威胁。 这些人若不是妥善的处置,以后肯定会形成莫大的威胁的,陈宓对这些尤其关注,并做了很多的布置。 其中措施包括让保甲所属地帮忙解决这些壮丁以后的生活问题,另外他让央行旗下的企业吸纳这些壮丁,将这些训练有素的壮丁吸收到央行企业体系里面,减少诸多不稳定的因素等等。 其中便有给银行筹建了一个保安队的做法。 央行作为大宋朝乃至于世界上最大的银行,每年在各地运送银钱数量巨大,而大宋的治安也就只能算是一般,时常有运银队被劫走,因此建立一只属于央行自己的保安队伍实际上已经该派上日程了。 现在正好遇上了保甲法废除,保甲法也的确训练出来一批人,这些人挑选出来,只要稍加训练,便可以得到一批精兵,却是意外之喜了。 废除保马法与保甲法得到了守旧派的赞誉,尤其是吕公著、孙固这些在朝的官员,他们亲自找到陈宓。 吕公著赞许道:“陈舍人是做实事的人,以前我还以为你要走一条错误的道路,但现在你总算是走上了正道了,可喜可贺。” 孙固也道:“吕公说的是啊,陈舍人,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将害民新法一并都给废掉,这才算是为国为民啊!” 陈宓笑着摇头:“两位大人就不必如此夸奖小辈了,此事是老师主持的,小子不过是做了一些辅助而已,当不得赞誉。 至于为什么要废除保马法与保甲法,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两个新法的确是效果寥寥,而且也的确伤害到百姓的利益了,因而要将其废除,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余的新法便该一股脑废除掉。” 孙固闻言有些愠怒道:“那些新法全都是害民法,他们那些小人又能够干出什么有益的事情来,全都废掉了省事,都将整个国家折腾成为什么样子了!” 陈宓闻言脸色一沉:“孙大人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些,再怎么说王相公于朝廷还是有功劳的,他自身也是一个君子,可不好随意污蔑。” 孙固只是呵呵一笑。 吕公著赶紧道:“陈舍人莫怪,其实我们近日来,倒不是其他事情,主要是肯定一下陈舍人所做的努力,又有期待陈舍人能够做出更多成绩的意思,还希望陈舍人能够理解。” 陈宓笑道:“吕大人过誉了,新法固然有不好的地方,但也有很好的,不好的就改,改不好的才要考虑废除,若是大体是好的,只有小部分是不好的,那改正才是最好的,不然颁布新法是扰民,可要废除已经执行的法律,也是一种扰民,不是么?” 吕公著想了想,倒是点头道:“无论如何,还是希望陈舍人能够做出更多的成绩来,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先告辞了。” 走到了外面,孙固问道:“吕兄,咱们不是来敦促他赶紧将其余的新法废除么,可今天也没有怎么说啊。” 吕公著摇头道:“此子心思缜密,不是一般的年轻人,想要说服他没有那么容易的,而且他说的也有道理,执行新法固然会扰民,但贸然废除新法,一样也是扰民,他做事看起来很是慎重,应该会有一些考量的,而且,那些新法,若是好的……” “吕兄!”孙固脸色沉了下来,“唯有除恶务尽,只有将新党那些小人都清除出去,将新法遗毒都给清除,朝廷才能够清明,不然还是犹然乌烟瘴气!” 吕公著踌躇了一下道:“张相公虽然算是支持变法,但一直都庇护着咱们,他不是新党那一派的人,倒与咱们有诸多的共同语言……” 孙固呵呵一笑:“时过境迁矣,以前他是一副面孔,但上了台,他立即便又是另一幅面孔了,咱们昨天去找了他,说起废除新法之事,他就是含糊其辞,不肯给咱们答复,怕是已经走上了新党之路!” 吕公著叹息道:“咱们大约不必如此……” 孙固怫然不悦:“那是首鼠两端的做法,唯有迎回韩公、司马公,这朝廷才算是众正盈朝,张载,呵呵,那算是什么东西!” 吕公著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了。 守旧派不满意,新党也不满意。 章惇找上门来。 陈宓与章惇倒还算是熟悉,毕竟之前在京时候,都算是革新一党,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第三百二十章 章惇 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正文卷第三百二十章章惇!对于章惇的过来,陈宓比对吕公著与孙固要重视得多。 “章大人,您来了,快快请坐。” 陈宓颇为热情。 章惇出身世族,博学善文,相貌俊美,高傲自负,本是张载的同年,嘉祐二年,章惇进京,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其族侄章衡考中状元,章惇耻于章衡之下,拒不受敕,扔掉敕诰回家。 嘉祐四年,章惇再次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名列第一甲第五名,开封府试第一名。 章惇脸色不是很好,本来气势汹汹而来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宓这般客气,他却是不太好当面责骂了,只是哼了一声道:“静安,为何要废新法?” 陈宓在桌子上找了一下,拿出来一份册子,递给章惇。 章惇看了一下,惊道:“怎么这份与之前在朝堂上看得那一份不同?” 陈宓笑道:“朝堂上那一份,是为了保护新法,而这一份,则是要决定保留那些新法,新法有好有坏,想必章大人也是心中清楚的。 朝堂那一份,若是将这份给出去,那么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章惇哼了一声:“那你手上是不是还有别的?” 陈宓将手一摊,笑道:“那不可能了,也没有必要。” 章惇将册子重新看了一遍,凝重问道:“保甲法果然这般么?” 陈宓笑道:“是不是如此,章大人心中大约是有数的,又何必问小子。” 章惇叹了一口气道:“唉……某也是知道的,只是某与王相公一起共事这么久却是不愿意看到努力的结果却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陈宓摇头道:“王公却是比章大人要洒脱多了,他临走之前,与小子也深谈过……” 章惇有些讶然,然后慢慢点头:“王相说什么了?” 陈宓道:“王相公说,新法已然是无以为继了,但希望你继续努力,将新法延续下去,但不必苛求将所有的新法都留下来,好的要保留,坏的便去除,利国利民才是关键。” 章惇皱眉道:“这个你是你还是我?” 陈宓笑道:“是谁重要么?” 章惇想了想,终于是苦笑道:“的确是不重要了。” 陈宓道:“的确是不太重要的,不过,也是重要的,新有诸多可取之处,全数废除,也是太可惜了,大宋也要错过一个极好的发展机会,章大人,你愿意协助家师,为了新法延续而努力么?” 章惇定定地看着陈宓。 陈宓解释道:“王相公下去了,现在是家师执政,家师暂时镇得住场面,但场面之下暗流汹涌,家师算是新党的,但又涉及不深,至少变法上家师没有参与太多。 所以,章大人你们并不将家师看为新党,而旧党那边也对家师不太信任,尤其是家师不愿意将所有新法都给废除,将您这等旧党大员给贬谪到地方的时候,他们就还认为家师是新党众人。 所以现在家师的局面说好也不好,好的是,大家至少还想都争取家师,但坏的是,你们都想取代家师。” 陈宓并不遮遮掩着,直接如是说道。 章惇脸上有些惊讶,随即点头道:“王相公罢相了,他们都认为是机会来了,想要一举将新党给覆灭,如此想法也是正常。 他们不仅要将我们这些新法干将给贬谪到地方去,还要将新法彻底埋葬,钉上最后一根钉子,他们才会放心。” 陈宓笑着点头:“所以,章大人,咱们不如合作起来。” 章惇呵呵一笑:“为什么是我?” 陈宓大笑起来:“大人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是你们,为什么是你吧?” 章惇道:“有什么不同?” “你们指的是新法一党,家师历来游历在新党之外,与旧党也有联系,甚至是因为有旧党的支持,才能够掌握住一些权力。 但家师的根基不是新党,也不是旧党,而是陛下,家师是官家的人。 大人问得是为什么是你,其实家师不选择新党或者旧党,而是要选择愿意合作的人,选择同志之人,因为接下来,家师要做的事情与你们要做的事情是不同的。 不过,即便要做的事情不同,但也需要能够齐心协力的同志才行,这个同志,需得愿意改变,需得愿意留住一些新法,也愿意同我们一起努力去新造一个新世界!” 陈宓解释道。 “至于为什么是章大人您,是因为章大人愿意改变,也愿意让新法继续下去,这便是合作的基础了。 当然,旧党那些人也有一些人是可以一起加入的,只要他们不要一意要废除新法,便有合作的基础。” 章惇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宓笑道:“江陵府的事情,章大人该知道的吧?” 章惇点头:“略知一二。” 陈宓笑道:“如果只是略知一二,那您可能真的只是略知一二了。” 章惇不悦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陈宓双手画了一个大圈,示意那便是天下,道:“小子想要让整个大宋都变成江陵府。” 章惇微微皱起眉头:“你很重视商人,从你进汴京开始,便似乎将商事视为很重要的事情,可经商是卑微之事,现在又要将经商作为国家头等大事,如此下去……怕是要国将不国。” 陈宓笑了起来:“章大人出身于浦城官宦世家,世代都有人当官,但是,小子想问,章家做不做生意呢?” 章惇微微皱眉:“生意自然是会做的,但我们是以耕读传家为主。” 陈宓笑容更盛:“现如今章家每年的收入,您有算过,到底是商业得利更多,还是农业上的收入更多?” 章惇顿时有些踌躇起来:“大约……大约……” 陈宓笑道:“浦城位于福建最北端、闽浙赣交界处,是福建的“北大门”,自古为中原入闽第一关,因而此处也是两浙路与福建路生意往来的枢纽,章家作为浦城大族,占据了此宝地,大约经商所得比起农业所得要多出不少吧?” 章惇看着陈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经济奇迹 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一章经济奇迹!章惇脸色严肃:“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陈宓脸色也第一次肃穆起来:“我想说的是,大人认为,大宋朝最缺的是什么?” 章惇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道:“大宋有三弊,冗官、冗费、冗兵,归根结底,是缺钱。 官多费钱,兵多也费钱,所以归根结底是冗费的问题,也就是缺钱的问题。 若是钱足够多,养官员、养兵员,都不是什么问题。” 陈宓笑了起来:“大人这般说也是没有错的,大人熟读历史,也该知道,王朝到了一百来年的时候,官员会变得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臃肿,而军队也会**不堪,土地过于集中,也会成为极大地问题。 因此而衍生出来的对外敌抵御力度不足、在内部因为土地问题导致的民不聊生、还有诸多的官府治理力度变得拖沓**这些问题都会一一出现,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税收收不上来! 本朝尤其如此,为什么前些年除去商税之外,其余赋税一年比一年少,是因为土地越来越少了?还是因为土地荒芜了? 都不是,是因为土地被地方士族侵占,士大夫不纳税,因而土地税是收不上来了,收不上来钱,那么就算是官员不多,兵员不多,一样也是要缺钱的,何况咱们还是真的多。 因此,要解决问题,必须改革,而大多数人选择的便是从土地改革开始。 面对这些问题,大家其实也想过办法,庆历新政、嘉佑之治,无不从土地入手,但这样的变革始终还是要失败的,带着官员造自己的反,哪里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想要解决缺钱的问题,便只能从其他的方面入手。” 章惇叹息道:“你说的没有错,但是,从其他的方面下手,这些人还是贪心不足,一个个看到新的利益便扑上来啃咬,看到不利于他们的,便非要将其废除,王相就是因为如此才黯然去国,这哪里有那么简单。” 陈宓笑道:“江陵府模式,便是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参与进来,这是一种新的分配方式。 因为集中在产地进行征税,是一种非常便利的征税方式,无论是官员参与的也好,还是一般商人经营也罢,在产地征税,便只能都是商人,没有人能够逃税,官府自然能够征到税收了。 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工商业越发达,他们参与其中,便有了更多的谋生机会,不必与农田紧紧联系在一起。 而那些大地主们,为了与工业争夺人口,他们必须开出更好的条件,以吸引百姓去耕地,因而,这些百姓一样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也就是说,只要工商业足够的兴盛,朝廷、士人、地主、农户、城市百姓,都能够从中获得财富,社会越来越富有,国家便会越来越稳定。 朝廷有了新增的商税,可以养得起军队,可以让军队变得更加的强大,应对外面的挑战自然也变得自如起来,甚至可以实现大宋人百年来的梦想,收复燕云呢。” 章惇沉默了起来,一会之后问道:“江陵府这几年岁入几何?” 陈宓笑道:“我初掌江陵府时候,第一年商税八百万贯,第二年一千六百万贯,第三年两千四百万贯,到今年,大约要有三千万贯了。 不过,因为现在江陵府还在大力基础建设,所收到的商税是要投入到建设之中的,能够上缴朝廷的不会特别多。” 章惇听了这些数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区区一个江陵府,所收赋税,竟然与二十几年前的朝廷赋税相当了?” 陈宓笑道:“倒不能这般相比,江陵府毕竟是个特例,因为之前汴京城施行市易法,将诸多大商人逼迫南下,去江陵府之前,我又在江南招商引资,可以说,在江陵府的沙市工业园,实是集中汴京商人与江南商人之财富,造出来的这么一个奇迹。 而且,正是因为大宋朝百业凋零,因而让沙市工业园抓住了这么一个机会,只要产品能够生产出来,便可以卖出去,拼命生产之下,能够造出这么一个奇迹,也算是意料之中了,以后想要复制这样的奇迹,其实并不简单。” 章惇迟疑道:“若是如此,那如何将整个大宋变成江陵府?” 陈宓笑道:“那般经济奇迹未必能够再出现,但大宋朝的经济潜力却是十足的,只要继续深化在经济方面的改革,大宋朝的百姓,将会给大家一个扎扎实实的震撼! 章大人,你既然来了,晚辈便趁此机会,向您请教一下,看看这些个计划是否可行。” 说着陈宓拿出几分计划书,递给了章惇。 章惇满肚子狐疑接过,第一本叫荆湖开发计划,章惇有些震惊的看了看陈宓:“这便是传说中的开发计划,正是因为这本计划,因而造就了江陵府的经济奇迹?” 陈宓点点头道:“大约是它了。” 章惇一目十行,连着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原来早就已经是计划好了的呀,真是厉害!” 他快速地翻阅完荆湖开发计划,接着看另外的本子。 第二本叫汴京振兴计划。 章惇又是快速地翻看,一会之后,章惇激动得不行:“如果这些按照你的计划,汴京能够恢复往日的繁华?” 陈宓摇头笑道:“自然是要远胜的,汴京条件太优越了,只是之前没有重视而已,只要将我说的这些政策实行,汴京将会比以前最繁华的时候还要繁华十倍!” 第三本叫江南大开发。 章惇的速度变得慢了下来,他有些迟疑问道:“江南已经那般繁华,还能够更进一步么?” 陈宓笑道:“这才哪到哪,江南乃是大宋朝真正精华荟萃之地,人口之稠密,水土之优越,实是大宋朝最为精华之地,虽然说现如今的江南已经很是繁华,但并没有真正发挥它的真实禀赋,一旦它真正发挥出来,江南是可以以一地对抗……” 陈宓没有说下去,他想起来的是以后的敌人,金国与蒙古。 第三百二十二章 挣钱容易但别的太难(就一章不用等了) “还有么?” 章惇目光灼灼看着陈宓。 陈宓笑道:“北方以汴京为核心,长江中游有江陵府,长三角有杭州,所谓南北中都有经济中心了。 然后以长江与大运河为枢纽,带动沿途的州县,只要交给时间,大宋朝的经济发展将会是以前的数倍速度发展。 只要十年的时间, 大宋朝将不会再有缺钱之虞!” 章惇听着也是满脸的憧憬,但随即道:“经济发展了,但吏治与军队呢?” 陈宓不由得佩服章惇这些在历史上留名的名臣,果然是足够敏锐。 “吏治与军队……” 陈宓心下苦笑一声。 章惇问道:“如何?” 陈宓苦笑道:“章大人,我只能保证让朝廷有钱,至于其他的, 并非我所擅长。” 章惇皱起了眉头:“若是吏治与军队无法改善,怕光是有钱,也不过是肥肉一块罢了。” 陈宓笑道:“是这个道理,可小子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章惇道:“我看你在江陵府,不是用所谓的公务员替代,效果似乎还不错么,难道不能依样画葫芦么?“ 陈宓苦笑道:“若是有这么简单便好了,在江陵府能够成功,是因为当时的江陵府我能够一言而决,江陵府几个最大的大族都是站在我这边的,所以能够执行下去,而且是因为都在眼皮子底下,出什么问题都能够立即解决,可要放诸天下,事情又没有那么简单了。 相比起江陵府,大宋太大了,一地一风俗,一府一情况, 从中央颁布下去的东西,总是要荒腔走板的,若是一些对于这些大族有利的政策,很快便可以被执行,可要是对他们无利甚至是有害的,别说执行下去了,连制定政策的人都可能被拉下马,王相变法,不就遭受了他们的反噬么? 吏治的问题其实是最不好改变的,因为吏治是对统治集团自身的改革,你让人革自己的命,这有多难你知道么?” 章惇一脸的唏嘘:“你说得也是,若是之前你与我说这些话,我是不会认可的,可是经过新法之后,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总不能不改吧,光有钱只能维持现状,甚至连现状都维持不了,吏治会越来越腐败,官府会越来越臃肿, 有钱不过是帮朝廷续命几十年……” “章大人慎言!” 陈宓赶紧提醒道。 章惇叹息道:“慎言慎言,一辈子都要慎言,可这些话不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廷江河日下了!” 陈宓一时间也是无言。 章惇一脸的期待看着陈宓道:“静安,你这般聪明,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陈宓苦笑。 办法啊,当然是有的,但是你们所有人大约都是受不了的。 章惇期待道:“看你的模样,一定是有办法了,赶紧与我说说。” 陈宓摇头道:“章大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朝廷需要的不是那些,首先得有钱,有钱才能够说其他的事情,或许过几年,便有更聪明的人来当官,到时候他们就有办法了。” 章惇见陈宓不肯说,只能无奈摇头。 陈宓道:“所以,章大人,你可不可以帮家师,先将此事给解决了?” 章惇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也不是我帮子厚,算是帮我自己吧,现在吕公著那些人对我虎视眈眈,千方百计想要将我赶出京城,也只有令师才能够护住我了。” 陈宓安慰道:“章大人,您放心,官家其实是很信任您的,绝对不会让您受那种委屈的。” 章惇只是哼了哼,大约也对赵顼没有什么信心。 也是,王安石两次罢相,自然不是因为王安石自己求退,赵顼在里面发挥了什么作用,不用想也是知道的。 还有吕惠卿,若只是王雱的缘故,本不该被赶出京城,想必也是失了赵顼的信任罢了。 不过帝王心历来如此,章惇也没有指望太多。 晚上陈宓与张载说了章惇一事,张载点点头道:“他是个认真的人,也是个负责的,能够帮上忙咱们自然要帮的。” 陈宓点点头。 张载倒是好奇道:“这吏治上的事情,你没有说出来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陈宓再次苦笑道:“大宋吏治问题积重难返,除非是……” 张载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陈宓没有说出来的话是——除非是改朝换代,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改变。 庆历新政、嘉佑之治这些变法,大多有涉及吏治的方面,但其实并没有什么鬼用,反而是越改官员越多,越改行政效率越低下,说实话,王安石的政令也就是在汴京城有效,除了汴京,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张载叹息道:“为师也不知道能够活多少年,这个事情大约是顾不上了,但你……” 张载叹息了良久,忽而道:“……静安,此事你也不要做了,吏治改革,历来没有好下场的,你还是莫要碰为好,好好地做一些年的官,便找个地方建个学校,教书去吧,别趟这趟浑水了。” 陈宓诧异道:“那咱们与程家……” 张载摇头道:“所以啊,便是让你做一些年的官,好好地将人脉积累起来,以后退了,也有人庇护,之后便是教书传道,为师也有黄诰、叶祖洽、汤景仁、檀宗杰、徐立之这些弟子,他们也会帮着你的。” 陈宓沉默了一会,心下颇为感动,他心里很清楚,他这个老师是担心他以后没有好下场,宁愿他好好地,也不愿意他去趟这摊浑水,这等爱护之心,也着实是难得。 陈宓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但脸上却是笑道:“好呀老师,好好地教书育人也是不错的,咱们现在先给朝廷挣点钱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张载闻言也是一笑:“对,给官家挣点钱,给百官也挣点钱,也给百姓挣点钱,都给留个好人情,以后大家都能够顾念着咱们师徒俩的好。” 师徒两个相视而笑。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挣点钱 挣点钱,成了陈宓近期的主要工作。 所谓挣点钱,自然不是为自己而挣,而是为了朝廷。 挣钱的方法,也不是巧取豪夺,而是推动商业发展。 陈宓布局天下,以汴京城、江陵府以及杭州这三个经济区域为驱动引擎, 驱动大宋的经济快速的发展。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江南是一个巨大生产基地,盛产粮食、纺织、陶瓷这些传统产品,而江陵府则是盛产蔬果、工业品、小商品等,而在计划中的开封工业园,与江陵府的沙市工业园的职能是差不多的,且规划中的开封工业园的体量将会是沙市工业园十倍,且都是以工业品为主,但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沙市工业园的产品行销天下,大宋内部目前的消费能力没有那么高,一旦开封工业园开始产出,以大宋目前的消费能力,很可能会变成生产能力过剩。 当然啦,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宋百姓的消费能力肯定会越来越高的,因为随着经济的发展,出外务工的百姓会越来越多,手上可供消费的钱也会越来越多,但这种潜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爆发出来的,所以,陈宓必须未雨绸缪,先行为开封工业园的生产力找到一个倾销地。 陈宓将目光瞄准辽国与西夏。 “开边贸易?” 赵顼有些迟疑。 陈宓点头肯定道:“是的,必须开边贸易了,不然到时候开封工业园一旦出产, 海量的产品咱们国内是很难消化的,到时候货物若是卖不出去,那些商人损失惨重,咱们有起色的经济又要受挫了,唯有找到倾销地,才能够让经济腾飞。” 赵顼皱起了眉头道:“与辽国的贸易一直在进行,这个倒是没有什么,但与西夏么……” 陈宓道:“有困难?” 赵顼点头道:“咱们与西夏的摩擦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之前咱们向西攻取青唐吐蕃和角厮罗等政权,拓地两千余里,建立熙河路,对西夏逐渐开始占据战略主动,但也因此与西夏的摩擦达到了巅峰。 与熙河拓边同时,朕也尝试攻取夏土,之前选取了横山方向对西夏发起进攻,种谔率兵逼降西夏绥州嵬名山部,熙宁四年,韩绛统兵建抚宁、啰兀城以期尽城横山,实现进攻西夏的战略构想。 不过构想没有达成,朕耿耿于怀,这贸易也便没有再办起来了,王韶等人的建议, 兵出秦州,招抚、攻占熙河地区散居的羌和吐蕃部族,以期达到东西两路夹击西夏的想法,朕也是赞成的,如果这时候开启贸易,只怕是资敌了。” 陈宓闻言笑了笑道:“那便罢了,西夏那边也炸不出来多少油水,我再想想吧。” 赵顼点头道:“你有别的方法吗?” 陈宓点头道:“本来么是想打通西域这条通道的,毕竟丝绸之路才是大头,但陛下您说得对,若是让西夏利用这条通道,利用咱们的产品富有起来,那以后可不好打了。 既然如此,便只能南下了,南洋也有诸多国家,占城、真腊、三佛齐、吉兰丹、渤泥、巴林冯等等,虽然体量不大,但蚊子小也是肉啊。” 赵顼想了想道:“丝绸之路很重要?” 陈宓笑道:“那是自然,以后打下西夏,咱们占据了通道,便能够通过这条通道去往西域,与西方人做生意,咱们的产品绝对能够销往西方,到时候咱们就真的不缺钱了。” 赵顼眼中有着向往,但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现在想要对西夏发动战争,大宋朝并没有必胜的准备。 而且现在陈宓正在搞经济,却是不好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计划。 西夏那边暂时是没有办法了,但好在辽国的体量也还算是不小,大宋与辽国的贸易场还是一直开着的,陈宓调集了一批沙市工业园的产品送过去,先行试试辽国那边的反应。 没想到这一批货过去,顿时引起了轰动。 原因在于,沙市工业园出产的这些工业品是经过陈宓的点拨的,用后世的眼光给做了一些设计,即便是一些寻常的东西,经过设计之后,也是颇有吸引力的,不仅平民百姓十分喜欢,连一些贵族都十分的喜欢。 这算是一次尝试,让开封工业园的商人们十分的欣喜,因为他们有些本就是沙市工业园也有工厂的,他们受陈宓的邀请过来这边开厂,本来也担心产品过剩的问题,现在既然这些产品在辽国那边也十分的受欢迎,便无须担心以后出售的问题了。 陈宓考虑的可不只是这些东西,他要考虑的更多。 他在筹谋着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 这个道理简单,但要做到却是需要很大的努力的。 这些年因为水泥的出现,陆陆续续修了一些路,但要么只是在城市内,要么并不成体系,离着将各个区域都连接起来,发挥汴京城的经济驱动力还远着呢。 修路的好处在于,不仅路修起来之后,会促进地区之间的人力物力的交流,而且在修建的时候,也可以促进经济的发展。 修路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而这些都会促进经济流通,工人可以获得工作的机会,供应商可以获得订单,承包商也可以挣到钱,几千万贯撒下去,能够得益的人何止百万。 在陈宓的组织下,央行这个庞大的组织轰隆发动起来,以开封为中心,有很多条道路被修建起来,各大州县被连接起来。 与此同时,开封工业园的建设也是如火如荼,工厂也在先后开工,州县的百姓纷纷进入工业园务工,成为新一批的工人。 在陈宓的观察下,因为百姓在除了耕地之外,还能够务工挣钱,这让他们手上有了闲钱,闲钱便一定会拿来消费,经济因而变得更加的蓬**来。 熙宁十年年底,陈宓让三司统计出来了商税增长,这么一统计,顿时令得赵顼喜出望外,因为商税与前一年,又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财政收入高了,赵顼也开心了,赵顼开心了,便要给陈宓升官。 赵顼第一想法是提拔陈宓做三司使,但好在给拦了下来,毕竟以陈宓的资历,还不足以担任三司使,赵顼想了想也是如此,于是提出了另一个差遣,便是三司判官。 三司判官算是三司使的二把手,主要是起一个监督的意思,权力说大也大,大得可以掣肘三司使,但说小么其实也小,若真是到了实际事务上,可能连一个司的司长都比不上。 不过赵顼是让陈宓过去将整个三司给抓起来的,三司作为大宋的财政部,对于大宋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善于挣钱的官员当三司使,对于朝廷来说很重要。 赵顼觉得陈宓的能力,最应该在三司中发挥作用,是最合适当三司使的人,不过受限于资历不足,只能委屈当个判官。 但赵顼何许人,自然知道以陈宓的能力,若是当一个副手,不放在具体事务之中,全然是浪费他的才能了。 于是赵顼又想出新法子,三司使让祖无择兼任,大家都知道,祖无择与张载交好,更是与陈宓关系颇好,他在三司使位置上,陈宓便能够以判官差遣实际上管理事务。 赵顼也算是当真是花了心思了。 不过这个心思对于陈宓来说的确是起了大作用。 陈宓一上任,立即梳理税收的事宜。 陈宓推动全国统一税赋的行动,一上去便出了几道政令,下令各州县不允许私自设置关卡收税,所有的收税,都应该由专门的部门征收,地方官府,不允许私自收税。 之所以要这般做,是因为大宋的地方官府胡乱收税、私自设置关卡,阻碍商业的行为实在是太多了,现在经济要大发展,这些行为必须要进行清理。 为了实现对地方政府的监督,陈宓利用央行的信息系统收集信息,一旦发现了州县私自设置关卡收费,立即派出执法专员处理,要么当地的州县知府知州知县将 /> 在连续处理了十几个州县的官长之后,这股歪风邪气总算是被刹住了。 不过官方对于经济的阻碍被扫清了,地方上的匪患却成为经济发展的不小威胁。 虽然说经济发展对于诸多农户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同样也吸引了一些懒惰的人,随着经济的发展,他们能够抢的钱财更多了,反而吸引了更多的从业者,颇出现了几个很大的贼匪团伙。 陈宓听说了之后,研究了一番,如果让地方的厢军或者禁军去干这些事情,估计还是要劳师动众,而且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对于大宋朝的军队,陈宓并没有什么信心。 于是,陈宓干脆让央行的护卫队去执行这个任务。 央行的护卫队本身便是专门与这些贼匪打交道的,由他们去处理,最是合适不过,而且……陈宓也存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想法。 央行的护卫队,因为央行有钱,所以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比起军队更加先进,训练的那一套,组织纪律方面,可是陈宓用后世的练兵法精选而来的,练出来的兵,可不是现如今的兵能够比的。 让这些护卫队去剿匪,也能够让他们见血,成为合格的军人,以后说不定有用武之地呢。 果然,央行护卫队出马之后,将几大团伙一扫而空,然后分为几队,到处去剿匪,盘踞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团伙,都被肃清了一遍,这等行为也鼓励了许多州县,也组织起来自己的护卫队,将盘踞在自己州县的盗匪给扫了,一时间海晏河清。 治安便好,各类关卡取消,经商环境前所未有的好起来,加上陈宓开设的工业园,全国的物资流通变得便捷起来。 熙宁十一年,这一年赵顼决定换个年号,经过讨论,以元丰为年号,于是熙宁十一年变成了元丰元年。 在陈宓的梳理下,大宋朝的经济发展十分的迅速,实际上到了熙宁十年的年底,朝廷第一次有了充裕的资金,在供应了官员俸禄、军队开支、对外的岁币以及各项繁杂的开支之后,依然有两千余贯的结余,这对于大宋朝来说可是真的罕见。 而这也激发了赵顼的雄心。 陈宓时常与他讨论大宋朝的弊病,但却不赞同改变太快,在这之前,赵顼是同意的,但有了这么多的结余之后,赵顼终于打算干件大事。 便是他筹谋了许久的官制改革。 陈宓实际上觉得时机并不适合,但赵顼却是觉得最合适不过。 “……现如今的时机大约是最好的,因为国库里的钱很多,改制需要不少钱,若是别的年份,没有足够的钱,想要改制,却是不太合适,毕竟一旦改制,各类公文、官服官衙等等都要重新制定,里面的花费是不少的,现在有了这么多的结余,的确是更加合适的。 此事静安你要支持朕,朕早就受不了这繁杂无比的官制了,你知道么,有时候连朕都不知道什么差遣什么官是作甚的,别说一些官场新丁了,关键是,正是因为里面的模糊地带,给了一些权力寻租创造了很多的空间! 朕想要干点什么事情,明明很快便能干好的,但颁发下去,却是要好久才能干好,甚至直接干脆荒腔走板了,实在是不改不行啊,静安!” 谈起这事情,赵顼当真是一肚子的牢骚。 见到赵顼如此,陈宓也不反对了。 不过赵顼要的可不是陈宓的不反对,而是他的支持,为了让陈宓参与此事,他任命陈宓为流内铨,专门处理此事。 按照赵顼的计划,首先对中央机构进行整改,使“台、省、守、监之官实典职事,领空名者一切罢去,而易之以阶,因以制禄”。 此事原本最为困难的是宰执大臣的反对,但张载作为昭文相,他力主此事,自然也就顺利推行下来了。 此次改制目的是适当合并机构,裁减官员,使官员名实相符,有职有权。减少推诿,于是,重新树立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统管中央行政,便是正本清源的最重要举措了。 中书省主管宣布皇帝命令,批复臣僚奏议,决定重要官员的任免,下设吏房等八房办事机构。门下省主管审议中书省所定事宜。尚书省是执行机关,设宰相,分六部,行使实际权力。 但兵部只管保甲、民兵等事,实际兵权仍为皇帝和枢密院掌管。 在赵顼、张载以及陈宓的联手之下,关于中央的各机构很快就改制成功了,宋初以来中央机构虚职多而实职少的弊端,得以扭转,原来“三高官官不预朝政,六曹不厘本务”的怪现象消除了。 其次,赵顼统一了全国官员的薪金,原来只领薪金的虚官,改为相应的阶,以阶级领薪金,以便于对官员的考核和使用,使“卿士大夫涖官居职,知使责任,而不失宠禄之实”,发挥官员的积极性。 这些其实并不算难,毕竟中央的机构,只要皇帝与宰相能够齐心合力,便能够管好,但到了地方,却是不好处理了。 这也是原本元丰改制评价不高的原因,赵顼请陈宓支持,便是要将地方也一并改过来。 陈宓原本不愿意,但经过赵顼的劝说以及他自己的深入思索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决心要碰碰这个大难题。 不过陈宓也取了巧。 他意识到,改制最大的问题是触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如果改制不触及他们的利益呢,那能不能变不可能为可能呢? 改革官制的目的是什么? 原本的历史上,改制是为了省钱,但现在改制却是为了厘清吏治,让治理效率变得高效起来,因为现在并不缺钱! 有了这个思路,陈宓便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了。 只要拿下官员有官可以做,他们便不会反对。 而且陈宓是为了将职责落实下去,让每个人都各有职责,有自己管理的一摊子,让每个人都权责统一。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以前权责不清,大家并不十分清楚自己该管什么,什么不该自己管,于是有些人权力很大,有些人干脆便是虚职,而事情干不好,也没有人因此而负责,干好了,也可能不会被承认,于是便形成了得过且过的心态,谁也不愿意做事情了。 但陈宓的做法是,将官员的职责给落实下来,只要有官职的,都会有实权,将所有的差遣的职责都落实到官职上,那么官职便有了实权,当然,权力给了,那么如果干不好,一样是要追责的。 在这个原则之下,陈宓开始带着人进行全国性的厘清。 陈宓花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才算是将这个事情给初步给梳理好,但也只是一个初略,但总体的原则定下来了,地方自然会形成一套心的体系,接下来只要京城的吏部统筹考核,出了事情追责,只要执行下去,效率自然便会上来了。 陈宓连着干了两件大事,赵顼自然是要酬功的,过去的两年,陈宓一直在管理官员,在改制之后,流内铨变成了吏部郎中,而到了元丰二年底,赵顼正式将陈宓升迁为吏部侍郎。 元丰三年,张载的身体终于还是撑不住了,连着卧床不起,他自己倒是想着为弟子们的多撑一年半载,但陈宓却是不愿,强行让张载告了老,不过也没有回横渠,便留在汴京养着。 不过好在到了这个时候,陈宓已经算是能够独挡一面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打仗也要讲经济 “天官,陛下召见。” 冯怀恩恭敬与陈宓见礼。 在元丰改制之前,吏部职务为审官院、东西铨所掌,吏部尚书亦不治本部事,经过改制之后,吏部将审官院以及东西铨所分出去的权力重新给收了回来,于是吏部再次一跃成为六部之首。 不过, 吏部改制也有说法,原本的审官东、西院为尚书左、右选,主要由尚书主持,管理较高级的文武官吏; 而原本的流内铨、三班院为侍郎左、右选,由侍郎主持,管理较低级的文武官吏。 而这尚书左右选与侍郎左右选合称吏部四选,里面也各置郎中、员外郎,分掌铨选之政。 至于高级文官须由中书省敕授,高级武官须由枢密院宣授, 不归吏部管理,但那都是顶级官员,其余所有的官员,都需经吏部铨选,因而吏部成为六部之首也是理所当然。 现如今吏部尚书空置,所以部内事务,皆由侍郎陈宓兼任,带领领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司,各置郎中、员外郎,掌爵勋考课之政,所以不少官员见到陈宓,无不以天官称之。 陈宓一笑:“冯大伴折煞小子了,哪里敢称天官!” 冯怀恩笑道:“也是迟早的事情了,陈侍郎,官家请你去商议要事,咱们还是别让官家久等了吧?” 陈宓赶紧收拾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服, 跟着冯怀恩往崇政殿走去, 一边说道:“大伴,官家找我是什么事情啊?” 冯怀恩低声道:“此事是机密……” 他加快了两步,陈宓赶紧跟上,后面的小黄门纷纷慢下了脚步,离他们远了一些,冯怀恩才低声道:“……官家想要对西北动兵,正与诸多宰执问计,不过吕相等人并不赞同,相争颇为激烈,刚刚这不大吵了一架,现在谁也不理谁呢。” 陈宓一听顿时有扭头往回走的念头,冯怀恩赶紧抓住了他的肩膀,急道:“陈天官,不兴你这样的啊!” 陈宓苦笑道:“官家宰相他们的事情,我这小小的……” 冯怀恩冷笑道:“哈,堂堂陈天官,原来的小昭文相也好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让人笑话么,张相没有退的时候, 小相公您可是气吞天下如虎,一手操弄天下官员,天下官员视小相公如虎,尤其是入京述职的时候,无不战战兢兢,现在小相公竟然说自己是小小的?” 陈宓讪笑道:“之前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又不是当真有这么大的威风,而且说到底就是为官家做事情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威风不威风的。” 冯怀恩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陈天官,官家顶着压力不设吏部尚书,便是想让您将吏部给撑起来,天下官员都怕你,这是好事情,有你坐镇,天下官员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比起以前,这吏治可是清朗了不少。 可换句话来说,这也是官家对您的倚重,士为知己者死,现在官家需要您的支持,这个时候,陈天官可不要退啊!” 冯怀恩的话看似苦口婆心,但却是点出来关键之处,不无威胁之意,意思是,此次若是陈宓不站在官家那一边,恐怕官家也是要有意见的。 陈宓皱起了眉头:“吕相他们还在崇政殿么?” 冯怀恩摇摇头:“此次是官家召见你。” 陈宓脸色微沉,只是点了点头。 果然在崇政殿只见到赵顼,赵顼脸色也不是很好,见到陈宓的时候,还是露出一些笑容来。 这几年陈宓可是帮他干了不少大事情,虽然说这几年王安石退了,但奇怪的是,王安石退了,张载上来之后,有陈宓的帮忙,这国库里越来越是丰盈,而官制改制的事情也完成得十分的圆满,现如今的吏治,比起之前来,不知道要胜出多少。 实际上到了今年,他才真正感觉到有了掌控天下的感觉。 不过,这些天他又渐渐感觉失去了掌握朝政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感觉非常地不爽。 “静安,你来了,快坐下。” 陈宓赶紧与赵顼见礼。 赵顼不耐烦的挥手道:“不用这般,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多礼,你先听朕说,真要对西北用兵,你支持还是不支持!” 陈宓立即表态道:“那自然支持,官家胸怀大志,收回故土之志,这是列祖列宗都要赞同的,若是有条件,最好是连燕云也一起收回。 官家,臣觉得现在正是时候,现如今朝廷吏治清明,国库丰盈,粮草丰收,上下一心,军队那边也是兵强马壮,人人求战心切,正是席卷西北的时候……” “等等!等等!” 赵顼一脸的诧异看着陈宓。 “朕怎么觉得你说的是反话,欺君可是大罪,静安!” 陈宓看着嗔怪的赵顼,脸上露出笑容来:“官家觉得臣哪里说得不对?” 赵顼摇头苦笑道:“你说得倒是没有错,元年改制至今,吏治的确是清明了不少; 国库有你的努力,的确这几年是愈加丰盈; 而荆湖地区因为你之前的布局,丰收了几年,天下已经没有缺粮之虞,唯恐谷贱伤农,现如今你所说的荆湖熟天下足的预言也已经实现; 军队那边有钱有粮,这些年朕对军队也是下了心思的,大约也有战力的,所以,你所说倒也没有什么错。 不过……” 赵顼苦笑看了看陈宓道:“……静安你行事历来缜密,没有只赞成的道理,就算是赞同一个事情,也会说出一些需要查漏补缺的地方,如果全然是赞同,大约是有问题的吧?” 陈宓哑然失笑:“官家,你这……” 赵顼摆摆手道:“好了好了,静安,你该说便说,别的人反对朕,朕会生气,但你有反对的意见,朕却是一定会认真思考的,不必与那些人一般作态。” 陈宓笑了笑道:“官家,这一战么,不是不能打,只是臣觉得打起来不经济罢了。” 赵顼愣了愣道:“经济?打仗也要讲经济?” 陈宓笑道:“打仗不仅要讲经济,还要大讲特讲!”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五路伐夏 赵顼这下子倒是来了兴趣了:“快讲讲,快讲讲。” 赵顼对于陈宓的经济上面的学问是十分佩服的,也时常与陈宓探讨请教,学会了许多的东西,现在听说打仗也能够扯得上经济,顿时兴趣也来了。 陈宓笑道:“臣给陛下讲故事吧。” 赵顼点头,陈宓时常给他讲故事, 通常道理便会蕴藏在其中,这也成了他们颇为熟悉的讲学方式了。 陈宓道:“齐国想要征服楚国,于是国主齐桓公问管仲。 “楚国是一个强国,其人民精通格斗的技巧。我们要举兵讨伐楚国,恐怕力不从心。一个楚国就很麻烦了,以后称霸的路就更麻烦了?” 管仲说:“大王您出高价购买楚国特产的鹿吧,这一招准管用。” 齐桓公于是在与楚国交接的边境上设立了一座小城, 并派人到楚国购买活鹿。 楚国活鹿的价格为八万钱一头, 管仲让齐桓公派中大夫王邑带了二千万钱去楚国大肆搜购。 楚王听说了这件事情,对其宰相说:“金钱,是人都喜欢的,也是国家赖以生存的东西。 而鹿,不过是禽兽而已,楚国多的是,即使都不要也无所谓。 现在齐国出那么多钱来买我们不需要的东西,这是我们楚国的福气啊!老天让齐国来便宜我们,太好了! 赶快发布命令,让老百姓赶紧捕捉活鹿,尽快把齐国手上的钱换过来!” 为炒作这一事件,管仲还煞有其事地对来自楚国的官方采购商说。 “你能给我弄来二十头活鹿,我就赏赐你黄金百斤;弄来二百头,你就可以拿到千斤黄金了。楚国就是不向老百姓征税,钱也是够用了。” 于是楚国轰动了:无论官方还是民间,男女老少, 全都来劲了。老百姓都放下手头的农活, 漫山遍野地去捕捉活鹿。 这个时候,管仲让大臣隰朋悄悄地在齐、楚两国的民间收购并囤积粮食:楚国靠卖活鹿赚的钱,比往常多了五倍;齐国收购囤积的余粮,也比往常多了五倍。 于是,管仲对齐桓公说:“好了,这下我们可以安心去攻打楚国了!” 齐桓公问:“为什么?” 管仲回答:“楚国拿了比往常多五倍的钱,却误了农时,粮食又不可能几个月时间就可以收割的,楚国到时候一定会去收购粮食的。到时候我们封锁边境就行了。” 齐桓公恍然,于是下令封闭与楚国的边境。结果楚国的米价疯涨,楚王派人四处买米,都被齐国截断,逃往齐国的楚国难民多达本国人口的十分之四。楚国元气大伤,三年后楚国向齐国屈服。” 这个故事赵顼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在此之前,没有谁如同陈宓这般说得这般清楚,赵顼悚然而惊道:“这难道便是你说过的经济战?” 陈宓笑道:“便是如此了。” 赵顼琢磨道:“那么,咱们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击败西夏么?” 陈宓笑着点头道:“单纯靠经济手段自然是不可以的,但咱们确实可以靠经济的手段减少征伐的难度。 若是让臣去征伐西夏, 臣会先以经济侵略,先以资本侵入西夏,以经济利益吸引西夏王公大臣, 用重利诱之,令他们与西夏王离心离德; 其次是通过做生意,在夏国收集信息,包括夏国朝内大势、农业丰收歉收、地形地图等等消息; 另外便是用大宋繁华建立起对西夏百姓的吸引力,让他们从心里向往大宋,这也是可资利用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宋要控制西夏的经济命脉,要做到有一天,一旦大宋对西夏不满,一声令下,西夏便要陷入穷困潦倒的局面。 到时候大宋举兵伐夏,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这边了,击败区区西夏,不费吹灰之力矣。” 赵顼颇为意动:“此法需得几年布局?” 陈宓道:“请陛下给臣三年的时间,趁着这三年的时间,陛下也可以大力整顿军备,三年后,咱们去西夏王宫赏月。” 赵顼皱起了眉头:“还要三年……” 吕公著等人说服不了赵顼,陈宓一样说服不了赵顼。 三年太久,赵顼只争朝夕。 从治平四年登基,到得这一年,实际上已经过去了足足十五年的时间了,赵顼也没有太多的耐心了。 正如他们所说,国库充盈、粮仓里的粮食都要溢出来了,吏治也是从仁宗时代以后最清明的时候,虽然说上下并非一心,军队也并没有兵多将广,但赵顼自觉地已经准备充分了,至少大宋朝是输得起的! 于是,在元丰四年的七月份,赵顼等来了一个天载难逢的好机会。 夏毅宗李凉祚死的时候年仅21岁,他的儿子李秉常继位时只有8岁,西夏的大权被梁太后及其兄弟梁亿埋所掌控。 梁太后是党项化的汉人,为了得到党项人的支持,从各个方面与宋朝作对,尤其是废除了她的丈夫李凉祚当年推行的汉礼。 到了公元元丰四年,李秉常已经16岁了,但没有自由、没有权力,虽然名义上已经亲政了,为了夺回失去的皇权,李秉常决定找宋朝作为外援。 他作出两项决定: 第一,在西夏境内废除蕃礼,推行汉礼; 第二,他愿意把“河南地归宋”,河南之地,指的是黄河河套平原以南,包括西平府和党项人发迹祖业的定难五州。这个价码就有点高得吓人了,李秉常为了皇位,为了生存有点疯狂了。 结果,李秉常被他老妈梁太后赶出皇宫,关押在皇宫七里外的木砦里。 李秉常再怎么胡闹,他好歹也是皇帝,在西夏,皇族和后族争权变得非常惨烈。 李秉常在七月被关押,在同一月份里,赵顼就积极进行了战争动员。 集中包括熙河路在内的西北军团的所有力量,分五路伐夏: 第一路,由熙河路、秦凤军总管李宪率领,步骑3万加上吐蕃董毡的3万骑兵,攻击目标为兰州、灵州,如果灵州被友军攻取,则目标改为凉州。 第二路,由鄜延军种谔率领。鄜延军9将54000人,另加东京禁军7将39000人,总计93000人,出陕西攻米脂,取夏州,目标是怀州。 第三路,由宦官王中正率领河东军,步骑共计6万人,民夫6万,马2000匹、驴3000头,另加民夫5万人作为后备。先攻取怀州,后渡黄河,进入西夏腹地。 第四路,环庆军由高遵裕率领,蕃、汉步骑共87000人,民夫95000人,目标是灵州。 第五路,泾原军由刘昌祚率领,由51062名步兵,5000匹组成,目标是会同环庆军攻取灵州。五路西征,全军总计35万人,民夫20万,全加起来共有56万人左右。 第三百二十七章 早有预料 当一个国家的战争机器启动之后,整个系统便没有能够清闲的,即便是与军队、粮草、征兵无关的吏部,也顿时忙得不可开交起来。 当战争打起来的时候,对于各地的官吏的管控,也是一项大工程。 有官吏征兵出色的,也给与嘉奖, 有官吏借机搜刮贪污受贿的,得进行处罚,有临阵脱逃的,要将其抓捕审判,有以身殉国的,要想办法给与追认……这些都是坚定战争信心的事情,一件也是疏忽不得的。 实际上,陈宓从赵顼决定要打之后,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他没有办法改变赵顼的想法,但可以经过多方筹谋,尽量给战争创造更好的机会。 所以,陈宓对熙河路、延庆路、秦凤路等几路靠近前线的官员进行调整,换上了更加精明强悍的官员过去,尽量给军队创造更好的后方,有这些精明强悍的官员在,至少军粮筹措运输,以及后方稳定的问题会被解决好,尽量保证,如果战事除了问题,那一定是战之罪! 对于陈宓的动静,赵顼也是有所耳闻,在布置完军事的事情之后,闲暇下来了,也会与陈宓聊一聊,问问陈宓的所为何事。 陈宓解释道:“所谓大军未行,粮草先行, 战争是一项非常系统的工作,文治武功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臣不懂军事,但知道该如何给前方以支持。 前方军队在大战,后方的官员一定不能拉后腿,那么先行整顿好文官,才能够保证不出纰漏。” 对于陈宓的说法,赵顼虽然认可,但并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大约重点还是在军事上,至于官员的调整,或许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不过陈宓也不在意,他只管做他职责之内的事情,至于职责之外的事情……他想管也管不上,不过好在改制之后,吏部也不是全然对军队插不上手, 因为改制之后,关于武官吏选试、拟注、资任、迁叙、荫补、考课之政令, 封爵、策勋、赏罚、殿最的职权也在吏部。 所以,陈宓这个吏部侍郎,也是吏部现在实际上的首长,是有一些发言权的,不过筹建的时候还是以枢密院为主,但等战争之后的赏罚,陈宓却是握有大权的。 关于五路伐夏之事,陈宓心中是有一些计较的,在他的记忆之中,此次伐夏,大宋会败得很惨,所以,他肯定是要事先做一些准备的。 虽然说现在的大宋比起历史上的那个大宋要强盛不少,但强只在于富裕程度以及吏治,军队的强弱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次赵顼亲自主持这场灭国之战,他身边再也没有王安石这样的智者掌控,他压上的筹码,不仅仅是军队的数量,而且包括熙宁变法来的所有家底。 但是五路大军西征,不是一个统帅,而是3个主帅,李宪、王中正、高遵裕,2个太监,一个外戚,王中正节制种谔,高遵裕节制刘昌祚,而军中宿将种谔、刘昌祚竟然没有自主权! 实际上王韶与郭逵才应该是统帅的最合适人选,但此时王韶已经病死了,而郭逵是注定不能用,尽管他把交趾杀得如何的落花流水,回国后照样被贬谪。 陈宓关于领帅之事曾发过建议,建议让郭逵带领,但没有说几句,便被吕公著给怼回来,看赵顼的意思,也并没有启用郭逵的意思,陈宓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对于此次的战事也不太抱着太大的希望了。 果然,仗打起来了之后,接踵而来的坏消息便充溢了陈宓耳中,陈宓偶尔见到赵顼,脸色也是越来越凝重,偶有欣喜,但越是往后,便也越来越是失望。 九月二十五日,前方消息传来,种谔的鄜延军在九月十五日祭旗,二十四日出绥德,沿无定河北上,按原计划攻打米脂城。 在米脂城下,种谔连续攻打了三天,米脂城岿然不动。 可是西夏的后党大将梁永能带领8万人援军杀到了。 种谔以9万人对8万人,面背坚城,身在敌境,毫无半点优势。 九月二十七日,天降大雾,梁永能率领8万铁骑,决定在凌晨进攻,一举覆灭宋军,在接近米脂城的一处山谷里,夏军遭到了宋军的伏击,经过6个小时的激战,夏军依然不能击溃宋军,在西夏人困马乏之际,种谔亲率军攻击,四面八方的宋军像潮水般涌来,疲劳的夏军再也坚持不住了,党项人“奔丧两道边”,“血染银川为之尽赤”。 鄜延军追杀20余里,斩首8000余级,夺马5000匹,俘获西夏枢密院都按官麻女赤多哥等7名将领。此战获胜后,鄜延军准备攻城,但米脂城开门投降了。 种谔夺取米脂城、银州、夏州,逐步推进。 十一月初,进占麻家坪,八天后,攻取盐州,可天降大雪,军队没有御寒的衣服,粮草也不济了,雪后清点,减员五分之一,即使这样,鄜延军依然向白池、灵州方向攻击前进。 熙河军团从兰州出发,东进女遮谷,在女遮谷击败西夏军队,继续向天都山进军。 十一月上旬,西夏集结数万精骑,与熙河军团在天都山脚下野战,没有悬念,西夏人前锋被歼灭,只逃出了后队。 李宪冲上天都山,把李元昊留下的皇宫烧成了白地。 消息传回汴京,宋朝官家官员百姓俱都欢腾,唯有陈宓面沉如水。 随后,陈宓收到了消息,王中正带着河东军在九月二十三日从麟州出发,只带了半个月的粮草,一路上谨小慎微地前进,他的前面没有一个敌人,但是冷、饿折磨死了两万军队! 在吃光粮食后,十月底,退回到宋境。 王中正带着军队在西夏境内进行了一次野外徒步,就结束了使命。 令人觉得可笑。 而刘昌祚率领的泾原军按计划沿葫芦川北上,与环庆军会合,然后围攻灵州城。 但等泾原军到达磨脐隘时没有看到环庆军,高遵裕失约了,而他的前面却有数万西夏骑兵,而已方只有5万步兵,刘昌祚因地制宜摆开阵式,迎接西夏骑兵的冲击,用神臂弓给西夏骑兵造成了重大伤亡,最后由郭成率800骑兵完成最后一击,此役,斩首2460级,生擒敌军主将侄吃多理以下22人。 这本是好消息,但问题是,在胜利后,泾原军顺路攻取了鸣沙城,获得了大量军需。当刘昌祚的泾原军冲到灵州城下时,灵州城的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居然打开城门出城迎战,就在泾原军快要抢占城门的关键时刻,消失多时的高遵裕出现了,派人命令泾原军停止攻击,很明显高遵裕要抢功! 就这样攻取灵州城的机会消失了,西夏人回城死守。 高遵裕不仅没有客气地对待刘昌祚,还愤怒要撤刘昌祚的职,指定刘昌祚的副手姚麟接替,愤怒的姚麟拒绝,一顿大吵,结果是泾原军退出灵州争夺,负责在外围防守。 高遵裕率领环庆军攻城,但灵州城是一座坚城,城防可以与太原城媲美,对于缺少攻城器具的环庆军来说,攻城没有一点效果。 对于西夏方面来说,如果灵州城丢失了,都城兴庆府就将不保,因此,派出了最强大将仁多零丁来援,在灵州城外围,泾原军没有抵挡住夏军的攻击,同样环庆军就没有抵挡就让西夏援军进了城。 事后,高遵裕指责刘昌祚没有抵挡住援军,要把刘昌祚拖出去砍了,这激起了泾原军的愤怒,如果不是刘昌祚识大体,就出现军队哗变了。 这仗已经没法打了,敌方守城人数上升,而已方士气低落,刘昌祚也气得病倒了,围城18天没有一点效果,还传来粮草被截的消息。 十一月底,天寒地冻,西夏人掘开了黄河堤,宋军被迫紧急撤军,但还有水被淹到了,大量辎重丢弃。高遵裕领环庆军在前面跑,而让泾原军断后。在寒冷、缺粮、冰水中撤退的泾原军死伤惨重。 到了十二月上旬,两支军队才撤回到宋境,环庆军损失五分之一,而泾原军减员过三分之二。 灵州城下失败的消息传到京城后,赵顼陷入深深的失望中,但他还是命令李宪撤军。 种谔的鄜延军在十二月中旬到达白池,再也无法前进,只好撤军。 五路伐夏,虎头蛇尾,首先是部分领军将领的无能,如高遵裕就负有重大责任,王中正出兵竟然只要了半个月的粮草; 第二,后勤供给跟不上,对这样重大战役的困难估计不足,宋军不是败给了夏军,而是败给了天气。 此次战役中,宋军展现了强大的野战能力,军队实力已经完全超过西夏军队,鄜延军攻取了米脂,熙河军团攻取了兰州,这些都算是非常大的成功。 但最终的结果,赵顼与朝廷百官,终究是无法文过饰非的,败了便是败了。 “静安,你是对的。” 在下了撤退命令之后,赵顼如同被抽去浑身气力,满是懊恼与陈宓说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公平待遇 “静安,你是对的。” 在下了撤退命令之后,赵顼如同被抽去浑身气力,满是懊恼与陈宓说道。 陈宓摇摇头道:“官家不必过于懊恼,此次也并非全无收获,经此一仗之后,西夏短期之内已经是没有还手之力了。 毕竟此次大仗发生在西夏境内, 为了对抗大宋,西夏不惜坚壁清野,坚壁清野的策略,虽然有效,但终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西夏想要恢复元气遥遥无期, 但咱们大宋朝,只要国内根基不动摇, 按照现如今的经济发展速度, 现在的损失,也不过一两年就能够弥补回来。” 赵顼苦笑道:“话虽如此,但终究折兵损将,又损失了大量的钱财,还是我这个官家的问题啊。” 陈宓还是摇头道:“陛下,无论是谁错谁对都好,军队肯定是有大问题的,此次暴露出来很多的问题,何不趁此事将军队的问题好好地清理一下?” 赵顼看了一下陈宓,眼神之中带着疲惫,想了想道:“你觉得该如何整饬?” 陈宓将手拢在袖子里,脸上表情寡淡,嘴里轻轻道:“高遵裕抢功,导致错失夺城良机,此事乃是此役失败最为关键之事,另外, 王中正出兵竟然只要了半个月的粮草, 此乃重大失误。” 赵顼皱起了眉头道:“此二人的确是有重大失误, 静安,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陈宓抬起头望着崇政殿的大梁,呵呵一笑:“环庆军损失五分之一,而泾原军减员过三分之二,以及二十万民夫尽丧……死于此次战役之中大约有三十万人,俱都是因为此二人之过错……官家,臣觉得,这两人如果不以死谢罪,三十万冤魂难以瞑目啊!” 赵顼脸色顿时一变,有些犹豫道:“王中正是宫人,杀了倒也是罢了,但高遵裕毕竟是国舅,杀了他,高太后恐怕要伤心过度的,要不,还是贬官作为惩罚吧。” 陈宓微微闭上了眼睛,一会之后再次睁开, 脸色变得坚毅起来:“臣会弹劾高遵裕与王中正,此二人之罪, 不死无以谢天下!” 赵顼叹息道:“静安你何苦如此,你这般弹劾,无论高遵裕是死是活,你都会被高太后恨之入骨,朕若在,倒是能够护着你,但有一天……” 赵顼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转移话题道:“……此事你还是莫要插手了,是了,刘昌祚该如何处置?” 陈宓立即抓住了一些线索,追问道:“官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赵顼脸色有些不自然,呵呵笑道:“无妨无妨,都是小问题,却说说刘昌祚该如何处置吧,吕相说要将刘昌祚一起贬谪,你怎么看?” 看赵顼的脸色有些苍白,陈宓心下不由得有些狐疑,但没有多问,只是道:“刘昌祚本该建立奇功,却因为高遵裕落得如此下场,此战罪不在他,不仅不该问罪,还该重用他,若这等人才也要受到惩处,以后怕是没有人愿意为朝廷卖命啦官家。” 赵顼不置可否,只是道:“好,此事朕再与吕相他们好好地谈谈,接下来的中低级军队以及士兵的奖赏处罚,却是要让你多劳累了。” 陈宓点点头道:“臣会尽快落实,会尽快落实成为文件交予官家。” 赵顼点点头。 陈宓出了殿外,看着晦暗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他意料一般,王中正被贬谪去看守皇陵,高遵裕被贬谪为郢州团练副使,本该奖赏的刘昌祚,也被剥夺了官职,暂时在家赋闲。 陈宓听闻了此事,不由得心下黯然。 该治死罪的,却只是被贬官,本该奖赏的,却只能归田,这样的朝廷,无论是遭遇什么样的厄运,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天降大雪,似乎在为三十万死于战争中的人哀嚎。 一辆马车在大雪中孤独前进,来到一处大宅前,秦大步下车敲门,里面有个老门房。 秦大步道:“吏部侍郎陈宓求见刘帅,烦请通告一声。” 老门房听闻是吏部尚书,赶紧道:“还请贵人稍等一下,老奴进去禀告一下老爷。” 老门房连门都没有关,赶紧跑去里面报信去了,一会之后,里面有嘈杂脚步声传来,中门也随之大开。 陈宓立在门下,见到居中一个气雄貌伟的老人,正是刘昌祚。 刘昌祚见到陈宓个,赶紧见礼:“草民见过陈侍郎!” 陈宓赶紧过去扶住刘昌祚,刘昌祚顺势起身,这一起身,顿时感觉颇有压力,他身为军人,尤其擅长武艺,从小打磨出来的身躯极其雄伟,但在陈宓面前,犹然小了一号! 陈宓笑道:“刘帅不日又要被委以重任,又何必自轻,这般自称草民,难道是怨恨朝廷处事不公么?” 刘昌祚顿时在大雪天里被吓出微微冷汗,赶紧道:“不敢不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刘昌祚怎么敢抱怨!” 刘昌祚将陈宓请进大堂,令人上了热茶糕点之后,便将人都撵走,只留下陈宓与他自己。 刘昌祚曲意道:“陈天官亲自来……在下家中,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告?” 陈宓笑着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此次来,算是有要事,但也不算是公事,就是有几句心里话话想与刘帅说说。” 刘昌祚心中打鼓,不知道陈宓这个吏部侍郎来家中作甚,只能看着陈宓怎么说。 陈宓微微叹气道:“此次朝廷对你的处理,我是不太赞同的,你有大功,本该奖赏,但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若是对朝廷有怨恨,也是应当……” 刘昌祚顿时落泪:“刘某不敢怨恨,只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委屈。 在此战之前,先父刘贺在定川之战中牺牲,我得以父勋被朝廷录为右班殿直主,后迁为西路都巡检。 后出使辽国回朝后,官家亲自考试我驰射,百发百中被授其通事舍人之职。 夏兵入侵刘沟堡,我率骑两千出援,敌人在黑山设下万骑埋伏,先以小队诈败,诱我深入,结果被重军围困,两军厮杀,难分胜负。 黄昏时分,夏兵主帅骑马前冲,企图活捉我,我一箭射去,正中敌帅咽喉,跌马而亡。夏兵见主帅已死,纷纷溃逃。 战后,当时主帅李师中向朝廷报我为头功,我也因此被任为阶州知州。后入蜀破羌有功,加皇城使、荣州刺史、秦凤路钤辖,又加西上阖门使、果州团练使、河州知州。 此战被任泾原副都总管,领兵西征,诏命率兵五万,在环庆都总管高遵裕的统一指挥下,泾原、环庆两部合军西进。 我部已入夏境,而高遵裕部却迟迟不到。我只好孤军深入,到达磨脐隘后夏兵十万据险抵抗,我军不能前进,当时我手执两盾,奋勇向前,率先登关,夏兵惧之而稍退,我见此良机挥师而上,乘胜掩杀,斩敌一千七百余人。 又进鸣少川,取其地窖存粮。兵至灵州城,夏人城门尚未来得及关上,我领先锋夺门,几乎就要攻入城内,这时高遵裕却快马遣使,阻我攻城。 我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暂不攻城。这天晚上,高遵裕在距灵州城三十里的地方遭遇夏兵,我得信后派兵数千前去救援。 夏兵撤走后,他却嫉妒我,想以应援迟缓之名杀掉我,若非被部下劝止,我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但也被解除了兵权。 高遵裕围城十八日而不能下,反被夏人决开七级渠灌淹,我军溃败。高遵裕命我断后,然后把失败罪责强加于我! 陈天官,此役之罪实不在于罪官身上,乃是高遵裕之过矣,罪官着实是不服啊!” 刘昌祚泪流满面哭诉。 陈宓点点头道:“这些事情我已经得知,就是因为知道你委屈,所以今日特意来抚慰你,刘帅……” 刘昌祚赶紧拭去泪水,告罪道:“不好意思,是罪官失态了。” 陈宓点点头道:“人之常情而已,刘帅,你的委屈我是知道的,朝廷不会让你委屈的。 此次五路伐夏只是一个开始罢了,以后大宋肯定要继续伐夏的,边陲还是需要你这样的帅才镇守才行,接下来有机会,我会推你上去的,希望你到时候莫要怨恨朝廷,好好地尽力。” 刘昌祚大喜道:“陈天官大恩大德,刘某无以回报,以后天官若是有事需要刘某,刘某一定会结草衔环相报!” 陈宓笑着摇头道:“我不是来与你市恩的,刘帅是一代猛将,不该因为冤屈而从此沉沦,无所作为,而且是朝廷对不起你,这也算是我代表朝廷向你道歉吧。” 刘昌祚泣不成声,握着陈宓的手不肯放手。 果然,陈宓很快便找到了机会,将刘昌祚推荐去了泾原,加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知延州,虽然比起之前略有下降,但却是重新带上了兵,至于想要官复原职,却是需要等候时机了。 不过很快便有了机会,刘昌祚在延州大修马政,建复堡砦,很快振兴当地军事,屡破入侵的夏兵,又杀其统军二人陈宓知道后,立即为刘昌祚请功,刘昌祚很快便被加为加皇城使,也算是官复原职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永乐城之败 五路伐夏说不好是胜还是败,但依据阵亡人数以及领兵主帅大多被贬谪,也没有取得很好的战果,大约算是败了,但为了顾忌朝廷的颜面,在宣传上还是有所偏颇,说起的时候,还是宣传胜利方面为多,至于最后的狼狈,大多是不太说起的。 但在民间,朝廷战败了的这个事情,却是被广泛认可的,大家大多不会责怪官家,但高遵裕、王中正这些人,却是被认为是祸国殃民的奸臣,连带着高太后在民间的风评都变得不好起来。 然而赵顼却还是不死心。 也许是因为有不停劝说犯错的人的心理,在战事之后,许久时间赵顼都很少单独与陈宓见面,却是与一个叫徐熹的青年才俊混在一起。 元丰五年,陈宓却是听到了赵顼想要再次发起对西夏的战争。 此事还在秘密的筹划之中,若不是陈宓的消息来源较多,他还真的也要如同其余人一般被蒙在了鼓里。 陈宓也并没有失落,并没有因为赵顼对他的疏远而感觉到失落,因为他其实很明白,离着赵顼驾崩的时间实际上也已经不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宓也渐渐得知这个事情的全貌,忍不住也有些叹息。 元丰四年大宋举全国之力,却在灵州城下折戟沉沙,损失惨重,但即便如此,宋军还是占领了大量地盘。 很明显,宋军已经无力对西夏发动大规模进攻,所以,种谔建议宋神宗,以筑城的方式稳固防线,并逐步蚕食西夏领土,待到城池完备,攻占灵州也就是时间问题。 这当然是个很好的方式,如果有军事经验丰富的老将执行此事,比如让提出这个建议的种谔去执行,大约是可以稳扎稳打蚕食西夏领土,最终达到战略目的的。 但赵顼却选择了相信徐熹。 徐熹此人少有志度,博览周游,以求知古今事变、风俗利疚,不事科举。 熙宁初,王安石行新法,徐禧便作了《治策》二十四篇,当时吕惠卿领修撰经义局,与以布衣充检讨。 赵顼见他的上策后,感觉他是一个大才,便授他为镇安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 岁余召对,顾问久之,曰:“朕多阅人,未见有如卿者。” 于是擢太子中允、馆阁校勘、监察御史里行。 赵顼爱才当然没有错,但此事他却只信任徐熹,却不相信鄜延路兵马总管,在西北征战无数,经验丰富,看问题的角度也很准确的种谔,却是酿下了大错。 赵顼将筑城的事交给了徐禧和宦官李舜举。 在北宋,文官的权力是大于武将的,到了前线徐禧就成了总指挥,但这里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徐禧根本不懂用兵,对行军打仗没有丝毫经验,派一个外行去指挥军队,自然会出大问题。 果然,徐禧到了西北之后,刚愎自用,没有采取老将种谔的建议,而将筑城地点选在了永乐城,永乐城地势险要,易守而难攻,然而,永乐城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水源。 那里是西北苦寒之地,不是南方,要想找水源是十分困难的,如果城内没有水,一旦被敌人围困,那必将成为死城,人没有饭吃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而没有水喝,三天就可能死亡。 对于这个问题,种谔提出坚决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地点选择问题,没有水源,就是原则问题。 可是,徐禧不听,将种谔被打发到了延州,陈宓之所以得知这些消息,便是因为刘昌祚也在延州,因而得知。 随后,徐禧发动二十三万民夫,开始建城,城池建得很顺利,一十四天之后,工程结束。 宋朝在西夏人眼皮子底下筑城,很快引起了西夏军队的注意,为此,西夏军决定拔掉这根钉子,永乐城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 因此,西夏人开始集结军队,党项人人口不多,所以他们在平民中抽出壮丁,10个人就抽出9个,可以说,几乎是全民皆兵了。 于是,宋夏战争再次爆发了。 陈宓再次忙碌了起来。 战争爆发了,赵顼也想起了陈宓,找陈宓单独去聊了几次,陈宓建议赵顼立即下命,让徐熹放弃永乐城,立即带着军民离开永乐城,暂时放弃这个地方。 赵顼听了陈宓这个建议,顿时有些不悦,后面也不找陈宓了。 陈宓也不着急,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后续的事情隔三差五传来。 得知西夏兵即将到来的消息,大将高永享建议,城内兵力太少,而且没有水,最好放弃永乐城,守是守不住的。 徐禧对此不以为然,反而认为高永享其动摇军心,将其丢进了延州监狱。 在徐禧看来,西夏人来得很好,正是他立功的好时机。 很明显,徐禧没有战争的基本常识。 如果在西夏人围城之前,撤走永乐城内的军民,其损失可以降到最低,可是徐禧不听。 见长官不走,宋军将士也只能硬着头皮守城了,大将高永能见敌人还未列好队形,正是偷袭的时候,便请示徐禧,派他出战,偷袭敌军。 西夏部队人数众多,如果在其未准备好的时候偷袭,或许是宋军最后一次挽回败局的机会。 然而,徐禧还是拒绝了,徐禧想体验一把金戈铁马的战场,随即亲自带兵出城列阵,在徐禧看来,战争就是这般儿戏。 步兵在后,骑兵在前,宋军最精锐的鄜延路骑兵开始向敌人冲锋,鄜延军的战斗很强,杀入敌人阵营,大肆砍杀。 如果在西夏人未准备好的时候,或许真能发挥奇效,可当时西夏人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任凭宋军如何反复冲击,西夏阵营仍是稳固异常。 毕竟人数在那摆着,几千骑兵该如何抵挡敌人几十万大军? 最终,骑兵部队不敌,开始向后撤退,后方是宋军步兵,骑兵裹挟着步兵陷入一片混乱,向城内退去。 西夏人也不糊涂,在围城的同时,将永乐城的水寨也攻下了。 由于永乐城内没有水,所以水寨修在了城外,没有高墙壁垒,水源当然守不住,这回永乐城内是真的彻底断水了。 由于西夏兵力太多,将永乐城围城数里,援军一时间也毫无办法,永乐城内的宋军想要活命,只能有一条路,那就是突围。 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徐禧再度拒绝突围,如是,永乐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没有水,军民开始相继渴死,就连马粪汁都被士兵拿来解渴,但这毫无作用。 徐禧的错误不可原谅,但徐禧不是个怕死的人,这位不通军事的将领,为了鼓舞士兵守城,亲自到了城头,晚上还士兵们睡在一起。 数日间,城内被渴死士卒超过一半,而西夏人也开始了疯狂的攻城,到了如此田地,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宋军也只能和敌人死磕,宋军的弓弩发挥了很大威力,成片的西夏人倒在城下。 可是,西夏人清楚城内的情况,不停地发起猛攻,起初,西夏人还将城下的尸体抢回来,而随着战况愈发激烈,西夏兵顾不得那么多了,城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活着的士兵,就踩在尸体上攻城。 如果城内有水,谁输谁赢还真的不好说,但城内早就断水了,在西夏人疯狂的进攻下,永乐城终归是无法抵挡,城墙被攻破,西夏人开始入城。 看着那城下堆积的尸体,西夏人陷入了癫狂,随即便是无差别的屠杀,高永能战死,徐禧、李舜举死于乱兵之中,几百名将校死于非命,包括民夫、士兵在内,二十余万人死于永乐城。 当消息传回朝堂时候,整个朝廷都静默了,唯有赵顼当庭痛哭。 这一场惨败,也让宋朝从皇帝到平民全部陷入了迷惘之中。 两年的时间,五路伐夏败了,折损军民三十万,永乐城之战也败了,折损军民二十余万,短短两年的时间,辉煌的大宋朝,连着遭遇两场伤害国本的大战,这已经是亡国之兆了。 但陈宓没有消沉,他利用自己的吏部侍郎的身份,积极进行调整,选拔更多有才能的年轻官员进入重要岗位,对于后期战败的官员军士的抚恤,他也积极干预,尽量将各种负面效果抹除,经过半年多的努力,朝廷总算是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大家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只是赵顼却是病倒了。 赵顼病得很严重,连着几个月的时间都下不了床,到了元丰六年夏天的时候,才算是正式康复,只是经过了两场大败,以及这一场大病,明明只有三十来岁的赵顼,却在大夏天披上了厚厚衣服,整个人看起来行将就木一般。 赵顼终于是重新召见陈宓,距离上一次单独召见,已经是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了。 赵顼看到陈宓,脸色带着愧疚:“静安,朕又错了!” 陈宓赶紧道:“官家不要这般想,此事大家都不想的……” 赵顼苦笑摆手道:“好了好了,静安不必安慰朕,朕不是诿过之人,错了就是错了,好在朝廷有静安你这样的干臣,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陈宓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五路伐夏战败之后赵顼召见他的场景,不由得也是苦笑起来。 赵顼也是苦笑不已,但随即振作起来:“静安,此次叫你来,不是找你闲聊的,你也在吏部侍郎职位上历练了这么久,也该给你加加担子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没有?” 陈宓愣了愣道:“臣倒是没有怎么想,官家您觉得怎么安排,臣都听着。” 赵顼笑了起来:“你也是不客气,别的大臣这时候不得赶紧说什么臣没有能力之类的话,非得三辞三让才接,你却是老不客气了。” 陈宓笑道:“臣就是一块砖,官家想要把臣往哪里搬,臣便往那里去,至于官位荣辱,臣也并不太在乎,反正臣有个官当便是了,至于官位高低,那也没有什么,反正臣自己有的是钱。” 赵顼感慨道:“是啊,有人当官是为了求财,有人是为了求名,你陈静安又有钱又有名,本该这般从容才是,不过静安,你却是不该如此得过且过,朕需要你发挥更大的作用。” 陈宓点头道:“官家只管吩咐便是。” 赵顼点头道:“朕本想给你加参知政事,但你的资历犹然不足,所以得先担任一下四入头,你猜猜,朕想让你干什么?” 所谓四入头,便是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 陈宓想了想道:“陛下想让臣去掌三司?” 赵顼笑道:“三司当然也重要,但却是委屈你的才能,哦,你经济上的能力自然是远超其余之人,但你的才能,不该只耽误在这上面。” 陈宓笑道:“难道是让臣去监察百官?” 赵顼摇头道:“你现在也可以监察百官,而且吏部侍郎那是能够任命官员的能力,比御史中丞是要有实权的,让你去监察百官,也是浪费你的才能,朕想让你去当翰林学士,便跟在朕的身边,跟着朕管理天下大事,随时出意见,这才是发挥你才能最好的职位。” 陈宓点点头,倒与之前的知制诰类似,不过翰林学士又是进了一层,可以在决策之前发表意见了。 赵顼见陈宓答应,不由得喜道:“有静安随时给朕出主意,以后朕也不怕再犯错误了。” 陈宓卸下吏部侍郎之职,担任翰林学士。 学士制度在南北朝时期出现,在唐宋时期被发扬光大。 太宗李世民便延揽天下的青年俊杰,将这股力量收归己用。到了唐玄宗当政的开元时期,国家发展蒸蒸日上,政治工作也变得更加繁忙。 朝廷设置的中书舍人,很难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本职工作,于是,皇帝便抽调了许多青年人才,让他们来担任中书舍人的副手。这些被临时抽调的人才,便是“翰林学士”的雏形。 为了安置这些人才,李隆基设置了“翰林学士院”,这是一个独立的机构,由皇帝直接调派。 他们的职责变得正规化,负责起草某些类型的诏书,并担任皇帝的政治顾问。在皇帝进行决策时,亦有一定的决策权。 安史之乱以后,由于天下用兵频繁,军国多务,深谋密诏,皆出自“翰林学士院”。 因此,翰林学士的地位就更加重要了,许多军国要事,甚至不与中书省商议。 据《旧唐书·陆贽传》记载,德宗时,泾原兵变,天子出奔,翰林学士陆贽“行止辄随从”,“虽有宰臣,而谋猷参决,多出于贽,故当时目为‘内相’。” 在大宋的翰林学士也有内相之称,治平四年时候,王安石便是以翰林学士之职位做事,虽然不是宰执,但却做着宰相之事。 不过,陈宓跟在赵顼的身边,却隐秘的发现,赵顼似乎很着急,似乎在布置许多的事情。 其余的人大约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但陈宓毕竟是未来人,结合历史以及他观察到的东西,大约得出了一个结论,不由得也是心惊。 在翰林学士职位上只呆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到了元丰七年的暮春,便被加以参知政事的职务,以参赞政事,正式跨入宰执的行列! 这一年,陈宓只有区区三十二岁! 第三百三十章 国储 赵顼不仅将陈宓调入中书省,还给陈宓加了太子少傅,并加天章阁侍讲,太子少傅被称为太子六师,不过隋唐以来这已经成了虚名,但天章阁侍讲是真正给太子讲课的。 也就是说,赵顼让陈宓成为太子真正的老师。 这是赵顼给太子留下人脉的意思, 也有托孤之意了。 不过,虽然有太子少傅,但却没有太子。 赵顼生了六个皇子,但只有最小的儿子活了下来,名叫赵傭,陈宓便是他的老师。 虽然说赵顼只有一个儿子,但赵傭的地位并不稳, 因为赵顼还有两个弟弟, 雍王赵颢三十六岁,曹王赵頵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关键是,赵颢、赵頵和宋神宗都是高太后亲生,论地位和出身,这二人也都具备了做皇帝的资格。宋朝又有宋太宗“兄终弟及”的先例,所以,这两兄弟说是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赵顼任命陈宓为太子少师加天章阁侍讲,里面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在元丰七年秋天之前,别的人不会想到这些东西,但陈宓却是感觉到了黯然,他知道赵顼大约是觉得自己身体不太行了,所以提前安排这些事情。 可是他现在才三十七岁啊! 其实陈宓与赵顼这些年来,说实话关系也非十分的亲密, 王安石时期,王安石才是赵顼的心头肉, 赵顼大约是将他当成一个出色的年轻人, 能够干一些事情,但与家国大事,大约还是要等以后的。 后来王安石退了,赵顼对陈宓的关注度高了不少,是因为陈宓步入了官场,并且协助他干好了经济与吏治的事情,但赵顼真正信任的还是徐熹。 等这两年徐熹在永乐城殉国之后,赵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想着为自己的儿子留下股肱之臣的时候,才真正看到陈宓。 因此,陈宓对于赵顼的观感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陈宓对于赵顼的变革是心存疑虑的,因为历史上这些变革并没有真正取得真正的效果,甚至为以后埋下灭国的隐患。 所以,在两次伐夏中,陈宓并没有那么坚定地阻止,只是干自己的分内之事, 尽可能让大宋朝少失血,至于其他的,还是颇为惜身的,尤其是在张载退了之后尤其如此。 不过陈宓并没有后悔,因为干大事便需得惜身,这道理他非常清楚。 不过,赵顼对自己的身体的预判是对的,在秋天的一场宴会里,赵顼突然突然开始抽搐,把酒杯都打翻了。 这是生病的前兆。 但开始还不是很严重,一直到元丰八年正月,赵顼突然卧床不起,不能处理朝政。 二月,赵顼疾病日趋恶化,愈来愈严重。 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已经来到了台面之上了,便是太子之位的确认。 赵傭虽然是赵顼惟一的儿子,但赵顼一直没有立皇太子,大约还是觉得自己还年轻的意思,他估计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会这么快的崩坏。 政事堂。 宰相吕公著脸色肃穆,看着次相王珪与参知政事蔡确,哦,还有另外一个参知政事陈宓。 吕公著道:“陛下身体久久不见康复,诸君,咱们也要为了大宋的江山考虑,该劝一劝陛下稳固国本的事情了,国有储君才能够稳定下来,你们说呢?” 王珪点头道:“吕相公说得有道理,此事的确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老夫建议明日咱们一起进宫,向陛下恳求定下此事,如此国本稳固,天下苍生才能够放下心来。” 蔡确却是怒道:“陛下才三十来岁,此次不过是偶感风寒,何至于此,蔡某觉得先缓缓再说!” 吕公著看都不看蔡确,只是看向陈宓问道:“陈参政,你觉得呢?” 蔡确,字持正,是泉州晋江人。宋仁宗嘉祐四年进士。他有个外号“倒悬蛤蜊”,因为蛤蜊又名壳菜,倒过来念就是蔡确的谐音,为刘贡父所取。 此人外表老实,内藏奸诈,城府颇深。为了谋取高官,他制造了多起冤狱。他从知制诰升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都是靠制造冤狱夺别人官位后得到。 蔡确一度依附于王安石,靠着王安石的新政发家,俨然是一位变法派的干将。当他后来发觉宋神宗对王安石已有微词,便立即疏远了王安石,还不顾知遇之恩,上书参劾王安石,见风使舵和墙头草的性格昭然显现。 正因为如此,朝中大臣大多瞧不起蔡确,吕公著与王珪俱都看不起他,时常不给什么好脸色看,因而蔡确对这两人也是心怀怨恨。 陈宓正看着蔡确与吕公著的好戏呢,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倒是愣了愣,但随即笑道:“陛下便只有延安郡王这么一个儿子,早立晚立都是他,不过吕相说的是,国本早一日稳固下来,对于利民苍生也是个好交代嘛。” 吕公著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明日咱们便联袂进宫,请陛下定夺吧。” 蔡确却是反对道:“不可,陛下现在还神志不清,言语不详,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定夺如此大事,还是等陛下身体稍好一些再说吧,不然,天下人要说咱们是趁着陛下病恙逼着立太子的权臣了!” 蔡确这话一出,吕公著顿时语塞,王珪脸色漆黑,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即便有从龙之功,以后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谁知道赵顼的身体到底能不能好起来,心理又是怎么想的! 蔡确见到他们都被自己吓住,心下不由得得意,但也在暗暗地打算,这吕公著王珪以及陈宓,都是支持赵傭的,若是让他们成功了,从龙之功便是他们的了,那自己便落了下风,以后在这政事堂里,更是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不可以如此! 蔡确提高了警惕。 不过,不支持赵傭的话……蔡确想起了另一个大臣邢恕经常有意无意与自己谈起雍王赵颢和曹王赵頵,大约……是意有所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力挽狂澜 蔡确心下下了一个决定,决定与另一大臣邢恕密谋在雍王赵颢和曹王赵頵选立一人为皇帝,这样才可以有拥立之功。 “此事想要成功,高太后的立场便十分的关键了,两边都跟她有很近的血缘关系:一边是她的亲孙子,一边是她的亲儿子,做出选择并不容易。 但是,孙子哪有儿子亲,就听说有享儿子福气的,哪里有享孙子福气的,只要将这关节与高太后说清楚,大约机会还是很大的……” 蔡确这般想道,只是没想到,政事堂凝固的气氛却被陈宓给打破了。 刚刚蔡确用话堵住了吕公著与王珪,试图拖延时间筹划秘事,但陈宓却是笑呵呵道:“延安郡王聪慧孝顺,陛下早有意思立他为皇太子,这话陛下曾经与我提过许多次了! 别说陛下没有其他的儿子了,就算是有其他的儿子,也一定会属意延安郡王的,所以啊,陛下不会见怪的。 如今这般情况下,咱们作为宰执,却是该下此决定,若是以后陛下见怪,诸位尽可将此事推到我身上来,便说是我陈宓一力坚持。 陛下若是有责怪的,我陈某一力担之,但现在却是不能在推延了,诸君,明日便进攻吧,吕相,您说呢!” 吕公著被陈宓这么一说,顿时醒悟了过来,赞赏地看了陈宓一眼,笑道:“陈参政有如此担当,我吕公著也不是胆怯之人,便这般决定了,明日便进宫面圣!” 王珪也笑道:“正是正是,君子坦荡荡,此事关乎国之大计,咱们深受皇恩,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惜身,正该如此,明日便进宫去!” 蔡确阴沉着脸。 晚上下班时候,陈宓正收拾着文件,准备归家,蔡确忽而出现。 陈宓颇为诧异。 蔡确盯着陈宓道:“令师乃是变法派中流砥柱,现在虽然退下了,但你陈静安不该接过他的衣钵么?” 陈宓笑了笑道:“难道我不是么,自从步上官途以来,我便一手筹划了荆湖开发、协助陛下官制改革,这些难道便不算是革新变法么?” 蔡确阴沉着说道:“现在你要支持赵傭当皇太子,你有没有想过,吕公著与王珪这些小人若是有了从龙之功,以后就要尾大不掉了! 陛下在还好,陛下若是崩了,这些新法一个都别想存活下来,你到底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陈宓耸肩道:“那你也可以支持延安郡王的啊,从龙之功一个人是吞不下的,你若是操心新法,便坚持在中书不就好了?” 蔡确脸色阴晴不定,所谓坚持新法,不过是他的一个说辞罢了,他就是一个投机者,关心的只有官位,至于新法如何,他是不会在乎的,至于这么说,不过是想说动陈宓罢了。 陈宓不愿意与蔡确这等小人多加纠缠,便欲离开,蔡确还是不死心道:“你支持赵傭,前面还有吕公著与王珪,但你若是愿意支持别人,以你的官位,你便是首功!” 陈宓闻言哈哈一笑,再也不理蔡确了,径自离开了。 晚上与张载说起这事情的时候,张载也不由得叹息道:“蔡确这等人的确是利欲熏心,连大势都看不清楚,高太后固然有发言权,但陛下还没有死呢,这还是得陛下说话的啊。” 陈宓却是脸色唯有肃穆道:“据说,陛下已经说不了话了。” 张载闻言一惊:“这么严重?” 陈宓点点头。 第二日。 吕公著、王珪、陈宓,以及蔡确都进了宫。 蔡确本有其他的心思,但一夜时间,怎么也是安排不了的,又不想错过从龙之功,便赶紧跟着一起了。 这么一来,吕公著与王珪更是瞧不起蔡确了,一路上冷言冷语的嘲讽,蔡确也是脸皮厚,纵然是两人嘲讽他,他也故作听不见,陈宓新中感慨这人还真他年是个人才。 四人在宫门求见陛下,接见他们的是高太后。 高太后出身名门,其曾祖为宋初名将高琼,祖父是名将高继勋,母亲是北宋开国元勋曹彬的孙女,姨母是宋仁宗皇后曹氏。 高氏小名滔滔,从小就被宋英宗曹皇后视为亲生女儿,养在宫中,被称为“皇后女”。 当时宋英宗赵曙年幼,也被抱养在宫中,被称为“官家儿”。两个小孩刚好同岁,宋仁宗对曹皇后说:“异日当以婚配。” 这样,高滔滔和赵曙青梅竹马,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长大后,宋仁宗和曹皇后亲自为两人主持婚礼,当时有“天子娶媳,皇后嫁女”的说法。 赵曙即位为宋英宗后,立即立高氏为皇后,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高氏自小在宫中长大,经历了许多重大政治事件,见识相当不凡,决非普通女子可比。 所以高太后会见四大宰执,并没有半分的局促之意,反而有掌控局面的想法。 “官家现在需要休息,宰相们还是翌日再来吧。”高太后道。 吕公著与王珪相互看了一眼,吕公著道:“太后,老臣几人前来拜见陛下,乃是为了国家大事……” 高太后哼了一声:“现在最大的国事便是陛下的身体,现在他需要休息,休息好了,自然便会召见你们!” 吕公著与王珪再次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无奈。 陈宓看到吕王两人的眼神,心下不由得鄙夷,这两人哪里比得上韩琦欧阳修那班人,若是韩琦遇到这等情况,哪里会让高太后掌握局面。 蔡确看到高太后掌握住局面,心下暗喜,有高太后杵着,吕王二人恐怕算计要落空了。 高太后心中也有得意,今日这几人的来意她自然是清楚地,但这些人想要立皇太子,却没有一个人来征求她的意见,这怎么可以! 所以,今日先把他们打发回去,等他们想清楚了,自然回来求自己,否则,自己便要这事情永远都成不了! 高太后想得正是得意,却见到陈宓站了出来,拱手道:“太后,我们几个今日却是一定要见到陛下的……” 高太后大怒。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锤定音 “太后,我们几个今日却是一定要见到陛下的……” 陈宓说道。 高太后大怒:“哀家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么,陈参政,官家这般看重你,让你年纪轻轻便成了宰执,现在你却是为了自己一番私心,便想要趁着官家不利, 强行逼宫么!” 这话说得很重,吕公著与王珪赶紧跪下请罪道:“太后息怒,臣等绝不敢有此等想法……” 陈宓却是笑了起来:“陛下从病了到现在,我们都无法见到陛下,甚至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情况,每次要见陛下,太后都推三阻四, 臣正想问太后您, 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隔绝内外,以达到一些目的么!” 吕公著大惊:“陈参政,你这是干什么,这是高太后,是官家的亲母亲,怎么会……” 陈宓冷笑道:“在权力面前,什么母子之情都是假的,太后,今日我们必须见到陛下,您若是再加阻拦,就别怪臣等不客气了!” 陈宓眼睛带着杀气,扭头看向吕公著喝道:“吕公!你想当名相,想一想这等时候,寇相公是怎么做的,韩相公是怎么做的!” 吕公著顿时热血涌向脸面。 寇准逼着真宗上城墙, 韩琦的强撤帘, 这些名场面在每个大宋读书人的梦里都出现过, 此时此景被陈宓给点出来,吕公著顿时意识到, 这也是他千古留名机会到了! 吕公著霍然站起,目光炯炯看着高太后,正待说话,高太后立即缓和下来,道:“好了好了,这般说话作甚,哀家没有阻拦你们的意思,不过是陛下的确是身体不适,不适合见臣民罢了,你们若真是想见,便进来吧。” 吕公著顿时心下失望。 陈宓大步走在前面,吕公著赶紧跟上。 进入内室,陈宓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见到赵顼的时候,不由得心下一阵悲凉。 躺在床上的赵顼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往日里精明强干的模样已然消失不见,眼神呆滞看着上方, 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怎么着。 陈宓低声道:“官家……官家?” 赵顼似乎听到了,呆滞的眼睛动了动,缓缓转过脑袋,看到陈宓,似乎还有些迷茫,一会才回过身来,脸上也有了一些表情,嘴角动了动,似乎在笑,嘴巴动了动,似乎在说话。 陈宓与吕公著赶紧凑近了一些,却听不到什么。 陈宓顿时皱起了眉头,赵顼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这可不好弄了。 他扫了一眼高太后,站了起来,走到了高太后的身边,低声道:“太后,能聊一聊么?” 高太后被陈宓怼了一通,心里有气,本不想理会,但陈宓又道:“太后没有想过成为曹太皇太后么?” 高太后心中一动,看了一下陈宓。 陈宓低声笑道:“延安郡王年纪尚小,需要太后您垂帘听政,臣等也会支持太后您。” 高太后心中一哆嗦,低声道:“然后你们可以效仿韩琦那厮强撤帘是么?” 陈宓呵呵一笑:“太后难道是那般不知进退的人么?” 高太后银牙暗咬,陈宓这意思颇有威胁之意,意思是,若是你效仿曹太皇太后那般,恐怕还真的是要效仿一下韩相公的。 陈宓低声笑道:“太后,这大宋朝是赵家的大宋朝,我们作为臣子的,都是要支持赵家的,所以,我们也希望这个过程能够圆圆满满的,太后您做出贡献,以后自然会有贤名,难道不好么?” 高太后哼了一声:“那便依你们吧。” 陈宓笑道:“那合作愉快。” 陈宓走到了吕公著的身边低声道:“吕相,按照计划来吧。” 吕公著愁眉苦脸道:“现在陛下说不了话,根本没有办法沟通啊!” 陈宓笑了笑道:“吕公,您便看我的吧。” 陈宓走到了赵顼的床前,稍微大了点声音道:“官家,臣是陈静安,您若是能够听清臣的话,便眨一眨眼睛。” 赵顼艰难的眨了眨眼睛。 吕公著喜道:“官家能够听明白我们的话!” 陈宓继续道:“官家,接下来臣说的话,您若是同意,便眨一下眼睛,若是不同意,便眨两下。” 赵顼再次眨了一下眼睛。 陈宓大声道:“官家,现在您身体不适,国本不固,如今之计,便是尽快立下皇太子,国本稳固,天下臣民也好安心,臣等经过商量,认为延安郡王赵傭是皇太子的最佳人选,官家,您若是同意,便眨一眨一眼,若是不同意,便眨两下。” 赵顼眼睛第一次露出一些感情,看起来相当复杂,但良久之后,终于是眨了一下眼睛,吕公著等人紧紧盯着,见赵顼没有再眨一下,终于是喜道:“官家同意了!” 到了这个时候,赵顼闭上了眼睛,想来也是累了。 陈宓趁热打铁,赶紧道:“还请王公拟旨!” 王珪赶紧动笔拟旨,他为宋朝廷起草诏书达十八年之久,其中重大典策多出自其手。连欧阳修读王珪所起草的宋仁宗立太子诏时,都忍不住赞叹称其为真学士,对他来说,立太子诏就是一项熟练工种,因而一挥而就。 陈宓读了一遍,见没有什么问题,便与高太后道:“还请太后过目。” 高太后看了看,也表示没有问题,陈宓便请用印,忽而张茂则进来汇报道:“太后,雍王与曹王请求探见陛下。” 高太后点点头,便欲同意,陈宓忽而道:“请太后先用印吧。” 高太后有些犹豫,陈宓加了一句:“延安郡王年纪尚小。” 高太后忽而醒悟过来,赶紧用了印,然后与张茂则道:“让雍王与曹王回去吧,以后都不用来了,寝宫的门给关上,除了宰执,其余人等,皆不得打扰官家,另外,把延安郡王接来伺候他的父亲,有延安郡王在侧,官家或许会好得快一些。” 吕公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赞赏地看了陈宓一眼,陈宓只是微微一笑。 他说的这一句的意思是,延安郡王年纪小,所以需要太后垂帘听政,若是雍王曹王登基,与高太后就没有什么关系了,果然高太后立即理清了关键,不仅立即用印,还明确了告诉曹王雍王两个儿子:皇位是赵傭的,与你们无关,以后别想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第二日,群臣前来觐见。 高太后当众夸皇孙赵煦聪明伶俐,还将赵煦为父亲祈福手抄的佛经拿出来给大臣们看。 大臣们都表示称赞。 高太后立即命人领着赵煦出来,宣读赵顼诏书,立赵煦为皇太子,皇储之争由此而平。 不过,赵顼的病情却是越来越不乐观了, 从立下诏书之后,便没有一日是清醒的。 过了几日之后,陈宓得了休沐的时间,正打算在家里好好地歇歇,多陪一陪老师张载以及妻儿,但到了晚上, 冯怀恩便急匆匆而来, 陈宓看得真切, 甚至看到了他眼睛里含着的泪水,陈宓不由得一惊:“大伴!……” 冯怀恩未语泪先流,道:“什么都别说,快跟奴婢走!” 张载听到颤颤巍巍走出来,问道:“静安,出什么事情了?” 冯怀恩赶紧见礼:“张相公安好。” 陈宓踏前一步,低声在张载的耳边说道:“老师,陛下估计不行了,您坐镇家中,万事莫慌。” 张载闻言也是已经,随即叹息起来,摆手道:“去吧去吧,万事有为师。” 陈宓跟着冯怀恩快速进宫,抵达的时候,吕公著等宰执也尽皆在场。 陈宓便站在吕公著之后,一会之后, 张茂则出来喊道:“陈参政在么,陛下召见!” 吕公著与王珪脸上有些异样,陈宓一看,便知道这两位还没有被召见呢,但他没有多想,便一提下摆迈步进去。 却被吕公著抓住了手臂,陈宓目视吕公著。 吕公著紧紧盯着陈宓道:“静安,该说的话可说,不该说的话可别乱说。” 陈宓轻轻抽回手臂,轻声道:“吕公不用担心,首功还是您的。” 吕公著闻言一喜。 陈宓进到里面,赵傭跪在床前,高太后坐在床位,陈宓赶紧趋步上前,与太后点点头,然后靠近床头,轻声道:“官家,官家,臣陈宓见过陛下!” 赵顼半坐在床上,看起来精神颇为不错, 早就看到了陈宓,轻声笑道:“静安,你来了。” 陈宓点点头道:“臣来了, 官家。” 赵顼点头道:“你做得事情太后以及皇太子已经与朕说了,你做得很好。” 陈宓有些惶恐道:“臣食陛下之禄,只是尽本心罢了,当不得陛下夸奖。” 赵顼摆摆手笑道:“不用说这般客气话,朕已经是弥留之际,最后与你们交代一些事情罢了……” 高太后垂泪道:“官家莫要说这般话,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赵顼摆手道:“母亲你就不用多说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时间不多了,你们尽量不要多说。 静安,朕清醒过来,第一个要见的便是你,这个分量你心里清楚,外面的人也清楚。” 陈宓豁然抬头,看到赵顼微笑地看着他。 赵顼微笑道:“没错啦,便是托孤大臣啦,别说什么够不够格这种话,朕早就这般安排了,母亲……” 赵顼看向高太后。 高太后赶紧拭去眼泪看着赵顼。 赵顼道:“母亲,静安虽然年轻,但是有能力,更有担当,他是儿子我给太子挑选的宰相,有他在,大宋朝的未来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希望母亲你多多支持他。” 高太后闻言点点头。 赵顼看向赵傭,哦,立为皇太子后已经改名为赵煦,赵顼道:“煦儿……” 赵煦赶紧道:“父皇,儿臣在。” 赵顼微笑道:“煦儿,你老师他才华冠绝天下,可惜你父皇我这些年看人不明,若是早早用你老师,恐怕不会是今日之结局,可惜了,不过也好,父皇也算是给你留下来一个股肱之臣,你要好好地用你老师,好好地听他的话,知道么?” 赵煦连连点头。 交代完这些之后,赵顼便让其他的人也都进来,陈宓便退到了后面,听着赵顼说话,赵顼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到了听不见的地步,吕公著赶紧劝道:“陛下要不先歇一歇吧?” 赵顼微微点头,便闭上了眼睛,众人便站着等着,过了良久,却不见赵顼说话,陈宓赶紧招手让太医上去看看,太医过去谈了一下气息,脸色一下子便垮了,怕出差错,赶紧号了号脉搏,之后又俯首听了一下心脏,才哭了出来:“陛下,驾崩了!” 众人闻言,顿时哭成了一团。 之后,陈宓被任命为治丧大臣,料理赵顼的后事等等。 一个月后,赵顼继位,由祖母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 高氏垂帘听政,便立即召回司马光。 皇太后向司马光征询治国方略,司马光上《乞开言路札子》,建议“广开言路”。 司马光又一次呼吁对贫苦农民不能再加重负担,而且主张新法必须废除,要对农民施以“仁政”,接着上第二份奏疏《修心治国之要札子》,重点谈用人赏罚问题,提出保甲法、免役法和将兵法是“病民伤国,有害无益”。 皇太后下诏起用司马光知陈州,不久,又下诏除授门下侍郎,司马光向皇太后进言,为了实现废除新法的政治主张,把因反对新法而被贬的刘挚、范纯仁、李常等人招回朝中任职,文彦博等老臣也被召回朝廷任职。 而被赵顼重视的托孤大臣陈宓,却似乎被排除出核心圈子之外,高氏有事找的是吕公著司马光等人,从来不会召见陈宓。 司马光执政,立即将所有新法废除,包括已经实行相当成功的青苗法等也尽皆废除,认为都是害民之法,陈宓极言反对,反而被攻击是谋私,李常等人弹劾陈宓,高氏便顺水推舟,将陈宓贬谪知京兆府。 京兆府便是长安。 陈宓被贬谪,苏轼等人为陈宓言不平,但陈宓却不发一眼,带着妻儿,洒泪告别年迈的恩师张载,然后头也不回的西出。 陈宓本想带着张载一起去长安,不过张载年纪毕竟太大了,就怕在路上有什么事情,不过师徒两个也知道,此一去恐怕再无会面的可能了,唯有泪目相对。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丧权辱国 一路向西。 在一个日暮时分,陈宓一家抵达长安城,如同许多年前第一眼看到汴京城一般,西下的落日给长安城笼罩上一层金边,雄伟的城池再次震撼了陈宓。 不过,当他真正进入城池的时候,感受到的终究是不同的。 这已经不是盛唐时候那个冠绝天下的雄城,这个城池,是后来五代时候被毁,又重新建起来的城池,虽然仍然不失雄伟,但与那个天下雄城,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不是因为城池大小的缘故,也不是因为少了皇气的加持,单纯是因为失去了原本的地位,长安城失去的不仅仅是政治地位,还有它的经济地位。 关于长安城的繁华,陈宓在许多书上看到过,那种繁华,甚至不必汴京城逊色,但现在看来,长安城却是已经凋零,而且已经凋零一百多年了。 “你会失望么?”陈宓问自己的妻子。 杨玉容看了一下笑道:“只要与夫君在一起,到哪里都是无所谓的。” 陈宓笑了笑。 旁边的卢雪婷提醒道:“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第一次过来,毕竟还是不熟,不安全。” 陈宓富甲天下,自然不会让家里人受委屈,在得知任命之后,已经先行派了秦大步过来这边买好宅子,各类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秦大步笑道:“是啊,二郎,赶紧去看看我的成果吧,如果需要改动的,我立即安排。” 一行人在秦大步的带领下,来到了新置办的宅子。 宅子便在京兆府衙附近,原来是一个大官的宅子,后来离任了便空置了下来,被秦大步买了下来。 “二郎,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紧了,虽然已经让人打扫了三次,但毕竟空置时间有点久,毕竟还是有点气味,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够彻底消散,您忍一忍。” 秦大步有些惴惴不安。 陈宓笑道:“已经很不错了。” 的确是很不错的了。 陈宓逛了一圈之后笑道:“这宅子可比咱们在汴京的那套好多了。” 的确是好多了。 汴京的那套宅子不过是卢伯蕴临时下脚的外宅,自然比不上这大官的住宅,无论是面积也好,布局也罢,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之所以汴京的那套房子一直住着,是因为张载颇为念旧,住习惯了便不想换了,陈宓一家也只好委委屈屈的跟着住着,按陈宓的身家与地位,就不该住那么小的宅子。 不过杨玉容并没有显得很开心,因为此次来长安城,并不是他们一家自愿而来,而是因为陈宓被贬官所导致。 杨玉容一直担心陈宓不开心,一路上也想办法逗陈宓开心,只是陈宓并没有显得不开心,反而有一种释然之感。 等到了晚上,夫妻二人单独躺在床上的时候,陈宓才给解释道:“此次来京兆府,虽然被贬谪而来,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怎么说?”杨玉容问道。 “官家登基,是我一力支持,也因此得罪了高氏,所以,先避一避也好。 另外,我还有一些事情想做,在京城是做不了的,到了这里,反而可以放开手脚了。” 黑暗之中,陈宓的眼睛却在发亮。 “能跟我说说么?” 杨玉容问道。 陈宓笑道:“以后你便知道了。” 夫妻两个窃窃私语,直至渐渐睡去。 当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京兆府的官员便知道新来的京兆知府已经到任了。 与之前陈宓在江陵府就职不同,现在的陈宓新来京兆府却是无人敢挑战,因为他毕竟还兼着翰林学士之职呢。 再怎么说,他还是从龙之臣,托孤大臣,高氏即便是将他踢出政治中心,但也不敢当真将他一撸到底。 随后,京兆府迎来了大批的南来的大商贾,俱都随从如云,香车美人相伴,看着便是腰缠万贯的大富商,而这样的大富商足足有几百位,一时之间,令得长安城的物价都上涨了不少。 懵懵懂懂的长安城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之后几年,只是知道自从陈知府来了之后,长安城便变得不同起来了。 现如今的长安城,比起原来的长安城要小得多,陈知府到来之后,在那些遗址上,一座新的大城拔地而起,那是一座工业之城。 南来的商人在里面开设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供应整个西北地区,还与西夏做起了生意。 京兆府的百姓发现打工的机会多了起来,就算是在种一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也能够卖得出去,生活竟然渐渐地好了起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陈宓一手搞起来的工业园让西北的经济也起来了。 陈宓一手工业园,一手开始发展农业,大规模的开发水利设施,让西北的农业变得兴盛起来。 一切都在好起来。 只是,在元祐四年的时候,忽而从汴京城传来消息,说是朝廷想要归还葭芦、米脂、浮图、安疆等四砦,提出的条件是可以归还元丰五年九月永乐城之战抓获的宋朝将领和士兵,宋朝答应了这个请求,并派金部员外郎穆衍参与交割事宜。 一时间舆论哗然。 事情缘由元祐元年二月,西夏派使者向宋朝朝贡,要求宋朝归还元丰年间宋朝攻占的兰州、米脂等五砦。 当时任宰相的司马光向宋哲宗建议:“元丰年的战争,是我们先发兵的,所占的这些营寨都在西夏的境内,现西夏归附称臣,如果不还的话,西夏人必定会说,宋朝新帝即位,我们西夏谦卑地送上贡品,竟然都得不到许诺,那称臣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西夏会启战端,攻陷城池。 那时再归还的话,就是宋朝之大耻。况且驻军营寨本就没有什么大用,因这无用之地而发动战争,是国家的忧患,也得不偿失。” 西夏要求归还的这些土地,其实是在元丰四年时宋朝攻夏过程中夺取的。 当时西夏内乱,宋朝制订灭夏的战略目标,发动五路大军数十万军队攻夏,虽没有达到战略目的,却仍然占据银、石、夏、宥诸州和横山北侧一些军事要点,而宋朝付出的代价是损失了三十万军队。 如今司马光竟打算轻飘飘的一句话还就把这些领土还回去,这种行为跟卖国没有什么区别? 从司马光的话中可以看出司马光是害怕宋夏再启战端,为了安抚西夏,不惜牺牲国家利益。 司马光提出这个建议,至少还有几个他自己无法启齿的原因: 其一是宋夏战争是在朝中新党掌握朝政时做出的军事决策,取得的战果也跟司马光无关。司马光任宰相后,对新党实施变法的举措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停止,包括军事战略; 其二是赵煦刚刚继位,朝廷不稳,宋夏如再爆发大战,对朝廷不利。由此可以看出,司马光打算割让这些土地给西夏的主要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党争。 司马光的建议提出之后,朝中大臣除了文彦博之外,大多数大臣都反对。时任枢密使的章惇看到司马光的这种卖国行为,竟大骂司马光是村夫,没有能力。 不过幸运的是,司马光这地并没有割成。当时有一名大臣叫邢恕的建议,这是边疆大事,应该咨询一下曾在西北呆过的大臣的意见。 于是咨询了当时任礼部员外郎的孙路,孙路在西北呆过四年时间,他告诉司马光,这些营寨都是战略要地,绝对不能丢,否则大宋就危险了。 司马光才恍然大悟。 而司马光在元佑元年便死去了,现在这个提议却要直接变成现实了。 如果是一般的大宋人对这个事情或许会愤慨,但不会过于愤怒,但对于西北人来说却是不同的,因为西军中大多数的军士都是在西北招募的,民夫更是多出于西北,当年死去的四五十万人中,几乎令得西北人家家缟素。 按理来说,为国效命死掉了,大家虽然悲伤,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用性命换下来的成果,却要被那些卖国贼送出去,这就令人十分的愤怒了。 一时间西北地区群情激奋。 但群众的愤怒无济于事,二月,西夏归还永乐城之战抓获的俘虏,宋朝也归还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砦。 而在愤怒之下,有一些种子在慢慢的发芽成长,这些成长起来的东西,也将会在某些时候成为摧毁一切力量,而这些,不为世人所知,。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想要打通河西走廊 檀希图跺着脚,以缓解长安城的冰冷,转头低声道:“哥,你说二郎这次吧咱们叫来是为了什么?” 檀希程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低声喝道:“你被瞎揣测,二郎算无遗策,叫我们来自然有重要的事情, 你一会可别瞎说什么!” 檀希图不太在乎道:“咱们这几年带着护卫队到处剿匪打仗,与二郎的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关联,这一次叫咱们过来,恐怕是真的有大事情。” 檀希程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还是尽量不要说话。” 檀希图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二郎这些年身居高位, 权威日重,虽然之前见咱们的时候还是那般笑吟吟地,但我在他面前却总是感觉压力很大,想必那就是所谓的不怒自威了吧,所以哥,不用你多说,我也不敢多说啊!“ 檀希程低声笑了起来:“你知道就好。” 檀希图凑近檀希程的耳边低声道:“哥,你说,咱们这些年带出来的护卫队,没有十万也有四五万了吧,在咱们手下不断地轮转,颇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些队员到了咱们手上历练一段时间便会被调走,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你说,二郎训练这些精兵是要作甚呢, 该不会是要造反吧?” 檀希程的眼睛顿时有了厉色,盯着檀希图低声吼道:“你想要害死所有人么, 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说出口!” 檀希图被吓了一跳,继而又笑了起来:“不说了不说了, 没意思!” 檀希程余怒未消:“二郎忠君体国,你莫要坏了他的名声!” 檀希图点点头道:“好好,不说不说,不过,哥,如果二郎要带着咱们造反,咱们是跟还是不跟?” 檀希程的手举了起来,檀希图赶紧躲闪。 他恨恨地放下手,不过,他的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卢雪婷从里面出来,笑道:“二位久等了。” 檀希程赶紧作揖道:“见过卢夫人,许久不见,卢夫人别来无恙?” 卢雪婷已经长成了雍容华贵的妇人,闻言一笑:“檀大哥,许久不见了,您还是这般雄壮英武。” 檀希程赶紧呵呵附和笑了笑。 卢雪婷带着檀希程兄弟两个进入,在大堂拜见陈宓。 陈宓见到檀希程兄弟两个, 满意地点头:“很好嘛,身材保持得很不错, 并没有髀肉横生。” 檀希程笑道:“还要为二郎效命,怎么敢放松自己。” 陈宓笑着点点头,问起两人剿匪的事情,檀希程不敢怠慢,赶紧一一道来,等问了这些事情之后,陈宓点头道:“长安工业园这两年来扩展得越来越快,但国内的消费能力已经跟不上了,想要继续扩张下去,必须开拓更多的市场,这个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檀希图诧异道:“二郎,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们也能帮上忙?” 陈宓哈哈大笑:“谁说帮不上的,这些年你们走南闯北到处剿匪,不就是为了生意的事情么,没有你们,央行的没有办法扩张得那么快,其他的商人也没有办法那么放心做生意,你们的作用可大着呢!” 檀希图笑了起来:“原来是剿匪的事情啊,二郎要我们去哪里剿匪,您尽管说。” 陈宓笑了笑,转身来到了大堂中央悬挂的地图,拿起用手画了一道:“我想要你们帮我抵达这里。” 檀希程瞳孔一缩,有些惊疑不定道:“二郎,你的意思是?” 檀希图吃惊道:“二郎,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打通河西走廊,打通这一条商业通道,以消化长安工业园的产品?” 陈宓拊掌笑道:“希程,你总说希图是个蠢货,我却说是你错了,希图哪里蠢啊,分明是大智若愚啊!” 檀希程苦笑道:“二郎,您就别逗我们了,这通道想要打通比登天还难,大宋倾国之力也办不到,何况是我们呢。” 陈宓笑道:“大宋办不到,不代表我们办不到。” 檀希程的眼神定了下来:“二郎你是认真的?” 陈宓笑这点头。 檀希程眼睛定定地看着地图,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甚至有光亮出现:“二郎,这匪我剿了,但所需的人与钱粮可是不少!” 檀希图苦笑起来:“哥,你醒醒,这是河西走廊,你说的匪,可是堂堂西夏国以及回鹘,他们即便再怎么孱弱,都是堂堂的国家啊!” 檀希程笑了起来:“打仗的事情咱们哥俩从来都不怕,即便是西夏人回鹘人又如何,咱们哥俩练出来兵,比大宋最精锐的兵士也要精锐得多,西夏人打不过大宋的军队,他们也一定打不过咱们,咱们不是要灭他们的国,只是想要一条通道而已,他们要是不给,那便打到他们灭国!” 檀希图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大哥,似乎觉得很是陌生,甚至有些不太认得了。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大哥一向是谨慎且保守的,即便是在喝酒的时候,也不会说这种大话,而且他记得,来之前大哥没有喝过酒啊,怎么就说这般话了? 他很想狠狠地摇醒大哥,告诉他,这种怪话可不能在二郎面前讲啊! 陈宓拊掌大笑起来:“好好,希程我没有看错你,关键时刻敢担事……” 檀希图着急道:“二郎,你可别坑我大哥,这事情干不了啊!” 陈宓笑着道:“希程,你给希图说说,你的信心来自于哪里?” 檀希程笑着与檀希图道:“希图,你觉得打仗需要什么?” 檀希图苦笑道:“需要的可多了,战争乃是国之大事,这是国家需要考虑的事情,咱们剿剿匪是没有问题的,可要与一个国家硬碰硬,这不是咱们该想的啊!” 檀希程道:“打仗么,一是人,二是钱粮,我这么说没有问题吧?” 檀希图低头想了想,点头道:“有些粗暴,但说到底还真是这两件。” 檀希程笑道:“那就是了,打通河西走廊,乃是长安工业园商人最为关心的事情,没有这条通道,他们的东西便卖不出去,所以,最关心的便是他们。 而长安工业园的商人,大约便是沙市工业园、汴京工业园的的那批大商人,也就是说,这长安工业园里面的大商人,便是大宋朝最有钱的豪商,有他们支持,还怕没有钱么?” 檀希图愣了愣,但随即点头。 “至于人么?”檀希程看了一下陈宓道,“二郎手上大约有几万精兵吧?” 陈宓笑着点头道:“嗯,武装到牙齿的精兵,我称之为快速机动军队,因为他们虽然兵种不同,但每一个人都配了马匹。” 嘶! 檀希程兄弟倒吸一口凉气! . 第三百三十六章 西出 种谔悄悄上了墙头,便听到有将士在讨论。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的装备如此精良,人人罩甲不说,还人人都有马骑,比咱们大宋军队还要富裕啊!”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这可能是央行的护卫队,你没有听说过么,天下悍匪一听说央行的护卫队,无不望风而逃,这些大约便是他们了。” “他们要去剿匪?可出去便是西夏边境了,去敌国地盘上剿匪?” “哈, 这就不知道了, 可能是上层的安排吧,种帅说然咱们不要讨论, 大约便是如此吧……” 种谔轻轻咳嗽一声,顿时那将士们一哄而散。 种谔在墙头看了看,顿时也是吃惊:这护卫队果然装备十分的精良啊,而且是人人有马,看样子,还是一人两马的配置啊! 看了一会,那人马还没有走完,种谔心下暗暗心惊,虽然他没有用心计算,但根据他的经验,这短时间走出去的人,大约得有几千人了,加上自己上来之前的时间,估计已经出去得有一两万了吧,现在还没有走完…… 种谔有些愣神,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年种家与央行的合作是方方面面的, 种家得到的利益是不可胜数的, 所以他才会瞒着朝廷让护卫队进入夏境。 …… 军帐中。 檀希程冷着脸:“此去西夏,目的是打通河西走廊,如果仅仅是打通是没有意义的,西夏是坐地虎,咱们是外来户,想要保持通道的畅通,需得将其打疼,打到西夏人连看都不敢看咱们,这才能够利用通道做生意。 所以,此次夺城只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得将西夏的有生力量给歼灭掉,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大帅的意思是围点打援么,攻打灵州城,围而不打,让西夏军队来救援,咱们一一打掉援军,等到西夏人找我们谈判?” 檀希程点点头:“没错,不过,不过现在的任务是突破横山地区的西夏军的防御, 可有人愿意当先锋?” “末将愿去!” “末将愿往!” “末将愿为先锋!” “我来我来!……” 一时间各个将领踊跃请战。 檀希程露出笑容:“好,士气可嘉,这一战非常重要,便给第一纵队吧,宋泽铭,有没有信心?” 第一纵队队长宋泽铭大笑道:“檀帅,这事交给我您就放心吧,三天时间,横山地区便是咱们的了!” 檀希程点头道:“你只有两天的时间。” 宋泽铭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答应了下来:“时间有点紧,但没有问题。” 宋泽铭回去立即带着纵队人马三千人出发,马蹄声如雷一般远去,到了第二天下午,便有信回来了。 檀希程看了信,笑道:“果然西夏不太行了,宋泽铭已经将西夏镇守横山的西夏精锐给拿下了,咱们立即进驻横山,此地易守难攻,正好作为大后方。” 檀希程带着军队进驻横山,利用西夏人建立的城池,重新构建堡垒,以应对西夏人的反扑。 不过西夏人暂时是顾不上反扑了,因为夺取横山之后,檀希程的第二阶段的进攻开始了。 檀希程亲自带兵直扑韦州,这里有西夏的一个重要的军司--静塞军司。 静塞军司是守护通往灵州城以及兴庆府的关键军司,除了驻扎在兴庆府的中央军外,这个军司便是最为强大的军队的了,因为这里毕竟是防御宋朝的第一线。 韦州是有城池的,想要攻打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在檀希程抵达之后,便有一批物资送到了。 物资是檀希图亲自押送过来的,檀希程很是奇异:“这是什么,怎么搞得神秘兮兮的?” 檀希图笑道:“好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第一次见便把我给震撼到了,真的是了不得啊,二郎的工业园里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啊。” “到底是什么?” “炸弹,各种样式的炸弹,有手榴弹,有专门爆破城墙的炸药包,甚至有可以绑在箭上,点燃了射向敌阵,有极大地杀伤力!” 檀希程嗨的笑道:“这有啥呀,不就是火药箭、火球、火蒺藜嘛,那玩意看着吓人实际上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檀希图神秘一笑:“哥,绝对有效,这些东西有专门的人使用的,我带来的这些人便是专门使用这些火器的。 明天开始攻打城池吧,我带着人去将城门给炸塌,大哥你准备带着人冲进城,二郎说要尽快杀到灵州城下,在灵州城下歼灭西夏人的精锐军队。” 檀希程迟疑了一下:“当真能成?” 檀希图笑道:“早就知道你不信了,这是二郎给你的信,你看看。” 檀希程看了看,这才算是信了,赶紧召人议事。 第二日,檀希图便带着人去了城下,檀希程远远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看到檀希图等人跑回来,一道火光在城下闪起,然后一阵巨大的雷声传来,城墙如同弹丸一般跳跃了一下,然后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抛洒出来大量的砖石2,之后偌大的迷雾升腾,烟雾散开后,足足一里多宽的城墙已经崩塌了! 檀希程心头震惊,但此时却是万万不能误了时机,立即吼道:“冲进去!” 一时间万马奔腾。 到了这个时候,城池已经算是拿下了。 到得下午时分,韦州城已经易主,静塞军司也在炮弹声中灰飞烟灭了。 护卫队没有耽误时间,留下一个纵队修复韦州城,另外的军队兵分两路,一路直驱鸣沙城,一路去灭耀德城,最终的目的都是灵州城。 有炸药在手,城池失去了意义,护卫队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抵达了灵州城下。 西夏人集结了大量的军队拦截护卫队,但在几万精锐骑兵面前,根本就拦不住,反而大量的有生力量被护卫队歼灭,护卫队直扑灵州城下,围困住了灵州城。 顺州与静州军赶紧来救,却被护卫队直接斩杀在灵州城下,而其余地方的军队因为比较远,还没有那么快抵达。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围点打援 檀希程领军围困灵州城,灵州城作为西夏的重镇,离着西夏的首都又是近在咫尺,若是灵州城被占领,便如同一柄利剑悬在西夏的头上,这让西夏君臣如何能够忍得。 于是西夏太后赶紧下令各处军司勤王,各路大军疾驰支援,因为各路军司远近各有不同,抵达便有先后之分,被埋伏在毕竟之路进行各个击破,先抵达的几路大军,多得六七万,烧的二三万,面对武装到了牙齿,且具有机动速度的护卫队,根本抵挡不住,而且在逃跑的时候也力不从心,一时间被杀散杀溃无数! “对方到底是谁,到现在都还没有查清楚么?” 西夏梁太后震怒无比。 仗打成这样,连对手都不知道,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都罗马尾苦笑道:“这些人说的是汉化,又是从宋朝方向而来,兵器也有宋朝兵器的特征,但奇怪的是,他们又不自称为宋军,而是自称为什么护卫队,说是什么央行护卫队,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剿匪的。” 梁太后吃惊道:“剿匪?来西夏境内剿匪,都打到了灵州城下,剿什么匪?谁是匪?” 都罗马尾苦涩道:“臣派了使者过去,据他们的首领檀希程道,他们此来是做生意的,他们想要打通河西走廊的商道,希望我们不要阻碍他们的大业,若是敢有阻拦者,便是所谓的匪了。” “混账,混账!这是什么道理!河西走廊便是咱们大夏的国土,他们来咱们国土剿什么匪!河西走廊是属于大夏的,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要打通!” 梁太后暴怒如雷。 都罗马尾苦笑起来:“他们拿着唐朝的地图,说不仅河西走廊自古便是属于中国,连咱们大夏国的国土,一样是属于中国,咱们不过是一帮……” 都罗马尾不敢说。 梁太后冷着脸道:“说下去!” “他们说,咱们大夏不过是一帮盗贼,趁着中国有难,趁机占了中国的土地,说咱们从法理上便是一帮盗匪,所以他们要收复故土,完全是合理合法的。” 梁太后冷笑连连:“笑话,真是笑话,大夏建国至今已经是百年时间,这块土地更是咱们党项先祖几百年的居住地,怎么就是他们的故土了,他们才是强盗! 面对这等无耻之徒,谈判是没有用的,继续打吧!” 国相梁乙埋上前一步道:“太后,请息怒。” 梁乙埋是梁太后的弟弟,也是她最为依仗的大臣,闻言深吸一口气道:“怎么,咱们大夏连一帮盗匪都打不过么?” 梁乙埋一脸的惨笑:“说实话,还真的是打不过,这所谓的护卫队不仅兵强马壮,一路打过来咱们大夏的军队连迟滞他们的脚步都做不到,关键是,他们有着威力极大地火器,有了火器,咱们的城池根本就拦不住他们,他们现在的目的很明确,便是以灵州城为诱饵,围点打援,然后在各处埋伏,各个击破,咱们根本打不过! 他们如是想要攻破灵州城,估计也是轻而易举的,等到咱们的军队主力被歼灭,估计便是灵州城覆灭之时了,而且……” “而且什么?” 梁太后看着弟弟。 梁乙埋盯着梁太后的眼睛道:“而且……到了那个时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觊觎大夏都城。” 梁太后心肝都颤抖了起来:“他们怎么敢,咱们可是一国之尊,他们到底是不是宋朝的兵!” 梁乙埋心下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姐姐玩阴谋是可以的,但面对这等堂堂兵阵,妇女的缺陷便暴露出来了。 “太后,为今之计,咱们不要让更多的军队去送死了,咱们得谈和。”梁乙埋说道。 “谈和?” “没错,谈和。他们不是要打通河西走廊么,不用他们打通,咱们给他,他们虽然很强,但军队实际上并不多,最多不过几万,河西走廊那么大的地方,他们若是出兵镇守,兵力便会分散得很大,到时候便是咱们的机会了。 另外,他们的来历咱们也探知了一些,这些人其实还是宋人,他们的背后便是大宋中央银行,换句话说,他们还是宋朝治下的军队,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受宋军约束,我派人去找了种谔,种谔说这些人与他们无关,这里面的东西可就值得玩味了。” 梁太后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梁乙埋露出笑容:“意味着,这些军队在宋朝内部估计便是私兵,他们发动这次战争,实际上宋朝廷并不知道,甚至宋朝廷并不知道这所谓的护卫队竟然这帮强大! 太后,您想象,若是被宋朝廷上下知道国内竟然存在着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却不受朝廷节制,您说,他们会不会忌惮?” 梁太后顿时喜道:“那是自然,若是让宋朝君臣知道了,他们何止是忌惮,恐怕是得寝食难安了,哈哈,到时候甚至不用咱们出手,他们就要主动掐断这支军队的后勤,到时候没有了后勤,他们便是砧板上的肉了!” 随后几支使队被派出,从各处进入宋朝。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陈宓的手中。 “二郎,要不要截杀这些使队,若是让朝廷知道了,恐怕不好收场。” 卢仲文目光炯炯看着陈宓。 陈宓笑呵呵地摆手道:“不用了,到了此时,恐怕也是难以隐瞒了,也该让他们知道了。” 他感慨了一声道:“蛰伏这么多年,也该掀开了,宋朝腐朽,不是变革能救的了,改朝换代便在眼前,他们也该知道了。 倒是仲文,你们提着脑袋跟着我,有没有后悔过?” 卢仲文露出笑容:“二郎,我发之于微末,若不是你,我哪里有今天,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能够有一次机会干这样的大事,便是提着脑袋,也是心甘情愿的,哪里会后悔,只可恨我不能提刀上马,为二郎冲锋陷阵!” 陈宓大笑起来:“你们所做的事情,一样是非常了不起的,没有你们保证后勤,几万大军在敌境寸步难行,有你们胜过几十万民夫啊!” 卢仲文闻言,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的确是值得骄傲的。 大宋朝攻打西夏,那一次不是需要几十万民夫保证后勤的,此次他们发动攻打西夏的战争,组织起来的商队保证后勤,竟不比朝廷来得差,甚至要远远胜出! 说来也是,朝廷驱使民夫,民夫无利可图,甚至有性命之忧,他们商队组织的运输队,却是以真金白银雇佣,各个商队看到的是发财的机会,自然踊跃,哪里是朝廷能够相比的。 关键是,在他们的组织下,水泥路延伸进了夏境,用四轮马车运载,运力比单纯用人力要高效得多,这些年在陈宓的指导下,生产力已经是大大地跃进,换句话说,他们这些商人掌握的是大宋朝最先进的生产力,因而能够做到这些,也是理所当然了。 卢仲文笑道:“这仗是花了不少钱,不过咱们的长安工业园的生产力也被释放出来了,光是车辆、兵器、各类装备的生产,便让各大工厂全力生产,前期他们投资的钱,已经是五倍十倍的赚回去了。 还有,每攻打下一城,长安工业园的产品便畅销一城,现在大家都等着二郎你赶紧下令将灵州城打下来,大家的产品便也能够进驻灵州城了。 灵州城是西夏的重镇,拿下灵州城,咱们的产品便能够占领整个西夏,届时长安工业园的规模至少能够再扩大一倍!” 陈宓笑着点头:“嗯,这是好事情,放心,很快了。” 打发走卢仲文,陈宓便开始布置起来。 朝廷知道了此事,恐怕要引起的风波不小了,这一次的风波,若是趟过去,便是前程一片光明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赵家要倒啦 西夏的使者进入汴京,西夏梁太后在国书质问宋朝为何不顾和议,要派人攻打夏国,当政的高太皇太后大吃一惊,赶紧问吕公著等人是怎么回事,吕公著等人也是吃惊不已,赶紧下令调查,查出来的结果令得朝廷上下都缄默起来。 高太皇太后却是震怒莫名:“央行治下的护卫队?区区一个护卫队,竟然敢在朝廷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就拍派兵攻打外国,而且已经是集结了几万之众! 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谋反么,今日他们能够枉顾王命,明日他们就敢起兵造反! 吕相,现在央行是谁在掌管,立即下命,将央行现在的掌管人拿下,换上可堪信任的人!” 吕公著抬起头苦笑道:“太皇太后,恐怕不行,央行里面的利益错综复杂,朝廷也不好随意动,若是懂了央行,臣恐怕……” 高滔滔冷笑道:“他们敢把当朝宰相怎么着,你倒是说说看?” 吕公著苦笑。 韩绛赶紧道:“太皇太后,您有所不知,央行名为大宋中央银行,实则并非是朝廷所控制,朝廷在里面也不过是几层份子罢了,挂了个名,实际上无论是政事堂也好,司农寺也罢,都无权干涉的,即便是先帝,也没有将手伸进去过,央行是天下人的央行,不是朝廷的央行。” 高滔滔勃然大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太皇太后慎言!”吕公著的脸色骤然变了,赶紧阻止道。 高滔滔哼了一声。 吕公著脸色变得冷冽起来:“太皇太后,此话却是不要轻易说出口,让人听到了,恐怕是要引起议论的。” 高滔滔心中一震,赶紧道:“哀家没有别的意思,哀家的意思是,央行私自蓄养这么多的私兵,对于朝廷来说终究是不利的,总是要控制一下的,不然怕是要生变的。” 吕公著点头道:“太皇太后所担忧的有道理,不过却是不必太操心,央行是大家的央行,也是朝廷的央行,自然也是皇家的央行,此次出兵,虽然是出了国境,但依然还是剿匪,与大宋朝廷无关,不过是那些商人想要打通河西走廊的通道罢了,西夏霸占河西走廊,本来便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商人们愿意做生意,愿意去打通通道,是他们上进,朝廷是管不着这些的。” 高滔滔顿时心下一片冰凉,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所倚重的宰相,竟然不向着她说话,再看看韩绛等人,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她越想越是害怕,竟然在帘后哭泣起来。 吕公著等人冷着脸,也并不相劝,任由高滔滔哭泣。 赵煦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道:“这是怎么了?” 高滔滔在里面喊道:“官家进来。” 赵煦走到里面,高滔滔一把抱住了孙儿,哭得更加的伤心,一边哭一边说道:“官家,以后咱们祖孙俩谁也靠不上了,你父皇给你留下来的大臣,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干脆咱们还是退了吧,退了还能够抱住性命!” 吕公著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拱手作揖道:“太皇太后言重了,这仍然是大宋朝的江山,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太皇太后与官家只管安安稳稳的坐着江山,这天下变不了。” 赵煦有些回过味来了,赶紧道:“太皇太后,咱们将我老师召回京吧,有我老师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高滔滔苦笑了一下,她想说,孩儿啊,这天下乌鸦一般黑,现在是这些大臣们要联手架空咱们了,你那老师也是一丘之貉,都要欺负咱们孤儿寡母的,叫回来有什么用,而且…… 高滔滔幽幽道:“吕相公,哀家想问问你,此事是陈静安安排的么?” 吕公著迟疑了一下道:“太皇太后,此事是谁安排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河西走廊若是能够打通,对谁都有好处,您高家那边也有大大地好处,大家都能够得利,又何必在乎是谁主导的呢?” 高滔滔呵呵笑了笑:“如此说来,大宋朝的世家,便都是一起对外了啊,还有将门,种家、杨家、狄家……也是,没有从上到下的一起使力,这护卫队也出不去,这后勤也没有办法保障,想来不知道的便只有我与官家了吧?” 吕公著等人沉默不语,想来是默认了。 高滔滔悲从中来:“先帝才故去多久啊,你们就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们真是赵家的好忠臣啊!” 韩绛道:“太皇太后,言重了,不至于此,若是先帝在,那么主导的自然是先帝,先帝也会支持的,这是对大宋有益的事情,既然大家都能够得益,是谁主导,又有什么关系呢? 河西走廊打通了,大宋朝的三大工业园,沙市工业园、汴京工业园、长安工业园源源不断的产品都有一个输出的渠道,天下的百姓也能够得益、商人能够得益、朝廷也能够得益,至于世家门,自然也能够得益,皇家、高家也能够得益,既如此,都能够得益,又何必关注那些枝微细节呢。” 高滔滔恨声道:“哀家怕的是,主导着主导着,以后大宋朝的江山便不是赵家的了!” 韩绛呵呵一笑:“太皇太后不必担心,大家都认赵家,谁敢有私心,大家都不能容忍的,也不敢有人有异心。” 高滔滔心下稍安,但呵了一声:“陈静安呢,央行一直把控在他手上,三大工业园也是他在主导,想必那护卫队也是在他掌握之中吧,连西夏都挡不住护卫队,若是有一天,这护卫队对着朝廷来,你们能够挡得住么?” 吕公著笑了起来:“太皇太后您也太小看赵家百年来的君恩了,赵家厚待读书人,满朝文官,谁不是对赵家感恩戴德,陈静安若是敢乱来,别说别的了,就连护卫队都可能会哗变,对外是对外,但对于朝廷,大宋人拎得清的。” 高太皇太后心下稍安:“既然是这样的,要不要将陈静安召回京城,还有这西夏梁太后的国书,又该如何处置?” 吕公著眉头一皱,韩绛也是不太爽利。 吕公著道:“现在河西走廊通道的事情最为重要,陈静安在长安居中调配最为合适,回到京城来反而不好,还是莫要折腾了。……” 高太后太后撇了撇嘴,心下道:你是怕陈宓回来顶了你的位置吧? “……至于西夏国的国书,呵呵,不管也可以,若是出于礼节答复,便说与朝廷无关就是了,本来便不是朝廷行为,西夏国能够耐我们何? 何况……嘿嘿……” 吕公著嘿嘿笑了一下道:“……如果护卫队真能够将西夏打个半死,说不定也是咱们大宋的机会呢。” 众人不由得莞尔,唯有高太皇太后脸色依然不好看,到了此时,她实际上已经发现,朝廷的局势已经是失控了。 她已经敏锐的发现,现如今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操控整个朝堂甚至是民间,文臣、武将、商人以及很多的百姓,都被这股力量裹挟其中,虽然现在赵家还是天下共主,但赵顼死后,她与赵煦镇不住场面,所以这股力量终于是开始露头了。 但是,这股力量到底是谁在主导,高滔滔却是有些捉摸不定。 如果按照护卫队以及商人的势力来说,那么背后的人应该是陈宓,但陈宓又是如何让满朝文武都听从他的号令的,这根本就不可能的! 高滔滔想了许久都没有答案,也不敢轻易找人询问,因为她现在根本就不敢相信人。 说来也是,护卫队将西夏打得丢盔弃甲,不得已找上大宋朝,才让她知道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个事情,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据西夏国书所描述,护卫队足足有六七万人,席卷西夏的繁华之地,甚至已经将重镇灵州城给团团包围,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无论是军队的行动还是后勤,都是根本就无法掩饰的事情。 这么庞大的军队要过境,至少二十万民夫的后勤保障,海量的粮食与军需……这么明显的事情,她竟然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消息,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整个朝廷上下,全部都是他们的人! 她们祖孙二人,已经是被彻底架空了! 高滔滔苦思良久,终究还是觉得自家人才信得过,赶紧叫人请来了雍王赵颢,也就是赵顼的弟弟,当然也是高滔滔的亲儿子。 现在别的人已经是信不过了,唯有自己的亲儿子才能够信得过。 高滔滔与儿子聊些家常,但赵颢情绪并不高,高滔滔知道,自家这儿子是在怪当时没有支持他当皇帝的事情呢,实际上高滔滔也有些后悔,若是有成年的皇帝,或许不会有今日。 不过,赵颢的情绪虽然不高,但高滔滔毕竟是她的母亲,还算是比较恭敬的,但聊着聊着,却是心里有些异样。 自家母亲他心里是清楚地,虽然对他是非常疼爱,但极少与其谈论很多的东西,但今天聊了一会家常,又拿出一些政事的事情咨询他的意见,这就有些令他诧异了。 高滔滔忽而问道:“最近西夏那边的事情你知道么?” 赵颢点点头道:“知道,也是奇怪,那央行的护卫队竟然能够将那般强大的西夏打得落花流水,啧啧,也实在是厉害,哈哈,不过,这仗打得是真好,儿臣在长安工业园投资的工厂最近可是赚疯了,工人三班倒,加紧生产各类产品,只要生产出来的,立马便被哄抢一空,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却是在合适不过了哈哈!” 赵颢喜上眉梢。 高滔滔却是脸色一沉:“你早就知道?” 赵颢愣了愣:“母后不知道?” 高滔滔压住怒火道:“你怎么不跟母后说这事情?” 赵颢吃惊道:“此事外面都知道,儿臣以为母后也该知道的,而且母后也不让儿臣进宫来,所以……” 高滔滔不由得暗自后悔,因为之前为了立赵煦,所以绝了两个儿子的心思,不让他们进宫来,没想到却应在了今日,若是两个儿子能够时常来请安,多少也会谈到一些,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高滔滔道:“以后你便经常来,多与母后说说有趣的事情。” 赵颢却是心下震惊,因为从高滔滔的话中可以听出,她似乎并不知道此事,作为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竟然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母后被架空了! 这个结论差点让赵颢跳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 当皇帝被架空的时候,意味着皇族也危险了! 意味着赵家人的江山要倾覆啦! “母后……” 高滔滔缓缓地摇摇头道:“明白了?” 赵颢脸色刷的变得苍白起来:“母后,应该还有人支持赵家的吧?” 高滔滔冷笑一声道:“若是支持,哀家何至于跟个聋子瞎子一般,这些文臣武将,一个个都将哀家与你侄子架了起来,现在只是没有下手的机会罢了,等机会来了,赵家将会万劫不复!” 赵颢惊吓过后,却是冷静了下来:“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文臣武将们之所以默不作声,是因为这个事情大家都觉得没有什么,大家也都有利益在里面,所以选择了不做声,但说是对咱们赵家有什么想法,却是未必。” 高滔滔顿时振作精神:“怎么说?” 赵颢斟酌道:“开拓河西走廊一事,对央行、沙市工业园、汴京工业园以及长安工业园都有大效益,所以在里面有产业的世家都会支持,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得太大,因而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不是刻意隐瞒。” 高滔滔呵呵一笑:“所以,就哀家什么也不知道了是吧?” 赵颢有些尴尬。 高滔滔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是故意不说,也不想怪责他,倒是自己的亲哥哥……呵呵。 吕公著说高家在里面也有大利益,但自己的亲哥却没有半点消息过来……真是好亲哥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和谈 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九章和谈!高士林弓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自家的姐姐。 高滔滔看着自己惟一的弟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士林讪笑道:“以为你知道呢,皇家管理生意的那些内侍,大约也是知道的吧,所以我也没有特意来跟你说。” 高滔滔脸色一紧,喊道:“张茂则!” 内侍张茂则从外面进来,高滔滔问道:“央行护卫队攻打西夏之事,你知道么?” 张茂则点点头:“奴婢是知道的。” 高滔滔露出要杀人的厉色:“连你也要背叛哀家么?” 张茂则神情冷静跪下:“太皇太后,奴婢不是要瞒您,是不想您烦心。” 高滔滔哈哈笑了起来,但笑声里却是冷冰冰的:“不想哀家烦心……所以便瞒着哀家,架空哀家……” 她的脸色凄厉无比:“……别的人也就罢了,你张茂则怎敢如此!” 张茂则面无惧色道:“娘娘,如今之大势,恐怕是难以违逆的,不如顺而行之。” 高滔滔紧紧盯着张茂则,胸口如同抽风箱一般起伏,一会之后,无奈地挥挥手让张茂则出去了。 高滔滔的脊背松弛了下来,似乎是一下子泄了气,整张脸都垮了,眼泪滴落,哭诉道:“所有人都背叛我,你高士林是我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背叛我!你怎么能背叛我!” 高士林劝慰道:“姐,您别太在意,此事不是您想的那么严重,无非就是做生意嘛,大家都有得牟利的,从上到下,对此事都是赞同的,而且大家未必就是瞒着您,可能是大家都以为你会知道,因而都没有特意给你说,反而是漏了您,这大约也是意外的嘛。 这反正并不耽误姐您听证,大家也都是尊重您,政事上也是要听您的意见的,这江山还是赵家的江山,咱们高家还是咱们高家,什么都没有变,也不可能会变得嘛!” 高滔滔收起眼泪,不太想说话,但还是说了一些:“此事就这样吧,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事情也就这般过了。 之后国书回复西夏,说宋夏友好,护卫队不是朝廷的军队,只是一些宵小自作主张罢了,西夏大可以不必看大宋的脸面,可以随手灭之。 西夏使者看了这国书,顿时怒了,他们要是能够对付这些宵小,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大宋这边丢脸,但无可奈何,只能赶紧回西夏回复了。 不过抵达庆州城将将要越过边境的时候,便听到了灵州城已经被破了,使者大惊失色,只能绕道前往都城,再次回到朝堂,朝堂已经吵成了一片。 王公大臣相互指责,有的人想要继续作战,有的人觉得要与护卫队谈和,乱成了一团。 使者回来了,大家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使者的身上了。 梁太后赶紧问道:“大宋太后是怎么说的?” 使者苦着脸将大宋的态度给说了,说完之后,朝堂一片静寂,随即又哄吵了起来。 吵得乱七八糟,便是没有解决方案,梁太后听得头昏脑涨,赶紧逃一般走了,之后召见梁乙埋询问意见。 梁乙埋叹息道:“这护卫队竟比那宋军还要精锐得多,大夏刚刚经历大战不久,本来便已经是元气大伤,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般如狼似虎一般的护卫队? 这段时日,护卫队势如破竹达到灵州城,在灵州城下杀伤大夏精锐十几万,又将灵州城拿下,刀锋直指怀庆,怀庆如今虽然聚集了十几万军队,但能不能挡得住,谁也说不好,但说要带着十几万军队去攻打灵州城,却是想也别想,若是这十几万军队折进去,大夏也就离着亡国不远了。” 梁太后失魂落魄道:“你的意思呢?” 梁乙埋振作精神道:“为今之计,只能谈和了。” 梁太后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但到了这地步,你觉得能怎么谈?” 梁乙埋道:“这所谓护卫队打出来的旗号是恢复河西走廊,到了如今的地步,河西走廊便只能给他们了,如是不给,恐怕连怀庆都保不住。” 梁太后狠声道:“那倒未必,咱们最精锐的十几万军队还在呢,要真打起来,即便他们胜了,估计也不剩几个人了。” 梁乙埋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恐怕西夏也得亡了,所以,谈和对双方都好。” 梁太后还是不甘心:“大夏虽然商业不兴,但河西走廊联通西土,也能够带来诸多的商贸之利,如此放弃了,以后大夏可就被动了。” 梁乙埋苦笑道:“可只能顾着眼下了,再打下去,大夏都要灭国了,这些年与宋朝大战,宋朝封禁贸易,咱们大夏朝穷困潦倒,早就入不敷出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头饿狼,也就只能割肉了。 不过好在咱们对河西走廊也并没有过于依赖,反而是那长安工业园的诸多出产,如果能够和谈,以灵州城为贸易地,对于大夏来说,说不定反而是好事呢。” 梁太后落泪道:“国土沦丧,朝堂上下不好交代啊。” 梁乙埋摇摇头道:“自然不会让太后来承担这等责任,这等事情,自然得是王公大臣们一起决定,最后还得大王下定国书才行。” 责任大家一起扛,最大的黑锅给李秉常。 梁太后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那便这般安排了,不过,谁去和谈去?” 梁乙埋想了想道:“还是我去吧,总得争取一些好条件。” 梁太后担心道:“恐怕到时候你要担负诸多骂名,还是换一个人吧。” 梁乙埋笑道:“无所谓了,反正我身上的骂名够多了,只要我还握着军队,便没有人敢动我,若是我手上没有了军队,也早就被他们干掉了,所以,无所谓的,清誉不重要,骂名也无所谓,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此次去与他们谈判,一是谈土地割让,二是谈商贸往来,土地给出去,商贸上总得给我们做一些让步吧?” 梁太后点点头道:“那便如此吧。” 姐弟两个决定好了,朝堂上便也定了风向。 梁乙埋支持主和派,主和派便压倒主战派,梁乙埋带队和谈。 梁乙埋抵达灵州城,请求和谈。 梁乙埋以为和自己和谈的是主将檀希程,但没有想到的是,主持和谈的竟然是一个商人,这个商人叫卢仲文。 梁乙埋深深看着年轻的卢仲文,问道:“卢先生当真只是一个商人?” 卢仲文笑道:“说是单纯的商人也不是,我还兼着央行的风投部的部长职位呢,也算是半个朝廷的人,不过平日里干得活还是商事为主。” 梁乙埋皱起了眉头:“檀希程呢?” 卢仲文笑道:“檀队长啊,他只管军事,这些他不管的,和谈的事情便与我这边谈就好了。” 梁乙埋迟疑道:“你能做主?” 卢仲文笑道:“大部分是可以的,如果做不了主,自然有能做主的人来。” 梁乙埋哼了一声道:“还是叫能做主的人来吧,我们的时间不多。” 卢仲文道:“不必,咱们谈就好了。” 梁乙埋顿时色变:“我堂堂国相,难道要与你一个商人和谈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家便继续打吧,大夏虽然未必打得过你们,但你们想必也不想耗下去吧?” 卢仲文顿时有些无奈,只能将消息传回去。 陈宓听闻这个消息,顿时笑了:“梁乙埋想见我啊,也可以,正好可以看看梁国相的风采。” 正好在长安呆得有些烦闷了,陈宓便在护卫队的护送下抵达了灵州城。 灵州城已经是换了旗帜,央行的旗帜在城头飘扬,陈宓抬头看了看,笑得很开心,多年的筹谋到了今日总算是有了一些成就了。 筹办央行,聚集商人之力,开发荆湖,建设三大工业园,筹建央行护卫队,不断地笼络各大世家,聚集起来一个大势,终于在此刻彻底的绽放出来了。 此次打通河西走廊的计划,一方面是给三大工业园的生产力找一个出口,另外的考虑便是要给他的势力找一个根据地,宋朝对内压制力太大,在内部造反很难成功,反而出了宋朝,反而是天地一宽。 陕甘这个地方,在西夏手里发挥不出来作用,但若是在他手里,便是一个争夺天下的宝地! 这里有通往西方的河西走廊,也有养马地,占据了这个地方,财富与战马便是无穷无尽的,到时候,无论是向东还是南下,都有底气。 但现在想要在西夏立足,便需要在西夏国土之中咬下一块,以供护卫队休养生息,假以时日,席卷天下便不在话下了。 梁乙埋见到陈宓不由得愣了愣:“你便是主事人?京兆知府陈宓?” 陈宓笑道:“梁国相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下不像么?” 梁乙埋摇头:“倒不是不像,就是陈学士看起来太年轻了,有些难以置信罢了,听说陈学士之前还官至宰执,想来至少也是五十来岁人,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难以置信。” 陈宓一笑置之,这些话不必多说,主动权在他这边,倒也不用矜持,也没有故作玄虚,直接谈起了和谈之事。 “梁国相,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也差不多如此了,今日过来,大家是为了和平,梁国相过来,当有了决断了吧?” 梁乙埋笑容敛去:“陈学士,你们提出来的条件大夏是无法接受的。” 陈宓哦了一声:“我们提出来的条件都不接受么?” 梁乙埋点点头道:“是的,贵方要求大夏割让河西走廊,还要将灵州城割让给你们,这是丧权辱国的行径,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这样的和谈,谁也没有办法谈的。” 陈宓眉毛一挑:“那夏国的意思呢?” 梁乙埋道:“我们认为,可以将岁币取消,灵州城租让给贵方,咱们两国在此做生意,至于河西走廊么,你们想要拿来做生意,通道你们可以走,只要交一定的过路费便可以了。” 陈宓笑了起来:“梁国相,你是不是搞错了,岁币是你们与宋朝签订的,与我们央行何干?” 梁乙埋诧异道:“难道央行不是宋朝的央行么?” 陈宓摇头道:“央行便是央行,他是属于大家的央行,不是宋朝的央行,所以,贵国与宋朝的关系,我们是不管的。 至于河西走廊与灵州城的事情,我们提出来的条件并不过分,灵州城已经是我们的,你们若是不服气,尽管来打,至于河西走廊么,你们不愿意给,那我们就打过去,不过你们在这一路上布置的军队,恐怕就回不去了。” 梁乙埋脸色铁青。 他知道陈宓说的是对的,河西走廊四郡都有西夏驻军,加起来都有十几万,但要拦住护卫队基本是不可能的,怀庆聚集了十几万精锐都不敢与护卫队对峙,何况那些地方军司。 “陈学士,难道你们就不怕这几万军队打没了么,西方国家可也不是善茬,你们将军队打没了,到时候可不好收场啊!” 梁乙埋威胁道。 陈宓笑道:“梁国相难道不知道,现在夏国的汉人尤其喜欢加入护卫队么,夏国里的汉人可不少啊,至少都有几百万吧,有这些汉人加入,护卫队只有越来越庞大的道理,没有打没的道理。” 梁乙埋脸色更是铁青,陈宓说得没错,西夏境内的确是有大量的汉人,而且那些汉人对西夏也是不满居多,护卫队如此声势,他们自然是踊跃入伍了,毕竟在西夏境内,党项人对他们可不算好。 其实,梁家也是汉人。 正因为梁家是汉人,梁乙埋才知道汉人对宋朝其实是有很大的好感的,现在护卫队来了,而且打仗这么厉害,自然是这般道理。 形势比人强,梁乙埋低头了:“河西走廊可以给,大夏军队可以撤回,但和议上不能提,灵州城也是如此。” 陈宓摇头道:“河西走廊也好,灵州城也好,都是中国的地方,是必须收回的,这一点不容商量。” 梁乙埋皱起眉头。 三百四十章 表忠心 梁乙埋皱起了眉头,早就知道此次和谈不好谈,但这一上来便僵持住了,这如何是好? 割让国土之事,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尤其是梁家姐弟两个都是汉人,党项人贵族可都不那么服气的, 尤其是梁太后将李秉常软禁之后,更是暗流涌动,若是这国土从他手上被割裂出去,回去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呢。 “割土之事,恕我无法答应,此事若是应了, 回去之后是无法交代的, 无论是我还是梁太后, 都无法担起这样的责任,如果答应了此事,回去这国相职位是坐不住了,梁太后恐怕也要遭受质疑,如果是这样的,双方还是继续打好了。” 梁乙埋断然道。 陈宓笑了笑道:“嗯,那便继续打吧,听说怀庆还有十几万军队,我一并歼灭好了,大夏国……呵呵,几十年的国祚,也就此罢了。” 说着陈宓便起身了,道:“梁国相,给你们备了一些薄礼,俱都是工业园产出的小东西,不值什么钱, 就是一个实用,国相这么远过来一趟也是不容易, 带着吧,也不算是白来。” 梁乙埋一听便急了:“陈学士稍等。” 陈宓回过头来,有些疑惑:“梁国相?” 梁乙埋苦笑道:“河西走廊风沙弥漫,山高路远的,你这几万军队风尘仆仆的打出去,还有怀庆十几万军队,你们打下来估计自己也要实力大损,到时候国内可就要出大乱子了,你不多想想么?” 陈宓摇头道:“这就不用梁国相操心了,此次西出,护卫队是越打越强,西夏汉人望王师久矣,我们一来,他们纷纷投诚,现在的护卫队已经不是区区几万了,而是已经扩大到十几万了,梁国相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出现。 梁国相可能不知道,已经有将领在蠢蠢欲动,想要将整个西夏吞下, 呵呵,不怪他们,要怪就怪你们太好打了。” 梁乙埋满脸涨得通红,这是何等的羞辱,但他只能受着,在战场上被打得灰头土脸,在谈判桌上自然也没有办法硬气。 势不如人,便只能压下心中的恼怒,梁乙埋道:“割裂国土是绝对不可能的,此事我即便是答应了,回去了也是通不过的,还请陈学士另出条件。” 陈宓斟酌了一下道:“倒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梁乙埋心中一喜。 “……如果你能够答应,不仅这些地无须明面上割让,还可以在灵州城设立交易场,满足你们对于各类物品的需求,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梁乙埋赶紧道:“您说您说。” 陈宓点头道:“我的要求便是,灵州城以及河西走廊一代都得归我们,西夏的兵马全部撤出,西夏的兵马不允许出现在这个地面上,更不允许扮作马贼骚扰商道,记住了,若是胆敢扮马贼袭击商队,那么便意味着战火再次燃起,明白么?” 梁乙埋顿时皱起了眉头:“若是有一些将领私自行动……” 陈宓呵呵一笑:“若是连自家的兵马都约束不住,那么西夏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梁乙埋又怒又惊,心里不是很服气,心说,宋朝不也出了你这等叛逆,那就是宋朝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么? 不过这话他没有敢说,只是说道:“此事需要回去……” 陈宓呵呵一笑:“堂堂国相,这等事情都做不了主么,我已经让步这么大,还没有办法交代?若是如此,也没有必要多谈了,你回去吧,点足兵马,在怀庆等我打过去。” 梁乙埋本是缓兵之计,闻言赶紧道:“您听我说完嘛,这般处理我觉得没有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咱们便签国书吧。” 陈宓笑道:“无须如此,那等物事不过是笑话罢了,你答应了便是了,灵州城我要了,河西走廊我也要了,你们的兵马一個月之内便要撤完,一个月后,护卫队便要进驻,若是还留着,便视为贼寇,哦,是了,撤离的时候,最好是对百姓秋毫无犯,否则,我会带着账单打到怀庆的,到时候百姓损失多少,便要你们赔偿多少,死了多少百姓,便要多少西夏军人偿命,明白么?” 梁乙埋忍住心中的憋屈,只能应是,不过事情算是符合他们姐弟两个的期待,不用签国书,自然也不用承担割土的责任了,倒是撤离兵马一事需要好好地筹划一番,不然若是那些兵将当真闹出事情来,便是这陈宓搞事情的把柄了。 梁乙埋满意离去,刘昌祚进来了。 此次攻打西夏,明面上是护卫队在打,但背后支持的可不少人,西军这边的种谔、刘昌祚这些封疆大吏都是暗中支持的,刘昌祚更是直接参与到军略中来,不然以檀希程兄弟这等级别,还当真没有办法操控这么大的一场战争。 这么大的一场战争,不说别的,光是后勤,便足以难到许多的国家,更别说护卫队的身后不是一个国家,能够做到今日这种程度,西军在后面做的工作可不少。 刘昌祚笑道:“谈得如何?” 陈宓伸了个懒腰,笑道:“初步达成战略目标了,刘将军可以制定占领河西走廊的计划了。” 刘昌祚点点头道:“这个简单,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不过西夏人真的会那么听话就撤么?” 陈宓笑道:“无所谓的,他们不退,咱们打过去便是了,他们拦不住的。” 刘昌祚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宓看了一下刘昌祚道:“老将军有什么直说便是了,不用操心太多。” 刘昌祚还是有些犹豫,低声道:“伱救了我,保住了我的前程,所以此次我来帮你,但有句话我一直压在心里,若是不问问你,我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我想问问你:静安,你会造反吗?” 此话如同石破天惊一般,但惊的只有刘昌祚自己,陈宓却是稳如老狗,听了这话毫无反应,一会之后才笑道:“刘将军过虑了,护卫队的身后是央行,是朝廷百官,难道让百官一起来造反么,这根本就不现实吧?” 这种话哄一哄别人也就算了,刘昌祚是何等人,岂会让陈宓给糊弄过去,低声道:“这也不是不可能,太祖不也是这样取了天下的么?” 宋太祖黄袍加身。 陈宓忍不住笑了出来:“若真是这般,刘将军会助我么?” 刘昌祚定定地看着陈宓,道:“我老刘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若是愿意,便带着我吧,若是没有这回事,便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陈宓看着刘昌祚眼里面的火热,便知道这位老将心中所想,但此事却是不能过早泄露,只是说道:“老将军先做好当下事情吧,以后的事情啊,谁知道呢,您说是吧?” 落人把柄的事情不能说,但这么说却是默认了一些事情,刘昌祚听出了言外之意,眼睛亮晶晶猛然点头道:“好,明白了,听你的好消息!” 陈宓笑着点头。 这一阵子,私下里找他表忠心的人不少,那些商人也是有不少,其实到了这种时候,聪明人大约也能笃定一些事情了,一个掌控着天下财富的人,还掌握着一只能够将西夏打得如此狼狈的军队的人,关键还有那么多的人人在支持,这样的人,大约也会有一些想法吧? 三百四十一章 震慑西域 造反这种事情,可以做,但最好不要随便说,所以即便刘昌祚当面效忠,陈宓也没有留下把柄,但在执行上,陈宓却是半点也没有松懈。 梁乙埋走了, 陈宓立即着手安排占据灵州城以及河西走廊一代地盘的准备,这条商道对他尤其重要,这是一条黄金商道,对于陈宓的根基尤其重要。 现在陈宓是以资本的力量起家,资本逐利,一条黄金商道, 才能够将大家捏合在一起,所以这一步不仅要走,而且要走好。 梁乙埋回去之后十天,便给陈宓传来信息,说已经说服朝廷上下,河西走廊四郡军司已经开始撤离,会在二十天内撤完。 陈宓没有耽误,立即派出人马去交接,得盯着那些军司不要随便来,否则他们若是将人给卷走了,也是个大问题。 一个月后,前线传来消息,河西四郡已经全然落在护卫队的手上,陈宓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护卫队与西夏息兵,商业便走上台前。 陈宓开始将灵州城打造成为西部贸易中心,这里将成为长安工业园产出产品对外销售的平台, 为了聚集人气,陈宓派人与回鹘谈判, 让回鹘开放通道让西方人通过河西走廊进入灵州城。 原本陈宓的想法是好的, 但回鹘却是狮子大开口, 说以后灵州城的产品都可以通过回鹘与西方交易,若是灵州城不同意,他们便不会开放通道,理由是不愿意让太多心思叵测的人进入国境之内。 陈宓当然是不会同意这种事情的,对于以央行为代表的大宋商人势力来说,这条通道是根基,国之重器,怎么可以被拿捏在别人的手里? 于是,护卫队再次出击。 护卫队从瓜州出发,打下伊州,一路快速前进,直扑西州回鹘的高昌,高昌王见护卫队势大,赶紧向大宋与辽国求援,回鹘一直同时向宋朝与辽国称臣,遇上事了,自然也要求助。 去往送到的道路被护卫队所掌握,自然是送不过去的, 但往辽国方向的道路,护卫队却是没有办法封锁的,因为他们可以穿过西夏抵达辽国,西夏的梁乙埋估计也会乐见护卫队与辽国发生冲突。 只是高昌王的想法很快就被掐灭了,他以为可以依仗高昌的城墙可以等到援兵来的那一刻,但面对护卫队的炸药,高昌城门飞上了天,不到两個时辰,檀希程的皮靴便踏上了高昌王的王座,高昌王匍匐在他的脚下。 辽国见到使者,赶紧派出使者到回鹘,但才在西夏境内,便传来护卫队已经占了回鹘,只能无奈回归。 辽国倒是想浑水摸鱼一番,但也不想妄动刀兵,护卫队打西夏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西夏挡得住宋辽两国,但对护卫队的攻击,却是一败涂地,连河西走廊以及灵州城都丢掉了,可见护卫队的刀锋是何等锋利! 还有这回鹘竟然也挡不住护卫队一天,这等战斗力令辽国君臣上下惊心,自然不肯轻易得罪,只能偃旗息鼓了。 事实证明,打下回鹘是值得的。 檀希程按照陈宓的命令,将高昌王送回灵州城,然后扶持高昌王的儿子成为新的高昌王,护卫队在高昌等地驻军,所耗费军费由回鹘承担。 当然回鹘也不吃亏,陈宓一直都贯彻互惠互利的原则,回鹘虽然付出了军费,但却是可以在贯通的商道中获得繁荣,这也算是回馈了。 护卫队打下回鹘的事情,震慑住了周边的小国,无论是黄头回鹘还是于阗,还有更西的喀喇汗国,俱都震慑于护卫队的武力,在护卫队派了使者上门之后,俱都同意共襄盛举,为了西部诸国的繁荣贡献自己的力量。 至此,一条连接东西方的商道,也就是原本的丝绸之路,重新被贯通! 灵州城迎来了最繁荣的时期。 在陈宓的牵头下,灵州城被进行重新的规划,在灵州城门外,一座综合商贸中心被建了起来,诸国商人都可以在这里交易,最重要的当然是长安工业园的产品充塞其中。 实际上,来自各国的商人,都是冲着长安工业园的产品而来的。 长安工业园拥有当今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工业品,无论各国商人想要什么,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关键是,大多数是他们闻所未闻但用起来却是十分熨帖的产品,尤其是一些小商品,比如说小小的指甲刀针线这等生活用品,看着不起眼,但带回去却是可以获取暴利! 比如说一个小小的指甲刀,在这里买不过是几文钱,但带回去卖个几百文不过是寻常,上百倍的利润,让这些商人趋之若鹜。 商道贯通了,财富滚滚而来,根基算是打牢了。 但对于陈宓来说,不过是完成了一个阶段的任务罢了。 拿下了灵州城,控制了河西走廊,实际上控制了西州回鹘这个养马大国,以及在灵州城,也获得了马匹来源,护卫队进行了以骑兵为主的大扩军。 以护卫队原本的五万骑兵为根基,将护卫队扩大为十万骑兵为主的大兵团。 时间来到了元佑八年。 一封诏书自九重天而来。 卢仲文气喘吁吁赶来,进入陈宓所在的院子里,他是熟人,与护卫打了个招呼,便长驱直入,到了门口处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卢雪婷。 卢仲文看了一下卢雪婷隆起的肚子,不由得满意地点头:“雪婷,你在这里干什么,有了身孕,便要好好地歇息。” 卢雪婷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事情太多了,脱不开身。” 卢仲文不由得摇了摇头,他自然是知道的,卢雪婷帮陈宓掌握着最多的资产,虽然说现在已经有了一整个团队帮着处理,但作为脑袋的卢雪婷,的确也是脱不开身的。 卢仲文低声问道:“知道静安叫我来作甚么?” 卢雪婷脸上有了忧虑:“朝廷发生了大事情,高太皇太后去世了,陛下亲政,陛下一亲政,立即要召唤二郎回京了。” 卢仲文脸上顿时有了凝重之色。 三百四十二章 忠义两难全 汴京,崇政殿。 十八岁的赵煦衣冠齐整,目光炯炯意气风发。 太皇太后高氏过世之后,他真正尝到了权力的味道,即便是在崇政殿里,也不愿意脱下一身常服——他十分的珍惜。 陈定被人引领进来,恭敬地见过赵煦。 赵煦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陈定,心中不由得赞叹:这陈家人的血脉的确是好,陈宓丰神俊朗,而他的哥哥陈定竟也是不逊色几分,据说他们吃软饭的爹爹也是靠着那张脸吃上软饭的。 ——令人羡慕的血脉。 陈定也在打量这位年轻的天子,虽然天子年轻,但实际上已经履职八年了,从元丰八年登基至今,已经是过去了八年。 不过面前的天子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 之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这位天子沉默寡言,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但今日却是全然不同了,竟是变得精神焕发起来,一看便知道内心之澎湃。 不过想来也是,压在头上那么多年的大山一下子坍塌了,任是谁都要感觉到轻松的,不过陛下,你该控制一下自己啊,高氏毕竟是您的祖母啊,您这般让人看了终究是不好的。 陈定这般想着,但却没有当真劝阻,他也是在官场之中浸淫了这么多年,从当年帮着张载处理事务,到后面中了举步入官场,说不得也是十几二十年的功力了,面刺人君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赵煦笑吟吟道:“陈侍郎,朕刚刚亲政,对于政务尚且不太熟悉,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陈定在官场上没有陈宓那般能力,年纪轻轻的便当上宰执,但却是十分的扎实,一步一步的,竟也是当上了侍郎,现如今担任的是礼部侍郎,也算是朝廷高官之一了。 陈定赶紧拱手道:“陛下谦虚了,陛下在政务上英明神武,这是所有人的都知道的,现如今陛下亲政,天下必将迎来大治,臣愿肝脑涂地跟随陛下!” 听到了陈定的示好,赵煦忍不住露出笑容:“陈侍郎不愧是老师的兄弟,果然是深明大义,有侍郎力助,朕总算是有了几分信心了,不过,陈侍郎的官位还是低了一些……” 陈定闻言偷偷看了赵煦一眼,却见到赵煦正看着他,赵煦一笑:“陈侍郎,按照资历与能力,你也该升一升了,此事朕会帮你安排好。” 陈定赶紧谢恩:“臣能力不够,就怕误了陛下的大事。” 赵煦微笑:“陈侍郎多虑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现如今吕相公几人日渐老迈,政务上日渐繁忙,他们精力已经是颇为不足,朕想让年富力强的人上去帮着扛一扛,陈侍郎你怎么看?” 陈定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宰执任命问我这个小小的侍郎作甚,难道我的意见还有用么? 但天子问话,总不能不回答,他斟酌了一下道:“臣位卑言微,涉及宰执任命,臣本不该多言,但天子问话,臣不敢不回,依臣不成熟的看法,陛下的想法是对的,毕竟天下政事多如牛毛,若无年富力强之宰执提陛下处理政务,的确是难以应对。” 陈定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赵煦以为陈定还有下文,但等了片刻陈定都没有说话,不由得诧异道:“说完了?” 陈定有些不好意思一笑:“说完了。” 赵煦不由得无语,早就听说陈家兄弟截然不同,乃弟勇武精进,乃兄惜话如金,果然如此。 但有些话却是需得逼一逼陈定,于是赵煦道:“进来我老师有与陈侍郎通信么?” 陈定点头道:“这倒是有,家师身体抱恙多年,舍弟时常忧心,因而几天一封家书已经是定例。” 赵煦顿时精神一振,赶紧道:“是啊,张老相公年岁渐高,我老师也该回来多陪一陪张老相公了,这是一个,另外,朕也需要老师回来帮我将朝政给担起来,朕谁也不信,就信老师,陈侍郎你怎么看?” 陈定心里暗道一声来了,然后心中不由得苦笑,果然都在这里等着呢。 自己的亲弟弟干了什么事情,陈定哪里能够不知道,虽然不至于倒行逆施,但那些事情终究是有些忤逆君上的,想来赵煦不可能不知道,现如今提出这个要求,是有别的想法么? 陈定斟酌了一下道:“陛下信任舍弟,是舍弟的荣幸。” 陈定就是不接话,伱说好就好,但我不会留话柄。 赵煦不由得微微恼怒,朕答应给你升官,便是要你说服你弟弟回来,现在你却不断地推辞,这是作甚? 赵煦不死心,只能不断地旁敲侧击,但陈定就是不搭话,无奈只能作罢。 但赵煦却是不甘心,直接下了一道招数,任命陈宓为参知政事,尽快回京,只是他并没有信心能够将陈宓召回京。 这几年护卫队在西夏干的事情,他与高氏都是十分关注的,陈宓已经实际上成为了西域的一個霸主,不仅西夏这等与大宋干仗上百年的强国对陈宓低头,连西域诸国也纷纷俯首,据说现在灵州城已经成为西域的一颗明珠,其繁华甚至都有小汴梁的外号了。 河西走廊被西夏控制在手里长达百年,但现如今却被陈宓硬生生打下来,这是大宋朝几代君皇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却被陈宓干成了,可想而知陈宓如今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现在朝廷与陈宓之间,其实已经隐隐对立了,但朝廷内部,却是有无数支持陈宓的人,赵煦甚至不敢对陈宓做出什么事情来,还得不断地给陈宓加官进爵,陈宓这几年虽然还在西部呆着,但他已经是升到了京兆府路、凤翔路、鹿延路三路安抚使。 之前赵煦实际上也想过将陈宓调回京城,免得陈宓势大,但高氏却是一直压着,现在他终于亲政了,终于是将这件事情提上日程了,至于他的想法是怎么样,却是无人得知了。 却说卢仲文在陈宓的房外等候了一个小时,才被陈宓叫进了书房。 卢仲文在书房里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却是那个叫秦观的书生。 不过现在的秦观已经不是单纯的书生了,他在之后考上了进士,然后步入仕途,然后一步一步的上升,现在已经是主政一方了。八壹中文網 卢仲文喜道:“少游兄怎么来了,也不告知我一声。” 秦观笑道:“此次过来也是仓促之间,便想着过来了再与卢兄赔罪了。” 卢仲文哈哈笑道:“正是要好好赔罪,晚上却是要罚酒几杯。” 陈宓笑着插话:“怕是这场酒得缓缓了,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一下。” 卢仲文的笑意顿时敛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 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更新,三百四十二章 忠义两难全!免费阅读。 三百四十三章 图穷匕见 闻听陈宓此言,秦观的脸色也是肃穆起来。 卢仲文抢道:“是朝廷诏令二郎回京之事么?” 陈宓点点头道:“没错,找你们来正是要商议一下我回京后,这边的工作安排。” 卢仲文急道:“二郎切不可回京!这是小皇帝憋着坏想要害你呢!你这要回去了,不就中了他的奸计么!” 陈宓嗯了一声道:“此次回去自然有些风险,但风险大,收益自然也是大的,就如同你做风险投资一般……” 卢仲文苦笑道:“这又如何能够相比,我做投资,那些钱亏了就亏了,但二郎你毕竟只有一个,你要折进去,咱们可就群龙无首了,相比起伱的安危,大家或许愿意亏上个一亿贯,也不愿意你有任何一点危险!” 陈宓笑道:“此次回去看似危险,实则未必,而且也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没有我回去,你们没有办法处理的,而且我在京城也做了一些准备,无碍的。 今天还是说说我回去之后的这边的安排吧……” 说到这里,陈宓往外面说道:“雪婷,帮我看看檀兄弟来了没有。” 卢雪婷在外面道:“已经来了,要喊他进来么?” 陈宓笑道:“请檀兄进来吧。” 片刻之后,雄壮的檀希程阔步进来,卢仲文打量了一下檀希程,心下有些惊诧,许久不见,檀希程虽然看起来多了一些风霜,但气质却是全然不同了,以前的檀希程看起来便知道凶悍,但现在的檀希程身上却是多了一股睥睨天下的豪迈,当然在陈宓面前收敛了许多,但却是可见端倪。 檀希程大步进来,走到陈宓几步,便单膝下跪,洪声道:“见过主公!” 陈宓不由得哑然失笑:“檀兄,些许日子不见而已,怎么搞了这么一套。” 说着陈宓赶紧将檀希程扶了起来。 檀希程笑道:“时至今日,二郎您也不用掩饰了,少游兄与卢兄都是自己人。” 这话说得唐突,但道理却是没错,秦观虽然不怎么在陈宓的身边,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年秦观在汴京活动,许多的事情都是秦观给大家谈下来的,比如说这些年护卫队与西夏作战,若不是秦观说服了许多的世家,这事情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至于卢仲文更不用多说,卢家三兄妹都在陈宓麾下,尤其是他们的妹妹卢雪婷,更是陈宓的房中人,现在更是帮着陈宓养育孩子,这等关系不是自己人什么是自己人。 而卢仲文更是掌控了陈宓诸多的产业,卢伯蕴也把持着酒楼服务业,其中探听天下信息的密探,也多是潜伏在酒楼之中,能够将这么多的机密授予,卢家人自然是自己人。 可以说,今日在场的三人,卢仲文掌握着陈宓的钱袋子,秦观则是陈宓的首席幕僚,而檀希程则是旗下军方代表人物,当然还有许多重要的人没有到,比如说掌握了央行的施彦卿、陈宓妻子杨玉容的侄子杨士奎,也就是如今的杨家家主,更是除檀希程这等嫡系之外最大的力量,至于陈宓的母家宴家那边,现在的宴家在陈宓的帮助下,触角比以前不知道大了多少,尤其是年青一代,足迹遍布大宋朝,至于旗下的商人,更是数不胜数,但有资格有时间抵达这里议事的毕竟是不多。 听了檀希程有些冒失的话,陈宓不由得笑了起来:“还不到时候呢,也莫要这般高调。” 檀希程哈哈一笑:“二郎,我们都知道你谋定而后动,但时至今日,成功便在眼前了,论财力,宋朝都比不过您,论军力,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护卫队东出,宋朝没有一合之将,论根基名望,现在宋朝世家没有不仰望您的,只要你带着我们东出,天下人必然影从,只需数月,天下便大定了,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81??.?? 陈宓摇头道:“哪里有你说得这么轻松,如今之中国,不是只有宋朝一国,辽夏在一侧虎视眈眈,若是咱们这般鲁莽行事,恐怕到时候不仅天下不定,还可能大乱,这不是我想要的。” 卢仲文见陈宓固执,赶紧与秦观打眼色。 秦观微微苦笑一下,但还是站了出来道:“静安,你刚刚差点说服我了,但仲文与希程兄的话也有道理,你不能回京。” “嗯?” 秦观道:“现在咱们这些人都是依附在你的麾下,安危寄于你一人的身上,你但凡是出了任何事情,都得天下震惊,回京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不建议你回去,若是你出了一旦事情,咱们这边不免土崩瓦解,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陈宓苦笑道:“你们的担忧我可以理解,但是,现如今时机尚且不成熟,若是一乱,到时候西夏与辽国有可能乘机作乱,若是有什么不慎,我们就要成为罪人了,这不得不防。” 檀希程道:“二郎你这想得多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不至于失败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护卫队东出,直扑汴京,这天下便换了一番模样,有二郎治理天下,不出十年,西夏辽国尽归中国,重现汉唐遗风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反而你要亲身入虎穴,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陈宓倒是有些触动起来,转过头看卢仲文与秦观道:“你们也是这般想的么?” 卢仲文笑道:“我虽然没这般想,但想法却是相通,反正二郎你想回汴京之事却是万万不可的,最差也是保住现时之状态,稳稳做咱们的西北王,稳稳的再发展几年,或许可以先取西夏,再图南下也是個好方式。” 秦观点头道:“仲文此话有理,咱们既然已经控制了河西走廊与灵州城,打下怀庆大约也是不难,西夏的土地历来便是中国的一部分,取下来也是合理,夏国境内更是有大量的汉人,有汉人支持,咱们能够立得住脚的。 还有党项人善战,若是能够征服党项人,让党项人融入军队之中,到时候灭宋也是一大助力。” 陈宓陷入了沉思。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 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更新,三百四十三章 图穷匕见!免费阅读。 三百四十四章 陈朝 陈宓被秦观与卢仲文说服了,给赵煦上书说自己才能不足不足以当宰执,愿意在西北继续为陛下看守边疆云云,算是拒绝了赵煦的召唤。 赵煦不死心,继续下诏书召唤,但陈宓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便果断拒绝, 赵煦没有办法,只能给陈宓加爵位予以安抚。 不过这等小伎俩却是阻止不了陈宓,陈宓请种谔老帅来到灵州城,给了种谔两个选择,一是放开西北军,让护卫队融入, 让出掌控权, 二是护卫队直接打上门去,种谔选择了第一条路。 没有办法, 若是在几年前,种谔还有信心与护卫队一战,但到了这个时候,护卫队经历与西夏的大战之后,种谔知道这已经不是一个级别的军队了。 如今的护卫队骑兵多达十万,而且还有一支特殊的爆破队伍,无论是何等坚城,在爆破队伍面前,不过是豆腐渣工程罢了。 野战打不过,守城也守不住,这种情况下,除了投降,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当然, 陈宓给得也不少。 除了之前的经济利益之外, 还有关于以后的政治承诺,便是所谓的文武平权了。 ——这才是种谔真正低头的原因。 否则种家本就是大宋朝顶级将门, 跟着陈宓造反能够得到什么? 拿下西北军之后,陈宓整顿了半年的时间, 然后下命灭夏。 “攘外必先安内,二郎,咱们为什么不先南下呢?” 对于陈宓的决定,卢仲文是有些不太理解的。 陈宓笑这解释道:“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有两个,一是西夏孱弱,连着被宋朝打了两次,又被咱们打了一次,早就元气大伤,现如今不过是勉强维持而已,加上这几年西夏的汉人已经彻底倒向了我们,西夏的根基已经被掏空了,这个时候攻打,不过是顺手摘個桃子罢了。 时势是一方面,另外便是要接着灭夏震慑人心,西夏与大宋对峙百年,但却被咱们给灭了, 想来有此战绩,大宋内部的一些人, 也该看清楚一些形势, 也减少一些阻力罢了。 现在西北地区在我们的手中,咱们随时可以东出南下,大宋朝,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果然陈宓的分析是对的,护卫队从灵州城北上攻打怀庆,西夏军根本就阻止不起来太大的反击,怀庆城一破,西夏军便压着李秉常来投了,至于梁太后姐弟,则是除冠冼足,脱去一身的服装换上常服来与陈宓请罪了。 这对于西夏来说同样是无奈之举,护卫队早就将他们打得绝望了,这几年来,河西走廊被护卫队占领了下来,西夏军将领有不服气的,偷偷来捣蛋,被护卫队发现了,护卫队也不惯着,直接北上将人家的军营给端了,若不是为了维持稳定的局面,早几年就打上怀庆了。 因此此次攻破怀庆,西夏君臣这般识相,也不过是这些年的积威罢了。 倒是辽国那边出了幺蛾子,护卫队攻下怀庆,辽军便越境过来阻止,说是与西夏是兄弟之国,不允许外人欺辱,但护卫队岂会惯着,直接将带队前来的辽军将领擒下送回陈宓坐镇的灵州城。 辽国赶紧派出使者,使者当面呵斥陈宓,陈宓也不气恼,只是修书一封给了使者,使者不敢怠慢带回辽国,辽国皇帝打开一看,上面便只有聊聊几字——想战便来。 辽国皇帝勃然大怒,但却很识相,命令边境军队不得妄动,妄动者斩。 如是西北安定。 赵煦闻听此事,立即下诏书,将陈宓封为长安县国公,意为安抚,只是这一次却是安抚不来了。 陈宓在灵州城宣布建国,国号陈,随即率军南下。 整合了西北军以及西夏军队的护卫队,人数已经多达二十多万,一路出击守卫辽军的北军,一路则是南下。 北军以杨家为主,便是杨玉容父亲杨文管把持,陈军一到,城头便换了旗帜,南下的陈军,倒是遇到了一些抵抗,但在陈军的铁蹄之下,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赵煦带着百官仓皇难逃,逃过了淮河,又逃过长江,想要以长江天险拒敌,然而护卫队只用小船加炸弹,便将宋朝的大船打得丢盔弃甲。 赵煦继续南逃,在广南东路海边被捕,原想跳海殉国,但终究是有些胆怯。 赵煦被送回汴京,在汴京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陈宓,也就是他原本的老师。 多年不见,陈宓却像是逃过了岁月的拘捕一般,竟然不见有丝毫的变化,看着还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小伙,而自己却是夙兴夜寐,早有了灰白头发。 陈宓颇为感慨道:“你的身体不好,还这般操劳,恐怕要命不久矣,现在你卸下担子,好好地歇息,好好地保养好身体,这般还能够活上个十几年。” 赵煦听到此话,又是悲愤又是松了一口气,只能叹息道:“以后便只能拜托老师照料天下百姓了。” 听了这句话,陈宓微微点头,然后挥挥手让人将赵煦送回去,脸上却是露出一些笑意。 看着赵煦在门口处消失,陈宓笑着摇头:“若非大宋君臣只知道压榨剥削,我又何必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大宋朝的国祚到了此时便已经是灭了,陈朝成为了中华大地新的帝国,陈宓便是理所当然的新皇。 新皇登基,便颁布土改,重新丈量土地。 此事引起天下哗然,尤其是地主,抵抗颇为激烈,甚至有下乡丈量土地的队伍被活活打死,于是陈朝派出军队,连着抄了一百七十二家大族,砍下来的人头铺起了几十座的京观,这才算是震慑住了天下的大地主们,这才算是将宋朝几代君主想做却做不好的事情给啃了下来。 土地重新分配给农户,天下农户因此拥护陈朝,经此一事,陈朝的根基算是立稳了。 陈宓颁布的第二条政令,便是文武同权,士商同权。 武将与商人是支持陈宓的两大势力,这便是酬功了。 一是酬功,二是为了确定陈朝的性质。 在陈宓的定位中,陈朝不走旧路,要走一条比封建先进一些的道路,所以支持商人是必要之举。 至于支持武将,一是酬功,二则是因为要继续打仗。 三百四十五章 终章 大宋朝的家底其实是有的,不过是藏富于地主罢了,经过土地改革,陈宓将诸多土地的生产力给释放了出来,农户真正得到了实惠,因而对陈朝的支持不是宋朝能够比拟的。 而军队与商人是真正推动陈宓夺权的两大集团,陈宓也是投桃报李,将他们的地位提升到与士大夫并列的地位,因此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至于文官集团虽然对此不满,但他们不仅不敢有太多的牢骚,还得积极发挥他们的作用,否则连他们原本的地位都得失去。 如此一来,反而是三军用命,士农工商各大阶层都齐心协力为了国家而努力,只用了两年的时间,陈朝的根基便彻底稳固了下来。 宣武三年,陈宓下诏命辽国向陈国交纳岁币,辽国皇帝大怒,认为这是奇耻大辱,立即发动二十万大军攻打陈朝。 陈朝皇帝陈宓不仅没有吃惊,还笑得很开心,立即命种谔大将领二十万大军迎敌。 种谔大将在河东大败辽军,辽军仓皇北逃,陈军衔尾追杀,一路北上,摧城拔寨,犁庭扫穴,辽国赶紧求和,但陈宓却是丝毫不放松。 辽国君臣大惧,提出将燕云之地割让给陈朝以求息兵,但陈宓冷笑拒绝:“燕云地区已经是陈朝占有之地,哪里有拿着我的东西来贿赂我自己的。” 陈朝不肯和谈,辽国君臣只能抵抗到底,但面对陈朝的铁骑与炸药,基本没有反抗之力,辽国契丹贵族只能继续北逃,但陈宓却是不让,让人围堵逼着契丹残阵遁入东北,这才算是暂时息兵。 至此,辽国也算是亡了,陈朝尽收中华之地,只是新占下来的土地,还需要时间好好地修整,不过陈宓并不就此止步,还继续兴兵。 一是逼着遁入东北的契丹残部与本地女真族作战,在陈宓的纵容下,逃入东北的契丹残部是辽国最为精锐的部队,虽然是败兵,但经历过与陈朝的战斗,反而淬炼出来一些可以打硬仗的将领士卒,在于女真族作战的过程之中,竟是不落下风。 当然,这是因为现如今的女真族并没有崛起的缘故。 契丹族为了在东北立足,为了征服女真族,大肆的屠杀女真,白水黑山之间弥漫着血腥味。 不过这也是陈宓愿意看到的,他并不愿意让女真族崛起,虽然女真族后劲不足,但初起之时锐气十足。 虽然说陈朝有自己这个穿越者,崛起之后必然会成为强悍的中央王朝,但并不想留下后患。 二是南下兴兵,先是收复大理,二是击溃交趾,陈宓早期经营外贸生意,在海洋上发力,锻炼出来一支十分强悍的船队,陈朝建立没有多久,便将船队的护卫队转为海军,因而没有几年的时间陈朝的海军舰队便震慑海外诸国,海军舰队在灭交趾国的过程之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过了几年的时间,陈朝大治,太祖陈宓便又兴兵东北,彻底将契丹女真族征服,并开始了开发东北,一时间闯关东成为了当下最为时髦的词汇。 玄武十五年,太祖逊位,太子陈澄登基,陈澄之英武不逊色乃父,深入草原征服各部落,又打上吐蕃,将吐蕃诸部打服,在其父主导的东北开发计划完成的时候,顺势将高丽纳入陈朝疆土之内,至于倭国,早就在陈朝海军的控制之下,在宣武二十年的时候申请加入陈朝,陈澄允许。 至此陈朝疆域北至贝加尔湖,南至交趾,东至日本道,西至葱岭。 虽然说陈朝自建国开始,大多数时候都在打仗,但国内的经济却非常地繁华,战争经济惠及百姓,竟然是越打仗越繁华,尤其是宣武三十年的时候,第一部蒸汽机出现,陈朝真正跨上发展的快车道。 原本巨大的疆域治理困难,但蒸汽火车的出现,让巨大的疆域治理变得轻松起来,更让各地的经济发展变得均衡起来。 昭文二十二年,陈朝太祖陈宓年满百岁,尚且矍铄,此时已经是他的孙子陈登执政。 陈登的目光放在了海洋之上,他南下南洋,南洋诸国纷纷相求加入陈朝,陈登大帝屡屡拒绝,但南洋诸国苦求不已,无奈之下只能陈朝接下这个负担。 陈朝海军游走大洋,于太平洋发现一片新大陆,陈登大帝赐名为新陈大陆,并且派出海军治理,以分地吸引大量的农户商人开发新大陆。 昭文二十五年,蒙古草原出现名为铁木真的蒙古族乞颜部人想要统一整个蒙古部落,陈朝军队深入草原平叛,铁木真的首级被送往汴京城。 那时候的陈朝人并不知道,对于中原来说,他们已经避免了一次浩劫,也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繁华,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在治平二年的时候,伟大的太祖皇帝陛下的亲哥哥想要去汴京城寻父的一个决定导致的偶然事件。 “那是治平二年的衢州,礼贤镇,陈家村。 太祖陈宓扯着哥哥陈定的袖子道:“哥,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再考虑考虑?” 陈定将太祖的手甩开:“考虑啥,咱爹在京城当大官呢,只要咱们到了京城,就能够吃香喝辣的啦!” 同族的叔父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就是,隔壁村那老李可是亲眼看到你父亲的,穿着官服呢,你们兄弟要去了,以后不得吃香喝辣的啊,这几亩薄田又有什么可惜的!” 太祖横了一眼这不怀好意的叔父,这同族叔父盯着他家的几亩田地呢,继续与兄长陈定纠缠。 “哥,要不,这田地还是不要卖了吧,要是京城那边有什么变故,咱们至少还可以回来种地啊。” 陈定不耐烦道:“嗨,你这小子就是没出息,咱爹是当大官的人,还差咱们兄弟俩一口饭吃?” 太祖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总是觉得有点悬。 咱爹去京城赶考,若是中举,咱们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若是真的中举,估计县官都会来家中报喜,可是这些年并没有啊。 再说,这些年也不见爹回来过,也不给咱们写信,我怕咱爹早将咱们给忘了,咱们要是这么贸贸然去京城,到时候回不来怎么办?” 陈定一瞪眼:“怎么可能,咱们可是他的亲儿子!咱们找上门去,难道他还能不认我们不成!” 哥哥还是太年轻了,虽然说陈世美的故事现在还没有,但现实中为了富贵抛妻弃子的人渣难道就少了? 太祖叹了一口气,自己这哥哥脾气倔,劝是劝不动了,由他吧,反正也就几亩薄田而已,真到了京城,即便有什么意外,凭借自己的能力,总是饿不死的。 那时候太祖想必没有想过,在几十年后,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王朝的建立者……” 陈宓也不知道,等他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他的眼前也出现一番场景,高楼林立的奇幻世界。 “不知道再次睁眼的时候,会不会回到那个璀璨的时代。” 陈宓这般喃喃说道。 “祖父,您说的是什么?祖父?” 陈登跪在陈宓的床前问道。 陈宓闭着眼睛笑了笑,随即手臂掉落,随后哭声震天。 太祖驾崩,享年一百二十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