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靠血条碾压修真界》 第1章 第一章 言落月睁开眼时,感觉自己被扣在一只胶囊里。 她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身下泡着一汪浅浅的水渍,触感丝滑黏腻。 光芒从外界透进来,映出四壁上的红色脉络,一根一根,像是毛细血管那样,孱弱而清晰。 蹬了蹬腿,言落月觉得哪里不对。 抻了抻小胳膊,这股感觉更加挥之不去。 于是,言落月低下头去,第一眼就锁定了异样的来源。 盯紧从肚脐延伸出的长长管状物,言落月陷入沉思。 “……” 她见过鼻饲管、气管插管、导尿管,以及静脉注射的点滴管。 但人这一辈子,能在肚脐上插管的机会不多的。 从外表上看,这东西好像是条脐带。 那么,以功能来论呢? 伸出只有饼干大的白嫩小手,言落月环住管子,用力一握—— 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下一秒钟,输送氧气的通道被截断,缺氧的窒息感逆流直上,直袭大脑。 言落月憋得脸孔发紫,小嘴吧嗒两下,咕噜咕噜地吐出一长串泡泡。 破案了,这根管子就是脐带。 忙不迭松手,让脐带重新恢复先前状态,言落月再次环视四周,心中若有所悟。 血管、脐带、椭圆形的壳子……这里似乎并不是预想中的胶囊,更像是什么卵生生物的蛋。 她,被困在一颗蛋里了。 不对!言落月骤然惊觉:以目前的状况而论,她好像不是被困住,而是还没破壳啊? “这批……孵化……” “……族里孩子……食物……” 声音透过蛋壳传来,忽强忽弱,时远时近,朦胧得像是隔着一层薄纱。言落月竭力竖起耳朵,只辨认出几个零星的字词。 蛋壳外,一男一女二人,正在往孵蛋的沙坛里喷水。 上百枚玉白的龟蛋,整整齐齐地排成数十行。 它们被埋进浅棕色的沙土,上面再覆一层松软透气的蛭石。 这些承载着希望的新生命,就像是被播洒下的种子。需得咬定一口元气,才能从埃土中破壤而出。 少年人背倚木架,眼神好奇。 “雨姐,今年这批族里的孩子,要什么时候才能破壳啊?” 另一个女人穿深绿纱衣,她仪表庄重,语气也比那少年稳重十倍。 “短则须臾,长不过百日,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近两天了。” 未孵化的龟蛋蛋壳雪白,恍如上好的汉白玉,细看之下竟有剔透之意。 少年手指微动,隔空虚虚一点,精准瞄向诸蛋之中,最为醒目的那颗: “雨姐,好大好白一颗蛋,我竟从未见过。这是谁家的孩子?别是族里捡蛋的时候,把鸵鸟一族的幼崽认错了吧?” 蛋壳之内,言落月似有所感。她蹬蹬小脚丫,带动着整颗蛋也摇了一摇。 “不要胡说。” 轻呵一声,女人放平语气,微微一叹。 “从日子和位置来看,应该是言枫小叔家的。唉,他们夫妇二人年轻有为,可惜天妒英才,意外遇到了爆发的魔灾……等等,言干,你在干什么?” 原来不知何时,言干兴冲冲挽起两条袖子。 手伸进蛭石里掏了两把,唰唰几下,大白蛋就被扒拉了出来。不顾上面还染着泥土,言干直接将其揽入臂弯。 怀抱白蛋,言干目露坚毅之色: “枫叔和婶婶平日待我不薄,现在他们虽然走了,但孩子我愿代为照顾。” 他抱起白蛋的动作不假思索,未曾有半分犹豫。 然而蛋壳内,言落月只觉山呼海啸,地转天旋,宛如爱丽丝梦游仙境美术馆——遭了梵高了。 以手扶额,年轻女子只觉哭笑不得。 物种天性使然,哪怕火烧尾巴了,龟族做起事来也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言干却是族中的一个异类。 这位后辈虽然率性天真,但资质不差,唯一的缺点就是……动手能力似乎太强了些。 “没人拦着你养,只是快快把蛋放回去。” 年轻女人上前两步,切切叮咛:“快孵化的蛋会分泌粘液,表面特别光滑,你经验不足,抱着容易失手。”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言落月终于听清了二者的交谈。 柔婉女声透过蛋壳,自带一层回声混响,落入耳中时,好似一场来自宿命的宣判。 “你别把蛋摔了”,是言落月在这个世界听见的第一句话。 下一秒钟,言落月只觉周身一轻,陷入危险的失重状态。 言落月:“!!!” 言干:“啊啊啊啊雨姐!!!” 年轻女人:“干——!!!” ——谢邀,人在蛋里,自由落体。请问有大神知道,从摔碎的蛋里孵出来以后,人还能活吗?在线等,挺急的。 在生命的倒计时里,言落月大脑空白一片。 唯有眼前星火般迸发的红光,连着仅剩的一道念头,突兀跃入眼前心间。 言落月想,她知晓自己此世的物种了。 有壳、得孵、而且还言灵。 ——乌鸦,绝对是乌鸦。 这神嘴至少得有三百年功力,实在是恐怖若斯! 言干当即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去捞白蛋。 然而事发仓促,玉白蛋壳上又附着一层薄薄粘液,滑不丢手。言干三四次触碰到蛋壳边缘,终又失手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雨姐轻叱一声,手中抛出一团暗绿色的丝网。 那丝网纹路细密,迎风就长,一起一伏之间宛如会呼吸的海藻。它稳稳当当地充当了垫子,在白蛋缓冲落地之际,蛋身还上下弹了一弹。 “呼——” 言干擦擦头上急出的冷汗,与雨姐同时吁出一口长气。 年轻女人没有急着收回法器,沉下声音训诫道: “干弟,你平时粗心大意就算了,对蛋蛋们怎么能如此性急?这次便是教训,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如此毛躁。” 言干被吓得连头毛都服帖了,垂着眼睛乖乖认错。他目光顺势落到地面,下一秒钟,言干整个人惊恐地一个大跳。 “啊!” 年轻女子气急:“你看看,我才刚说过你什么?” “不,不,不……”言干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海藻网,“雨姐,蛋,蛋,蛋……” 蛋碎了啊! 言雨忙不迭一回头,只见那玉白龟蛋从顶心往下,可不是正绽开一道清晰的裂纹? 言干嘴唇发白,扑到蛋前,颤抖不已的双手轻轻触及蛋壳。 他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从没经历过大事,焦急后悔之下,眼泪竟然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呜呜,我的蛋……” 哭了两声,言干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呜呜呜,枫叔的蛋,枫叔的蛋蛋哇……” 言雨不言不语,她蹲在蛋旁,无声地握起了手心。 只见蛋壳上的裂纹越绽越大,壳内响动也愈发清晰。 伴着言干的抽噎,蛋蛋节奏十足地来回摆动,宛如正被顽童摆弄的不倒翁一般。 终于,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蛋壳自内往外地裂了个口子。 言雨长舒一口气,悬起的心总算平安落地。 言干仍在抹着眼泪。 在这位接生婆雷鸣般的哭声中,一个新的小生命即将降生。 迎着饱含期冀的目光,一只白白嫩嫩、吹弹可破的小拳头,从破口处顶了出来。 那拳头小小一枚,握得紧紧,根根分明的小手指头花生米似地可爱。让人单是看着,就不由得心生怜爱,脸上也要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来。 言雨满足的微笑刚刚绽开一半,忽然猛地僵住。 等等,他们是龟妖啊。 小妖天生没有修为,也没有经过化形相关的教导,向来都以龟型出世。 所以按道理,蛋壳里只会孵出龟./头,怎么可能孵出拳头??? 言雨双眼睁得滚圆。 她眼睁睁地看着,蛋上的破洞越来越大,已经伸出蛋壳的小拳头旁边,又努力挤出另一只小拳头。 新生儿的手掌还张不太开,蛋壳里的小婴儿努力了两次,干脆用两只小小的拳头攀着蛋壳边缘,一点一点地往下扒拉。 被剥开的蛋壳越来越多,蛋蛋内躺着的身影也愈发清晰。 言雨再不能欺骗自己,可她也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汉白玉似的蛋壳底部,躺着的赫然是个四肢蜷起的小小女婴。 夭寿了,蛋里居然孵出人来了! 言干不知何时收起眼泪。 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朝女婴伸出了手。像是要和他打招呼似的,又柔又嫩的小拳头轻轻锤了他手背一下。 一点不疼,软绵绵的,像被猫猫的肉垫收着力道拍了拍。 这一碰像是把言干整颗心都泡在温水里,暖呼呼的,人都要萌化了。 他顿时傻笑出声:“雨姐,妹妹没哭,还在碰我哎。” 话音未落,小宝宝的拳头,又左右夹击地锤了他一下。 言落月锤他发自真心。 若不是婴儿的嗓子不能准确发声,她怕是已经在扯着嗓子大喊“救命”了。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言落月的视野里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这个视觉效果,和她前生曾玩过的一款网游《万界归一》里面的特效一模一样。 闪红光代表血条进入濒危状态,闪烁的红光越亮,就代表生命值越少,情况越危险。 自言干失手把蛋跌落的那一刻,言落月心中猛地一惊,些微红光便笼罩上她的视野。 言落月:“……”啊?即使没受攻击,受个惊吓也要扣生命值的? 话说,她现在到底有多少生命值? 在一番急迫的寻找后,言落月终于在自己的头顶上,发现了这具身体的血条标注。 只见一根颤巍巍的红线,竖着悬浮在言落月的头顶。 言落月往左挪挪,红线就往左挪挪;言落月往右偏偏,红线就往右偏偏。 这根蚕丝般的红线,细弱得宛如一根秋风中瑟瑟发抖的麦芒尖尖。 言落月:“……” 言落月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谁家人物开局时只有1点血?游戏策划你不是人! 半秒钟后,言落月迅速地展开了自救活动。 她分外活泼地扒起蛋壳,希望能够早日破壳而出,得到来自外界的救援。 然后,言落月就发现……她想多了。 蛋壳被尽数剥开,外界的冷空气一拥而上,让言落月在新世界面前瑟瑟发抖。 受到寒冷的侵袭,言落月视野里代表危险的一抹淡红,很快就变成濒危的浅红闪光。 ……怎么着,受冻都要扣血的吗? 言落月瞪大眼睛,对这个无理取闹的设定不敢置信。 更令她不敢置信的是,眼前明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却全都呆呆木木,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连床被子都不给小婴儿包上。 “bo、bei、叭、被……” 言落月努力尝试着发出“被子”的声音。 言雨却浑身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言干的话给提醒了。 她自言自语道:“对了,据说刚生出来的婴儿,都得哭出声来才行……” 言落月的念诵声猛地止住,一股不祥的预感突如其来,迅速传遍她浑身上下每根交感神经。 等、等一下…… 来不及了。 下一秒钟,言落月被言雨拎起脚腕倒提起来。 随即,一声清脆的巴掌迅速地落到了言落月的屁./股上。 “啪”! 言落月受到攻击! 视野里代表濒危的浅红,迅速化作一片血色的极危光芒! “……” 嘴巴一扁,大量透明液体不受控制地渗出眼圈,婴儿的本能促使言落月嚎啕大哭起来。 “哇——” 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具身体,她怎么刚出生就遇到这么莽的两个人! 血条这么短,负责照顾的人又这么没经验,这完全就是地狱开局,谁能在这种烂摊子里活下来啊? 要能活下来,那得多硬的命啊——非得投胎成个王八才行吧! 第2章 第二章 原来,她真的投胎成了王八……不,小乌龟。 言落月躺在襁褓之中,双眼呆滞无神。一根拇指被她含在口里,堵住了一腔汹涌将出的吐槽。 从这两人的对话里,言落月得知,那个年轻女性名为言雨,是孵化房的看守者。 至于另一个小少年言干,则是族里的孩子,闲来无事才到孵化房帮忙的。 半个时辰以前,言落月眼前闪烁着凄厉血色,眼看即将命丧当场。 关键时刻,言雨脱下外衣,轻柔仔细地把她包裹起来。 柔软的布料带着体温,隔绝了寒冷的空气,也拯救了言落月岌岌可危的血条。 看到生命值缓缓回复,言落月终于松了口气。 言雨小心翼翼地捧起女婴。 她从未见过如此年幼就化形的同族:小婴儿连骨头都是软的,小小的手指、脚趾一粒一粒的,好像用得力气稍大一点,这孩子就要被她抱碎了。 用那个手捧炸./药包的别扭姿势,言雨一路端着言落月,像是端一盘菜一样,把她带到了大长老面前。 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言落月孵化的来龙去脉,言雨抬起头来,期冀眼前须发皆白的长者能够指点迷津。 一弹指过去了,大长老盘膝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 两弹指过去了,大长老连脸上皱纹都不曾波动一下。 十弹指后,大长老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把雪白的大胡须微微一动,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大长老不疾不徐、气定神闲地说道:“啊——,我——知——道——了。” 大长老看向言雨怀中婴儿,不紧不慢地问道:“孩子——,关于——你的——出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言雨:“……” 言落月:“……” 言落月心情惨不忍睹,满腔吐槽呼之欲出。 可惜受限于先天硬件,她小嘴一张,只叭地吐了个泡泡出来。 大长老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看——,会——吐泡——呢,是——我们——龟族的——孩子。” 言落月:“???” 等一下,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字,敢不敢再重复一遍? 婴儿激动地挥舞起小手小脚,发出软绵绵的啊啊声。 那么纯正的逆言灵乌鸦嘴,结果你说你们是王……呸,龟族? 实在不行,龟族就龟族吧。 但是,明明都投胎成乌龟了,初始血条居然只有1点,这个世界究竟还讲不讲道理? 言雨只用了一只手,就镇压下言落月的所有抗议,还因为用的力气有点重,顺便平削了言落月0.1点生命值。 她不太确定地问道:“大长老,人类婴儿,好像也是会吐泡泡的吧。” 大长老有理有据:“但——人类——婴儿,不会——从蛋里——孵出来呀。”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可她求见长老,不就是想知道婴儿怎会被从蛋里孵出来吗? 言雨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遭遇了某种鬼打墙。 她犹豫道:“长老,那这孩子?” 大长老慢悠悠地闭上眼睛,冲她摆了摆手。光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足足用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大长老和缓从容地说道:“养、着、吧。” 言雨静候半晌,都不曾听到第二句吩咐。她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大长老的衣摆,随即猛地一愣。 大长老冬眠了。 —————————— 纠结过后,言雨决定,把言落月抱回自己住处抚养。 对于这个决定,言落月暂时并不关心。未来一段时间里,她的抚养人是谁虽然重要,但她现在面对的,是远比那严峻一百倍的问题。 ——她在掉血! 自从被言雨抱回家后,言落月就因为饥饿,在持之以恒地掉血! 虽然掉血速度很慢,大概是每五分钟掉0.01点血这样,但架不住言落月的初始血条低啊。 她开局才1点血,按照这个架势下去,哪怕没发生任何意外,最多八个小时,言落月这条新得的小命就可以死翘翘了。 感受着腹部清晰的饥饿感,言落月无奈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言雨不知言落月为何要哭,急得眉心紧皱。 她对言落月的关怀并不作假,像是每一个手忙脚乱的新手妈妈那样,一见孩子哭了,就赶紧寻找原因。 在这期间,她给言落月多裹了一层被子——因为太闷不透气,让言落月扣了0.1点生命值。 她还给言落月用温水擦脸——因为小婴儿皮肤更敏感,烫掉了言落月0.1点生命值。 怕襁褓里有什么异物硌着了言落月,言雨还解开被单看了看——遭遇冷空气突袭,言落月又扣了0.1点生命值。 言落月:“……” 在死亡警示的闪烁红光里,言落月彻底佛了。 她连双眼都失去了高光,整个人,不,整只龟像条咸鱼一样,一动不动,硬邦邦地仰面躺着。 她不动,言雨就不动。在排除了言雨这个最大的外界干扰项后,血条终于重新恢复了-0.01、-0.01往下扣的频率。 言落月悲哀地发现,竟然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活得比较长。 ——怎么着,你们龟族的龟生格言,真就是“生命在于静止”呗? 就在言落月以为,自己将会迎来饿死的悲惨结局时,言干的到来拯救了她。 言干围着临时布置好的婴儿床转了一圈,很快就被言落月眼中的悲壮肃穆之情所震慑。 他虽然没有育儿经验,但这种眼神,好像不应该出现在刚孵化的小乌龟脸上? 言干小心翼翼地伸手,在言落月面前挥了挥。 言落月连眼珠都不转一下,打挺等死。 小男生一般都不够稳重,动手也没轻没重。 像现在这么苟住,她大概还能再活三四个小时,万一被言干没轻没重地戳上一下,她没准当场归西。 谁知,言干盯着言落月看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出于同为干饭龟的惺惺相惜,他竟心灵感应般察觉了她当下的困境。 少年转头叫道:“雨姐,你给妹妹喂吃的了吗?” 言雨茫然地眨眨眼:“没有啊,族里刚破壳的小龟,都不能立刻喂食,得静养七八天才行。” 听她这么说,言干也有点犹豫:“既然孵出来的是人,情况应该不太一样吧?要不然……先喂点奶给她?” 这话听起来也有道理。思考片刻,言雨匆匆进了里间,过一会儿,拿着一包粉末状的东西返回。 言干探头看了看,声音明显有些意外:“诶,是这个啊。” “嗯。”言雨掐了个法诀,碗中自动注满了清水。 “咱们族里哪有喝奶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奶源。族里小龟都爱吃这个,我先冲一碗糊糊,喂着试试吧。” 喂食的过程异常顺利。 言雨愧疚地发现,小丫头抽抽鼻尖,几乎是抢着把勺子往嘴巴里含,一看就知道饿狠了。 枉她替族里照顾过那么多刚孵化出的小龟,今日竟然犯了灯下黑的错误,没料到人身和龟身的习性有这么大的差别。 连续吃了十几小勺糊糊,言落月终于缓过那股饿劲,一直下跌的血条也恢复到正常水平。 她吧嗒吧嗒小嘴,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直到此时,言落月才有心情关注其他事情。 比如说,她刚刚咽下的这种糊糊,味道怎么有点怪怪的? 微微带点咸、稍稍有些涩、吃着还挺香,仿佛带着一股蛋白质味儿。她看颜色本以为是碗米糊,但天下哪有这种滋味的米粉。 就在言落月暗自思量的时候,言干已经快手快脚地拿起那包冲剩下的粉末,仰起脑袋,把粉末哗啦全倒进张大的嘴巴里。 品了品小零食的滋味,言干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雨姐,论起雪花蠕虫粉来,果然还是你这里晒磨得最正宗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言落月惊恐地张大眼睛。 雪花蠕虫粉……族里小龟都爱吃…… 那个什么,动物世界里,小乌龟一般都吃什么来着?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乌龟是杂食性动物,小鱼、小虾、小虫虫都能吃一点吧? 也就是说,她刚刚吃下的全都是……!!! 熟悉的红光再次占据言落月整片视野,这一次,是她因为受到了过大的精神打击,生命值猛然下跌了足足0.5点。 ……言落月忧伤地发现,尽管才穿过来不到半天时间,她已经完全接受了“0.5点血非常非常多”这个令人卧槽的概念。 呆愣片刻,言落月不由悲从中来。 她扁了扁嘴,顺从生理本能做出了一个相当符合自己年龄的动作—— “哇呜哇——” 这日子没得过了! 要不是还没法很好地控制舌头,言落月一定要对整个世界大声喊出眼前之人的名字。 ——干啊! —————————— 虽然冷了也会掉血、喝奶呛着也会掉血、就连吃到虫子精神震动都会掉血,但言落月还是顽强地撑了过来。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被投喂的龟粮也是一样。 言落月记得,乌龟的食谱很广泛。除了那些口味可疑的高蛋白来源外,蔬菜水果也在他们的进食清单上。 所以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她的主食会换成蔬菜、水果,或者其他能吃的东西。 此夜月明星稀,言干早已离开,照料婴儿的言雨也沉沉入睡。 皎洁的月光如同水波,透过窗纱漫入室内,像是流动的白银,浅浅地在言落月的小被子上铺了一层。 听着耳畔沉静规律的呼吸声,言落月睁开眼睛。 被襁褓裹成奶团子的棉球球挣动两下,从被子里探出一截短乎乎、软嘟嘟的小白胳膊来。 终于等到言雨睡着,她也能仔细研究自己这个血条。 费力地把小胳膊弯到头顶,一把揪住了那根细细的红丝线。 在碰触到血条的那一刻,一种莫名的感觉忽然传遍言落月全身。 她眼前骤然闪过无数金光灿灿的法宝灵物,观详其形态种类…… 咦,好像是她在《万界归一》这款游戏里的背包啊? 第3章 第三章 经过反复试验,言落月确定,《万界归一》的游戏背包也跟着自己一起穿越了。 背包里的物品和她记忆里一样,共有十页,等级由低向高排布。 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后九页背包暂时被锁着,只有第一页背包向言落月开放。 第一页容纳的都是些初级物品,正好拿来给现在的她用。 稍作思量,言落月先从取出了一张低阶静水符。 此类符咒效用温和,正适合做实验。 在来回折腾检验了一轮后,言落月发现一件事。 她只能从背包里拿东西,却不能往里面放东西。 看来,她以后从背包里取东西要慎重,免得拿出来放不回去,没法解释。 研究完背包以后,就可以开始研究里面的物品,拯救言落月如今岌岌可危的血条了。 最粗暴直接的方法,当然是拿出所有加血装备,穿戴满身,堆也堆出个几百点生命值。 但是,不行。 按照《万界归一》游戏设定:角色使用装备,必须先达到装备要求的修为。 一些等级较高的符咒、丹药,也受限于此项规定。 换而言之,炼气期不能用筑基期装备、筑基期不能用金丹期装备…… 玩游戏的时候,言落月没从觉得这有问题。 毕竟每个刚注册的新号都是1级,修为默认为炼气底层。 但现在看来,问题大了去了! 当初策划在做这款游戏的时候,一定万万没有想到,系统里会出现言落月这样没有一丝修为、生命值为1、级别Lv0的裸奔小号! 这是个BUG! 短暂思考后,言落月很快想到一个新办法。 ——在游戏里,几乎所有装备都对修为有佩戴要求。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有那么一种装备,可以容许例外。 那就是玩家的自制装备。 这是《万界归一》里的特殊设定。 在游戏世界里,玩家除了按部就班地修炼升级外,还可以选择其他道路:炼丹、制符、阵修……当然,也包括炼器。 除了系统提供的成品方子之外,玩家也可以自行摸索不同的器方、丹方、阵方。 这种由玩家自由研制出的成果,一般被称为“自制物品”。 作为游戏里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师,言落月曾创造出一种炼器技巧,可以使装备自带“无视修为要求”这一属性。 这种技巧,虽然常被她用在高级装备上,但一开始,言落月也用低级装备练过手。 按理说,它们应该就在第一页……啊,找到了! 言落月欣喜地哒了一声。 因为是最开始的练手作,这几件装备品控并不稳定,有的还具备非常奇妙的属性。 譬如自带“十步摔一跤,千里必断腿”特性的靴子、“何必与君共白头,三天渐变染焗油”的发带,以及“能飞堪作比翼鸟,落地变作幸运E”的蝠翼披风。 玩家自行炼制的装备,经常会出现类似彩蛋。 这些奇怪又有趣的细节,让游戏显得分外真实,也是诸多玩家们对《万界归一》如此着迷的原因之一。 言落月认真地挑了一遍,最终选中一件增强生命值的装备。 作为早期的实验作品,它也附着了一个乌龙属性。 ——“佩戴该物品时,玩家生命值将自动 20;此外,每十五分钟,玩家将失去当前生命值的10%。” 这个加血又扣血的奇葩属性,不由令人联想到某类数学题里,放水又排水的迷惑操作。 所以,言落月将该装备命名为“小明的蓄水池”。 言落月如今的回血速度,差不多是五分钟恢复1点生命值。 20点血的同时,每十分钟要被扣掉十分之一的血,这显然是个非常不合算的买卖。 但,言落月初始生命低啊! 即使加上这20点血,她生命值的十分之一才只有2.1点,十五分钟足够完全恢复没问题! 这波是装备血亏,她稳赚不赔。 言落月:想不到吧,我根本没有那么多可以扣的血哒! 她这一番折腾,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惊醒耳目灵敏的妖修。 言雨迷迷糊糊撑开惺忪睡眼,带着浓厚睡意,摸索着往言落月的方向轻拍。 言落月立刻收回伸向装备的手,表现得非常之乖。 言雨一边拍着婴儿,一边嘟哝着:“乖孩子,乖宝宝……嗯?你尿了?!” 这一下非同小可,言雨猛地翻身坐起,点亮屋中油灯。 她摸摸被褥上的湿迹,又摸摸言落月身下干爽的小包被,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言雨迟疑地说道:“你是……怎么尿到被子外面去的?” 言落月:“……” 天地良心,那并不是…… 唉,那其实是她之前实验用的静水符啊。 —————————— 第二日清晨,言雨去了孵化房值守,托了言干来照看言落月。 趁此良机,言落月把“小明的蓄水池”从背包中取了出来。 直到把这件装备拿在手里,言落月才尴尬地发现,“小明的蓄水池”有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这件物品的外观,是个木簪子。 而言落月现在,只在头旋儿那长了一小撮胎发。 别说绾发了,就是想扎个小揪揪,都未必揪得起来。 “……” 幸好系统对于“佩戴”的定义十分宽泛,言落月只要把簪子拿在手里,就能激活装备属性。不然的话,她使用木簪的画面不要太美,言落月简直不敢想象。 攥紧小拳头里的木簪,言落月迎着窗棂上的攀爬的红日,露出了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的微笑。 生命值猛然上翻20倍的感觉,就和天降彩票,一夜暴富一样爽。 短时间内,她再不必担心血条濒危的事了,除非…… “咦?”言干英气勃勃的大脸忽然探入视野。 “你怎么拿着个簪子啊,是雨姐给你的吗?哎呀,这可不行,你还是个龟宝宝,会被扎伤的!” 疼爱地刮了刮言落月的小脸蛋,言干动作轻柔地从她手中取出木簪,和声悦气地哄她: “乖,乖哦,拿个球球给你玩,好不好?” 不好啊! 龟哥哥你给我放手! 这是一根簪子吗,这是她如今苟命的希望啊! 言落月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 婴儿的力气完全比不过言干,她眼睁睁地看着“小明的蓄水池”被言干拿走,顺手别在他自己头上逗孩子玩。 软嘟嘟的小脸上,猛地露出了倒吸冷气的神色。 ——傻孩子,还不赶紧把这玩意摘下来。这件装备她戴没问题,你戴要出大问题啊。 由于太过着急,言落月不幸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一时之间,眼前-0.1、-0.1、-0.1的伤害标识飘成一片,视野里充斥着濒危的红色闪光。 好绝,“呛口水”居然是个持续伤害。 “……” 累了,言落月真的累了。 在言落月麻木的注视下,不到三秒钟时间,她的生命值顺利地从满值1点,一路走低到0.3的地步。 血条的变化同样反映到躯体上。下一刻,言干惊恐地跳起三尺多高,抖着手把言落月抱了起来。 “雨姐!”他大喊着往门外狂冲,“啊啊啊啊雨姐——孩子变得惨白惨白的了!!!” 言落月:“……” 啪嗒啪嗒的湿润液体,自上而下地打在言落月的小包被上。 言干跑出一半才觉得哪里不对,草草一摸鼻子,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自言自语,非常不解:“诶,我怎么在流鼻血的?” 言落月:因为你,没把,小明的蓄水池,摘掉啊! ……实不相瞒,在那个清晨,场面一时间非常混乱。 —————————— 关于她后来是如何卖萌撒娇、好哭歹哭、用尽浑身解数,总算拿回簪子的事,言落月着实不忍回忆。 她已下定决心,要把那一幕从脑海里永久删除。 当晚言雨回到家里,也看见了那根木簪。 和言干一样,她也以为簪子是对方拿来逗孩子玩的。 不过,言雨的处理方式就比言干成熟许多。 她并未强抢,而是试图用圆润的木质摆件,从言落月手里换走簪子。 见言落月对簪子爱不释手,紧抓不放,言雨耐心一笑,在簪尖那段密密缠裹数层布条,又罩了层柔软亲肤的丝质袋子。 这之后,“小明的蓄水池”便过了明路。 言落月当即被言雨这种又温柔、又善良的处事风格征服。 第二天,言雨值守之前,言落月抓着她一片衣角,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可别再让言干来照顾她了,他们两个,说不好谁照顾谁呢。 言雨想了想,居然真把言落月抱去了孵化房。 恰好今日,孵化房里有几个新龟蛋破壳,蛋蛋们的母亲也闻讯而至。 这几位中年大娘面相平和,见了言落月后,全都啧啧称奇。 龟族一向寿命冗长,但即使是她们,也从没见过这么点大就化形的小乌龟。 不知是谁先提议:“不如,就让宝宝们呆在一起吧。” 条件反射般地,在听到这句话后,言落月就觉得后背发毛。 下一秒钟,她听见又温柔、又善良的言雨笑着回答:“好啊,都是小龟宝宝,应该能玩到一块的。” 紧接着,数只小乌龟被依次放上大炕,等小乌龟们都放完了,言落月也被放了上去。 言落月:“……” 什么,我居然也算小龟宝宝的吗? 刚出生的小龟,动作还有些笨拙憨态,看起来天真可爱。 这几只新孵出来、还在吐着泡泡的小龟宝宝,颜色上有很大区别。 他们有的是黑壳、有的是花壳、还有的是绿壳。 像是觉得新奇一般,龟宝宝们互相在对方壳上爬来爬去。 不久以后,小龟们爬累了,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再然后…… 情理之内、意料之中地,这几只龟宝宝用好奇的眼神,一致地看向了言落月的脑壳。 言落月:“……” 等一下,你们不要过来!不要爬我!不要在我脑袋上吐泡泡啊! 大娘们欣慰地交头接耳。 “看他们玩得多好啊。” “现在的小龟,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呢。” “孩子们打成一片,可真是热闹啊。” “……” 言落月悲壮地预感到,倘若新的人生一直伴随着这些层出不穷的意外,自己将在修仙世界里,被活活锻炼成一个忍者。 终于,在某只特别活泼、特别有精力的黄壳小龟,第N次高高兴兴往言落月脑壳上爬的时候,言落月忍不住了。 她握起簪子,用被软布包住的那头,坚定地把小龟宝宝给戳了下去。 这下子,原本就对言落月啧啧称奇的大娘们,更是惊讶了。 “诶,刚破壳一天就能做这种动作了?” “确实很厉害呢,我们家老大都化形一旬了,还有时候会掌握不好手脚呢。” “真不愧是才破壳就能化形的宝宝。” “是啊,简直是神童、神龟嘛。” 大家纷纷点头赞同,真心称赞道: “神龟,神龟,真的是神龟啊!” 言落月:“……” 言落月松弛了浑身力道,双眼无神地看向天花板的方向,任由龟宝宝们自由欢乐地在她身上爬行。 有些人,她虽然活着,但眼神已经死了。 而有些忍者神龟,她虽然活着,却已经社死了。 第4章 第四章 经此一遭后,言落月觉得,让言干来照顾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人形的言干没有壳、不吐泡泡,也没长着爬起来吧嗒吧嗒响的小爪子。 言干为龟热心好动,还有点轻微的话唠,哪怕对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也能一边轻轻戳着她软乎乎的脸蛋,一边起劲儿地说个不停。 倘若他照顾的是个真正的婴儿,准要被他叭叭地烦个够呛。 但言落月却不在意。言干的唠叨正好方便了言落月,让她此地有了更多了解。 “每次一入深秋,都是一年里最无聊的时候。”言干单手托腮,自言自语道。 “族里的大家都冬眠了,只留下部分族人值守,族地里都见不到几个人的。” 言落月一边听着,一边懒洋洋地吐了个泡泡。 她这些日子已经发现,只要她稍微给点回应,言干就能自问自答,自行脑补出一篇对话,可谓非常省心。 果然,言干扯过小手巾,给言落月擦擦嘴角,语气一下子欢乐起来。 “你问我寂不寂寞?哈哈,哥哥今年一点都不无聊,因为可以照顾你呀!” 言落月:“哒。” “哦,你问怎么只有哥哥和雨姐照顾你,爹娘都在哪儿啊……唔,枫叔枫婶他们、他们……” 磕磕绊绊地自语几句,言干终于找到一个搪塞的借口: “他们都出远门了,得等你长大才能回来呢。” 言落月眨了眨眼。 这些日子,通过拼凑言干和言雨的对话,她已了解到自己的身世。 这具身体的父母,在冬眠期到来之前,亡于一场突然爆发的魔灾。 夫妇二人的死讯传入族中,族内派人前去收拾后事,在他们葬身之地附近,找到了一颗雪白的龟蛋。 那颗白蛋,就是言落月此世破壳而出的真身。 其实并无直接证据,能够证明言落月与言枫夫妇的血缘关系。 不过龟族仔蛋向来集中在一处,由族中统一照看。 因此,关于言落月到底是不是言枫夫妇的遗孤,也无人深究。 ——反正是颗龟蛋没错,那就肯定是族里孩子,养着嘛。 言干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言落月肉呼呼的小拳头。 指尖轻轻戳下去,奶白的小手背上就被摁出一个窝窝,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自言自语道:“能做主的长老都冬眠了,也没交代过关于你的事……我猜,以后多半就和现在一样,由雨姐照顾着你长大。唔,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哥哥平时一定多来看你,多帮雨姐的忙。” 言落月:“嗒嗒。” “嘿嘿,想和哥哥说谢谢是不是?不用谢,哥哥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言干高高兴兴地把言落月抱起来,贴着言落月软嘟嘟的脸蛋,小心地蹭了蹭。 脸对脸地贴贴以后,言干放下言落月,表情里又多了几分疑惑。 “我听他们说,刚生出来的小孩子都带着奶香……可你身上怎么一点奶香都没有,只有一股龟粮虫虫味儿?” 言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见传言有误。” 言落月:“……”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言落月就只剩满腔怨念。 ——这是她的问题吗? ——要想让小孩子身上带着奶香,你至少得给她喝奶吧! ………… 这些日子以来,言落月已经发现,《万界归一》游戏和现实颇有共通之处。 如果说,同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的修为等级只是偶然,静水符的使用是她的金手指,那么,游戏里掌握的炼器技能,同样也可以应用于现实,便不止是巧合二字所能概括的了。 言雨有件贴身法宝,名为“织藻网”,言落月偶然见过一次。 一见之下,言落月讶然发现,自己在游戏里身为炼器大师的经验,在现实里竟然也起着作用。 以言雨那张织藻网为例,言落月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脑袋都大了。 虽然只有一眼,却足够她看穿:炼制这件法宝的人手段粗陋,熔炼材料时火候太软,导致主材料与辅助材料貌合神离。 收尾时又太仓促,淬火不足,导致这件法宝在使用时,常常会有种“夹生”的别扭感。 如果法宝也有百分制的话,那这张织藻网,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假如备好同样的材料,换成言落月来炼制,即使打断她双手双脚,也弄不出这种作品来。 可惜她现在还是个婴儿,受限太多。 不然的话,言落月真想蹦下床去,迎风就长,长得三尺高时,便能拿起织藻网来,替言雨回锅重造一番。 唉,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长大。 ……更不知,她现在这个奇异的体质,能不能顺顺利利地活到长大。 每当思及此处,言落月表情里便充满无奈之意。 —————————— 有一句谚语说得好:白天不能讲人,夜里不能提鬼,投胎成乌龟就不能拿寿命说嘴。 不知是不是因为立了“顺利长大”的fg,当天晚上,言落月就发起了高烧。 言落月……言落月无话可说。 白天那会,为了透气,言干确实曾经在隔壁房间开了小半刻钟的窗缝。 为此,他还特意掩好屋门,又给言落月多包了一层小被子。 言落月当时并没觉得冷。 她手握小明的蓄水池,生命值也一直保持在20以上,非常健康。 谁知道一入夜里,她居然还发起烧来了? 言落月:“……” 不是吧。 在她五花八门的掉血机制里,除了遭遇物理攻击、法术攻击、精神攻击之外,现在还多了一项攻击延后反馈吗? 仰面向天,看着头上血条每隔两分钟就规律地-0.05、-0.05,言落月这回连泡泡都不想吐了。 不过,对自己发烧这事,言落月其实并不担心。 她背包里存着不少丹药,到了关键时刻,完全可以吃一丸拉回血条。 高级丹药受限制,必须达到一定修为才能服用,低级丹药却不在此例。 比如最普通的小回春丹,吃一颗能加50点血,哪怕是两个言落月都救回来了。 但言雨并不知此事,所以,对言落月汹汹而来的病情,言雨感到十分忧虑。 她负责值守孵化房,经她的手照顾孵化的蛋蛋已有数百,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言落月这么脆弱的小龟。 主要是,龟这个种族本来就比较顽强,身为妖族,生命力又更胜一层。 一般小乌龟只要能成功破壳,在受人照料、并无天敌的情况下,基本就没有养不活的。 像言落月这种出壳就能化形,命还这么脆的,真乃史无前例了。 襁褓里的孩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鸦羽似的浓密睫毛在玉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弧小小的阴影。 她乖极了,即使正生着病,身上难受,也不哭不闹。 小丫头只是定定地看着言雨。 像知道言雨的担心似的,每当听见言雨叹气,她便用小拳头攥起言雨的手指,轻轻地牵上一牵。 她这么懂事,真是让言雨心痛极了。 一股浓烈的催促之意涌上心头,言雨忽然决定要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名字一起,也代表着这段收养关系从此正式成立。 这一夜,入水的月色映进室内,在怀中婴儿身上洒落一层柔辉。 流银似的月光洒在女婴白璧般的皮肤上,那种同样霜雪似的皎洁感,使得她和月光白得近乎浑然一体。 言雨喃喃道:“听说上古有落月之木,天增岁月者,更在大椿之上。其以十万载为春,十万载为秋……你生来便如此羸弱,便向古树借福,以落月为名吧。” 话音刚落,怀中婴儿便轻轻地挣了一挣。 言雨若有所感,低头看去,只见言落月弯起双眼,冲自己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小孩子的微笑是世界上最治愈的东西,看着她的笑脸,言雨不自觉地也扬起了嘴角。 下一刻,言雨伸手探了探言落月额头,发现她竟然退烧了。 言雨:“呀,这……” 莫非,起名借福气这事就这么有效? 言落月:不,其实是我刚才趁你不注意,偷偷吃了一颗小回春丹。 还不等言雨感慨完毕,便有异象忽起。 只见怀中婴儿猛地一僵,鼻子里忽然大股大股地涌出鲜血来! 这还只是个开始。 接着,除了鼻子之外,孩子的嘴角、眼角、甚至是皮肤毛孔,都开始不断地渗出细细的血珠! 言雨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鲜血模糊了言落月的眼角,也模糊了她呆若木鸡的眼神。 ——言落月万万也想不到,小回春丹在自动加满自己的血条以后,居然还在继续起效果! 她初始生命只有1点,加上簪子的属性,也不过21点。而小回春丹却能补50点血。 于是,在把言落月的血条加到顶以后,补剩下的那部分血,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往毛孔外面冒。 虽说溢血状态不痛不痒,也不扣生命值,但这个视觉效果也太吓人了吧! 言落月借着言雨的眼睛,照了照自己的倒影,便于心不忍地转开了视线。 太惨了,太惨了,她都怕把言雨小姐姐给吓出什么心理阴影来。 言落月:“……” 这世上、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无理取闹的设定啊! ………… 擦身、喂食、摸体温。 再把泡了血的襁褓和包被都用净水诀洗上一遍。 忙碌之中,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终于过去。 天色将明的时候,言雨很欣慰地看到,孩子还活着。 太好了,活着就行。 虽然她养言落月才养了不到三天,但言雨对言落月,已经没有除了活着之外的第二个要求。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言雨开始慎重思考起来:给孩子用“落月”起名,是不是起得有点太大了? 据说在人间,孩子都是贱名好养活。 要不然……还是给她换个“二蚯蚓子”、“傻蚂蚱子”之类的名字? 第5章 第五章 言落月用尽浑身解数,才避免了自己大名被改成“言二蚱”的悲惨命运。 然后这个名字……成了她的小名。 言落月:“……” 也、也行吧。 第二日白天,言雨前去孵化房值守,言干如同往常一般来换班。 思及昨夜发生的意外,言雨在将言落月托给言干时,千叮咛万嘱咐,让言干一旦发现孩子不好了,就赶紧抱去她那儿,一路再叫人来。 唬得言干一愣一愣,再看言落月时,比纸糊得还小心些。 “我们的小二蚱哦,你这个命呀,怎么就这么坎坷呢。” 一听到那个名字,言落月当即双眼紧闭,双手交叠在胸前,整个小身子绷得笔直笔直,以示当事人走得十分安详。 把言雨送到大门口以后,言干转回屋内,隔空刮了一下言落月的鼻尖: “本来今天还带了好吃的给你,但现在这样,我实在不敢给你吃了。” 在听到“好吃的”三个字以后,言落月瞬间不装死了,她双眼一下子睁得很圆。 这不能怪她。 谁在连吃了三天虫子粉磨成的糊糊以后,都会是这个反应。 每天吃饭的时候,言落月都得克服心理障碍,忽略掉勺子里可疑的颜色,不通过口感推想原材料的构成。 言落月眼巴巴地看着,言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新鲜的大苹果。 果实结实饱满,颜色鲜艳,单是看着,仿佛就能嗅到那股苹果特有的清香气味。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果子上,言落月连目光都定住了。 言干看她的反应好玩,刻意把果子凑近了些。 他把苹果左移,言落月乌溜溜的眼珠就跟着往左转;把苹果右移,黑黝黝的眼珠就跟着往右转。 “哈哈哈哈哈!”言干开怀大笑起来。 他收回苹果,顺便就递到自己嘴边,咔嚓咬了一口,感慨道:“妹妹真可爱啊!” 言落月:“……”你不是人! 大概是言落月目光里的指控之意太过明显,言干被她看得讪讪。 抓着后脑勺想了想,言干迟疑地将苹果在言落月鼻尖前晃了晃。 “那,给你闻闻?” “……” 给闻不给吃,比给看不给吃还过分好吗! 像这么恶劣的行为,要是发生在前世,言落月就得告上动物保护组织了! ———————————— 日月交替,昼夜相分。 一眨眼,距离言落月出生已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她过得还算平稳,血线一直保持在安全值以上,连着令言雨、言干二人也松了口气。 于是,就在昨天,言干悄悄偷渡了了一个橘子过来,榨了半勺橘子汁给言落月尝味儿。 言落月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她的一小勺,却是文明的一大勺。 米饭会有的,鱼汤会有的,正常的伙食早晚会有的。 到了第二天,言干给言落月偷渡了一只梨子。 等到第三天,一回生两回熟的言干,不但给言落月偷渡了一颗青枣,还把言落月裹得像粽子一样严实,带她出门了。 微冷的寒风拂过面颊,时不时带走言落月-0.01、-0.01的生命值。 没关系,这点血量,她目前还负担的起。 屋子里憋了一个月,现在终于能够出门,言落月止不住地左顾右盼。 不远处传来人声,言干年少好热闹,抱着言落月就朝声音方向走去。 离近了才发现,说话的原来是一行风尘仆仆的人马。 言落月:“啊啊。” 言干一听,就自动发扬话唠风格,叭叭得很起劲儿。 “你问他们是谁?路过借宿的妖族而已。族里常做歇脚生意,过路客人要是想休息,咱们会提供热水药物,好生招待一番的。” 言落月看了一会儿。 这支队伍规模不小,客人只有十余个,马匹却拖了七八辆大车。 车里装着的似乎是活物,离着老远,言落月便闻到风中传来的一丝腥臭气。 言干抽动鼻尖,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从魔灾封印那里回来的队伍!” 院子里,一行人正从马车上卸货。 原来那车上装得满满当当,都是些精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些形状可怖、血盆大口的生物,遮光的搭布一掀,顿时腥飘十里。 言落月:“呼呼。” “哦。”言干条件反射性答道:“那是魔族。” 听到这个答案,襁褓里的言落月面现意外之色。 游戏《万界归一》里,确实有着魔族存在。 游戏设定中,人修、妖族、魔族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三足鼎立。他们偶尔会两两结成同盟,维持修仙界的势力平衡。 细数起来,三家祖上都没少积累“拉一个打一个”的经验。 因此,三族之间的关系一直暧昧不清,既不容一家独大,也不会赶尽杀绝。 但笼子里那些外表丑恶、眼神混沌、全无人形的生物,跟《万界归一》里风情各异、脸上绘着赭红或幽蓝花纹的“魔族”,简直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看来,《万界归一》的游戏设定,和现实还是有些出入的。 院子里,有人拉开铁笼,把里面五花大绑着的魔物给拽了出来。 那魔物似乎也预感到将要大祸临头,仿佛待宰的猪一样,扯着声带尖叫起来。 魔物被扣着脚腕着倒吊在架子上,放出来的血泛着一种诡异的黑色幽光,接了满满一盆。 客人熟练地剥皮剜角、连指甲都仔细地剔下来,放在专门的容器里。 言落月:“嘟嘟。” 言干:“是不是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叔叔们得收拾好材料,才好拿去换钱呀。” “他们现在处理的材料,是淤泥魔。淤泥魔离开魔族封印就活不了太久,死后会在半天之内化作一滩污泥,所以要尽早料理。” “魔物身上的材料会有专人收购。魔血能入药、魔角魔皮能炼器,内腑也是炼丹的原料。就是肉太酸臭了,不能吃,没什么用。” 一听“炼器”二字,言落月的心思禁不住就飘走了。 眼前的魔物,她虽然从未接触过,但以一名炼器师的眼光来看,皮毛、魔角都确实可炼。 只是这批魔物等级太低,材料粗劣,只能作为辅助炼材,当不得炼器用的主材料。 妖族里面,大概没有儿童心理健康这个说法。 即使看到言干抱着个婴儿在门口蹲着,院子里的客人仍旧忙的热火朝天,没人觉得这是小孩子不该看的东西。 倒是分解完这批淤泥魔以后,有个肩膀宽厚的大叔,冲着言干招了招手。 “来,这个给你。” 那是一把淤泥魔的指关节,细细如珠,骨质上覆盖着一层灰白。 这种关节没什么用处,商人也不会收购它,但孩子们常把它当珠子穿着玩。 言干开朗不怕生,大大方方地接过珠子。 “大叔,你们刚从封印那里回来吧?我听说前些日子魔灾肆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妖族大叔摸摸下巴:“说来也是奇了,我们这次过去,正好赶上魔灾的尾巴。” “原本魔灾狂暴得跟什么似的,我们也没管。结果才抓着一条魔蛇,再一抬头——诶,魔灾一下子停下了!” 他浑不在意道:“都说魔灾是小孩儿脾气,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啊。” 言干双眼发亮地看向妖族大叔,听得津津有味。 被孩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大叔也起了夸耀心思。 他豪放地冲着身后一挥手: “不过魔灾泛滥时,魔物种类确实是多,你看看车上笼子,好多样魔物从没见过。我们准备一口气拉到商人那里,让他们估个价。” 言干跃跃欲试:“大叔,真有这么多魔物?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行啊,怎么不行。”妖族大叔爽快地笑了起来。 他说:“你们族地离封印更近,常年驻扎在此,想必比我们这些远来的更有见识。” 言干确实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车上七八个大笼子,他依次看过,准确点出了“青鬃魔”、“泥里钻”、“滚风兽”、“霹雳怪”等魔物种类。 言干好心嘱咐: “泥里钻只有心脏好卖,大概三颗下品灵石吧。” “青鬃魔活卖最上价,至少也要十颗下品灵石,你们别被奸商骗了。” “霹雳怪……” 言落月被他抱在怀里,直面魔物的同时,顺道也补充了不少知识。 一溜笼子都讲遍,最后只剩下一只塞在角落里,罩着一层黑布的小小笼子。 “大叔,这里面……?” 妖族大叔回忆了会儿:“哦,是这个!我们当初就是刚抓住这条魔蛇,再一抬头,发现魔灾已经停了的。” 他上手去掀那片黑布,嘴里嘟囔着: “我们没见过这种魔物,小兄弟你看你认不认识……嘿嘿,这小东西本事可大啊。” 话音未落,布幔掀起,露出笼子里一条奄奄一息的魔蛇来。 笼子不大,魔蛇也小巧羸弱,只有孩子的小指粗细,身长不到两寸,仿佛是一件精致的如意摆件。 魔蛇被三根锁魔钉分别钉住头、尾、心脏,像条标本一样,被死死固定在笼子里。 言落月皱起眉头。 她刚刚看到宰杀魔物的场面时,心情也只是寻常。 然而不知为何,才只见到这条小蛇一眼,言落月便觉心脏紧紧抽疼,浓浓的不忍之意涌上心头,令她几近心悸。 不同于其他低等魔物惯常的灰、黑二色,那条小蛇竟然是晶莹翠绿的。 即使浑身缠绕着浓黑的魔气,身上血肉翻卷,伤口下甚至可见森森白骨,但那一小片仅存的碧绿蛇鳞,仍然剔透得像是最上等的翡翠,凝结着碧波湖心般流淌着的莹绿,美得令人触目惊心。 遮光布被抽走,察觉笼子外的动静,小蛇极力拧了拧身。 因着这个动作,被锁魔钉钉透的干枯皮肉,又潺潺地挤出仅剩的鲜血来。 覆盖在眼睑上的瞬膜掀开,露出黑曜石一般森冷的蛇瞳。 魔蛇冰冷地向笼外看了一眼。 一瞥之下,言落月如遭雷击,连抱在怀里的木簪都失手滑落。 ——她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如遭雷击。 言落月万万没有想到,这条魔蛇的注视,居然自带轻微的麻痹效果,而且还附有伤害值的! 作为刚出生一个月、毫无麻痹抗性、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龟宝宝,言落月当场中招。 她浑身一僵,木簪从怀里滑落,直直地顺着笼子缝掉了进去。 这还不算,光是被它看了一眼,言落月居然就掉了-0.5的生命值! 瞬间,久违的濒危红光,再次充盈了她整片视野。 现在,言落月顾不上替蛇蛇心悸了,她唯一的感觉就是麻痹。 言落月:“……” 言落月悲伤地发现,以她现在的生命值,一共就只够眼前这条魔蛇看两眼的。 简直绝了。 这究竟是什么稀奇古怪,不讲道理的生物啊。 瞪谁谁掉血,难道你的种族是美杜莎吗?! 第6章 第六章 被麻痹的不止言落月一人。 受到小蛇注视的言干,同样感到身上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迟滞僵硬。 僵硬感只持续了半秒,言干就回过神来。 他第一时间半背过身,紧紧地把言落月护在怀里。 见面来一直神采奕奕、有说有笑的活泼少年,第一次冲人拉下了脸。 “大叔,这蛇这么危险,你总该跟我说清楚些吧?我被它看一眼也就算了,我妹妹天生体弱,万一……” 低头看向怀中言落月,言干心疼得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才给她养出来点血色,看看,现在小脸儿又煞白了。” 他从襁褓里扒拉出言落月的一只手,迎着光照了照,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只被那蛇看了一眼,人都快变半透明了!” 妖族客人凑上来一看,连连摆手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你们龟族的孩子,都天生身强体健,刚刚竟没留心……唉,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这条魔蛇难缠得很!” 一提到这条魔蛇,妖族客人简直有一肚子的苦水要诉。 本来嘛,这条小蛇不丁点大,总共没有巴掌长,浑身上下又裹着一层厚重魔气。 它隐匿在浓浓的魔雾之中,与封印口溢出的魔气浑然一体,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小东西。 但这队人很快就发觉事态有异。 ——因为他们始终在一卡一卡地前进。 那种视觉效果,就像是傀儡戏台上,关节处久没上油的木偶一样。 小队成员迈出一步,停顿一下、抬个脚掌,停顿一下、扭头跟队友说话,又停顿一下。 知道的说他们是血肉凡躯,中了暗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零件老化,快报废了呢。 言干听得入神,接口道:“好生奇异,这想必都是因为它在看着你们了?” “是啊。”客人磨了磨牙,“我们几个当时都说,格老子的,日你奶奶个腿。要知道是谁在底下搞鬼,老子非把你脑袋撅了,塞进腚眼里不可。” 三张狂风符甩出,暂时吹散了遍布前路的浓厚魔雾。 周围环境焕然一空的情况下,还挟裹着一身魔气的小蛇便分外显眼。 牙疼般捂了下腮帮子,客人道:“这小东西,实在是出乎意料。” 言干捧哏:“怎么说呢?” 客人圆睁牛眼:“跟我们十来人打上照面,它不但没跑,而且还跟我们说话了!” 闻言,言干不由露出少许讶然之色。 低等魔物都是些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东西。 通常碰上大队人马,落单的魔物都恨不得长出八只脚跑路,哪有闲心跟人搭茬? 言干忙问道:“它说什么了?” 妖族大叔重重一拍大腿: “它说,‘格老子的,日你奶奶个腿……老子非把你脑袋撅了,塞进腚眼里’!——那语气,别提有多嚣张了。要不是蛇没长手,它还得当场给我叉个腰呢!” “……” 别说言干,就连言落月都无语了那么一瞬,心想这挑衅技能可谓登峰造极,属实给这条小蛇玩明白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后面的过程就不必细述了。 总之,一行人将魔蛇包围,鸡飞狗跳、叮叮咣咣地打了一场,终于擒住了它。 蛇身太小,即使是最小号的笼子,缝隙也比它宽。 正好他们手头还有几个多余的锁魔钉,就朝着小蛇摁了下去。 言干想了想,如实道:“其实,它倒未必是故意挑衅。” 毕竟,魔蛇所说的,全部是妖族客人之前说过的词汇。 从体型上看,这条魔蛇年纪尚幼,恐怕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是懵懂地在进行复述学习。 客人理解言干的意思,淡淡道:“或许吧,不过除魔务尽罢了。” 他们聊得太过投入,注意力早就从笼子上转移开来。 没人注意到,那条被钉得笔直、连浑身鲜血都快流干的小蛇,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地扯长了身体。 它用尽浑身力气,才令自己小小的圆脑袋,轻轻顶动了一下那只落进笼子缝隙里的木簪。 这份死到临头前的执着究竟来自于何处,恐怕连小青蛇自己都不明白。 只是小蛇下意识觉得,那是一件令它非常亲近的东西。 伤痕累累的小圆脑袋刚一碰到木簪,小蛇周身环绕的魔气便肉眼可见地淡去。 除此之外,一股常人肉眼难以察觉的“气”,从木簪流动进入那具破破烂烂的躯体,为小蛇注入了崭新的生机。 肌肉抽搐般弹动着,三颗锁魔钉被从蛇身中生生挤出。 细细的蛇信无声吞吐,木簪上的气味借着空气流动,一丝不落地被收进犁鼻器间。 非常奇异的是,这一幕竟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注意。 在旁人的无知无觉下,小青蛇细巧地钻过了笼子空隙。 在逃入最近的一丛衰草之前,小蛇的脖子古怪地扭动了一下,就仿佛想要回头看上一眼,又被理智强行压制住那样。 仅仅一次呼吸的时间,小蛇盘起身子,撕下尾巴上一片欲坠不坠的蛇鳞丢在地上,便义无反顾地隐匿了踪迹。 那片晶莹剔透的蛇鳞尖尖,就和小蛇本想注视,又强行克制住的方向一样,笔直地指向言干怀中。 ………… 等众人发现小蛇脱身的事,那已经是一盏茶之后了。 客人们骂骂咧咧地检查了整个院子,撕开了几张追踪魔气的纸符,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后搜寻了可疑的鲜血痕迹。 然而,之前收拾淤泥魔的行为,让整间院子都污糟糟的。 浓厚的魔气和斑斑点点的血迹满地都是,根本看不出一条小蛇曾经从这里逃离。 “好吧,它伤得那么重,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妖族大叔嘟囔着。 他提醒言干:“我们启程之后,你们龟族多留心些,别再被魔蛇给咬了。” 言干回忆了一下那条魔蛇的样子,觉得它跟蛇肉干儿只有一线之差,估计会默默死在哪个角落里。 就在他准备离开小院之际,怀中的言落月急了。 她“啊啊”地叫着,提醒般连拍起言干的手臂。 当然,以言落月现在的力道,拍打的触感也和小猫肉垫无异。 言干被萌得七荤八素:“怎么了,妹妹?” 言落月睁大眼睛看他:她的簪子掉进笼子里,还没捡回来呢! 那可是小明的蓄水池,言落月目前加血的唯一装备,能让她生命值翻20倍的神器! 在她的提示之下,言干找到目标。 顾虑到婴儿体弱,怕簪子上沾到脏东西,言干没有直接把木簪拿给言落月,而是先揣进怀里,准备洗干净后再还她。 然后……不出意料地,回去的路上,言干又流鼻血了。 言落月:“……” 真是艺高龟胆大,估计连小明的蓄水池都想不到,居然有人敢揣它第二次。 盯着沾了新鲜红色的手指,言干百思不得其解:“我最近是火力旺吗?” 他但凡是个人,这种说法都成立了。 可他原身明明是只乌龟,而乌龟是冷血动物啊! 言落月转过脸去,看天看地看远方,装作自己没有很心虚的样子。 —————————— 经过好一番波折,小明的蓄水池重新回到言落月手里。 木簪刚一入手,言落月表情就是一变。 作为一名优秀的炼器师,言落月怎会发现不了朝夕相处的法宝的变化。 她一眼就看出:这根木簪,它的“淬火”被改变了。 在炼器过程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工序便是淬火。 举个例子:如果将炼器比作无滤镜拍照,淬火就相当于拍完照片后的美颜P图。 淬火粹得好,法宝的功效将更加强大,甚至可能多出一些附加能力。 但淬火是需要特定工具、特定环境的。 言落月今天和木簪分离的时间还不到一炷香,怎么可能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改了装备的“淬火”? 诶,等等,还真有一种可能。 小明的蓄水池,是言落月从《万界归一》里带出来的装备。 而在《万界归一》的设定里,除了炼器师的锻炼之外,“奇遇事件”也可能改变装备、甚至人物的状态。 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譬如某男性玩家就曾在游戏里,以其过于生猛的勇气(和醒脾),同一只NPC雌性海马谈了场恋爱。 结束恋情后,该玩家发现,自己的人物状态后多了个“怀崽中”的标识。 而客服对此事的回应是:没错呢亲,毕竟小海马都是由海马爸爸带呢亲。不要紧张,您还将会在未来20天里获得限时育儿袋呢亲。 该男性玩家:“……” 又譬如,一名沙雕玩家在对战某地下城副本BOSS——秦王的时候,曾凭借高超的走位技巧,带着BOSS秦王绕柱三万六千次,直到生生把BOSS遛死。 副本结束后,该玩家发现,自己的靴子上多了一条“爱的魔力转圈圈”属性。 从此以后,只要穿着那双靴子,玩家将永远螺旋前进。 今天,言落月唯一的奇遇,就是碰上了那条小蛇。 举起木簪,言落月迎着光线,把它放在眼前缓缓转动。 在此的若是一般炼器师,甚至看不出簪子前后有差别。 但此刻,即使还没有一丝修为,言落月仍然能以肉眼精准判断出,木簪在攻击方面的能力被加强了。 至于具体增加了什么嘛…… 言落月坦然地拉开了装备页面。 ——想不到吧,这根簪子是游戏物品,她有权查看实时属性哒! 其实,凭借言落月在炼器一道上的能力,即使不直接查看实时状态,她也有数种方法可以对木簪进行检测。 只是受限于身体状况,言落月懒得费那个事。 【装备名称:小明的蓄水池 属性1:生命值 20 属性2:每过15分钟,将扣除装备者10%整体生命值】 页面里,两条基本属性并无变化。 这与言落月的预料相当。 而在它们 【属性3:使用此装备进行攻击时,属性2时间将随机缩短至3到5分钟。判定脱战后,属性2复原。】 《万界归一》里,判定脱战的标准是被攻击者死亡,或佩戴者持续十分钟未受到攻击。 言落月耐心解读了这条新属性。 就是说,如果她用簪子刺了言干一下,还握着不放,那簪子快则三分钟,慢则五分钟,就会扣掉她10%的生命值。 但如果她用簪子刺言干一下,再把簪子塞给言干,簪子的佩戴者就成了言干。 从前言干拿着簪子,十五分钟才流鼻血,现在三五分钟就够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新增的功能很不方便。 言落月要是不小心用木簪扎了人,她就会进入快速扣血状态。 但这种扣血状态,也完全可以避免:大不了,言落月把簪子放一边,等个十分钟,直到脱战为止呗。 而且,要是以另一个角度想想…… 捏着自己圆圆的小下巴,言落月举起木簪,对着它陷入沉思。 俗话说得好,羊不要抓着一只薅,龟也不要可着一只熬龟苓膏。 让她来把目光放长远些,从自己和言干的身上挪开—— 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她碰上个非常仇恨的对象,那她是不是可以先用簪子扎自己一下,再把簪子送给对方呢? 要是运气够好的话,半个小时时间,足够对手变得硬邦邦的了。 这么一看…… 果然,这个新增的属性,完全是为了碰瓷而生的吧! 思及此处,言落月看着木簪的眼神渐渐趋于复杂。 鉴于从“奇遇事件”里获得的附赠属性,往往与事件内容息息相关。 言落月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之所以会多出这个属性,是因为她在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已经被那条特别漂亮的小蛇碰瓷过一次了! 第7章 第七章 冬日昼短,寒冷漫长。 但言落月身为婴儿,每天吃吃喝喝睡睡,又能从言雨言干的交谈当中提取信息,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在一个美好的冬日里,言干决定,要教会言落月说话。 妖族的小孩子化形以后,会有一段适应期。 在这期间里,他们将慢慢掌握人躯状态下,自己的动作、平衡、乃至语言能力。 虽说从言落月破壳的日期来看,她本不该驾驭住“说人话”这项高级技能。 但她化形也比其他小龟更早,言干便忍不住想:万一呢? 万一妹妹是个神龟,三下五除二就学会了说话,以后可以躺在摇篮里,一边看自己嗑瓜子,一边跟自己对着唠嗑呢? 这就是为什么,他今天趴在言落月面前,对着她的名字叭叭地说个不停。 “妹妹,知道你叫什么吗?你叫言落月,是取落月之木的意思——诶,你应该还不知道什么是落月之木。唔,让我想想,你每天晚上在天上看到的,那就是‘月’啦。” 言干耐心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教言落月。 “来,跟着哥哥读,‘yue——’。” 言落月:“……” 言落月本来嘴都张开了,但听完言干那个拖声拖调的示范腔,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小嘴重新关上。 实不相瞒,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微妙的嘲讽。 言落月真想告诉言干,哥,你知道吗,你说话带着股黄河南部口音。 言干对此毫无所知,他轻轻戳一下言落月嫩乎乎的小手背,很小心地在皮肤上按出一个肉窝窝。 “快跟我读呀,‘yue——’。” 言落月坚定闭嘴。 “读嘛,yue——” 言落月视死如归。 在被言干“yue”来“yue”去,反反复复地骚扰了二十来遍后,言落月终于忍不住了。 她紧握双拳,气运丹田,一张口就发出了一个字正腔圆的标准读音。 言落月低沉、严肃、压抑地说道。 “干!” 言干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言落月为自己的机智哼出一声慢悠悠的小动静:怎么样,言干现在应该明白,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吧? 没想到下一秒,言干把双手架在言落月腋下,如同山魈举起刚出生的小狮子辛巴那样,激动地一把将她高高举起! 言干惊喜交加:“我就知道,小不点宝宝一直都记着哥哥!” 他高兴地摇摇手里的娃娃:“居然连哥哥的名字都会叫了,是不是之前偷偷练习过了?哥哥好喜欢落月,你是最乖的小乌龟宝宝!” 言落月:“……” 言落月自己并不知道,以婴儿的稚嫩嗓音,再怎么压着喉咙,也表达不出她设想中“低沉、严肃、压抑”的声调。 用言干的视角来看就是:妹妹握住拳头,显现出很努力的样子,非常认真、奶声奶气、用让人连心都化掉的音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呜呜呜,太可爱了,太贴心了,这么好的小龟宝宝,谁能扛得住啊! 当天中午,言雨有事回家了一趟。 她离着老远就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跨过门槛才发现,竟然是言干在教言落月说话。 只见言干兴致勃勃:“yue!” 言落月气息奄奄:“干。” 言干心花怒放:“yue——” 言落月双眼无神:“干——” “yue~~~~” “干!!!” 言雨:“……” 实不相瞒,在发现言落月最先会叫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干弟的名字时,言雨心中如同石子落湖一般,涟漪出轻微的醋酸意。 不过,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分钟后,言雨又觉得这画面好像有点奇怪。 这奇怪感究竟从何而生呢? 是因为言落月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是因为言落月万念俱灰的嗓音,亦或是因为言落月半死不活的坐姿? 言雨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最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听着听着,她居然从这一大一小的交流里,品出一丝不自觉的互相伤害感来? 唉,想不明白啊。 —————————— 正是在这天晚上,言雨和言干一边在灯火下穿鱼干,一边商量起事来。 言雨说道:“你今天教落月说话,倒是给我提了醒。族里这批龟蛋已经基本孵化,再过几天,我白天带落月去孵化房吧。 襁褓里,昏昏欲睡的言落月一下子变得精神。 她默默朝言雨的方向转过脸,竖起了自己的两只小耳朵。 言干微微一愣,语气稍有些不情愿。 “雨姐,新出生的小龟学会化形,怎么也得等个一年半载的。你带落月去孵化房干嘛,都没人陪她说话,妹妹该没意思了。” 言雨一眼就看穿了言干的心思:“你要怕落月没人说话,可以一起去孵化房啊。” “……我才不去。” 言干梭线如飞,将咸鱼干穿成长长的一条,声调却是和动作截然相反的拖沓。 “那里除了刚孵出来的小崽子,就是婶娘和姨姨们。看到我抱着妹妹,她们准要笑我——反正我不去。” 龟妖往往随遇而安,顺从天性,一向有冬眠的习惯。 在这时节还未进入冬眠的,除了族里留下值守的族人,就是等待亲崽崽们孵化的母亲。 老阿姨多的地方,家长里短就多。 不需要亲身经历,言干都能设想到,倘若自己抱着妹妹到了孵化房,又是陪妹妹说话,又是给妹妹喂食,将会怎样迎来姨婆们的打趣和取笑。 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正好是脸皮最薄,也最在乎面子的时候呢。反正……他不要去孵化房。 他低头看看桌上的言落月,妹妹也像是能体会到他的心思似的,咿呀咿呀地挥着手。 言落月:“pu、bu……不、不干、不干……” 言雨:“……” 言雨狐疑地看看言落月,又看了看言干,迷茫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是她现在只会叫你的名字,还是不愿意去孵化房,亦或是不想要你继续照顾了?” 言干猛地一个激灵,斩钉截铁地说道:“妹妹怎么会不让我照顾呢,她肯定是不愿去孵化房!” “不愿去也得去。” 言雨把手中串好的鱼串扔进筐里,像个坚持要送孩子去补课班的家长一样,显然已经下定决心。 “今天看你教她说话我才想到,落月再这么下去,可能会有问题。” “啊?”言干的腰背忽然挺直,“什么问题?” 言雨停下所有动作,定定地看着言干。 “你知道的,落月从破壳而出那一刻起就是人形……” 言干不解:“这不很好吗?其他小龟还得花好几个月学着变人呢!” 言落月在一旁听着,也无声点点头。 言雨一字一顿道:“是啊,其他龟崽得学着变人,那,落月她会变龟吗?” “……” 这个问题一击即中,直命红心……令言落月当场哑口无言。 对呀!她这辈子是龟族没错,但龟形到底要怎么变啊? 言干缓缓吞咽了一口口水,不太确定地说道:“龟形是咱们的本能,应该、大概、多半,不用专门学……吧。” 望着言落月皱成一团的小脸儿,最后那个“吧”字言干讲得格外心虚。 “所以我得带落月去孵化房,那里的崽崽都是龟族原型,或许落月看着看着,就突然会变了呢。” 言雨长长叹了口气,只觉自己操足了心。 “枫叔夫妇走的早,他们不在了,就没人能用血缘检定来证明落月的身份。她若破壳而出时是龟形倒罢,可她又偏偏是天生人胎。” “现在大家都在冬眠,族里没有话事的,此事就没人提到台面上说。可等冬眠期结束后,落月要还是这个样子,那恐怕就……” 说到此处,言雨垂下眼帘,忧心忡忡地放下编成一股的鱼串。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鸠占鹊巢、杜鹃夺莺……自古以来,在雏蛋上做手脚,借此混淆血脉的事就屡见不鲜。干弟,你也不想落月被当成细作处置吧。” “……” 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言干身上最后一丝胡搅蛮缠之气也褪个干净。 他巴巴地看了言雨一会儿,才鼓足勇气,紧张地问道: “雨姐,那个,我就只是问问,没其他意思……咳,在咱们族里,要是被认作细作,一般都要怎么办啊?” 言雨一抬头,就迎上一大一小瞪得圆溜溜的四只眼睛。 言干紧张地屏住呼吸。 言落月眼睛瞪得溜圆,小拳头也握成一团。 迎着弟弟妹妹的眼神,言雨下意识缓和了语气,柔声道: “别怕。据我所知,褐头鸟、布谷鸟两族若是发现类似情况,都是悬尸在篱笆上头,杀一儆百的。但咱们龟族没有那么残忍的规矩。” 言雨轻描淡写地说:“若是碰上分不清跟脚、有细作嫌疑的家伙,只不过先扔进地牢里关五十年,每七天送一次饭罢了。” 言落月:“!!!” 五十年,这么狠的吗? 言雨却像是不怎么当回事似地继续说道: “五十年后若还活着,人又很年轻,那自然是咱们的族人。若是死了或者老了很多,那想必就是细作了。” 言落月:“……” 啊这…… 这种鉴别方式,真是又漫长又省事,而且还充满了龟族特供的民族风情…… 不等言落月转完一个念头,她身边的言干就垮下肩膀,很明显地长长松了口气。 “呼,太好了,我还以为要发生什么呢……原来就关五十年而已啊。” 言落月:“???” 当她打出问号的时候,究竟是她有问题,还是你们龟族的时间观念有问题??? 言干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嘿嘿笑着抱起言落月,把她在手臂间摇晃着哄。 “没关系哦,哥哥知道我们落月肯定是龟族人。就算到时候证明不了身份也别怕,五十年时间很短的,哥哥会给你送饭、常去看你……” 言落月:“???” 不啊,五十年一点都不短啊大哥! 她现在确定了,根本就是龟族人的时间观念有大问题吧! 言干仍用那种哄小宝宝的语气,温柔地跟言落月说着话。 然而言落月听着他的安抚,不但心头丝毫没有慰藉之意,甚至连后背寒毛都炸起了一片。 言干:“地牢可潮湿了,环境不错,很适合生活哦。” 言落月:“……” 她脑海里飞快飘过一片风湿、骨痛、关节肿胀之类的环境病。 言干:“七天才送一次饭,是有点不勤快。不过没事,哥哥一定去给你送饭。而且地牢里虫子多、种类也多,我们落月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自己加餐的。” 言落月:“……” 不,她不能,聪明不是用来干这种事的! 眼看言干轻轻拍着包被,嘴唇微张,还要再说点什么,言落月果断地伸出小巴掌,两手并用地糊在了言干嘴上。 ——哥,你是我亲哥,求求你快别说了! 她明天就跟雨姐一起去孵化房,哪怕有一千只小乌龟同时往身上爬,也一定要学会怎么变乌龟。 言干用来安慰她的那个未来,也实在太可怕了吧!! 第8章 第八章 第二天清晨,言落月不哭不闹,乖乖地跟从言雨去了孵化房。 倒是特意起早来送行的言干依依不舍,他几次试图把言落月留在家里,最终被心意已定的言雨无情镇压。 “要是想妹妹了,你就来孵化房嘛。”言雨浑不在意地说道。 言干表情沉重,仿佛已经设想到自己被一群婶子大娘们包围的场景。 对于言干这种少年小龟特有的矜持,言雨并未放在心上。 她刚把言落月抱到孵化房,言落月就被一群龟族妇人团团围住。 凭借自己玉雪可爱的外表,还有一出生就能化形的本事,言落月成为了整间屋子里最耀眼的明星宝宝。 仍是那张熟悉的土炕,炕边上坐着聊天的女人们,炕里头则铺着满炕的小乌龟。 它们圆圆的背壳,只有前世的一元硬币大小,身形说不出的迷你可爱。 上百只小龟在炕席上摊开,地方居然还颇有余裕。 见言落月来了,妇人们很高兴地在炕上划拉几下。 她们往左边扒拉开十来只小乌龟,朝右边也扒拉走十来只小乌龟,腾出地方以后,便把言落月的襁褓端正地安放在最中央。 其中一个妇人爱怜地帮言落月掖掖包被: “孩子们往常学化形,都是照着我和他爹爹的模样变。可大人跟小孩哪能一样?那个失败的次数哟,我都不忍心数了。” “现在落月来了,他们看见落月的样子,就知道该变个娃娃,准能省下不少事。” 这一刻,言落月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如此受欢迎。 敢情,在这个没有学前教育的世界里,她还是个珍惜教具来着。 炕席上,小乌龟们小心翼翼地围着言落月绕了一圈。 它们张着充满好奇的豆豆眼,仔细打量言落月。 忽然,“啪噗”一声,不知道是哪个小乌龟对着言落月吐了个泡泡! 这个破碎的口水泡,就像是发令./枪的鸣响,一下子唤醒了其他小乌龟们的本能。 一时之间,“啪噗”、“啪噗”之声,围绕着言落月呈3D立体环绕之势,不绝于耳。 小乌龟们一边欢乐地吐着泡泡,一边朝着言落月的方向爬去,小爪子在炕席上拍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言落月:“……” 她又回忆起了之前被几个小乌龟联手攀爬的恐惧。 而这一次,对面龟数众多,足足有一大群呢。 今年的新生儿,可全都在这张火炕上呀。 尽管在心中连连呐喊着“你们千万不要过来”,但事态的发展显然并不遂言落月所愿。 随着小乌龟们欢快的爬行声逼近,她心中几乎响起了同步广播: 报——我方言落月已被小乌龟们四面包围。 敌方小乌龟正对言落月的脚丫发起攀爬。 敌方小乌龟最近的一颗口水泡泡,距离我方言落月只有一公分啦! 在这敌众我寡,势力悬殊的对比之下,言落月左右看看,最终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把自己的两颊变成一只圆滚滚的白汤圆。 ——“啪噗”。 言落月吹出了一个超大的、比小乌龟们的背壳还要大的泡泡! 小乌龟们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个透明的口水泡,连眼睛都忘记眨,整只龟都看呆啦。 …… 在小乌龟们好奇地研究言落月时,言落月也在认真地观察着它们的身体结构。 就像小乌龟们将学着她的样子,化成人形那样,言落月亦需参考它们的外形,好让自己变成一只真正的小乌龟。 虽说她现在还没有修为。但化形之事,本来就和修为没有关系。 妖族之所以区别于妖兽,正是因为他们天生就具备两种形态。 除了本族的妖形之外,妖族从出生起就可以尝试幻化人形,而不需要任何修为。 就像是人类婴儿成长到一定年龄,就可以学习坐起、翻身、爬行一样……变人对于妖族来说,也是一项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本能。 按道理讲,变龟其实应该比变人还容易的。 所以说,像是言落月这种没学会变龟,先学会变人的情况,就宛如“没学会呼吸,但先学会了干饭”一样不可思议。 整个上午,言落月一直在学着化龟。 或许是在变化之道上缺乏一点灵性,言落月做出了不少尝试,却没有一丝成功的迹象。 在这期间,言落月最大的一次进步,就是学会了怎么缩脖子。 直到言雨忙完了手里的活,把言落月抱起来,给她喂冲泡好的粉糊,言落月才意识到,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看见言雨喂言落月喝糊糊,妇人们便凑了上来。 “诶,这孩子化形这么早,平时都喂她什么?” “喏,就用温水泡开这个喂。” 言雨很大方地展示她随身携带的“奶粉包”。 布包非常干净,只有香囊大小,里面装了半袋的米白色的雪花蠕虫粉,足够言落月一天吃的。 大娘婶婶们顺势拈了几撮尝,都夸言雨手艺不错。还有那更热心的,主动跟言雨建议道: “天天只吃这一个味儿,落月是不是也该吃腻了?我那儿还有去年晾晒的红虫干没磨过,明天给你送一袋子来,给小家伙换个样吃。” “对对对,我家还有肥青虫干粉呢,你可别跟婶子客气。” “我们也有……” “明天给你带……” 妇人们亲热地说着,还有人轻掐一下言落月嫩得能滴出水来的小脸儿,撮起嘴唇,发出逗弄小宝宝的声音。 “让我看看,呦,我们小落月还没长牙呢。放心放心,等我们小落月长牙了,婶子家新鲜的椿虫最多,条条又肥又胖,咬一口汁水满溢,天天抓一把给你当零嘴好不好?” 言落月:“……” 听着耳边五花八门的报菜名大全,原本咬着勺子尽力吃饭的言落月,顿时陷入呆滞之中。 不不不,伯娘们,你们实在是太客气了,如此口味丰富的长辈爱,她实在是承受不来啊。 怪不得言干不愿意来孵化房,她还以为是少年人抹不开脸,原来这里竟然是这么可怕的地方…… 一般婴儿惊讶时,总会不自觉地张开小嘴,但这一次,言落月把双唇闭得紧紧。 想到充满了各色虫虫粉的未来,她下意识地双臂交叠,两条肉肉的小胳膊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叉。 ———————————— 言落月原本是有午睡习惯的。 但今天,她愣是被热情的婶娘伯姨们吓得没睡着。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似乎就有许多花花绿绿的小虫在视野里转悠,耳边也跟着响起大娘们的说法:“肥肥嫩嫩”、“脂香满口”、“充满弹性”、“余味无穷”…… “……” 无声地打了个寒噤,言落月张开眼睛,这个午觉干脆不睡了。 她选择继续练习化形,用无穷无尽的失败来麻痹自己。 遭遇挫折的次数太多,练着练着,言落月不自觉大脑放空,思绪像是野马一般跑得老远。 忽然,一股微微的、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热流凭空出现,言落月当即觉得脏腑一暖,居然还真找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猛然回神,体会着刚刚那种特殊的感受,言落月恍然大悟。 ——怪不得妖族形容化形时,都会说这种本事“如同本能”一般。 原来,化形的那股力量如同道法自然,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讲究的是一点点天然巧合。 反倒心里越是强求,就越是变不出来。 放平呼吸,言落月松弛四肢,重新模仿出刚才那种神游天外、微微发困的状态。 在搁置了大半思绪以后,仿佛便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涌现。言落月并未强行扳动它,而是让它自然而然地潺潺流淌而出。 昏沉之间,言落月背部触感猛地一变。 她醒神般睁开眼睛,左右晃晃,确定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很显然,她已经掌握了化龟的诀窍,咳,她是说,部分化龟的诀窍。 所以说,此时此刻,言落月的四肢未变,脑袋不改,但是躯体已经变成一只圆滚滚的背壳啦。 换而言之…… 嗯,没错,想象一只背甲着地的小乌龟吧。 现在的言落月,完全就是四脚朝天的那个姿态呢。 ………… 这天下午,夕阳西沉之际,言雨往孵化房里搬进来了一块素白的石头。 那块石头呈椭圆形,石质细腻,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远远看去,就仿佛是一颗被放大了几百倍的龟蛋。 也正是在这个下午,言落月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血缘检定”是怎么回事。 只见之前坐在炕边,有说有笑的妇人依次上去,随意在手背、手腕上刺出一点口子,划开一道刚刚触及油皮的红痕。 那丝微不可查的血气刚一触及光滑的石卵表面,素白的石胎就射出几道光来。 光线稳稳地投向火炕,照到其中几只小龟的背甲上。 随即,那妇人就笑眯眯地收回手掌,快步走向火炕,把自己家的那几只小乌龟捞进兜里。 她高高兴兴地跟大伙打个招呼。 “我先带着孩子回家嘞!” “去吧去吧,他婶子。” “明儿编席子别忘了啊。” 到了明早,她会继续把这几只小乌龟带来,跟族里的其他新生儿们一起照看。 等再过些日子,族人们能从一群模样大差不差的小乌龟里,把自己家的小孩轻松地挑拣出来后,言雨就不必天天请出检定石了。 太阳金红色的身影几乎半沉于地平面之下。 孵化房里,妇人们各自揣走了自己家的小孩,火炕上剩下的小乌龟也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一只黄壳小龟,也被他母亲高高兴兴地塞进怀里,孵化房终于清净下来。 那张白天坐得满满当当,炕沿上全是伯娘婶子、炕里爬满稚嫩小龟的火炕,此刻空落落的。 言雨缓缓吐气,总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身心一松,当即踮起脚来,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 拔高的肢体刚刚舒展到一半,言雨的视线就飘到炕上。 在火炕的最中心处,一套婴儿的包被,正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 然而襁褓里面,却赫然是空的。 “……” 言雨忽然想起来,她今天是带着孩子来上值的。 所以说,现在值守工作结束了,可她带的孩子呢? ——言落月人呢? 迷茫地眨眨眼睛,言雨脑海里瞬间划过数种可能。 她下意识去掀那张柔软的包被,同时又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看,像是在等着谁抱着小婴儿折返回来,不好意思地道歉说“哎呀,我抱错孩子了”。 然而下一秒钟,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什么硬物。 言雨骤然低头,随即双眼惊喜般地睁大! 只见一只小巧玲珑、浅绿色壳甲、不足铜钱大小的小乌龟,叼着簪子的一角。 它正非常努力、一拱一拱地从襁褓里往外爬。 像是感觉到被角被突然掀开,小乌龟一下子就不动了。 它咬着簪子,慢慢地抬起头来,圆圆的黑眼睛像两颗乌溜溜的珠子。 它们好像在说:别的小乌龟都有人接回家了,你来接我回家吗? 言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落月?” 小乌龟慢悠悠地点点头。 言雨高兴地把那只小乌龟一把捧起! “落月,你学会化形了!” “妹妹你化龟成功了!” 两道问候声同时在屋里响起。 言雨和言落月顺着第二道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言干笑嘻嘻地踩在孵化房门槛上。 哎呀,他今天提前了半个时辰就过来,那时大娘们都还没全离开呢。 小少年脸皮薄,又有些心虚,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来接人的,只好东躲西藏,绕着族地躲了大半圈的猫猫。 言干笑着走上前来,从言雨手里接过那只小小的乌龟,珍惜地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 看着看着,言干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嘶……雨姐。”言干犹疑地叫了身边人一声,“你来看看……” “嗯?”言雨不解其意。 言干迟疑道:“你看后面这里,额,妹妹是不是没学会怎么变尾巴?” 言雨来回翻动两下:“好像,真的是少了尾巴。” 言干小小声:“……咳,这个,不是好像,妹妹她应该就是不会变吧。” 言落月:“……” 对啊,龟族除了背甲之外,还要变出小尾巴的啊。 她光顾着把四肢变成爪子,一不小心就忘了还有尾巴这回事了! 第9章 第九章 白驹过隙间,凛冬辞去,春意将至。 正午的日头之下,冰雪渐消,潮湿的融雪下显出片片棕黄色的泥土层来。 言干跨进孵化房门槛时,身上还带着一丝冬日的冷气,以及早春的阳光味道。 他熟稔地和言雨打了个招呼,很有担当地替下了言雨的值守岗位。等到言雨离开,他一转身就锁定了火炕最中心的目标。 言干笑眯眯地将双手架在言落月腋下,一把就将她举了起来,玩娃娃似地摇了摇。 “嘿嘿,哥哥来啦!落月今天想吃点什么?” 言落月咬字缓慢,但仍然挡不住小孩子特有的奶音:“吃果子。” “嗯嗯好,吃果果。”言干满口答应,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大苹果来。 “虫虫泥也得吃吧?我看光吃雪花蠕虫粉你已经吃不饱了,今天再给你冲半碗青虫糊糊好不好?” 言落月:“……” 听闻此言,言落月眼睛一闭,脑袋一歪,当场就有气无力地在言干手中瘫成了一只龟饼。 言干被她生无可恋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好啦,今天不吃那个,哥哥给你砸小黄鱼泥吃——真是奇了,虫虫那么好吃,你怎么从小就不喜欢呢?” 言落月沉痛地摇摇头,不想对龟族的传统饮食做出任何评价。 等到把言落月重新放回炕上,言干拿起苹果,对着阳光一照,微微叹了口气道: “今年冬天太长,看看,连苹果都皱巴了。” 不过还好,即使是这样漫长的冬日,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言干仍然是一贯的话唠,一边给言落月和小龟们捣着苹果泥,一边碎碎地自说自话。 “小家伙们是不是都很好奇,屋里怎么只有哥哥,你们娘亲和言雨姐姐都去哪儿了?” 火炕上,小家伙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他们顶脑袋的顶脑袋、爬龟壳的爬龟壳,显然是对这个话题并不好奇。 但言干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像是已经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似的。 “好奇就对啦。咱们今年的冬眠期已经差不多啦,族人们正在陆续醒来,半封族期也快要结束了。现在族里醒着的族人,都去给大家帮忙喽。” 说到这里,言干皱皱鼻子:“知道吗,只有哥哥人特别好,所以才来请缨照顾你们这些小家伙——嘿嘿,等你们长大了,一定得跟我说声谢谢哦。” 对于言干这个小小的心愿,言落月现在就能满足他。 “谢谢哥哥!” 言干一听,当即就笑得见眉不见眼,连捣苹果泥的胳膊都抡成了大风车。 他非常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落月吐字真标准,我果然很有教人识字的天赋嘛!” 火炕上,盘膝坐好的言落月无奈托腮。 妖族的生长规律,显然和言落月前世有所区别。 与人类相比,妖族受长辈哺育的幼年期比较短,而成长期则相对较长。 民间素有“七坐八爬”的民谚,意思就是人类小孩刚生出来骨头都软,要等到七个月能自主坐着,八个月能学会爬行。 这两项技能和孩子聪明与否关系不大,更多反映出一种生长规律。 而在这辈子的龟族躯壳上,这个规律显然并不成立。 从言落月破壳那日到现在,还不足四个月的时间。 如今,言落月不仅能够自主化成龟形、和其他人做简单句交流、还能使用人类婴儿的状态坐着、爬动、甚至无需扶墙,两条小短腿就能来回捣腾着蹒跚一段路。 若是放在人间,她的这个生长速度简直吓人。 但在龟族,没有任何人对言落月的变化抱有非议。 大家最多觉得她学东西挺快,是个天才小神龟。 说来也巧,今年孵出的这批幼崽里,还有许多“没有那么天才,但也很天才”的小神龟。 若是往日里,龟族幼崽从刚刚破壳,再到化作人形,最短也要半年时间。 但在今年,不知是不是有言落月珠玉在前,以婴儿状态给幼崽们做了示范,跟她一起长大的这批小龟,居然都开始提前摸索起变人的规律来了。 今天这只绿壳小龟睁着豆豆眼,仔细打量言落月一会儿,一转头“咻——”地变出一只人手。 明天那只花壳小龟歪着头,小爪子扒拉扒拉言落月的脚丫,若有所思地变出一截脚后跟来。 孵化房里的妇人们见了,一个个都喜得不得了。 “果然,把落月抱来就对了。看吧,落月一过来,这些孩子都知道有样学样,这么早就开始照着落月的模样变了。” “就是就是,要我看啊,等他们长大以后,少不得还得补给落月丫头一份拜师礼呢。” 言落月:“……” 不,她不需要什么拜师礼。只要外人被这些小龟仔的化形吓到时,小龟仔们不要报出她的名字,言落月就谢天谢地了。 怪不得言落月心态悲观,实在是小龟仔们化形的水平着实堪忧。 化形对于妖族来说,虽然潜伏在血脉中的本能。 但化得模样究竟好不好看、齐不齐整,却需要一定的观察力和想象力。 自从小龟仔们化形以来,满炕都横着各种“三根手指头的手掌”、“没长胳膊肘的手臂”、“只变了半张脸的人头”等奇异现象。 有一次,言落月睡个午觉,醒来以后刚睁开眼睛,视网膜里就挤满了一张正反面都是后脑勺的大脸,吓得她当场心律不齐。 最绝的是,经事后查证,那只正反面都是后脑勺的大脸,居然还不是小龟用自己脑袋变的。 ——它是那只花斑乌龟,用自己的尾巴变的! 言落月:“……”你有尾巴你了不起哦。 在几乎所有小龟都掌握了局部化形能力的今天,关于尾巴究竟该如何变化,仍然是小龟仔们心目中的一大难题。 在小龟仔们的一比一复制里:前面两只小爪子变成胳膊,后面两只小爪子变成双腿,龟壳变成个肉身子……可尾巴呢?尾巴该怎么处理? 对于不到四个月大的小龟们来说,想让他们理解减法,明白尾巴是要连着龟壳一起变没这件事,实在是太难啦。 于是,言落月静静看着,小龟仔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尾巴的处理上,发展出各种惊人的想象力。 像是屁股后面拖着一只人手、龟壳尾部夹着长了六根脚趾的jiojio,都只算是常规操作。 言落月见过最离谱的化形,来自于一只墨壳小龟。 他上半身的形状,还是龟甲龟爪龟脑袋,下半身则成功变成了圆圆的小屁./股,和两条蹬起来非常有力的小腿。 如果只是这样,言落月还能接受。 但在原本长着小龟尾巴的位置,墨壳小龟非常具有创造力地变出了一根新的小吉吉! ……别说,结合形状、比例、大小来看,这位小龟仔还挺有逻辑的。 言落月:“……” 照她看,这“天才小神龟”的称号,还是拱手让给这位仁兄吧。 ………… 言干先把果泥平分给满炕乱爬的小龟仔们,接着又把脸盆大小的铁皮食槽抱上炕,在里面倒了满满一层五颜六色的解冻虫虫。 眼看小龟仔们一拥而上,你争我抢地吃起来,言干拍拍手上的灰,又去照顾另一个要求特别高的小家伙。 “喏,你的小黄鱼泥。” 言干趴在炕沿,伸手戳了戳言落月软乎乎的脸蛋。 他很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反复在白皙红润的腮上摁出酒窝似的小坑: “就你最挑嘴了,居然还不吃虫虫——虫虫多好吃啊?” 言落月不说话,只眨眨眼睛。 言干一边喂言落月吃饭,一边故意举着勺子在言落月鼻尖画圈。 很快,他的这番举动,就得到了言落月沉默的注视作为回馈。 四目相对,言干讪笑着摸摸鼻尖,感觉自己好像被只有四个月大的妹妹鄙视了。 半碗鱼泥快要见底的时候,孵化房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个言落月之前从没见过的龟族男人,带着一身外面的风霜冷气站在门口。 男人环视了孵化房一眼:“是言干啊,你雨姐呢?” 言干:“雨姐去给婶子她们帮忙去了,保叔你找她有事吗?” “嗯,那就不叫她了,你来帮忙也行。” 男人急促地招了招手:“半封族期才结束,今天就有三伙不认识的客人来借宿。我们那儿都忙不开了,你过来搭把手。” 言干看看火炕,再看看对方,语气分明有点犹豫。 “但族里的孩子……” “这就是今年的小崽们?” 男人踏进室内,才低头扫了一眼火炕就乐了:“诶呦,今年的崽崽长得快啊——小龟仔都这么大了,哪还用人看着啊?走吧,你先来给我帮一阵忙,忙过这阵就放你回来。” 男人一面说着,一面拽着还不太情愿的言干,大步流星地往前面的几处院落去了。 言干惊叫:“门!门!门还留了条缝没关上!” “放心放心,隔着个堂屋呢,冻不着小崽们。一炷□□夫就放你回来,再说了,棉门帘那么厚,你怕什么。” 言干一个半大孩子,论力气当然拧不过这位族叔,踉跄着被拽了几步以后,只好跟着去了。 龟族族地位置很好,恰好处于一个紧要岔口。 从这个岔口出发,左边那条路通往魔域封印,右边那条路则直达妖兽丛生的平宁山。 所以一年到头,光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历练的低阶修士们过夜打尖、卖些药品用具,就足够维持整族的生计。 龟族岁月漫长,做这种服务小事也很有耐心,口碑百年如一日,渐渐在修士间传出名声。 今天族里才刚结束半封族期,冬眠的同族尚未全部醒来,就有三支新队伍来此歇脚。 言干一边干活,一边惦记着孵化房的小龟仔们。 这种惦记,在他替一队人族修士运送笼子之际,达到了最巅峰。 “客人。”言干用手腕比了比那笼子栅栏的宽度,“您这精铁笼子,只怕关不住这一窝卷毛黄鼬。” 修士顺势看去,只见笼子里面,蜷着小二十只大大小小、皮毛黄黑相加的黄鼬妖兽。 黄鼬,就是黄鼠狼的学名。 由于毛色相近,又很有隐蔽性,这笼黄鼠狼一动起来就令人眼花缭乱,让人简直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只。 修士随意笑道:“听你这么说,栅栏好像是宽了点。我记得笼子里共有十九只黄鼬,劳烦小哥帮我数一数。” 言干仔细点了三遍:“只有十八条……” 想到某种可能,言干皱起眉头,脸色也渐渐泛白。 “那或许是跑了一只?”修士随意摆摆手,“算了,一只黄鼬,丢就丢吧。诶?这位小哥,你要去哪?” 言干顾不上跟这位粗心大意的客人寒暄,他转头拔腿飞奔,冷风里遥遥传来他的回答。 “我们族里还有幼崽呢——黄鼠狼可是吃龟的!!!” 而他分明记得,先前被族叔一把拉走的时候,孵化房的门并未关严。 —————————— 此刻,族地的另一侧,言落月一手紧握着木簪,正飞快地梳理着脑海中的知识。 大概因为这辈子身具龟族血脉的缘故,很多和乌龟相关的知识,都会在合适的时候,自动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幼年期的乌龟,实际是有很多天敌的。 龟蛋时期,它们常常会被野鸟啄破壳吃了;在刚孵化没多久,背壳还软的时候,很多猫科动物也会欺负它们。 等到稍微长大一些,狒狒、老鹰之流又会把它们的壳在石头上摔裂,拣出里面的龟肉吃掉。 显然,龟族这种把蛋蛋们集中孵化、集中抚养的策略,有效提高了幼崽们的存活率。 说起来,言落月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天敌这回事呢? 那当然是因为,在孵化房的棉门帘后面,有只圆耳朵尖嘴,背上还豁着一条伤口的黄鼠狼正冲着屋里探头探脑! 言落月瞪大眼睛,在心中竖起一级戒备。 血脉天性告诉言落月——黄鼠狼,它是吃龟的! 所以,有没有人能给言落月解释一下,族地里为什么会有黄鼠狼? 眼睁睁看着那只黄鼬东嗅西嗅,狡猾地挤进半条身子,言落月嘴角微微一抽。 要说黄鼠狼去找鸡,那也罢了。 可这才刚过了正月,谁家黄鼠狼这么缺德,居然还来给小乌龟拜晚年来了? 黄鼠狼伸长脖子,才往屋里看了一眼,嘴角就不自觉流下一道亮晶晶的口水。 “……” 左右环视一眼,言落月不得不悲哀地承认,这条黄鼬是很识货的。 看看这些鲜活的小龟仔吧,以黄鼠狼的视角来看,这该是多么丰盛的一炕自助餐啊! 第10章 第十章 言雨还没回来,言干也不知道被族人拉去了哪里。 炕上晾着上百只小龟仔,正是咿咿呀呀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 它们一个个小巧鲜嫩,宛如超市货架上,并排等着食客来开的罐头。 此时此刻,作为整个孵化房里唯一具有化形能力的人,言落月感觉压力骤增。 飞快地打量了周围一圈,言落月最终锁定了靠在墙边的一组炕柜。 炕柜本来是用来放置被褥的,现在所有被子都铺在火炕上,柜子里空荡荡的,正好可以用来容身。 言落月指着柜子,催促小龟们:“快,去那边!” 而她自己,则比任何小乌龟都快地爬到炕柜旁。 言落月扯开柜门,一把捞起炕上的小龟就往柜子里放。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小乌龟们虽然无法口吐人言,但已经能听懂简单的对话。 一边是从门口步步逼近、充满威胁的天敌气息,另一边则是他们非常熟悉的玩伴,哪怕用尾巴尖想,小乌龟们都知道该往哪边爬。 龟仔们朝着炕柜的方向汇集,与此同时,言落月两只小手来回折腾,像是个辛勤肯干的搬砖工人一样,把抵达的小乌龟们一层一层往炕柜里塞。 本来按照这个堪比砌墙的垒砖法,不管是羊崽子、虎崽子、还是人崽子,一连摞个三四层都得出事。 但鉴于衣柜里摞着的是小龟仔……嗨,才这点重量,基本操作,完全不慌。 黄鼬妖兽冷眼看了一小会儿,便确定了猎物们的荏弱无依。 它再不犹豫,长腰一拧,顺滑地像是一滩液体那样,摆着尾巴钻进了孵化室里。 新鲜的龟肉香气萦绕鼻端,黄鼠狼卷起舌头舔舔嘴唇。 意识到妖兽正在步步逼近,甚至已经跨过堂屋门槛,言落月焦急地加快了动作。 此时,还有二十多只小龟仔没来得及躲进柜子。 在幼年的天敌面前,除了言落月,他们没有任何自保的手段。 紧急之下,言落月甩手打出一张静水符。 她大声恐吓道:“去!” 清澈的水球凭空出现,黄鼬机敏地躲开,却仍被飞溅的水滴沾湿了皮毛。惊疑不定地舔舔爪尖,黄鼠狼暂停了向前的步伐。 趁着它犹豫的功夫,言落月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小龟都塞进了炕柜里。 砰地一声关上柜门,双手并用地挂上锁头,言落月总算松了口气。 自穿越以来,龟族一直待她不薄,言雨言干更是与她亲如家人。 假如这些小龟仔在孵化房出事,虽然没人会责怪襁褓里的言落月,但她心里过意不去不说,负责值守的言雨言干也会被追究责任。 黄鼠狼背上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口子,皮肉翻卷,伤口边缘已经干裂泛白。 伤势拖累了黄鼬行动的速度,也降低了它捕食的容错性,如果错过了眼前的机会,短时间内,它找不到第二个足以饱餐的选择。 现在,幼崽们都被锁进柜子,外面只剩下了言落月和黄鼠狼。 食物数目的减少令黄鼬下定决心,它三两下窜上火炕,朝言落月扑来。 ——这个坏它好事的人形婴儿,看起来白白嫩嫩,很好吃的样子,足够填饱肚子了。 眼见黄鼠狼的阴影当头压下,言落月飞快地扯破一张扫风符。 平地刮起的旋风迷住了黄鼠狼的眼睛,它嗷地叫了一声,言落月趁机往炕梢爬了几步。 要是能的话,言落月也想帅气地一挥手,打出一道必死攻击,然后拂褓而去,只在炕上留下一具黄鼠狼的尸体。 但还记得吗,背包里的物品,大多都是有等级限制的。 而言落月目前的级别是lv0。 这就意味着,除了小回春丹这种低级丹药,还有静水符、扫风符这种毫无攻击性的入门级符咒外,言落月目前无法动用任何灵器。 就连想用张伤害值不高的低级御火符,都要求她有lv1的等级呢。 不过,虽然暂时并无御敌手段,但面对黄鼠狼的攻势,言落月并不慌张。 趁着黄鼠狼被迷住眼睛,言落月的小手在空中一掏,抓着一把圆滚滚的药丸子,预先塞进嘴里,把两边的腮帮子都填得鼓鼓的。 这把丹药全是小回春丸,吃一颗涨血50点,足够言落月回满生命值还有溢出。 言落月已经做好持久战斗准备,等会儿只要看到自己的生命值往下落,她二话不说就咽一颗药,再减血就再咽一颗。 她背包里备着一堆丹药,一颗磕完还有下一颗,就不信拖不到言干回来。 单纯的黄鼬妖兽,并未看透人类卑鄙的战术。 待到旋风散尽,黄鼠狼低低地嘶叫一声,迫不及待地弓起长腰,一跃而起,扑到了言落月身上。 兽类尖锐的爪子,刺破了婴儿吹弹可破的肌肤,鲜血顿时潺潺流淌而出。 言落月赶紧吃药。 一颗小回春丹下肚,生命条立刻恢复满值,伤口转眼间就愈合如初。 不止如此,言落月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开始往外溢血。 “……” 正准备低头就餐的黄鼠狼,惊愕地往外跳了一步。 在它短暂的鼬生里,从未见过如此离谱之事。 怎么回事?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猎物浑身上下都血糊糊的了?它明明还没开始呢! 血条回满,言落月神清气爽地抹了把脸。这个动作把她脸上的血浆擦花一片,顿时让她看起来更吓人了。 嗅了嗅空气中香甜的血气,黄鼠狼犹豫着打了一圈磨磨,再次决然地朝言落月挥动爪子。 眼看视野里生命值飞速下降,言落月连忙咽药。 ——世上没有一颗小回春丹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就两颗。 眼睁睁地看着新鲜伤口奇迹般地长好,黄鼠狼连眼珠子都直了。 作为一只乡下妖兽,今天见识到的一切简直撼动了它的世界观。 它曾遇到过强悍的猎手,也吃掉过弱小的猎物,但像这么干打不死的古怪生物,它还真是闻所未闻。 倘若不是有伤在身,急需进食补充,黄鼬妖兽也不想纠缠这只诡异的猎物。只可惜…… 第三次进攻,黄鼠狼只迟疑了半秒钟就下定决心。它半转过身,对言落月翘起尾巴,然后—— 伴随着“噗”的一声闷响,天地仿佛都昏暗了。 大量的、惊人的、颜色微微发黄的刺激性臭气,铺天盖地地占据了言落月的整个世界。 言落月:“……” 言落月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被黄鼠狼用屁给崩了! 她被一个屁崩掉了10点血! 黄鼠狼这次攻击,不但带走了言落月一半的生命值,而且由于气味弥久不散,所以言落月的血量还在持续下降。 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1v1回合制战斗,现在敌方竟然引用生./化武器,简直不讲武德! 在无法忽视的强烈的气味里,言落月一边流着被熏出的眼泪,一边捏着鼻子咽下数颗小回春丸,同时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扫风符撕碎。 做完这一切后,她手脚并用地爬出臭气笼罩的区域,终于敢小心翼翼地喘上一口气。 尽管扫风符很快驱散了黄鼠狼的屁,但事情并未如此终结。 低头嗅嗅自己的手臂,言落月悲哀地发现,过去那个完整的、带着龟粮味儿的自己,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气味里。 “……” 言落月目光呆滞,口中喃喃有词:“你知道吗……” 黄鼠狼:“?” 言落月:“你毁了我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言落月:“所以,我决定不做人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言落月誓不为龟! 眼神一变,言落月迅速转变了战斗思路,以攻代守。 当黄鼠狼第三次迎头扑来时,只见婴儿稚嫩的面孔上,露出一个非常不符合她年纪、违和感十足、令人闻风丧胆的冷笑。 下一秒钟,言落月抡起胳膊,拼着被黄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也执着地把手里的木簪子插进了黄鼠狼的鼻孔里。 趁着黄鼠狼发出痛呼,吻部稍松的瞬间,言落月先是变成龟形,从黄鼬齿缝中逃脱出来,再流畅地重新化为人形,一口气咽掉嘴里剩下的小回春丹。 接着,丝滑无停顿地,言落月从背包里掏出了两把小回春丹。 小明的蓄水池已经被她插./进黄鼠狼的鼻孔,失去装备的加持,言落月的生命值重新恢复为1点。 这个血量,都不用黄鼠狼再放屁崩她,属于它只要舔言落月一下,言落月当场就能玩完的水平。 正因如此,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言落月必须接连不断地磕着小回春丹,保证自己的血条时时刻刻都处于回复状态。 只见她左手抓着一把药、右手抓着一把药,嘴里还填着一把药,接连不断地将丹药往下咽。 就这么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言落月就把自己给喂饱了。 言落月:嗝儿。 在言落月的血条反复横跳,她自己来回嗑./药的同时,对面的黄鼠狼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鼻孔里贯入异物的感觉,简直说不出的酸爽。 言落月把簪子怼进它鼻孔里的那一下,可谓用尽了浑身力气。 木簪一路深入神经密布的鼻腔,黄鼠狼急得用爪子反复抠抓,却怎么都弄不出来。 如果只是这样,恼怒的黄鼬或许还能分心攻击言落月。 但作为一件特殊装备,木簪连续经过言落月和那条神秘小蛇的两次打磨。 这让它在为主人增加生命值的同时,也兼具着难以驯服、不断扣血的赫赫凶性。 只要未进入脱战状态,小明的蓄水池就将以每3分钟带走10%生命值的速度,迅速拉低佩戴者的血条。 而言落月将簪子贯入黄鼠狼的鼻孔,还把它捅到了黄鼠狼拔不出来的深度。 这意味着黄鼠狼将持续受到伤害,一直无法摆脱战斗状态。 这只黄鼬本就负伤。 两厢结合之下,它终于扛不住致命的减血buff,双目失去最后一缕神采,四肢抽搐,软趴趴地倒在了炕上。 直到确认黄鼬彻底死亡后,言落月终于长出一口气,慢慢向它的尸身靠近。 之前木簪捅得欢,现在想拔知道难。 木簪被插得太紧,就像是被栅栏卡住的熊孩子脑袋一样,让人怎么用力拽都拽不出来。 就在言落月拔得浑身是汗之际,孵化室的棉门帘忽然被人一把掀飞。 言落月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以言干为首,一群大娘婶婶们紧随其后,他们兵荒马乱地冲进屋里,连门槛都被焦急的母亲们踢飞了半边。 还没等进门,母亲们就开始呼唤自家崽崽的名字。 “二蚯蚓子!”、“大青虫!”、“短尾巴!”、“溜溜花!” 言干一个滑冲直接上炕,他双手冰冷,抖得厉害,几乎抱不起那个浸满了鲜血的襁褓。 “落、落月。”言干牙齿打颤地轻轻唤道,“妹妹……妹妹?” 他失魂落魄的脸色映在言落月的眼底,面孔已然色若死灰。 言落月无奈,顶着一张血迹已经干涸,几乎成为犯罪现场的脸孔,对言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 “哥哥不怕。”言落月伸出小手,揉了揉言干僵硬的脸颊,“没事了。” 她先指指炕柜,字正腔圆地说道:“崽崽们,里面。” 再指指炕上的黄鼬尸体,更加字正腔圆地说道:“我的,簪子。” 别的就算了,快点把小明的蓄水池取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她刚才磕丹药磕太多了,人都被撑得直掉血。 每过半分钟就减-0.01的数字,正一个劲儿地在言落月脑袋上飘呢。 言干早在看到满炕血迹的那一刻,就被吓得六神无主。 见到精神奕奕、活蹦乱跳的言落月以后,一向对言落月百依百顺的他,不但没有依言去拿那根簪子,而且还汪地一声哭了出来。 言干也不嫌襁褓上血都没干,他一边汪汪哭着,一边把额头贴在言落月的小肚子上: “太好了、太好了……妹妹没事……吓死我了,我再也不敢擅离职守了……” 另一边,差点痛失爱崽的母亲们,也正处于劫后余生的状态之中。 在打开炕柜锁头,看见里面被高高擂起的小龟仔后,有人忽然惊叫起来。 “呀!” “小龟仔们怎么都蔫巴了?” “真造孽,都被吓坏了吧。” “诶呦,不是哇,崽崽们是被屁给熏晕啦!” 第11章 第十一章 幼崽遇袭,是龟族几十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大事。 就在方才,跨进孵化室的那一刻,许多母亲的心已经凉透如数九寒冬。 毕竟那满炕血淋淋的印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已完成的犯罪现场。 直到言落月的小手奇迹般地指向柜子,露出里面正在做叠砖砖游戏的幼崽们,母亲们这才燃起新的希望。 她们抖着手,仔细清点了幼崽的数目,每多数出一个幼崽的名字,高高吊起的心绪就放平一点。直到盘点出最后的那个数目,孵化房里忽然有人传出一声欢呼。 “崽崽们都在,小龟仔们一个都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看见他们都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真是天道庇佑,这妖兽分明已经上了炕,却没有伤到我们的孩子……” 话刚刚说到一半,大家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族里的这批幼崽年纪尚小,怎么会如此整齐划一地躲进柜子避难? 就算他们井然有序地藏进柜子,柜子外面的那把锁头,总不会是黄鼠狼好心替幼崽们挂上的吧。 想通了这个关节,母亲们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了言落月身上。 这些好心肠的伯娘婶婶们,激动得词不达意,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一定是落月保护了崽崽们。好孩子,才这么小就这么勇敢了,你真是咱们龟族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小神龟!” “落月你放心,你的这份恩情,等二蚯蚓子长大些我就告诉他,我让我家二蚯蚓子这辈子都记得!” “诶呦,都是那害人的黄鼬妖兽,淌出的血把落月的小包被都给溻透了。快,这是我回家拿的新衣服,赶紧给落月换上。” 这个送衣服的举动就像是一个信号,在那之后,妇人们纷纷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整个下午,族里结束冬眠的叔叔婶子们,像是接力赛似的,手里提着大包小裹上门,态度坚决,不容推辞。 这个手里拎着一筐“最鲜嫩,咬一口能在嘴里吱吱叫的肥耳朵虫”。 那个腋下就夹着一包“吃起来能爆浆,足有小指头粗细的红土蜈蚣”。 言落月听得双眼发直,脑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不,她拒绝,她不要这样的谢礼! 啊啊啊,这根本是在恩将仇报! 言雨珍惜地把言落月抱在怀里,言干就蹲坐在她旁边。她直到此刻都心有余悸,看向言落月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失而复得的后怕。 最后还是言干出面推辞:“您拿回去给小宝当零嘴吧,您不知道,落月她挑嘴,平时不爱吃这些虫子。” “什么,落月不吃虫子?”对方语气坚决地当场表态,“那她爱吃什么?我现在就拿回去换成鱼虾扇贝——不行,不许推辞,这又不是送给你和雨丫头的,这是送给落月的!” 直到天边显出暮色,言雨关门谢客,陆续上门送礼的族人们这才离开。 而言雨家的大厅里,已经堆起了小山一般的礼物。 除了小孩子能用上的吃穿物件之外,也不乏下品灵石、低阶法器这样的贵重物品。 注意到言落月好奇打量的目光,言雨轻柔地刮了刮言落月的鼻尖。 “等你再长大些就能用了,这些东西,姐姐都给你存着。” 言干拉下里屋的门帘,回身两三步,握住言落月的小手,这才长出一口气。 “雨姐,今天真是太险了。” “我知道。”言雨珍惜地摸摸言落月白皙嫩滑的脸蛋,“族里人去孵化室看过了,推断出那黄鼬可能之前伤得太重,还没来得及猎食,就失血过多而死,但……” 但言雨对这个说法,始终是将信将疑。 和其他族人不同,言雨曾亲眼见过言落月周身溢血的模样。 那时候,落月在襁褓上留下的痕迹,和今天那张包被何其相似。 言雨满腹心事,用手抚过言落月的胎发。她忧虑地想道:这个孩子,我真能抚育她健健康康地长大吗? 相对而言,不知道内情的言干就比较开朗。 他捏着言落月嫩生生的小指头,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 “我和雨姐都被训斥了一顿,之前拉走我的保叔更是被婶婶们骂得狗血喷头,现在还在家里跪搓衣板呢。据说等长老们醒来后,这事还会再报给长老裁决判罚。” “保守估计,他至少要顶半年石头吧。” 听到这里,言落月微微睁开眼睛。 今天的意外几乎全由这位族叔而起,现在想来,她也有点后怕。 言落月自己带着背包外挂,有回血丹药吃。但屋子里的其他小龟呢? 要是小龟仔们的反应慢一点,就未必是现在的大团圆结局了。 “……顶石头?” 乌龟本身就擅长负重,这个项目听起来,大概属于某种龟族特色惩罚? “嗯,是啊。”言干轻轻地吸了口气,显然见识过类似场面,“不过因为是受罚嘛,所以不许用龟壳顶,只许用龟./头顶。” 言落月:“!!!” 什、什么?用什么头顶?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半秒钟后,言落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头非彼头。 咳,这个嘛…… 幸好言干没察觉到言落月一瞬间的表情僵硬,仍在继续往下念叨。 “不管怎么惩罚都是应该的。幸好妹妹你没事,唉,之前听他们责备我,我心里反而好受些。” “那几个没选好笼子的修士跟族里道歉了……毕竟也有负责接待检查的族人粗心的缘故,我们也有错。” “他们还送了赔罪礼物给你,我看过了,是一只醉仙色储物袋,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就能用了。” “从今天起,族里会在孵化室周围设下岗哨,白天除了我跟雨姐照顾之外,也会有其他族叔两人一组,轮流值班,再不会出今天这样的岔子……” 言干的碎碎念声,带着一种白噪音似的魔力。 言落月听着听着,双眼眼皮就下意识地打粘。 她今天过得可谓跌宕起伏,先是干掉了突袭的黄鼬妖兽,随后又要应对族人们一波波的感谢。 眼下,在言干熟悉的小声念叨里,困意不知不觉将言落月包裹其中。 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终于伴随着平稳的呼吸,进入香甜的梦乡。 言干用气声说道:“雨姐,妹妹睡着啦。” “我知道了。”言雨在灯火下捻线,仔细地穿过针孔,“里屋最左边的柳木箱子里,放了一本书,你替我把它拿来。” 言干依言取来,顺手翻了一翻。 “诶,雨姐,这不是……” 这不是他们每个龟族人的必学功课,修炼的入门功法《龟息功》吗? 言雨飞线如梭,口中不紧不慢地交代道:“我知道你爱和落月说话,从明天起,你闲时没事就给落月读读这本书吧。” 言干一下子乐了:“雨姐,咱们不都是等到五岁,由族里统一开蒙的吗?何况落月才这么丁点大,话都说不全乎。我给她读功法,她也听不懂啊。” 言雨瞥他一眼:“你自管读罢。” 她既然抱了落月回来,就是真心把她当成亲生妹妹将养。 言落月从破壳起,就远比其他小龟更加懂事听话。 今天,她更是让族中其他幼崽化险为夷,间接免去言雨未来数十年的愧疚痛苦。 这样贴心的孩子,言雨怎么会不喜欢她。 然而,言落月自出生以来,生命垂危的次数未免太多。 言雨听族里老人说过,世上有一种孩子,钟天地之毓秀,从蛋中就自带聪明灵慧。 只是这样的孩子往往天生天养,世上却是留不住的。 人界不比妖界,妖族定居于此,没有得天独厚的地利之便。而留在人界的妖族里,无论比法宝还是比修为,他们龟族都数不上号。 唯有一本《龟息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启蒙本事。 用这本功法开蒙的小龟,往后无论修炼什么本领,都能保持心境平和,因而比常人更加自如。 言雨又捻起一根新线,在灯火下比了比两根绣线的颜色。 她暗暗想道:正所谓道法自然,或许对于造化所钟的幼崽而言,功法入门这种事,只要听人在耳边读一读,就自然而然能学会呢? —————————— 言落月并不知道言雨的这番心理活动,倘若她知道了,一定会惊讶于言雨对自己的滤镜,竟然有那————么————厚。 这大概就是“有一种冷叫你妈妈觉得你冷”的变种形态:有一种行叫你姐姐觉得你行。 不过,能听到言干朗读功法,言落月心里还是非常惊喜的。 之前受lv0的等级所限,背包里的大部分物品,言落月都无法动用。如今终于有了功法,她就可以开始尝试修炼升级。 幼崽遇袭事件以后,族里对许多重地都加强了戒备。 第二天言落月再随言雨去孵化房时,发现那里已经被严实地把守起来。 而且随着春日来到,气温回升,许多族人都陆续从冬眠状态里醒来。 伴随着族人的苏醒,龟族再也没了先前人手紧凑的窘迫。 待到草长莺飞、春回大地之日,这批龟族幼崽中,终于出现了言落月之外,第一个成功化成人形的小龟。 那一天,孵化房里,伯娘婶子们一派欢腾;孵化房外,也有族人招待着北还的白鹤,交谈到了兴出,发出一长串笑声。 在这片安逸、平和、生活步调慢悠悠的小部族里,言落月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她来到此世的第一年。 寒来暑往,一载轮回已过。 当冬日再次降临到这片大地上时,言落月有了个惊人的发现。 这天,言落月习惯性仰头看向头顶,很快就察觉血条有异。 她不信邪地把脑袋上顶着的红色条状物扒拉下来细看,还用小短手比了又比。 反复确认之后,言落月只觉又惊又喜,惊喜之外,还有点突如其来的无措,宛如随便走在大街上时,被人赠送了价值五百万的当期彩票。 ——有谁能告诉言落月,才“嗖”地一眨眼,她的血条怎么忽然就长了一截啊! 第12章 第十二章【1万营养液加更】 幸福来得太突然,令言落月简直不敢置信。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眼花,言落月特意摘下了小明的蓄水池。 扣除掉装备加成以后,言落月的血条仍然保留了三分之一。 虽然它看上去只是短短的一小节,但和从前那根细细的红线比起来,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现在,言落月的初始生命值为10点。 仿佛来自冥冥虚空的馈赠,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言落月的1点生命值后面,轻轻地多添了一个0。 揉了揉不自觉笑成一朵花的脸颊,言落月迫不及待地想找出血条变长的原因。 首先排除食物因素。 言雨和言干对于吃食方面并无太多要求。 自从入冬以来,他们家一连七天都采用相同食谱。今天的午餐和前两天一模一样,言落月在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多余的灵气。 其次排除修为因素。 言落月引气入体成功,正是跨入炼气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这让她的级别成功地从lv0过渡到了lv1。 假使血条会随着升级发生变化,她生命值早该涨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言落月掰着手指,依次划去了环境影响、发生奇遇、bug被修复、游戏策划突然做人等可能性。 那么,在排除了以上这些因素以后,言落月能想到的最后一种可能,就只剩下…… “雨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言雨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她低下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挂上一丝笑意。 “人小鬼大,你要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 言雨柔柔地说道:“好好好,今晚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做你最爱吃的香煎小黄鱼,怎么样?” 言落月眨眨眼睛:“诶,为什么?” 言雨嗔她一眼:“明知故问,今天不是你破壳的日子吗?” 言落月握拳在掌心中一敲:原来如此,破案了。 实不相瞒,对于自己当前的状态,她现在有个非常吻合的猜想。 言落月大胆推断:自己的血条或许真的卡了bug。但这个bug并不是“生命值固定为1”,而是“每过一年,生命值在当前基础上×10”! 换而言之,每年的这个时候,言落月的血条后面都会增加一个0! 只要掌握最基本的数学知识,就会知道这种乘法进阶的恐怖。 假如言落月推测无误,最开始的几年还不算什么,她的血条数目只会从1到10,从10到100,在小范围内发生轻微变化。 然而只要忍住别浪,猥琐发育,顺利度过前期最艰难的时段,只需再过五年,等她六岁的时候,言落月的生命值就将达到非常可观的一百万! 言落月:“!!!” 轻吸一口冷气,言落月感觉自己整个龟都支棱了。 虽然这种说法,目前还只是她的个人推测,但她只需再耐心等待一年,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真相便自见分晓。 无论如何,突然涨了十倍的血条值,彻底将言落月此前积累的所有沮丧,全都一扫而空。 ——要知道,一个月前言落月明明已经引气入体,升级成功,却发现生命值并未变化。 在那几天里,她蔫巴的太过外露,连言干都不忍跟她多说话了。 说到言干,言落月便忍不住问道:“对了,干哥他什么时候放学回来?” 是的,言干他被送到学堂上学啦。 此事说来话长,还跟言落月有着那么一丁点关系。 每逢孵化日,便是冬眠期。 一般来说,每年的这个时节,除了像言雨这样身负值守任务的族人之外,大家都会顺应天性,来一场漫长而香甜的冬眠。 言落月不肯冬眠,是因为她想抓紧时间修炼。 而言干不肯冬眠,纯粹因为他天性活泼,喜欢热闹,又不像其他族人一般,爱用睡觉来打发时光。 去年的冬眠期,言干一直在帮言雨带孩子,结果就出了孵化房被妖兽闯了空门的大事。 要不是言落月自带外挂,龟窝差点成为黄鼠狼的自助餐厅。 今年的冬眠期,言干仍然不肯入睡。言干爹娘拿他无法,又怕自己这个干劲过头的儿子闯出祸来。 于是这两人一合计,索性把言干送去上学了! 言落月:“……” 看来无论古今中外,爹妈对于熊孩子的处理方式都是一个路数。 正因言干被送去上学,言落月这才知道,原来这龟族附近居然还有学堂。 她特意拿此事去问言雨,得到了一个很详细的答案。 “自然,那学堂是专为我们妖族开设的。凡是云宁大泽一带的妖族,都可以把族中子弟送去就学——当初,归元宗与我云宁大泽所有妖族定下互利契约,设下这座学堂,便是昔日契约的条款之一。” 言落月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是一座由人类开设,但是只收妖族弟子的学堂了?” “是啊。”言雨随口答道,“何止人类开设,更是人类授课。据说学堂里授课的先生,都是归元宗派出的弟子,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是人族修士。” 因为学堂是人族开的,所以云宁大泽的妖族们,有些愿意把自家子弟送去上学,有些却更喜欢让孩子在族中长大,由亲人自行教养。 言雨从小接受族内教育,并未去那座学堂里读过书,对学堂的作息时间也只有大致印象。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指尖沿着窗棱比划出一道弧线。 言雨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瞧,等太阳落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你干哥就差不多放学回来了。” 说罢,不等妹妹对这个自己不熟悉的话题问东问西,言雨便先一步冲她招招手。 “今天是你破壳日,过来些,我给你梳个漂亮些的辫子。” 木梳从乌黑如檀的发丝间顺畅划过,言雨摸着言落月柔顺的发质,心中一边赞叹不止,一边又生出几分揶揄之意。 这小丫头吃下去的那些东西,怕是都用来长头发了。 不然怎么会身高比幼崽们矮上三指,头发却比同龄人长了足足一尺。 举凡妖族,一向是幼年期短,成长期长。 所以在妖族,常常能见到一两岁大的幼崽活蹦乱跳,跑得比风还快;而二十多岁的小妖却还是娃娃脸蛋,少年身形,容颜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 言雨为言落月精心编好数条发辫,再用彩缎和雪白毛球作为装饰,其中一条细辫还被她很心机地绕过言落月额前。 至于剩下未曾编起的头发,言雨用清水梳通,让它们自然垂落至言落月腰间。 最后,再插上一支小巧的珠钗点缀,一个小漂亮便新鲜出炉,无论左看右看,都是可可爱爱。 言雨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果。 只见小姑娘肤色如雪,乖巧可爱。乌黑的秀发间缀着两三只毛绒绒的雪球,脸颊两侧垂下几道彩色缎带,更衬托出她容貌的精致甜美。 言雨忍不住伸出手去,手掌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她轻轻地按住小姑娘淡粉色的双颊,来回揉了两下,发出一声人类吸猫满的满足嘶气声。 “嗯,小落月好乖好乖~” 好乖好乖的言落月任由言雨摆弄了一会儿。 她一直等到言雨放手,这才后退一步,再把头上的珠钗换成自己惯常用的木簪。 言雨看在眼里,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落月就这么喜欢这根簪子吗?” 小时候天天捏在手里还不算,如今长大些了,居然也要日日夜夜地戴着。 言落月笑眯眯地摸摸木簪,点头承认:“对呀,我就是喜欢它。” 言雨自然不会明白,这是喜欢不喜欢,漂亮不漂亮的问题吗? 这是言落月要用它保命的问题啊。 别的不说,单说刚才,言雨按住她的脸蛋一顿狂揉,当场就给言落月揉掉了0.5点的生命值! 这相当于她百分之五的血了! 言落月一边把小明的蓄水池佩在头上,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 木簪能加20点血,装备以后,生命值就飞跃成了30点。它的被动效果是每过十五分钟,血量减去10%,也就是3点血。而言落月每过十五分钟,就能自动恢复3点血。 也就是说,两边一进一出正好打平,不愧是小明的蓄水池! 不错,这件装备还能用,再戴一年也没问题。 将珠钗递还给言雨,言落月扒着窗台努力踮脚。她蹦蹦跳跳了好几下,这才看清了窗外的小路,还有小路上那道隐约的人影。 “诶,雨姐,好像是言干哥放学回来了!” ———————— 入学的第一天,言干就像是个刚刚获得小学生身份的小朋友,对学校生活充满了新鲜感。 除此之外,他说话的时候,口吻里也带着种“我去上学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的小骄傲。 对此,言雨非常冷静,她冷眼旁观,眼中蓄满过来人的了然。 言落月横看竖看,都觉得雨姐在目光里写满了“呵呵,我倒想看看你能新鲜几天”。 至于言落月,她当然是以鼓励教育为主啦。 当天晚上,言干兴奋地跟言落月叭叭叭个不停。 “妹妹你知道吗,学堂里面bbb……” 言落月小龟拍手:“哥哥好厉害!” 言干双眼亮晶晶的:“妹妹你没看到,我们的先生bbb……” 言落月握紧小拳头:“嗯嗯,学堂真好!哥哥要好好上学哦!” “妹妹你都不知道,那学堂——”说到此处,言干忽然猛踩了一脚刹车。 言干自言自语道:“唉,我和你炫耀学堂里面的事,你却不能亲自去看一看,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言落月:“哒?” 这你就误会了,她并没有啊。 “有了,”言干兴奋地双掌一击,“妹妹你明天变成龟形,我不就可以把你揣着带进学堂里了?” 他自觉这个思路非常可行,说着说着干脆站了起来。 “对了,我看那些同窗都在书包带子上,挂着什么草编的、瓷烧的、木雕的玩偶娃娃。妹妹你明天也装成玩偶的样子,咬住我的书包带子别放,我偷偷把你带进去,谁都看不出来的。” “……咦?”言干收声,非常迟疑地眨眨眼睛,“妹妹,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也没什么。言落月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只是观其面色,觉得熊哥哥你最近要有胖揍之灾啊。 第13章 第十三章 架不住言干软磨硬泡,再加上言落月自己也对那座学堂有些好奇,言落月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于是第二天一早,趁着言雨还在厨房做饭,这一大一小彼此对了个眼神。 下一秒钟,言落月变成铜钱大小的Q版萌龟,被言干揣在袖子里,成功偷跑。 等言雨一边嘀咕着:“怎么走得这么早,你还没吃早饭呢?”,一边转出厨房,才发现何止大的那个弟弟,连小的那个妹妹也一起没影了。 言雨:“……” 只有桌面上孤零零地留着一张字条,言雨走上前,捻起字条看了两眼,便活生生给气笑了。 言干留下的字条内容,真可谓君子坦荡荡。 【雨姐慧鉴: 妹妹想我,我也想妹妹,干脆打包带走了。雨姐放心,等我们到了学堂以后,会在学堂一起思念姐姐。 弟干,妹落月留。】 大概是出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朴素思想,言干不止代言落月签了个名,还用言落月的小爪子蘸着墨汁,啪地在字条上摁了一枚小小的爪印。 言雨:“……” 好家伙,念过书的孩子果真不同凡响。 这才上了一天学堂,就已经学会跟自己一岁大的妹妹分锅了! ………… 另一边,成功偷渡的言落月慢悠悠爬出言干的袖子。 她重新变回女童模样落地,扬起自己沾着墨印的小手,和半蹲下来的言干击了个掌。 “没吃早饭,妹妹饿了吧?”言干掏掏袖子,从里面摸出一包油纸裹着的烤黄鱼,“好像有点凉了,快吃快吃。” 看言落月努力踮脚,雪嘟嘟的小胳膊挥舞着一片鱼肉,要想往自己嘴边送。 言干嘿嘿一笑,推开言落月的手腕,又从右边袖子里摸出两三只烤芋头来。 “放心吧,哥哥这里还有。” 两人在路上瓜分了鱼肉和芋头,经过这一顿饱餐,他们之间气氛美好,兄友妹恭。 然而,在距离学堂百步远的地方,这对逃家兄妹却起了一番波折。 言干瞪大眼睛:“昨天不是说好的吗,妹妹叼着我的书包带子进去。落月,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言落月固执地摇摇头:“不,我不咬。” 开什么玩笑,她变成乌龟形态时,只有铜钱大小。言干随便把她往哪儿一揣都能带进去,她干嘛要扮演书包挂件呢。 最关键的是,光凭咬合力坠在书包上什么的,这也太考验牙口了吧。 本世界又没有口叼自行车大赛,言落月锻炼出这个特长也没用啊。 言干蹲下来,平视言落月,放柔了语气:“你放心,书包本来就是新的,我昨天又特意刷了一遍,不脏的。” 言落月双臂交叠,坚决打叉。 “……”言干思考了一会儿,故意皱起脸吓唬言落月,“你不怕我把你扔在这里,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言落月不紧不慢地偏了偏头: “十丈之外就是学堂,我进去和先生们告状,就说一大早我哥哥揣起我就跑,又把我给弄丢咯。” 言干:“……” 好嘛,祖宗,惹不起你。 之前的兄友妹恭二人组当场解散,新组合的名字,直接变成兄辞妹笑。 言落月态度坚决,言干就只好妥协。 他悲伤地皱着自己的眉毛,脑海里原本幻想出的,小萌龟给自己当书包挂件的形象,也无声地灰飞烟灭。 俗话说得好:每当一个言落月变成龟形,爬进书包,就有一个言干痛失预订好的书包挂件。 言落月刚在书包里找地方藏好,附近就有一位学堂里的先生路过。 心虚的言干当场后背一紧,赶紧清清嗓子,端正了脸色,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 与那位月白长衫的先生擦肩而过的瞬间,言干分明感觉到,先生从背后朝自己投来两道目光,若有所思地对着自己的书包凝视良久。 “……” “完了完了,准是露馅了。”刚转过长廊,言干就对着书包小声嘟囔道。 书包里,言落月无奈摊爪。 看吧,刚刚还想让她充当书包挂件呢。 要是她方才听言干的叼着书包带子,言干携妹上学的事情就会被一眼拆穿,而她也会被那个先生作为物证和人证,当场抓获。 言落月小小声地提示:“先生没抓你,应该就是不想管。快快快,我们进去吧。” “你说得对。”言干重振旗鼓,“哪怕被抓,我也得让妹妹看一眼学堂长什么样!” 噔噔噔,以一种完全不符合龟族常规印象的速度,言干健步如飞地跑起来啦! 他一路飞奔而去,周身带起的风掠过走廊里其他同窗的衣角。 在言干身后,有人小声议论道:“如此善奔,想来应该是羚羊一族了。” “不。”有认识言干的人痴痴望着他的背影,口中喃喃道,“说出来你肯定不信,但他真的是只乌龟啊!” —————————— 言落月躲在言干的书桌抽屉里,认认真真地听了两节课。 在过去这大半年里,言落月一直自己闷头修炼,遇到什么问题都自己琢磨。 她也曾拿着修炼上的问题,请教过言雨和言干。可惜他们两个的回答,一个比较学渣,一个则比较悬乎。 言干他吧,能把自己的修炼做好就不错了。 别看言干平时语言功能异常发达,但要是想让他帮忙讲题,他将当场变成哑巴。 至于言雨……唔,言落月只能说,言雨当真是非常标准的龟族人。 因为,言雨对于修炼上遇到的问题,态度一直是这样的: “没关系,把问题留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想不通怎么办?你说笑了,不会想不通呀。” “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问题都能想通的。” 言落月:“……” 现在,言落月藏身抽屉,听着外面的先生讲课,当真如同醍醐灌顶。 因为言干才入学的缘故,他进的是元亨利贞中的贞字班。 对于这个层次的学生,那位先生也不会教什么高阶功法,只是一些辅助性的修炼技巧。 而这些知识内容,正好吻合了言落月当前的修炼进程。 几节课听下来,言落月如痴如醉。 反观言干,他一会儿打开抽屉换根毛笔,一会儿打开抽屉摸摸言落月的背壳,再一会儿拉开抽屉,把墨汁换成朱砂,当真是忙碌得很啊。 言落月举爪捂脸。 她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差生文具多吧。 等到第三节课下课,言干去了茅房。 这自然是不方便带着言落月的,故而,他弯腰同抽屉里的言落月低语几句,交代她好好藏着,不要变成人形,不要惹事云云,便脚步匆匆地离去。 原本,言落月一动不动,依言团在言干抽屉里。 谁知,这边言干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几个学生围在言干桌前,他们丝毫没有预兆地,一把猛地拉开了他的抽屉! …… 这四五个人里,为首的学生叫做桑戟,原身乃是一条黑吻鳄鱼。 昨天是言干入学第一天,他们尚未摸清这名新生的跟脚,不便擅动。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新生是龟族出身,而学堂上面的元、亨、利三班,也拎不出几个龟族学生。 换而言之,言干他上头没有人罩。 既然如此,他们这些老生就该抓住这个机会,在新生面前亮亮本事。 “戟哥,今天上午,言干一直往他书桌里面看,那里头肯定有东西。” “嗯。”桑戟应了一声,随后冲着言干书桌的方向,慢悠悠地扬了扬下巴。 其中一名跟班当即会意。 他抢上前一步,突然拉开了言干的抽屉,草草地在言干的抽屉里翻动了两下,跟班惊喜地叫出声来。 “戟哥,你快看。”跟班瞪大眼睛,“言干这小子胆够大的,他把族里的龟族幼崽给带来了!” 桑戟上前两步,低头一看,讶异地露出笑容: “嘿,居然还带了幼崽上学,这么能搞事,真是我辈中人……咳,我是说,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恰逢此时,一道声音从几人背后传来。 “——你们围着我的桌子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在听到言干问出第一个字的瞬间,桑戟当机立断地伸手往抽屉里一捞。 他灵巧地避开言落月咬合的下颌,直接把铜钱大小的乌龟捏在指头间。 伸指轻弹了言落月的背壳一下,桑戟戏谑一笑,比出一根大拇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悠然道: “小龟仔,你怕是有所不知,论起咬人的本事来,我们鳄鱼才是这个呢。” 言干的脸色径直冷了下来:“放开我妹妹。” 桑戟恍然大悟:“哦,我说呢,明明是幼崽,家里人也不好好看着,原来这是你妹妹——啧啧,她才这么一丁点大,连化形都没学会呢吧。你这当哥哥的居然也敢往外带,真不愧是龟族,仗着自己命大,随心所欲啊。” 言干跨前一步,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看起来和平日里阳光话唠的少年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让你放开我妹妹!” 跟班们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怎么跟戟哥说话呢。” “就是,知道你刚进学堂,但也不能一点礼貌没有啊。”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接着就是了。”言干紧绷着说道,“你先放开我妹妹。” 桑戟看看言干,又看看正被自己拈在指尖、只有铜钱大小的小乌龟,玩心顿起。 他摇了摇头,忽地一甩手,却是把小乌龟直接抛了个高高! 失重感传遍全身,作为被动体会飞翔感觉的当事人,言落月满心都是屮艸芔茻。 要知道,刚刚她被桑戟捏着,却没有当场化形的唯一原因,就是怕对方只用两根手指,拎不住她人形时的体重,再把她给摔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随便磕小回春丹补血,不然溢出效果容易吓着人。 所以在外面的时候,言落月的血量,每一滴都很宝贵。 当然,言落月选择按兵不动,也不乏她觉得妖族成长得比人族更快,所以理应懂事更早的刻板印象影响。 被龟族慢悠悠的生活步调熏陶久了,言落月下意识觉得,哪怕是男孩子之间玩些“我是你老大”和“我是你爸爸”的游戏,也应该明白打闹的尺度。 谁知道这些十三四岁大的小子们,真是远远超出言落月意料的莽。 明知道这是别人家妹妹,居然也敢把小龟往天上扔? 言落月可不想赌桑戟接人的准头。 这一回,言落月刚刚落进桑戟掌心,还不等他出抛第二下,她就迅速变成了人形。 桑戟睁大眼睛:“唔,好沉!” 言落月的应对方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桑戟没有想到,才这么大点的小龟,居然就已经学会化形的本事。 猝不及防之下,他的手心便被言落月忽然加码的体重带得往下一坠。 眼看着眉目如画的小姑娘直往下摔,桑戟神色微慌,下意识伸手,一连捞了好几下。 直到言落月平稳落地,桑戟不引人注意地吁了口气,这才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来,摆出个轻松的表情。 桑戟笑道:“行啊,放开她就放开她,本就不关这小丫头的事。咱们贞字班的规矩,说来也简单,你从我这几个兄弟里挑一个,打上一场,若是赢了他,就有和我较量的资格。” 带着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的笑容,桑戟眯起眼睛,用来自食物链上端的眼神睨了言干一眼。 “当然,若是你能赢了我,贞字班老大的位置让给你坐。” 说话的时候,桑戟隐约感觉到,自己刚刚接住的那个小东西,仿佛要往自己的腿上扑,像是要上前阻止一般。 他想都没想,条件反射性地,顺腿就把言落月往旁边带了一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桑戟做梦都想不到的发展。 他万万没有料到啊,言干看起来挺能打的,他妹妹居然会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就只是随便拿脚扒拉了她一下,结果小姑娘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不说,而且连头上的簪子都被撞飞了。 言落月坐在地上,晕头转向。 她仰头一看,愕然惊觉:从刚刚到现在,在这一套“抛高高 腿扒拉 摔屁墩”的连击之下,自己居然足足掉了5点的血。 鉴于簪子已经离体,这5点血,俨然相当于言落月生命值的一半。 言落月:“……” 言落月无fuck说。 不过……反正生命值掉都掉了,那她就干脆利用一下? 转转眼睛,言落月心中拿定主意。 隐约听见动静不对,桑戟错愕地低头瞄了一眼。 接着,他就眼睁睁地看见,这玲珑可爱的小女孩,居然大胆地伸出手,冲自己连点两下。 小姑娘一字一顿地比出口型:“你、摊、上、事、了。” 说罢,不待桑戟反应过来,只见言落月啪叽往地上一躺,脑袋朝旁边一歪,霎时间面白如纸,怎么看怎么像是吹灯拔蜡的前兆! 桑戟:“……” 桑戟:“!!!” 这他妈,这是碰瓷啊! 怎么着,当着他的面往地上躺,还真就硬碰呗! 第14章 第十四章【感谢10000收藏加更】 桑戟直接气笑出声。 只是,还不等他对这场拙劣的碰瓷做出反应,一声惊雷般的暴喝,猛地在班级门口响起。 只见一个年轻修士手持戒尺,立在门口,冷声训斥道:“学堂重地,岂容尔等吵嚷,真是没有规矩。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抬头望见这位修士的面孔,桑戟连眼皮都耷拉了下来。 暗自做了个“董古板”的口型,桑戟硬着头皮拱手道,“回先生的话,学生们正在做游戏。” “游戏?”年轻修士冷哼一声,“形容不端、姿态不正,既已修炼入道,岂可一心贪玩,罔顾学业?你们还不快快……” 后半句话,在他看见地上躺着的言落月时,生生被修士给憋了回去。 年轻修士惊愕地上前两步,他瞠目结舌,连说话都打了结巴:“这、这、这妖族小姑娘,究竟是哪里来的?” 连忙蹲下去探言落月鼻息,修士大惊失色。 “居然已经气若游丝了!” 年轻修士如同弹簧一般暴跳而起:“怎么回事,是谁如此心狠手辣,竟将无辜女童殴打到几欲垂死的地步?” 嗖嗖嗖几下,贞字班里,包括桑戟的几名跟班在内,都把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桑戟。 桑戟唇角无语至极地抽搐两下。 “等一下,董先生,您还是先查清事实再说吧。我只是用腿轻轻带了她一下,这小姑娘可是个龟族,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这么脆皮。 妖族虽然会化作人形,但肉./体强度却和普通人族有着天壤之别。 举个例子,在动物界里,大熊猫妈妈从树上摔下去,正好砸在小大熊猫身上、猕猴妈妈和自己孩子抢食不说,还把小猴当成屁垫坐着……这类的事,一向屡见不鲜。 但同样的情况,你放在人族身上试试? 要是没有修为护体,被这么对待的人族小孩,保准当场归西。 大熊猫、猕猴这种哺乳类动物尚且如此顽强,而乌龟是何等身强体壮、寿命悠长的种族。 桑戟活了十四年,像言落月这种只碰她一下,就瘫倒在地,仿佛要原地毙命的乌龟,他还真不信这个邪。 要是被先生罚个“拉帮结党”、“顽劣不堪”之类的罪名,桑戟认罪受罚,没有话说。 但若是突然被扣了个“当堂殴打弱质女童,直至对方奄奄一息”的大帽子,那桑戟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冤枉。 “什么,这小姑娘是龟族?” 在桑戟的辩解之言里,年轻修士全篇只注意到一个重点。 年轻修士更加震惊:“连龟族都能被你打成这样,你究竟对她下了多重的手?!” 桑戟:“……” 啊?你是怎么用完全正确的思维方式,得出截然相反的离谱答案的? 这锅他不背啊! 直到现在,桑戟终于深刻理解了小姑娘先前对他比出的那个口型。 ——她说,你摊上事了。 确实。 桑戟如今深深地感觉,自己的这份冤枉和憋屈,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此刻,桑戟满脸都写着不服气,还欲再辩,言干却没有那个争论的心情。 他一把将桑戟甩到一边,自己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扶起言落月,用自己的膝盖在她脑后垫着。 桑戟看着好笑:“不是,言兄,感情你们这碰瓷还是组团来的?” 言干狠狠瞪他一眼。 “我妹妹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阖族上下人尽皆知。今天她要是被你打出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 “诶,”注意到言干认真的神色,桑戟渐渐笑不出来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你说真的?” 言干暴怒:“谁会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啊?” 桑戟嘶地抽了口气,咬住舌尖。 世上居然真有这么脆弱的龟族,他今日算是小刀喇屁股——开了眼了。 本来嘛,龟族幼崽健不健康,也不关他的事。但他刚刚、呃、他刚刚…… 他刚刚,是不是把这个特别柔弱的小龟仔给扒拉飞了? 桑戟:“!!!” 那什么,他要是现在跪下来求这小姑娘千万别死,还来得及吗?! 一时间,言落月紧闭双眼,保持着柔弱无力的残血状态;两个学生吵吵嚷嚷,言语里快要怼出火星子来;全班学生都凑上来围观,许多股窃窃私语汇合在一起…… 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吵得年轻修士一个头有两个大。 年轻修士绝望地想道:他奉门派之命下山教书的时候,哪里能够料到,任务最大的难点不是“授课”,而是“带孩子”啊。 就在年轻修士心乱如麻之际,一道溪流般清冽的声线蓦然传来。 那声音不高不低,偏偏带着一股浸润心脾的水泽之气。就像是山间自由的云缕,即使相距千丈之远,落在感知之中,却仍然清晰。 “董师弟,你们这是怎么了?” 年轻修士双肩骤然一松,被吵得嗡嗡作响的脑壳也清凉了一瞬。他如释重负地起身行礼:“江师兄。太好了,您终于来了。” 言落月小心地把眼皮掀起一丝,借着鸦黑卷睫的遮掩,悄悄看了来者一眼。 受角度所限,她只看到一角飘扬的月白色衣裾,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月白色的衣摆料子不薄不厚,上面不带一丝绮绣,简朴之至,而衣服的主人,正快步朝她走来。 来人将微凉的手指搭在言落月腕脉上。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言落月的脉象后,江先生轻轻松了口气。 “无事,你把这丸丹药喂她服下即可。” 言干慌忙接过那粒丹药:“谢谢先生。” 一粒疗伤丹药,瞬间回满了言落月所有血条。 和背包里的药物不同,本世界出产的丹药并不会出现溢血效果。 这个发现,当真让言落月长长地松了口气。 在处理完她这个小意外后,等待处理的罪魁,就只剩下挑衅生事的桑戟,还有携妹入学的言干。 言落月往外蹭了两步,捡起木簪。在把小明的蓄水池重新插回发间时,她隐隐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盯着她看。 警醒地转过头来,却是那位江先生看着木簪,面上闪过一丝隐约的疑惑。 言落月飞快眨眼。 咳,这位江先生,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 联想起早晨偷渡入学时,似乎正是被这位江先生撞见,刚刚的碰瓷现场,她又白得了对方一粒丹药。 言落月揉揉鼻尖,干脆重新变成一只小乌龟,慢吞吞地爬进言干的袖子里,再把脑袋往龟壳里一缩。 ………… “喂,你听好,”在被带往教诫室的路上,桑戟用胳膊肘轻撞了言干一下,“等会儿先生要是问起,你只管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 这话过于出人意料,言干忍不住惊愕地看了桑戟一眼。 桑戟哼笑一声,两片嘴皮不动,只从唇缝里用气音说道: “你刚到学堂,有所不知,董先生就是个古板。学生但凡犯进他手里,受得都是最严厉的那档惩罚。” “没想到你妹妹那么不经扒拉,这算是我欠你的,得还你一次。” “一会儿他们问起来,不管是你违规带幼崽上学,还是差点跟我动手的事,都只说是我威胁你的好了。” 言干冷冷地撇过脸去,语气却不复最初的僵硬。 “一龟做事一龟当,就算受罚,我也犯不着说谎。” “嘿,你这……”桑戟扬起一条眉毛,“你这家伙,还真有点骨气。” 几句话间,他们已被那脾气古板暴躁的年轻修士带到教诫室。 董姓修士转过身来,厉声呵责道:“犯了错误还不思己过,在背后窃窃私语,你们两个,怎能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董师弟。”身着月白色剑袍的江先生按住师弟,微微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你先去忙吧,这两个孩子便交由给我。” “……是,师兄。” 不情不愿地往外趟出几步,董姓修士又忍不住补充道: “师兄,你有所不知,贞字班桑戟惹是生非,屡教不改,光我就已经抓了他十几次。还有学生言干,他昨日才入学堂,今天竟然就敢惹下这么大的乱子,简直……” “董师弟。”江汀白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我说了,他们交由给我。” “……是,师兄。” 待到教诫室的大门掩上,面对脸色惴惴不安的两个学生,江先生和颜悦色地看了他们一眼,比了比对面的圈椅。 “请坐——还有你妹妹,让她坐在这儿吧。” 言落月刚被言干从袖子里放出来,眼前就摆上了一张小巧玲珑,和她如今身高十分符合的藤编靠椅。 编织椅子的藤蔓上,还沾着几点新鲜的水汽。言落月顺着长藤望去,发现藤蔓的另一端,尚且凝结在江汀白指尖。 原来这张小椅子,是江汀白用术法为她现织的。 捻断手中藤结,江汀白在言落月膝上洒落一把糖果。 在做这些事时,他的语气仍然如云如水,越发显得气质温和: “关于刚才那事的来龙去脉,你们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桑戟和言干对视一眼。 片刻以后,言干垂下目光,从他早晨是怎么瞒天过海,把妹妹带进学校开始,再到刚刚言落月倒地为结束,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事情就是这样。对不起,先生,我违反学堂戒律,犯下大过,理应受罚。无论罚我什么,言干也没有二话。” 江汀白捧着茶杯,慢慢地说道:“你妹妹有求学上进之心,你有爱护幼妹之意,这并不能称之为过错啊。” 言干讶然抬头:“先生……” 江汀白不动声色,语气甚至没有加重,却足以令人感受到他话中的责备之意。 “但因为贪玩,私下从家中带走妹妹,没有考虑到长辈是否会因此担忧,这确实是你的不对。” 江汀白不必解释,长辈为何会因此担忧了。 毕竟,刚刚发生的意外还历历在目。 当老师的人可太知道,学生们能作出什么幺蛾子了。 言落月捏着糖果,把自己往藤编的靠背深处塞了塞。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这位江先生刚刚特意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显然,那番斥责的话,也有一部分是对她说的。 之前,言干已经把整件事都如实阐明,余下的部分,桑戟只需在细节部分做些增补就好。 对于言落月身上发生的插曲,桑戟直接认错,没有二话。 不过,对于先前从课桌里翻出别人妹妹、挟持龟质,威胁言干的部分,桑戟却很是不以为意。 没等江汀白说上两句,桑戟便表情紧绷地分辩了两句。 “开个玩笑罢了,我有把握接住她的,我在家跟弟弟们常年这么玩——但我确实没考虑到,她身体会那么不好。”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江汀白转向桑戟,少年人虽然姿态驯服,但眉眼中仍然凝结着几分桀骜之色。 略作沉吟以后,江汀白对桑戟招了招手,将他们几个带到了室外。 他语气平和地问道:“我记得,你本家是黑吻鳄一族,对吧?” 桑戟扬起头来:“没错,我正是黑吻鳄妖。今天是我连累了那小姑娘不假,这事是我办的不地道。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一命抵一命也是应该。所以先生要骂要打,尽管罚我就是。” 江汀白摇摇头,失笑道:“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知晓你是个聪明孩子。放心,我既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不过是想让你设身处地,明白些道理。” 话音未落,刚才还梗着脖子的桑戟,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 他破了音的尖叫声,径直划破了苍青色的长空。 却是江汀白御起一把雪练似的飞剑,拽着桑戟一路上行,然后他猛地松手,从百丈高空之上,把桑戟给扔了下去! 第15章 第十五章 “啊啊啊啊啊——” 谁也没能想到,江汀白讲道理时明明温柔又和气,然而一旦动起手来,他居然会这么干脆、这么莽。 在江汀白抓着桑戟胳膊,从半空里把他径自丢下飞剑的那一刻,何止桑戟呐喊出声,就连稳稳站在地上的言干,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叫。 他们都是炼气期的学生,尚且不会御剑。 而且,在动手之前,江汀白还特意问清了桑戟的跟脚,知晓了他本体是只黑吻鳄。 鳄鱼和乌龟一样,都是没长翅膀的两栖妖类。 换而言之,哪怕桑戟想切换成妖族形态自救,也是全无可能。 桑戟在重力的作用下一路下坠。 烈烈风声从耳边划过,冷空气扑面而来,将少年俊朗的面孔扭曲了形状。 在猝不及防的恐惧之下,他叫得嗓子都破了音,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呐喊。 在言落月的视野里,桑戟原本只是天上的一粒黑点。然而随着他极速下落,那粒黑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轮廓也越变越清晰。 言落月身边,言干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他虽然才和桑戟发生过矛盾,但天性仍是好心居多。此刻,言干睁大眼睛看向桑戟,双臂犹犹豫豫地抬起,大概还指望着能托上一把。 心知重力加速度的厉害,言落月连忙拽住言干衣角。 下一秒钟,一阵清风平地而起。杨柳风吹面不寒,柔和地将兄妹二人向后拂开。 待那阵清风散去,言落月再睁开眼睛,只见江汀白收回飞剑,稳稳落地,手上还提着一只桑戟。 将桑戟放生回大地,江汀白不急不忙,甚至有闲心拍拍学生后领子,捋平那个被自己拎出来的手印。 “感觉如何?”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桑戟脸色惨白,整个人冷汗津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才找回魂来,犹自嘴硬道: “感觉不错,挺刺激的,下次先生不妨再扔高点。” 江汀白闻言,二话不说,便又要捉他。 慌得桑戟连忙后退三步。 等躲开了江汀白的魔爪以后,桑戟这才发现,对方只是比划个手势吓唬人的。 “……” 迎着江汀白眼中的了然,桑戟又羞又窘,连着脖颈都一起烧了起来。 此时、此情、此景,倘若易地而处,和他先前逗弄言落月的时候何其相似。 江汀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他从空中往下扔;正如他刚刚连预告都没做,就把铜钱大的小乌龟高高抛起。 江汀白游刃有余,有十足的把握能接住他;一如方才桑戟大券在握,觉得反正不会把言落月摔地上,扔两三下也没问题。 但这可是别人家妹妹,不是族里跟他相熟、玩闹惯了的幼崽。 桑戟也不是输不起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干脆利落地认了错。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的教诲,我彻底明白了。” 江汀白缓缓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虽然她只是一个稚童,但你若没有经过她的同意,那就不是玩笑,也不是游戏。” “是。”桑戟收敛起身上的刺儿头气质,转向言落月,端端正正地给她赔了个礼。 “对不起了,落月妹妹。我不该拿你当筏子挑衅你哥,也不该在没说明的情况下,就做那么危险的事。” 言落月抬起小手,拍了拍桑戟的胳膊。 “没关系,原谅你啦。” 年少的时候,大家多多少少都会犯熊,认错了就还是好孩子嘛。 处于反思间的桑戟,本来心情还有点沉重。 结果听见言落月明明有着嫩嫩的小童音,偏偏带着大人的腔调说话,一下子就被她给逗乐了。 顺手在小姑娘粉嘟嘟的脸蛋上戳了个坑,还别说,又软又弹,手感相当不错。 再看看那圆滚滚,萌度倍加的可爱外形,又岂是族里那些臭小子能比的? 桑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先前被他那么逗,小姑娘居然也没哭也没闹诶。 虽然说,她当场就来了个原地躺平的碰瓷大./法…… 但换个角度来看,这岂不是说明小妹妹人很聪明? 看看他家那几个皮糙肉厚的堂弟吧。 这几个小子都有四五岁了,至今最爱玩的还是撒尿和泥呢。 想到此处,桑戟一下子悟了。 他先前逗鳄鱼弟弟们玩的那套,问都不问就用在龟族小姑娘身上,这明显不合适嘛。 意识到两者间的差别后,当惯了大哥的桑戟,责任心顿时成倍成倍地涌出。 “你要是不喜欢抛高高,我可以陪你玩不危险的游戏嘛。你坐没坐过鳄鱼拉的雪橇?教你抽冰陀螺也行啊。” ——实不相瞒,言落月没有坐过鳄鱼拉的雪橇,并且很想坐一坐。 桑戟:“想坐吧?叫哥哥。” “桑戟哥哥!” “哎!” 眼看这一大一小不但相当自来熟地和好了,而且快要顺杆建立起异父异母的兄妹感情,江汀白虚虚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作为提醒。 “这件事就此了结。但学堂是清净之地,你和言干在学室里起了矛盾的事,我还没有处理。” 桑戟和言干对他已经心悦诚服,只说道:“听凭先生处罚。” 思考片刻,江汀白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又指向不远处的一小片枯木丛。 “从今日起,你和言干每日早来学堂半个时辰、晚走半个时辰,用上玉简里的术法,直到把这批枯木清理干净为止。” 言干二人并无异议,点头称是。 “至于言干,”江汀白的目光在他肩上停了一下,“你妹妹想要读书求学,这是好事。但她年纪尚幼,恐怕无法捉笔。你便替她写一封陈情信递给家中长辈,把今天的来龙去脉都详解分明。” 言干还在傻乎乎地点头,言落月却已经看透江汀白的险恶用心。 ——傻孩子,这是陈情信吗? 这是你距离挨揍就差那么一丁点的检讨书啊! 下一秒钟,江汀白带着笑意看了言落月一眼: “若是获得家中首肯,我便破格收你妹妹入学堂,让她做个编外学生。” 言落月:“!!!” 什么,居然可以让她破格入学的? 好的,没问题,她倒戈了。 众所周知,哥哥这种生物就是用来坑的。 言干哥哥皮糙肉厚,雨姐又一向温柔善良,气急了最多就是抽两个手板,肯定打不坏的嘛。 江汀白静立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整件事的处理思路,确认无误后便飘然离开。 当然,在临走之前,江汀白也没忘记摸摸袖子,给三个小学生一人发一块油纸裹着的饴糖,安抚一下受罚三人组的心灵。 眼看那袭月白色的身影远去,桑戟捏捏手里的软糖,喃喃自语道: “归元宗派给我们的先生里,也不全是照章办事的死古板嘛。” 桑戟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很快就觉得,江汀白不但很讲道理,而且御剑飞行的本领如此娴熟,想必是个厉害修士。 至于言干关注的方向,倒跟桑戟截然不同。 他早在第一时间,就把那块饴糖剥出吃了,现在牙齿被粘得黏黏糊糊,嘴唇挣动两下才勉强张开: “唔,这个糖,好像是坊市里最便宜的那种……” 言落月刚才已经被这种糖粘过一次嘴巴,所以这会儿就没有吃。 她原本还在琢磨:这位江先生究竟是个手段直率的法修,还是脾气温和的剑修。 现在听了言干的补充,言落月迅速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我明白了,他是个剑修。” 无论性格、法器和手段,都不足以判定一个修士的出身。 ——但穷可以。 穷到连糖果都得买最便宜的那种,这肯定是个剑修没跑啊! —————————— 当天晚上,言落月家的菜谱里,多了一道竹笋炒龟爪。 对于言干先斩后奏,早晨上学抱起妹妹就跑的行为,言雨给予了非常严厉的批评。 不过,对于言落月想要上学的心愿,言雨觉得,也不是不可以适当满足。 在鱼汤的香气、爆炒青口贝的香辣气,还有甜甜果汁抚慰味蕾的餐桌上,言雨展开了第一次家庭会议。 本次会议得出的商讨结果,是言落月可以先上学半个月试试。 毕竟言落月年纪太小,倘若半个月后,言落月发现自己不适应学校生活,那就谢谢江先生的好意,再婉转地从学堂暂别。 而事实上,江汀白做出的安排,比言落月原以为的还要妥帖些。 学堂课表分为“文课”和“武课”两种。 一般来说,上午都是文课,下午都是武课。 言落月对于自己的生命值深有自知之明,为了防止意外,所有武课她都不准备参加。 而江汀白似乎也没打算让她参加。 正式上学的第一天,还不等午休结束,江汀白就来到贞字班,主动把言落月接进一间竹堂。 在言落月的理解里,这里可以算作教师共用休息室。 江汀白显然早有准备,把言落月从怀中放下以后,就在她面前摆开几本花花绿绿的画册。 而休息室里的其他修士,见江师兄居然抱来了这么一个粉雪可爱的孩子,纷纷慷慨掏兜,摸出一大堆送给小朋友的小零嘴来。 果糖、橘子糕、玫瑰露、牛肉干…… 五花八门的小点心在言落月眼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言落月仔细分辨了一下小零食的种类,片刻之后,她难以自抑的怜悯目光,就投在了江汀白身上。 ——真的不是言落月的错觉,单从外包装上就能看出来,江汀白此前送给她的那种饴糖,一看就是所有零食里最便宜、最接地气的。 所以这人果然是个剑修吧! 误解了言落月眼神中的含义,江汀白微微一愣,也往袖底努力摸了摸。 但这一次,他连那种最便宜的饴糖都拿不出了。 “……” 沉吟片刻,江汀白镇定自若地走上书桌,铺平了一张质地上佳、供先生们随意使用、由公中统一购买的纸笺。 他温和含笑,柔声对言落月说道:“是还想吃昨天那种糖果吗?我来给你画一块吧。” 言落月:“……” 惨,极惨,太惨了,简直惨不忍睹。 言落月幽幽地抬起手来,用掌心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16章 第十六章【感谢20000收藏加更】 自从得到江先生特许,被他收入学堂以后,言落月的日常生活就变得规律起来。 每天早晨,言干会揣着她一起上学。 言落月的乌龟形态只有铜钱大小。 这样玲珑可爱的小小乌龟,无论是装在书包里、揣在袖子里、还是掖进围巾里,都十分方便。 心灵手巧的言雨怕言落月受冻,前一晚就替她用毛线织好了一个小小的龟壳套。 这个装扮在学堂中得到了强烈欢迎。 ——想想看吧,一件圆滚滚、白绒绒的毛线壳衣上面,顶着一朵手织的黄色迎春花。穿着毛衣的小乌龟可可爱爱,而且还冲你歪着半个小脑袋。 这么萌的画面,谁能顶得住啊。 反正见到这个场景时,凡是跟言落月关系好的家伙,都会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平时不那么熟悉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揪一揪她背上那朵毛线花。 到了学堂,走进温暖的教室里,言落月就会从言干袖子里爬出了,重新变成人形。 比第一排更往前些,靠着窗户的地方,贞字班特意为言落月加了一套小小的桌椅。 新鲜的藤编手艺由江汀白友情提供,桌椅间距正好符合言落月的身高。 上完几节文课,就到了午休的时候。 一般来说,言雨会给言干和言落月带上一样的午饭。 不过每次真正吃饭的时候,言落月的食谱内容总是比言干丰富很多。 因为她的同窗们会主动给她加餐。 就拿桑戟来说吧,他跟言落月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位班里的黑恶势力小霸王,如今俨然自诩为言落月的半个大哥。 桑戟经常跟言落月玩一种“叫声哥哥就奖励一包水果”的加餐游戏,长期如此,乐此不疲。 本来,言落月只想意思意思,叫两次就算了。 但是…… 但是冬天里的草莓和西瓜,真的是太香了! 等到下午,同窗们都跑去上武课,江汀白就会把言落月顺手牵走。 除了第一天之外,江汀白没有再抱过言落月。 大概是出于人类的固有看法,他总觉得让小孩自己多走走,要比大人抱着强。 假如下午江汀白不需要上课,他就会把言落月领到教工休息室,塞给她许多浅显易懂的启蒙书,再随时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而如果下午有江汀白的课,他就会让言落月变成小龟,再把她随身揣着。 哦,对了,江汀白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 对于化成龟形的言落月,别人都喜欢揪那件龟壳毛衣上的迎春花。 只有江汀白独具慧眼,特别喜欢揪花朵 就这样,日复一日,言落月的新生活渐渐走上正轨。 在江先生的一对一辅导下,言落月的修为日益增长,渐渐有了从炼气初期往炼气中期过度的预兆。 上学堂后的第二个好处,就是言落月为自己的本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来源。 实不相瞒,言落月想要炼器,已经手痒很久了。 她从还没学会化形的时候,就想把言雨的织藻网重塑一番。 可惜,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言落月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上学这件事,为言落月提供了新的方便。 她完全可以告诉言雨,自己炼器的本领是从江汀白给她的基础入门书里学来的。 当然,什么事都是循序渐进的好。 所以,言落月准备一步步露出自己真实的炼器水平,对外表现出她在逐年进步的场景。 身为一名炼器师,言落月首先得有个炼器炉,其次要寻到能用的火。 言落月的背包里有只有炼器炉,没有火种。 而且,背包里的东西只能往外拿,不能往里放,这就比较麻烦。毕竟,言落月很难解释东西的来源。 所以,言落月和自己做了个约定:如非硬性需要,她轻易不动用背包中的物品。 如此一来,购买初级炼器炉和火种的第一桶金,就得由言落月自己发掘了。 —————————— “什么,妹妹你想炼丹?” 言干讶异带笑,和桑戟对视一眼,满口答应道:“好好好,炼炼炼,需要新鲜的泥巴吗,需要多少?我跟你戟哥一起给你挖!” 把这两人交换眼神的过程都看在眼里,言落月无奈扶额:“……你们别误会,我不是要玩过家家。” 自从上次在学堂里发生冲突,被江汀白一起处罚之后,言干和桑戟这对同甘共苦的难兄难弟,可算是气味相投。 就言落月所知,江先生借给桑戟的功法玉简里,记载了一门可供多人同时使用的屯土术。 合力使用这门术法的人数越多,它威力也就越大。 而言干和桑戟,在共同受罚、一起搬了一个多月的土以后,似乎就落下个毛病。 不管遇到大事小情,他们的第一条解决思路就是挖地。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俩不但把那片枯树丛给清理干净了,而且还结下了莫逆的兄弟情。 据说,刨坑工程结束的那天,桑戟还特意发表了一番感言。 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从今日起,言兄你的爹娘,仍是言兄你的爹娘。但言兄你的妹妹,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生妹妹!” 言落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荣升异父异母的亲生哥哥桑戟想了一下,很快便恍然大悟: “哦,我知道了,妹妹肯定是在江先生那儿看到炼丹书了,对吧?” 言落月点点头,又适时补充一句:“不光看到了炼丹书,而且还看到了炼器书。” 言干明显有点迷惑:“妹妹你究竟是想炼丹还是想炼器?” 言落月非常坚定:“炼器。” “但你刚刚说是炼丹?” 忧郁地叹了口气,言落月单手托腮:“是的,正因为我买不起炼器炉和火种,所以才要先炼点丹药赚钱啊。” 桑戟在一旁听得好笑:“难道炼丹就不需要这些吗?” “我看到的那张丹方不需要。”言落月深沉地说道,“这个丹方特别好练,只要你们稍微施以援手,就能助力一个未来炼器大师的梦想。” 当然好炼了。 在言落月前世,这张丹方可是素有“炼器师成功率比炼丹师高”的神奇名声。 言落月找上言干和桑戟帮忙,完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言干每天吃饭出行都和言落月呆在一起,什么事都不可能避开他,所以她必然得拉言干入伙。 至于桑戟……看看他每天投喂言落月的水果种类就知道了,桑戟是个狗大户! 所以说,言落月想拉他当投资人。 黑吻鳄一族乃是妖中土豪,桑戟的父亲又是族中长老。身为二代,桑戟平时的零花钱充裕着呢。 要想配出言落月心目中的那味药物,原材料并不太贵。 桑戟连压岁钱都不必动用。 他二话不说就掏了掏兜,摸出这个月的零花钱来。想了一下,桑戟又往钱袋上放下上个月的零花钱。 “这些够吗?” 言落月飞快地在心中算了笔账:“够了够了,戟哥你真好!” 对于这样勇于奉献、愿意为言落月掏出第一笔材料钱的好哥哥,请让言落月尊称他一句:金主爸爸! ————————— 本来,对于言落月是否能炼出丹药,言干和桑戟并没有抱着太大期望。 他们虽然答应帮言落月准备材料,却只是出于“不给妹妹的课外兴趣泼冷水”、“让她自己炼一次就知道炼丹多难了”的好哥哥心态。 对于言落月口中的“戟哥投资,哥哥贩卖,我技术入股,挣到钱咱们三三四分账”的说法,两人也只把它当成孩子话。 这种心态,在言落月指挥他们把材料搬到厨房,拿出了本次重要的炼丹道具之后,更是进化得登峰造极。 不能怪言干桑戟他们俩对言落月的成功不抱信心。 实在是…… 毕竟,言落月她掏出的炼丹容器,是一口大铁锅啊。 言干忍不住问道:“妹妹,你确定没搞错吗?” “没错。”言落月踩在凳子上,坚定地点了点头,“这味药丹,就是要用炖的。” 好吧,炖就炖。 言干眼睁睁地看着,言落月往锅里舀了几大瓢水,待水烧得冒起白气,她便吨吨吨地往里倒入一大袋药材。 手法很凌乱、配比不讲究、就连拎着铁铲在锅里搅拌的动作,也怎么看怎么像是…… 嗯,额,这个……这是在熬猪食呢吧? 看着好像不怎么靠谱啊! 桑戟比言干更能沉得住气。 但即使是他,在言落月的锅子里飘出甜蜜的糖果味儿时,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妹妹,”桑戟轻声唤道,“闻到你这个丹药味儿,我怎么这么饿啊。” “这是正常情况。”言落月举着锅铲,均匀翻炒着大勺中糖浆色的粘稠液体,“这味药丹,吃起来就是甜丝丝的。” 因为归根结底,它被发明的初衷根本不是作为丹药,而是由《万界归一》的一名食修玩家研制出的零食方子。 甜蜜、清凉、粘稠。 这三个核心词汇,便是此张丹方的本色。 据说那个食修在探索该食方的配置比时,参考的原型是某款川贝枇杷止咳糖浆来着。 对于这款外表乌漆墨黑、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食欲全无的零食,食修将其命名为“甜滋滋美味糕”。 被这个名字打动的购买者们,在收到实物以后,纷纷投诉卖家存在欺诈嫌疑。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有人把这款甜糕糊在了伤口上。 然后,这名玩家惊讶地发现:此物不但能够消炎止血、镇痛能力一流、可以当做膏药,贴好跌打损伤、在极短的时间内疗愈断骨。 而且作为一块甜糕,它竟然能还能吃! 真是太神奇了,简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游戏世界里的奇迹! 听闻此事的玩家纷纷表示,大哥你也挺奇迹的。 总之,伴随着这桩奇妙逸闻,“甜滋滋美味糕”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 经过数位《万界归一》大佬炼丹师共同鉴定,“甜滋滋美味糕”最终被确认为一张丹方——还是内服外敷皆可的万金油丹方。 有人提醒食修,可以给这款甜糕,呸,这味新发明的丹药取个名字。 食修照办了。 她把这味丹药命名为“甜滋滋美味丹”。 所有玩家:“……” 就是说,这个货不对板的描述,你为什么对它如此执着啊? 第17章 第十七章 大火猛烧之下,锅里的灵药先是表面浮现出凝脂般的半透明胶状物,随后,胶脂融化,变成粘稠拉丝的稠密浆液。 言落月随手拿起一根筷子,点起一丝药液迎着光看了看颜色,非常满意地点了下头。 嗯,是时候了。 下一秒钟,言落月双手掐诀,从灶口引出一条犹然带着烟气的火蛇。 她左手持起锅铲,在一锅药液的最中央,逆时针搅动出一个小小的旋涡;右手则隔空操纵着那条火蛇,令它如臂指使地一头扎入旋涡的最中心处。 火光如同箭矢般冲入药液,它既没有暴涨,也并未熄灭。 它像一条真正的蛇那样,盘踞在锅底,与锅中药物上下分明,却又浑然一体,把药液底部沉积的残渣尽数炼去。 要是有个炼丹炉的话,引火入锅这一步可以直接跳过。 因为使用炼丹炉时,被炼出精华的药渣会直接沉积在炉底,无需额外处理。 但言落月手头没有炼丹炉,那就只好用高超的操作来代替炼丹炉。 此刻若有炼器师在场,便能看出言落月所使用的手法,乃是炼器中的高阶技巧“水包火”。 如此娴熟标准的教科书级操作,别说处理区区药渣了,若能换上一簇更好的火种,就是想要炼水为衣,也不是问题啊。 桑戟和言干看得目不转睛。 他们刚才还不信言落月能炼出药来,现在心里却只有佩服。 毕竟,言落月所用出的手法,是他们这种外行也能一眼可见的精妙。 言干小声对桑戟说道:“我妹妹真厉害啊。” “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桑戟纠正道,“咱妹妹真厉害啊。” 言干紧张地盯着那口炖菜大锅:“这就快成功了吧?” “还早着呢。”桑戟身为长老之子,见识比言干更广博些,“我听说无论炼丹炼器,到了最后一步,都是决定成败的胜负手。” “这一手在炼丹中叫做‘回春’,在炼器中叫做‘淬火’。要是在最后这步要是失败了,先前做得再好也白搭。” 言干闻言更紧张了:“那依你来看,妹妹对‘回春’掌握得怎么样?” 桑戟凉凉地说:“我要是能看出来,我还在这儿瞅?我直接在坊市街口摆个摊,算一卦五枚灵珠,用不了一个月,就能给妹妹买十个大炉子!” “……” 顾不上身后两个互贫的逗比哥哥,言落月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药锅里。 药渣被烧成一把细灰,言落月用火苗裹住灰烬,剔出药液。 随即,她紧捏的法诀一变,锅中火苗也紧跟着换了形状。 如果说,刚才蜿蜒在锅底的火焰是一条游蛇,那现在散开在药液里的,便是一把细碎的璀璨星子。 这便是炼器师用来淬火的专用技巧之一,“满天星”。 甜滋滋美味丹,它由食修发明,被丹修鉴定,再经过多无数次验证,最终确定:它是一张史无前例、炼器师成功率会比炼丹师更高的特殊丹方。 因为到了最后“定液为丹”这个步骤,丹师不应采用丹修的手法“回春”,而应采用器修的手法“淬火”。 只有这样,才能将此药的药力发挥到最大。 星子般的散漫火光,同时在药液里迸裂般飞溅。 在火苗的炼淬之下,流淌的药液渐渐凝固成型,最终定格成膏体般的固态。 言落月吐出一口长气,轻松地活动了几下胳膊。 有关炼制的种种手法,她早已烂熟于胸。 但别看言落月全程表现得如此轻松,实际在这次炼制里,共有两个难点。 一来是她修为尚浅,万一刚炼到一半就发现灵力不济,整锅药都要泡汤。 二来,她炼药用的是普通凡火,火焰里掺杂着烧柴时的烟气。这部分杂质得跟药渣一起剔去,不然会影响药物品质。 不过言落月担心的意外都未发生,最后得出的成品令她非常满意。 她的技艺并未生疏,看来今天可以多炼几锅。 言干第一个冲到锅边。 他看见满锅黑乎乎的药膏,还以为言落月失败了,赶紧安慰她: “没事,妹妹,你才第一次炼药,这都是正常的。” 言落月笑眯眯地:“没有,我炼成功啦。” “诶,但这……?” 桑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人听说过,丹药虽然以‘丹’为名,但有些特殊丹方,炼出来的未必是圆丹形状。妹妹,你这味药是管什么的?” “内服外敷皆可,能止血镇痛、化脓清淤、疗愈断骨。” 桑戟点点头,心中了然:“原来是外敷丹药,这就对了。” 但凡外敷药物,都是药膏药粉,没听说谁家拿出个药丸子来,让人往伤口上贴的。 药品已经炼好,剩下的就是后续打包。 先前采买原料的时候,言落月就顺便在隔壁的杂货铺买了几百个竹制盒子。 现在,三人团团围着这口大铁锅,一人拿个饭勺,表情奇妙地把药膏往竹盒里盛。 对此,桑戟有点小小的好奇。 “据说上好的药丹,需要专门用对应特性的容器保存。你特意选了竹盒,是因为竹子能够引动药性吗?” “不,”言落月诚实地说道,“是因为包装以后,看起来会更正式,能卖得更贵。” 具体事例,可以参考那些年中秋的月饼、端午的粽子。 至于为什么是竹盒…… “只有这种盒子价格最便宜,一次性买一百个以上,老板还能打七折呢。” 桑戟:“……”是他想多了。 言干听了倒是很高兴:“怪不得能想到卖丹药赚钱,我妹妹真会做生意。” “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桑戟再次纠正,“咱妹妹真会做生意。” ——————— 平宁山脉的所有妖族,全部环绕着云宁大泽聚集而居。 人间的坊市开在白天,妖族的交易集市却选在晚上。 每过五日,在月色初升的夜里,有交易需求的妖族便会前往云宁泽畔,参加月明集。 言落月三人来得很早,学堂刚一放学,他们先去后山抓了只野鸡,然后就冲往月明集所在地点,找了个黄金地段摆摊。 言干十分期待:“不知道今天能卖出多少。” 言落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是咱们第一天摆摊,又是集市上从未出现过的药物,今天应该打不开销路。” 不过,甜滋滋美味丹的质量摆在那里,回头客必然少不了。 桑戟恍然大悟:“妹妹的意思,是我们不要着急,先做出口碑。” “不。”言落月坚定地说道,“我的意思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们把营销搞起来!” 话音未落,她从自己腰间的醉仙色储物袋里,取出一张手写的红布药幡,乓地一声插在了摊位前。 言干桑戟定睛一看,只见幡旗上写着淋漓墨字:知名大妖倾情推荐!包治百病!您妖生中不容错过的神药! 言干惊异地张大了眼睛:“妹妹,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哪儿来的知名大妖给我们认证啊。” 桑戟对药幡很感兴趣,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无端觉得上面的字迹有点眼熟。 走近两步,桑戟几乎把眼睛贴上布料,这才看到,在知名大妖四个字前面,居然还写了两个细若蚊蝇、比蚂蚁更小的两粒字——“未来”。 桑戟:“……” 所以说,这句话的全内容,其实是“未来知名大妖倾情推荐”是吗? 言落月毫不羞愧地拍拍胸膛,对言干说:“我啊,由我来担保啊。” 至于这张药幡,是她今天下午请江先生帮忙写的。 对言落月这种勤工俭学精神,江汀白表示鼓励。 至于这夸张的语言艺术,江汀白倒并未提出非议。 他甚至还很配合地把“未来”两个字写得极小,大概是在人族坊市见识过更过分的商家套路。 盯着药幡上的墨字看了一会,言干还是觉得膝盖发软,心里发虚。 “妹妹。”言干小声叫她,“这个,包治百病……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夸张,不太好吧?” 言落月仰头看着言干,大眼睛一眨一眨:“可我也没说谎啊。” “喏。”言落月转动旗杆,把招旗翻到背面,“看,这是这味药的主治范围,我真的写了一百种病在上面。” 红幡背面,俨然罗列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上面写着:本药主治跌伤、磕伤、擦伤、滚伤、咬伤、划伤、碰伤、撞伤、烧伤、皮外伤;可疗愈刀疮、剑疮、斧疮、钩疮、叉疮、箭疮、戟疮、狼牙棒疮;能够化瘀、止痛、清热、消炎、正骨、缓解饿得慌…… 言干:“……” 桑戟:“……” 他们一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儿的东西混进去了? “对了,还有这个。”言落月掏掏小口袋,她摸了半天,终于费力地从里面找出两卷纸条。 “哥哥,戟哥,你们熟悉一下上面的内容,一会儿卖东西时,照着它念就好。” 两人展开纸条,发现上面已经设计好了固定的叫卖台词,其中满满都是套路。 “一盒二十枚灵珠,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能买到家人和自己健康的保障!” “我们在此承诺,一盒只卖二十枚灵珠,不加价,还打折。三盒打八折,五盒打七折,十盒打骨折!” “月明节,女妖最期待收到的礼物榜前十,为了你心爱的她,你还在等什么?” “你爱我,我爱你,万能神药甜蜜蜜~” 在他们读纸条的时间里,言落月淡定自若,她把药幡重新转回正面,再慢悠悠地把竹盒依次摆在摊上。 趁着言落月没注意,言干握住字条,悄悄跟桑戟说话,语气里充满感慨。 “你说,我妹妹怎么能这么聪明啊?” “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桑戟习惯性纠正了一句,“咱妹妹怎么能这么聪明啊!” 第18章 第十八章 二合一 【感谢20000营养液加更】 月明集开市没有固定时间,不等所有摊位都被摊主占满,就已经陆续有人入场,饶有兴趣地扫荡起摆开的摊位来。 由于来得早,言落月他们选的位置很好。 再加上言落月对那张药幡做的特殊设计,没过多久,他们这个摊位,就成为了满场最亮的一颗星。 在言干和桑戟持之以恒、花样百出的叫卖声下,许多客人下意识就迈动脚步,往他们摊子的方向移动过去。 等客人们走近了一看,发现摊主居然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感兴趣之心就更是占了上风。 有人主动问道:“诶,孩子,你们这个灵药是干什么的,怎么卖?” 桑戟牛气哄哄地把药幡往人面前一摆:“喏,内服外敷均可,包治百病!” “包治百病”这四个字,自学到它的那天起,桑戟从来没有念得这么理直气壮过。 毕竟,妹妹她真的罗列出了一百种疗效范围啊。 至于怎么卖嘛…… 言干直接用叫卖声回答了对方:“一盒只卖二十枚灵珠,不加价。三盒打八折,五盒打七折,十盒打骨折,没错,打骨折!” 灵珠和灵石的兑换比例,差不多是一百枚灵珠兑换一枚下品灵石。 言落月想买到可用的炉子和火种,至少要赚到五百枚下品灵石。如果只买火种,也需要三百枚下品灵石。 客人从来没有见识过类似的推销手法,只觉得眼前的龟族少年讲话有趣。他连忙追问道:“打骨折是什么意思?” “打骨折就是……”言干噎了一下,低头看向言落月,小小声问,“妹妹,打骨折是什么意思?” 言落月非常淡定地转过身去。 被打扮得里三层外三层,圆滚滚雪球似的小姑娘儿,整个上半身都扎进了大竹筐里,两条小腿儿架在竹筐上,奋力蹬了好几下。 这画面让人忍不住露出温馨的笑意,联想起家里萌哒哒的小妹妹、小女儿。 一时间,大家的手心好像也有点发痒,想要搓一搓糯叽叽的白团子。 “打骨折就是——这个!” 言落月终于从竹筐里扑腾出来,她刘海儿上还沾着一枚花哨的鸡毛,双手费力拎起一只被五花大绑的野鸡。 言干和桑戟对视一眼:这不是他们今天放学以后,去后山抓的那只野鸡吗? 当时俩人还觉得言落月考虑得很周全:月明集一摆摊就摆到半夜,中间可不得吃点夜宵嘛。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 言落月扑扇掉刘海儿上的鸡毛,把野鸡放在地上,扯了扯言干的袖子。 “来吧,哥哥,打骨折。” “哦——”围观群众恍然大悟,原来是把野鸡打成骨折啊。 言干指尖弹出一道流光,精准地打断了野鸡的一条腿。 野鸡扑腾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翅膀,嗷嗷乱叫。还没等完全开嗓,一旁的言落月就眼疾手快地给它糊上了一层药膏。 糕点特有的甜香味儿飘散开来,围观众人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尖。 趁着大家聚精会神的特殊时刻,言落月卖力地推销起来: “看,咱们摊位的经营,一向是诚信为本,童叟无欺,从宣言到疗效,全都是字面含义。既然骨折是当着大家打的骨折,现在治好,我们也当着大家的面治好——” 抽开绑腿的草绳,言落月拎起野鸡往地上一放,慷慨激昂道:“走两步,没病走两步!” “喔喔喔!” 野鸡撒开丫子蹦跶了两下,黄豆大小的黑眼睛非常迷茫。 不等它对言落月伸出爪子,桑戟就眼疾手快地将鸡倒拎起来,重新用草绳缠住脚,丢回身后的大竹筐里。 这一刻,桑戟悟了。 桑戟领悟了叫卖真谛的桑戟,宛如半片言落月的灵魂附体。 他沉着稳重地吆喝道:“只要买十盒,必定打骨折。摊子今天就摆在这里,我们不仅现场治疗野鸡,你的骨头要是有个万一,我们也现场表演一个治疗你。” 嚯,好家伙。 言落月向桑戟投以惊愕的瞩目。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啊,戟哥进化得太快,这都学会单押了! 言干低头看看妹妹,再转头看看兄弟。 一丝恍然之意,划过了言干的瞳孔。 他也悟了。 言干大声道:“别人的膏药闻了厌烦,我家的膏药就着下饭。凡是您路过的、受伤的、见血的、破皮的、伤筋的、断骨的,想治疗刀伤的、剑创的、枪戳的、箭穿的、斧砍的、天雷劈的,买一盒我家的药膏回去涂,保证有用!” “嘶——” 言落月用崭新的目光打量起言干哥哥。 平时真看不出啊,也不知这报贯口的功夫,言干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难怪俗语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言落月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所以说,她现在之所以这么能侃,必然是受到言干和桑戟的影响所致啊。 亲眼见识到了药膏的疗效,又受到言落月三人接二连三的鼓动,围观群众纷纷慷慨解囊,掏出腰包抢购起来。 火热的抢购潮持续了好一会儿,人流量才被其余摊位分薄。 即使月明集上摆摊的摊主越来越多,言落月他们的小摊,也一直比周边的摊子更火热些。 待他们卖到中场,摊子附近又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对方仔细看了看红色药幡,又拣起一盒药膏看了看,随口问道:“小老弟,你们这药真这么有用?” 此时,言干已经完全锻炼出来,对答得很熟练了。 他拍拍胸脯:“用我们龟族的名义保证。” “你们这药叫啥……哦!”听到言干的回答,这汉子恍然大悟,“我晓得了,既然你们是龟族,那这药铁定就是龟苓膏了呗?” “……” 静,安静,一时之间,喧闹中猛然空出一片极其独特的静。 唰唰唰,不止言落月三人,在汉子说出那句话以后,周围七八道目光,带着些许不善之意,全都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汉子讷讷后退了一步:“我、我问错问题了?” “喂,我说,”有人朝汉子逼近了一步,“你不是妖族,是混进来的人修吧。” 汉子瞪大了眼睛:“我都戴上遮隐符了……这你也能看出来?” “不止他能看出来,我也能看出来。”另一人幽幽冷笑道:“听听你自己问的,是个什么问题!” 要知道,龟苓膏的原材料可是龟板。 在龟族面前问他们卖的药是不是龟苓膏,基本等同于问虎族卖的酒是不是虎骨酒,牛族卖的肉串是不是烤牛鞭一样。 如果用人类的文化类比一下,就相当于“请问天边刚刚炸开的那朵烟花,是您尊贵的妈妈吗?”这种冒犯程度。 属于当场打死都没话说的欠扁言论。 一般来说,同为妖类都会很注重这个,只有人族容易犯下类似的低级错误。 就像是人族坊市不会禁止妖族进入一样,月明集上常常有些混进来的人族。 摊主和客人们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前提是,人修不要明摆着搞事。 周围的妖族已经汉子为中心,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不乏有人咔吧咔吧地按响了手指,表情不善地向此人靠近。 而在摊位上,桑戟和言干也脱去外袍,露出穿在里面的短打,摩拳擦掌,显然是要动手了。 “等等,哥哥,你们先别动手。”言落月眼疾手快,把这两人按住。 这汉子一看就是个粗人,看他至今一脸茫然,看起来并不了解龟苓膏的主材料是什么,也不是故意惹事。 而且,在自家摊子附近打起来,多容易掀了摊子啊。 在局势一触即发之前,言落月率先叫道:“大叔,你是私了,还是打一场?” 汉子不知道私了代表着什么,但他已经感受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不妙气氛。 他飞快地说:“私了,我选私了!” “……嘁。” 听他这么说了,几个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妖族小年轻撇撇嘴,很不甘心地松开了捏紧的拳头。 月明集自有月明集的规矩。 像是这汉子,刚刚就是犯了规矩,所以在场众妖都能对他比划两下。 不过,既然他已经和摊主达成私了条件,那动手的前提也就不存在了。 “成吧,既然我妹妹发话了,那咱们就私了。”言干臭着脸对汉子敲了敲摊板,“这灵药二十枚灵珠一盒,你打算买多少盒?” 汉子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腰包里的灵石,试探道:“我买……五十盒?” 桑戟冷下脸孔:“才五十盒?” “……”汉子咽了口唾沫,“那,一百盒?” 言干嗤了一声:“就一百盒?” “两百盒行了吧!”汉子闭着眼睛大叫道,只感觉自己连心都在滴血,“我买两百盒!” 此行来月明集,他本来是想找件合适的法器回去的。 没想到因为不懂规矩,才看过三四个摊子,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买呢,就先得罪了人。 他积攒了好久的积蓄,看来注定要在今日付诸流水了。 言干低声问桑戟:“咱们还剩多少盒药?” 桑戟悄声回答:“二百一十八!” 言干点点头,口吻冷淡:“这二百一十八盒,你都包了,不打折。” 汉子胡乱点头:“行行行,反正也不差这十来盒了。” 心痛万分地把储物袋掏了个底朝天,汉子抹了把面孔,脸色沉重地钻出人群,脚步拖沓地离开了月明集。 “呼——这下可算是卖完了。” 言干拍拍衣物上沾惹的灰尘,一把将言落月抱在怀里:“走喽妹妹,咱们回去再晚些,雨姐可要生气了。” 在回家之前,三人找了个避人的角落。对他们今天挣到的收入统计了一番。 清点完毕,言干激动地扬起脑袋: “咱们一共炼了五百盒药膏,刚才全都卖完了。扣掉用作示范的那盒,总共挣了九十一块下品灵石零34颗灵珠。” “还有成本,戟哥提供的本钱别忘了。”言落月随即补充道。 “那就再扣去六块灵石的成本——光是出摊这一晚上,我们就挣了八十五块下品灵石!” 三个人彼此对视几眼,目光里都难掩兴奋之意。 言干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桑戟倒是见过世面,但他还是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挣来灵石,而且一挣就是这么多。 言干显然有些兴奋过头,而他表达心绪的方式,就是高高兴兴地揉圆了言落月的脸。 “妹妹,只要一直保持这个势头,只要你再出三次摊,你就能买到心仪的火种了。” 言落月连忙提醒:“咱们三三四分成,只有四成的收益是我的。” “那算什么。”言干挥了挥手。 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灵石,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这笔灵石助力妹妹的梦想! “要分给我的灵石,你先拿去买火种,等以后赚到钱了,再还我就是。” 看了看装着灵石的储物袋子,言干又没忍住把言落月举了个高高:“我妹妹这么厉害,有了火种以后,就只会更厉害,对不对?” “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桑戟第数不清次地纠正言干的语言习惯,“妹妹,我的那份分红你也尽管拿去买火,你戟哥不差这个钱。” 价值几百下品灵石的火种,对言落月这个炼器大师来说,不过勉强能用而已。 能使这样简陋的火种变得珍贵的,并不是它的售价,而是此时此刻言落月得到的东西。 言落月双眼晶亮,她左边望望言干哥哥兴奋的笑容,右边瞧瞧戟哥拍着胸脯的动作,白里透粉的小脸儿上,也扬起了一个欢快的、大大的微笑。 “嗯,好的,谢谢哥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言落月三人大赚一笔,言笑晏晏,围坐数钱。 而那个包下两百多盒药膏,名字叫做伍平原的汉子,则一脸郁气地坐在宗门内的大瀑布前。 他所出身的苍狼宗规模不大,但在附近也是小有名气。 这不仅因为他的同宗兄弟们一个个憨厚能打,声名在外,更因为苍狼宗里所有的修士,都是体修出身。 身为体修,自然以炼体为第一要务。 什么在瀑布下日日夜夜锤炼筋骨啦、跑去深山跟妖熊当面搏击啦、腰缠一块破布,在烈日下挥锤打铁五万下啦……都是体修日常功课的一部分。 受功法影响,体修性格大多热情爽朗,宗门里的同修更是亲如家人。 眼下,见伍平原独自一人坐在瀑布前,表情闷闷的,三五个师兄弟就摇晃着酒葫芦,凑上去问个究竟。 伍平原心里苦,伍平原全都说了。 他并不怪那小摊主,只恨自己去月明集前没打听过妖族禁忌,嘴上没个把门的。 “见我被他们围住了,小摊主还出言为我解围来着。他们那药膏卖得也不贵,一盒才二十灵珠。” “但我……唉,我平时就爱花钱,手太松。这五十下品灵石我已经攒了大半年,本想换把合手的好兵刃来着。错过这次,下次再攒够五十灵石,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二十灵珠,那确实不贵。”师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药叫什么名字,管什么的?” 伍平原愣了一下,重重一拍脑门:“我忘问了。光记得能内服、能外敷……嗨啊,应该是管受伤的吧。” 听他这么说,在旁边坐着,一直沉默寡言不说话的师兄,当场就解开上衣,露出背上一道足有两寸多宽、皮肉已经淤结发黑的狰狞抓痕来。 那是上半月他进山修行时,被暴风熊一爪子给拍的。 体修以炼体为要,锻炼方式常常显得过激。 在修炼过程中,无论受伤、开瓢还是断骨,都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师兄说:“让我试试。” 药膏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晶莹剔透的黑玉色泽,又散发出一股蜂蜜般诱人的甜香,诱得没吃饭的三人肚子一阵咕噜响。 负责抹药的师弟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别是听错了,人家说卖糕,你给听成卖药膏了吧。” 伍平原闻着这个味道,自己也有点心虚:“不、不能吧,我记得摊子上打着药幡啊。” 说话之间,微凉的药膏已经在师兄背上均匀抹开。药膏甫一铺平,少言寡语的师兄就讶异地“咦”了一声。 “怎么样,师兄?” “是不是不好用啊?我就说这东西像糕点。” 师兄眨了眨眼,犹自不敢置信似的:“不,很好使。我好像……不疼了。” 熊爪子爪钩带毒,造成的伤口也就拖拖拉拉不愿意好。 这些日子来,他背上的皮肉好了又烂,烂了又好,疗愈的外伤药物不知换过多少,这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好用的灵药。 要知道,炼丹师们都爱炼内服的各种丹药,既能卖上价钱,又显得有格调。 一颗能治愈内外伤势的复还丹,便要足足二十下品灵石。 而那些便宜的、价值十来个灵珠的外伤药膏,但凡是有点本事的炼丹师都不愿意配。 他们嫌弃这种药物既费力气,又挣不到什么钱。 这也导致疗愈外伤的药膏,翻来覆去就是那几种,常年也看不到什么新药。 天下./体修苦外伤药久矣。 师弟闻言,不敢置信地将药膏擦去一块。下一秒钟,看清药膏下的伤势情况,师弟也惊愕地叫了出来。 “真的诶,师兄,你背上皮肉已经开始收口了啊!” “……”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人拽住伍平原一条胳膊。 “你刚刚说,一份药花了二十灵珠是不是,我出三十灵珠买!” “我也买,师弟卖给我吧,先给我来十盒,不,二十盒!” “你不是发愁这些药怎么处理吗?哈哈,师兄,这么好的神药,咱们宗门上下一定都愿意买!” 伍平原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想想自己储物袋里存着的两百多盒药膏,他只觉惊喜来得太突然。 果不其然,神药的疗效传出去后,师兄弟们纷纷来伍平原这里进行抢购。 还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二百一十八盒药膏,除了伍平原自留的十八盒之外,便被贩卖一空。 没能买到的师兄弟表情分外遗憾。 他们抓着伍平原,反复盘问他药物的名字、摊主的外貌特征,想在下次月明集开集时买到好药。 伍平原只好一条一条如实回答。 “药物名字我不知道,忘问了,摊子上也没标啊。” “对,龟族,摊主是龟族。” “一共三个摊主,两个少年人,剩下那个是个漂亮小姑娘,特别显眼,才到我小腿高,应该是个幼年龟族。” “肯定有用啊,好用得像是量身定制。”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同门的围追堵拦,伍平原长长地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 谁知到了下午,长老竟然传讯,把伍平原给叫了过去。 两刻钟后,伍平原晕陶陶地离开了长老洞府。 他满脑子里都转着长老交代他的事—— “下次月明集,你去找到那位摊主,问他们手里还有多少这种药膏。” “我们苍狼宗,愿与那位炼药的大师合作,谈成这种药物的长期供给。如果药物只是摊主偶然得来,那剩下的药膏无论有多少,我们都全包下。” 回到弟子住舍,伍平原仍然时不时地抚摸腰间储物袋一下。 他到现在还难以相信,眼馋好久的新法器,居然被长老就这么奖给了自己。 伍平原飘飘然地想道:活该我跟小摊主,不,小大师有缘啊。 你看,那卖药的大师是龟族,而他们体修强悍的肉./体,不也常常被对手称为“王八壳子”吗? 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忽然,几个师弟们的窃窃讨论声,飘进了伍平原的耳朵。 伍平原伸长脖子听了几句,嘴角神经就像坏死一样,疯狂地抽搐抖动起来。 同门们正在商量五天后的月明集,要如何找到摊主,从他那里购买药物。 这是人之常情,不必非议。 但谁能告诉他,他的这些神奇同门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们虽然不知药物名字,却把伍平原之前给出的,“幼年”、“龟族”、“药膏”、“体修量身定制”等信息加以组合,然后…… 然后,他们天才般地赋予了这味神药一个名字:小王八膏子。 伍平原:“……” 别说,鉴于体修一个个都是王八体质,干打不死,人送外号“王八精”,这名字居然还有那么几分双向奔赴之意。 但再奔赴也没用啊! 伍平原敢说,要不是长老派他代表门派去统一采购,这一个个缺心眼的,别说想要买到神药了。 ——他们不在月明集上被当场打死,就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感谢30000营养液加更】 月明集每五天一次,而且只在晚上开集。 伍平原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下一次月明集。 他和师门中负责管账的师叔一起,早早就到集市上等候。伍平原圆睁着自己的一双牛眼,从集市最东走到最西,生怕错漏任何一条身影。 师叔等不及,催促着问道:“找到大师了吗?” 伍平原摇摇头。 师叔的手掌来回摩挲几下,说不上是在安慰伍平原,还是在安慰他自己:“再耐心等等,没准再过一会儿,那几位小大师就来了呢。” 确实如此,在伍平原和师叔焦心等待的时候,言落月三人正在拼命地往月明集方向赶。 他们晚来的理由,非常合理而且正当:因为,言干和桑戟被罚留堂了。 昨天言落月起火开锅,熬出药膏满满三大桶。 言干和桑戟连夜帮她打包装盒,成果如今正在三人的储物袋里。 沉迷于手工作业的三人,全神贯注在他们的赚钱大业里,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直到今天早晨,到了学堂以后,先生要求每个人交作业。 “……” 桑戟和言干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功课当然是没有写的,两人只好躺平认罚,摊开手心挨竹板。 被先生教训完以后,这俩人默契地看向言落月的方向,朝她投去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怜悯眼神。 言干用眼神默默鼓励:没关系,妹妹,正好你昨晚熬了药。 桑戟在心底无声支持:不要怕,妹妹,挨打是家常便饭,打完以后记得抹点你自己做的药。 这种同病相怜的心理,只持续到言落月的下个动作为止。 只见言落月停顿了一下,随即慢悠悠地把手伸向书桌肚,从书包里拿出一份作业来上交了! 言干&桑戟:“!!!” 惊,同样都是沉迷赚钱无法自拔,为什么你能交上功课啊? 而且,你既然写了功课,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借你两个最亲爱的哥哥抄一抄啊! 言落月眼角微抽,内心比这俩倒霉哥哥还要无语。 她说:“你们一直没发现吗?我下午不用上武课,所以我所有的功课,都会在那时候写完啊。” 总之,全班唯二没交上作业的两人当晚惨遭留堂,除了补上昨天的功课之外,还要每人罚写大字二十页。 等这一切终于结束以后,言干和桑戟揣起言落月,朝着月明集的方向极速奔跑。 这回,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后山抓野鸡。 所以在路上,言干和桑戟一直在来回谦让。他们互相鼓励对方勇敢一点,成为打骨折的示范者,放心,兄弟我抡起棒子的时候肯定轻轻的。 当然,这种探讨是不会得出结论的。 三人一口气跑到了月明集,好位置早被其他妖占据。他们只好用目光搜罗起集市的边边角角,寻觅合适的摆摊地点。 桑戟眼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摆摊地点,他并未出言声张,只悄悄给言干打了个眼色。 言干当即会意,冲桑戟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朝着那个空置的位置直扑过去。 无独有偶,恰好有另外一只松鼠妖,也慧眼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 “……” 目光相交之间,战意升腾而起。 虽然并无裁判吹响哨声,但双方各自拿出百米竞速般的精神,冲着目标地点大步奔去! 忽然,一只斜下里伸出的大手,提前结束了这场并无硝烟的比赛。 那只手又稳又准地拽住了言干的衣角,言干动作一滞,脚下打了个绊。 于是,松鼠妖四肢着地,抢先一步占据摊位。 他高兴得连人身都维持不稳,一条毛绒绒又蓬松的大尾巴,不受控制地从衣服下摆弹了出来,乐颠颠地摇了两摇。 言干黑着脸转过身来,很凶地看向拽住自己衣角的罪魁祸首。 “你干嘛?” 稍微一愣,言干认出了对方的面孔,语气顿时更凶了:“是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扯住言干衣角的人族修士,满脸的喜出望外,赫然正是伍平原。 辛辛苦苦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目标对象,伍平原笑得见眉不见眼。 发觉言干神色不善,伍平原连忙举起一只手,满脸和气地笑道:“两位小大师,你们先别生气,听我说,我们宗门有笔大生意跟你谈。” “……小大师?” 桑戟和言干对视一眼,不明白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称呼。 “……大生意?” 耳朵收罗到了关键词,言落月双眼顿时一亮。 铜钱大小的乌龟滑到袖口,便顺势化作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姑娘。 女童揪着哥哥的袖子,双足落地,还原地蹦了一下作为缓冲。 伍平原站在原地,观看了小龟化人的丝滑全程。 他眨眨眼睛,心中感觉有点奇妙。 “你们宗门想买什么,甜滋滋美味丹是吗?”言落月左右看看,指了个灯火暖黄的茶摊,“我们去那里坐下说吧。” “等一下。”伍平原揉了揉耳朵,“我刚才可能听错了,那个黑色的药膏名字叫什么?” 言落月认真回答:“甜滋滋美味丹。” 伍平原:“……” 说实话,他能不理解。 大师这个起名功力,简直跟“小王八膏子”的命名人不分上下吧? ————————— 苍狼宗派出的谈判主力,是他们的账房师叔——一个身形犹如铁塔的中年男人。 言落月三人里的谈判主力,则是桑戟。 身为黑吻鳄族的长老之子,桑戟跟着父亲见过不少市面。 桑戟回想着父亲谈买卖时的架势,学着摆出两三分来,居然看起来还挺能唬人。 这两方,一边是体修宗门里,偶尔兼任一下的账房;一边则是初出茅庐的半吊子鳄妖。 俩人的水准,完全是半斤八两。 而他们关于甜滋滋美味丹如何供给的商议过程,简直堪比菜鸡互啄。 在言落月适时补上两三句话的情况下,他们艰难地拟定了第一版暂定条款。 这份有效期一年的合同,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言落月三人,以每盒药膏十五枚灵珠的价格,每季度供给苍狼宗八千盒药膏。 第二,苍狼宗先付给言落月三人600枚下品灵石,作为本季度的定金。 第三,另外,供给期间,如果言落月三人还有余力对外贩售药膏,苍狼宗不会插手。但言落月三人必须保证,他们卖给苍狼宗的价格是市场最低价。 在谈判过程中,桑戟一直忍不住给言落月使眼色。 桑戟:妹妹,这么多药,你一个人熬得完吗? 言落月自信点头:放心吧,没问题。 在条件足够的情况下,像这种步骤简单的低级丹药,言落月甚至不用亲手炼。 等她买到合适的火种以后,完全可以炼制一个自动制药机。 充分地交换过意见后,言落月忍不住问对面:“甜滋滋美味丹的疗伤效果确实不错,不过,你们怎么会需要这么多?” 只一个季度就要用八千盒,这可不是小数目。 账房师叔如实道:“宗门打算把这种膏药下发给底下弟子,作为月度补贴。” 尽管品阶不高,但这药对于体修来说非常有用。 苍狼门明知对面是三个孩子,态度也丝毫不见轻视,就是因为他们希望和对方保持良好关系,日后争取将合作再进一步,请托大师开发出更多的、可以供金丹、元婴使用的外伤药物。 ……就是这三人嘴都够紧的,账房师叔试探半天,也没问出炼药的“大师”究竟是谁。 伍平原说者无意:“可惜膏药的药盒子不大,几指头就挖没了。每月七八盒也不一定够用啊。” 盛放药膏的盒子玲珑可爱,只有火柴盒大小,托在糙汉们的掌心里显得分外精致。 言落月无辜地摊了摊手。 药物分量或许少了点,但杂货铺卖的竹盒只有那个尺寸啊。 不过讲到竹盒,这倒是提醒她了…… 听者有心,言落月摸摸下巴:“供给的药物,一定要用小盒子装着吗?咱们可不可以换种容器——比如说,缸?” 账房师叔很迟疑地答道:“可以……吧。” 在契约限定之下,他相信对方不会在药物数量上做手脚。 就是,结合甜滋滋美味丹的名字,还有它的颜色来看,这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满满一缸甜面酱。 言落月欢乐地握了握对方的手:“那就这么说定啦!”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省下买竹盒的钱,外加手工装盒的时间啦。 言干很有经验地指点对方:“发放药膏的时候,记得事先让弟子们自备容器,你们只要拿个饭勺就行。来一个弟子给他挖一勺,来一个弟子给他挖一勺……” 账房师叔:“……” 够了,不要说了,他脑子里有画面了。 这不是更像食堂舀大酱了吗?! 言落月他们这次出摊,一共准备了五百盒药膏,现在和苍狼宗谈好生意,他们正好把这五百盒预支给对方。 就在言落月三人勤勤恳恳往外搬药筐的时候,言落月的眼角余光里,忽然划过一道亮晶晶的莹光。 她心觉奇怪,禁不住低下头,左右看了看。 正值此时,距离他们两三个摊位的地方,一段对话顺着风飘进言落月耳朵里。 “请问阁下是否见过一条妖蛇?那畜生通体碧绿色,不到小指粗细,长度大概只有从指尖到掌根那么长……” “没见过。” “若有修士愿意提供线索,那条妖蛇死活不论,我家少主人都有重谢!” “唔,那我们帮你找找……” 言落月眨眨眼睛,心想道:诶,刚刚从她眼角划过的那道流光,好像就是碧绿色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顺势低头。 下一秒钟,言落月的目光在身前的筐子上凝住了。 不远处,几个修士们正在搜捕的“妖蛇”,如今正在言落月的眼皮子底下。 茶摊的灯火柔和昏黄,把小青蛇翡翠般的鳞片,映照成晶莹水润的惊艳翠色。那抹美丽的翠色太过浓郁,竟令言落月觉得有些眼熟。 小青蛇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发现,还在努力地闷头往筐子里扎。 它或许也听见了不远处的搜捕,于是露出的那半截碧玉尾巴尖尖,颤得像个簌簌作响的小铃铛。 “……” 眼前忽然飘过-0.5的数字,言落月下意识仰头,看了看自己的血条。 果然,她又掉血了。 言落月隐隐有种感觉:这一回,生命值是被萌掉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三合一 不远处, 随着那几个修士渐渐的靠近,豪横的搜罗声也越来越大。 言落月伸长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发现类似的搜捕小队居然不止一个。 眼看着碧绿色的蛇尾巴尖尖来回摇摆, 好似风中麦芒,言落月终于忍不住, 伸手朝它一抓。 这条碧色盈盈的小蛇,不但外表剔透得像玉, 手感也凉滑似玉。 只是轻轻一触,那股沁凉便沿着指尖向上,清爽的手感像是夏夜里对着星空, 惬意地捧起一片井水湃过的甜西瓜。 尾巴被骤然捉住,小青蛇当即僵成一条硬邦邦的蛇棍,要是鳞片能像羽毛一样蓬松炸开,言落月定然能看见它炸鳞的模样。 半秒钟后, 像是意识到自己还可以反抗, 碧绿色的小蛇当即就激烈地扭动起来。 “嘘——” 顾忌到修士的耳力,言落月不敢多说,只是发出了一个长长的气音。 “……” 掌心里, 凉滑的蛇身迟疑般抖动了一下。 一眨眼后,小青蛇蜷起身体,用尾巴尖软软地缠住言落月的尾指, 轻轻地摇了两摇。 …… 负责搜罗的几名修士越来越近, 终于搜到了茶摊上。 这四个人甫一来到, 就分别站在茶摊四角, 封死小茶摊上的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胸前露出没有掖好的符咒一角, 言落月抬起头时正好瞧见。她从符咒花纹上辨识出, 这是一张用于隐藏气息的“遮隐符”。 一般来说,会戴着这种符咒来逛月明集的,都是人族修士。 大概正因如此,这四个修士虽然衣着富贵,作风霸道,神情里更是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傲慢骄横,但说话时的语气居然还算客气。 “打扰贤老板和诸位贵宾了。”其中一人拖长腔调说道,“我家少主人今日外出行猎,不巧偷跑了一只蛇类妖兽。” “那畜生颜色碧绿,指掌大小,我家少主人瞧它生得漂亮,想要剥下皮来做个笔撑……若是有修士肯提供线索,我们愿以一百块下品灵石为酬。” 茶摊上的客人互相对视几眼,有好事儿的额外多问了一句:“那要是我们抓住了呢?” 为首修士笑容可掬:“那么,赏金就翻作十倍。” “所以诸位,且容我等搜一搜这片茶摊。如果能在这里找到妖蛇,一千块下品灵石当场平分,在座诸位人人有份。” 此话一出,连茶摊老板都没了意见,任由那修士上前,依次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和壶盖。 至于摊位上的客人们,更是开箱子的开箱子,倒笸箩的倒笸箩。 甚至不等那修士开搜,大家自己就摩拳擦掌地翻找起来。 一千块下品灵石着实令人心动,若是真能在这小摊上被找到目标,这笔钱岂不是等于白得的。 负责搜查的手下分外仔细,除了没让客人们当场解衣,自证清白外,连言落月三人用来装药膏的小盒子都依次检查了个遍。 言干一开始还饶有兴趣,但看了一阵热闹,他就在机械的拆盒活动中感觉腻烦了。 他转过头跟桑戟道:“说起蛇,我还真看见过一条碧绿色的,就那么小一丁点……” 话音未落,手下立刻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矩尺形状的法器,连连追问道: “什么蛇?有多大?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看到的?” 言干虽然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那时候我妹妹才刚出生不久,我在我们族里……” 矩尺法器泛起白光,证明此言为真。 “……”手下无语至极地看了言干一眼,不等言干把话说完就摆摆手,埋首检查盒子去了。 他一边检查盒子,一边在心中暗骂:这两个小少年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居然随身带了三筐大小正好的竹盒,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终于翻完这三筐竹盒,结果却一无所获,手下不由得在私底下翻了个大白眼。 现在,茶摊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女童没查检了。 手下瞥了一眼,只见这小姑娘年纪尚幼,被她哥哥抱在怀里,宛如白雪似的一团。 她衣袖和裙袍边缘都镶着一圈兔毛,头上缀着两颗绒球发饰,更显得活泼可爱。 他原本神经绷得极紧,但在经过一通机械性的翻找以后,警惕心不由麻木了许多。如今面对这年幼女童,戒备心就更是松懈。 按章行事掏出测谎矩尺,手下随口问道:“小姑娘,你刚才见没见到一条小蛇?” 小姑娘偏过脑袋,很是懵懂地眨眨眼睛。 她似乎是听不懂手下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地冲他露出天真的笑脸。 想起少年之前提到过,他妹妹才一岁多大,手下乏味地收回视线。 妖族化形虽早,成长期却很漫长,心智水平也没有固定标准。这女童一岁多了还听不懂人话,大概就属于比较憨的那种。 手下打了个手势,代表没有任何发现:“我这里也查完了,我们撤吧。” “等一等,”为首的修士快步走来,目光忽然落到言落月身上。 他慢慢说道:“妖蛇狡猾,未必不会藏到别人衣袍 言干和桑戟对视一眼,表情俱都变了。 “什么意思。难道连我们小妹妹裙子底下,你也要翻过来看不成?” “不敢冒犯。” 为首的修士虽然口称不敢,但垂下的眼皮里却满是傲慢:“在下只想请这小姑娘蹦跳几下,抖抖裙摆,这总不是难事吧?” 小姑娘听了,纯真无邪的笑容丝毫不减,像是个听不懂大人说话的笨娃娃。 见此,修士眼角肌肉微微放松了些。 却仍不依不饶地补充道:“又或者,还请她化作原形一观?” 对于熟练掌握了化形能力的妖族来说,衣饰可以穿在身上一起变为原型。但附带在衣服上的妖兽,却是没法随着化形的。 之前搜查时,他们从不曾让其他妖族化为妖身。 因为对于已经长大的妖族来说,除了比斗外,在其他场合受人逼迫,当众变回原形,显然是种侮辱。 而眼前的女童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崽,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烦死了,你们什么都想查是吧?” 言干暴躁地瞪了他们一眼,双手卡住言落月腋下把她举起,让她双脚在凳子上“duangduang”地墩了几下。 他动作幅度不小,冬裙又面料柔滑,若是真有什么东西躲着,肯定是藏不住的。 言干没好气道:“这下满意了没?” 为首的修士笑容不减,袖口拂过桌面,留下数块灵石:“可以了。不好意思,是我们打搅了贤兄妹,这点心意权作赔礼罢。” 修士终于肯转过身去,茶棚中的客人们清楚听见他交代自己手下:“之后但凡碰上幼崽,都要用这个流程查。” 那条小蛇关乎少主人的大计,绝不容一丝可能让它逃脱! 眼看着一行人离开茶摊,言落月掩住一个哈欠,把面孔往言干的肩膀上埋。 桑戟立刻问道:“妹妹困了?” 言干拍拍她的后背,歉意地冲对面师叔侄二人点点头: “见笑了,我妹妹有个毛病,一犯困就不爱说话,最多也就笑笑,都不搭理外人的。” 伍平原抓抓脑袋:“理解理解,小孩子嘛,都贪觉。” 账房师叔也说:“第一批药我们已经收到,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师侄收拾。既然娃娃困了,就快些抱她回去睡吧。” 直到师叔侄目送三人远去,伍平原一边把药膏往储物袋里装,一边嘿嘿直乐。 “师叔,那丫头看着又灵又乖,没想到还是小孩子脾气,一犯困就不说话。” 账房师叔慢悠悠地瞥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伍平原又说:“刚才小丫头一抬手我才看见,她袖子里掖着个翠玉手镯,戴在那小手腕上怪合适的。她爹娘真会打扮孩子,把小姑娘妆点得像个菩萨座下的玉女儿。” 这一次,账房师叔看着他的时间分外久些。 总算把所有药膏都装进了储物袋,伍平原想到赏金,还是有点眼馋。 “师叔,不如我们在月明集上多逛一会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悬赏?” 账房师叔哼了一声,反问道:“我们苍狼门跟那三位小大师做生意,每个季度要支付多少灵石?” 伍平原不假思索:“一千二百下品灵石啊。” 账房师叔又问道:“那条悬赏,多少灵石?” 伍平原张口就来:“一千灵石啊。” 账房师叔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那你知道,我们如果能与一位丹药大师交好,这份情谊值多少钱吗?” 伍平原不确定道:“无、无价吧?” “既然你都知道,怎么还算不清这笔账?” “啊?师叔您啥意思啊,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我的意思是,别在集市上瞎逛,也别找那条蛇了,收拾收拾,拿好药跟我回宗门。” “哦。”伍平原又抓了抓脑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您都这么交代了,那我就听话呗。” —————————— 言干和桑戟交换着抱言落月,他们离开月明集,走了很远很远,这才把她放下。 双脚刚一落地,言落月就发现,言干、桑戟一左一右,正得意地冲她挑起眉毛。 “怎么样,哥哥们聪明吧?配合你配合得好吧?” “你把那条小蛇藏哪儿了,快给我们瞧瞧。” 言落月重重地点头:“嗯,谢谢哥哥!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身边都是队友,再没有隐瞒的必要。言落月大大方方地撸起袖子,露出一段藕节似的手腕来。 只见,她腕上戴着一只水头盈盈的“碧玉镯子”。漂亮的小青蛇闭着眼睛,紧紧地衔着自己的尾巴,乖巧地呆在言落月手腕上。 它一动不动时,看起来几乎能以假乱真。 桑戟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小蛇一会儿,口中啧啧称奇,宣布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妖兽。 倒是言干捏着下巴,口吻有点迟疑地说道:“这条蛇……我怎么看它有点眼熟啊?” “什么眼熟?”言落月轻柔地抚一抚小青蛇的脊背。 鳞片细腻柔滑,还凉丝丝的,让人恨不得把整个手掌都贴上去蹭蹭,言落月柔声道:“别怕,他们已经走啦。” 无论之前经历的声音怎样嘈杂,直到听见言落月亲自确认,小青蛇才肯睁开眼睛。 瞬膜缓缓掀开,露出两颗光芒锐利的纯黑宝石。 它竖长的双眸是黑曜石一般的墨色,由于黑得太纯粹,甚至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言落月刚刚对上点漆般的蛇瞳,身体就蓦然一僵。 一股熟悉的、她曾亲身经历过的麻痹,瞬间传遍言落月全身。 与此同时,她头上还飘起了-0.5的掉血字样。 言落月:“……”等等,这个感觉…… 言落月现在知道,为什么言干说这条蛇看着眼熟了。实不相瞒,她对这条蛇也很熟。 ——似李,美杜莎! 小青蛇只张开眼睛看了言落月一下,确认她完好无损后,就重新合上瞬膜。 它闭着眼睛,摇头摆尾地游回言落月的手腕,身体卷成圆圈,然后一口叼住绷起的尾巴尖,重新扮演为一只合格的手镯。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得言干目瞪口呆:“不是,什么意思?这要是赖上我妹妹了?它、它这是在碰瓷吧!” “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宛如触碰到灵魂记忆,桑戟下意识接口道。 一听“碰瓷”二字,他就难免回忆起自己跟言落月的初见。想到这里,桑戟不由发自肺腑地说道:“没想到连碰瓷都会,那还挺般配的啊。” 言落月:“……” 戟哥,我怀疑你在针对我,并且我有证据。 ………… 在言干的协助下,言落月成功地把小青蛇偷渡回家,还给它洗了个香喷喷的温水澡。 打着夜宵加餐的借口,言落月从饭桌上薅走了一条炸小黄鱼。 把小黄鱼剃成雪白的鱼肉碎,言落月捏着鱼肉投喂小青蛇。看着它一口一片吃得很香,连尾巴都不自觉地摇晃起来,甩动得吧嗒吧嗒响。 不知为何,满满的成就感从言落月心中油然而生。 怪不得在上辈子,那么多人都喜欢去广场喂鸽子。原来投喂小动物的感觉这么爽。 即使在吃东西的时候,小青蛇也仍然乖乖地闭着眼睛,就好像它知道,自己的视线会伤害言落月一样。 小青蛇大概饿极了,有时言落月投喂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它就循着鱼肉的味道,闭着眼睛,探头探脑地往言落月的方向拱。 冰凉的小脑袋撞上手心,触感奇异而柔软,酥酥痒痒的。 言落月很喜欢这个手感,留恋地蹭了两下,才把下一块鱼肉碎喂到小青蛇嘴边。 “你不要急啊。” 小青蛇偏了偏头,示意自己有听到,随即又啪嗒啪嗒地甩起了尾巴。 言落月和小青蛇,他俩一个敢喂,一个敢吃。 等言落月回过神来时,大半条小黄鱼的鱼肉,都被送进了小蛇的肚子,原本碧绿水润的肚皮,已经撑起了一个相当明显的弧度。 言落月左看右看,总觉得现在的小青蛇,形状很像数字“5”。 “真的不能再吃了……!不要甩尾巴……你舔鱼骨头也没用……哎呀,你看,你看吧!” 小青蛇懒洋洋地重新爬回言落月手腕,它故技重施,绷紧尾巴尖想把自己卷成一个圆。 但那颗吃得滚圆的小肚皮在中间挡着,任小蛇怎么努力把自己抻长,脑袋都碰不上它的尾巴尖尖。 小青蛇:“……” 言落月当场喷笑出声,又在小青蛇充满控诉的肢体动作里强行忍住。 她用手点了点小青蛇滑溜溜的脑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难以遮掩的笑意。 “既然盘不起来,那就躺平了睡吧?” 翻出一张旧手帕,言落月叠出一张柔软的小床,就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 这张小床略带一点倾斜弧度,小青蛇刚被放上去,就十分柔软地打了个滚。 自从诞生以来,小青蛇还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地方。 它仍然闭着眼睛,看起来非常沉稳,然而滚来滚去的动作却泄露了它的兴奋。 令人敬佩的是,即使睡在这么舒适的小床上,小青蛇仍然没有忘记自己要给言落月当手镯的终极目标。 它一边左右翻滚,一边尝试着把自己蜷成卷卷。意志坚强,哪怕好几次被自己滚圆的肚子弹开也不停歇。 就这样努力了足足小半刻钟,小青蛇终于和每个把脑袋卡进栅栏里的熊孩子一样,遭到了报应。 “……” 它把自己缠成了一朵绿莹莹的祥云结。 言落月正在灯下数灵石,一转头发现小青蛇居然把自己团成了丸子,当场惊得连自己数到几都忘了。 她火速奔回床头,手动拆解,左扭扭右绕绕,终于把小蛇重新变成细细的一条。 直到吹熄蜡烛躺在床上,言落月摸摸枕边的小青蛇,仍然没有睡意。 恰好小蛇还没消食,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言落月的发梢,她就对着小青蛇喃喃自语。 “真没想到,居然能凭丹药做一单大生意。光是定金就有600灵石,我可以去挑一朵比较好的火种了。” “嗯,卖完火种以后肯定还有剩,余下的灵石都可以拿去买材料。雨姐的织藻网、哥哥的绑臂盾、戟哥的犀牙匕首……” “对了,还得给江先生买点糖呀。” 言落月扳着手指头,一边算账一边碎碎念。 她想到哪儿说哪儿,没过一会儿,话题居然飘到了她和小蛇的初见上。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一年之前,咱们两个见过面的。” 那时候,这条小蛇还曾被妖族大叔视作“魔蛇”,险些丧命。 如今言落月也学得一些观气之法,她和言干、桑戟轮流研究了小青蛇一通,丝毫没从它身上翻找出半丝魔气影子。 它仿佛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妖兽。 只不过,普通的小妖兽可不会激活《万界归一》的奇遇。 回忆到这里,言落月想起那次见面的结果,低声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小青蛇的脑袋。 “你是我的‘奇遇’,一见面就直接改掉了我一根木簪子——那可不是普通的簪子,你看,我连睡觉都离不开它呢。” 小青蛇一直闭着眼睛,还没注意过言落月的木簪。听言落月这么说,它明显愣了一下,摇头摆尾就想顺着言落月的头发往上爬。 然后,它就被无情的言落月揪住尾巴,重新拖回了手帕上。 “要好好睡觉。”言落月义正辞严地教育它道。 小青蛇:“……” 夜色渐深,言落月的眼皮渐渐粘在一起睡熟了。 听着耳边轻缓又有规律的呼吸声,原本在手帕上绷成一条,一动不动的小青蛇,闭着眼睛窸窣摸索着,沿着床柱缓缓爬下。 那张小床温暖、柔软,还伴随着很好听的呼吸声。 可它已经不能在此多加停留。 床柱笔直棱硬,难以攀援,紧闭眼睛的小青蛇刚刚爬到一半,就啪叽一声摔在床脚。 它晕头转脑地打了个滚,原本被洗干净的小青蛇,又变得有点灰扑扑的。 留意听着来自上方的动静,直到确定言落月没被自己吵醒,小青蛇才翻了个身,覆盖在双眼上的瞬膜也缓缓睁开。 有那么一个瞬间,晶莹的蛇身浮现出一道淡淡的人影,影子的颜色渐渐凝实,好似下一刻就能变成一个眉眼精致艳丽的男童。 然而在成功化人的前一刻,一道血红色的不祥印记,却先一步从男孩的皮肤下凸显出来! 男童双手卡住喉咙,未等化人成功,就重新被打为蛇形。 玲珑剔透的小青蛇痛苦地在地面上来回翻滚,头和尾巴不断撞击着地面,像是一条被放进油锅里活煎的小鱼。 在咒印的折磨下,它连竖长的蛇瞳都扩散开来,然而除了嘶嘶的抽气声外,任小青蛇如何努力,也无法口吐一句人言。 许久以后,刻骨的疼痛渐渐淡去,小青蛇才筋疲力竭地摊平。 蛇是变温动物,分明没有汗腺。 然而此时此刻,地板上却隐隐透出一个潮湿的人形印子,非常轻淡,却弥散着不容忽视的淡淡水汽。 咒印已经在慢慢松动,这个过程或许痛苦,但比起从前,总归好了很多。 上一次尝试变形的时候,在咒印的束缚下,他连一个勉强的人影都无法凝聚。 而这次,他甚至能在现实里留下些许痕迹。 恋恋不舍地翻过身,小青蛇回首,朝木床的方向望了一望。 它有意控制着视线抬起的角度,并未打扰到沉睡的言落月,只是很小心地很小心地,瞥了言落月从床沿垂下的一缕头发一眼。 他记得之前的那次见面,当然也记得那根奇妙的木簪。 他亦会记住缠住手腕时,从对方腕间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 除了被敌人捏住七寸的时候外,身为冷血动物的蛇形,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近在咫尺的温暖。 他更是……记得这个女孩儿。 小青蛇在心中默默地想道:第二次了。这是我第二次受她的恩。 只可惜,渐渐恢复的力量,已经在从它的每一片鳞片缝隙里缓缓涌现。 虽然、尽管、即便…… 可它真的该离开了。 小青蛇扭回自己的脑袋,紧紧绷住脖子,往外爬行了几步。 但一两秒钟过后,它还是忍不住绕了个圈,又懊恼地翻起尾巴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木床上,言落月还在黑甜乡中沉眠。 小青蛇围着床脚转了一圈,终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爬上低矮的柜子,冲着自己早就看好的目标伸出罪恶之尾。 它的尾巴尖一挑,就勾起了一只言落月用来扎头发的、毛绒绒、雪雪白的小发饰球。 回身一口咬住尾巴,小青蛇撕下一片晶莹剔透的鳞片,代替绒球放回桌上。 这一次,碧绿的小蛇用尾巴卷着一只白绒球,从门缝里悄悄溜走,义无反顾地行远。 小青蛇翻过门槛,再越过院落。 凌晨的第一缕曦光伴着破晓的鸡啼自天幕映下,若是此刻有人未眠,便能借着这一缕微弱的光辉,目睹到奇异的景象。 ——一条剔透如玉的小青蛇,正顺着墙根爬远。 凡是它经行过的地方,显出丝丝新绿的草色,全部一视同仁地重归枯萎。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青蛇越爬越远,而它新接触到的植物,也从草尖一直枯萎到底下深埋的根部。 这些草木撑过了严峻的冬日,顶住了早春料峭的寒风,却没有预料过这样一位意外的来客,在拂晓到来之前将它们无情摧折。 ………… 言落月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小青蛇。 她的睡姿稍微有点狂放。 自从经过言雨允许,获得了独立睡觉权以后,言落月的睡眠姿态就日渐自由。 明明晚上刚熄灯的时候,姿势还是安详的平躺,结果一觉醒来,不但平躺换成了俯卧,脸蛋也在床头压成了扁扁的一滩。 睡眼惺忪地扬起爪子,言落月迷蒙地在枕头边上扒拉两下,只摸到一张空荡荡的手帕。 言落月:“!!!” 坏了,小青蛇呢?她那么漂亮一条蛇,睡前还在她枕头边上呢。 不会是、应该不是……千万别是被她给压成蛇精饼了吧? 言落月双眼蓦地睁大,所有睡意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她一个鲤鱼打挺瞬间坐起,慌忙掀开被子翻找起来。 被子底下、枕头小蛇有没有偷偷爬进里面。 一通狂风骤雨般的搜寻以后,言落月仍然没找到任何和小青蛇相关的痕迹。 直到最后,言落月在床头矮柜上发现了一片青色的蛇鳞。 那片细小的蛇鳞相当新鲜,像是刚从身上拔下来一样,边缘处还染着一丝仍然鲜艳的血迹。 甚至顾不得披上外衣,言落月光脚握着鳞片,匆匆跑出了屋子。 小姑娘磕磕绊绊地迈过门槛,却只见晨曦照耀大地。朝阳四面八方铺设开万里金红霞光,哪里还能寻到那抹惊艳瑰丽的碧色? —————————— 小青蛇不告而别以后,言落月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只有想到自己已经赚够第一桶金,可以挑选喜欢的火种炼器,她的心情才会好转一点。 对于如何挑选火种,言落月自有一番心得,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但关于在哪儿能买到物美价廉的火种,这就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空白区。 一听这个问题,言干和桑戟也是连连摇头,对此完全没有经验。 桑戟建议言落月:“要不,你问问江先生?我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于是,当天吃过中午饭,被江汀白接走的时候,言落月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仰起小脸叫了一声:“江先生。” “嗯?”江汀白非常配合地停下脚步。 见言落月有话想说,他手指一动,腰间长剑变宽数寸,“嗖”地飞到言落月脚下,稳稳地把言落月托起到和自己平视的高度。 言落月平生第一次“被飞剑”,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江汀白问了一句“怎么了?”言落月这才回过神来,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如数问了一遍。 “唔,原来你想买朵趁手的火种。” 江汀白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微勾,就像有一条无形细线牵在他的手指和长剑间似的,引飞剑载着言落月,慢慢地往前走。 哪怕言落月只是个幼龄稚童,江汀白也没有将她的请求当成孩子话,而是认真倾听了言落月的每一条要求。 言落月说完以后,江汀白面上露出思忖之色。片刻以后,他温声道:“对于火种,我还算有些了解,你的问题,我可以解答。” “价格在五百灵石之下,就是大众所谓的低级火种。在市面上,举凡能找到的这类火种,一定都是从某朵总火里分出的火苗。对于低级火种来说,质量上的差别并不明显,所以在哪里买都是一样的。” 听完江汀白的这番话,言落月很感兴趣地眨了眨眼。 并不是因为这段话多么真知灼见,而是因为这个见解非常标准。 对于炼器师来说,低级火种就好比小学生的口算题卡,无论选择了哪个牌子,练习的效果都不会相差太多。 但没了解过炼器相关的人,就摸不清里面的门道。 而江汀白的回答中规中矩,一听就知道,他一定接受过非常正统的炼器教育。 言落月好奇道:“那先生的意思是,只要看中合心的火种,我就可以随便买了?” “不。”江汀白反而摇摇头,“我建议你去城中心的大商铺买。” “虽然各处卖的低级火种都相差不大,但你如今年纪尚幼,普通商铺的老板见了你,或许会故意诳抬市价。不如去城中心正规的大商铺,买一簇明码标价的火种来的放心。” 言落月点点头,继而追问道:“依先生看,我该去哪座城?” 江汀白眼中浮出一丝笑意:“我若说归元城,你可去得?” 言落月顿时捂脸:“先生莫要跟我说笑了。” 云宁大泽这个地方,向北临着一处魔域封印,往西就是妖兽丛生的平宁山脉。诸多妖族环绕云宁大泽而居,将整片泽地经营得欣欣向荣。 ——以上,是关于云宁大泽的官方介绍。 要让言落月来说,云宁大泽吧,它其实就是一处占地面积特别广阔的湿地。 在这片湿地里,有湖泊、有沼泽、北连魔域,西通山脉……自然风景异常出众,同时,它也异常的偏僻。 这个道理,只需举个前世的例子就能讲明白:在一个城市里,最为发达的商业中心,绝不可能建在自然环境保护区里。 所以,云宁大泽不但自己偏僻,就连挨着它的几座城池,规模也都比较小。 而江汀白口中的“归元城”,乃是以天下四宗之一的“归元宗”为基的一座千年古城。距离云宁大泽足有千里之遥,属于修仙世界中的一线城市了。 如今在学堂上课的先生,都是归元宗座下弟子,属于千里迢迢过来支教的。 此方世界里又没高铁,以言落月的修为和年纪,要想去归元城,除非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不然就只能靠做梦了。 江汀白微微一笑:“既然去不了归元城,那就去如意城吧。” 如意城,便距离云宁大泽最近的一座小城。 两人一问一答,转过一道曲径通幽的长廊,眼看快到了被言落月戏称为“教工休息室”的竹庐。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伸手猛掏腰间储物袋。 “对了先生,”言落月冲江汀白伸长胳膊,“这些给您!” 望着言落月掌心里那把花花绿绿、几乎快要捧不住的小东西,江汀白微微一愣。 原来,言落月给他抓了一把凝乳糖。 还是月明集上最贵的那种。 言落月双手捧满的糖果,江汀白只用一只手掌就接了过来。他笑着揉了揉言落月的头发,也把手伸进了储物袋里。 江汀白把手伸进了储物袋里。 江汀白开始寻找。 江汀白仍然在寻找。 江汀白在锲而不舍地寻找。 江汀白…… 最后,言落月实在看不过去了。 她小小声地给江先生铺了个台阶下:“先生和哥哥一样,都丢三落四,总是忘带东西哦。” 江汀白失笑:“是啊,都怪先生比较粗心……等等,”他眼神一亮,“我找到——” 对着自己摊平的手掌,后半句话卡在江汀白喉口,戛然而止。 只见那只白皙如玉的掌心上,俨然躺着一团可怜巴巴的空糖纸。 江汀白:“……” 言落月:“……” 她看出来了,江先生是真的穷! 没注意到言落月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同情眼神,江汀白只是微微一愣,就从善如流地把手腕转了个方向。 他神情自如地解下佩剑的剑穗,一本正经地挂在了言落月手腕上。 “喏,拿去玩吧。” 对着江汀白的剑穗,言落月足足盯了三秒钟。她终于忍耐不住,一脸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啊江先生,不是说每个剑修的剑,都是他们的老婆吗? ——结果你给宝剑配的剑穗,就是一串草编的蚂蚱,而且工艺还不怎么样,看起来非常像你自己的手工活? ——江先生,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老婆的吗?! 这一天,震惊失语的言落月在心中发誓:她这辈子,绝不要做剑修。 ………… 同为归元宗派到学堂教书育人的修士,冯小圆刚一走进竹庐,就见到素来温文尔雅的江师兄,桌上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 在看清了糖果包装以后,冯小圆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师兄居然舍得……诶,莫非师兄今早御剑回了宗门一趟吗?” 听出这位师妹言语中的调侃之意,江汀白摇头失笑。 他剥开一颗糖果,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凝乳糖都收进抽屉:“我并没有回宗。” 冯小圆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顿时笑弯了眼睛:“哦,那肯定就是学生送的了。” 她一边回到座位上,一边“很偶然”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几个草编的花环戒指、一排憨态可掬的泥娃娃、一对手工粗糙的杏花钗。 冯小圆摆出一副故作不经意的神色,仿佛漫不经心地闲谈道: “哎,学生们都是一片赤子之心。我每次上课时,看到学生们冲我仰起红扑扑的小脸,也觉得他们非常可爱啊。” 一边说着,冯小圆一边扯了扯袖子,露出手腕上琳琅作响、由几颗不值钱的漂亮小石头串成的手串来。 江汀白:“……” 冯师妹的炫耀之心昭然若揭。 江汀白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有点理解冯师妹。 ——毕竟,学生确实是很可爱的啊。 一面想着,江汀白一面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做他的手工活。 这次,他用干草给自己的配剑编了一只小乌龟,在小乌龟的爪子里,还举着枚圆圆的糖果。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旬日学堂放假, 言落月终于有空去选购心仪的火种。 正值春日,族里事务繁多,不但言雨抽不开身, 就连言干都被族人拉去帮忙。 在这种情况下,言干只好依依不舍地把言落月打包好, 亲手交到桑戟手上。 “你这趟带她去如意城,可要看好我妹妹,别把她给弄丢了。” “我妹妹, 这也是我妹妹。放心,不会把咱妹妹弄丢的。” 言干摸摸言落月柔软的头发, 望着眼前这么大的一个宝贝妹妹,仍旧感觉十分牵挂。 “真的吗, 你发誓,你立字据。” 桑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的真的, 我发——发你个头啊。你要实在不放心,干脆去我家里随便领走一个弟弟,押在手里当鱼质好了。” “咳,不至于, 不至于。”言干连连摆手。 眼看着桑戟要抱着言落月走了, 他想了想, 又迟疑着唤停了桑戟的脚步。 “那个, 嗯, 那什么……兄弟, 你家大门往哪边儿开?还有, 你家一共几个弟弟来着?” 桑戟屏住呼吸, 气沉丹田:“……滚!” 终于撵走了烦人精言干, 桑戟高高兴兴地一把抱起言落月, 又把一个小口袋挂在她的脖子上。 言落月扯开袋口翻了翻,发现里面居然是满满一袋水果干。 桑戟露齿一笑:“路上无聊了就吃点东西,看上什么东西想买了,就和你戟哥说,千万别客气,知道吗?” 言落月乖乖点头。 桑戟看了,只觉心情大好:“好,咱们这就走喽!” …… 这一路上,言落月先是由桑戟抱着,一连走出几十里地。 紧接着,桑戟到了专门的车马行,交过押金以后,花费两枚灵石租了只白鹤。 白鹤轻展翼膀,腾空而起。随着这美丽的生灵越飞越高,微冷的清风拂面而来,地上那些房屋田埂,也化成积木般的几粒。 从白鹤背上往下望去,无数条湿地水泽,都化成横贯大地的动人眼波。 言落月一眨不眨地往下看,一对大眼睛亮闪闪的。 从古到今,飞行都是人类幻想中的终极浪漫。 而且好酷啊,她还坐着鹤! 小手珍惜地抚摸过白鹤修长优美的曲颈,爱不释手地连连摩挲。 白鹤的翎羽细腻中带着硬挺的质感,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脖子,白鹤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拍打翅膀飞得更高了些。 这是只多么高傲、优雅、美丽的生灵。 言落月下定决心,等她再赚一点钱,一定要养只白鹤做坐骑。 云宁大泽距离如意城路程不短,即使租到了速度最快的飞行灵宠,也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不过这一趟走得非常值当,刚刚跳下鹤背,扑面而来的热闹人气就糊了言落月满脸。 白鹤落足的地点,正是一处张幡结彩的热闹坊市。 凤箫声动,剑影翩转,左边的酒楼有人推杯换盏,窗纸上映出歌女的舞姿,右边的茶馆里小老儿正说书,响木一拍说到兴处,换来看客满堂彩。 言落月身边,一个小贩正跨着竹篮路过,篮子里堆满花花绿绿的胭脂、香露、针线包,一边走一边吆喝,腔调拿捏得相当得劲儿。 桑戟家里虽然有钱,却也是第一次来到人族城镇。 他眼睛都看得发直了一瞬,唯独顾及着自己做哥哥的面子,镇定地咳嗽两声,把言落月好好地抱了起来。 “走,先去买你要的东西。等采购完了以后,咱们今天逛个够!” “嗯嗯,戟哥真好。”言落月眼尖,四周扫了一圈就看到了路牌,“喏,戟哥,咱们走那边。” 街道中心耸起两座显眼建筑,均是门庭若市,而且不知是巧合还是在打擂台,这两家店的门脸正好相对。 左边的那座“招鑫居”牌匾略旧,格局气派,伙计热情地在门口招揽客人。 右边的商铺“鲁氏楼”招牌崭新,门口没有招揽客人的伙计,“鲁半城”三字红章落款印在牌匾上,显得狂气横生。 显然,这两家店铺,一家是老牌产业,一家是新起之秀。 言落月想了想,先指了指左边那家,让桑戟抱她进去。 还没等走上门口,伙计见到少年人抱着个雪团子的似的小姑娘,便露出了一个诚恳的笑容。 也不独他们两人有这待遇,所有进入这家店铺的,无论男女老少,店里的伙计一律热情招待,跑前跑后,替客人们介绍心仪商品。 “两位客官,需要买点什么?只管进来看,我们招鑫居里什么货都有。” 桑戟抱着言落月,大步流星地踏进了招鑫居,姿态沉稳大方。 这虽然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但一想到要在妹妹面前做个榜样,就绝不肯在外面露怯。 不动声色地将一楼的格局尽收眼底,桑戟慢慢道:“我们要买炼器火种。” “诶,炼器火种是吧,您二位这边请。” 作为如意城中最大的两座商铺之一,招鑫居的货备十分齐全。 柜台后设置山水屏风一扇,柜台里足足陈列着四十多种炼器火种,一簇簇或橘红、或艳黄的火苗被封在透明灵珠里,生生看花了桑戟的眼。 伙计热情介绍:“咱们这儿的火种也分三种,左边的这些是低级灵火,价格在二百灵石到四百灵石之间、中间的这些是中级灵火,价格在五百灵石到一千灵石之间、最右边的这些是高级灵火啦,价格在一千灵石到一万灵石之间。客官您看好哪朵,我给您详细介绍。” 听到价格,桑戟缓慢地咽了口口水。 “妹妹,你喜欢哪朵?” 言落月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在几枚封印着低级灵火的灵珠中挑选起来。 桑戟戳戳她:“妹妹,哥哥这有钱,够你一会儿买材料的。不是说炼器师的火最重要吗,咱们要不要选朵中级灵火?” 上次跟苍狼宗做生意,三人挣到了六百灵石的定金,外加第一次卖药获得的九十一块灵石,如今都在言落月手里。 这次出门,家里人给了桑戟一些零花,他又把自己多年积蓄都带上,加起来共有上百灵石,就是怕买东西时钱不凑手。 言落月头都没抬一下:“戟哥不用,这些火差别不大。” 小姑娘稚声稚气,伙计一听就笑了起来:“客官开玩笑了,低级、中级和高级灵火,怎么会差别不大呢?” 桑戟也忍不住问:“是啊妹妹,两百灵石、一千灵石和一万灵石呢,这差别应该挺多的吧。” 就连屏风后,都有人影轻微地动了一下。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上次她问江先生灵火相关问题时,江汀白曾答曰,五百灵石以下的灵火没什么区别,她可以随便挑。 ——这是个非常标准的、受到过正统教育的炼器师能回答出的答案。 却并不是言落月的答案。 伸出粉扑扑的幼圆指尖,在一刻封印着橘红火苗的灵珠上轻点一下,言落月仰起脸来:“麻烦你们包好,我要这个。” “好嘞,清澄火一朵,两百灵石,客官您稍等。” “有炼器炉和炼器材料吗,我还想看看材料。” “是,炼器炉和炼器材料都在二楼,您二位请跟我来。” 直到小伙计引着两人上楼,屏风后才有交谈声传来。 其中一人下巴蓄须,一把小胡子梳得清通,正是招鑫居的掌柜。 至于另一人,则穿一件袖口扎紧的袍子,皮肤微黑,不苟言笑,看不出具体年纪。 掌柜一面摇头一面低笑:“丁大师,这幼儿稚语,听来倒是活泼可爱。” 丁大师表情严肃:“她没说错。” “……啊?” 迎着掌柜错愕的神色,丁大师缓慢地点了点头:“对于普通炼器师而言,低、中、高三阶,足以分出火种上下。但对精于此道的炼器师而言,火种还有另一种区分方法。” “譬如,在天地异火之下,这些凡火别说分出三档,就是分出三十档,也都没有区别。” 掌柜的听得愣住。 此刻,二楼,言落月正挑选着所需的材料。 胭脂朱砂,可以用来给雨姐精炼织藻网,选一份、贝母石,可以给言干炼制绑臂盾,挑一块、玄黄精铁,可以给桑戟打造犀牙匕首,来一颗…… 剩下要大量采购的,当然就是她接下来要做生意的炼器材料。 言落月一口气挑个不停,小伙计嘴皮子翻飞来回报名,桑戟就只有看得眼花缭乱的份儿。 他还是少年心性,见旁人做得很厉害的样子,自己就忍不住想凑凑热闹。 “诶,妹妹,这炼器的本事,我也能学吗?” 言落月一听他的口吻,就知道桑戟并不是多么感兴趣,只是见小伙伴专心致志,就想打听一下,获取点参与感。 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桑戟的问题。 “可以的,炼器入门并不难。戟哥要是感兴趣,可以先从基础手法十二式学起。” 楼下,掌柜一直专心关注着他们的动静。 听到言落月这样说,他大笑一声,悠然端起茶杯。 “错了、错了,丁大师您听,果然是孩童天真,当不得准。人人皆知炼器基础手法只有九式,这小丫头怎么说有十二式呢?” 丁大师表情凝重:“她没说错。” “……啊?” 望着掌柜猛然僵住的表情,丁大师微微地抬起视线: “炼器基础手法,最初确实有十二式。后来传承式微,最后三式‘满天星’、‘鱼龙舞’、‘千千结’因较难学习的缘故,被归类到中级技巧中……这差不多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 丁大师凝望虚空,略有些出神:“据说那些底蕴深厚的炼器前辈们,教授弟子时仍循旧例。我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假。” 掌柜的顿了顿,手中茶杯举到一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终还是悄悄地放回桌上。 言落月大肆采购一通,买了不少炼器材料,汇总起来偌大一包。 桑戟一直在心里给她算着价格,在确定这些东西加起来不过两百灵石出头,桑戟就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他带了一百多灵石,外加妹妹之前卖药挣到的七百灵石,他们还有不少钱呢! 所以说…… “妹妹,你当真不挑朵好点的火种吗?”看看旁边的小伙计,桑戟特意压低了声音,“那朵‘清澄火’,虽然名字叫‘清澄’,但连我都能看出里面有杂质啊。” 小伙计笑容可掬,仿佛连泰山在他背后落下,他也什么都听不见。 言落月哑然失笑,扭过半个小身子,轻轻地拍了拍桑戟的手。 “戟哥不要担心,那朵火确实有些杂质。但只需引焰心部分将杂质包裹,就像滚汤撇去浮沫那样把它剔出,就会是一朵很好用、很纯粹的火了。” 掌柜竖起耳朵等了半天,终于听到这句话,当即“哈”了一声。 “大师您听,这回可确实是小孩子奇思妙想了吧。众所周知,火焰之中,焰心温度最低,她又怎么能用低温的焰心,剔去外焰都炼不化的杂质呢?” 丁大师默默地看着掌柜,没有立刻说话,向来严肃端庄的目光里,竟然含着一丝淡淡的同情。 “……啊?我又错了?” 丁大师偏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曾听说,在炼器的高阶技巧里,有一式‘浪淘尽’,可以提取出更加精粹的火种,论其原理,确实是引内焰而驱外焰。好友,你……” 掌柜的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露出一丝微微苦笑。 “唉,依我看,我还是别说话了。” …… 言落月终于选好所有材料,回到一楼结账。 不等账房打完算盘,就另有一个伙计近前,双手奉上一块鎏金木牌,态度毕恭毕敬: “这牌子是赠予贵客的,持此牌者,在招鑫居内采买都打八折。另外,贵客若是有什么炼器成品,我们招鑫居也愿高价收购。” 桑戟又惊又喜,还有些警惕。 他伸长脖子左右看看,语气略带犹豫:“这牌子怎么不给别人,专给我们啊。” 伙计十分客气:“小人眼拙,不知何故。不过,掌柜让我将牌子奉给贵客,自然有我们掌柜的道理。” 言落月扯了扯桑戟的袖子。 “戟哥,你就收下吧。” 望着那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招鑫居掌柜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能以稚岁幼龄掌握这样多的炼器道理,也不知这位小姐是谁家高徒。” “我本想派人护送他们回府,又怕姿态谀媚太过,不但结交不成,反而惹得那位大人不喜。也只好留下一线缘分,盼得日后有机会结缘罢。” 丁大师缓缓点头:“好友,你终于做对一件事。” 掌柜抬起袖子遮脸,连连朝外挥手:“大师,您就莫要取笑我了。” 丁大师道:“若说那位小姐的师承……” “大师,您知道?” 丁大师眉心微聚:“她系在荷包上的那串剑穗,我不久前曾经见过。” 掌柜努力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小姑娘荷包上的挂饰,仿佛是一串童趣十足的草编蚂蚱。 “这……世上的草编蚂蚱,应该都差不多吧?” 胆战心惊地盯紧了丁大师摇头时的细微动作,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是不是又错了?” 难道那并非一串普通的草编蚂蚱,而是他看不出的什么炼器法宝? “那确实只是一串普通的草编蚂蚱,没什么特异之处,但……” 不知想起什么,丁大师欲言又止。 ——但,能丑成那样的草编蚂蚱,他这辈子,确实只在那位江剑君的佩剑上见过一回啊!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两人刚迈出招鑫居的大门, 桑戟就把小姑娘一把捞起抱在手臂上,兴奋地颠了颠。 言落月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又想把我抛高高,是不是? 承认吧, 一个鳄鱼想玩抛高高的前摇动作,是掩盖不住的! “哈哈, 就是在家里跟臭小子们闹习惯了,不是故意的。”桑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迅速岔开了这个话题。 “掌柜的那个鎏金牌子是送你的吧, 一定是你采购时眼光毒辣,被他们看出了你的本领。真厉害啊我妹妹, 连普普通通买个东西都能这么……” 话刚说到一半,桑戟就把兴奋的尾音吞进嗓子里。 言落月顺着他此时的目光方向看去, 下一秒钟,当即心中一惊。 只见对面那座气派商铺门口, 一位又高又瘦的中年修士正提着长衫,迈过鲁氏楼的门槛。 那位中年修士的相貌相当眼熟,正是不久之前,在月明集中追查小青蛇, 宣称要把它的皮剥下来, 给少主做件笔撑的首领修士! 这修士的心思极其精细缜密, 哪怕当时对着的只是个妖族小姑娘, 都要先唬诈一番, 再仔细检查衣袍底下不可。 言落月刚看到这修士, 下意识就想扭头偏开视线, 却被桑戟眼疾手快, 用一个捂嘴的动作, 把她整个小巧的下巴都固定住。 下半秒, 桑戟若无其事的嗓音,在言落月的小脑袋上响起。 “……连普普通通买个东西都能这么幸运,为了庆祝我妹妹的好运,咱们去茶楼点壶茶,吃几盘点心吧。” “好啦,你看哥哥都答应你了,就别和哥哥置气了,回头看哥哥一眼好不好?” 说完这话,桑戟才缓缓放开握住言落月下巴的力道,示意她慢慢转过头来,把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言落月瞬间领悟其中道理,依言照做。 桑戟抱着小妹妹,脚步轻快地钻进了最近的一座茶楼。 他前面几步演得还像,就是在踏入茶楼的那一刻,动作仓促得仿佛有鬼在身后追他。 直到问跑堂要了一间二楼包厢坐定,确认身后没有动静,桑戟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呼——幸好啊妹妹,幸好今天你哥没跟来。” 即使在非常嘈杂的噪音里,人也能一下子辨认出自己的名字。 而高阶修士在这方面的本领,就更加了得。 他们神识敏感,对于关注着自己的眼神和言语,都极其敏锐。 像桑戟和言落月这样,看到他后再缓缓收回的,乃是街上普通闲汉的举止,无须在意。 但言落月要是看他一眼又迅速抽回目光,那就显示出她心里有鬼,反而会让人留神。 所以说,幸好他们今天没带言干来。 不然依言干那个直肠子,一旦当场哇哇出一句“诶你们看,那不是那谁吗”,那肯定会点对点地吸引到对方注意力。 这里可不是妖族盘踞的月明集,这里是人族的如意城啊。 茶馆和鲁氏楼形成了一个斜对角。坐在二楼包厢里,正好能看清他们大堂中的动静。 言落月假装张望风景,实际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鲁氏楼大堂扫过。 只见那首领修士刚一进门,鲁氏楼掌柜就恭敬地迎了出来。 这两人显然极为熟稔,鲁氏楼掌柜的又是命人奉茶又是让伙计给摆点心。 他们说了一小会儿话,修士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储物袋递给鲁氏楼掌柜,又被那掌柜亲自送到门口,摆摆手走人了。 直到确认修士离开,桑戟才把心落地。 他把茶单交还跑堂:“来壶清茶,再来这几样点心。” “好嘞,客官您稍等。” “等一下。”言落月口齿清脆地叫住跑堂,“我和哥哥第一次来如意城,想买东西,你有什么推荐的没有?” 跑堂的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乐了:“这不就巧了,您出了咱们茶楼,往前直走两步,招鑫居和鲁氏楼,都是买东西的好地方。” 言落月高兴拍手:“鲁氏楼,这三个字我认识——哥哥你看那个红章章,上面写的字是不是‘鲁半城’啊?” “小客官真是聪明伶俐,这鲁家掌握着咱们如意城一半产业。咱租的铺子是鲁家的、买的东西是鲁家的、就连城主大人的姑爷都是鲁家的,可不就是‘鲁半城’嘛。” “哦?”桑戟抓了把灵珠放在桌上,“鲁家这么厉害,招鑫居也敢在它对面修得好气派铺面,跟它面对面打擂台?” 跑堂的眉开眼笑地收起灵珠:“这您可说反了。论起先来后到,鲁氏楼才是后盖的。自从二十年前,鲁家出了位了不得的少主人,鲁家才发迹成如今的鲁半城呢。” 在跑堂的口里,那鲁家少主人乃是个了不得的天才。 他三岁炼气,二十二岁便已筑基,更是在十四岁那年自学成才,成为一名优秀的炼器师。 如今他已二十四岁,才华横溢,而且能够从容炼出灵品法宝。 鲁家这半城产业,倒大半是靠少主人的炼器本领赚来的。 说到此处,跑堂脸颊生光,与有荣焉,就连桑戟眼中都不由闪过惊叹神情。 唯有言落月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对炼器师的衡量标准。但无论那少主人如何天才,行事作风都太过骄妄。 只为了想要个笔撑,鲁氏少主就派人不依不饶地追捕一条小蛇,检搜月明集。 言落月当初还觉得,那带头修士好狂的做派。 如今亲眼看见“鲁半城”三字印在落款上,她这才知道,原来在鲁家自己的地盘上,他们的做派还要更为咄咄逼人呢。 恰好此时,茶馆说书老头响木一拍,清清嗓子。 “今儿咱们就讲一讲鲁家少主人新炼的灵品法宝。” “各位看官都知道,法宝共分六等,上三品是仙品、天品、地品;下三品是灵品、玄品、黄品。上三品法宝有机会蕴养出器灵,下三品则没有这份机缘。当今世上,能炼出灵品法宝的,便可称一声炼器大师……” 言落月正听得全神贯注,一楼就有人笑骂一声。 “嘿,茶老儿,知道老板租了鲁家的铺子,那也没有天天只说鲁氏少主人故事的道理啊。今儿你换点新鲜事说,不要翻来覆去嚼那烂茶渣子。” 一楼厅堂里,瞬间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桑戟悄悄跟言落月咬耳朵:“其实我还挺想听的。” 言落月默默点头。 但说书人显然要以大多数人意见为重。 他赔着笑脸给四面打了个揖:“好,那就依诸位客官所言,小老儿说点近来的新鲜事。” “话说离如意城三百里,有个门派叫苍狼门,门中好汉各个都是体修。这苍狼门弟子倒拔垂杨不在话下,练得满膀子疙瘩金刚肉……” 苍狼门,不正是跟他们定下丹药生意的门派吗? 言落月下意识便挺起腰杆,竖起耳朵。 只听那说书人口若悬河:“……近来听说,苍狼门新得了一味好药。凡是宗门弟子出去打擂,受伤了便将那黑玉般药膏一抹,是那见血的立刻结痂、断骨的当即合拢、豁肉的绷皮、积血的化瘀。您道那神药名字叫什么?” 客人已经听得入神,连连追问:“叫什么?叫什么?” 言落月和桑戟对视一眼,像是两只偷油的小老鼠一样偷笑起来:当然是叫甜滋滋美味糕啦。 啪!说书人猛一拍响木。 “原来那神药,正是叫作‘小王八膏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体修不一向管他们的铜皮铁骨叫王八壳子嘛,这药膏名又促狭又应景啊。” 在满茶楼的欢声笑语里,唯有言落月的笑容还没等完全绽放,就已经先一步僵在了脸上。 ——不,等等,你给我说清楚! 好好的膏药,怎么就变成小王八膏子了?哪里就小王八膏子了! 她不服啊?! —————————— 桑戟带着言落月回到龟族族地时,言干已经在族地大门口翘首以盼多时。 他伸出手来就要抱回言落月,却被桑戟一把抓住。 “等等,哥们儿,我得提前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言干疑惑地看他一眼,“我还想跟妹妹说个事呢。” “非常重要的事,你就过来吧你。” 桑戟把言干拉到一边,将自己在外的见闻说了,尤其强调了鲁家的嚣张气焰,还有那名首领修士。 “所以下次咱们去如意城的时候,如果再遇到那人,你可不能盯着不放。” “还有,我见那鲁家行事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所以过两天还是去月明集,淘腾些变装的东西,别让人再认出妹妹。” 见言干全都答应下来,桑戟这才把他放开。 “对了,你要跟妹妹说什么?” 言干指了指族里的方向:“我们大长老今天终于从冬眠里醒来,给族里孩子开蒙授课了。我想问妹妹,她要不要去听一听?” …… 言落月当然要听。 她虽然已经在归元宗开班的学堂内上课,但龟族的族内辅导,显然更有针对性。 对于马上要突破炼气前期、升入炼气中期的言落月来说,这一课是绝对不容错过的。 摆弄炼器材料的事都暂时后放,言落月精神抖擞,当场赶往族地内的学堂。 她到得有些迟了,学堂里已经坐满了龟族的小孩子。 相较于教室里其他少年儿童,言落月明显是其中年龄最小、身材最Q,四肢最圆短的那个。 也难怪,毕竟和她同一批孵化的小龟们,现在多半还在家里啃小脚丫呢。 大长老须眉俱白,端坐在教室最前端的蒲团上,面朝着族里的孩子们,见言落月来迟了也并不恼怒,只是和蔼地笑了笑。 他那一大把雪白的胡须动了动,声音从中慢悠悠地传出来。 “不——要——急——,找个——地方——坐好——就是——” 大长老刚刚说到“急”字,言落月已经在蒲团上落座,等他说到“是”字,言落月都已经端正坐好,等了足足半盏茶了。 默默地揉了揉自己鼻尖,言落月暗暗想道:要是放在游戏里,大长老简直是一举一动自带延迟啊。 幸好龟族没有升旗仪式。 不然要是在升旗仪式上请大长老讲话的话,八百字的稿子,他能生生从天亮念到天黑吧。 慈爱的目光依次从族中小龟们脸上掠过,大长老不紧不慢地问:“都——到齐——了——吗——?” 受到大长老的影响,小龟们也都不自觉地拖长了腔调。 “到——齐——了——。” “好——”大长老和颜悦色,“那我们——现在——开始讲课——” 仙风道骨的老人,不疾不徐地掸了掸自己的袍角,又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言落月眼睁睁地等着,看到夕阳的光带从自己手腕,攀爬上自己的膝盖。 “听——我——说——。我们——龟族——修行的——前提——,首先——是要——活着——。” 言落月:“……”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世上每一个种族的修行前提,肯定都是活着,这还用特意拿出来说吗? 结果下一刻钟,大长老就慢悠悠地说道:“那现在——,来——,你们——体会一下——活着——的——状态。” 言落月:“……” 听君二席话,如听二席话。 她左右看看,发现不止自己对此感到迷惑,身旁的小龟眼中都挂满了浓浓的问号,现场打印一下完全可以当表情包用。 言落月等了又等,大长老却不再开口了。 言落月只好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感受了一下灵力在经脉中游走的状态,最后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头脑风暴。 当她依次把这些都感受完毕后,言落月环顾教室,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此刻,屋子里有几个年纪小的龟族,已经被这慢悠悠的授课节奏哄睡着了。 大长老终于开了尊口。 “修炼——的——其次——,是要——自在的——活着——。” “来——,我们——再来——体会一下——自在活着——的——状态。” 言落月:“……” 言落月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在活着的状态”。 她只知道,眼前这一课,大概叫做龟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看见。 看看整间教室吧,小龟们已经睡倒一半儿了喂! 大长老仍旧和颜悦色,就像没看到底下的学生都已经睡过去似的。他用非常纯正的龟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以龟速把茶杯放回原处。 “那么——,修炼的——最后——一条要点——,就是要——宁静安逸的——活着——。” “我们——最后来——体会——” 后半句话,言落月直接没听。 她总结了一下这堂课的课堂笔记: 1.活着。 2.自在的活着。 3.宁静安逸的活着。 好家伙,敢情大长老还是个出色的梨花体诗人。 眼看满教室里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小龟都迷迷瞪瞪地坠入梦乡,言落月终于忍不住举起手臂。 “长老,关于龟息功的修炼,我有个问题想要……” “不——着——急。”大长老含笑摇头,“你——先把——这课——学会。” 言落月咳了一声:“我现在,可能有点宁静不下来。” 吐槽欲占据了她此刻的心灵世界,根本停不下啊。 大长老思考了一下。 两盏茶以后,他抬起手来,和蔼地隔空对言落月做出摸头的动作。 “没——关——系——,孩子——,我——赠你——两件助力——吧。” 终于要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吗? 言落月期待地瞪大眼睛。 大概三分钟后,两件物品悬浮着落在言落月面前。言落月只看了一眼,就抬起爪子捂住了脸。 大长老赠给她的两件助力,既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是什么功法口诀。 那是一条小被子,还有一只花枕头。 言落月:“……” 懂了,原来你们龟族的开学第一课,还真就是教怎么睡觉呗! 言落月无语地裹紧了小花被进入梦乡,一觉醒来,晨光熹微,已经是天亮。 完全出乎言落月的意料,她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 更出乎言落月意料的是,只是睡一觉的时间,她竟然从炼气前期升到了炼气中期。 离谱。离大谱。离离原上谱。 啊,不是,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你们这《龟息功》,还能一边睡觉一边练的? 言落月呆呆地抱着怀里的小花被,连两只大眼睛都失去了高光,整只龟陷入了深深的、对人生的迷茫。 难道龟族的修炼真谛,真就是生命在于静止吗?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二合一【含40000营养液加更】 冷静下来, 言落月环顾四周。很快她就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屋子里的其他小龟实力都没有明显的突破。 对于这别出心裁的一课,醒来的大家纷纷忍不住交流起心得。 “很安宁, 很舒服, 好像睡着了一样。” “额, 这个嘛, 我们应该确实是睡着了?” 言落月等了一会儿, 在讨论进行到最热火朝天的时候插了一句:“大家修为都有上涨吗?” “没有啊。” “我也没有。” “我稍微有一点吧, 不过并不多。” 向周围挨个问了一圈后,言落月终于确定,其他龟族虽然在修为上进步不大。 但感悟过大长老的言传身教以后, 他们的思维境界有了明显的突破。 就比如说…… “我悟了,龟生苦长,我们慢慢修炼就是, 何必执着于一朝一夕呢。” “是啊是啊, 反正活得久,开心最重要。只要保持好心情, 没准还能活得比那些夜以继日的修士更长呢。” 还有更想得开的龟族, 当场表演了一个“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哈——欠——” 打完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哈欠,这只小龟施施然地躺倒在地。 他顺手把言落月膝盖上的小花被扯过一角, 在肚皮上盖盖好, 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甜蜜的小呼噜。 言落月:“……” 好家伙,这可真是躺平从娃娃抓起。 龟族, 不愧是你。 言落月心情复杂地走出学堂, 正碰上大长老在练武场打王八拳。 只见大长老一招一式虽然缓慢迟滞, 但动作大开大合, 自有一股从容气势。 言落月驻足品味了一会儿便心悦诚服,只觉大长老深得王八要义。 别误会,她不是说大长老打拳打得好。 要知道,王八拳的特点就是刚猛且快、招式简单。 但以大长老目前的速度,还不等他胳膊完全伸开,就已经够鲁智深锤死镇关西八次了。 由此可见,在过去的若干年里,大长老必定把龟族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练拳都能练出一副对自己生命力极其自信的样子。 言落月沉默片刻,无语凝噎的心情又增加了三分。 稍微犹豫了一阵,言落月还是乖乖等到大长老这套王八拳耍完,在休息的间隙里,上前对大长老行了个礼。 “长老,我有一事请教。” 大长老和蔼可亲地对言落月点点头:“不——着——急,你——慢慢——说。” 言落月的语气里,略带着几分踌躇:“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的修为有了突破。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并不是偶然,不知长老可愿教我?” 大长老呵呵地笑了,极其、极其、极其缓慢地抚摸了言落月的发地里干一天活的老牛都不敢这么歇。 “好——孩——子,你——看——” 言落月晃晃脑袋,睁开眼睛一个激灵,才发现大长老在摸头的时候,顺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盆野花托在掌心。 他把那盆小花递给言落月,语速依旧不疾不徐,个中韵味却意味深长: “你——看——它,该——发芽——的时候——发芽,该——开花——的时候——开花。”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言落月恍然大悟。 她捧着花盆,望着那朵不起眼的淡黄色野花,脸上渐渐浮现一丝兴奋之色。 “我明白了,长老。您的意思是说,一张一弛才是正道。先前的那些日子里我苦苦修炼,绷得太紧,所以昨天放松一下,就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效果。” 言落月高高兴兴地给大长老鞠了一躬。 “谢谢大长老,大长老再见!” 直到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从练武场完全消失,大长老才慢悠悠地念完自己的下半句话。 “你——看——这花——,也——没像你——似的——想——这么——多啊。” 而在言落月离开演武场的第二炷香后,大长老无力地伸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抓取的手势,就像是想要挽留些什么。 他很怅然地阻拦了一下:“等——等——,我的——花——,还我……” 这丫头也太快了,怎么都不听老人家把话说完,就先把他养的小花给连盆端走了。 唉。 这么多年来,大长老养的花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枯死。 这盆花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养活的啊。 —————————— 言落月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窗台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花盆放好。 按理来说,像是这种随处可见的浅黄色小野花应该很好养活。 但不知为何,大长老送给她的这盆花,却显得有点蔫蔫的。 言落月踮起脚来查看了一下土质,随即便发现,花盆边缘甚至都出现土地沙漠化的现象了。 言落月:“……” 啊,这个,怎么回事。 大长老究竟多久才给花浇一次水啊。 光是看着这盆花,言落月几乎就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幅画面: 【大长老慢悠悠地说:“好像该给花浇水了”。 半刻钟后,他刚拿起喷壶,洞府里就探进一只脑袋:“大长老,有事找!” 一个时辰以后,大长老终于送走客人,说上一句“好像该给花浇水了”。 一刻钟后,他刚找到喷壶,传讯灵石忽然响起:“大长老,我能不能请教您一个问题?” ……】 挥手打散那副栩栩如生的情境,言落月感觉,自己猜中的应该就是真相。 难怪大长老只养野花。 照这个栽培法,除了野花之外,别的长老也养不活吧! 由于昨天在教室里睡过了头,言落月回家的时候,言干已经上学去了。 他还给言落月留了张字条,让妹妹放心在家里呆着,他会替她跟学堂请假的。 至于言雨,如今孵化房虽然没有需要照顾的小龟,但她在族里还有其他工作要干。 换而言之,家里现在只剩下言落月一个人了。 幸好她并不是真正的幼年熊孩子,不至于搞出什么“水淹七屋”、“口红做壁画”、“菜油面粉和泥巴”、“把父母的套套全都翻出来吹成泡泡”等令家长心绞痛的骚操作。 言落月只是矜持地往厨房里走了一圈,确认言雨在蒸笼里给她留了包子后,就顺手端着一只接满水的海碗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一整天不用上学,家里还没有大人,言落月正好能把新买的灵火剔炼一番。 将那只海碗平放在桌上,言落月拿出贮存着火种的圆球,打鸡蛋似地磕破水晶球的外壳,让那簇橙红色的小火苗落进碗中。 下一步,当然就是用筷子将蛋液搅拌均匀……咳,开玩笑的。 言落月掐了个手诀,看姿态,正是炼器时间高阶手法之一“浪淘尽”的起手式。 自身的灵力被言落月捻成一股,送进焰心,由内向外有规律地振荡起来。 后一波紧压着前一波的浪脚,一时之间,宛如海潮沙沙地扑打在岸边。 这个过程看似容易,实际浪潮每涌起一次,言落月的手势就会变动一次。 “浪淘尽”核心手法共有六十四大式,每一式都配有十八个小变化,至于操作时究竟要选择哪种变化,还要根据火焰的具体情况判断。 在冶炼期间,八式手法为一组,每组之间不可间断。 换而言之,言落月必须要在半秒钟内判断出火焰的变化趋势,再同时打出相对应的口诀。 整个过程中,眼到、手到、心到缺一不可。 这门手法如此难学,难怪“浪淘尽”会被列为高阶手法之一,在普通炼器师间近乎失传,连招鑫居的丁大师都只听过一个名字。 而像“浪淘沙”这样困难而隐秘的炼器手法,言落月还掌握着上百个。 一连操演了十六式,言落月丹田灵气见底,这才打出一记“暂封”的手印,盘膝坐下,徐徐吐出一口长气。 海碗里的水分已经被烤干了一半,而碗中托起的火苗也澄澈了许多,和“清澄”之名越发吻合。 其实,在言落月原本的预计里,她用完前八式以后就该暂停调息。 但昨天一场好梦,让言落月迈入炼气中层的门槛,也令她的灵气几乎翻了一番。 所以,照目前的进度下去,言落月只需再休息两次,就能把灵火中的杂质都剔除干净了。 不仅如此,冶炼灵火本身的过程,亦让言落月对自己新获得的灵气越发适应。 现在言落月御起灵气,已经比最开始顺手多了,接下来的过程里,她的速度肯定还能更快些。 就这样接连施法四次,灵火中所有杂质都被剔除,一簇手掌大小、清澄透彻的火焰终于成功出炉,看起来简直能治愈强迫症。 言落月变化着角度欣赏着最终的成品,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虽然距离上次摸炼丹炉已经间隔许久,但她的手法还是没有生疏的嘛。 笑眯眯地擦去额上的汗水,言落月看了看窗外日头,发觉上午时光已经悄然飞逝,太阳高高地挂在正中,院子里的树影变得又短又粗,已经是大中午了。 午饭过后,言落月从储物袋里取出炼器所需的材料,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按顺序摆好。 随即便是开炉起火,将所需的材料依次投入炼器炉中。 经她炼制的第一样法器,既不是防御法宝也不是兵刃,生就一副乌漆墨黑、肚皮滚圆、看起来十分敦实的怪模样。 等到下午,言干和桑戟一同放学回来,两个人围着言落月的炼器成果团团转了好几圈,硬是没有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言干的思路比较凶残朴实:“妹妹,你是炼了个铁墩子,准备等敌人近身后就拿这个砸死他?” “好奇怪啊,这看起来像个炉子。”桑戟的猜测则比较贴近事实,“妹妹,你难道是用炉子炼了个炉子吗?” 这怎么像是在鞋子里又套了层鞋子,听起来感觉这么奇怪啊。 言落月哈哈一笑,将一块灵石塞进炉身小口,又扳下了“炉子”上的一只炉耳。 下一弹指,这奇形怪状的大鼎鼎口有火光冲出,规律的机械声也从炉肚内部传来。 一时半刻以后,炉身上一张铁板打开,晶莹剔透的黑玉药膏,伴随着浓烈扑鼻的甜香,从出口源源不断地流淌而下。 桑戟和言干用力地嗅了嗅,异口同声道:“这是……甜滋滋美味丹!” 言落月悠然点头:“是的,正如你们所见,我做了一个自动炼药机。” 这里面的原理,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在于,甜滋滋美味糕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在最后一步淬火时,只要能掌握“满天星”的炼制手法,便可获得完美的丹药。 所以,言落月先用玉简复制了自己的手法,再用天星玄铁、飘霜宝铜等材料制作核心机关。 最后,她再炼制几个定时添加丹药材料的部件,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有了这部自动炼药机。 虽然它只能炼制甜滋滋美味丹,其他丹药都无法制作,但却胜在省心,并且用机器取代了人工。 把这个过程简单讲述一遍,言落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这样一来,咱们很快就能赶制出第一批药物,等下次月明集时交给苍狼宗了。” 桑戟和言干听得一愣一愣,满脸都写着“还能这样”的震惊。 “居然还有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没听过。妹妹你也太厉害了吧。” 言落月不在意地摆手一笑:“这刚哪儿到哪儿啊。我还没组装出自动炼器机呢。” “——嘶。” 两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等等,炼器还能自动的?” 可你刚刚不是提到过,甜滋滋美味丹是因为全程只需用到一种淬火手法,原理简单,这才能被复制的吗? “当然能。”言落月淡定又平静,“就拿戟哥的犀牙匕首为例吧,你这匕首一共经过五种不同手法的淬炼。” “而我可以把这五种手法都单拆出来,一个核心部件复制一种手法,再用传送带将相五个部件连接。” 言干没有完全听懂,但他感觉,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对他缓缓开启。 “这么说……” 言落月:“对,只要材料足够、能量足够,无数把一模一样的犀牙匕首,就会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 ——这种生产方式,就是后世最常用的流水线。 目瞪口呆的言干:“……” 感觉自己活在梦里的桑戟:“……” 桑戟干咽了一口口水,他拔出自己的犀牙匕首左看右看。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才过了半盏茶时间,自己心爱的定制武器,居然就有变成大街货的危险。 看着两个哥哥恍惚的表情,言落月偷偷笑了一下。 以当下的大环境而言,她的流水线设想,还只在理论上成立。 比如说,每个核心组件里都要配一朵灵火驱动,而言落月现在手里只有一朵火;再比如,质量稳定的原材料不知去哪里进口:又比如,修真界里或许不需要这么多把犀牙匕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每个核心组件,全都要根据灵火状态量身制作。 这对炼器师的能力、眼力和经验,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单以这部“自动炼药机”来说,哪怕是言落月这样的炼器大师,也得每隔三天就把核心组件拆出来,根据清澄火的状态调整一遍呢。 现在的修仙界,或许还没做好工业化准备,建立起一套有组织的机器系统。 不过以后嘛……嗯,谁知道呢。 这台跨越时代的自动产品,目前只在言落月的小院子里炸开一场小小的风波。 就像是投入井心的一颗石子,将涟漪震荡开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这件事留下的后遗症是:言干每次经过那台自动炼药机时,都忍不住对这个黑乎乎的铁东西行注目礼。 虽说他对炼器一窍不通,但每当看到这台自动炼药机时,言干都能感受到一种掌握了核心科技的牛逼。 ———————————— 自动炼药机不知眠休,很快就制作出了足数的甜滋滋美味丹。 言落月提前联系了苍狼宗的账房师叔,和他约好在下一次月明集时见面交货。 月明集五天开放一次。 这一回,桑戟和言干都提前写好了作业,没被留堂。讲台上,先生刚说一下课,他俩就揣起言落月,一阵风似地刮出了教室。 先生:“……” 对着学生浪飞的背影瞪了会儿眼睛,又回忆起学生们平时的作业质量,先生当即重重地一拍桌子: “平时来上课的时候,怎么没看你们这么积极啊!” 由此可见,无论古今中外、修仙还是工业,老师们的心情,大抵都是差不离的。 ………… 月明集上,桑戟还没忘记要给言落月挑选变装物品的事。 他抱着言落月,在各个摊位上左看看,右瞄瞄,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好东西。 “你这卖的是不是那个……改头换面果?时效有多久?” 摆摊的摊主不知道是什么妖类,他生就一只大鼻子,发际线后移得厉害,长相显得很不高兴。 言落月总觉得摊主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摊主一张口就是一股海蛎子味的口音:“小哥识货,正是改头换面果哟,时效半个时辰哦。” 桑戟捡起一颗紫红色的小果子看了看,又把东西放下:“是真货吗,你能验证一下吗?” 摊主爽快地从摊子上捡起一颗果子塞进自己嘴里:“行,小哥你看好。” 下一秒钟,稳坐在桑戟臂弯里的言落月,猛地弹跳了一下。 不怪她反应如此激烈。 关键是,摊主现在展示出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只见摊主刚把果子一咽下肚,五官就瞬间随机乱序排布:他一只眼睛留在额头上打竖,一只眼睛搬家到下巴上居住,鼻子当场扭转二百七十度,嘴巴跑到脸颊上开了个铺。 言落月:“……” 好家伙,这是真-字面意思上改头换面。 言落月大开眼界,言落月叹为观止。 桑戟颠了颠手臂上的言落月:“怎么样,妹妹,吃完这果子后,保证谁都认不出来,你喜欢吗?” ——废话,五官都碎成一把拼图了,谁要这样还能辨认出来,那不得当场叫声“亲妈”感谢他的辨认之恩。 言落月实话实话:“……不喜欢。” 吃完这果子以后,长成什么样子都随机得跟抽盲盒似的,她可没有这种兴趣爱好。 摊主仿佛看出了言落月内心的抗拒,脸颊上的嘴唇微微咧开,两条翻转的眉毛也飞舞起来。 他咬了咬牙:“要是这样的效果你们都不满意的话,我……我还有些加强版的改头换面果可以卖。” 言落月忍不住问道:“加强版是什么效果啊?” 普通版的表现形式都这么惊悚,像是一摊打乱顺序的平面拼图了,加强版的话……难道会让整张脸变成自由组装的乐高积木? 摊主自豪地说:“加强版的果子吃下去,八条肢体可以随机变幻位置!” “……” 等等,八条肢体? 言落月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 “那个,冒昧问一下……摊主您的种族是?” 摊子很自然地回答道:“章鱼啊。” 言落月:“……” 对不起,打扰了。 难怪能拿出这种阴间东西,原来您就是伟大的天主克苏鲁。 还有,她终于知道这位摊主带给她的眼熟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光脑门、大鼻子、不高兴脸……这不活脱脱是个章鱼哥嘛! 加强版改头换面果的效果一经透漏,连桑戟都露出三分敬而远之之情。 只有言干摸摸下巴,眼中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 “你们都不喜欢吗,我觉得听起来很酷啊。” “那你去吃吧,哥们儿。”桑戟拍拍他的肩膀,“别怪我做兄弟的没提醒过你,这果子吃了以后,你会有一半的几率,上个厕所得用脚丫子擦屁股。” 言干:“……” 尽管言落月坚决不肯服用这种小果子,但他们还是把摊子上的改头换面果全都包了。 用桑戟的话来说,这种果子很不容易碰到,是海族特产。 何况章鱼哥开出的价格也不贵,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 连言落月都没提出反对意见:她虽然自己不吃,但有机会拿去给别人吃,也是很好的嘛。 言落月刚刚表达了一点自己的意思,三人就不由相视一笑,眼中流转着捣蛋鬼的惺惺相惜之情。 言干还记得如意城里,言落月和桑戟差点被那天的首领修士撞个正着的事。 他把果子收好,语气中带着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忧虑。 “妹妹不喜欢吃这个的话,下次再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呢?” 言落月摆摆手:“这个简单,我炼一件可以隐藏气息的斗篷就好了。” 话音刚一落,她便发觉言干和桑戟全都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目光别有深意、双肩抖动得厉害,显然是在强行忍笑。 “……” 低头看看自己短手短脚,言落月恍然大悟,并且恼羞成怒。 “——身高的问题,我垫一双内增高就可以了!” “哈哈哈哈,看你这小模样,一双内增高恐怕是不够啊,妹妹。” “妹妹别着急,你看,那边正好有卖高跷的,哥哥帮你买一双啊哈哈哈哈哈!” 言落月暴怒地蹬了蹬自己悬空的小腿儿,并且在心中大声地呼唤起这两位哥哥的名字。 ——戟吧!干!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含感谢30000收加更】 三人都觉得上次的茶摊风水不好。 所以这次和苍狼宗会面, 大家把见面地点定在了月明集中间的一座抄手摊。 苍狼宗派来的代表,仍然是体修伍平原,还有那位沉默寡言的账房师叔。 言干先交付出两缸甜滋滋美味丹,让账房师叔验了货。 确认无误后, 大家先是每人点了一碗红油抄手, 一边香喷喷地吃着, 一边互相寒暄。 常言道一回生, 两回熟。 桑戟这次谈起生意来, 可比上一次要沉得住气多了。 他先喝一口辣滋滋的面汤, 对着账房师叔露出了个笑模样: “咱们已经签订了这么好一份契约, 论理也不算外人, 都是自家兄弟。老哥哥, 容我打听一句,你们最近有准备没有?” 门中兼任的账房师叔和伍平原对视一眼, 随即两人同时开口。 伍平原问:“小大师, 干啥突然就给我降辈了啊?” 账房师叔问:“不知你们说的,是关于什么的准备?” 下一秒钟, 账房师叔抡起蒲扇大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伍平原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 好像要倒带抹去三人先前的记忆一样,账房师叔面色如常,用一模一样的语气重新问道: “不知你们说的, 是关于什么的准备?” 言干:“……” 言落月:“……” 桑戟:“呵、呵呵, 问得好,那自然是关于英才会上,周边宗门招生的准备了。” 原来关于宗门纳新, 云宁大泽向来有个不成文的惯例: 每过十年, 附近的宗门都会派人相聚在英才会, 各自展示自己宗门的种种优点,为自己门内甄选优秀的新血液。 日久天长,每到这个时候,想要拜入宗门的散修和具有资质的少年人,都会络绎不绝、慕名而来。 哪怕他们最终无法被宗门收入座下,见识一下大千世界的风光总是好的。 这个惯例甚至辐射到了周边的数座城镇。 据言落月打听,苍狼宗便是惯于在英才会上招新的宗门之一。 账房师叔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捋了捋下巴上的那撮胡须。 “不瞒三位小友,这次的英才会,我苍狼宗确实打算参加。只是这和准备有什么关系呢?” 眼中光芒一闪,账房师叔试探性地问道:“莫非,三位小友有什么新丹药……打算贩售给我宗吗?” 桑戟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和言干怀中的言落月对了个眼神。 下一秒钟,他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哥哥说笑了。贵宗可是靠体修立派的宗门,谁不知道体修骄傲强大,从不仰仗外物,只依靠自身。我们又哪会拿出丹药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呢?” 账房师叔:“额……这个……” 倒也不必把“你们体修经济状况大多不好,一般刚过温饱线,只能从剑修身上找找得如此清新脱俗。 言干面不改色,跟着桑戟一唱一和。 只听他声情并茂地说道:“谁都知道,收入门中的新弟子,代表着未来二十年、五十年乃至一百年里,宗门的未来。” “一直以来,但大宗门垄断了天才人物,中等宗门又捞走一批可以大展宏图的散修。小宗门只能招收些寒门秀士不说,还要彼此倾轧、争来抢去,又未必能真正到手。” 他提前接受过言落月的排练,早已把这套台词牢记心中。如今现场表演起来,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一时之间,不止伍平原,就连账房师叔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是啊,这少年人说得对。 弟子的质量,决定着宗门的未来。 他们苍狼宗因门下都是体修的缘故,时髦值不如剑修、法修,让许多优秀的少年人敬而远之。 这些少年人往往是凡间出身,对修仙的想象大多止于御剑的帅气、掐符的洒脱。 他们怎么会知道剑修都是穷鬼,法修宗门勾心斗角太累。 还是他们体修宗门,大家不但直来直去,不藏心眼、亲若一家,而且弟子们还都能攒下一笔家底! 言干这番话直击痛点,说得十分到位。 在已经烘托好的煽情氛围下,桑戟左右看看,隔着一张木桌,朝账房师叔大幅度倾身。 桑戟神神秘秘地勾了勾手指,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把营造出的这份状态推动到极致。 “现在,我们有个好建议想送给友宗,就是不知老哥哥愿不愿听了。” 账房师叔忙问道:“快快说来!” 桑戟平平摊开手掌,言落月从怀里拽出样品,拍到他的手心里。 “诶,储物袋?” “不不不,这不仅是一只储物袋,更是新入门弟子的福利啊。” 桑戟语重心长,眉目生辉,只盼账房师叔能够当场心领神会。 “您想想,一只储物袋,上面印着您的门派标记、甚至写着贵宗的招生简章。一个人拿着,或许有上百个人看见,这不是正是免费的、最有力的宣传手段吗?” 账房师叔捋着小胡须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的表情里浮现着肉眼可见的动心。 “更有甚者——”桑戟单手按在桌上,趁热打铁,语气激昂。 “您可以打出口号,告知所有报名参加选拔的修士,人手赠送一只储物袋。” “像这种触手可及的宗门福利,岂不是比一百句美言都强?” “啊,这……有理、小友说得有理啊!” 账房师叔手上不自觉地一个用力,把自己的胡须都扯下来四五根。 说的太对了。 这是他与宗主、长老,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现在他完全可以确定了,这三位小少年,背后必然有着能人指点。 不然以他们的年纪,哪里能提出如此精妙的见解、给出如此简单易懂的宣传手段? 账房师叔不知道的是,“能人”言落月,此时正窝在言干怀里,踢踏着两条又圆又短的小萝卜腿,深藏功与名。 见笑了,这不过是把现代社会“在背兜上印广告”,以及“听讲座就给老头老太太发鸡蛋”的手法两厢结合起来而已。 “只是……”账房师叔仍然心存犹疑,“若是大家都来报名,我们不知要准备多少储物袋才够啊?” 早就被言落月做过针对性培训的桑戟,回答得毫不犹豫: “可以仅限前一千名,先到先得啊!” 账房师叔仔细思考:“那后面的人一看拿不到福利,也许原本想报名,也负气不报了?” 桑戟面不改色:“就说在选拔过程中,你们会随机抽取有缘弟子,发放苍狼宗幸运大礼包啊!” “嘶——” 刹那之间,账房师叔宛如被同时打通奇经八脉,思路扩展到了前所未有的广博境地。 他忍不住揉揉眼睛,用崭新的目光看着这三个少年人,感觉他们的思虑无比周全,倘若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十年后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唯一的一点小缺憾就是—— “小友有所不知,储物袋的价格吧,咳,这个……” 作为修仙界外出历练,必备法器的1,在修士们的一生里,储物袋通常是他们省吃俭用,攒钱购买的第一件法器。 人手一件,老少咸宜。 相应的,作为修仙界中的必需品品,储物袋的价格也十分美丽。 以言落月前世标准而言,修真界中通用的标准储物袋,储物大小约有两立方米,市价往往在二十灵石上下。 就和一刀宣纸固定100张一样,之所以定为这个大小,没有什么缘故,约定俗成就是这样子的。 所以账房师叔一听“前一千名发放储物袋作为福利”,脑海里迅速飘过了20x1000=2万下品灵石的等式。 对于苍狼宗这样的中小型宗门来说,这并不是一笔可以轻易支付的数目啊。 听到账房师叔的顾虑,言落月从容一笑。 桑戟也弯起眼睛,对着桌上的储物袋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急,您先验验货吧。” 账房师叔满头雾水,他将神识探进去一看,不由惊呼一声:“这么小!” 摊主还以为账房师叔是在抱怨自家抄手,不由向他投去警惕的一瞥。 实际上,账房师叔只是没见过……如此袖珍迷你的储物袋。 储物袋里的空间,大概只有一立方分米那么大,只够装些瓶瓶罐罐、灵石符咒,连一把长剑都塞不下。 听见账房师叔的感慨,始作俑者言落月安然如山,甚至还当场捧起汤碗吨吨吨干饭。 ——那是当然啦。谁家印刷赠品时用最好的材料啊。 像是这种赠品,当然是能起到宣传作用就好嘛。 桑戟微笑着补充道:“像这样的储物袋,如果是贵宗有意购买,那我们一个只卖两颗灵石。加上宣传语的话,那就一个卖两颗半灵石,怎么样?” 此时,距离英才会开始时间,已经不足一旬。 储物袋的价格之所以居高不下,就因为每一个都要由炼器师手工制作。 制作普通储物袋谋利,高级炼器师不屑与此;而低级炼器师愿意炼制,却又效率低下。 成百上千这么大的单子,还要压缩储物袋的尺寸——也就是间接压缩价格,炼器师们基本不会接这样的活。 也就是说,从他们接受了言落月的创意开始,除了言落月之外,苍狼宗就别无第二个如此合适的合作对象了。 此时,两边已经签过一份契约,算是初步盟友。 更何况,□□如此妥帖,苍狼宗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账房师叔当场拍板:“我们苍狼宗先来一千个!” “定金……我让平原回宗门取一趟,定金咱们今晚就交!” “好,老哥哥爽快!” 桑戟当即笑容满面地拿出数张字条,展现了黄金一般的服务精神: “关于储物袋上的印刷图案,这是我们准备好的几版宣传语。老哥哥挑一款中意的吧。” “或者你们提供口号,我们来印,也行。” 账房师叔定睛一看,只见那些字条上,有写着“月出东方,唯我苍狼”的。 ——这是言落月拟定的武侠版。 还有写着“吾锻炼得不是躯体,是寂寞”的。 ——这也是言落月拟定的闷骚版。 此外,还有言干的干饭人版、桑戟的逗比版…… 连续翻阅数张口号以后,账房师叔蓦然双眼一亮。 “就要这个了,这个好,这个好啊!” 言落月三人齐齐往那张入选的字条看去。 在看到上面内容时,大家的表情都很精彩。 “……” 因为,那是言落月开玩笑设计出的少女心萌版。 只见字条上面画着一个q版的手绘狼头,下方配着一行小字:“苍狼宗,嗷嗷~”。 尽管这个世界还没有波浪号的使用方法,但那个荡漾的波浪小弧度,实在是太传神了! 账房师叔脸上晕起一抹淡红,随即又被他轻咳一声压下。 他庄重地表示:“很好,就用这个了,这才是猛男该用的东西。” 言落月:“……” 好家伙,您这可真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啊。 选中这个图案,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 言落月笑了一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没问题的,就是印图的话,得加钱。” 桑戟闻弦音而知雅意,反应飞快:“哦对,印图加钱,一个三枚灵石。” 账房师叔虽然是半路出家,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谈生意,不但进步飞快,而且学会了砍价。 “一个储物袋二点六枚灵石,行不行?” 桑戟迟疑摇头:“这恐怕……” “二点七枚!” “嗯,这个嘛……” “二点八!” 桑戟几乎就要点头应下,只是还需言落月做最后决裁。 他下意识看向言落月,只见小姑娘抬起小拳头,慢悠悠地揉了揉眼睛。 小姑娘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用标准的龟速感慨道: “我——哥哥——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关于——小——王八——膏子——这味神药——,你们——苍狼宗——有什么——头绪——吗?” 账房师叔:“……” 桑戟:“……” 言干:“……” 账房师叔呵呵地笑了起来,装作无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个嘛,三枚灵石是个很公道的价格,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等到伍平原回宗门取回定金,双方签订契约,敲定了这笔生意,可谓宾主尽欢。 账房师叔当场一挥手,又让老板各上一份抄手,还打发师侄去隔壁的几个摊子买些小菜来。 没过一会儿,伍平原提着几个油纸包回来,还跟他们分享了一桩消息。 这个憨厚的体修汉子摸摸后脑勺:“真巧了,我居然又看见上次那伙人。师叔,你说他们也不像咱们似的谈生意,动不动就往妖修的月明集来干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清伍平原话里的内容,三人都是心中一凛。 等等,上次那伙人? 那不就是…… 一时间,言落月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伍平原所指的方向。 果然还是上次在月明集中挂出悬赏,想买那条小青蛇的人族修士。 只不过,这次他们的首领修士不在,只有那几个手下在不同摊子之间乱串,东挑西选的。 眼看着其中一个修士好巧不巧,正好问上了他们刚刚买过东西的章鱼哥,言干的屁股不安地在凳子上扭动了两下。 “他们在找什么?” 桑戟摇摇头,示意不解。 倒是苍狼宗的账房师叔修为最高,已然踏入筑基之境。在如此喧杂的闹市里,也能把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大致复述道:“那个修士在问摊主,有没有什么毒性剧烈的海中奇物。” ……毒性剧烈的,奇物? 心念电转,言落月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条悄悄溜走的小青蛇。 从见它第一面起,蛇蛇的目光就能致人麻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种毒? ……看来,鲁家修士高价追缉小青蛇,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只为了剥去蛇皮做笔撑。 从他们不肯把目的言诸于口的行为来看,想必这其中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嘴里叼着的猪耳朵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香了。 言落月索然无味地嚼了几口咽下,又回想起了那条小青蛇。 ——翡翠一般浓郁,碧玉一样清透,天池的湖水一样美丽。 它虽然不辞而别,却像在台阶上遗落了水晶鞋的灰姑娘那样,给言落月留下了一片染血的鳞。 不知道它现在还安全吗,有没有逃脱鲁氏少主的追捕? 上次喂给小青蛇鱼肉时,它开心得把尾巴在被子上甩来甩去,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不知道离开以后,它在外面能不能吃到这样开心的一餐? 言落月摸了摸自己腰间醉仙色储物袋,在那里面,她手帕包裹了一片小小的碧玉蛇鳞。 再攒攒钱吧。言落月心中下定主意:再攒一些钱,就足够去买更昂贵的材料。 到那时候,她可以亲自炼制一个指引罗盘,凭此找出小青蛇的踪迹。 直到这顿饭吃完,鲁家的那几个修士仍然在月明集上盘亘不去。其中一个不知怎么想的,来来回回在抄手摊子附近转悠。 言干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耐心耗尽。他冷笑一声,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抄手摊。 不但如此,他还迎面跟那个修士当胸撞了一下! “诶呀!”鲁氏修士被言干结结实实地踩了一脚,下意识皱起眉头,抬手就要推言干一把:“你瞎——啊啊啊啊!!!!” 最后那一长串啊,并不是呵斥的语气词,而是这位修士的惊声尖叫。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嘴巴长在额头上、眉毛竖着长在颧骨上、眼睛打斜平行在脸上、耳朵长在鼻梁骨上的怪物啊! 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们妖族生孩子前都不看黄历的吗? 一时之间,鲁家修士连自己被撞都忘了,唯有呆呆地看着那个鬼东西抬起右边衣袖…… 嗯? 这鬼东西,抬起右边衣袖,从袖子里伸出一根右脚来,狠狠地蹬了他一蹄子? 那张额头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大惊小怪,没见过啊?” 鲁家修士:“……” 对,确实没见过。 他妈的你倒是见过,毕竟你天天洗脸时都得照镜子嘛! 抄手摊里,望见这一幕,桑戟和言落月不由窃笑起来。 一盏茶后,就在那个鲁家修士满集市找同伴,想要手舞足蹈地表达一番自己的震撼遭遇时。 一个奇形怪状、两只眼睛并排长在太阳穴上的鬼东西二号,恰好跟他脸贴脸地擦肩而过。 鬼东西二号圆睁双目,长在耳根上的嘴巴吐气如冰:“土包子,没见识。” “……” 不等修士受惊后跳,鬼东西二号怀里,又探出一颗鬼东西三号的小圆脑袋。 这个看不出是她是他……或者说,是它的家伙,嗓音幽幽,回音般附和了一句:“没~见~~识~~~” 鲁家修士:“……” 遇见一次是例外,遇见两次是例外,遇见三次难道还是例外吗? 这个修士开始真诚地思考起来,妖族里是否就有天生长成这样,特立独行的种族。 鲁家修士忍不住地陷入了没有尽头的自我怀疑。 ——难道,真的是他没有见识吗?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含感谢40000收藏加更】 承接了苍狼宗订单的当晚, 言落月就点火开炉,一口气炼制了上百个小型储物袋。 对于高阶炼器师来说,能够批量炼制同一种物品, 就类似于炼丹师可以一炉炼出数十颗丹药一样, 是一种水到渠成自然掌握的技巧。 这种小型储物袋, 炼制起来本来就比标准储物袋更容易,言落月一炉就能炼二十多个。 她这一晚上总共起了五炉, 差不多炼制了一百五十枚。 这期间,言干一直陪在旁边,帮着打个下手。 他这个当哥哥的直到现在才发现:言落月上次去如意城购买的大量材料, 基本都是炼制储物袋的素材。 换而言之,在前往如意城之前, 言落月就事先设想好了这笔生意。 第二天一早,言干就跟桑戟分享了这个消息, 并且发表了一番感慨。 他说:“难怪常听长辈说,‘有些妖族和妖族之间的差距,比妖族和鳄鱼之间的差距还大’……” 桑戟身为一条本家乃是黑吻鳄的妖族,表情十分微妙地看了言干一眼。 他慢慢地说道:“我们族里也有这句老话。只不过,在谚语里拿来跟妖族做对比的, 是炫纹风闪豹。” 乌龟的天敌里,鳄鱼算是一种。 黑吻鳄的天敌里, 炫纹风闪豹也是一种。 这哥俩儿面面相觑,都感觉到如果再讨论下去,发展方向极其可能对友谊有碍。 “……咳,我们换个话题吧。” “……没意见。” ———————— 第一批储物袋已经炼好, 这些精致小巧的储物袋通体淡青色, 看起来十分素净, 没有一根花纹。 不是言落月忘了要在储物袋上打广告的事,而是这批广告并非在炼制时镶嵌而成,而是要由特殊步骤印上去的。 对于自己的字体水平,言落月心里有数。 她画个Q版狼头没问题,要是用她的字打广告,未免有点贻笑大方。 所以,就和那张包治百病的药幡招牌一样,“苍狼宗,嗷嗷~”这五个大字,言落月打算请江先生代笔。 一大早来到学校,言落月就蹬蹬跑进教职工休息室,同江汀白表达了自己的请求。 不出所料,江先生在问明了这五个字的用处后,就很大方地答应下来。 江汀白脸上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神色。 他既觉得这句广告十分奇思妙想,又觉得一旦这么写了,效果定然会很有意思。 注意到言落月腰间储物袋上,仍然系着自己那条草编蚂蚱作为配饰,江汀白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一些。 他弯腰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脑瓜,顺手拨拉了一下那团充作发饰的毛绒绒,又从自己剑上解下第二条草编剑穗。 “你看,这条新剑穗怎么样?” 言落月双手接过。 她只看了这条新剑穗一眼,就恨不得当场迎风长高八尺,双手握住江汀白的肩膀来回摇上几下。 不是,江先生,剑修的剑,确实就是剑修的老婆吧? 所以说,您怎么对自己老婆越来越差啊! 上次的草编蚂蚱,虽然手艺粗糙,但好歹是按照传统方式编的,能看出蚂蚱的形状。 但这回……谁能告诉言落月,由江汀白充分发挥想象力编织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言落月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唔,首先,这是个四只脚的东西…… 其次,它的一对不知道前肢还是后肢里,连着一个长方形的物体? 最后,它的脑袋上,存在着两个非常明显的突起。 一看到那两个犄角似的东西,言落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那对儿雪白绒球。 哈哈哈,当然是她想多了,犄角怎么会跟她的发型有关系呢。 ——她又不是死神小学生的女主角。 微笑着把那条剑穗递还给江汀白,言落月肯定地点点头,眼睛都不眨地甩出一大串彩虹屁。 “先生编得是老牛拉犁吧?您手艺可真好!真不愧是先生,即使修为有成,也仍然忧思民间疾苦呢。” 江汀白:“……” 江汀白和风细雨般地微笑起来。 他阻止了言落月把剑穗还给自己的动作,并且非常迅疾、非常果断地把这条新剑穗挂在了言落月脖子上。 言落月:“啊?” 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江汀白和蔼可亲地表扬道: “说得真好,下次不要说了。快回去上课吧。” “但剑穗……” “送你了。” 言落月:“……” 在返回教室的路上,言落月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是不是把剑穗内容给认错了? 可能江先生没有想编老牛拉犁,只是编了一个老牛拖车呢? —————————— 言落月回到班级里,习惯性地往椅子上一个撑板跳。 她回头看了看言干和桑戟的位置,却只见到两位面孔陌生的新同学。 感受到言落月的视线,班里其他熟悉的同学七嘴八舌地告诉她。 “戟哥和言干他俩升班了。” “先生说,让落月你也去利字班上课呢。” “落月,你知道利字班怎么走吗,嘿嘿,还是姐姐带你去吧?” 从同学们提供的信息里,言落月终于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原来,学堂内部由上到下,共设元、亨、利、贞四个班级。每过一年,先生们都会重新调整班级成员,把修为较高的同学提到上一级班级里。 一般来说,贞字班的学生都是炼气初期、利字班都是炼气中期、亨字班炼气后期。 至于元字班的学生,他们已然跨入筑基门槛,可以有资格获得先生们的推荐信,凭此在云宁大泽附近的任一宗门做个精英内门弟子了。 桑戟和言干本来就是炼气中期修为,因为冬天时半路插班,才被先后安排进贞字班熟悉下环境。 现在学堂春季重新排班,他俩自然而然地升入利字班了。 等言落月接受完了相关的新信息,言干也在新班级做好准备,跑回贞字班门口来接言落月。 言干拒绝了所有同学的陪同。 他把手掌平放到言落月面前的桌子上,示意妹妹变成粉饼大小的小乌龟。 浅绿色的小龟挥动四只小爪子,在桌面上敲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她一路顺着言干的胳膊,超——级——努力地往上攀爬,直到最后窝在他的肩头上。 呜呜呜,他们贞字班最萌的落月小妹妹,直到临走时也还是这么可爱啊。 言干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胸膛,顶着众人羡慕的眼神,揪了揪龟壳套上那朵毛线用钩的铃兰花。 “好嘞,那我们就走啦。” “啊,好可恶,我本来还想摸小落月最后一下。” “毛线花什么的,我也想揪啊。” “妹妹午休没事回来找我们玩啊!” 就这样,在同窗们的殷殷挽留和美好祝愿里,言落月的位置,从贞字班的第一排,变成了利字班的第一排。 第一节下课,言落月按平时习惯变成龟形,仔细感受灵气在经脉内的流动。 就像利字班的先生们刚刚教导的那样,她化为妖族原型后,会与空气中的灵气更加帖合,进益也更多更快。 灵气熨帖地包裹着言落月周身,像是温水一样一波波按摩着她的皮肤。 就在小乌龟舒服得脑袋往下一点一点,背壳上的小铃兰花也一颤一颤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横下里伸出来,一把将言落月抄起。 “我嘞个龟龟,原来传言是真的,你们真把妹妹带来一起上学啊。” “哈哈哈哈这小龟才这么丁点大,真是好玩。” “诶,言干,桑戟,你们俩生瓜蛋子,还不知道利字班谁是老大吧?快给我们汤哥敬茶,我就放了你们妹妹。要不然……哼哼,我们汤哥有你们仨好看。” 被人捏在手里的言落月:“……” 这次她并不着急。 毕竟时至今日,作为一名炼器大师,她当然不会和当初刚入贞字班时一样全无准备。 但这番单方面的胜利宣言,还是让她感觉,怎么会那么…… 言干看着被对方揪住背上毛线花花,有节奏地晃来晃去的妹妹,幽幽地朝桑戟转过半个脑袋。 “兄弟,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非常眼熟,特别特别眼熟……” 桑戟单手按住眼睛,喃喃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感觉良心非常不安。” 这场景,这台词…… 淦他娘,这完全就是言落月第一次偷渡入学时的经典复刻啊! 此时此刻,桑戟的十根脚趾已经在自由抓地。 他也是亲自看过现场版,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嘴脸原来是那么傻逼。 桑戟乓地飞起一脚,直踢对面小腿胫骨。 对面嗷地一声痛叫起来。 对手不自觉弯腰松手,桑戟等得就是这个瞬间。他出手如电,一招海底捞月,炫技般地将言落月接在手里。 “嘿,妹妹。”桑戟坏笑着冲言落月眨了眨,“这回可不是戟哥有意想把你抛高高啊,你戟哥是被动的!” 小乌龟板着表情,连天生的微笑唇都扯成一条直线,前爪抗议般在桑戟掌心里拍了拍。 见到自己小弟吃瘪,那位“汤哥”猛然一拍桌子。 顿时,周围吊儿郎当看热闹的少年人们,杆子似地唰啦啦立起一片。 “新人,你够豪横啊。” 桑戟的目光在四周转了转。注意到一大半的估量眼神都落在言落月身上,他轻轻地戳了掌心小龟一下。 “妹妹,你变回来。” 他就是不说,言落月也准备要变的,万一熊孩子们真打起架来,龟形肯定是不方便。 只是言落月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变成人形,桑戟就双手托着她的腋下,把她往那位“汤哥”的眼皮子底下一递! 言落月:“?” 桑戟举着言落月挡在身前,就像是撑起一面盾牌。 他对满脸都写着不善之意的汤哥笑道: “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你只要再朝我们走一步,这孩子就会在你的小腿上一把绊倒,脸色惨白、躺平在地、气若游丝、整个人都变成半透明的形状。” “然后我和言干就会围着她拍地大哭——等着吧,你就摊上大事了。” 不得不说,称霸利字班两三年了,汤哥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套路。 汤哥:“……” 尼玛啊,居然连碰瓷教程都现场公布,这小鳄魔崽子也太狗了吧? 言落月:“……” 不得不说,桑戟这惟妙惟肖的语言天赋,实属昨日重现了。 还有,居然声情并茂地当众演绎她的黑历史,桑戟这也太狗了吧! 小弟甲溜到汤哥身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小声说:“老大,据说这小姑娘很得先生们的喜欢啊。” 汤哥听了,顿时气急败坏: “你们还是不是雄性妖族,居然把一个小姑娘挡在前面。有本事你把她放下,咱们决一死战,谁都不干系这小姑娘的事!” 霎时间,桑戟翻脸如翻书,脸上笑容消隐得一干二净。 他冷冷道:“哦,不干她的事是吧——你们可都听好了,这是你们老大亲自说的。谁要是再碰我妹妹一根指头,就是把吐出的字往回吞的缩卵。” 桑戟把言落月往凳子里一放,露出了鳄鱼族标准的二百七十度开角反派笑容:“走啊,咱们出去打!” 汤哥:“……” 虽然说,事情如愿以偿发展到了他想要的局面。 但为什么他仿佛被人拿话将住了? 还有,怎么智力上有种被全面碾压的感觉…… 随着这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大门,利字班教室瞬间空了一半。 言落月爬上窗台,密切关注着演武场里的动静。 三分钟后,她百无聊赖地摇摇头,宛如一位深藏功与名的侠客那样,安然回到座位上重新变成小龟。 事实证明,言落月完全不必为言干和桑戟担忧。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俩逗比哥哥掐诀施法,他们一个挖坑,一个填土,配合默契地把利字班的不良少年们都给埋上了! “……” 不得不说,言干和桑戟真是素质教育、学以致用的代言人。 他们埋人用到的功法不是别的,正是先前江先生罚他们栽树时,传下的那门御土决。 现在,不良少年们都被竖着送进树坑里,只留胸部以上在外面。 遥遥望去,这些五颜六色的同学们,宛如一块整齐的秧苗地,横列纵列都极规整,看起来居然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汤哥横行利字班两年多,从来没对付过这么缺德的对手,一时间大骂不止。 桑戟作势摸上腰带:“诶,要不我给这棵小树苗浇点童子尿吧。” 汤哥瞬间闭嘴,安静如鸡:“……” 你真的好狗!你千万不要过来啊! 在汤哥惊恐的目光下,言干宛如救世主般从天而降,拽着哥们儿回去上课: “别搞这个,妹妹在屋里看着呢。” 第二节上,利字班有一半学生缺席。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学堂里打杂的老母鸡妖,照例拖着水管子给树木浇水。 她当真以为这些不良少年都是学堂新种下的灌木,冰冷的高速激流哗啦啦地滋了他们满脸。 不良少年众:“……” 人生的辛凉,他们今天上午算是品尝了个遍。 到最后,这些同学还是被先生们给亲自放出来的。 被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平时如同骄傲小公鸡的脑袋,全都灰溜溜地低着。 还有人当场忍不住双手捂脸,深感今日流年不利,简直是光屁股推碾子——转着圈的丢人。 另外,鉴于桑戟在这场斗殴中秀翻全场的表现——汤哥觉得他很狗、言落月觉得他很狗、桑戟本人更是全程稳如老狗…… 三狗加身之下,桑戟从此在大家口中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就叫做桑猋。 不止汤哥一个人把这两个字念得咬牙切齿。 后来,就连利字班被收服的这群不良少年们,都偶尔会口误抖出一句“我们猋哥……”的口头禅来。 ………… 可以说,这次的群架事件闹得不小。 素以古板严厉闻名的董先生闻讯而来,一条戒鞭在空气中挥舞得硕硕生风,一定要给所有参与者一个教训。 言落月近距离观测了一下那根戒鞭:三股黑色细藤里拧着银丝,鞭缝里似乎还残留着黑紫色的陈年血迹。 被这样的重鞭一鞭子抽到背上,怕不是要当场皮开肉绽。 “……嘶。” 确认过这条戒鞭的杀伤性后,言落月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瞬间表演了一个原地消失。 作为早就上了董先生小本本的对象,桑戟被董先生拎到第一排,接受了一大通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像是什么先前在贞字班时,就是他在搞事,现在来了利字班,居然还是他在搞事云云。 桑戟澄清了一下:“等等先生,这次可是他们先找我和言干的茬。” “巧言令色!”董先生又凭空挥舞了一下戒鞭。 “你可以报告师长、也可以在武课上申请比斗、最不济在演武场上大打出手。但把人给埋成一个方阵,这不是出于顽劣趣味,又是什么?” 桑戟摸摸鼻尖,也不好否认自己的恶趣味。 只不过…… 他叹口气道:“您不懂,碰上这种情况就得一次性打到服……算了,您就说准备怎么罚我吧。” 董先生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暴跳如雷。 “居然毫无反省之心,今日非要打你二十鞭,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一道宛如清风朗月的声音,和煦地拂过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董师弟。” 董先生收敛怒容,恭敬地回身行礼:“江师兄。”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人说了。” 江汀白微笑着冲董先生点点头,又把目光落在桑戟、言干二人身上。 说来也怪,虽然江汀白既不严厉,也不发怒,可一旦被他那温和平静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整衣敛容,规规矩矩地站好,不肯露出半分放肆。 江汀白点了点两位罪魁祸首,从容笑道: “上次罚你们种树,倒让你们学会了怎么埋人。既然如此,这次就罚你们写大字吧。” 董先生上前一步:“师兄,只是罚写大字,怎么能教诲这等顽劣……” 江汀白和颜悦色地答道:“怎么不能。写好了大字,下次不就能学会立碑了吗?” “……” 江汀白说这话时,明明面上一团和气。 然而无论是董先生、桑戟言干、还是汤哥一伙儿,全都不约而同地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扫射。 大家纷纷缩起脖子,不敢多说话了。 给桑戟和言干布置了一大堆习字作业后,江汀白拔腿欲走。 董先生忍不住叫住他:“等等,师兄,这些孽弟子……” “哦,他们啊。”江汀白恍然大悟,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他们的话,就交由董师弟你来处理吧。” 语罢,江汀白当真毫无留恋,从容离去。 一直到绕过走廊拐角,江汀白才松开袖子,让藏身在其中的小龟自然滑落。 小乌龟背壳上顶着一朵白色小绒花,随着它的动作摇呀摇。 小乌龟刚一滑出袖口,就落地变作一个眉眼精致的女童,赫然正是及时搬来救兵的言落月。 她抬头冲江汀白感激地笑了笑,发觉江先生面上居然带着淡淡的思索之色。 “……先生,您生气了?” 言落月尝试着代换立场,揣测着江汀白的思维,当场做了一篇自我检讨,顺便不动声色地跟不良少年们二八分锅: “那个,对不起先生。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事,我一定当场冲出教室来找师长们。就是当时对方的人太多了,他们还合伙把前后门都给堵住了,我看愣了,都忘记要跑!” 江汀白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我并没有生气。利字班的事,我一直有所耳闻……孩子们会有孩子们自己的解决方式,这一次,你的两个哥哥不能说是做错。” “至于你……” 江汀白拢起掌心,唇角失笑,似乎回忆起了言落月那玲珑可爱的本体大小。 “无论遇到何事,你目前都要以保全自身为上。” 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叠好的宣纸,江汀白弯腰递给言落月。 “对了,这是你早晨向我要的字,我已经写好了,你不妨看看。” 言落月踮起脚尖双手接过,当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先生!” 江先生真是太好了,又温柔又靠谱,还能体谅他人,简直是没有缺点的人。 等她跟苍狼宗结完这笔生意的尾款,说什么都要给江先生分出润笔费……嗯,至少要给这次收益的一成! 江汀白本来也想回给言落月一个笑容。 只是随着言落月踮脚又落下的动作,她胸前挂着的那只草编剑穗,也自然地晃悠了两下。 “……” 不知想起了什么,江汀白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恍若无意地按上腰间佩剑,把上面最新坠上的那根剑穗拨弄得来回翻飞。 言落月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引到了那根新剑穗上。 她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嗯,依旧是个长着四根脚的生物,只是这次的主人公看起来圆圆胖胖的,其中一根脚下还踩着个皮球…… 一道灵光蓦然闪过言落月的脑海,她顿时恍然大悟。 “先生这回编的,是个野猪踢足球吧!” “……” 很久很久,言落月都没有听见江汀白说话。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抬起头来时,一只手掌坚决地按在了她的头上,阻止了言落月仰头的动作。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言落月的正上空,传来一声哀莫大于心死的悠长叹息。 “这根剑穗……也送你玩吧。”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含感谢50000营养液加更】】 赶在英才会到来之前, 言落月成功完成了一千只储物袋的订单。 她拓印了江汀白亲笔书写的“苍狼宗,嗷嗷~”和自己手绘的Q版狼头,再配上自己调制冶炼的特殊印泥, 以特殊的炼器手法“咬定青山”, 将字迹牢牢地印在特制的储物袋上。 常言道一分钱一分货, 那多一枚灵石的印刷费,当然不是白收的。 言落月可以用人品保证, 就算这批储物袋用旧了、磨损了、上面的字迹也一定历久如新,不会有半分褪去或脱落。 英才会那一天,学院居然特地给全体学生都放了假。 言干想的很美:“难道学院是体谅我们赶热闹的心情?” 桑戟考虑的就周到一些:“大概是有意鼓励大家参加, 好让我们了解各个宗门的情况,未来能提前做好准备吧。” 至于言落月, 作为三人中最乖巧省心的那个,她早就把这件事告知了雨姐, 跟两个哥哥高高兴兴地出门啦。 英才会十年一次,不仅是周边宗门招揽弟子的盛会,更是修士们自由交易的好机会。 在招生现场周边,修士们自发组织了好几个交易集市,人来人往, 旌旗飘扬,南来北往的客人都聚集于此, 甚至比元宵庙会更热闹些。 言落月此行大开眼界。 若非亲眼所见,她还不知道云宁大泽是一片这样大的地盘,周边结成的宗门足有大大小小上百家。 不同宗门的修士衣着气质各不相同,一圈逛下来, 当真让人长了许多见识。 言落月伸出小手, 指向一面红檐粉饰, 花花绿绿镶嵌着许多玉片的墙壁。 “戟哥,那面墙是什么?” 桑戟抬头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答道:“哦,那是公告墙,大家有什么消息都会张贴在上面。妹妹想看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言干弓起肩膀挤开人潮,把言落月抱到了公告墙面前。 墙上镶满不同颜色的玉简,言落月手指蓄起灵气,试探性地碰触过几个,便弄懂了其中玄机。 红色玉简数目最少,是重要通告。 它不但有玉简记载的版本,甚至下方还专门张贴了纸质版,大概是为了令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阅读。 言落月挨个翻看了一下,发现日期最近的红色玉简,也在两年之前。 告示上写着,魔界封印出现异动,现已确认有大魔逃脱。若有能提供线索者,奖励一千下品灵石,望来往的修士凡人多加留心,并以自保为上。 其他几枚红色玉简在事情结束后都会在结尾补上一句,只有这枚玉简发布悬赏后便杳无声息,说明那位大魔至今未被追捕成功。 至于数目较多的蓝色玉简,则是门派通告。 有些公告是关于门派招新消息,有些公告则是某某宗门诚求某种稀有材料。 言干翻看了几枚,就暗戳戳地碰碰桑戟的胳膊,指向其中一枚。 等这哥俩都读完了里面信息,便相视窃笑起来。 言落月见了,心中好奇,也放出灵气触碰了一下。 一分钟后,言落月哑然无语。 那是一则来自水莲庵的通报,内容大致是,庵中弟子沈净玄犯下大错,即日起将此人逐出师门,从此两不相干。 至于这位小师父究竟犯了什么错…… 通报里用非常委婉的语气解释,净玄小师父下山历练,抓住了三名恶贯满盈的采花贼。 师门命她用佛法将这三人渡化,于是净玄小师父干脆利落、一劳永逸地帮这三人去除了烦恼根。 从其中某几处隐晦的用词来看,这位净玄小师父动手时甚至不是用刀切的,而是给活活扯掉的。 言落月:“……”嗯,这个嘛,干得漂亮。 现在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桑戟和言干脸上的笑容会那么微妙了。 像是忽然发现言落月的视线落点,桑戟连忙遮住她的眼睛:“诶,妹妹,小龟龟不能看这种东西哦。” 言落月甩甩头,扒开桑戟的爪子,假意指着数目最多的白色玉简:“我在看这个呢。” 白色玉简里,就是修士自行发布的消息。 其中的内容五花八门,从大胆示爱,再到求取信息,乃至修炼心得,什么样的东西都有。 桑戟他们才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后面的人潮就多了起来。 桑戟低声问了言落月一句,便带她从公告墙前离开。 他们刚刚挤出人堆儿,不知谁兴冲冲地叫了一声,消息正好传进三人耳朵。 “嘿,听说了吗,凡是报名加入苍狼宗初试的,一人送一个储物袋呢!” “仅限前一千名,先到先得,兄弟们快啊!” 这消息刚一传播,就立刻得到了热烈的反响。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苍狼宗招纳弟子的位置在哪儿呢?” “快快快,我跟你们一起去!” 言落月三人互相看了看,全都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望着眼前拧成一股的人潮,桑戟将手臂上的言落月往上托了托,顺着大部队的方向走去。 “走吧,妹妹,咱们也去看看。” 离着老远,三人就辨别出了苍狼宗招新的位置。 无他,虽然周围宗门都设置了招待点,但只有苍狼宗的招待点前人头攒动,长队排出十几米开外,简直热闹得不得了。 附近的小宗门见了这番景象,纷纷冲苍狼宗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 哎呀,居然能拿出一千个储物袋来招揽弟子,苍狼宗的气魄真是豪迈。 可恶,不就是报名有赠品相送吗,这么简单的计策,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憨厚一点的弟子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苍狼宗的队伍,机灵点的修士,早就派人给宗门传讯。 ——咱们能不能也拿出一份报名礼物,不必像储物袋那么好,但起码数目不要少? 唉,就算现在宗门紧急联系熟络的炼器师,想来也是晚了。 只有从库房里调动赠品,看看能不能招徕人才。 还有最聪明的修士,一眼就看出了苍狼宗此举的狡猾之处。 他们既然光明正大地摆出这个阵势,自然是不怕人偷学的。 要知道,即使其他宗门拿出赠品,可那些匆忙置办的东西,哪像储物袋那么具有代表性——不仅修士需要,而且凡人都人尽皆知? 哪怕真有宗门决定大出血,咬牙淘来上千只储物袋作为赠礼,但储物袋上没有印着自己宗门的名字,到底是差了一分。 可想而知,受到苍狼宗的启发后,下期英才会上,诸宗门定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在这期大会上,众多中小宗门只能坐视苍狼宗拔得头筹了。 苍狼宗还专门派了弟子维持队伍秩序,那弟子恰好是个熟人,正是他们都认识的伍平原。 他大声回答着众人的问题。 “对,前一千个报上名的人,必得精美储物袋!” “拿不到储物袋也没关系,只要报名了我宗的入门初试,过程中就有可能被选为幸运对象,免费获得发放修仙礼包一份!” “想报名的修士不要急,都在这里排好队……” 这版格外现代化的台词出自言落月之手,底稿在交货时随储物袋附赠。 可以说,它在有效维持了排队秩序的同时,也令修仙选拔这种听起来就飘逸出尘的事上,硬是染上了一分老年人在讲座门口等着领免费鸡蛋的土味色彩。 始作俑者言落月摸了摸鼻尖,假装无辜望天。 不过,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在苍狼宗报名队伍里排队的,居然有不少都是女修。 有修士性格比较八卦,上前问了一嘴,得到了一个令他意料不到的回答。 “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因为修真界近来正流行健康美。”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那当然是因为苍狼宗赠送的储物袋实在太可爱了!” 这答案还真没说错。 看看报名点前登记的弟子吧。 只见左边一位女修挽起袖子,露出玉白的纤纤手臂。 在她前面排队的修士委婉劝告:“这位仙子,苍狼宗可是大名鼎鼎的体修门派。” “当然,姑奶奶找的就是体修门派!” 下一秒钟,这位女修猛然“呀嘿——”一声,她拽开背后巨大的包袱布,倒提起两柄等人高的狼牙大锤! 女修晃了晃手中兵器,当即便虎虎生风。 “怎么,看我是个女修,就不许我在这排队吗?” 大锤上的狼牙寒光朔朔,映在修士脸上,顿时惊得此人倒退一步: “不敢,不敢……额,请您千万站到我前面来吧。说实话,您在后面站着,我脖子发凉。” 又看右边的女修素手款款拂过琵琶弦,拨弄出一串泠泠清响。 负责登记的弟子笑着指路:“这位师妹,音修的门派在那边,你不要排错队啊。” 琵琶女偏头轻哼一声,反抄起琵琶长颈,抡起一个满圆,在地面上硬生生凿出一个丈宽的大坑。 “师兄休看扁了人,我这是铁琵琶,一开始便是体音两修的。” 登记弟子抓抓后脑:“哟,是我见识浅了。师妹别见怪,我这就给你登上!” 当然,还有那种思路比较让人捉摸不透的。 比如某位女修双手一搓,暗暗捏诀,当场放出一只大火球来。 登记弟子看得人都傻了:“师妹,难道你也体法双./修?” “没有。”该女修极力维持镇定,“你没看出来吗,这是摩擦生热、钻手取火。四舍五入,我也是个体修了。” 弟子听了,神情诡异地回答:“……师妹别开玩笑了,你看我自幼家贫,打小一直穷到现在,也从来没对外自称过剑修啊!” 女修见状,一把握住桌角,诚恳地表示: “你们就让我报个名吧,被没被选上不重要——或者让我花钱买也行,主要是那个赠送的储物袋,它真的很可爱啊!” 弟子:“……” 由一斑而窥全豹,这个想要可爱储物袋的女修,只不过是在苍狼宗报名处排队的一个小小缩影。 本次英才会,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许多资质上好的凡人苗子,被苍狼宗纳入门中。 有人忍不住在私下酸溜溜地讲几句:“一个体修门派,什么时候这样辉煌过,拿铜臭味砸出来的体面罢了。” 正好排在队伍里的凡人们听见这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们不知道什么体修不体修的,他们只知道,这个宗门为了招揽人才,大手笔地发放了一千个储物袋。 就算真是铜臭开道,那又有什么不好? 肯用钱财挽留,起码说明了宗门对他们的重视。 实打实的储物袋握在手里,不比其他宗门在空中画的大饼香? 此时此刻,苍狼宗宗主端坐洞府,收着一条又一条的消息。 传讯大多来自其他宗门的掌门和长老,或是恭贺、或是艳羡,还有人想问苍狼宗主这次的储物袋是从哪家商铺订的,量大从优否? 往来音讯令人目不暇接,也让苍狼宗主笑得合不拢嘴。 传讯石上忽然闪过一道银光,苍狼宗主笑容微敛,坐正了些:“诶,居然是仪剑门传讯,这倒是奇了。” 要知道,仪剑门乃剑修立派,属于云宁泽附近的大宗门,平日里除了收收保护费之外,甚至不和他们这些中小宗门往来。 等等,不会是…… 想到一个可能,苍狼宗主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总不会是他们这次招收弟子的声势太大,仪剑门想从他们的新弟子里挑几个好苗子,当做“保护费”收上去吧? 这可关乎宗门十年后、甚至百年后的未来,他是一定要咬紧牙关,万万不能答应的啊。 任苍狼宗主心中念头千百转,在读到传讯内容后,也不由得实打实地一怔。 仪剑门根本没有提到保护费的事。 他们先是用冷淡恭谨的言辞,祝贺了苍狼宗本次英才会顺利招纳佳弟子,又礼貌性地表示,日后若是有空,两宗之间可以交流学习一下。 当然,这个日后也就是客气客气,苍狼宗主要拿它当真,说不准被一竿子支到多远呢。 直到结尾,仪剑门才云淡风轻地提出了最重要的那个请求。 ——我知道你们苍狼宗这批储物袋,必然不是找哪个商铺订的,而是某位炼器师的私人手笔。 所以说,敢问这位大师姓甚名谁?想要请大师出山,润炉礼物几何?大师的传讯石何在? 我们仪剑门有意向大师订购一批储物袋,希望宗主能帮忙牵个线。 苍狼宗主:“……” 啊,这个…… 说实话,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请求,真是完全出乎苍狼宗主的意料。 要知道,剑修穷是因为他们不事生产。 但一般来说,穷的只会是剑修个人,或者是宗门里传承剑修的某一峰,很少会穷到一整个剑修宗门。 再说一遍——因为,剑修宗门,可以躺着收保护费。 其他宗门名下有产,最少能做到自给自足。 仓廪足而知礼节,收保护费这事也不太光彩,他们至少不能正大光明地办。 至于纯剑修宗门…… 笑死,他们能把宗门里几百上千个杀伤性人形武器都管束住,就是给你们所有人最大的面子。 据苍狼宗主所知,仪剑门想要订购法器,一向是跟鲁氏楼合作。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眼高于顶的剑修宗门,居然向他打听起从前一直名不见经传的神秘炼器师来了? 苍狼宗主略一迟疑,回复消息的速度就慢了一点。 结果,他只是一会儿没给回复,一向矜持冷傲的仪剑门,居然又追加了一条消息! 这一次,他们表示,如果那位大师不肯轻易交托传讯石的话,那也没关系。不过你们苍狼宗这回的赠品储物袋挺好,希望派人来给我们送一只。 苍狼宗主原想直接联系那位小大师。 他本来都已经按住传讯石,但看到仪剑门发来的第二条消息,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下了。 宗主一边派弟子火速给仪剑门送去储物袋,另附薄礼两份,一边组织措辞,小心翼翼地请教—— 这储物袋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竟能得到仪剑门的另眼相看?还望仪剑门能够不吝赐教。 传讯石对面,仪剑门的口吻显然有点烦了,但还是回答了。 不是储物袋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上面印的“苍狼宗,嗷嗷~”五个字,非常特别。 尤其是“嗷嗷”二字,其中剑气可谓一笔呵成,野趣横生,既有白鹤入云的林下之风,又有犹怜草木的乾坤之大。 之前门中弟子偶然得到一枚,急报长老。 三四个长老凑在一起研究了许久,居然从那两个字里看出一丝非常清淡、却又自成一体的剑意。 苍狼宗主:“!” 嘶——剑意。 一看到这两个字,苍狼宗主就什么都明白了。 对于每一个剑修来说,能够亲自观想剑意,便是毕生梦寐以求的机会;而若能领悟剑意,则是朝闻道夕可死也的追求。 一百个修士里才能出一位剑修。 一万个剑修里,也未必能有一人领悟剑意。 对于云宁大泽这种偏僻地方来说,哪怕是仪剑门这样的大宗门,据说也只有宗主手里保存着半道压箱底的剑意罢了。 难怪就连眼高于顶的剑修,在提到那位神秘炼器师时,语气都是恭敬的。 居然能够随手拿出剑意拓印在最普通的储物袋上,天啊,这位大师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 没人能够想到,神秘大师此刻坐在哥哥的臂弯里,正在悠闲地逛集市。 英才会上,流通的第二快的东西是灵石,第一快的则是消息。 言落月他们前脚刚在苍狼宗那里看完热闹,后脚还没等挤出人潮,关于可爱储物袋的消息就已经从英才会的集会头传到了集会尾。 他们这一路走来,耳中没少灌进关于苍狼宗、储物袋等话题。 鉴于云宁泽附近,用“狼”字命名的宗门实在太多,除了苍狼宗,还有月狼宗、天狼门、妖狼派、银狼宗、黑狼宗…… 这导致苍狼宗泯然众宗,消息传着传着,就容易搞混了。 但那也没有关系,因为苍狼宗具备三样独具一格的防伪法宝。 其一,他们全宗上下,都是体修。 所以从前,人们分不清这些狼人的时候,往往会用“那个体修宗门”来代指苍狼宗。 其二,苍狼宗最近得到了一味神奇的膏药。 那味膏药立竿见影的效果,所有看过擂台战的人都有口皆碑。 鉴于黑药膏还有个妙趣横生的诨名,所以近来大家一旦想不起苍狼宗的名字,都会称其为“用小王八膏子药的那伙人”。 其三,苍狼宗招生发了一千个储物袋! 储物袋修士们都见过。 可谁的储物袋也没像苍狼宗一样,在袋子上印了狼头,还无耻地打了他们自己宗门的广告! 关键是,那句“苍狼宗,嗷嗷~”,也实在太魔性了吧! 在反复说错几次宗门名字以后,八卦人群心领神会地给苍狼宗改了个名字。 “你知道的吧,就那个嗷嗷宗——” “哦哦哦!我知道,嗷嗷宗嘛,今天都传遍了!” 作为当事者,桑戟和言干混入人潮,清晰地用耳朵记录下苍狼宗从“用小王八膏子那伙人”到“嗷嗷宗”的转变。 不知想起了什么,言干再低头看着怀中小姑娘时,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他声情并茂地问道:“妹妹,这一幕,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言落月:“……” 言落月捂脸:“戏太多了啊我的哥!” 第27章 【含感谢50000收藏加更】…… 每逢大型盛会, 已有师门,或者不着急加入门派的普通修士,最心的事就是可以逛集市。 正如同女人衣柜里永远缺一件衣服那样, 炼器师的宝库里, 也永远缺一种材料。 言落月坐在言干臂弯里,快乐地由两个哥哥带着, 从集市头一直扫『荡』到集市尾。 银环土, 买。同心石, 买。飘霜『露』, 买。 总之一个字, 就是买买买! 言落月一路毫不手软,眼都不眨地拿下价值数百灵石的材料。 在购买同心石的时候, 还发生一个小小的『插』曲。 要知道,同心石这种东西, 最始是道侣结契所用。 这种石头向来对出售。 金丹修为之下的修士, 要一经绑定,双方便如同比翼之鸟, 一个去,另一个也绝不独活。 但间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夫妻, 实在太少。 所以后来,这种石头一般被同舟共济的合作对象用来定契, 等达到合作目标以后,双方再解绑。 因此,一见言落月要买这种石头, 言干的第一反应就是…… “妹妹,你是不是又有一笔大生要做?” 言落月『揉』『揉』额角,感觉自己在言干心中的形象正在逐渐变得离谱:“我有。” 言干地点点头:“明白, 还在筹划之中。” 言落月非常辜:“不,是真的有啊!” 就在言落月探进储物袋,查自己今天带的灵石还剩少时,言干忽指着路边一个摊子,咂舌道:“嘶,好贵。” 嗯?什么东西? 言落月依言望去,在清摊子上摆放的物品后,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一小捆草就要一千灵石,确实好贵。” 不过它值这个价。 那位摊主板着脸坐正,面前放着一扎干草似的东西。 那扎“干草”底『色』暗墨,却通体泛流霜似的星斑,远远望去,煞是好。 在言落月的记忆里,这是一种不甚常见的宝贵香料。 它既可以在炼丹时充当缓和剂,也可以扎小束,佩在香囊中,能够安定心神、通体自香,哪怕对金丹以上的修士,都有着些微蕴养元神的作用。 物品虽稀有少见,但跟言落月一个炼器师八竿子也打不着。 就在言落月拍拍言干胳膊,示哥哥离时,一个念头忽划过她的脑海。 “诶——等等,哥哥,这个我买。” 别言干刚才还在感慨好贵,一听言落月要买,话不说就去『摸』腰间储物袋。 “我它价格不低,妹妹带够钱吗?” 闻言,桑戟也立刻始掏钱:“事,钱带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言落月一手一个,同时按住这两位慷慨解囊的靓仔。 “不用担心啦,你们也知道,我才赚好大一笔呢!” 把这扎“十八星宿香”仔细收好,三人继续沿着集市往前逛。 不远处,有个摊位热闹非常。 言落月随扫视一眼,居在人群里望见一个熟人,正是那位曾在利字班称王称霸的“汤哥”。 桑戟和言干显也注到这位对头。 他们之前和汤哥及众小弟打场群架,被罚着写几百页大字。 汤哥则被董先生摁住,结结实实抽十记教鞭,第天甚至能来堂上课。 经此一役,汤哥的小弟纷纷树倒猢狲散,巴结上新老大。 但汤哥本人不但被收服,且望向言干三人的目光里,时常结着几怨毒。 如今见这位新对头也在集市,桑戟当即言干打个眼神。 三人秉着凑热闹的心理向前靠靠,离得近,才发现原来是一个阵法师正在宣讲自己的“一次『性』便携传送阵”。 那铭刻着阵法的玉球不过龙眼大小。 但随着摊主把它往地上一丢的动作,折叠的玉球瞬间展三尺宽的一摊。 组阵法的线条复杂精密,还散发着神秘荧光,来就非常级。 “五十里内,完全实现随机传送!我卖三十年传送阵,从来骗过一个客人。” “大家,这三位都是买过我阵法的客人。要问阵法怎么样,听他们大家讲讲真实经历!” 客人甲慷慨陈词:“我上次出门历练,正碰上两伙人争执一头七阶妖兽的归属。嘿嘿,小弟不才,上前夺那妖兽的灵丹,展传送阵就跑……” 围观群众:“哦——” 原来传送阵还可以这么用,思路被启发! 客人乙拍拍胸膛:“相比之下,我就运气一般。上次我进入传送阵,居被随机传送到某个家族的宝库内部,幸好我传送阵买的,又用一颗传送阵才离……” 人群里有人大叫:“你出来的时候,储物袋里都塞满吧!” 客人乙抿嘴一笑:“嘿,咱们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嘛。” 至于最后一个客人丙,长得便是一副猴急模样,口说话前先搓搓手掌。 “我大概是运气最差的一个,上次打这副传送阵,既见到捡漏的妖兽,也碰上劳什子宝贝,眼前有水花四溅、软玉温香。” “我抬头一,您猜怎么着?原来是我不小心跌进人家大姑娘澡盆里……” 等他把话说完,言干和桑戟就出手如电,一左一右地别捂住言落月的耳朵。 余光扫见汤哥满脸都写着垂涎和艳羡,手中挥舞灵石,抢着挤到最前排,桑戟不由微微一哂: “咱们走吧,再呆下去,倒是污妹妹的耳朵。” 他们挤出人堆,这才把捂着言落月耳朵的手放。言干将怀中妹妹向上托托,认认真真地着她的眼睛。 “别他们说得热闹,但那都不是正道。妹妹不要,知道吗?” 桑戟懒散一笑,恍若不经道:“咱妹妹这么聪明,哪能上这个当?” “七级妖兽少说也有筑基后期的本事,就凭第一个家伙,他要是能捡到这份大漏,我把脑袋拧你。” 言干理理言落月的小辫子:“别说家族宝库,都连普通城镇会做好布置,禁止这种随时跑路的野传送阵。听他说得天花『乱』坠,不过能骗骗傻子。” 桑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忽『露』出一丝坏笑。 “至于第三种情况嘛……哼,我倒想让那人来我们家的大浴池逛逛。” 他们黑吻鳄一族的浴池,那可是原生态泥巴坑。 一条条鳄鱼半潜在温暖的泥巴泡里,水面下少说埋藏着十双眼睛。 那位客人要是落进男妖的浴池,或许还能容他辩解两句;要是落进女妖浴池……什么也不用说,等着姐妹阿姨们上去就是哐哐两口,嚼吧嚼吧完事。 言落月刚刚在传送阵摊位上,见识一番修仙界原生态的营销套路。 如今又在两个哥哥这里,听取一大通防诈骗小妙招。 一时间,言落月深感大眼界。 原来修仙界的种种套路,一点也不比她前少嘛。 言干和桑戟经过此事提醒,才突想言落月虽聪明,但好像从来接触过如此人心险恶,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替她上一节科普课。 这俩人畅所欲言,一路从碰瓷讲解到仙人跳。 在提碰瓷时,桑戟还以初见言落月时为例,详解“碰瓷的八种常见手法”,让言落月好几次都很想问他,戟哥你是不是故的? 总言之,两位哥哥对言落月的保护之心呼之欲出。 也就是修仙界有国家反诈中心app吧,不这俩哥哥的架势,非得现场言落月安装一个不可。 等到终于补全这课民俗小常识,言干咂咂嘴,仍讲得有点犹未尽。 “至于更的东西,以后碰见再跟你说吧。” 言落月长长地松口气。 见一旁的桑戟仿佛还想补上一句什么,她连忙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哥哥我想那个!” “好。”言干低头贴贴言落月的小脸蛋,“哥哥抱你过去。” 本来,言落月是随手一指,找个附近最热门的摊位。 结果凑近一,她还真几兴趣。 这个摊位上摆放着统一规格的白瓷瓶,里面装的都是丹『药』。 常见丹『药』自不稀奇。 但令这个摊位如此热门、走俏、饱受客人们欢迎的,自是因为他出售的商品是减龄丹。 摊主欢喜地擦去额上汗珠:“剩最后十瓶,各位仙子要买趁早啊。” 言干便是在这时挤进一群莺莺燕燕里的。 大伙虽都在血拼,但一抬头见抱着妹妹的俊朗小少年,还是忍不住笑。 有女修以手掩口,调侃道:“这位小哥莫不是也要买瓶减龄丹尝尝?“ 言干连忙摆手:“不是,是我妹妹……” 女修们听这话,循声一,全都被逗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哈哈哈,小妹妹要想吃这『药』,可实在太早。” “你哪用得着减龄,这小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哦。” 还有姑娘喜欢言落月生得团团可爱,玉雪粉白,笑眯眯地递她几块糖吃。 言落月心不在焉地接过糖果说谢谢,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在摊位上,一个附着蓝『色』标签的小瓶子上。 小巧玲珑的瓷瓶被摆在摊位最角落,人问津,但在言落月眼中,它却宛如闪闪发光。 标签上写着三个淋漓墨字:增龄丹。 言落月:“!!!” 等一下,这个是不是味着……! 言落月:实不相瞒,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 言落月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实验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 她把标着增龄丹的白瓷瓶打,一粒平平奇的褐『色』『药』丸顺着她的动作,乖巧地从瓶口滚进掌心。 言落月凑上前去轻轻一嗅,淡淡的『药』香扑鼻来。 她对于丹『药』的解,远比不上她在炼器上的造诣,能大致辨出这粒『药』吃不会有害。 定定神,言落月平复呼吸,一把将『药』丸咽进肚里。 变化是立竿见影的。 几乎在『药』效刚被消化的瞬间,言落月周身上下的骨节,便传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的身也在一寸寸拔,原本合体的衣服变得紧绷瘦小,最后干脆线,言落月的平视视角一路拔,从原本的刚到椅面,足足长到越过窗台。 桌上的菱花镜映出少女玲珑曼妙的身影,现在的言落月,来宛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据卖『药』的摊主所说,增龄丹的『药』效可以叠加。 也就是说,要言落月同时吞下两丸丹『药』,就能在『药』效范围里变十三四岁的大姐姐。 但言落月最先关注的不是这个。 能够到自己十几年后的模样,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但言落月的视线甚至在镜中停留一秒,期盼的眼神直接向上仰,向浮在脑袋上空的血条。 后…… 言落月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就失落地黯淡下来。 血条有发生变化啊,还是原本那么长…… 郁闷地坐回床上,抖被子随把自己裹裹,言落月很快就想通这其中的道理。 增龄丹的作用,并不是“真正让你一瞬间长大十几岁”,是“让你来长大十几岁”。 这也难怪,凡是与时间、空间相关的物品,一不包含阶法则,哪是能在这样的小摊子上随买到的? 要是增龄丹可以真正令人跨过时间,那上就再不需要杀手这个职业。 “——谁不顺眼吗?往他茶杯里扔颗增龄丹吧。 上有一颗增龄丹解决不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颗。” 被自己的想象逗笑,言落月拍拍自己的小脸,重新调整一下心态。 即使增龄丹并不能真正增加她的血条,但它对于当前的言落月来说,依十有用。 比如说,在吃增龄丹以后,言落月需披上先前炼制的那件遮掩气息的斗篷,就可以离桑戟和言干,独自一人出行。 此外,这颗增龄丹还言落月拓思路。 比如说…… 增龄丹虽法令言落月年龄增长,但她要是能让敌人的血量百比和自己同步减少,那也算殊途同归啊! 说到血量百比同步…… 言落月的眼神微微变化,爪子非常诚实地掏储物袋。 她之前,是不是买几对同心石来着? 让言落月构思一下,她该怎么锻炼这种材料,才能省略掉同心石复杂的定契步骤,同时也不必一个死,另一个就被拉着一共赴黄泉。 嗯,首先让她辨析一下石头的原料…… ———————————— 第天一早,言落月刚来到堂,就去找江先生。 言落月知道,江汀白有清晨在堂演武场练剑的习惯,所以特催言干早早出门。 她把书包往自己的位置上一放,就撒两小脚丫往外跑,在演武场里把江汀白堵个正着。 神识提前察觉到言落月的靠近,江汀白提前收剑,袍袖一抖,挥散遍布在空气中的凛剑。等言落月来到演武场入口,见江先生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先生!” 江汀白温和地笑:“是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不要急,你先喘匀气再说。” 言落月睁大眼睛,佯怒地江汀白一眼:“先生是在拿我打趣呢——我来找先生,也是会有好事的!” 江汀白若有所思,长长地“哦”一声:“那是我思虑不周,承蒙指教。” 这就纯粹是在玩笑,言落月才不争辩这个。 她双手往腰间储物袋里一探,两小饼干似的手掌捧出一个匣子。 那匣子体积不小,直接遮住言落月的小包包头,对她现在的体型来说有些吃力,言落月也是用上修为才把它端稳。 江汀白语气有点惊讶,但还是第一时间把匣子接过:“我的?” 言落月要用两条胳臂抱住的匣子,他用一手就轻松端稳。 匣盖一,晶莹的宝光瞬间映亮江汀白温润俊美的脸庞。 言落月期待地望着江先生,后,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到如此鲜明的哭笑不得。 江汀白摇头失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想不出该说什么:“你……唉,你我这个做什么?” 那匣子里装得不是别的,赫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块下品灵石。 此时此刻,江汀白又是被逗得想笑,又是想把匣子直接还言落月,还要顾忌她小小一,捧着匣子费力,当真陷入十甜蜜的烦恼。 言落月认真地说:“从入,先生就帮我好忙。我一直承蒙先生的照料,想要报答却有机会。” “之前跟先生说过的那批储物袋卖出去,这些灵石,是先生的润笔。” 她不提润笔还好,一提到润笔,江汀白想“苍狼宗,嗷嗷~”那五个字,又忍不住想笑。 “你是我生,难道我连几个字也不肯替你写?润笔什么的,就不必提。” 江汀白撩袍子,半蹲下来,提前轻声叮嘱言落月一句:“拿好”,这才把匣子稳稳塞进言落月怀里。 他的态度温柔又坚决。 “好孩子,你的心先生领。以后需要什么字,也可以跟我口,有一桩,千万不要再……” 说到这里,江汀白摇摇头,再次难以自抑地『露』出几笑。 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但这叫什么事啊。 领会到江先生的坚持,言落月好收回匣子。 她倒有太失望,毕竟以江汀白的气度人品,不肯收下酬金什么的,言落月也早有预料。 所以,她还准备第个备用方案。 “那,先生至少收下这枚储物袋。” 言落月在怀里找找,翻出一小巧可爱的储物袋递江汀白。 那储物袋上印着一颗q版狼头,还有江汀白亲手所书的“苍狼宗,嗷嗷~”五个字,正是先前卖苍狼宗的订单同款,被言落月自己截留一。 江汀白的眸心映出一抹暖,宛如沉静的湖水里浮现涟漪。他平里气质宛如清风明月,如今温和一笑,便似春风十里、明月生晕。 “好。” 修长白皙的手指拿储物袋,江汀白认真地对着这份礼物,丝毫因为言落月是个小孩子就有所敷衍。 目光落到储物袋上印着的字迹上,江汀白不由微微一愣。 居连剑都能印上,他原本还以为…… 等言落月体会到这片刻的怔忪,江汀白就又一次笑来。 和之前不同,他这次的笑容里,带上几自豪、几欣赏,还有几是替言落月兴。 “你的炼器天赋……超乎我的预计。” 言落月眨眨眼:“诶,先生也懂炼器?” 江汀白摇头:“我不懂炼器。” 言落月心想,哼哼,我就知道。 江先生要是懂炼器的话,何至于如此清贫啊。 出小姑娘正在心中欢乐地编排自己,江汀白温和地拍拍言落月的脑袋。 “我不懂炼器,你不懂剑,不过我们两个齐心协力,倒是做出一件很漂亮的作品——你的礼物先生收下,时候不早,快回去上课吧。” 问题,他肯收下就好。 言落月兴地点点头,像是一轻巧的小鹿一样,脚步轻快地跑远。 江汀白仍保持着那个半蹲在原地的姿势,直到目送言落月离,才重新站来。 他随手把灵气往储物袋里一探,忽发现储物袋里竟有还东西。 那是一草编的工艺品,说平凡也平凡,说不平凡,却也不平凡。 不平凡在于它的材料——它是用“十八星宿香”编,虽工艺品有铜钱大一点,但放在市面上,这个用量至少能卖个小一千灵石。 平凡在于,言落月有编什么夸张的东西。 她是简简单单地照着自己的形象,编个惟妙惟肖的小乌龟,仅此已。 本来嘛,言落月考虑到江先生是剑修,想过要不要编一把小剑来着。 但她再转念一想,剑穗上编个剑,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所以她思考一下,就决定还是编个自己吧! 身为炼器师,言落月的手工能力自不差,她选择的编织对象,自也是一种巧合。 所以,她不可能料到,江汀白对着她的礼物陷入沉思。 几秒钟后,江汀白从储物袋里取出第三件长着四脚、外形存疑、还差个收尾有编完的半品。 把这两件草编凑在一对比一下,江汀白有点沮丧地喃喃自语: “连小孩都比我编得好……” ——————————— 过太久,言落月就接到苍狼宗的传讯,言明仪剑门主动在先,希望能跟小大师牵个线。 以言落月的实力,生越做越大是可以想见的事。 既订单都送上门来,她当有拒绝的理由。 连上仪剑门的传讯石后,言落月得知,仪剑门同样也要订做一千个储物袋。 不过跟苍狼宗不同,财大气粗的仪剑门,根本有要求缩减储物袋的空间范围。 换言之,他们默认储物袋的规格为标准装。 标准装好啊,标准装一至少能卖十灵石。 这门生要是谈,至少也能挣到小两万。 言落月心得笔下一拐,当场在纸上画个圈圈:“好,你们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的答复,居带着点紧张似的: “我们的储物袋上,也要写字。上面写什么都行,但必须跟你苍狼宗的那批储物袋出自一人之手。” 言落月脸上的笑缓缓收敛。 这个请求,听来好像有些奇怪啊。 “……什么思?” “就是这个思,就有这个要求。” 传讯石里传来的呼吸略重一,仪剑门负责人忽想到别的可能。 “等等,是不是那位的墨宝不好求?那、那不知大师可否相告,上批储物袋的字迹究竟是何人所出?” 言落月:“……” 把痕迹前后一串,再联想江先生那句“我不懂炼器,你不懂剑”,言落月顿时什么都明白。 好的,她现在知道这笔大订单是怎么来的。 既事关江汀白,那在他点头首肯之前,言落月就不能贸答应。 还有…… 言落月客气地应和几句,断掉传讯石的通讯,后有些不好思地单手捂住脸。 啊啊啊,她之前江先生的润笔,果还是少吧!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哦我叫言二蚱”…… 虽然仪剑门的订单代表着笔意外横财, 但它既然是因为江汀白的缘故而来,言落月就不能擅作主张。 第二天到了学堂,言落月点不好意思地把这件事跟江先生了。 听言落月到半, 江汀白就微微点头。 等把整件事个明白, 江汀白未曾话,就先『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所以, 这次要我提的, 又是什么字?” “不不不, ”言落月连忙摆手, “我只是想请教先生, 这笔订单我不以接?” 这话时,小姑娘的花瓣似的嘴角紧紧抿住, 雪团般圆嘟嘟的小脸上绷着种成人般的严肃神情。 明明是个小娃娃,却在着大人话, 这股强烈的反差感, 却令小姑娘看起来更爱了。 江汀白顺应本心,伸长胳膊拍了拍言落月的发心, 将的小脑袋拍得点点的。 奇道:“如果能忙得过来的话,为什么不接?人你送钱, 你干嘛不挣呢。” 这话得就太真实、也太接地气了,言落月差点笑出了。 强忍笑意道:“但是, 先生……” 江汀白恍然:“哦,你是考虑到了我。” 很随意地摆了摆手,笑容里『露』出股很轻松的意味。 “夫观天地浩大, 我等修士皆为过客。不过是点剑意而,敝帚自珍,岂不笑。” 江汀白边着, 边起站到长案之前,铺纸张,悬腕提笔,稍作思忖便挥毫写下两张淋漓墨字。 第张纸上题着“立”二字,笔力匀横遒劲,气势严谨恢宏,让人看了便不自觉端整容『色』,心头涌上股自省的清正之气。 至于第二张纸上,则写着“杀伐”二字。 言落月只是看了眼,便感觉寒光刺目如剑,几乎要冲破纸张笔墨,带着冲天盖地的气势向扑面而来! 江汀白后退步,将两张纸都端详番,满意地点点头。 对言落月招了招手:“你看,这两张字哪张更好些?” 言落月想了想,指向第张。 江汀白点意外:“为什么会这么选?” 言落月坦言道:“第张字,是我能看的。第二张字,它好像不欢迎我看。” 江汀白些感慨地抹平纸面。 “我剑心为‘济度尘’,如今只悟出两层剑意。第层曰‘修我辈’、第二层曰‘万物春’,这‘立’二字,便是我第层剑意的精髓。” 闻言,言落月好奇地看看第二张纸:“那‘杀伐’是……?” 江汀白微微笑:“对于们而言,这是目前更容易被们领悟的东西。” 墨迹干,江汀白第二张纸折好,弯腰递言落月:“们用这副字拓印吧。” “我明白了,先生。” 注意到言落月的眼神仍然留在第张纸上,江汀白神『色』柔和,口中面问着,面把“立”二字递了过来:“是这幅也想要吗?” 言落月不好意思地双手捧过:“我只是看看……” 只是点好奇,江先生既然经打定主意要用“杀伐”剑意,为何还会写两幅字出来。 问题虽然没问出口,但江汀白却好像经明白。 展平眉目,眼中笑意闪而过,神情温和得像是春煦光里,池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波光粼粼的湖水。 “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教点。既然提到剑意,索『性』把第幅也写出来你看看。” 言落月收好题字,试探『性』地向上看了眼。 “先生,这单交易……我和先生三七分成,先生七,我三?” 标准规格的储物袋处处能买,仪剑门之所以要找言落月,只不过是为了变个法子套来江汀白的字。 言落月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只打算收个加工费。 其实最初想要二八分成,只是想到江先生的人品,恐怕不会同意这么悬殊的比例,临时改口了三七。 见这学生又要想方设法自己塞钱,江汀白不由失笑。 “不必了,区区两三万灵石,你自己留着用吧。” 言落月:“……” 你什么? 什么叫“区区”两三万啊? 言落月谴责地看向江汀白。 认识这么久了,只知道江先生『性』格温润,脾气正直,对们这些学生照顾,怎么从来没发现还是个穷大方? 的眼神实在太生动,江汀白下子就看懂了。 “人小鬼大。”喃喃低语了句,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言落月的前额,“不必我灵石,我其原因,手中不好留余财。” 诶,是这样吗? 也是,像江汀白这样出众的人,即使在剑修中也鹤立鸡群,就像是神兵法掩于囊中。 若赚钱的心思,光是卖剑意人观想,就能挣得盆满钵满,也等不到言落月的误打误撞。 言落月认真想了想:“不能收灵石的话,您能收其东西吗?” 像是上次,用二十八星宿香草编的小乌龟剑穗,至今都还在江汀白剑柄上挂着,也没不近人情地退回来。 江汀白摇摇头,却不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平静道:“我人剑,就足以立,又何须其外物呢?” “那……灵石我就先替先生您收着。”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等什么时候先生方便了,我再奉还先生。” ………… 把言落月送到门口,江汀白回到自己位置坐下。 过了会,冯小圆捏着几封信笺,像阵风似地刮进来,进门就在抽屉里翻找起自己的小印。 “江师兄,你看到我的印鉴放哪儿了吗?” 江汀白略作思忖:“三前,你在董师弟的桌子上用过吧。” “啊……找到了,谢谢师兄!”冯小圆欢乐地应了,始咔哒咔哒地那几封信笺挨个盖印。 需查看信件内容,只要结合当前的时间想想,江汀白就明白了。 “冯师妹在写今年的推荐信?” 学堂里,凡是升到元字班的学生都筑基初期的修为,以获得某位先生的推荐信封。 至于具体会被推荐到哪个宗门,来看学生自己的志向,二来看先生对这位学生的考量。 冯小圆随和爱笑,和这些妖族孩子的关系直不错,因此每期元字班,都学生专门向求取推荐信。 像是现在手里的几封,就是分别把学生们推荐云宁大泽附近的中型宗门。 “是啊。”冯小圆心地每张信盖上印鉴,随口问道,“师兄,今年人求取你的推荐吗?” 江汀白在学堂中地位超然,既不像董师弟那样,是贞字班的负责人,也不似冯小圆这般,在四个班里都授课。 在冯小圆印象里,直以来,江师兄似乎也没哪个特别喜欢的学生。 而学生们呢,们虽然尊敬江师兄,但似乎也没谁和格外亲近。 江汀白微微笑:“今年没,不过……” 张粉雕玉琢的伶俐面孔,在江汀白脑海中闪而过。 “或许数年之后,我愿为作保,荐入归元宗。” 听到这番话,冯小圆顿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 归元宗乃是们出的宗门,也是当今天下屈指数的顶级宗门之。 倘若拿言落月熟悉的例子打个比方,冯小圆发学生们的,是本地市重点的推荐信。 而江汀白想要出的,却是保送班路读到清北直博的录取通知书。 ————————— 仪剑门意欲订购大批储物袋的消息,既没刻意宣扬,也没特意隐藏。 对于言落月来,这是笔天降横财。 对于仪剑门来,千个印着剑意的储物袋,供门下弟子时时随观想,绝对不亏。 就连苍狼宗,都因为做了中间人而所受益。 大家都很兴,唯对此感到十分不满的,就是直负责仪剑门供货的鲁氏楼了。 如意城中,鲁家府邸,鲁氏少主人正对着下属大发雷霆。 “怎么,还没查出来吗?我们和仪剑门合作得向很好,为什么们会忽然抛下我们,找上个昔名不见经传的小炼器师做这笔生意?” 标准储物袋这种低级法器,最寻常的炼器师也能炼制,而且质量上不会存在太大差异。 和那种单干的普通炼器师相比,们鲁氏楼的储物袋品质显然更加趋近、更加稳定,牢牢占据了市场的基本盘。 所以,们怎么会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抢了生意? 人上前步,端起桌上茶水奉鲁氏少主人。 奉茶的修士相貌平平,气质却老辣深沉,正是那天在月明集里,领头追查小青蛇的首领修士。 轻安抚少主:“您请稍安勿躁,这只是批储物袋,尚且明不了什么。” “哼,只是?” 面对这个十分器重的心腹,鲁氏少主稍微收敛了怒『色』,音里却仍然积蓄着不小的火气。 “你还记得,我们鲁氏族,是靠什么发家的吗?” 听闻此言,首领修士的神情顿时凛。 鲁氏族的发迹,正是从十几岁的少主人当着整个如意城的面,登台炼器十天十夜、不眠不休,炼出千只模样的储物袋始。 从那天起,鲁家少主人稳定的炼器率、精准的掌控能力、天少年炼器师的名,便在如意城中不胫而走。 换而言之,鲁氏崛起的征兆,正是从“只是批储物袋”始。 那位抢生意的炼器师,做得是其生意也就算了,但偏偏抢走单储物袋生意…… 这不得不让人深思,此事是否为心人在隔空挑衅。 鲁氏少主鲁津渡猛灌了大口茶水,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 “若只是桩生意,我还不至于容不下。这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抢仪剑门的订单……那的下步,是不是连如意城的储物袋市场也要抢走了?” 仪剑门是如意城周边最大的宗门,也是鲁氏楼每年灵石收入的重要来源。 而且,它还是个傲的纯剑修宗门。 这就意味着,这个宗门连管事都是剑修。 众所周知,剑修『性』格秉直、心思纯净……换而言之,们般都不擅长砍价。 大概这也是修真界里的剑修,通常都比较贫穷的原因之。 这些年来,鲁氏楼没少在仪剑门的单子里杀熟。 但在表面上,鲁氏楼对仪剑门恭恭敬敬、三节两寿从未缺席,鲁氏楼大总管记着仪剑门掌门的生,比记自己亲娘生都牢。 就连鲁津渡这个少主,每季度都会亲自上门次,跟那些脑袋不打弯的剑修巩固关系。 们都低三下四到这个份上,若不是旁人在恶意挖墙脚,仪剑门怎么会把订单托别人。 ——难道还能是仪剑门主动倒贴送钱,非在对方手里买东西不吗? 鲁津渡面沉如水,脸『色』发黑:“查,定要把这个鼠辈的真我查出来!” 首领修士恭敬应是。 “那查出来以后呢?” 鲁津渡深呼吸了几次:“如果真是单人匹马的炼器师,我恕初犯,入我麾下替我办事,这便饶命。如果是伙儿势力……” 冰冷地笑了两,鲁津渡字未提,但首领修士然懂了。 ………… 出乎首领修士的意料,仪剑门对那个名炼器师的份,居然讳莫如深。 首领修士明里暗里、旁侧敲击地询问了管事好几次,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当然,也能是剑修的神经比较粗,根本没听出来的言下之意。 首领修士实在没办法了。 都当面直言:“不知仪剑门近期没什么大订单?我们鲁氏楼刚刚炼好了大批储物袋”了。 话经得这么明白了,你居然还是不懂吗? 普通人要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般就把话题带。要是兴趣八卦,半会先『露』出丝为难之『色』。 而仪剑门管事,居然睁着双好奇的眼睛,偏头看着:“这两个问题之间,什么关联吗?” 首领修士:“……” 汝祖宗。 首领修士总不能直接问,新接了你们订单的炼器师是谁。 那样对方旦出事,哪怕以剑修的智力,都能想到是鲁氏楼的手笔。 但没关系,凭们鲁氏族在周边的势力,即使法从仪剑门获得信息,也仍然能查出这名炼器师的真。 正如同走过便要留下痕迹,炼器师既然要炼器,就总得购买材料。 千只储物袋,这不是个小数字。 所以,首领修士最近的任务,就是在周边切交易渠道里,搜查是谁购买了炼制储物袋的原材料。 不枉负这番苦心,在首领修士紧锣密鼓的排查下,那位神秘炼器师,很快就被捉住了尾巴。 ………… 言落月被人堵在如意城门口时,藏在斗篷阴影里的面容满脸都写着懵『逼』。 这是第次单独出门,居然就事找上门? 为了采购炼制储物袋的原材料,早晨借故赖床没去上学。 等言雨去族里值守时,言落月连吞下两颗增龄丹,变成二十出头的模样。 随后,又服用了月明集上买到的草『药』,调整出副沙哑的年轻男人嗓音。 等前期伪装做好,言落月套上先前炼制的、以隐匿容貌气息的黑『色』长袍,按照先前桑戟带走过边的路线,顺风顺水直达如意城。 其实,如意城里鲁氏楼,还先前发生过小摩擦的首领修士。 言落月本对这座城池种隐隐的排斥感,不想来这里买材料。 但纵观附近的环境,只如意城离龟族最近。 即使算上在店里等待调货的时间,也以在天之内走个来回。 进城门,言落月轻车熟路直达招鑫居,跟店家订购了大量材料。 要的材料,招鑫居也乐于做这单生意。 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待言落月,当场调遣运输链,只花了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就把言落月想买的东西凑齐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番紧急凑货的动静太大,首领修士能如此轻易地发现“抢生意鼠辈”的痕迹。 始,心中惊疑不定,还以为是招鑫居年后想要挺直腰杆子,跟们鲁氏楼打擂台。 但经过几番确认,首领修士最终证实:原来买下这批材料的,仅仅人而。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言落月还没等迈出城门,就先被首领修士带人堵在门口。 鲁家不愧“鲁半城”的狂名。 青天白之下,们当众堵人,旁人看了居然连过问都不敢,只会半低着头快步离。 眼看来者不善,言落月吸了口气,指尖探进袖口储物袋,捏住了几枚乌黑的掌./心雷。 这本来是拿来以防万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你们拦我做什么?” 首领修士阴沉地笑:“事,就是想请阁下去我们那里喝杯茶,再和阁下交个朋友。” 这话就纯属扯淡。 天下的朋友要是这么交的,那麦○劳在肯○基旁边店,初衷定是想做夫妻档生意。 首领修士掌心动,柄矩尺般的法器就被托在手里。 “现在你两个选择,第个,报上名字,我请阁下喝好茶。” “第二个……” 首领修士没再下去。 只见的脖子轻轻转动了下,下弹指,四周围成环的狗腿修士们,当即朝言落月的方向猛垮了大步。 言落月眼认出首领掌心的那把矩尺用途。 这条尺子的炼制手法倒挺别致,应该是在定修为以下,用来鉴别言辞真伪的法器。 也就是…… 沉思之间,首领修士经又上前步。 居临下地『逼』问道:“吧,阁下究竟是谁,何必要藏头『露』尾?!” 话音未落,股气势如实质般,直『逼』言落月的面门! 首领修士之所以边放出威压,边问出这个问题,也是讲究的。 考虑到对方为炼器师,没准就什么特殊的法宝作为后手。 所以,首领修士的第选择不是当场压服对方,而是先获得对方的份。 只要确认了这个名炼器师的名字,凭鲁家的势力,就不难顺藤『摸』瓜地揪出的份,继而掌握的软肋。 到那时候,这个炼器师的服从,也就手到擒来了。 斗篷下,言落月眉头微微皱。 要不是之前曾见识过江汀白“杀伐”二字的剑意,这会儿没准真要被首领修士的气势压制住。 但现在嘛……倒不如将计就计,先降低们的警惕。 心念电转,言落月倒退半步,恍若魂不守舍般,“失口”出了自己的名字。 边话,边同步往外掏那几颗掌./心雷。 言落月道:“哦,我叫言二蚱。” 在这个名字被报出时,首领修士掌心的矩尺白光大作,证明了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得知这个令人语塞的名字,首领修士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在仪剑门之事以前,们从没听过这个炼器师。 原来,这人竟是个蚱蜢族的蚱蜢妖! 第29章 【含感谢60000营养液加更…… 就在首领修士朝言落月亮出法宝、言落月手中紧扣的掌./心雷即将落地的前一瞬, 一彩帛自远处而,坚决地隔在双方之间,控制住一触即的事态。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 只见彩帛先到, 而喝令至,一清越娇美的女声隔空出命令。 “——给我住手!” 循着五彩锦帛向上望去, 只见一女子缓缓落地。 她容貌生得艳美多, 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神飞, 一双薄薄的水『色』菱唇紧抿着, 竟然也『露』出三不可小觑的气势。 见到人, 首领修士非常明显地皱一下头,但还是躬身行礼。 “……您怎么?” “在如意城中胡作非为, 居然还敢质问我的意?”女子眉头一挑,“怎么, 我没有权利阻止你吗?” 首领修士吸口气, 本就躬着的上半身压得更低些。 “不敢,既然是您亲至, 我们自然不敢看冒犯。但这小子先前挑衅少主,我总得回去交差——不知这小子哪里得您的青眼, 还请您明示。” 女子微微一笑,恍若春花绽放, 隔空朝言落月一点:“你自管回报给你们少主,就说我有事找问。” “……是。” 首领修士直起腰板,比手势, 原先环在言落月周身的狗腿子们收到信号,纷纷退开。 在离去之前,首领修士转身, 深深地看这位斗篷怪客一眼。 眼风如刀,似估量,也似威胁。 言、、蚱。 这字,记住。 既然字已经被扣在手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即使今日有幸,跑得和尚,也绝跑不庙。 见首领修士乖乖离开,艳美女子脸上的笑意又真实些。转向言落月,柔声:“那么这位……” 话音未落,笑意便僵在女子脸上。 等等,她看到什么? 只见这位黑袍垂地、斗篷阴影遮住全脸,身姿修俊笔挺,看上去既神秘又有格调的炼器师…… 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转身拔腿就往城门口开跑! 不是这人刚刚自报过家门,从毫不讲究提起袍子、把两条长腿抡得像风车的动作看,艳美女子简直怀疑是鸵鸟精。 艳美女子:“……” 不是,你没事跑什么啊,这真的很破坏形象啊! 言落月才不管这陌生女人心里想什么,她做什么都合合理,毕竟她只是龟族小宝宝。 咳,开玩笑的。 主是,上次英才会上,哥哥们言落月进行的反诈教育,至今犹然在耳。 这艳美女子和首领修士明显是熟人,从她三言两语就能把那老『奸』巨猾的首领打走的况看,们俩还很有可能是一伙的! 这案例言干讲过的,这没准是团伙作案,手法就叫“连环套”! 我们小龟龟不上这当! 就在言落月即将闪出城门口之际,一哭笑不得的身影,拦在她的面前。 “您……您能不能稍停一下?” 人留着一把清疏的胡须,声音也非常耳熟,正是招鑫居的大掌柜。 “……” 声地瞄一眼,言落月掩在斗篷阴影下的表松懈一丝,刹住脚步。 “做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鲁家的威胁下,招鑫居掌柜的挽留,显然比这路不明的艳美女子可靠。 掌柜『露』出一和气生财的笑意:“让您受惊,这位仙子乃是本店客卿,是小老儿厚颜请她救场的。” 招鑫居掌柜四顾一圈,谦和地冲言落月拱拱手。 “您看,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是否有幸,能请您去鄙店喝杯茶水?” ———————————— 茶是上好的昆山灵茶,佐茶的点心,是伙计刚从隔壁叫的十八样满堂彩。 而坐在言落月面的人,是满脸都写着低调谦卑的招鑫居大掌柜。 那位出手的艳美女子,只在城门口『露』面就离开,背影宛如一刚打过卡的社畜,看起真是被掌柜请救场的。 即使已经见识过斗篷人脚底抹油的傲岸身姿,也丝毫没有折损掌柜的礼貌。 这份特殊待遇,自然之有因。 ——就在一刻钟前,言落月核完炼器材料,付费之前,跟伙计出示能打八折的鎏金木牌。 凭借木牌编号,伙计第一间认出,这就是掌柜之前们千万留心、一旦遇上,就绝小心侍奉的贵客。 等言落月结完账往外走的同,伙计飞快将这消息报给掌柜。 掌柜话不说就追上去,却正好碰上鲁氏一族的手下将言落月团团包围。 急之下,掌柜赶紧给艳美女子传音救场。 这一系列过程说迟那快,总共也不到一盏茶间罢。 言落月耐心听一会儿掌柜的拉关系的套话,很快就总结出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这位招鑫居掌柜,好像没认出自己和之前的小姑娘是一人。 不仅如此,掌柜似乎还觉得,斗篷客和小姑娘师出同门,在们背,隐藏着一不可说的炼器高人。 至于为什么斗篷客不可能是那位炼器高人…… 咳,你见过炼器高人被解围,当场抱起袍角,拔腿就跑,架势简直比鸵鸟还拼命的吗? 稍作考虑,言落月顺势认下掌柜的猜测。 “嗯,确实如此。所以,你请我喝茶,有什么事吗?” 听见斗篷人亲口承认,掌柜的心中顿涌起一阵喜悦的洪『潮』,态度越恭敬。 就知,连女童都能教得那般博学,做师父的自然只有更厉害。 至于这位师兄,虽然……额,这位虽然生『性』谨慎些,但从大批购买的材料看,大概正是近从仪剑门手中夺去鲁氏楼订单的神秘炼器师! 这三位俱都能力不俗,身份更是可以互相验证。招鑫居有幸跟们搭上关系,真是捡到宝。 上身前倾,掌柜低声说出自己的请求。 言落月把斗篷往下扯扯,把掌柜的结尾两字复一遍。 “合作?”她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合作,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你想跟谁合作?” “是我、我师妹,还是我的师父?” 反正不管跟谁合作,最终目的都是搞死鲁氏楼就。 掌柜的眼神期冀般闪动一下,但还是笑:“论能与以上哪位合作,都是我们招鑫居三生有幸,怎么敢挑剔象呢?” 斗篷下,言落月笑而不语。 其实挑剔也没事,毕竟以上三人,全部由言落月倾扮演。 这就相当于你在淘○、拼夕○、天○之间权衡半天才下单的花,其实供货地都源于同一宿迁。 这波啊,这波是卖家通吃。 言落月从容笑:“掌柜的最想从我们手里获得什么?” 听到这问题,招鑫居掌柜当即不假思索地说:“那自然是能够镇楼的高阶法器……” 不等把话说全,斗篷客就粗暴地截断掌柜的愿望:“稍等,鲁氏楼主的支柱生意是什么?” 这不是言落月没礼貌,但她不能让掌柜的把话说完。 想炼制高阶法器,材料、能力、火,三者缺一不可。 此处的火,专指异火。 言落月不缺经验和手法,招鑫居不缺材料,但们谁都没有异火。 此外,言落月如今的修为才刚到炼气中期,灵力续航不足,也会间接影响法器的效率。 但言落月不能把这困境表『露』出。 毕竟,一位如此神秘强大的炼器师,手中怎么会没有异火呢? 掌柜的虽然被人截住话头,却丝毫不见着恼。 “鲁氏楼的主生意源,就是储物袋和好剑器。其实这两样东我们的炼器师也能炼制,只是不如鲁氏楼品质稳定……” 说到这里,掌柜不由长长叹口气。 若不是因为炼制的剑器入眼,鲁氏楼怎么能搭上仪剑门做靠山? 眼看如意城周边的底层市场已经被鲁氏楼拿下大半,招鑫居也是一不如一。 哦,标准级别的储物袋,还有低阶剑器是吧。 你说起这,那言落月可就不怕。 在没人察觉的地方,斗篷底下的言落月已经完全支棱起,小脸儿上神采焕,当场表演一神龟报仇,刻不留。 不紧不慢地呷一口香茶,斗篷客低笑出声。 “据我所知,市面上贩卖的法器,一般都遵循着‘四成原料费、三成炼器费、三成销售费’的原则,是吧?” 掌柜应一声,不明为何斗篷客会说起如此基础的常识。 下一弹指,便听见方问:“嗯,那么假使炼器师让一成半的利,招鑫居也让一成半的利,便宜三成价格,质量还比鲁氏楼稳定的法器,够不够打压下们的气焰?” 什么,世上居然还有这好事? 掌柜的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却又在半路僵住。 掌柜苦笑:“即使我招鑫居舍下一成半赚头不,世上又哪能遇到只一成半炼器费的好事呢?” 一般说,请炼器师出手,往往收取成品总价的三成到五成。 若量身定做什么珍奇法宝,花在炼器上的钱,甚至比材料费还多出一番。 这数字,掌柜只听过往上涨的,还没听过往下降的。 言落月拉长动静,意有所指:“那么,你现在就遇到。” 即使心中早有预感,在猜测被证实的瞬间,掌柜的仍然大喜过望。 急忙问:“那您愿意为我们提供……不不不,我是说,牵线吗?” 在掌柜看,即使这位斗篷客是师高徒,也断然没有一人就能炼出这么庞大供货量的理。 大概是气不过鲁氏楼嚣张气焰,所以准备动炼器师间的人脉,狠狠打压鲁氏楼一番。 但——即使是这样,那也是之前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斗篷客低低地笑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语气奇异地反问一句:“这嘛……你听说过流水线吗?” 说罢,不等掌柜的回答,斗篷客就先站起身,率先往楼下走去。 “你们这儿的灵火,还有炼器炉,给我挑十几质量上佳的,我带走。” 掌柜的满口答应:“是,是,这就让伙计给您挑选。” 这些灵火和炼器炉,就暂定为前期的定金之一。至于续需的材料,则在三日的月明集上当面转移。 收起灵火和炼器炉,言落月脚步匆匆地离去。 望着斗篷客那比之前加速一些的背影,伙计朝掌柜身边靠靠,低声问。 “掌柜,咱们不能被……” 应该不是被讹吧? 掌柜摇摇头:“能从仪剑门手中夺生意的人,何必讹这点小小的灵火呢。” 相信,斗篷客走得如此仓促,必然事有因。 倘若这念头被言落月知,一定赞掌柜一声眼光高明。 她的跑路,确实是有理由的。 毕竟,言落月再在招鑫居耽搁一会儿,增龄丹的『药』效就快过。 她怕自己会啪叽一声,当众缩水,表演一修仙界最快掉马记录啊! —————————— 言落月的预感果然不错。 她刚回程到半路,就从神秘莫测斗篷人,变成可爱缩水小龟龟。 坐在鹤背上换好衣物,言落月捏着下巴思考片刻,就把目标定在学堂。 是的,她就是回去告状! 把告状流程在心中演练一遍,言落月脸上丝毫不见不好意思,反而还骄傲地挺起胸膛。 未成小龟保护法告诉我们,一旦在校外遭遇霸凌,一定告诉老师和家长。 鉴于雨姐平『操』心的事就已经够多,告家长就不必。 但在怎么在江先生面前上手的眼『药』……咳,她是说,怎么跟江先生伸张正义这件事上,言落月有着丰富的执行经验! 抵达学堂以,言落月一刻不停,直奔江汀所在休息室而去。 门扉叩开,江汀的视线从平行向下移,见到人是言落月,目光里闪过一丝隐藏得很好的诧异。 “你今天不是……” “那不,先生。”言落月迅速跳过关于自己逃学的不利片段,“我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意请教先生。” 江汀含笑端起茶杯饮一口:“什么事?” 言落月皱起软乎乎的小包子脸,虽然没有声泪俱下,但也是十委屈。 “先生,我差点被人强行拐走!” 随着一声低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咔嚓细响,江汀手中的茶盏裂开一隐蔽的长纹。 “……还有这事?” 听言落月绘声绘『色』地讲完这故事,江汀点头,神若有所思。 “如意城、鲁家……我知晓。” 稍微停顿片刻,江汀伸手去拿一旁堆叠的灵皮纸。 “这样,我给你折一只传讯纸鹤,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紧急况,可以用它报给我。” 这方案当然很好啦,只不过…… 言落月疑『惑』:“先生,您为什么不用传讯石呢?” 传讯纸鹤从一人传到另一人手里,还得算上中间飞的间。但传讯石的消息,基本可以当场直达啊。 总不会是因为,江汀就是特别爱做手工活吧? 听到这问题,江汀明显地停顿一下。 非常隐晦地暗示言落月:“我目前手头没有传讯石。你可能听说过,传讯石的价格,比较……” 言落月:“……” 很好,今天的江先生依旧没有崩掉穷鬼人设呢! 这答案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言落月表痛苦而扭曲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牙疼般吸口气。 “嘶……先生,还是让我送您一块传讯石吧。” 原则上,江汀是不收学生上价钱的东的。 但这回事关学生的安危,故而江汀收下传讯石,并未推辞。 送出传讯石,言落月连呼吸都变得轻快,安全感迅速提升到最高级别。 言落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汀,纯稚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得像是春花,在脑海中栩栩如生地勾勒出鲁氏一族再次作死的场景。 她期待地问:“先生,是不是下次鲁氏的修士再蛮不讲理地堵我,您就可以当场从天而降,一剑把鲁府劈成两半?” 是这样的话……实不相瞒,言落月心思蠢蠢欲动,很想搞一点关于钓鱼执法的『操』作。 江汀闻言,迟疑一下,如实回答:“有点困难。” “……哦。”言落月乖乖应声。 行叭,那她就不钓鱼。 结果下一秒,江汀就补充:“像你说的那从天而降的剑法,威力一般都比较大,保守估计也会让鲁府裂成八瓣。” 言落月:“!!!” 什么,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那不是更好吗jpg. 江汀的保证,异于给言落月吃下一颗定心丸。 她笑逐颜开地打算告辞离开,却在转身被江汀叫住。 “先生?”言落月不解地眨眨眼,“您还有事留我?” “嗯。”江汀徐徐点头,把话题新带回们的开场上。 “你今天,是不是逃课?” 言落月:“……” 啊这。 刚刚都已经兜那么大一圈子,怎么关于自己逃课的事,江先生还是没忘掉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言落月苦着脸,咬着笔杆被罚抄写,心心念念等待桑戟和言干下课放学之际,鲁氏少主人的书房里,完全是另一番阴云欲雨的气氛。 方才,已经听首领修士汇报这件事的龙去脉。 在听到那位艳美女子忽然出现,横『插』一脚,鲁津渡的表阴晴不定,眉头紧紧地皱起一大疙瘩。 “……怎么是她?” 问出这问题,也并不是想得到回答。 不等首领修士答复,鲁津渡就摆摆手:“算,不管她,你继续往下讲。 “是。”见鲁津渡脸『色』不甚好看,首领修士连忙,“虽然最被侥幸逃脱,但是,我们已经知那敢捋虎须的炼器师的字。” 鲁津渡冷笑两声:“很好,这人叫什么?是男是女?大概是什么身份?” 首领修士如实答:“此人叫言蚱,是男人,大概是蚱蜢一族的妖类,纪应该在十出头。” 停顿片刻,回忆起自己撤退前观察到的、那斗篷炼器师拔腿就跑的滑稽场面,首领修士信誓旦旦地补充:“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好、很好。”鲁津渡点点头,“你的办事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出众。那么,就按照这线索查下去吧。” ………… 言蚱、男人、蚱蜢族、三十岁以内。 有这四条精准信息,找到这跳梁小丑,岂不是跟探囊取物、按图索骥一样容易? 一开始,论是下令的鲁津渡,还是执行命令的首领修士,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首领修士现,这思路虽然大致没有问题,但在执行上,陆续会碰见一些神奇的『操』作。 比如说,“言”姓是云宁大泽的妖族大姓,周边有许多妖族都在使用。 就像是蚱蜢族和蚂蚱族,在这两族里,都有三之以上的妖族姓这姓氏。 首领修士:“……” 听到手下报告上的消息以,当场就是一挺身坐直。 “等等,蚂蚱和蚱蜢还有区别的?” 手下诚实地回答:“据说若干前都是蝗虫族的,但早就家,大概就像乌龟和绿头鳖一样,属于表亲关系?” 首领修士面沉如水,挥挥手:“……我明,你继续说。” “是。”手下报告:“第问题——” 第问题是,“蚂”、“蚱”、“蜢”这几字,就像是人类的“妞”一样,属于蚂蚱和蚱蜢族的常用。 其中,“蚱”凭借自己强悍的横跨能力,同包揽两族! 首领修士:“……” 饶是老辣深沉如,也忍不住磨着牙骂一句:“……够会起的。” 家里人怎么想的,出生算命,就算到这小蚱蜢孙子必有一劫吗? 窥窥首领修士的脸『色』,手下小心:“还有……” 首领修士略一皱眉:“怎么还有?” 手下:“这……” “算,你说!” 手下一咬牙,一闭眼,到底是说。 原,们面的第三问题是,蚂蚱/蚱蜢一族每次产卵,数目都差不多在五十颗到一百颗之间。 首领:“……” 这还不算完,据说蝗虫族通常数学不好——这也是妖族通病。 但昆虫妖族一般都采取六进位制。也就是说,们把每批孩子六六组,每六孩子里就有一叫做“言蚱”。 首领修士:“……” 听到这里,终于再不能忍,拍案而起。 “为什么是六进制啊!” 别的也就算,这一条实在不能理解! 手下犹豫:“据说,这是因为昆虫妖类一般只长六只脚?” 想想看吧,人类采取十进位制,不也是因为咱们一共长十根手指头吗? 首领修士:“……” 好妈邪门。 好妈合理。 但是淦娘,这到底让怎么找人? 干脆直接找死得!!! 第30章 【含感谢70000营养液加更】…… 言落月直放学, 也没写完江先生布置的逃课罚写。 当晚,言落月家时紧扁着嘴。 她书包里还背着整本要抄的《清静感应心法》,握笔的指节上, 被压出的红痕尚未褪去。 鉴于不久之前, 言干和桑戟也刚刚被江先生罚抄过,他们言落月很是同病相怜。 两个哥哥致表示, 言落月要是实在抄不动的话, 他们愿意人帮她分担分之的任务。 ——反正之前那上百篇字, 已经他们罚出心来了。 言落月半捂着脸, 痛苦地喃喃自语:“不行, 会被江先生看出来的。” 桑戟和言干视眼,后者又提出另个建议:“那要不然, 妹妹你炼制个以用来罚抄的法器?” 万言落月真把这东西创造出来,他们还能拿去学堂贩售呢, 肯定很有销路。 “改天再吧。”言落月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我用法器代抄的话,江先生也能看出来的……” 至于言落月为什么确信这点, 是因为在放学之前,江汀白温和地按了她的笔杆, 特意她科普了分钟左右的笔迹鉴定学。 他虽然话里没有明,但是隐藏其中的含义, 分明就是在暗示言落月,不要妄图动用任何人类、非人类以及机器人类,帮她进行代写行为。 言落月:“……” 言落月长识了。 但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先生, 您为什么懂这么啊?” 江汀白悠然自地喝了口茶水,语气里居然带着丝淡淡的意。 “谁不是从做学生的时候过来的呢?” 言落月:好的她懂了,果然世上最了解你的不是敌人, 而是你过去的盟友。 这是内鬼啊,能终止交易! 所有通路都被堵死,言干和桑戟也无计施。 他们能看安慰言落月:“至少明天是假期,妹妹你有天时间以抄写。放心吧,我们会陪着你的。” 听闻此言,言落月深深地望了这两位沙雕哥哥眼,反问道:“是吗?” ………… 言干和桑戟用铁样的事实证明——不是的,指望四五岁的少年耐『性』子陪你办事,做梦吧你。 这俩人开始还人拿本书,摆出副监工的架子,在奋笔疾书的言落月面,摆出副努用功的样子。 不盏茶的时间,两个男生的脚已经在课桌底互踹起来。 炷香后,那两本书已经作为道具,竖着拦在他们和言落月中间。 至于言干和桑戟——他俩现场手描了副棋盘格,正在你个圈我个圈地五子棋。 这刻,站在凳子上的言落月,终于体会过去无数老师们都曾经经历过的心情。 “够了,你们当我瞎吗?坐在上面看,你们的小动作真的清清楚楚啊!” 小会儿后,言干和桑戟带着衣襟上沾着的墨点子,被言落月轰出书房。 蹲在言雨家门口,两个男生用手挡在额前遮住阳光,彼此很无奈地视了眼。 在发觉帮不忙上后,这俩人着叹了口气,就高高兴兴地跑出去玩了。 实不相瞒,自从书桌旁少了这两个拖后腿的,言落月再也不用分心,连抄写速度都比之前快了点五倍。 小半个上午过去,言落月的罚抄即将写完。 就在她长吁口气准备撂笔的时刻,房间门忽然被人撞开,两个哥哥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他们献宝似地,言落月展示出『毛』啾啾的小东西。 “妹妹你看!” 被桑戟托在手里的,是体态圆润的小胖鸟。 它背部羽『毛』是恰好处的灰蓝,胸口的绒『毛』则是淡淡的橘『色』,随着小啾的呼吸起伏,让言落月当场联想起块胖乎乎的橘子糕。 在它汤圆似的小脑袋上,黑白交加的纹路,看起来就像在头上绕了圈又披在脖子上的围脖,配『色』简洁美丽,让人很想要伸手去『摸』上『摸』。 言落月微微愣:“这是什么?你们把哪个鸟族的孩子带来了?” 桑戟噗嗤乐:“那怎么能,是妖兽啦。” 言干则兴冲冲地答道:“这是牙签鸟呢!” “妹妹你知道吗,原来他们黑吻鳄族里,每鳄鱼长以后,都会发牙签鸟诶!” 桑戟点点头:“嗯,这是我的牙签鸟,它叫呼呼。”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意料,言落月听了,连续眨巴了好几眼睛。 啊,关于鳄鱼族长以后,以按鳄头配发牙签鸟的事情,她之前也曾听过。 但是,这不是就和“每个小巫师11岁时都会遇猫头鹰”、“每个四川人了上学的年纪,都会发熊猫”样,是个段子吗? 她还以为那是不尽不实的江湖传言呢。 现在看来,传闻居然也有真的啊? 言落月试探『性』地摊开双手,圆嘟嘟的小鸟了,居然无师自通地自己蹦了上来。 它踩在言落月软绵绵的掌心里,偏过头来,用黑豆豆般的圆眼睛凝视着言落月,小爪子抓她手心痒痒的。 鸟类的体温通常偏高,言落月感觉自己像是捧住了圆绒绒的小火球。 牙签鸟在言落月掌心上啾啾几,居然还要伸长脖子去蹭蹭言落月的脸颊! “它好爱!”言落月小小地惊呼了声。 “你们好爱!”言干倒吸口冷气,单手捂住胸口,被这小两萌物互相贴贴的场面暴击灵魂出窍。 至于桑戟,他虽然没什么,但胸口起伏的弧度变些,明显是在紧急吸氧。 言落月『揉』了『揉』掌心里的『毛』团子,忽然想起件事来。 考虑牙签鸟之所以会被冠上这个名字的原因,e……那个…… 言落月警惕地看着桑戟,忍不住问道:“戟哥,你们族里人手发牙签鸟,不会真的为了用它来抠牙吧?” 要是这样的话,这个看起来非常暖心爱的礼物,概就相当于人类社会里,每个小孩子发了个挖耳勺? 桑戟:“……” 言干:“……” 就连言落月掌心里的牙签鸟呼呼,在听这话以后,都当场惊恐地蓬起了全身的『毛』『毛』! 面着言氏兄妹“这也太变态了吧!”的眼,桑戟不由感阵千古奇冤。 他震惊地辩解道:“不会啊,没人会这么干的。化人形以后牙缝那么宽,牙签鸟怎么能钻进去嘛!” 言落月狐疑地皱起了眉:“戟哥,你这个解释……我怎么越听越觉,你其实有作案意图啊。” 言干:“实不相瞒,我也觉……” 桑戟:? 桑戟声叫冤:“牙签鸟般都用来送信或者找人,真的没有鳄鱼组会用它抠牙啊!” 不管怎么,这会在掌心里蹦蹦跳跳、啾啾喳喳的小鸟,迅速刷满了人的好感度。 言干在上手『揉』了几以后,羡慕之情终于满溢而出,噔噔噔地跑出去找言雨。 言雨正在晒书,看弟弟过来,心中还挺高兴的,着冲他招了招手。 “干弟。” “雨姐!”言干双眼发亮,凑上来的第句话就是:“咱们龟族里,有没有了定年龄,就会发东西的规矩?” 言雨愣愣地看着他,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 但鉴于言干直以来的高强行动,以及低弱的动脑,言雨的后背上,股不祥之感正在缓缓攀升上来。 “就是那个,黑吻鳄族会发牙签鸟!” 言干手舞足蹈,当场连带比划,用丰富的肢体语言弥补上了实物缺失的不足。 “咱们龟族呢,是不是应该也发点什么?” 言雨思考了,解随身装着小零嘴的荷包递言干,疼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发你袋雪花蠕虫粉,去吃吧。这个脑子好。” 言干拿着雪花蠕虫粉,有点纠结地走开了。 又过了小会,言雨去检视族地附近的捕鱼点。 没等她做完工作,阵欢脱的脚步声,从她背后横冲直撞而来。 头看,果然又是言干。 “雨姐。”言干把吃空了的荷包还言雨,“我又想了想,是这样的——咱们龟族了年纪,真不发什么东西吗?我不是小零食,我是指活的!” 言雨:“……” 孩子了,还怪不好哄的。 稍作思忖,言雨弯腰,从岸边的渔网里解条活蹦『乱』跳的小银鱼,抛言干。 “喏,你,活的,拿去吃吧。鱼也补脑。” “……哦。” 言干看看言雨,又看了看手中的小黄鱼,情有点拧巴,但还是乖乖地听话走开了。 在他背后,言雨微不查地松了口气。 结果谁知道,没久之后,言干居然又来了! 言雨:“……” 言雨『揉』了『揉』眉心,无奈问道:“干弟,这次又是为什么?” 言干自知这样趟趟跑来打扰确实不太好,表情也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还是坚持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雨姐,那个,咱们龟族真不发东西吗?我是,不止是活的,还是特别爱的那种!” 言雨:“……” 言雨感觉,自己已经看穿了言干险恶的真实面目。 ——这臭小子根本不是来问龟族福利的,他分明是来蹭吃蹭喝的! 板起脸孔,言雨严肃地道:“会发啊。但这是龟话题,不能你听。” ……什么,龟话题? 你要是提起这个,那言干的耳朵不就竖起来了? 这种惊险、刺激、没准还禁忌又很擦边的话题,最容易吸引青少年的注意。言干不自觉地瞪了眼睛,目光转不转地看着言雨。 他的脸微微红了:“什么……什么、龟话题?” 言雨皮肉不地看着他:“会发个龟孩子,你长以后自己去领吧。” 言干:“……” 遭受了来自姐姐的致命击,言干『摸』『摸』鼻尖,默不作声地小碎步溜走了。 他刚进房间,就看桑戟腿上坐着言落月,手上捧着牙签鸟。发现言干来了,桑戟居然还故意气他。 “怎么样,你们龟族都发什么啊?” 言干:“……” 他的眼来漂移了几,最后定在言落月身上,不动了。 秒钟,言干出手如电,把夺妹妹,炫耀般地用山魈展示出小狮子辛巴的同款动作,把言落月高高举起。 他语气坚定,字句地道:“我们龟族,会发妹妹!” 这不比你的牙签鸟强太了? 言落月:“……啊?” 桑戟:“……算你狠,你赢了,比不过你。” ———————————— 等把剩的点抄写做完,言落月就开始了她的流水线业。 言落月之前已经跟言雨好,家里的整个后院都分她,她要搭东西用。 所以在昨晚,言雨、言干还有言落月人,来来在前院和后院之间折腾了半晌。 他们把原本放置在后院的甜酱缸、咸鸭蛋坛子、扫帚、铁锹……等东西,全都挪了前院仓库里。 哈哈,现在后院是言落月个人的啦。 有条不紊地从储物袋中『摸』出灵火、炼器炉,言落月将它们分别组合摆开。 要想炼制储物袋,共有个主要步骤。 换而言之,条合格的储物袋流水线,至少要个加工点组。 再算上炼制过程中需要进行的前期材料处理,以及后期产品标准化……言落月着草图改改抹抹,将条完整的流水线,总共划分五个部分。 每个部分都需要个炼器炉,以及朵灵火。 言落月早有先之明,提前在招鑫居拿了几套炼器炉。虽然条流水线需要五个炼器炉,但这不是她故意吃扣,而是—— 谁言落月能建条生产线的? 她打算同时搭建四条生产线,前排后排起开工,当场实现个修仙界的全自动化技术升级。 在轻轻松松把钱挣的同时,言雨还能顺便用着招鑫居赞助的设备,先把仪剑门的订单生产了! 反正这两笔订单都是为了打击鲁家,殊途同归嘛。 这波啊,这波就叫做石二鸟、箭双雕。 ………… 预想中的前景是美好的,但实现梦想的过程,无疑是忙碌的。 在搭建生产线的过程中,每个重要零件都需要言落月亲手炼制、每段加工机器,也都需要言落月根据选中的灵火特质,进行量身微调。 就在言落月聚精会,根据灵火的清浊程度调整块零部件时,背后忽然有股气息渐渐靠进。 “谁?……哦,雨姐。” 言落月松弛肩膀,乖乖地着言雨『露』出个微:“怎么了,雨姐,找我有事吗?” 她边着,边把零件放半品的序列里,拍拍手掌和裤子上沾的灰尘,顺势站了起来。 “家里没酱油了,要我去买?还是雨姐你炸好小鱼了,要我摆盘?没问题,我现在都有时间。” “不不不,你忙你的。”言雨随手往言落月肩膀上搭,把撑着地站起半的小姑娘又bia叽声按了去。 言雨望着言落月组装起的庞然物——其实就是五部炼器炉改造的机器,外加中间的传送履带——表情怔怔出。 她的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咕咚声咽了口水,不思议地问道:“落月,这是你炼的?” 直以来,言落月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言雨照顾,她言落月不谓不用心。 但就像是每个家庭里,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关系那样,孩子在自己的爱好上,总是会跟同龄人们有更共同的小秘密。 言雨虽然知道言落月会炼器,但她真想不,落月居然能练这么……这么…… 望着这条庞的、复杂的、由个炼器部件组装而的生产线,即使言雨炼器没少了解,也感觉了种跨越世界观的震撼。 她低头看看言落月,这个妹妹双手托着巴,像甜丝丝的小狐狸,表情好像在:哎呀,姐姐,你总算发现了! 在这样的目光,言雨终于忆起来。 “等等,你之前要替我翻新织藻网……” 言雨当时听了,以为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所以她拍了拍言落月的小脑袋,言落月梳了个好看的新辫子,就把这个提议置之了。 “是啊,我没有在开玩。” 言落月连连点头:“干哥和戟哥的法器,我都已经翻新过了!雨姐你的法器,我也把材料预备好了。” 言雨扶了扶自己的眉心,脑袋有点轻微的眩晕。 “那你最近的那些发饰……” 作为小乌龟的监护人,细心的言雨早就发现,从前抱着那根木簪不撒手的小妹妹,最近不但把簪子换了,而且头发上时不时就会出其他爱的小配饰。 言落月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都是我自己炼的!” ——那些装备,都是她从前在《万界归》的游戏里,自己炼制的。 自从有了修为以后,言落月便不再受限于lv0的bug。 在炼气中期的修为支持,言落月从自己的随身背包里,找出了好几件佩戴时以加生命值的装备。 相比之,加血量比较少的小明的蓄水池,就脱离了线队伍,为了言落月的次要选择。 “你……你继续炼吧。我去做饭。” 言雨带着几分恍惚,习惯『性』地『揉』了『揉』言落月的发心。 她也是直今天才发现,自己亲手养的小姑娘,已经从碰重点都会脸『色』苍白的小娃娃,变个很厉害的小姑娘了。 言雨非常自信地想道:所以,我的妹妹落月,她果然是个钟天地之毓秀、龟族不世出的天才吧! 在调配完流水线以后,天才的言落月仍然意犹未尽。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炼过东西了,言落月总觉手有点痒,趁着天还没黑,她应该能再干点什么。 掏出自己的“奇思妙想小清单”翻了会儿,言落月很快就锁定了自己的项发明。 于是,言干便看:自己的妹妹跑去族地前面,招待来客的那片院子里呆了阵。 又过了小会儿,言落月她推着个底带滚轮的笼子来,而笼子里装的都是…… ——啊啊啊! 言干当场惊跳了起来。 “妹妹,你买这么黄鼠狼干嘛啊!” 难道言落月不知道,自从年前的那件事以后,他看黄鼠狼就觉心有余悸吗? 作为昔日的当事龟,言落月无辜地眨眨眼睛。 “炼器要用啊。你看,咱们生意现在做这么,我想自己和家都准备些防身的小物品。” 这里时,言落月弯起眼睛,花瓣似的小嘴唇抿了,『露』出个阴恻恻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标准。我也是亲身体会过,才觉黄鼬的效果定会很强、很强的嘛。” ———————————— 熬夜炼器的结果,就是上课的时候会犯困。 偏偏第堂早课,先生讲的既不是常用功法,也不是修炼心,而是相当于现代政治课的德育知识。 言落月听着听着,小脑袋就沉沉地往坠。 在和困意抗争了盏茶时间后,她终于趴胳膊肘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讲课的先生瞥了言落月眼,看在她从前直认真听课,而且年幼懂事的份上,没有跟她计较。 不过嘛…… 眼敏锐地在教室里盘旋圈,先生随机拎起正在走的言落月的哥哥,当场把言干提溜起来,肃声问道:“我刚刚讲哪儿了?” 言干:“……” 太倒霉了。言干心想:教室里至少有半人都在开小差,为什么偏偏就抽中了我啊! ………… 等言落月觉睡醒,第节课都已经结束了。 她的小脑袋还埋在自己臂弯间,耳朵却先灵巧地竖了起来。 个关键词触发了言落月的反应,后桌同学的闲谈,就这样被她接纳进自己的意识。 这两个同学提起的不是别的,正是如意城鲁家。 鉴于如意城是距云宁泽最近的几个城池之,家这座城池的讯息也相灵通。 “你知道上旬里,鲁家摆出那么的阵势是为什么吗?” 听时间节点,言落月就忍不住在心中默算。 旬就是天。 天之前……那个首领修士还没来及把她堵在城门口,鲁家出动应该是别的事。 很快,她就听另个同学八卦:“据他们派人包围的那片地方,事后有人查看过了……啧啧啧,整片地皮,那叫个寸草不生哇。” “真的吗?”另个人追问道,“我光听鲁家派了不少手出门,去的时候,他们好像擒住了什么东西。” 两个同学又交谈了几句,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了别的地方。 留言落月人趴在桌上,若有所思。 鲁家带人出动,究竟是了什么? 从他们当初搜寻小青蛇那股执拗劲儿来看,难道他们发现带走了蛇蛇? 言落月又想起,自己曾在月明集里,把鲁氏手收购各种毒物的现场撞个正着。 那么,这两个同学言语里提的草木枯萎的场景,会不会是毒物的作用? 正在言落月沉思之际,桑戟忽然拉来把凳子,坐在了她面前。 又挥手把言干叫过来坐好,桑戟带着意味深长的容,话的语气秘兮兮。 “哥们儿,妹妹,我知道你们龟族长后会发什么了?” “嗯?”言落月反应了,才意识桑戟是在牙签鸟的事。 言干倒是第时间明白过来,心情激动地连连追问。 “什么?底会发什么?” 连身为族人的雨姐都没听过,桑戟居然知道了? “别急嘛,我现在就你们俩发。” 桑戟嘿嘿,然后他张开手掌,在言干和言落月面前…… 嗯? 然后他在言干和言落月面前,人发放了两颗绿豆? “怎么样?”桑戟故作关心地询问道,“你们都看眼了吗?” 言干:“……” 言落月:“……” 硬了,拳头硬了,兄妹俩的拳头同时硬了。 ——那天,桑戟是肿着族地的。 第31章 二合一【含感谢10000评论…… 全自动化产品线日夜赶工, 很快就制造出了数量足以给仪剑门交货的的储物袋。 在依次检查过储物袋,确认没有纰漏以,言落月便开始了前期准备。 她吞下增龄丹, 披上黑『色』斗篷, 再用传讯石联系了仪剑门的管事,去赴仪剑门的约。 外, 言落月也没忘记提前跟学堂请假。 要道, 这是最关键、最重要, 足以决定她会不会挣完这笔单子的钱, 被罚抄的大事啊。 ………… 仪剑门管事自从下了订单以, 就时刻关注着传讯石的动静。 今天刚接到言落月的消息,她立刻喜上眉梢, 出门相迎。 向高冷的剑修,刻心美滋滋的, 亢奋地迎来了这批定制版剑意储物袋。 定制储物袋上印着剑意, 以方便门中弟子随身携带、随时观想。 这样好的储物袋,居然只收比标准储物袋稍高点的价格。 那位秘炼器师究竟赚没赚到, 管事不道。 她只道,他们仪剑门这回绝对不亏啊! 但正所谓, 螳螂捕蝉,黄雀在。 乎是这位仪剑门管事刚动作, 时刻关注着仪剑门的首领修士立刻就得到了消息。 要是有其他选择的话,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做出类似于监视仪剑门的举动。 毕竟, 剑修宗门不好惹。 但首领修士实在是黔驴技穷、无计施。 蚱蜢族实在太生了。而且昆虫妖族自带翅膀,长大就自由地飞往天南海北。 想从蝗族找出某个特定的“言二蚱”,简直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各种复杂因素交织在起, 导致这个秘的炼器师的真实身份,首领修士直到今天也没查出来。 首领修士:“……” 百般无奈之下,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从仪剑门这入手了。 那个炼器师废了好大力气抢来这笔单子,总不会不交货的罢。 果不其然,今天仪剑门的管事刚刚出门,首领修士就得了相关情报。 他吸取了上次临门脚之际,被人截胡的训,在命手下做好相应布置以外,还特意让人去蹲点留那名艳美女子的动向。 得对方今日没有出门,首领便彻底放下心来。 ———————————— 仪剑门派来交接货物的管事,做事相当爽快。 这位英姿飒爽、身高腿长的剑修姐姐,随机从储物袋堆抽取了只,甚至连探进袋子看看容量都不曾,就对着上面印着的字迹连连叫绝。 “好,太好了,我们想要的就是这个,实在是太令人满意了!” 她二话不说,就跟言落月结清了尾款,甚至还热情又主动地给言落月报销了运输费。 这是好的甲方啊:签合利落、付钱爽快、检查产品时也点不叽歪。 简直是所有打工人的梦中情甲了好吗。 实不相瞒,在接过对方递来的那笔灵石时,言落月心中甚至有点动。 说实话,由于江先生的贫穷,实在于言落月心中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她在这笔生意之前,甚至没想过自己还挣到剑修的钱。 ——毕竟谁想到呢,们剑修居然是有钱的啊?! 第次亲眼观赏了剑意,管事的情绪明显非常激动。 要不是言落月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斗篷下,透『露』出股生人勿进的意味,她没准会牵起言落月的手,拉着她快乐地转圈圈。 是的,剑修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而简单。 管事诚恳地说:“要是还有这样的合作机会,请务必第时间考虑我们仪剑门。” 言落月点点头,到底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个,我就是随便问下……给我报销的路费,是公款还是……?” 剑修小姐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公款!”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说来惭愧,我对不起我心爱的宝剑啊。我连它这个月的擦脸油都买不起了,哪报销的路费呢。” 言落月:“……” 爱剑、贫穷、并且把剑当成老婆,还每个月给老婆买擦脸油! 总觉得,关于剑修的些刻板印象又增加了呢。 ………… 告别了剑修小姐姐,在回去的路上,言落月很快就察觉到丝异样。 她环顾四周,只见天仍是那么蓝,风仍然那么清。 ……但那股熟悉的脊背发『毛』,怎么跟当年在野区刷小怪时,被敌方公会蹲点守尸时模样啊? 唔,在这种时刻,会关注她和仪剑门交易的,就只有鲁氏族了吧。 虽然不这种被盯上的异样,究竟是真有事,还是她过度防备的错觉。 但在略作思考,言落月不但加快赶路的速度,而且还放慢了脚步。 于时,言落月的手,正不动声『色』地往自己的袖袋『摸』。 在交货之前,她便已经做好准备。 刻,言落月左手握着块传讯石,只要情况有变化,就以随时随地来场“滴滴打江”。 ——要道,为了这刻,连传讯石的提示音,都被言落月改成“您有新的劈了么订单,请及时查收”了! 只要这些人表『露』出半点威胁之意,甚至是只要他们现身,言落月便有理由给江汀白发送消息。 而言落月的右手,则拿着她昨天刚刚炼好的新玩意。 原用作道侣结契、让佩戴者生共死的心石,被言落月强行用淬火抹去了“死”属『性』,只余下“等比改变生命值”的功效。 简单解释下,就是言落月每掉1%的生命值,对方也会掉1%的生命值;言落月每掉50%的生命值,对方也会掉50%生命值的意思。 她初始生命值只有10点,哪怕把身上装备的全部加点都算上,血量堪堪冲破百大关。 而般达到炼气修为的修士,生命值最少上千起步。 像是某些体质格外强悍的体修或剑修,堪堪近万也不是没有。 换而言之,只要被绑定上这件装备,对手从活蹦『乱』跳到奄奄息的之间,就只差言落月呛口水的距离。 由于这件装备具有“把两人的血量比例绑定在起,强行砍掉对手血量”的奇属『性』。 『操』作又宛如“把打工人和富豪的工资混合在起计算平均值,强行拉高收入合格标准”那么『骚』。 所以,言落月把这件装备命名为——“我和马○平均资产千亿”。 发觉言落月速度变慢,有手下沉不住气,当场就要往外蹦。 但在下眨眼,首领修士察觉了他的动态,及时把人给摁住了。 “……大人?” 首领修士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他盯着不远处的那袭黑袍背影,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首领修士以确认,地荒郊野外,除了自己人和炼器师之外,没有第方的参与。 上次城门相遇,他已经发现,这个炼器师的修为也很般。 按理来说,抓住这个炼器师,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但不为何,股危险的预笼罩在首领修士心头,让他隐隐觉得哪不对。 虽然没有任何实证,但凭借这些年来的老辣经验,首领修士还是嗅到了丝诡异的气味。 他总觉得,这个炼器师的背影,好像隐藏着什么令他觉得不安的东西。 要是听到首领修士的心声,言落月定会诚恳地告诉他:那种东西,半就是想要钓鱼执法的气质吧。 不道对方为什么不上钩,言落月故意放缓速度,走得慢悠悠。 这路上,她走走停停,动不动还低头捡块石头。那毫无防备的背影,就差没写上“我是小肥羊,快来宰我啊”个大字了。 手下看了抓耳挠腮,急得不行,不明白为何首领修士还不动作。 而首领修士的脸『色』,却已经无声地沉了下来。 他现在已经够肯定,对方定通过某种手法,察觉到了自己的监视。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居然还敢放缓脚步,这人要么是天『性』大胆,赌他谨慎不愿动手;要么就是以退为进,故意勾引人上套。 “……等等,先不要轻举妄动。”首领修士从牙缝挤出个字来。 很快,首领修士的想法就得到了佐证。 他眼睁睁地看见,在他们直没有动静的情况下,这只小蚂蚱崽子居然故意往回走了段! 手下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大人,他、他这是在挑衅吧!” 首领深深吸了口气:“是,所以我们不上他的当。” 说到这,首领眼中浮现出丝淡淡的嘲讽之意。 区区激将法,就指望他会上钩吗? 到底是年轻人,想和他比耐心,这炼器师还差得远呢。 就在首领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对方接下来做出什么行为,都概视若罔闻的时刻,那名斗篷人忽然动了。 炼器师先是从储物袋取出两张疾行符,分别贴上自己左右双腿。 又从储物袋『摸』出张奇形怪状、口鼻突出、双眼镶嵌了水晶片的面具,扣在斗篷阴影下的脸上。 炼器师说:“们打定主意不出来了,是吗?” 炼器师又说:“那们受过,被黄鼠狼支配的恐惧吗?” 望着这系列准备动作,首领心中忽然升起股不祥的预。 “……不要等了,抓住他!” 事实证明,这句喝令,实在是喊晚了。 因为在扣上面具的下秒钟,炼器师没有丝毫迟疑地动了。 斗篷人双手指缝间各夹着四枚掌./心雷,“轰——”地时往前左右扔,当场来了个四面开花! 要只是普通掌./心雷的话,虽然威力大点,处理起来麻烦点,但首领修士是不怕的。 但鬼道这个炼器师对他的掌./心雷做了什么改造。 这颗掌./心雷落地,既没有爆炸,也没有引发火光。 只有浓郁的姜黄『色』烟雾,迅速充斥了在场所有人的视野。 而比烟雾更怕的,乃是轻轻嗅就直冲天灵的浓郁恶臭! 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啊。 就像是把八百个抠脚大汉个月没洗的袜子聚在起,浓缩成指甲大的小丸; 也像是掉进茅坑差点被呛死,被救上岸时打出的第个饱嗝。 在这样浓烈的气味之下,所有人都被当场熏得双眼泪盈不止。别说抓住罪魁祸首了,就连反抗力都全部丧失。 所有人,只有首领修士修为最高,情况略好。 他边哗哗地淌着眼泪,边咬牙切齿。 向老辣沉稳的首领修士,硬是被臭得丧失所有冷静。 “好小子——呕——别被我抓住——呕——我定要把——呕!!” 扣上防毒面具、飞快跑出臭弹区的言落月,隐约听见了背的动静。 果然,她的觉没有出错,在自己身,确实直有人跟着。 据言落月保守估计,处味道散尽,至少也要十个时辰。 鉴于这起突发事件已经解决,这个味道又实在销魂,言落月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联通手的“滴滴打江”。 毕竟,这些人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实质行为。 哪怕被抓个正着,他们也以辩解,荒郊野外又不是言落月家开的,他们只是路过罢了。 江汀白为人素来正直,在占据道理之前,并不会以武力迫人。 而且,言落月总觉,要是这时候把江先生叫过来,自己的形象会变得很奇怪的样子…… 在言落月身,那片浓臭的雾气,仍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嚷。 “——蚱蜢——崽子——我记住——” 这个发言方式实在太有特『色』,瞬间让言落月联想起大长老来。 言落月偷偷地笑了下,笑得很轻松:诶,不道这算不算“全世界都在学龟族话”? 不过,有了今天这出,想必下次见面的时候,钓鱼执法定就成功了吧。 …… 首领修士终于(自以为)明白了切。 什么欲擒故纵、什么引人上钩,都是不存在的。 炼器师之前所有的惺惺作态,都是为了刻的逃跑。 是他想了,这炼器师根没有任何底牌。 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要把这小子千刀万剐、抽筋剥皮、骨头寸寸砸碎了,扔进天下最臭最臭的大茅坑!!! ———————————— 这天,注定让首领修士和他的手下们终身难忘。 等到那股掩鼻欲呕的臭气终于淡去,每个人都已经被熏得半死不活。 手下们两结伴,彼搀扶,带着他们失灵的鼻子,以及入味分的肉./身,争先恐地跳入最近的处水源。 泡了差不个时辰的水,大家互相闻闻,觉得应该没什么事了。 然而,就在他们折返回程的路上,有位手下震惊地发现,个陌生人居然满脸自来熟地挤进了他们的队伍。 “等下,是谁?跟着我们干什么?” 陌生人明显怔忪了下:“啊?我们不是族吗?” 大家面面相觑,全都觉莫名其妙。 首领修士越众而出:“听这个说法……是妖族?” 那人点点头:“是啊。” 首领修士眯了眯眼:“昆虫妖族?” 那人又点了点头:“是啊。” 这瞬间,乎所有人的大脑,都时浮现出道漆黑的身影。 首领修士的唇角拧起,『露』出丝狰狞笑意:“哦,那是什么妖啊?” 在他的袖子底下,以辨认真伪的矩尺法器,已然蓄势待发。 陌生人『迷』茫地眨了眨眼,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道:“我是屎壳郎妖啊。” 所有人:“……” 矩尺法器白光大作,证明话为真。 有手下语不成句,浑身颤抖地问道:“、是屎壳郎妖,跟我我们干嘛?” 陌生人挠挠脑勺:“不好意思我闻错了……唉,开始还以为我们是族呢。” 所有人:“……” 目送着陌生人远去,手下把请示的目光投向首领。 首领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命令道:“调头,回水潭,我们继续泡水。” 第二次,他们足足泡了两个时辰的水。 在离开之前,还特地确保彼间都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这回,他们的返程非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个上来就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屎壳郎妖。 唯的小『插』曲就是,他们路上招惹来了不下五群野狗,而且每只狗的嘴角上都挂着串亮晶晶的哈喇子。 所有人:“……” 手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我们现在……” “回、去、泡、水!”首领修士字顿地回答道。 这次,他们泡就泡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在手下之间,流传着这样段窃窃私语。 “说,那个蚂蚱族的小王八羔子炼器师睡着了吗?” “我他妈不道他睡没睡着,反正我他妈睡不着啊!” ………… 言落月当然是睡着啦。 她不但吃得饱,睡得香,而且还做了个梦呢! 不道为什么,言落月又梦见了那条小蛇。 开始,言落月梦到了大片辽阔的草原。 在宛如马奥的大屏幕背景下,颗颗像素团子活泼地在原地弹动着。 梦所遵循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 言落月在第时间就察觉到,这些团子正好是她今天晚饭时吃掉的鱼丸。 她在地上洒了这么的鱼丸,是想干什么来着? 哦……是了,她要喂蛇蛇,对吧? 乎在这个念头刚刚出现的瞬间,言落月若有所地转过头去。 只见条青翠碧绿的小蛇,摇头摆尾地游了进来。 梦境的画面转,言落月忽然就站在了屏幕之外。 她双手捧脸,眼睛冒着小星星,眨不眨地观看屏幕的小青蛇吞团子吃。 小青蛇虽然体型娇小,但干饭很凶。它吃起鱼肉丸子来口个,很快就把自己吃成了根糖葫芦的形状。 言落月开始还仔细看着,但只过了小会儿,她就忍不住伸出手去,频频调整小蛇的位置。 “不对,这颗团子不这么吃。” “哎呀,不以走这个路线。” “乖,听话,只转直角弯啦!” 面对言落月的通『操』作,小青蛇显然很是『摸』不着头脑。 它屡次吐着粉红『色』的小信子,把脑袋伸出屏幕跟言落月做眼交流。 蛇蛇的双眼,就像是两颗闪耀的纯黑宝石。 但时刻,它安静的乌黑眼睛倒映出言落月的影子,豆豆眼闪烁着不解的光彩。 小青蛇的尾巴尖很有弹『性』地晃来晃去,就好像在问言落月——为什么? 干嘛就不让它做个百八十度大回旋呢? “得走直角弯啊。”梦的言落月耐心地跟蛇蛇讲道理,“因为要是不拐直角弯的话,咱们玩的就不是贪吃蛇了啊!” “……” 小青蛇的眼睛眨巴两下,转头又钻回了屏幕,言落月也不道它有没有听懂。 就在小蛇对下枚鱼肉丸子发起干饭之际,草坪忽然冒出了那个首领修士的脸! 大地鼓起个丘包,鱼肉丸滚得四处都是。 小蛇抻直了身体想要钻出屏幕,却被首领修士狞笑着拿出只储物袋,当头套住! “放开它!” 梦的言落月下子站起来,伸手想救小青蛇。 这次,无论她怎样用力,都只触碰到冰冷的『液』晶屏幕,手指始终无法穿透到荧屏的世界。 急得言落月双jio『乱』刨,两只胳膊来回挥舞,当场就对着『液』晶屏打了套王八拳。 “——啊!” 这套王八拳架势拉得太大,言落月拳锤上小床的栏杆,终于把自己从梦中惊醒。 言落月坐起来,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她曾经听过个说法,据说梦的质,是先将潜意识碎片化,然再加以组合。 那么,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听说了关于鲁氏的传言、道他们在购买毒物,今天交货时又被首领修士跟踪……众的碎片糅合在起,构成了现在的这个梦吗?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言落月是睡不着了。 她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来,披好衣服来到院。 在院,日夜不停运转的流水线上,枚枚改装完毕的炼器炉,正发出稳定的机械加工白噪音。 只见传送带上锐光闪烁,入鞘的宝剑像柴火样堆在墙角。 每把剑器,都自带着股凛冽『逼』人的寒气,证实它们并非以轻视的匣中之物。 这些市价集市甚至上百的兵刃,规整得像是从个模子印出来那样。 有序到了定的境界,言落月看着它们,乎生出种阅./兵般的快./来。 言落月拔出把剑,将手轻轻悬在青锋之上,静静受着它散发出的凌厉剑芒。 这当然不是言落月炼出的最好的剑。 但它们却是足以击倒鲁氏族的剑。 世上有种剑,够刺破敌人的肉./身。 那是像江先生那样的,属于剑修们的剑。 但除了它之外,世上却还有另种剑。 这种剑以打碎族氏的立根之,够强行击碎已经被垄断的市场秩序。 而这,便是言落月的剑。 第32章 二合一【含求三月营养液加更】…… 招鑫居订做的第批储袋和宝剑, 很快生产完毕。 言落月提前和对方定好交货时间。 至于点,在鲁家的事结束之前,言落月已经不打算亲踏进如意城步。 所以在经过协商以后, 他们把交货点定在妖族主场, 也是月明集上。 ………… 回生,两回熟, 这次, 言落月仍然是随机抽取个幸运小吃摊作为交货点。 从做炼器生意以后, 言落月越来越能验到月明集的方之处。 集市五日次, 每个摊位的位置不固定、出摊时间不固定、连摊主是谁都不固定。 即使有心人想要调查月明集上的消息, 在以上三个前提之下,他们连想还原现场情况都很困难, 更别说问出想要问出的信息。 月明集的“没有规矩”,其实恰好是最大的掩护。 招鑫居的掌柜, 比言落月到得还要早些。 他遥遥望炼器师那袭醒目的黑袍, 当即毕恭毕敬站起来。 在掌柜身边,还坐个容貌娇艳丽的女子, 正是那天给言落月解围的女修。 意识到言落月的目光正望向己,女修含慵懒的意, 不站起,只是抬手冲言落月招招。 “我记得, 这位道友是招鑫居的客卿?”言落月冲她点点,沙哑的青年音『色』听起来没有丝波澜,“上次, 多谢道友援手。” 女修『吟』『吟』看言落月。 她水波盈盈的睛眨眨,递出的不是秋波,而是种意有所指的暗示。 “大师这次待我, 可比上次冷淡多。莫不是怪我打扰大师的生意?” 言落月摇摇,说话很少:“道友多心。” 首先交付的货是剑器,言落月把四只标准装储袋放在桌面上,推给招鑫居掌柜。 言落月本来以为,在交货期间,那位艳女子会找个借口悄悄避开。 谁知,这位女修居然直安坐如山。 而掌柜的竟然也不拒绝,反而当她的面,把把检视起宝剑。 到这幕,言落月沉默片刻,面孔转向掌柜的方向,食指屈起,轻敲下桌面。 尽管她的面孔全被斗篷阴影所遮掩,但这敲的意味是昭然若揭。 她在问招鑫居掌柜——怎么回事? 为什么交货现场要把这个女子带来? 算货需要高武力值的客卿护送,但在验货的时候,难道不能把这位客卿支开? 如果招鑫居掌柜解释不清这件事,那言落月在完成这单生意后,将不会再和这家商铺产生任联系。 居心遭到质疑,掌柜的又站起来,苦给言落月赔个揖礼。 “真对不住,大师,上次不是小老儿有意隐瞒你。” “请让我重新为大师介绍番——这位卓儿姑娘,其实是本店的东家之。” 原来如此。难怪女修参与这笔生意时的态度,坦然得近乎理所当然。 卓儿点点。她单手托起香腮,阑珊灯火之下,愈发显得粉脸如玉。 “大师谅,我们上次面时,您还没和招鑫居达成合作关系。所以我的真实身份,那时还不告知。” 说到这里,卓儿微微,指指桌上的储袋。 “不过识大师的本事后,我知道,先前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您既然有这样的本领,金鳞龙指日可待。我们这些琐事,很快会变成您中的家家酒。” 边说,卓儿边用帕子垫,将件事放在桌子上。 那是张大红洒金的请柬,当它摆在小吃摊的桌子上时,连油腻腻的朴素桌面,似乎都被它的华丽照亮。 帖子最中间的位置,用泥金朱砂提“百炼”两字。 帖子右下角拓印道银『色』纹路,炉下三足,炉口上漂浮锤凿,正是这个世界里炼器师的标志。 言落月神『色』微动,若有所悟。 “这是……” “百炼大会的请柬张,大师留下赏玩也好,赠人也罢,都请随意。” 卓儿对桌上的请柬比个“请”的手势,嫣然道。 “此外据我所知,下届的百炼大会上,或许有个惊天的大秘密,将要现诸于世呢。” —————————— 在《万界归》游戏里,也有类似的聚会设定。如名字透『露』的那样,百炼大会,是专属于炼器师的盛会。 这其中,“炼”是代指炼器师,“百”则是代指级别。 百炼大会每十年召开次,请柬数目限量。 所有请柬律在上届百炼大会结束以前,提前发放,且只可转让,不可增发。 像是卓儿给言落月的这张请柬,召开时间是在好几年后。 言落月掐指算,感觉己那时候的血条,应该能涨到个比较安全的境界。 在百炼大会之上,还有级别更高的千炼大会以及万炼大会。不过后面两者,暂时不是言落月能接触到的水平。 实际上,光是这张百炼大会的请柬,至少能卖到千下品灵石,而且有价无市。 卓儿的这份道歉礼,正好送到言落月的心坎上。 身为炼器师,她然不想错过这样的盛会。 般来说,像是这类盛会上,都会设有专门的炼器比赛。 言落月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没跟人切磋过技艺,想起来难免有些手痒。 但要想炼出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她得想个办法,先找朵趁手的火种才行。 不定非要是先天异火,如果分离手法得当,些精心培养的后天火种,言落月也能使用。 本正经皱紧小眉,言落月在心中默默列个清单。 首先,族人、雨姐、还有两个哥哥那里,火种线索肯定没戏。 在言落月之前,龟族直没出过有名的炼器师,对于炼器方面的事缺乏解。连修为最高的大长老,也说不出不同火种之间的区别。 其次,招鑫居掌柜那里或许能打听到线索,但她得先换个其他马甲才行。 毕竟,现如今在掌柜的认知中,小姑娘言落月、斗篷人炼器师,还有他们背后隐藏的那位神秘“师父”,都是炼器界的高人。 拥有这样超然的身份,怎么可能连朵后天火种都要委托他个小城掌柜呢。 最后,也是言落月目前结识的层次最高的助力者,是江汀白啦。 然而…… 言落月深深叹口气。 关于火种线索,江先生本来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个。 只可惜他在炼器方面又穷又菜……咳,言落月是说,江先生又是保持清白廉洁的品格,又是对炼器只解个皮『毛』,恐怕对此也没法提供太多帮助。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拿这件事跟江先生求教下吧。 言落月这盘算,盘算到第二天上课。 有各种加血的装备护航,言落月最近胆子也放大些,时不时会跟两个哥哥上节武课。 大多数时候,在武课课堂上,言落月不会亲下场对战。 她会搬来小马扎放在旁边,跟先生排坐,捧她的小水壶,时不时喝口绿豆汤。 也有小分时间,授课的先生带领学生们学习招式动作。 般这种时候,言落月会站在队伍最前排跟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踢起小萝卜腿,身后有人吃吃低。 等言落月敏锐回,少年们都本正经板脸,还有人会煞有其事问上句:“怎么,妹妹,发生什么事吗?” 言落月:“……” 她看透,他们都是群坏心的妖! 不过今天的武课跟以往不同,这是节野外实战课。 ………… 利字班的学生们,已经不是第次参加野外实战。 般在这种课上,有经验的先生会提前放出神识,将周边环境巡查遍。 在确认安全后,先生会随即把班里的学生分成数个小组,要求他们猎取特定目标。 今天被分到跟桑戟同组的学生,正好是汤哥。 这位可是个老熟人。 从被言干和桑戟联手打趴以后,汤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许多次武课上,汤哥锲而不舍,如影随形,不服输的精神还挺值得学习。 他俩居然被编到个小组,那可真是仇人相,分外红。 桑戟还没来得及怎么样,汤哥先深恶痛绝撇过脸,恶狠狠骂道:“桑狗。” 他要是先挑衅,那桑戟可接招。 论起嘲讽功力来,桑戟至少比汤哥高个维度。 他轻轻,拧开装绿豆汤的竹杯,漫不经心用手点点汤哥:“你等——等汤凉的。” 这句话语双关,瞬间把汤哥气到七窍生烟。 言落月原本在旁当围观群众,但桑戟这句话实在太绝。 而且她忽然想起,汤哥其实是只野鸡妖。 瞬间,言落月联想到“鸡汤来——”的名场面,忍不住扑哧声。 她的声音其实不大,而且收声收得也及时。 但落在汤哥耳朵里,可算是捅马蜂窝。 汤哥瞪睛,满心火气终于找到个发泄对象。 他大步流星朝言落月的方向走几步:“怎么,你看我收拾不你哥,还以为我收拾不你吗?” 桑戟脸『色』下子落下来:“你但凡要脸冲我来,这关妹妹什么事?” “不关她的事,她别啊!” 汤哥紧咬牙根,双赤红扭瞪桑戟,居然不假思索朝言落月扑上去。 “我早看这个小王八崽子不顺,上次江汀白来给你们救场,是这丫告的密吧!” 桑戟第时间伸手去抓汤哥,指尖正好擦汤哥背衣料划过。被分到其他小组的言干也察觉此处动静,匆匆往这个方向跑来。 但他们所有人的动作,都不如言落月快。 在汤哥庞大的阴影当压下的瞬间,言落月迅速从背包里拿出只玉镯。 这是以她目前的修为,可以佩戴的防御力最高的装备,可以替她抵挡定范围内的攻击。 此情此景,言落月根本没在慌的。 毕竟只要再过半秒,桑戟能把人拉住。 老师的视线也已经往这边投来,道飞光似的银球脱手而出。 而言落月又有防御法宝在手,无论汤哥做出怎样激动的行为,她都不会怕……啊?等等?! 汤哥挥舞的拳,根本没有落到言落月身上。 他既没打言落月,也没骂言落月,只是脸上带清晰的恶意容,往她脚下洒把圆球。 “小王八崽子,哭鼻子找哥哥去吧。” 言落月及时闪身,躲开四五颗圆球,没能躲开更多。 那些圆球刚刚落,数十片花纹繁复的光芒同时展开,在上『乱』糟糟交织成片。 桑戟当场倒吸口冷气:“传送阵!” 该,他刚刚应该想起来的,汤哥那天在英才会上,掏钱在摊子上买不少随机传送阵! 言落月当机立断往外跑。 然而十多份同时展开的传送阵,带股莫大的吸力,争先恐后牵扯住她的手脚。 偏偏这既不是伤害也难以防御,言落月刚刚拿出的玉镯,还有加血的发簪,居然都无法起到作用。 老师已经赶来,剑重重斩在传送阵上,顿时令上阵法残破大片。 按道理,传送阵法受到破坏,为被传送人的安全,传送会立刻停止。 但这十来个传送阵不知事怎么回事,它竟然还在运作! 这种小型随机传送阵,本来正常传送范围会在五十里内。 因为传送阵法会互相影响,所以没人会把它们叠加使用。像这种同时使用十多个传送阵的情况,简直令人闻所未闻。 再加上,汤哥买的也不是商铺里的正规阵法,而是路边小摊上的无保障产品——连阵法被破坏,都不能令它们停下来。 在多种情况的影响下,言落月直接被传送到范围之外的方。 对于上述原因,此时的言落月尚不能详知。 她只知道,己没能跑出传送阵范围。 下秒钟,传送阵的光芒大作,刺得人睁不开睛。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这个方。 言落月环顾四周,在心中忖度这里是什么方。 周边环境『潮』湿幽暗、苔藓丛生,四面石壁耸立。 言落月顶倒悬钟『乳』,隔小会儿有水珠低落,抽抽鼻尖,嗅到的气味浑浊沉闷,而且似乎还带丝淡淡的腥臭气。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里应该是某个大型山洞,或者山腹中央啊。 而洞中的腥气,则代表这里或许是某个妖兽的领。 考虑到这点,言落月先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站好,然后才掏出她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啊不是,是跟江先生的传讯石。 至于探索山洞,或者趁机挑衅妖兽之类的大胆选择,言落月是点没想过。 像她这种身娇弱的小学生,“遇到问题找老师”,可是刻入dna的灵魂选择啊。 言落月飞快发出条加急消息,大致描述附近的环境情况。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因为像江先生这样厉害的剑修,必然可以外放神识,进行巡查。 据言落月所知,那个随机传送阵的传送范围,最多只有五十里。 ——她此时还不知道,在众多因素的影响下,己被传送到更远的方。 按理来说,如果讯息成功传递,言落月和对方都会同时收到提醒。 比如说,言落月送给江汀白那块传讯石,提示音被她设置成“您有新的劈么订单,请及时查收”。 但言落月足足等刻钟时间,也没能等到传讯成功的标记。 为确定当下情况,言落月又陆续发送几条消息,都无法正常传出。 “……” 意识到这点后,言落月的神『色』渐渐凝重下来。 据她所知,传讯石无法正常使用,般只有三种情况。 第种,传讯石坏。 第二种,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传讯石的传讯范围。 第三种原因则极少有人知道,言落月也是因身为炼器师,熟悉炼制传讯石的步骤原理才得知。 那是,附近存在某些气场特殊的天材宝——比如说,天生异火。 是不知道,她目前所处的状况,究竟是哪种? 在言落月凝神思忖之际,面前忽然刮起道破空妖风! 那道疾风之中,挟裹股令人难以忽视的热烘烘的腥臭气。它速度快得惊人,又恰好言落月背抵石壁正在走神,时间竟然是避无可避。 当啷声,腥风袭上言落月面门,她手腕上玉镯断成两截。 而言落月则趁这击被拦下的空档,从对方腋下钻出去,跑到不远处更利于活动的方。 直到此刻,言落月才把这道腥风的真身看个分明。 这是只……看相貌非常奇怪的东西。 它外表有点近乎猞猁,但身上未覆『毛』皮,而是绷层血痂似的鳞甲。脚下的爪子也不是猫科动般的肉垫,而是像鸡爪样,嶙峋又尖利。 这只异兽颜『色』十分鲜艳,鳞甲随呼吸起伏,是种蠕动般的血红『色』,让人下意识心生厌恶。 意识到这只奇怪异兽的威胁『性』,言落月的表情严肃起来,半只手掌无声无息没入储袋。 她开始检视起己目前能用上的东西。 除些常规的符咒法器外,言落月也给己定制些护身的东西。 异兽生只大鼻,嗅觉应该比其他异兽更敏锐,特制版掌/心雷的攻击,大概会起到奇效。 只是洞『穴』狭窄,空气难以流通,即使言落月炼制配套的防毒面具,肯定也对身有定的伤害。 小明的蓄水池具备减血属『性』,可以尝试用。 另外,她还有新炼制的法宝“我和马○平均资产千亿”…… 短短瞬,言落月将以上法器在脑海里过遍。 与此同时,她手上也没有闲,手掌从储袋中抽出时,已经满满夹住把烈火符和天雷符。 山洞里,原本『潮』湿腥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紧张焦灼。 在言落月和异兽即将对视,局势触即发之际,忽然有第三道人影从天而降! 昏暗压抑的环境之中,这位突然出现的英雄,浑身闪闪发光,宛如全场最亮的颗大灯球! ——对,没错,这位英雄皮肤上镀层淡淡的金光正气,随其动作的角度,变幻出不同的光彩,当真是颗字面意思上的,闪闪发亮大灯球。 灯球的光芒太过吸睛,直到她以伏虎之姿落在异兽背上,言落月才看清,这人原来是位白皙少女。 少女穿身简朴至极的灰『色』尼姑袍,不披袈裟,板寸硬扎扎朝天撅,大概已经多日没有剃发,不知道是哪座尼姑庵里的小师父。 小师父双手包裹厚厚布条,由于缠绕得层数太多,她的双手变得很像是戴副拳击手套。 她大概在下落的瞬间,已经注意到洞中有人。 因此才骑到异兽背上,强揪起它颈的皮『毛』,迫使异兽往言落月相反的方向离开。 劲敌脚踏金光从天而降,惹得异兽暴怒。 它张开血盆大口狂吼声,来回摆两次以后,居然人立而起,想要把小师父直接甩下后背。 这下九十度角的腾空倒转,实令人猝不及防。 小师父在异兽背上猛然颠簸下,骑踞的位置瞬间从它前颈路滑到后腰。 但转瞬之间,少女已意识到局势变。 她双腿牢牢锁紧猞猁腹,拎异兽松弛颈皮的右手,也猛然加把力道。 然而“拳击手套”太厚,不利于抓握。小师父和猞猁异兽同时察觉这点。 下瞬,只猞猁异兽猛摆下,把己颈皮『毛』拯救出大半。 当机立断,小师父猛踹猞猁脚,己则借反作用力弹身而起。 她双拳握紧,右脚在身后的石壁上猛蹬下借力,又次居高临下朝异兽当扑去! 如果说,这两下飞踹乃是奠定战局的转机之处,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小师父占据上风的根本理由。 只听她口宣佛号,庄严『吟』诵声:“我佛慈悲。”。 少女的音『色』经过佛法打磨,带股沉静润。 但这句话,没说完。 紧接这句佛偈的……嗯?怎么会是“你妈”两个字? 言落月恨不得当场掏掏耳朵,怀疑己是不是听错。 除这句佛号之外,与此同时响彻山洞的,是小师父每秒钟挥拳不下十几次的高强度输出。 只她双□□替,金光闪烁,宛如排机关/枪高速发『射』的子/弹样,在“哒哒哒哒哒哒”的高强度密集音效里,对猞猁的脑袋是通疯狂爆锤! 时之间,展现在言落月前的画面堪称魔幻! 她惊愕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这极度动态的音效里,被这理超度的画面吸引全注意力。 “哒哒哒哒哒——” 这是小尼姑的金刚铁拳锤下的声响。 “嗷!嗷!嗷!” 这是猞猁异兽吃痛时的惊呼。 “我佛慈悲你妈,我佛慈悲你妈……” 这是小尼姑暴躁边动手,边高呼的佛号。 言落月:“……” 说实话,这幕实在不能不令言落月升起恍惚之意。 有那么个时刻,她甚至仿佛有种看“南无加特/林菩萨,息三千六百转”的错觉…… 诶,等下! 这个讲道理超动听的小师父,言落月好像曾经过的! 她是那个……不久之前的英才会上,水莲庵的门派通告里提到过的,那位理绝育三名采花贼的净玄小师父啊! .... 第33章 二合一【含感谢60000收藏…… 被净玄小师父按着爆锤, 强行普度了一顿物理版佛慈悲,猞猁异兽终于再也忍受不住。 它硬顶着自己脑门上雨点似的拳头,往身后张开血盆大口, 呲出了寒光闪烁的锋利牙刀。 这异兽不知有何古怪, 不但浑身上下浸染着一层剥皮似的污浊血『色』,就连牙刀都是猩红猩红, 带着一股令人难以正视的邪异之感。 猞猁这一口虽有咬中, 但却『逼』得小尼姑倒退步, 脸『色』微微变化。 不知道这妖兽口中有么蹊跷, 居让这位净玄小师父也感觉忌惮。 猞猁异兽虽『逼』退了小尼姑, 但刚刚那顿拳头毕竟不好挨。 见净玄小师父暂时有强攻的意思,它也朝身后山洞后退了几步, 双方暂时达成了和平。 言落月看见,这猞猁腰部弓起, 前肢压低, 是个蓄势待的姿势。 如此看来,双方大概都是暂时休养, 一会儿还要再打一场。 呼吸之间,小尼姑转过头来, 竟是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那一眼毫无波澜,平淡得像是吃饭喝水似的, 宛如净玄并不是做了个事关生的大决定,而是在庵中颂念平时的早课。 “小施主。”净玄小师父手捻佛珠,身上的闪烁的金光比之前更亮了一层。 “请小施主向前直跑, 不要回头,稍后贫尼会把这孽畜引至山洞深处。” 她虽表情平静,但言语里透『露』出的不祥意味却近乎森。 言落月听了, 心头当即一跳。 “法师,这妖兽很难对付吗?” 净玄正在抓紧时间调息,因此回答的速度就慢了半分。 “施主有所不知,这并不是妖兽,而是一魔物。这孽畜修与不相上下,情凶狠,而且身披剧毒……” 难怪净玄小师父给自己缠了个拳套。 想来是手上有些细小伤口,了避免碰到猞猁带毒的皮『毛』。 言落月敏锐追:“所以你对付不了,你打算跟它同归于尽?” “……” 净玄终于觉,在听完自己交代了魔物情况后,言落月居还在追,并且一点害怕或者要跑的意思都有。 ……怎么回事,这瓜娃儿是不是被门缝夹过脑子啊? 而且家里大人怎么教的,哪有这么题的,直接就把天给聊了啊。 净玄张了张嘴,现在庵里背下的那些套话,都不适用于当前这个场合。 于是,她好顺从本心,暴躁骂了一句佛。 “十八罗汉破了他老子个戒的!” 小尼姑当场川剧变脸:“——让你跑你就跑得了,年纪不大,话倒挺多。要是能锤动它,还用的着催你跑吗?!” 言落月:“……” 言落月坚强抹了把脸,顶住了净玄小师父的禅语洗涤。 她咳嗽一声,委婉提出建议: “就是说,有有一种可能,们可以不跟它拼个你活,而是选择一起跑路呢?” 言落月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摸』出了想要的东西。 “来,这个防毒面具给你,小师父戴好。” 此时,言落月左右手各拿一防毒面具,样式一大一小。 言落月终于完整提出自己的战术思想:“等会儿把掌./心雷往上一扔,你立刻抱起就跑。” 沈净玄狐疑打量了那几颗掌./心雷一眼,还是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她们俩一戴上防毒面具,猞猁就觉事情有异。 这魔物不等体力恢复,就纵身朝二人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净玄手臂一弯,当场就搂起了很轻很小的言落月,把她像是夹皮包那样,捞在了胳肢窝下。 这是个非常方便的姿势。 一旦情形有变,沈净玄随时都能像是扔一小皮包一样,把这孩子丢到安的远处,自己再回身对上追来的猞猁。 与此同时,一颗创造理念来自黄鼠狼的改良版掌./心雷滚落在,在狭窄的山洞内炸得四面开花。 霎时间,浓黄的雾气里,传来猞猁一声绝望的嚎啕。 狭长的山洞石道内,小尼姑双脚凿,咚咚咚一阵狂奔,一边跑一边骂。 “娘匹西!菩萨在上,这么味儿啊这!” 言落月闷声闷气回答:“少说点话,闻到的味儿就少了。” 对于这个建议,得道高尼直接一票否决:“小施主,你听听过‘忍一时气冲牛斗,退一步孽障横生’这个说法?” 言落月:“……” 别的先不说,法师你悟到的禅心要是这个结果的话,那她就有点明白,么水莲庵把你给除名了啊。 言落月几乎都能想象出那幅画面:水莲庵里的其他尼姑,悟的都是“菩萨低眉”。 有这位净玄小师父别具一格,当场就悟了一个“金刚怒目”出来! 山洞中的路径狭长曲折,沈净玄抱着言落月跑得飞快,而猞猁愤怒的痛嚎声,却始终如影随形。 终于在某一次,沈净玄匆匆绕过一个拐角时,那头已狂的魔物,沐浴着浑身挥之不去的诡异臭气,宛如夜深人静时悄悄落在床头的血红人形,恶鬼般拦在两人面前! 肺都快被跑吐出来的沈净玄百思不得其解:“它是从们背后追过来的?” 言落月程被抱着,头脑还算冷静。 “不,之前有一次,它的声音在们头顶上响起过……应该是绕了山洞里的近路。”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两人又一次与这猞猁狭路相逢! 无法后退,因后面是言落月亲手炸开的掌./心雷。 也难以前,因前方就是魔物猞猁生腥流毒的血盆大口。退两难之下,沈净玄夹着言落月皱起眉头。 她上下左右看了一眼,忽双手举起言落月,踮起脚把孩子给费劲巴巴塞到了头顶上,岩石自风蚀出的一个小洞里! “小施主坐稳了啊!”沈净玄紧张警告言落月,“不要『乱』动,这方不宽敞……” 话音未落,眼前的粉嘟嘟小姑娘,忽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不足手掌大小的乌龟。 那片对于小孩子来说非常拥挤的石窝,对于一小乌龟来说简直宽敞极了。 沈净玄:“……” 么,原来这小姑娘是个妖族? 早知道刚刚就让她变成小乌龟,往怀里一兜就走。 这念头仅仅在沈净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道恶臭腥风便沿着她耳边擦来。 按紧脸上的防毒面具,沈净玄闪身躲过这一击。 她一抬头却现,藏在洞顶的小龟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人类,而且还来回蹬着两条小短腿,努力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接住这个!”言落月抢在沈净玄说话前开口,同时把一根木簪扔了过去。 “想办法把它戳魔物的伤口里!要扎去,们就赢麻了!” 这根簪子,自就是小明的蓄水池。 沈净玄虽不解,却还是稳稳接住了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木簪。 她被水莲庵除名,逐出师门时一穷二白,浑身上下别无长物,仅有一袭洗得白的灰『色』僧袍以及一双草鞋。 这妖族小姑娘虽和她萍水相逢,但沈净玄以自己多年以来,旁观其他大师父给香客解签的经验判断——这位小龟姑娘一定很有钱,非常有钱。 所以,这柄簪子定是件非凡的法器。 赤手空拳时,沈净玄尚未有一丝退避,如今法宝在手,她就越精抖擞。 此时此刻,双方一边是被恶臭熏到失去理智,一心想猎杀报复的魔物。 一边则是英勇无畏,语言过激,佛号和老母同时起飞的伏魔尼。 双方扭打在一处,居也战了个旗鼓相当。 终于在某一次,沈净玄金刚似的拳头锤上猞猁腰骨,借此将那枚木簪狠狠刺入魔物血肉。 猞猁腰间被扎了一簪,剧痛之意反而更加激起野兽的凶。 残忍狡诈的天足以令它明白,在这场残酷的对垒中,要倒就再难爬起,但凡示弱就有亡。 那么,就有让这两个入侵者倒,让这两个入侵者去! 下一刻,异兽猞猁极其通人冲沈净玄咆哮一声。 它原本被豁开一道血口的肩头,肌肉耸动,一道血柱泉涌般喷./『射』而出,当场糊了沈净玄满头满脸! 鲜血顺着沈净玄脸上的防毒面具流淌下来,沈净玄抬手一『摸』,表情渐渐变了。 原来在刚刚的打斗之中,沈净玄刚刚生出青茬的头皮上,不知何时豁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由于战况激烈,沈净玄一直有察觉。 直到刚刚猞猁的毒血喷溅上来,触感有异。 沈净玄这才现,原来自己竟一直暴./『露』着这样致命的一处空门。 若是毒素自别处侵入,沈净玄还能狠狠心,斩断自己一条腿或者一胳膊。 但既伤在头皮,又被毒血浸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后退两步,沈净玄放下手掌。 面具下,原本暴躁的表情也缓缓沉静下来。 小尼姑缓缓倒退了两步,将言落月从头顶石窝里抱了出来。 就在言落月以沈净玄打算暂时抽身,留时间运功『逼』毒的时候…… 见这位小师父把自己往上一放,大叫一声“你跑吧”,就捏紧拳头,比之前英勇一百倍冲了上去! 一拳,仅仅一拳,沈净玄就把猞猁血红『色』的大脑袋抡到了上。 由于下巴肉很有嚼劲的缘故,那颗脑袋还duang往上弹起了一小下。 言落月:“!!!” “想吗?”沈净玄一边咆哮着,背后一边浮现出一道金『色』虚影,“行啊,啊,要一起啊——好孽障,速速给贫尼纳上命来!” 见那影子生就四手,一手托紫金钵,一手持降魔杵,一手抓股戟,一手握持物刀,满面怒容,身环雷电,赫是一尊伏魔金刚! 言落月:“……” 大师好生凶猛! 这种大招一旦放出,必定是以燃烧精血代价。 但题是,从簪子锥入伤口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赢定了,用不着这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打法啊。 言落月嘶倒吸了口冷气,连忙挥舞着小胳膊试图拦架:“别啊,小师父,不至于,真不至于……” 要调息运功,毒素就不会行走的那么快。 而且言落月还随身带了解毒丹『药』,虽未必对症,却可以把毒的过程往后推迟。 她这一出声,倒是间接提醒了沈净玄。 小尼姑扭头看了言落月一眼,身后的金刚影子渐渐淡去,眉心却拧起。 “小施主,你怎么还不跑?” “……”言落月停顿了一下,非常理直气壮说道,“办法,是乌龟,天生就跑不快呀!” 沈净玄:“……” 这个理由太过硬核,她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沈净玄定了定,在“当场锤魔物瘪犊子”这个非常有诱『惑』力的选项上盘亘片刻。 幸好最终,她还是决定出家人要以慈悲怀,救人,不,救龟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于是,小尼姑先是接过言落月递来的丹『药』塞口中,后又抱起言落月,让她变成小乌龟后揣怀里。 沈净玄一个闪身,同半不活的猞猁擦肩而过,把这注定将的魔物丢在脑后,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说起来,小师父,这里究竟是哪儿?” “这里是春琢山。小施主的家人呢,怎么孤零零把你丢在这个方?” “额,生了一个小意外。” 言落月言两语含糊过去,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张立体形图。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春琢山的位置居于如意城和花锦府中间,是骑鹤四个时辰才能到达之,比言落月平时去招鑫居采购的路还要远。 ……话说那个传送阵,不是限距五十里吗,怎么把她给一下子送出这么远? 小摊贩出售的假冒伪劣产品,果靠不住啊。 和沈净玄一来一回聊了一会儿天,言落月终于再忍不住。 她把小脑袋缩龟壳,两小爪子绕到前面,捂住正前方的缺口,瓮声瓮气道: “法师,你有有闻到……是说,气味越来越大了?” “啊?”沈净玄微微一愣,“刚刚被熏了太久,贫尼的鼻子,现在可能不太好用。” 言落月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扒着沈净玄的衣襟钻出来,化作人形。 言落月双手抱住小尼姑的脖子,吊在沈净玄胸前,耐心观察了一小阵,很快就得出了一个令她震惊的结论。 “等一下,小师父,这个岔口们已经路过第次了吧?” 沈净玄有点讶异:“是吗?” “是啊。”言落月痛苦捂住眼睛。 她这下终于知道,么本该越来越淡的臭气,闻起来却愈浓。 那是因…… “这是你第次你走反方向了,小师父。” 言落月非常艰难呻./『吟』了一声:“话说,净玄小师父,你是不是不太认路啊?” 如果说,刚刚言落月还奇怪过,何那妖兽能在受伤的情况下,这么快绕到两人面前把路拦住。 那时候,言落月是以妖兽更熟悉洞中环境,在盘综错杂的山腹中抄了近路。 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沈净玄绕了远路吧! ………… 这一回,换成言落月变成小龟趴在沈净玄肩上,给小尼姑指路。 有亲身经历,言落月才现,沈净玄的方向感实在极差。 “接下来往东边的洞口走……等一下,说的是东边,你走的那个方向是北边啊!” 这种事生了一两次后,言落月反思了一下,感觉是自己指路的方式有题。 她在前世时也听说过这种事:有些朋友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给他们指路,能用前后左右和当标志物形容。 但言落月万万想到的是,在她把指路方式换成前后左右以后,沈净玄居还能『迷』路! 这位净玄法师倒不至于连前后都分不清。 但她是真的会混淆左右。 眼睁睁看见,在自己指令了“往左走”以后,沈净玄一个潇洒的右转,言落月终于深深吸了口气。 “你,你还是看的手势吧。” 话说,沈净玄的方向感这么差,她当初是怎么抓住采花贼的,而且还一抓就连着抓住了仨? “哦,你说这个。”沈净玄很轻松回答道,“贫尼去城中化缘,听闻东市有一富户,有向佛之心又十分心善……” 于是,沈净玄决定前往东市化缘。 后,言落月毫不意外听见,沈净玄一『迷』路就『迷』到了南市,正好撞破了第一名采花贼的恶行,把他当场擒下。 在“哒哒哒哒哒哒”的『乱』拳之下,这名采花贼非常痛快交代了自己两位同伙的点。 沈净玄在心中记牢位置,便一掌将人劈昏过去。 据小尼姑复述,她非常顺畅『摸』到了余下两名采花贼的老窝,整个过程犹有如佛助。 就是不知何,第一名采花贼醒来以后,现自己的两个同伙落网时,居『露』出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 言落月:“……” 她觉得吧,大概,可能,极其应该是,第一名采花贼给沈净玄的那个址,纯粹是胡编『乱』造、故意指错的。 至于沈净玄何会出现在春琢山,原因也很简单。 沈净玄言简意赅:“贫尼自离开水莲庵后,便一路南下,途径春琢涧。” 言落月甚至都不忍心纠正沈净玄——春琢涧其实在水莲庵的北边。 沈净玄:“听人说此处有一对妖兽非作『乱』,污染了山中水源,毒村落中若干百姓,贫尼便寻踪迹上来看看……” “等等。”言落月猛一个激灵,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法师是说,一对妖兽?” “不错,确是一对,出家人不打诳语。” 言落月喃喃道:“那么,这对妖兽里的另一,是不是通体紫『色』,比那红颜『色』的大上一圈,其余的特征都一模一样?” “听人说确实……”答到这里,沈净玄也觉得哪里不对。 她顺着怀里小龟视线的方向扭过头。 见一处分叉的洞口里,一紫『色』的无『毛』猞猁,正从阴影中缓慢踱出来。 “……” 霎时间,两人俱是经一紧。 真是活见鬼。要么是沈净玄的嘴,要么是言落月的指路技巧,这两者之中,大概总有一个是开过光的吧! 言落月压低嗓子,轻声道:“小师父,你的毒……” 沈净玄沉默片刻,脸上有毅之『色』闪过。 “放心吧,小施主,除魔务尽,而贫尼尚有伏魔之力。” 言落月光听沈净玄的语气,就猜出她在逞强。 不等小尼姑坚决立下更多fg,言落月就一口打断了她。 “小师父不要担心。有法器,你有力,们刚才能击退那猞猁,现在两厢合璧,再击杀这也么难的,是你不要再自己扛着了。” 小明的蓄水池留在了上一头魔物的身上。 但言落月还有其他法器。 就比如说,和马○平均资产千亿。 沈净玄定了定,方才数度并肩作战的经历,让她选择相信这个小姑娘——或者说,至少相信小姑娘置办法器的财力。 她拢着言落月后退数步,仔细将言落月遮挡在自己身后。 “那就烦请小施主,给争取片刻时间调息,贫尼要消化『药』力。” 沈净玄要一口气把解毒『药』消化完毕,将未褪净的毒尽数压下,以最凶猛的状态来迎战这头魔物! 言落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符咒抓在手里,踮着脚从沈净玄背后探出半个小身子。 阴影中的猞猁魔物按兵不动,沈净玄闭目调息,言落月力警戒,一人一妖一魔之间,居也达成了非常微妙的平衡。 这期间,言落月的手举酸了,轻微颤动了一下。 这本来是除了她之外,人在乎的小细节。 而言落月却现,随着她手臂抖动的动作,那猞猁魔兽竟非常警惕甩了甩头,分毫不敢上前! 言落月微微一愣。 嗯?它在忌惮自己手里的符咒吗? 但受修所限,这把符咒都是低阶符咒,就是一口气部扔出,也法造成很严的伤害啊。 言落月心念一动,目光朝自己的掌心落去。 也直到这一刻,言落月才现:原来自己刚刚在储物袋里翻找的太着急,拿出的不止是符咒,还有一张纯白『色』的手帕。 这张帕子…… 沉睡的记忆被熟悉的物件唤醒,言落月慢慢眯起了眼睛。 她记得,这张帕子里裹着的是……是那条小青蛇留给自己的一片鳞? 一片染血的鳞! 第34章 二合一【含求三月营养液加更】…… 不假思索地, 言落月握住手帕,手腕轻抖,脚尖也往前挪动了一丝。 随着她做出这个动作, 猞猁魔物干脆猛然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居然有! 这魔物当真在忌惮那片翠鳞! 言落月双眼骤然一亮。顾不得思索原因, 一个计划便在她的脑海悄然成型。 手轻轻抬起,拍了拍沈净玄后腰, 借着肥大僧袍的遮挡, 言落月无声地将一件物事塞到沈净玄手里。 “师, 过一会儿, 你趁机把这个给它戴上。” 沈净玄『摸』了『摸』那件环状物, 凭触感辨认出那一串项圈璎珞。 “你放心。”她淡淡说道。 话音刚落,沈净玄飞身直上, 趁着魔物忌惮呜咽际抢先开大,抡起拳头a了上去! 当这位师父捋起袖捏紧拳头的时候, 不知为何, 言落月脑海自动浮现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恢宏音效。 只见沈净玄手结“金刚伏魔印”,明净的面孔上放『射』出黄铜佛像一般的庄严金光。 她左手高举佛珠, 诵了一声佛号,随即擎着石头磨出的佛珠狠狠砸下。 只一拳, 魔物的脸上被锤出了一个鲜明的佛珠印。 那一拳狠狠地凿破了魔物的鼻头,紫皮猞猁当场挂下两行鼻血。 猞猁的鼻酸软, 它短促地咆哮了一声,被这一击狠狠地激怒了。 不沈净玄收拳头,魔物顺势张口, 『露』出满嘴暗紫『色』尖牙,一把叼住了沈净玄的左臂。 鲜血涌流般从魔物齿缝渗出,沈净玄的左臂骨头, 当场发出咔吧咔吧的碎响。 然而,沈净玄的这个时机。 她身上带伤,体内毒素未清干净。 所以,为了制服魔物,她必须非常快、非常狠、非常准。 脸上浮现出的痛『色』,甚至没能令沈净玄的手掌颤抖一下,她果断地掏出那只璎珞项圈。 在项圈的最前方,一颗丹红如血的同心石,正闪烁着『迷』离的光。 着当前这个姿势,沈净玄把璎珞套在了魔物的脖上。 项圈的材质自带弹『性』,刚刚碰到猞猁的脑袋,非常人『性』化地扩大了一圈,顺畅地落在了魔物脖上。 此同时,魔兽咆哮的嗓音变得古怪起来,受惊下,它甚至连咬住沈净玄的利齿都松懈道,被沈净玄趁机挣脱。 显然,它脖颈上同样挂着璎珞的言落月一样,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同心石的联系。 这还言落月第一次使“我马○平均资产千亿”。 尽管跨越了种族、跨越了物种、甚至跨越了不菲的智,但在某一个瞬间里,言落月猞猁的情绪,居然奇妙地互通了。 言落月感觉到了魔物那边传来的暴躁、嗜血疑『惑』,而魔物则感受到了言落月的稳『操』胜券。 这只秃皮猞猁竖起双耳,前肩紧绷,腰高高弓起,表现出十足的警惕姿态。 在它浅显的经验里,对手一旦表现出这样的自信,说明他们要么然很老辣,要么然很天真。 从外貌上看,这似乎只一只天真的幼崽。 在魔物充满防备的目光里,言落月摘下自己身上所有的加血器。 随即,她掏掏袖,从袖袋里取出一柄……非常非常,大概只有成人拇指长的银『色』刀。 见到这一幕,猞猁身上为数不多的『毛』『毛』都炸了起来——它能猜到,这一定非常厉害的器! 紧接着,它看见…… 嗯? 它看见,言落月摆出一个绑架人质般的姿势,然后把那片刀,呃,威胁『性』地抵在了她自己的食指上? 猞猁魔物:??? 魔生大『迷』『惑』,不过如此。 言落月摆出了非常庄严的态度,跟猞猁开口谈判。 “带上璎珞以后,你已经能听懂我的意思了吧。快快让路,放我们过去,咱们两边井水不犯河水。” “——不然的话,我肯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猞生枉死、魂不守猞、猞得一身剐!” 猞猁魔物:“……” 也低级魔物不会说话,不然的话,猞猁魔物非得当场反问言落月一句:“这?这?” 开什么玩笑,这嫩嘟嘟的幼崽挥舞着一把指甲刀,搁这试图吓唬谁呢。 除了能割伤自己的食指外,这把刀连它的皮『毛』都戳不破吧。 魔物的嗓里发出呼呼的气声,仿佛也在为言落月的天真发笑。 猞猁瞥了一眼刚被甩开的板寸少,只见她一条手臂血肉模糊,毒『性』蔓延的黑气已经行走到脖颈。 这两个对手,已经不足为惧。 她们都会成为它的晚餐。 魔物脚步轻盈地上前两步,听到了那个幼崽的警告。 “你再走一步,我划手指了,你可别后悔啊!” 秃皮猞猁甩了下脑袋,得意地一跃而上。 同一时刻,言落月手的削薄银刀,乍然豁开一线淡淡的血『色』精芒! 霎时间,言落月头顶的血条,一下扣掉一半。 这还不算,作为一道持续『性』伤害,这个手指上的口,还在以每秒钟-0.1的速度,持续让言落月掉血。 反观另一端,魔物刚以腾飞的姿态跃到半空,感觉身体一阵莫名的虚弱酸软,五脏六腑宛如被掏空一般。 它当场表演了个自由落体,摔出了响亮的一声“bia叽”。 “……” 事态忽然间急转直下,令猞猁沈净玄,全陷入目瞪口呆状态。 在场唯一掌握真相的,一个外表看似孩,实际也孩的,大家龟秀言落月! 要知道,一个生命值只有10点的乌龟,算失去了5点血,也只不过从弱可怜无助,变成更加弱可怜无助罢了。 但一个生命值近乎上万的魔物,一下扣去一半的血不说,还在以每秒钟1%的速率同步掉血……啧啧啧。 言落月心疼地吹了吹破皮的手指头,声提醒沈净玄:“师父,快动手啊。” 沈净玄从惊讶骤然神。 她撑起毒后分外虚弱的身体,瞪圆眼睛,捏起拳头,给了这只猞猁最后一记暴击。 这种魔物其实骨骼异常坚硬,算连挨上百拳,脑壳也只会微微变形。 但这一,在沈净玄的攻击下,秃皮猞猁的头颅,像豆腐一样破碎了。 ——这只魔物到死也不会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弱怎么会反而成为难以抵挡的武器? 言落月:非常简单,因为我牛啤。 由于同心石的效果,在猞猁魔物死去后,言落月的血量也同步降低到了0.5。 这便言落月对于同心石做出的最大改造。 【属『性』名称:保险丝 作:在生命值降低到5%前,双方血量比例降低。当一方生命值低至5%以下,同心石的同步状态自动切断。】 魔物轰然倒地以后,言落月走上前去,布料包裹手掌,收了那只璎珞项圈。 显然,继明的蓄水池以后,“我马○平均资产千亿”将成为言落月的另一大杀器。 只要她的血量还像现在这么低,只要她身边有一个能在最后关头补刀的队友,那么金丹下,言落月便可天下无敌。 ………… 利随身携带的丹『药』,言落月简单地替沈净玄处理了一下伤口。 尼姑身上连毒带伤,灰『色』的僧袍都被鲜血浸染了大半。 当务急,赶紧带净玄师父离开山洞,寻求救援。 至于明的蓄水池,则被留在了山洞深处、那只红『色』魔物的身上,言落月打算以后再专门收。 言落月一边扶着脚步踉跄的沈净玄向前,一边思考起刚刚发生的事。 由于战斗节奏太快,她先前一直没有精细想,还现在复盘,才发掘出某些细节。 比如说……那只猞猁魔物,为什么会惧怕青蛇的一片鳞? 要知道,青蛇馈赠的那片鳞片,言落月一直把它包在手帕里的。 然而猞猁竟然能透过手帕感到忌惮,如果不这只魔物有透视眼,那一定它曾经感受过青蛇的气息。 不过…… 言落月轻轻皱起眉头。 她仍然记得蛇凉滑似玉的手感,还有它温驯地闭着眼睛,衔住尾巴伪装成手镯,扣在她手腕上的剔透模样。 那条漂亮的、乖巧的、喜欢贴贴的、可以任由言落月把他盘成一块蛇精饼的蛇,为何会让魔物如此畏惧? 如果魔物此前曾经感受过青蛇的气息,那它们两个在什么地方见过? 另外,这只魔物也带毒的……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言落月下意识想起了鲁氏一族的修士。 鲁氏手下在月明集上购买毒物的一幕,在言落月的脑海挥不去。 鲁氏高价求购毒物、被鲁氏抓走的青蛇、还有这只能认出蛇蛇气息的魔物……这三者间,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一开始,言落月只把青蛇当成修仙界版的美杜莎。 再后来,青蛇变成手镯扣在她的腕上,每一片碧鳞都像大海的泡沫,在月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彩。 那他们第一次建立了双向的联系。 后青蛇连夜离开,却给言落月留下一片染血的细鳞,像它留下的一个未解的谜题。 而今天,这个谜题的下半阙,言落月却在这个山洞读到了。 言落月前虽然想过要炼制寻踪罗盘,但那只未成形的一个念头。既没有具体计划,也没购买过相应材料,随便想想。 但现在嘛,言落月还真手痒想炼制一个。 思忖间,眼前光线忽然一明。 言落月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找到山洞出口了。 ………… 言落月扶着沈净玄走出山洞,找了片背风的石头坐,一连塞给她几瓶丹『药』。 “黄『色』这瓶普通的解毒丹,师父你刚刚吃过,要感觉毒『性』上涨,再吃一粒。” “青『色』这瓶加血的……咳,我的意思,它维持气血的。有事没事都可以磕一枚。” “这个盒里外敷膏『药』,甜滋滋美味丹——什么?没听过?那王八膏呢……哦,这个听过。” 言落月的嘴角抽搐两下:“那,那也行叭……咳,总,我先给师父你上个『药』。” 沈净玄盘腿坐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受伤的左臂不断滴落浊血。 但尼姑的后背仍然挺得很直,像在认真对待每一次晚课。 “施主不必客气,贫尼号净玄,你直接叫我净玄吧。” 言落月上『药』的动作不停,两只大眼睛却笑得弯弯。 “那啊。我叫言落月,你直接叫我落月行,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虽说家里面,雨姐干哥偶尔还会叫她两声“二蚱”、“二蚱”,不过这不必言诸于口了啦。 给沈净玄简单地处理了伤势,控制住了她身上的毒『性』,言落月这才拿出传讯石,试图给江先生发消息。 但这一次,仍失败。 春琢山龟族族地间的距离,绝对没有远到传讯石也不起效的地步。 假如不江先生失手弄坏了他那边的传讯石,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言落月头,目光灼灼地看了身后山洞一眼。 这里藏有某种会影响传讯石运作的天材地宝! 言落月拿定主意:到安顿净玄师父,给她解完毒以后,自己来这里寻找宝贝,同时收明的蓄水池。 嗯,让她想想,现在要怎么才能联系上人…… 没言落月仔细思考多久,一声啾啾的悦耳鸟鸣,在她的头顶响起。 鸟鸣声欢快急促,像在刻意吸引她的注意。 言落月循声抬头,只见一只胖嘟嘟、圆滚滚,胸口蓬起『毛』茸茸橘『色』羽『毛』,像一块橘糕的牙签鸟在自己头顶盘旋! “啾~叽叽~” 言落月惊喜交加,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呼呼?”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牙签鸟更快乐了,它飞得上蹿下跳:“啾叽!啾叽叽!” 言落月双眼微微张大,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爬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土丘。 她站在高处向天上眺望,只见苍天如幕,白云下,飞舞着许多只灵巧可爱的淡橘『色』影。 它们在山涧密林里穿梭,像在寻找着什么,嘴巴来地叫着“唧~啾!” 言落月深吸了一口气:“大家……都来找我的?” 呼呼停在言落月肩上,很肯定地叫了一声:“啾!” 它拍拍翅膀,振翅而起,这次,它飞向了自己的同族,欢乐地传达这个消息:“啾叽~啾唧~”放心吧,人找到啦~找到啦~ ——————————— 很快,在牙签鸟们传递了消息以后,堂派人专门赶来,将言落月沈净玄一同打包带走。 非常巧的,堂派来接人的,正那位严肃规庄、数度跟桑戟起了冲突的董先生。 厚着脸皮蹭上了董先生飞行器的,还有言干桑戟。 得知妹妹平安无恙后,桑戟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而且还能挑战似地跟董先生打趣打趣。 “我还以为,先生要板起脸来训斥我,让我尊敬师长,生不能蹭先生的顺风器呢。” 言干悄悄在底下踹了桑戟一脚,感觉哥们儿在故意挑事。 他这简直嫌背上鳄鱼皮长得太了,欠被抽下来缝个手拎包。 董先生端着脸看了桑戟一眼。 年轻修士的表情,依旧还那么老气横秋,但这一,他却并未从袖里抽./出那根油亮的藤制教鞭来。 “心忧妹安危,这人伦。我非但不会训斥你,还要嘉奖你有情有义,从今以后对你刮目相看。” 桑戟愣了一下,『揉』『揉』鼻尖,收起脸上些微的不驯『色』。 他清了清嗓,虽然没说什么,但坐姿却无声地变得端正了些。 像……像在某个时刻,他突然发现,一只非常讨厌的大怪兽,居然在喷火外,还会给自己的独角上绑一朵花花。 怪兽或许还怪兽。 但那朵花,却让人感知到自己的偏见,渐渐消融了过去的隔阂。 ………… 沈净玄被近送往花锦府附近的医修门派,让专业的医修对她进行救治。 至于言落月,她被言干桑戟轮流抱在怀里,一路了书院。 在路上,她也问清了大家如何找到她。 发觉言落月失踪的第一时间,带他们外出上武课的先生通报给了堂。 言落月一开始打过的主意一样,江汀白同样拿出传讯石联络言落月。 但他不炼器师,不知道某些天材异宝会影响传讯石的功能。 在发觉无传讯以后,江汀白觉得,言落月多半被传送到传讯石可及范围外了。 所以简单交代一番后,江先生便御剑离开,一路神识搜罗。 只不过,江汀白的运气不太,正选择了跟春琢山相反的方向。不然的话,言落月还能被找到的再早一些。 堂只派两位先生留守,看着生们上自习课。 剩下的先生们,全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放出神识,在四面八方搜寻起言落月来。 桑戟第一时间派自己的牙签鸟族里报信,调动了黑鳄族叽叽喳喳的牙签鸟群。 最终,果然这些可爱的生灵率先发现言落月。 这一次,牙签鸟立大功! 接到消息后,不止呼呼一直高兴地在言落月肩膀上蹦跶,连桑戟的胸膛都比平时挺得更高。 董先生虽然平日里总板着张脸,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其实还挺有同理心的。 他一直到兄妹三人叽叽喳喳地交流完毕后,才问起言落月刚刚的去向。 他心暗想,既然言落月在春琢山被发现,料想她手的传讯石被意外损毁。 董先生问道:“你同行的那位佛修尼,我看她面『色』有异,恍如毒。你刚刚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言落月思考了一下,省略掉自己关于天材异宝的推测,再跳过明的蓄水池、我马○平均资产千亿的作,把经历大致描述了一番。 谁知她刚刚开口提到“魔物”二字,董先生的表情立刻变得慎重起来。 不止他,连言落月身旁的言干桑戟,都微微沉下脸『色』。 言落月迟疑道:“……先生?” 董先生轻轻摇头:“没关系,我会先送你们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个诀让器自动行驶,然后放飞了一只传讯纸鹤。从纸鹤的去向来看,多半为了把魔物现身的消息告知堂。 过了半个时辰,言落月的双脚终于重新踏上结实的大地。 一见言落月来,同们闻讯而出,连自习课都不上了,围着言落月身边站得水泄不通。 “落月妹妹你总算来了,没受伤吧?” 一边说一边担心地打量言落月周身上下,这来自于善良守序的同。 “落月妹妹你来了。” 一边说话,一边趁机狂『摸』言落月脑袋上的『毛』绒球球,这来自于混『乱』立的同。 “哈哈哈哈落月妹妹我跟你说,我们今天上了一天自习,贼拉的爽啊!” 这……不想了,这位同肯定个混『乱』邪恶啊! 被大家的关怀糊了一脸,言落月挨个应答过来,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对了,汤哥呢?” 她要把这个熊孩变成“鸡汤来了——”! “……”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的同们,表情纷纷变得有点微妙。 顺着他们一致的目光方向看去,言落月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在教室角落里,一只浑身上下都已经秃『毛』的野鸡,正哆哆嗦嗦地藏在柜墙角的夹缝间,整只鸡都抖若筛糠。 言落月足足反应了一秒钟:“啊,它汤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不变成人形?” 同们你一言我一语,帮助言落月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在得知言落月失踪以后,利字班的生们被迅速带堂。其,惹下大祸的汤哥,直接被三四个先生一齐围着盘问。 汤哥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答时嬉皮笑脸的。 直到江汀白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言干忆到此处时,倒吸一口冷气,显然从未想过,一向温雅煦的江汀白竟然还会有如此冰冷严厉的时候。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如实道:“连你戟哥被江先生直接从飞剑上扔下来时,我都没这么害怕过啊。” 桑戟:“……谢谢你,兄弟,前一句话可以不提。” 连跟江先生认识,并且关系不错的言干都被吓成这样,直面江汀白气势的汤哥更不说。 他结结巴巴地交代了一句“不知道”,当场被吓得化作妖族原型——而且没带着衣物一起变的那种。 要知道,对于成年妖族来说,被人『逼』原型,可以算作平生大耻。 成长期的妖虽然没这么多讲究,但化作原型时居然连衣服都没带上,十几岁的孩拿不住勺还漏饭粒一样,这样的失误妖宝宝才会犯的。 桑戟幸灾乐祸地『插』话道:“啧啧,丢死人了。” 见汤哥这里问不出什么,先生们商议了一下,便各自四面离开,搜罗言落月的影踪。 至于汤哥…… 桑戟,不,桑猋,他眼浮现出两点微妙神『色』,『露』出了一个很狗、很狗、很狗的微笑。 没错,他潜入先生们的办公草庐,一把抓住正试图往衣服里钻的野鸡,把他跟衣服分开,然后单独拿着鸡了教室。 言落月:“……” 紧接着,言干桑戟,这两个余怒未消的哥哥们,联手把汤哥给拔成了一只秃鸡。 从教室角落那只白斩鸡的干净程度来看,汤哥再化为人形时,估计别说头发、眉『毛』汗『毛』了,估计连眼睫『毛』都剩不下一根。 现在,言落月终于明白,为什么汤哥不肯化作人形了。 ——因为,他的衣服,现在还被扣在桑戟这个缺德带冒烟的三狗手里啊! “着吧,这事没完。”桑戟朝汤哥抛去轻蔑的一瞥。 “这样恶劣的大事,堂自会处理他。倘若堂不作为,那你还有我你哥哥——这以为脱个『毛』能一笔带过了?呵呵,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 第35章 三合一【含感谢7万5、8万营…… 第日, 言落月如往常一样来到学堂上课。 一般来说,早晨的第一节课都是文课,用来讲解修炼要义, 以及身为修士应该遵循的道德天。 但今天, 第一节课开始之前,一位身量玲珑, 生得一张可爱娃娃脸的女修就走教室。 言落月一子就认出, 这位女修正是元字班的负责先生之一, 冯小圆。 冯小圆快步上前, 低声和授课先生说了什么。 对方听后, 面现了然之『色』。 他朝言落月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头, 把这一节课让给了冯小圆。 诶,跟她有关系?言落月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 冯小圆笑眯眯地走到教室中间, 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她生得甜美俏皮, 一『露』出微笑,脸颊两侧就各浮现出一个深深的梨涡。 “好, 今天跟你马先生借一堂课,我来给大家讲讲, 关于魔族和封魔的。” 想起马先生离开前朝自己看的那一眼,还有冯小圆提及的“魔族”关键词, 言落月顿时明白过来:这节增加的课,果然与自己昨日的遭遇有关。 用现代社会的情况套用一,就是学校本地闻听说有逃犯流窜后, 特意给全校学开了个针对『性』的班会讲座。 冯小圆没有故弄玄虚,也没有干巴巴给大家上历史课。一开始,她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题引出话题。 这个题是:“有谁道, 为什么当今人界,各大宗门中的妖族会那么多?” 这个题很有意思,言落月不由陷入沉思。 按来说,修仙界乃是人界、妖界、魔界三者的统称。 这三个小世界的分布位置,大致如一个“品”字,彼此间有通道相连。 但人界和妖界之间的通道较为狭窄,路上还有各种天灾风波,出入不易。 所以昔日的“伏魔之战”打响之前,人界和妖界往来,一向是走魔界作为中转站的。 但伏魔之战以后,人界妖界联手抗衡魔界,把魔界入口双双封印。 没了这条便捷通道,妖界和人界的来往也就变得困难起来。 按来说,这种情况,旅居于人界的妖族,很有可能受到歧视,成为边缘人物。 ——据言落月所,世上确实有那种把妖族当成妖兽或者宠物的傻叉。 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宗门,不但对妖族没有歧视、照常将妖族收入门,而且甚至有那么一批妖族,还成为了宗门的“传法弟子”,掌握着宗门的重要典籍。 按来说,这是种与常识相违背的发展啊。 言落月一面心中想着,一面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学。 他有的和自己一样神情『迷』『惑』,却也有人,比如说桑戟,一子就『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神『色』。 冯小圆样注意到了桑戟的表情,他起来回答。 “桑戟,你说呢?” 桑戟站起来先笑了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因为妖族生命力强、活得长、又生得多吧。” “……” 有那么一秒钟时间,言落月觉得桑戟最近太皮,都皮到课堂上来了。 然而一刻,冯小圆却了头:“正是如此。” ……什么,这么离谱的原因居然是真的吗? 果然只有文学作品才需要考虑逻辑,现实比小说更不讲逻辑是吧。 冯小圆却没有笑,她绷紧唇角,就连甜美可爱的脸蛋都变得严肃起来。 “三千前,魔灾爆发。魔族大举侵入我人、妖界,于是人族妖族结成盟,合力抗魔。史称——伏魔之战。这一战,一打就是一百五十。” “一开始,两族联盟接连惨败,诸多魔物势如破竹,惨于魔族之的人族妖族无数。” “到了第五十八时,人族妖族几乎以为自己必败无疑。也正是那一,两族之间互相交换了大量人口,作为储备力量。” 冯小圆的讲述中,人族妖族彼此交换佳子弟,并不是为了作为人质,而是为了将此界的文明传承。 据说到了最险要的时刻,两族甚至都做好了从人界和妖界两个方向,分别破界而去的准备。 茫茫域外,浩瀚无垠,没人能预料到他会遭遇什么,也没人能猜测到他会流浪多久。 做出最坏预计的前提,妖族派出弟子加入人族宗门,背记人族典籍。 这是因为妖族的后代往往寿命更长、肉/身更强壮、时数目也较多。 这可以保证破界计划启动后,即使会面对成千上万的流浪生涯,后人也将有更大的能量抵御危险。 他将如传炬星火,把他拥有的历史和功法铭记并传承。 而人族加入妖族部落,则是因为人族的创造力更佳、领悟力更好。 这些人或多或地掌握着炼器、炼丹、阵法、画符、医修……等识,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种群的丰富『性』。 这样的准备,依旧是为了将已有的历史延续去。 文明的传承精神这一刻拱卫到极致,甚至跨越了种族之分。 言落月听得肃容敛息。 妖族立为传法弟子的原因居然是这个,这听起来当然蛮意想不到,甚至还有好笑。 可一旦追溯起历史原因,那实令人笑不出。 身临其境地想想,那该是何等山穷水尽的险要时刻。 而当时的境遇,又该是何等的凄凉悲哀。 冯小圆淡淡道:“幸而那一次的背水之战,我打赢了。” 一步赢,步步赢,人族和妖族因此有了喘息之机,获得了第一个站稳脚跟的机会。 又此后的几十,两族渐渐占据上风。最终以无数伴的牺牲为代价,直到把所有魔族赶回魔界,封印两界通道为止。 用这个话题开了个头,冯小圆顺成章地讲起魔族主要的几种类型。 当的伏魔之战中,人族和妖族也是吃了很大的亏,才发现魔族不声不响地衍生出了许多异类。 例如其中一种,称之为“异母魔”的魔物。 这种魔物雌雄体,以血肉为食,只要吞噬的血肉够多,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魔物。 而且非常奇特的是,异母魔生的魔物,并不一定是小异母魔。 它可以是“泥钻”、可以是“青鬃魔”、还可以是“滚风兽”……等等等等。 它能生什么魔物,主要取决于它吃了什么。 伏魔之战,修士遭遇的八成魔物,几乎都是由异母魔生出来的。 还有一种魔物,以记忆为食,称为“傀儡师”。 他可以吃掉生灵的记忆,再用自身延伸出的傀儡线,把生灵制成傀儡『操』纵。 当最高明的傀儡师『操』纵起傀儡时,连傀儡的父母夫妻亦看不出异常。 这种魔物实太过棘手,有一阵甚至掀起了修仙界中人人自危的风『潮』。 几次由傀儡师惹出的祸『乱』,都令人族和妖族阵营中,爆发起关于细作的怀疑。 第三种魔物可以吞噬修士的修为,吸收修士的攻击,然后再以爆炸或者其他攻击形势,把吸收到的能量释放到敌人身上。 据说还有一种很特殊的魔物,似乎是以情感为食,喜欢玩弄猎物。但关于这种魔物的记载非常稀。 以上四种,便是比较具有代表『性』、特殊程度很高的魔物。 至于魔物的大部队,多半和妖兽类似,要么是肉/体强大,要么是法术能力惊人,倒没什么稀奇的。 说到这,冯小圆顿了顿,回身墙上挂了一张画幅。 画幅描摹着一个青面獠牙、眼睛大得出奇的魔物形象,图像看起来莫熟悉。 言落月仔细回忆了一,才想起这幅画自己曾英才会见过。 公告墙的红『色』玉简中,曾经发布过一张关于魔物脱逃的通缉令,其间的画像,似乎就是这个模样。 直到今日听了冯小圆一席讲解,言落月方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异母魔”。 冯小圆严肃地说道:“我怀疑,这头魔物近来可能云宁泽附近盘亘。一旦有人发现魔物踪迹,不要擅动,立刻报告给族中长老,或是我这些先生。” “无论如何,有一句话大家千万不要忘了。那便是……” 不等冯小圆说完,教室的学就已经领会,时接口。 除了纪太小确实没听过的言落月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肃容齐声道:“——除魔务尽!” “正是如此。”冯小圆轻轻叹了一声,“好了,我课。” 冯小圆才走出教室后不久,言落月就追了上去。 听到背后急促轻盈的脚步声,冯小圆转过身来,半弯腰,征询地看着言落月。 “是落月啊,有什么?” 言落月仰起脸来,睁大眼睛道:“先生,春琢山那两头魔物,你昨天是不是去找了?找到了吗?” 她还有根小明的蓄水池,是『插』魔物尸身上的。 冯小圆眉头聚起,轻轻地摇了摇头。 “抱歉啊,先生没有找到你说得那两头魔物。” 像是怕伤了小孩子的心,冯小圆又很快补充道:“先生都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不道有谁先一步找到了那两头魔物的尸身,把它带走了。” “带走魔物尸身的人,应该也察觉了我的靠近。对方离开的很匆忙,扫尾也没做干净……” 回忆起当时见到的场景,冯小圆喃喃自语。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自己讲得有多了。 她笑了笑,亲昵地拍了拍言落月的小脑袋。 “好了,回去上课吧,先生会保护好你的。” “等等!”言落月又叫住了冯小圆的脚步。 “冯先生,您今天课上特意放了那张通缉令,是因为那两头魔物是通缉令上的大魔生的吗?” 冯小圆迟疑了一,了头。 “我有这个推测。” 目送着冯小圆的背影远去,言落月微微出神。 说是直觉也好,说是偏见也罢,但鲁氏一族的身影,又一次言落月脑海浮现。 冯小圆说,异母魔吃掉的血肉特『性』,会子孙后代上显现。 而鲁氏一族暗中收购毒物,那两头猞猁又自带毒『性』。 还有那条小青蛇,它目光可致人麻痹,或许也有毒『性』吧? 言落月思考了一,决定把自己的怀疑告江汀白。 毕竟江先生此前说过,他一剑能把鲁氏府邸砍八瓣,那顺藤『摸』瓜查出魔物的真相,应该也没题吧。 —————————— 结果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一张哭哭啼啼、青紫肿胀的大脸就忽然闯了来。 言落月吓了一跳。 她仔细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一门就扑上来哭的那颗肉球,原来是汤哥。 言落月后后觉地意识到,桑戟和言干手是真的狠。 因为如今的汤哥他,已经秃得连鼻『毛』都不剩一根了! 言落月:“……” 言干也就罢了,戟哥他族是不是干过热水褪鸡『毛』的活,不然怎么手法这么利落。 她已经听说了关于汤哥的处结果。 首先就是最常见的找家长。 毕竟先生商量过后,一致决定了要将汤哥逐出学堂。 退学这么大的,就是按照现代惯例,家长都最好场。 其次,汤哥学堂修炼出的炼气中阶修为,先生废至炼气入门——也就是他刚刚入学时的修为。 用董先生的话讲,他这是“虎狼心『性』,朽木不可雕也”。 这种决绝的处方式,表明了从此学堂和汤哥一刀两断的态度。 最后,先生还以学堂的义,公告墙上发布了通告。 这份蓝『色』玉简中,言明了汤哥乃是学堂弃徒,心『性』狭窄,偏私斗狠,不堪一用,现已逐出学堂,今后再无瓜葛。 学堂乃是归元宗设,影响力十分强大。 这份通告一出,几乎代表着再不会有可靠的门派,愿意收他做弟子。 换而言之,汤哥这辈子最好的出路,可能就是留族打打杂了。 显然,汤哥和他的家长都已经意识到,这份通告将带来何等严重的后果。 所以汤哥家昨晚把他男女混合双打了一夜,而今天汤哥才刚门,就哭得涕泗横流,鼻涕抹了一袖子。 “先生。”汤哥哽咽着求饶道,“江先生,求求您网开一面吧,我只是和落月小妹妹玩闹,没有轻重,不是故意害她啊。” 言落月:“噫,你真好意思说。” 这声“落月小妹妹”,叫得她鸡皮疙瘩都崩起满身。 汤哥抹了把湿淋淋的脸,抽噎着举了另一个例子。 “当初桑戟不也是跟幼崽开了玩笑吗,为何学堂不能对我一视仁呢?” 听到此处,作为当幼崽,言落月凉凉地瞥了汤哥一眼。 ——桑戟那是中闹起来没个轻重,本身没有坏心思。 若非言落月的血条短得超乎常识,她只会摔个屁墩而已。 但汤哥…… 言落月惊奇地欣赏他委屈巴巴的脸,发现这小子是真的心没有一数啊。 显然,江汀白不打算纵容汤哥的狡辩。 他眼睫微垂,一丝淡淡的银白剑芒自眸心闪过。 一刻,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降临汤哥脊背,凛寒的气势令汤哥当场扑通一声跪了来。 这一天,汤哥又回忆起先前江汀白『逼』回原型的恐惧。 他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叫道:“先、先生。” 江汀白淡淡道:“你来这,所为何?” 汤哥嗓音凄厉,哀哀切切:“求求先生了,您能让学堂收回通告的,我道您能。” “这张通告一出,学生必然整个云宁大泽、甚至是整个中原厌弃。可学生还想外出求学啊!” 闻言,江汀白摇了摇头,眼中刻印着深深的失望。 他说:“极北有雪域、极南有鸿通宫、极西有梵音寺。你若真有此心,纵然千难万苦也能继续求道。” “可你若没有真心,那就只会媚上欺、随意抛掷幼童『性』命,而且还得意洋洋,不以为耻!” 最后半句话,江汀白略微加重了语气。 一秒钟,胆战、心惊、还心虚的汤哥,吓得一个哆嗦。 他再次变成了原型——一只拔秃所有『毛』的野鸡。 汤哥惊恐地求饶道:“喔喔喔!喔喔喔!” 言落月:“……” 言落月捏着鼻梁骨忍耐了片刻。 半晌以后,,她还是抄起一根江先生编东西的细草绳,冲上去把野鸡的尖嘴给绕圈捆了起来。 “先生,用了您的绳子,我等会赔您一根。” “不用了。”江汀白有惆怅地说,“这是我从学校后院拔来野草,刚刚自己搓的……” ………… 直到把汤哥请出门外,听见他拖行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言落月才笑着朝江汀白回过身。 她真心实意地感慨道:“先生好心,临到最后,仍然愿教他一回。” 江汀白摇头,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袍角。 “他如果能听出我教他,那么我才是教了他。如果他还是听不出,那他刚刚就只学会了跪着。” “那也是门技能了。”言落月真诚地说道,“今天之前,我还从来没见过跪着的鸡呢。” 江汀白:“……” 学生确实很可爱,就是不怎地,思考方式经常体现出人、妖族的隔阂。 没让言落月继续打岔,江汀白提醒她:“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言落月回过神来,叭叭地交代了鲁氏相关的细节。 “鲁家……”江汀白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我会去查的。” 言落月不动声『色』地煽风火。 “就那个,从天而降,可以一剑把鲁家劈成八瓣的好剑法……!” 江汀白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证据之前,我不能这么做。” 言落月依旧有不甘心:“那,用些快速的手段,探查鲁氏产业有没有窝藏魔物,这也不行吗?” 江汀白想了想,很快便令言落月坐对面的椅子上,正『色』教导她。 “探查鲁氏是否窝藏魔物,可以。‘快速的手段’,我不能为之。” 他“快速”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显然是领会了言落月的打算。 没等小姑娘脸上『露』出失望神『色』,江汀白就淡声开口。 “一个秩序维持的前提,就是大多数人都愿意‘守规矩’、‘讲道’。” “我今日可以因怀疑鲁氏私藏魔物,潜入他的府邸。来日是不是也可以用样的原因,潜入李氏、王氏……等一众府邸了?若我没有探查到魔物,而探查到了他秘密传承的功法,又该怎么论?整个修真界,又有何人能为我的正义无私心背书呢?” 正因为一剑可破万法,江汀白才不能轻易地挥出这一剑。 江汀白是剑修,剑意足够强大,令他破去一切都很容易。 江汀白的剑意也足够仁慈,仁慈到可以让他明白,“破去”以后的修补是多么的难。 一席话毕,言落月了然头,她已经领会了江汀白的意思。 “懂了,先生您既注重实体正义,也注重程序正义。” 不过,像言落月就不一样了,她道德底线远没有那么高尚。 倒不是说她要做什么坏。 只不过,她炼制出一个罗盘,专门为了找自己的宠物蛇蛇,这很正常吧? 结果也不怎么回,一找就找到鲁家去了,这也应该没『毛』病,对吧? —————————— 此刻,鲁氏主人书房,也正发生着一番关于魔物的交谈。 首领修士毕恭毕敬地站鲁津渡面前。 他脚边躺着两具魔物的尸身,一红一紫,正是言落月先前山洞中遇到的两只秃皮猞猁。 首领修士冲着鲁津渡深深躬身一礼。 “禀主,日前逃出的两只魔物,如今已经寻回。” 鲁津渡无可无不可地了头,示意自己已经道。 “怎么样,首尾可都处好了?” 出于对自己心腹手的信任,鲁津渡出这个题的时候,语气是非常平静的。 鲁家主的口吻不带一丝杀意波澜。 这一刻,除了首领修士之外,没人能听出“处首尾”四个字中,隐藏着将所有情者尽数灭口的血腥暗示。 首领修士犹豫了一小会,终于勉强张口,低声回报。 “不这两头魔物何人击杀,居然将此上报给了归元宗书院。” “属带人前去处时,正碰上归元宗弟子带人赶来……这已经归元宗道,属就没敢多『露』痕迹。” “什么?归元宗弟子是怎么得的?”鲁津渡终于吃了一惊,“不对,你刚刚说,你到达之前,这两头魔物就已经了?” “是,您请看。伤口有根簪子,我怀疑这是炼制过的法器。” 首领修士弯腰,把两头魔物的伤口展示给鲁津渡。 僵硬的皮『毛』一经翻动,尸体后浓腥的血气便扑面而来。 鲁津渡厌恶地皱起眉头。但那一刹那的凝视,已经足够他看清那根深入猞猁腰间伤口的木簪。 一句话没说,只是朝那根簪子指了指,首领修士就把它拔出,擦洗干净后再奉给鲁津渡。 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尖捏着簪子看了看,鲁津渡撇了撇嘴。 “不过是对气血轻微有益的小玩意,不是哪个劣等炼器师的手笔。” 首领急忙追道:“那依您来看,这簪子的炼制手法,和那个蚂蚱小子炼储物袋的手法类似吗?可能是一个人炼出来的吗?” 鲁津渡像是怕伤眼一样,后仰着身子,又打量了木簪一眼。 “不是一个人。”他随口答道,“那些储物袋,都炼制得十分匠气,全无灵魂,但手艺还算合格。” “至于这根簪子,纯粹是粗陋玩意,不值一提……它俩各有各的差,不会是一人炼出来的。” 听他这样一说,首领修士顿时放心来。 要道,山洞通风『性』不好,之前检验魔物尸体时,首领修士曾闻到过一股很熟悉的刺鼻气味。 那是一种……是一种……他半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耻辱臭味! 所以眼,首领修士特意把簪子拿给鲁津渡鉴定,就是为了提防这又和那个该的蚂蚱小子有关。 现得到主的亲口证实,首领修士当即心一松。 主人或许轻气盛,为人处世上经验有亏,但炼器一道上,他却从未出错,是世上有的炼器天才。 蚂蚱小子好歹是个炼器师,不至于梳头都用别人炼的烂簪子。 他笑着说道:“还是主明鉴。料想那家伙虽然侥幸击杀魔物,但也不会有什么大本。连这样破落的簪子都用上,多半是拼到图穷匕见了。” 首领修士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簪子。 朴实无华的木簪他捧手,多看了一眼。 一瞬,首领修士不由微微发愣。 奇怪,怎么感觉这根簪子有眼熟,好像哪见过? 拧紧眉头,首领修士自己记忆搜罗了好一阵,却始终想不起相关片段。 “……老鲁,老鲁!” 最后,还是主人加重的声音,唤回了首领修士的神志。 鲁津渡不满道:“你怎么了,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首领修士忙道:“啊,属只是觉得这根簪子眼熟……不主有何吩咐?” 鲁津渡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先去吧,尽量盯住归元宗的动静。” “是。” 躬身行了一礼,首领修士退出主人书房。 他手捏着那根簪子,仍旧想不到簪子主人是谁。 不过,既然簪子眼熟,那就说明见过。 再结合木簪出现魔物尸身、山洞洋溢着熟悉的臭味来看…… 呵呵,这人能拿到关于本家逃脱的魔物情报,想必不是别家派来的『奸』细,就是生出野心的内鬼。 至于那个臭味…… 啧,是有人已经调查出“言蚱”的真实身份,却选择叛主与对方合作吧。 这臭气/弹,想必就是那人从那个蚂蚱小子手拿到的好处。 不首领修士想到什么,他唇角微微『露』出一丝冷酷笑意,眼中也闪过毫不留情的厉『色』。 对着手中木簪凝视片刻,首领修士忽然做出了一个举动。 如果言落月场,又看见这一幕,她会当场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属于她十后想起这个『操』作,都会把首领修士裱起来的程度。 因为,首领修士把小明的蓄水池,亲手『插』了他自己的发髻。 这一刻,首领修士冷酷地想道:那么,就让他来试探一番,究竟是哪个好手,看到这枚簪子时会『露』出异『色』吧。 此人既然敢背叛鲁氏,用这根簪子要了魔物的命。 那他就该做好,也这根簪子夺走『性』命的准备! “等一。”鲁津渡忽然唤住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属。 他不解地道:“你为什么流鼻血?” 首领修士:“……啊?” ………… 直到亲眼看着首领修士离开,鲁津渡才扳动了书桌的机关。 伴随着机簧运作的咔哒咔哒声,他身后的墙面上,浮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 从入口直通地密室,还未曾走到最后几阶台阶上,一股浓厚的血臭胎腥气便扑面而来。 鲁津渡整了一自己的表情,拾阶而,一只手潇洒地背身后。 密室最深处,一只巨大的青面獠牙怪物,正卧锦绣堆上。 它腹部高高隆起如鼓,紫红『色』的『乳』/头涨得快要裂开,撑薄的皮肤,青紫『色』的狰狞血管暴/『露』无遗。 甚至无需按图索骥,哪怕是学堂任意一个刚上完课的学生,都能认出它正是通缉令上的那只大魔! 这是一只异母魔! “……”浅浅吸了口气,鲁津渡对异母魔笑道,“不今日,您感觉如何?” 若是首领修士场,大概会因自己主过于随和的态度而感到诧异。 那只异母魔锦绣软褥上翻了半个身,口吐人言。 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尖锐指甲划过石英板,带着一股令人烦躁的尖锐,让人一听就恨不得当场捂住耳朵。 异母魔懒洋洋道:“你说呢?” 它一边说着,一边撇开自己镰刀般、带着倒钩的双足,当着鲁氏主的面诞两个拳头大的幼小魔物。 一见到这两只魔物,鲁氏主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他尽量矜持地把它收集起来,徒手掐,趁着鲜收入储物袋中。 但无论动作如何优雅,却掩盖不了鲁津渡的迫切和心急。 那只异母魔一见他这副模样,就桀桀怪笑起来。 它的嗓子本就尖锐,此刻偏要装模作样,模仿出一把慈母般的语气。 “这就对了嘛,你给我提供食物,我给你也提供食物。吃了我的孩子,修为大涨,快活似神仙,又有哪不好?” 如此口吻,如此内容,听起来简直像是把什么非人的存,生生塞人类的皮囊之,说不出地令人难受。 然而鲁津渡竟然还附和着笑。 “您说的是——那么今日,您准备吃它了吗?” 顺着鲁氏主的指尖,可见密室的角落还放着一个笼子。 那只笼子的格栅极其扎密,要很努力地瞪眼去看,才能昏暗的灯火,辨清笼子盘起的小蛇。 那条蛇的蛇身,是血污难掩的盈盈碧『色』。 异母魔哼了一声,不是自矜还是恼怒。 “很快了,只要你给我提供更多毒物,我马上就能吃它。” 鲁津渡忙道:“那是自然。” 异母魔眼睛一转,又颐气指使地对鲁津渡说道:“你去它,现愿意合作了吗?” 青蛇虽小,毒『性』却强。 异母魔不舍得这样的美味佳肴一次『性』吃完。 它虽然是个魔物,却也隐约懂得可持续『性』发展。 比如说,把这只小蛇饲养起来,让它心甘情愿地定时上交鳞片血肉,那不是更好吗。 鲁津渡虽然待这只异母魔很恭敬,却并不是傻的。 他先是明显地停顿了一,又笑着道: “这次捉回来以后,它身上封印松动了些,已经能讲些话了……难道您没和它说过吗?” 一听到这个题,异母魔连鼻孔带后脑勺,浑身上八个出气孔,时长长地哼了一声。 它伸长自己镰刀似的弯钩腿,一边生出一只魔物的脑袋,一边狠狠地踹了那个笼子一脚。 “说过倒是说过,但你看它回我什么?” 笼子震动,笼中重伤的青蛇醒来。 它连眼睛都没有张开,就先用既熟练又笨拙的姿态,讲了一句人话。 之所以说它熟练,是因为类似的,先前一定密室中发生过许多回。 之所以说它笨拙,则是因为这条小青蛇太久没有口吐人言,吐字发声还有生疏。 小青蛇说道:“格老子的,日你『奶』『奶』个腿。” 异母魔:“……” 鲁津渡:“……” 说真的,这不能叫作人话,这是骂人话。 鲁津渡带着平静笑容,走到笼子前面,纡尊降贵地微微弯腰。 只见小青蛇身,正压着一团什么东西。一开始,鲁津渡还以为那是普通的破棉絮。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才发现,那应该是一颗丝带缀的绒球,因为青蛇的血污打湿太多次,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鲁津渡想了想,用哄小妖的语气笑道:“像是这样的玩具,只要你肯成为供体,就应有尽有。” “若、是、你、能、配、合、一、些……” 一刻,鲁津渡骤然收声。 他后半句话咬字变得如此生硬,当然不是为了追求一字一顿的效果,而是因为…… 而是因为他妈的,这条小蛇正张开眼睛看着他! 小青蛇漆黑如夜『色』的眼眸,不蕴藏着怎样的魔力,让鲁津渡不但看得浑身间接『性』麻痹,而且说话都一卡一卡的! 恼羞成怒地踹了一脚笼子,鲁津渡拂袖而去。 “既然你有取之道,那我也阻拦不住!” 当他路过异母魔时,这只魔物刚刚诞一个的孩子。 这头生魔物不是供给鲁津渡那样的圆团状,外形宛如一只秃皮猞猁。 异母魔懒洋洋地伸长脖子,单手把这个小魔物的脑袋拗断,然后折吧折吧,嚼也不嚼,一口就吞了去。 鲁津渡略微加重了语气警告道:“归元宗的人已经发现了动静,您还是小心些,该吃的吃掉,不要让它有机会逃出来。” “道了。”异母魔不耐烦地甩甩尾巴,“像这样的废物孩子,生一个就浪费一丝我积攒的毒力。快给我搜集更多毒物,我也不了你的好处。” “你不要急,我找。” 鲁津渡的身影从密室中离开,异母魔也探出自己长长的钩爪,把墙角的笼子敲得叮当作响。 异母魔的口吻十分轻佻,好似水獭玩弄无法逃脱的猎物。 “据说蛇天生便有一种分辨猎物的本能。用身长估量猎物可否吞食,用气味估量猎物能否制衡。你有吗?” 小青蛇没有会它。 这一次,他连骂人话都没有说。 笼子,小青蛇吐了吐信子。 它小心地盘起那枚已经辨不出本『色』的绒球,又把小巧的蛇首往低了低,然后就不动了。 要等到很多很多后,世上才会普遍流传起这样的逸闻: 据说那条蛇每每低头时,羞涩谦虚的一笑,其实都代表着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反。 就像是……此时此刻。 ——你猜呢? ——你相信我能制衡你吗? .... 第36章 三合一【含感谢8万5、9万营…… 尽管冯小圆亲自给大家上堂安全教育课, 但关于魔物的题,并没有学堂里流行很久。 言落月数次旁敲侧击,从冯小圆和董先生那里得知:对于山洞里藏有异火的事, 学堂对此尚不知情。 而且培育魔物的始作俑者一察觉到他们临近, 当场脚底抹油跑个飞快。 这人一般狡兔三窟,多半不再回头去春琢山。 厢结合之下, 言落月觉得, 自己可以重返春琢山一趟, 看看能不能拿到隐藏的天材地宝。 既然大家数度前往山洞, 没人察觉这里的蹊跷, 唯独言落月隐隐现一丝宝物踪迹。 那或许能说明,她和宝贝真正有缘。 挑个学堂放假的日子, 言落月吞下颗增龄丹,又收拾好储物袋。 做好以上前置准备后, 天刚蒙蒙亮, 言落月就已经出。 她的目标,正是春琢山中那个九曲回肠的复杂山洞。 ………… 言落月掌心托着一个类似指南针的圆盘, 圆盘上一根红『色』细针,颤巍巍地指洞中一个方。 这是她把一枚传讯石拆开后, 炼出的反定位仪。 既然天材地宝的存,影响到传讯石的运行, 那言落月就反其道而行之。 她单独提取出被天材地宝影响的那部分,反炼制一个定位仪。 哪里对部件的影响最大,指针就指哪里。 这个原理说来非常简单, 『操』作说来非常复杂。 这就像是家里闹钟小孩拆,但拆完以后再装回去,可能甚至多出十来个部件。 拿着这简陋的定位仪, 言落月刚刚山洞里走一儿,就被臭得停下脚步。 咳,这个味道…… 山洞地形狭窄,通风确实不太好。 但言落月真没有料到,她那天扔的一颗改良版掌心./雷,居然捂到现没散味儿呢? 连忙掏出一副防毒面具给自己带上,言落月神情微妙。 尽管这颗掌心./雷是她亲手炼制。 尽管黄鼠狼的毒腺也是她亲自提取。 过程和道理她懂,但——为什黄鼬这臭啊! 一边顺着定位仪的指示前行,言落月一边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宝物如她愿。 她尚不知山洞里藏着的,是怎样的天材地宝,身边有没有其余妖兽守护。 但对目前的言落月来讲,最需要的宝物是天地异火。 说起异火,《万界归一》里其实也有这个设定,有些特酷炫的绝版异火甚至玩家之间卖出天价。 是游戏里收服异火的方式,可比现实修仙界轻松多。 按照游戏设定,玩家无需亲自捕捉异火。 要相应地点放置一个炼丹炉或者炼器炉,异火就有几率自动跑到你的炉子里搭窝。 当然,像是某些土豪玩家,顶级炉子一放就是一万个,捕捉到绝版异火的概率顿时upup。 除此之外,也不乏某些幸运值爆表的当世欧皇。 比如说言落月就曾经听到过一个案例:某某神级异火,居然被萌新给拿个破筐给收容,听起来简直尼玛的离谱。 ——那甚至不是个笼子,那是个破箩筐啊! 此事引玩家的广泛思考。 经过一番热火朝天的讨论后,大家一致认为:可能这就和明明有铲屎官给它们买的高价猫窝,但猫猫们就是不睡,一心一意喜欢拆快递的破纸壳箱子一样,属于一玄学。 回忆起当年这则趣闻,言落月唇角不由得浮现出一缕笑容。 还说,她昨天想起这件事后,还真储物袋里打包上个家里不用的箩筐呢。 空无一人的山洞里,言落月把箩筐拿出来扔地上,然后笑一下,眼中满是小小恶作剧后的调皮得意。 就是说,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嘛。 说不准什时候,她也能当一回欧皇呢? 顺着指针指,言落月来回山洞间穿梭,走过的路线她心中渐渐勾勒出一张地形图。 忽然,言落月停住脚步。 她现已经能够确定。综合自己刚刚的行进路线,还有指针朝,言落月推测,对面的天材地宝,一直进行活动。 这样一来,它是植物类的可能『性』下降,是异火的可能『性』反而上升。 想到这里,言落月精神大振,连追随指针的速度加快不少。 按照指针指,言落月兜兜转转,来回山洞中绕好几个圈子。 琢磨一下路线后,言落月觉,这个宝物似乎是有意识地躲避着她。 唔,这样下去的,甚至不到宝物的面吧…… 思忖片刻,言落月摇身一变,变回巴掌大小的浅绿『色』小龟。 说来也是奇妙,服用颗增龄丹后,言落月的人形明明已经看起来有十三四的年纪。但当她变回乌龟原型时,居然还是一小龟的大小。 虽然龟形娇小,但火力全开爬行起来时,速度居然也不太慢。 最重要的是,不知是因为乌龟的气息比较隐蔽,还是异宝畏惧人族,当言落月化作龟形以后,指针显示的方就再没有大幅度的偏移过。 小乌龟叼着指针,非常努力地爬呀爬。 这期间,为排遣寂寞,言落月还顺口把儿歌《蜗牛和黄鹂鸟》改编成《乌龟和大山洞》。 “乌龟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前爬~” 追踪好一儿后,言落月和宝贝之间的距离,终于被拉近到极致。 她抬头观察一下这片山洞的环境,然后整小龟呆住。 言落月:=口= 一下,这里不是她最开始出时的起点洞口吗? 难道……不吧…… 宝贝总不…… 一个离谱的猜测映上言落月心头,言落月不可思议地望过去。 下一秒钟,她无声咽口口水,龟形时豆豆大的小眼睛啪嗒啪嗒地眨下。 言落月看自己寻找的天材地宝。 确实是异火,也确实筐子里窝着。 不是的筐子,就是她出前开玩笑般丢下的那个破箩筐啊。 言落月:“!!!” 天啊,欧皇竟是她自己! 原来,异火真的很像猫猫猫,就喜欢住这样的小破筐吗? 游戏官方,玩家当年错怪你。原来游戏不是设置一个离谱彩蛋,这个捕捉方式合情合理啊! 其中一个倒扣的破箩筐里,正盈盈地映照出浅粉『色』光芒。 言落月试探『性』地往前爬动步,筐子里的火光跳动一下,却没做出任何激进举动。 专门这朵异火适应一儿,言落月才又往前爬。 这样爬爬停停,过好一儿,言落月才把自己的爪爪搭上筐子缝隙。 异火显然刻意收敛自己的火焰温度,言落月的爪子丝毫感觉不到烫。 巴掌大的小乌龟口吐人言,嗓音不敢放得太大:“跟我走呀?” 粉『色』异火跳动一下,没有理。 言落月坚持不懈:“跟我走吧,你知道,炼器就和修炼一样,对你身也是一锻炼。” 筐子缝隙里透『露』出的光芒,似乎往言落月的方上偏偏。 言落月继续小小声地劝它:“外面很好玩,我也对你很好的。我一定努力成为天下间首屈一指的炼器师,也让你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厉害火苗——以呀,跟我走吧。” 像是终于被说动一般,筐子中,火光跳动般闪烁下,随即有一颗火从缝隙里穿过。 言落月抬头一看,顿时笑。 那真的是一颗很小很小的火苗,就像是现很小很小的她一样。 这朵异火是剔透的浅粉『色』,有小小一簇,指甲大小,柔和得让人联想起春日里的桃花。 但当小火苗往言落月的方行进时,它努力地一跳一跳,看起来又像是一颗彩『色』的玲珑小灯泡。 大概是嫌弃这前进方式太慢,粉『色』小火苗原地停顿一下。 下一刻,它飘忽忽地半空中飞起来,宛如水中半透明的晶莹水母那样,轻盈地落上言落月的爪尖。 言落月拿出收容火焰的灵球给它寄住,小火苗没有跑。 言落月又变回人类形态,小火苗还是没有跑。 轻柔地用指尖拂过灵球光滑的表面,言落月笑着征询道:“给你起个名字吧。” 她回忆起方才,火苗朝自己飘落时的美丽姿态,不由问道:“——就叫你‘落英缤纷’,好吗?” 灵球里,火苗重重地跳动一下,像是认可这个提议。 “正好你是粉『色』,‘纷’又和粉同音,那你的小名就是粉粉。”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道:“我知道一叫呼呼的牙签鸟,不知道你们不互相喜欢啊。” ——————————— 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如意城。 言落月思考一下,还是选择先进城看看,探查一下情况。 她这次出来,用的是吃过增龄丹后长大十多岁的身形,而且脸上还扣半张面具。 此刻,言落月上衫下裙,是很明显的女子打扮。 招鑫居的掌柜过桑戟、过真正的言落月、也过照着斗篷的神秘炼器师,但他没过放大版的言落月。 鲁家的首领修士过神秘炼器师,他也没有过言落月现这副模样。 以,是来如意城看看就走的,言落月有把握,不出现问题。 最热闹的干街道上,言落月是随意扫一眼,面具下的唇角就不自觉地弯起来。 哟,这不是鲁氏楼吗,许久不,这拉啊。 一条大街上,座气派商铺分列侧。 其中,左边的招鑫居门庭若市,右边的鲁氏楼却是门可罗雀。 从招鑫居走出的顾客,或者腰间挎着一把崭新宝剑,或者腕上系着一个新的储物袋。 遇上其他人前来打听,热心的修士就催促对方。 “道友看看,这好的宝剑、这好的储物袋,比鲁氏楼宜将近三成!还不快去排队买,据说一人限一份,多不许卖呢。” “果然是招鑫居,要说可靠,还得是如意城中的老铺子!” 招鑫居的小眉开眼笑,动维持排队纪律。 而鲁氏楼呢,一倨傲的他们也不得不派出伙计,强笑着门口试图拉来客人。 有着招鑫居的反衬,冷清的鲁氏楼看起来就更显凄凉。 他们当初故意买下招鑫居对面地皮,面对面地盖起这座商铺,乃至按下“鲁半城”的大印时,大概也没想过有今天吧。 言落月漫不经心地想道:看来过不几天,招鑫居掌柜的就联系自己,希望能达成长期合作关系。 时隔不久,言落月再次坐进茶楼。 很巧的是,这回说书的,仍是那个灰胡子老头。 言落月进门的时候,说书人早已开始按着响板开讲。 一楼大厅挑个位置坐下,言落月耐心听几句,现对方讲得乃是鲁家和城联姻的旧事。 说书人口中,那位下嫁的城千金是何美丽大方、善良温柔。 鲁家少公子有幸能和城女儿作配,当真是好一对鸳鸯佳侣、伉俪情深。 没言落月听出趣味,茶馆里就又有人叫起来。 “诶,茶老儿,你这老板做事也挺有意思。据说前几天,鲁家少刚把茶馆地契铺子送给少夫人,你们转头就给少夫人夸出花来?” 茶老儿『摸』着响板,打哈哈地笑声。 闲汉仍然不依不饶:“茶老儿,你跟着你们茶楼老板,识过你们新东家没有?城大人的千金小姐,究竟是怎样的天仙美人?” 茶老儿含糊带过:“那自然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咳,我们刚刚说到,这位少夫人生就的灵巧美丽,入门这几年来,满心满眼里全是鲁家少……” 茶馆桌上放几枚灵珠结账,后面的内容,言落月没有再听下去。 她离开之际,隐约感觉似乎有人看自己一眼。 但那道视线并未她身上停留,是随意扫过后又自然挪开。 ………… 茶馆楼的包厢里,首领修士的目光从街面的行人身上扫过,最终停门庭冷落的鲁氏楼门口。 首领修士慢慢地问道:“你听楼下的说书声吗?” 手下不知道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答道:“属下上楼时,听。那书里说得是少夫人。” 首领修士冷笑一声:“是啊,一纸地契,说书的改口讲起少夫人的好。节省几枚灵石,客人们改买招鑫居的宝贝。” “世事如此现实分明,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价钱出得高,能不能让人连自己的家是谁忘呢?” 这句里透『露』出的浓厚怀疑意味,硬生生把手下给『逼』得打个寒颤。 “属下……属下不知大人的意思啊。” 首领修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同时有意无意地,扶一下头上的簪子。 这个动作十分吸睛,手下下意识地往首领头上看一眼,又自然而然地收回视线。 没有破绽。首领修士心中思忖道:身边的人已经试探过一圈,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但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他…… 挥挥手示意手下离开,首领修士再次拔出簪子,平放桌上,对着这根朴素无奇的木簪苦苦思索起来。 首领修士已经现,大概是有人簪子上施用什诅咒相关的功法。 因为每当佩戴这根簪子达到一定时间后,自己就出现血管破裂、轻微溢血的现象。 正因如此,他每次戴上簪子试探时,很注意时限。 同时,这也反证明手下们的忠诚:如果他们当真拥有过这根木簪,看到他佩戴时,表情绝不如此平静。 以说,如果簪子的人,不是几个值得怀疑的手下,那他到底是哪里过这东西呢? 半阖眼皮,首领修士微微地仰起头来,仔细回忆起他这些日子的行程。 由后往前推,他陆续去过鲁氏楼、鲁家族地、野郊外、仪剑门、月明集…… 嗯,,月明集……? 首领缓缓地眯起眼睛,感觉有些破碎的印象正被唤醒。 他虽然仍然想不起,自己具体谁那里到过这根簪子。 但那个小蚂蚱精,作为一个妖族,他应该去过月明集吧。 换而言之,这根簪子的原人,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个妖族,或者和妖族有着密切的关系? 正因如此,他才能和小蚂蚱精产生联系。那枚臭气熏天的雷./弹,或许正是月明集上,被交易到簪子人手里。 嗯,那,如果知道簪子人的信息,或许就能够反推出这个炼器师的真身。 要知道,仪剑门至今不肯透『露』那名炼器师的相关信息。 剑修真是难搞,一个个的,甚至连“是谁为他们最初搭线”这小情报,不肯吐口分毫。 然而这情况下,头魔物的死,反而阴差阳错地又牵扯到神秘炼器师,给首领修士提供新的破题思路。 首领站起来,包厢里一圈接一圈地踱步。 让他来好好想想……魔物之死,归元宗弟子是怎现的? 簪子人和归元宗弟子之间,又是什关系? ———————————— 言落月回到族地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她走路上往家里的方赶,就被族里的一个婶婶叫住。 “诶,落月。” “怎,喜婶婶?” 婶子手里还端着个大笸箩,里面满满装着的,却是被晒得金黄酥脆、米粒大小的虫子干。 小异火粉粉一看笸箩,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当即就要冲破寄身的灵球往笸箩里钻。 还好言落月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不然无论是那笸箩虫子干,还是虫子干里打过滚的粉粉,不能要。 婶子对于言落月的小动作一无觉。她一边笑着颠那笸箩,一边提醒言落月。 “对,落月,你家里今天来客人,好像是来找你的,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谢谢婶婶。” 言落月道声谢,心中却暗自称奇:找她的? 她外面的马甲捂得严实,自从炼制好黑斗篷以后,就极少外面动用真实身份。 什人上门来找她,难道是学堂的先生们吗? 心中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言落月一边攥起装着灵火的小球,和粉『色』火苗小声商量。 “先忍一下啦,我回到家的。回家以后就给你找个纸板箱当窝……咳,我是说,找个笸箩玩,好不好?” 灵珠里,小火苗跳动一下,似乎权衡这个条件划不划算。 一看谈判可以进行,言落月当机立断,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形状类似的东西塞过去。 “这个给你先玩!” 近咫尺的玩具,迅速吸引小火苗的注意。 如果灵火也有嘴巴,那此刻言落月一定能够听到粉粉的欢呼声。 它把自己的火光拉成细细的一线,温度也被粉『色』火苗小心地包里面。 下一秒钟,小火苗高兴地从那样东西的窟窿眼里穿进去。 言落月拿着这件东西,心中感慨万千。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江先生的慷慨,还是该替江先生感到悲伤。 毕竟,她给小火苗找的这件临时玩具,就是江先生送她的草编。 连草编的窟窿眼,能漏成笸箩的代替品,这让言落月该怎评价才好啊! ………… 直到回家,言落月才现,这个前来找她的客人,她还真认识。 “你怎打听到我这里的?”言落月有点讶异地说道。 此刻她面前站着的,不是人,正是春琢山山洞中,和言落月联手除去魔物的沈净玄小师父。 沈净玄仍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尼姑袍,原青茬茬的寸头被重新修理一遍,现的圆脑袋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她双手合十对言落月行一礼: “阿弥陀佛,落月不要笑。贫尼信步来此,可缘法奥妙——不行,庵里师父教我的套我套不上,贫尼实跟你说吧。” “我自离开花锦府后,就一路东行,真的不知道为什来到龟族啊。” 言落月:“……” 沈净玄不知道她来到龟族的原因,但言落月知道呀! 她永远忘不那一天的山洞里,沈净玄她的指挥下,究竟『迷』路多少次。 净玄小师父她……她可是连左右分不清啊! 无力地捂住半张脸,言落月口中漫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是这样的,净玄,龟族的位置是花锦府的西边。” 东西方弄错,对于沈净玄来说,已经属于路痴里最基础的常错误,言落月甚至懒得说。 但让言落月不能理解的是…… 扶着额头,言落月苦笑一声:“净玄,你一路走进云宁大泽,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要知道,云宁大泽虽然风景优美『迷』人,堪评5a级景区,但位置很明显能看出是偏僻的野外。放到现代,那就和保护『性』湿地没什样。 而从花锦府往东去,则逐渐接近修真界的文化中心之一,归元宗。 一条路明显越走越偏僻,另一条路却越走越繁华。 这样巨大的差,难道沈净玄一路上没有辨认出来吗? 这简直就像是想骑自行车去首,结果一通猛蹬以后居然进藏一样,就尼玛的很离谱啊。 言干旁边听完她们俩交流的全程。 他『插』一句:“那个,我说啊,既然净玄小师父不太擅长辨方位,那下次就让她往相反的方走,不就行吗?” 音刚落,言干就看到言落月悲伤地摇摇头。 “不行的。”言落月叹气道,“我亲眼看过她把北边认成东。” 言干:“……” 啊这。 那这确实是没有办法。 言干感同身受地扫视过沈净玄周身上下,现这位小师父不但清贫如洗,连个储物袋没有,而且就连灰『色』的尼姑袍被洗得隐隐白。 注意到沈净玄手空空的打扮后,言干特意跑去厨房,从里面找个饭钵拿给沈净玄。 沈净玄:? 沈净玄茫然地看言干一眼。 言干非常认真地说道:“小师父拿好这个吧,饿就化点缘,这样也不怕走丢。” 这可是他作为一干饭龟,能想到的最恶劣的情况! 言落月:“……” 言落月觉,沈净玄面前,言干居然敢表现得如此随心欲,就猜到自己哥哥其实没认出沈净玄是谁。 当初英才公告墙上,桑戟和言干还对着沈净玄的公示交换过眼神。 但如今时过境迁,想必言干是把她给忘。 想到这里,言落月忍不住心中暗暗摇头。 哥哥啊哥哥,你可知道,如今你面前的,乃是力拔鸡兮-骟解人意-公(公)德无量十级选手——钮钴禄·沈净玄啊! 不过,出乎言落月意料的是,言干和沈净玄之间居然相处得不错。 言落月进屋呆一小儿,给小灵火找个筐当玩具箱。 她再出来的时候,沈净玄居然已经跟言干有来有往地聊起天来。 沈净玄站院子里,挽起宽松的尼姑袍袖,『露』出精炼的皮肤流线,还有绷紧着流畅肌肉线条的一对腕子。 言干闪闪光的敬佩眼神下,沈净玄带着几分演示『性』质,打一趟虎虎生风的金刚伏魔拳。 小尼姑刚劲的拳力犹如罡风,每一拳的力道挥到最极处时,皮肤上有金光一闪。 气势上,净玄小师父也不曾处于下风。 从始到终,沈净玄双眼圆瞪,宝相庄严。 最后一拳,沈净玄挟裹着呼啸风声,朝言干面门击出,狠厉的拳劲仿佛要把他的鼻子砸进后脑勺。 言干当场倒吸一口冷气,慌忙之间准备还手招架,心中却知道已经晚。 然而下一刻,沈净玄变拳为掌,掌心就停言干面前,距离他鼻尖不足半个指节的地方。 她整条胳膊的关节咔哒轻响,将这一拳积蓄的力道尽数化去。剩下的些微拳风,正好和言干匆忙的招架相抵消。 “阿弥陀佛。”沈净玄收回手掌,竖前胸,朝言干含身一礼,“言干施,承让。” 经过刚才的惊险一招,言干直到现,仍然觉得心『潮』澎湃。 他连连追问道:“净玄师父,最后那招是什?这一拳的劲力你是怎收住的?” 沈净玄平静地回答道:“那是伏魔金刚拳的最后一式,招式名叫做‘得证大慈悲’。” 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不过贫尼一般用不到这一招。” “为什?”言干好奇道,“小师父这一式炉火纯青、已臻化境,一看就知道必然下大苦功。招数这妙,小师父也练得这好,干嘛不用呢?” 沈净玄摇摇头,显然也有点惋惜。 “因为一般不贫尼打到这最后一招,贫尼想要渡化的对象就已经被锤死。” 说到这里,沈净玄双手合十,闭起双眼,又宣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常言道佛海无边,想来超度亦是一渡化罢。” 言干:“……” 言落月:“……” 依言落月看,沈净玄这禅能修,毕竟有事她是真上去锤啊。 以及这个做派风格,不知为何,让言落月联想起前世一叫《禅如何用拖拉机火力洗地技术》*的出版读物…… 作为从小就族中长大的淳朴小乌龟,言干第一次现,外面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是挺简单粗暴的。 最起码,听着沈净玄的处世禅学,他实没能忍住一句自肺腑的“这可以,我靠啊。” 直到粗已经脱口而出,言干才意识到,说对象好像不太对。 他赶紧摆摆手,冲沈净玄道歉。 “小师父误,我没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像你这做,确实潇洒快意。” 沈净玄当然不误。 实际上,她不但没有误,而且还当场松口气,模仿着言干的口吻,也跟着骂一句。 “——连它妈一起炖的小异母魔崽子。” 沈净玄舒心地说道:“看施也是此道中人,贫尼就放心。施有不知,其实总这端着,贫尼也挺累的。” 言干:“……” 言落月:“……” 言落月张张嘴,实不知道该说什好,最后好毕恭毕敬地给沈净玄端杯茶。 “来,大姐,您喝水。” ………… 『迷』路走失到龟族的沈净玄,得到从言雨到言干,乃至于旁边邻居的热烈招待。 也是晚上吃饭的时候,言落月才知道:原来他们龟族和佛门之间,自古以来就有交情。 “什?”言落月有点惊讶地问道:“原来还有这事?” 言雨用“那不然呢”的眼神看妹妹一眼,又转手拿起公筷,为沈净玄夹一筷特意准备的素斋。 她慢条斯理地同言落月讲古:“佛门之中,莲花、金鱼、乌龟,素来是具有禅意的意象。我们龟族自古以来,就和佛家具备旧交。” “而且你没听说过吗,人间的寺庙里,若能池里养上一绿『毛』龟,还是难得的祥瑞呢。” 对于言雨的说法,沈净玄虽然埋头苦吃,却也连连点头表达认同。 言落月拼命吸收新信息的模样,言雨疼爱地笑笑。 她换双筷子,也给言落月夹一尾她最喜欢吃的炸小黄鱼。 言雨:“就是咱们族中,也有不少族人外出历练时,选择去寺庙或是庵堂挂单啊。” 当言落月还揪鱼头的时候,沈净玄已经扒完一整碗饭。 她把干干净净的饭碗放桌上,认真点头。 “落月你如果以后出门外,盘缠不够,又没有地方寄宿,可以去寺庙或庵堂的水池里过一晚。” “水莲庵从前也接待过一位鳖妖。据他讲述,他这一生游山玩水,碰到寺院就水池里住个十天八天,蹭吃蹭喝……咳,贫尼是说,我佛门化缘。小半辈子过得好不快活。” 言落月:“……” 天下奇葩千千万,我龟族一心想干饭。 不由令人感慨,这倒也是一门手艺。 就言落月以为,今晚的震惊就到此为止时,言雨忽然又想起什,对言落月补充一句。 “对,明天放学以后,你早点回来。大长老要摆宴请全族吃饭。” 言落月微微一愣:“不年不节的,大长老摆什宴啊?” 请全族人吃饭这大的排场,一般不是逢年过节,就是红白事。 看雨姐表情轻松,排除掉白事可能……难道是大长老觉醒一段黄昏恋? 没言落月自己瞎想出个结果,就听言雨语气轻松地说道: “大长老终于胜过多年来的仇敌,他一生中最大的死对头总算死。大长老对此老怀大慰,以要请全族吃饭。” 哦,原来如此。 言落月手上剔着鱼骨头,随口问道:“那个仇敌应该挺厉害的吧。” “嗯,是个元婴真君呢。据说差一步就能突破关隘,进入化神期,是时不他待、天不假年。” 诶,。 这个微妙的说法…… 言落月手上的动作顿住。 她抬头看言雨,小心翼翼地问道:“大长老的这个仇敌,他是怎死的?” 言雨闻言,很奇怪地看言落月一眼。 “妹妹,你真可爱。敌人当然是老死的啊。以咱们大长老的实力,就算出山,又怎能够将一位元婴巅峰的真君斩杀呢?” 言落月:“……” 她就知道! 但言雨姐之前的那个表述口吻,也太容易惹人误吧。 言落月小声嘀咕:“既然如此,为什要说大长老胜过仇敌啊。” 这一回,轮到言雨惊讶地看着言落月。 “能活活把对手熬死,这还不算胜利吗?这就是我们龟族最大的胜利啊!” 言落月:“……” 这乍一听,仿佛有哪里不对。 但细细一想,她怎感觉哪里对呢?! “……” 不得不说,大长老用他的亲身经历,给言落月上印象深刻的一课。 那就是,要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深思熟虑后的言落月:没错!尤其是对于她而言! 毕竟,言落月要活着就可以变强啊。 第37章 三合一【含感谢9万5、10万…… 第二天, 大长老设下了好气派流水席面。 这一场宴请中,觥筹交错、宾客众多。 不但全族人无论男女老少一概出席,云宁泽附近其他妖族, 比如鹧鸪、大鲵、丹鹤……等许多妖族旧友, 俱收到了请柬。 就连沈净玄这般,偶然误入龟族客人, 及一些入山前在龟族借住客商、修士, 也全都受邀入席。 这当然不仅是因为大长老为龟龟缘广、牌面大。 更因为龟族已经多年来没有这样盛了, 大家都想借机热闹一番。 毕竟龟族嘛, 寿命长, 十几年几十年日根不当回。 人类还有逢五或逢十做个大寿习俗。 但放在龟族里,一般到了生日那天, 除非是逢二十年或五十年整寿,通常是自家人聚在一起, 吃一顿饭了。 至于婚宴嫁娶之类…… 据言雨翻老黄历查证, 龟族上次举办大型婚宴,似乎还是三百多年前。 所这顿筵席架势格外气派。只要是龟族亲朋好友, 来者是客,都可上座。 就比如桑戟。 虽然黑吻鳄族和龟族之间, 并没有什交。 不过他一向和言干、言落月兄妹玩好,所这场宴他也来参加了。 桑戟平日里过来找言氏兄妹玩耍惯了, 对于龟族族地可谓熟门熟路,谁家大门都知道该往哪开。 正因如此,他对龟族内一些况, 也算了解。 桑戟『摸』『摸』下巴,望着流水席台前扯开红条幅,提出了这顿饭第一个问题。 “按照条幅上写着, 这是你们大长老一千八百零一岁寿宴?” 但据桑戟所知,龟族大长老今年不是已经至少活了一千九百多岁了吗? 究竟是他记错了,还是说,你们龟族永葆青春秘诀就在于此:每当活过了一年岁,就能现至少一百年逆生长? 面对桑戟疑『惑』,言落月和言干相视而笑。 言干拍拍桑戟肩膀,示意兄弟附耳过来,在跟他小声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桑戟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原来寿宴之说,只是挂个名头。” 但他还是有点不能理解:“既然如此,为什是一千八百零一岁?一千八百岁不好吗,还正好是个整寿呢!” 言落月满脸庄严地在一旁补充:“那是因为,大长老那个对头,他就只活到了一千八百岁啊。” 所说,大长老今天专门庆祝一千八百零一岁寿筵,一来是为了庆祝低调一点,不要显那幸灾乐祸。 二来则是为了表示——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没熬过我! 桑戟:“……不愧是你们龟族。” 经此一着,桑戟顿觉耳目一新、叹为观止,连人生观都被开拓了许多。 龟族地理位置,正处于云宁山脉和魔域封印交叉口。 多年来迎来送往,招待八方修士,龟妖们对于摆席布宴早有心。 可说,这一顿流水席里,就没有一道菜是不美味。 一时间,大家都举起筷、大快朵颐,当真做到了宾主尽欢。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言落月等三小只也吃肚滚圆。次“庆生宴”主人公才姗姗来迟。 桑戟足足等了半盏茶时间,才等到大长老从最底下那级台阶,迈到仅有三阶红毯台上。 他又忍不住压低声音,跟言落月和言干交头接耳。 “等等,我才反应过来,你们这顿饭吃顺序不对吧?” 一般来说,无论红白还是新年祝酒,主人家想要发表感言,不都赶在开席之前吗? 等所有人都吃完了才开口,这叫个什啊? 到这个问题,言干和言落月默契地对视一眼。 下一秒钟,兄妹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你……你马上就知道了。” 桑戟:“???” 什意? 很快地,桑戟就明白了,到底为何出现这样安排。 因为大长老他开了口,说出今天第一句话。 他说:“感——谢——今——天————各——位——来——宾——” 桑戟:“……” 为了表达郑重,大长老说话时,念出每个字时候都很专注。 这就意味着,他说话速度,甚至比往还要慢很多。 桑戟眼睁睁地看着:在大长老说完第一句话时候,席上已经有人百无聊赖地又举起筷。 等大长老说完第二句话时候,某个喝多了客人已经醉躺到桌底下,鼾声如雷。 至于这位大长老说完第三句话后…… 对不起,桑戟没能证到第三句话说完。 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跟旁边言干和言落月一起,脑袋一歪,挂在椅上睡着啦! 桑戟在睡着之前,『迷』蒙而断续地喃喃道:“不愧、不愧是……你们……龟族。” 言落月第二天醒来时,身边涌起一阵窸窸窣窣响动。 大家『揉』着尚且惺忪睡眼,相视一笑:原来彼此都是才醒来没多久。 这是预料之中,言落月并不惊讶。 让她感到惊讶是,在场一半客人身上,居然都盖着一条小花被,怀里还抱着个小枕头。 花被和枕头,居然都是言落月当初讲时获同款。 只此一条,就足看出大长老经验丰富、有备而来。 值一提是,虽然在场只有一半人盖上了小被,但这不是因为被数目不够。 而是因为大长老,他慢悠悠地大家盖呀盖。足足盖到一夜过去,盖到大家都醒来,被也才只大家盖了一半! 言落月:“……” 桑戟也差不多这时候醒来。他手里同样紧紧抓着一条小花被,望着眼前场面,表十分震惊。 “不愧是你们龟族!” 从他表来看,这顿饭带来深刻(并离谱)认知,大概久久铭刻在少年人记忆里…… ——————————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被大长老讲睡着了。 虽然大长老好心他们盖了小花被,但在椅上过了一夜,睡眠质量到底不好。 考虑到言落月还是只小小龟,仍处于非常重要生长期,言雨特意帮言落月写了一张假条,托言干和桑戟把它带到学堂。 言干一这个安排,当场就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羡慕。 “我也困啊,雨姐,我不能请假吗?” 言雨凉凉地注视着自己这位族弟。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言干刚入学时,可是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过“学堂里就是好,跟族里很不一样,果然大孩就去学堂,不去学堂不是大孩!”。 如今言犹在耳,上学积极态度呢?被大长老吃了? 言雨呵呵地笑了一声,心想她早就知道。 “现在又不是冬眠期,我你写假条算什?想请假去找你爹娘你写。” 轻飘飘地打发掉言干,言雨转向桑戟时,表就变温和客气多了。 “这两个孩请你来做客之前,应该也没想过这样。你看你想要请假条吗,需要话,我写明况,然后让干弟把你也一块带过去。” 言干瞪大眼睛大声抗议:“雨姐,不是吧!” 桑戟瞅瞅身边哥们,坏笑一声,故意缺德道: “不了,现在又不是冬眠期,雨姐你我写请假条算什。想请假我找我爹妈帮写啊。” 言干眼睛,顿时因为这记背刺而睁更大了:“哥们,不是吧!!!” 两个哥哥吵吵闹闹地上学去了。 留下言落月一个人在家,也没有闲着。 言落月先闷头睡了一个时辰补觉。等她睡饱醒来,天也大亮了。 这一天,阳光很好,岁月悠闲,正好适合言落月进行一些有意义活动——比如说,炼制一个指引罗盘。 这些日,言落月在英才、月明集乃至招鑫居里,分别搜集了不少趁手材料,前日又刚刚到天地异火“落英缤纷”。 万俱备,东风亦来,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进行炼器过程,言落月信心十足。 她唤出桃花瓣似粉『色』异火,让它俏生生地立于自己指尖。 接着又在面前摆满需要材料,每一样都拿起来,挨个跟粉粉做了介绍。 在《万界归一》这款游戏中,御使异火方式主要有两种。 一种倾向于把异火当成战力培养,玩家使用特殊某一门或某几门心法,抹去异火灵识。 从此后,玩家『操』作异火如臂指使,还能将异火锻炼成一门特殊攻击方式。 只是,一旦玩家这做了,异火将永远停留在被捕捉时初始状态。 异火威力和能力,都不再发生变化。 第二种方式,就是把异火当成跟宠、助手、乃至伙伴培养。 这种方式,可让异火在炼器或炼丹行为中,吸取到足够多经验和能量,渐渐成长。 基于对异火不同位,玩家们养育异火方式也各不相同。 有像言落月这样,只要脾『性』相投,就愿意异火翻找各种破箩筐,炼器时再一个材料一个材料慢慢教。 也有随便买个灵球,把异火往里面一装,不到有用时候不拿出来。 从前在游戏里面,言落月还识过一个土豪。 人家虽然不炼器、不丹『药』、也从来不拿异火打架,但他硬是找了不少炼器师,自己异火制了几十套衣服。 ——专门异火制了特殊材质衣服! 作为接到了土豪订单炼器师之一,言落月忍不住问过对方,想知道他是把异火当什来养。 莫非是女鹅或者鹅吗? 这样话,逻辑上倒挺合理。 结果,土豪不愧是土豪。 他理直气壮地告诉言落月:暖暖啊!他当然是当做暖暖在养! 言落月:“……” 时间回到现在,言落月扪心自问,大概是做不到把异火当做暖暖养。 但无论是帮助异火在炼器中提升,还是为异火讲解材料特『性』,言落月都愿意去做。 将用到材料大致这般地粉粉介绍了一遍,言落月又和异火配合着,运行了一遍炼器时引导口诀。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言落月屏气凝神,面上浮现出专注神『色』。 她盘膝落座,双手掐诀,指尖隔空挑起粉『色』火苗,遥遥对着炼器炉一指,轻叱道:“去!” 下一秒钟,整座炼器炉炉膛都被照亮,火焰倒映于言落月晶亮眼眸。 她有条不紊地把材料依次投入炉中。 罗盘炼制,开始了。 …… 足足过了两个半时辰,炉膛里火光才熄灭下来。 粉『色』小火苗在煅炼材料同时,自身也获了来自材料滋养。 这让它增长了不少经验。 尽管这只是它第一次炼器,但因为言落月引导手法当,炼器品质极佳缘故,“落英缤纷”体态明显比先前增大了一圈。 小火苗兴奋极了,它刚刚窜出炉膛,就蹦迪似,在言落月面前摇曳跳跃个不停。 别说,它节奏感居然还不错,言落月下意识就它打了两下拍。 直到差点唱出“套马杆”调,言落月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检视起炉里成品来。 只炼器炉里,一只赤『色』罗盘静静地躺在炉底。 罗盘上分别设有指针、凹槽,只需把相应物品放入凹槽,指针便自动引向类似气息。 在阳光映照下,赤『色』罗盘上暗光流转,三镀纹路说明了它作为灵品法器身份。 法器品级,与材料身、火焰质量、炼器炉等级、炼器师修为,还有炼器师手法,都有着密不可分关系。 如果有人在外面说,一个炼气期修士,居然能够炼制出灵品法器,想必要引来不少人大声嘲笑。 就连鲁家少主人这个公认炼器天才,也是在筑基期才能炼出灵品法器,而且做不到每一次都成功。 如果一个炼气期修士都能轻易炼出灵品法器——那,她究竟该有何等超手法和技巧,才能弥补上修为上硬伤?! 言落月眼睛都不眨地捻起罗盘,拿在手里看了看,感觉没有让自己失望。 稍作索,她就罗盘起了个名字。 “嗯,让我想想……炼制你异火是一朵小可爱,需要你找蛇蛇也是个小可爱,厚颜无耻一点,我也能算个小可爱吧。” “这样好了,这个罗盘名字,就叫做‘小可爱们’吧!” 别问为什每炼出一件新装备,言落月都要它们命个名字。 问就是游戏玩家恶趣味。 言落月打开足足包了好几层手帕,『露』出里面珍藏一枚小小蛇鳞。 即使已经离体许久,那枚蛇鳞仍然碧绿晶莹,宛如美玉。 鳞片表面上凝结着一片清凉翠意,让人了就忍不住心生喜爱。 言落月小心地把蛇鳞转移到罗盘凹槽上,下一秒钟,罗盘指针忽然疯狂地转动起来。 一呼一吸之间,指针转向渐渐稳,它坚决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红『色』……” 炼制“小可爱们”时,言落月指针浮现不同颜『色』,来表达气息远近。 其中由近到远,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依次递进。 而红『色』含义是,近在咫尺。 看到指针颜『色』,言落月有点惊喜,又有点惊讶。 难道小蛇悄悄溜走后,其一直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始终在附近盘亘吗? 要真是这样,言落月固然少了一个探底鲁家理由。 但若小蛇能安全自在地生活,那言落月也真心地为它感到兴。 顺着罗盘指向,言落月很快就找到了此行终点:龟族外围一个院。 在抬头看院门那一刻,久违记忆渐渐于脑中苏醒。 这里,不是她最开始遇到小青蛇那个院吗?就是用来招待过路修士那个。 言落月记,小青蛇最初就是从这个院逃跑吧? 心下渐渐升起一种预感,但言落月脸上神『色』仍然沉着。 遵循着罗盘指引,她来到一处墙角,掘开地面,很快就发现了被埋在土下一枚蛇鳞。 碧绿而轻盈一片,细小精巧,和蛇蛇留言落月那枚别无二致。 但这里,并没有小蛇身影。 “居然是这样。”言落月终于想通了此中关节,低声自语了一句,“看来这片鳞,应该是小蛇当初留下。” 她记小蛇逃跑后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冬雪。 这枚蛇鳞多半在那时掩盖在雪下,开春时又被融化雪水冲刷到墙角,渐渐被浮尘掩埋。 直到今天,它又被言落月重新发掘出来,就像是捡起一个时光缝隙里失落故。 微微摇头,言落月半开玩笑地想着:小青蛇在院里留下一片鳞,又在自己桌上留下一片鳞……这都第二回了,鳞片有这容易掉吗? 她只过家养猫猫掉『毛』,还没过野生蛇蛇掉鳞啊。 不过,这和『毛』茸茸们飞『毛』场面还不一样。 言落月想象了一下满地洒落亮晶晶鳞片样,觉自己也蛮可! 把第二枚鳞片也叠放进罗盘凹槽,言落月重新拨动了指针。 “好吧,果然还是要去如意城看看……嗯,先去学堂,叫上江先生好了。” 这样话,一旦猜测被证,他们就可省略中间环节,现杀现埋……咳,言落月意是,这样就可直接把恶□□件掐灭在萌芽之中啦。 ———————————— 明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言落月炼出灵品法器,用罗盘按方向索骥时刻,如意城鲁家地下密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地下密室墙壁上,镶嵌着十余个灵珠作为能量昼夜灯笼,但光泽都被调到最低。 这是因为魔域里终年缺少照明,一天里日出时间很少,大分况下只明月悬空。 所和月亮光泽接近淡淡光亮,就是大多数魔物们最喜欢亮度。 在这样昏暗密室下,任何物似乎都自带一层令人恐惧『色』彩。 即使只是一道映在墙面上拉长身影,似乎也被渲染犹如屠刀一般。 又或许,那正是一把屠刀影。 被好生供养在锦绣堆里异母魔,不知何时离开了它舒服巨大软塌。 它拖着长长、还在分泌羊水身体,围绕着墙角笼盘了一整圈。 异母魔镰刀似前肢举起,不断拨弄着笼锁头,偶尔还戏弄般戳进锁孔里,别出咔哒咔哒机簧响声。 这做当然很没有必要,但这正是魔物乐趣之一。 就像是松鼠自己松果做好标记,再埋进土里那样。 这只异母魔也一样。 它动不动就把自己食物从笼里拿出来,圈在手心或者地上看一看,扒拉两下,确认食物还新鲜后,才把它重新塞进笼。 因为异母魔这个种群,天『性』就喜欢这样做。 这把锁头才新换上三天,锁芯就已经被异母魔拨弄到锈卡坏地步。之前锁头们,也无一不是这个下场。 上一次,就是借着锁头坏掉这一点点助力,笼里小蛇才获了一个逃脱机。 但有了上次经验,现在即使笼门大开,异母魔也不容许小青蛇在它眼皮底下逃脱了。 对于异母魔检查食物这套流程,小青蛇显然已经熟悉到厌烦。 他冷冷地掀开眼皮上瞬膜。 漆黑如曜石瞳仁里,倒映出异母魔青紫『色』影,还有它双腿之间缓缓滑出东西。 空气里腥味大作,魔物羊水和发臭血味混成一团,那是异母魔又分娩了一个无用魔物崽。 异母魔镰刀似前肢,勾穿了小魔物身躯。 它把这个新生小东西送到嘴边,嚼都不嚼,咕噜一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就把食物含下了肚。 直到完整地做完这一套动作,异母魔才反应过来什似,青面獠牙脸上,『露』出了一股扭曲狂喜神『色』。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你没能……” 从分娩再到把食物咽下肚,在这个过程里,它没有感觉到那股轻微麻痹! 这是否能够说明,它已经具备了将这只食物完全消化前提,可把食物吞咽下肚? 下一刻,异母魔拉长粘稠口水,从它大牙突出嘴角一直低落到笼顶。 晶莹碧绿小蛇察觉到口水丝,厌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他翻开瞬膜,深深地看了异母魔一眼。 这一眼却只换来对方意忘形大笑。 “确已经可吃了……这一眼看我不痛不痒,不痛不痒啊!”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异母魔用自己镰刀弯钩别开锁头。 它生拖硬拽地把小青蛇扯出笼,勾着小蛇血迹斑斑身体,把它放到镰刀前肢较宽地方。 要知道,这条小蛇妖鳞片和血肉里,自带一股难解毒『性』。 这也是为何这只选择了毒物为食异母魔,对它如此执念。 若在往常,异母魔是不敢赤着前爪钩,肆无忌惮地接触小蛇。 因为在很短时间里,这条小青蛇毒『性』,就令异母魔皮肉溃烂一大片。 但是今天,不知是小青蛇太过虚弱,还是异母魔吃下那些毒物,终于由量变转化为质变。 这只小蛇妖被异母魔放在手上,『揉』圆搓扁了好一,居然也只是令异母魔皮肤轻微瘙痒而已。 异母魔当场狂喜『乱』舞,喃喃自语。 “看来食物马上就熟了,果然可开吃了……吸溜吸溜……这样上好补品……” “喂。”它忽然把自己黄澄澄双眼『逼』近小青蛇脑袋,“我再问一遍,你当真不肯接受我养殖?” 青蛇发出轻微嘶嘶声响,淡粉『色』蛇信飞快地吞吐了一下,仿佛一记不曾收敛嘲笑。 他第数不清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用同一个答案。 “格老,日你『奶』『奶』个腿。” “……好。”异母魔点了点头,口水已经在节肢胸口挂起了一大摊,“那,谢谢款待。” 下一秒钟,它宛如鬼故里“裂口女”那样,嘴巴大张到近乎三百六十度角。 异母魔用尖锐镰刀头挂起莹翠剔透蛇身,像是喝一口汤、咽一粒米那样,直接把小青蛇吞了下去! —————————— 在前往学堂路上,言落月正好碰沈净玄。 被逐出水莲庵后,沈净玄目前也没有特别想去地方。 恰好龟族和佛门有故,她又缘游至此。 在言雨挽留下,沈净玄决在龟族暂居一阵。 碰上言落月独自出门,沈净玄自然要问上一句。 说她要往学堂去,沈净玄想了想,觉小孩不该独自出远门。 “我打过,学堂路远,还是由我送你吧?” 言落月:“……” 言落月几番推辞无果,最终,还是不不让沈净玄相送。 但说在话,鉴于沈净玄那神奇方向感,这一趟真说不好是谁送谁。 至少,言落月现在已经在考虑:一该把沈净玄寄放在哪。 不然话,言落月真很担心,自己前脚跟江先生出门一趟,后脚回到学堂,就知沈净玄走失消息…… 然而很快地,这个决英明『性』就到了凸显。 言落月和沈净玄刚刚离开族地不久,一个面目阴沉、神谨慎老辣中年人,就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她们必经之路上。 沈净玄并不认识首领修士,但言落月却眉心一跳。 她若无其地移走目光,想从首领修士身边不动声『色』地绕开。 但是下一瞬,首领修士身形一动,又结结地堵在了两人面前。 沈净玄问道:“不知施主有何教?” 首领修士对此视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言落月,『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笑容。 “原来是你……小姑娘,我记你。” 在看言落月一刻,首领修士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过那根木簪。 当初在月明集上,他竟然被这女孩装傻充愣地骗了过去,真是经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言落月仍是一副懵懂表,首领修士冷笑了一声,当着她面,把一根簪『插』./进了自己发髻。 言落月:“!!!” 这是她……小明蓄水池! 还有,这人胆是真肥啊,连小明蓄水池都敢往头上戴? 心中念头一动,言落月脸上不由显出一丝异样。 尽管这抹异『色』转瞬即逝,但身为筑基期首领修士,已经精准地将这股绪捕捉。 他嘶哑地连连低笑起来:“你果然认这根簪。我没有记错,月明集上,正是你戴着它。” 终于找到了和正主相关人选,也不枉他这一番打探! 把目标位在妖族后,首领修士又偶然知了一个消息:不久前英才上,苍狼宗曾经发放一千个储物袋,作为报名礼物。 这样大数目,怎没人说过,苍狼宗是在哪里采买? 不卖苍狼宗储物袋,和卖仪剑门储物袋是一个人?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扒,首领修士又知,在储物袋之前,苍狼宗曾经到过一味叫做“小王八膏”神『药』。 嗯?王八? 不相瞒,到如今,任何有关妖族消息,都能触及到首领修士那根敏感神经。 然后很快地,首领修士便知道了,他妈“二蚱”这个名字,原来还是许多妖族选用贱名,龟族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首领修士:“……” 汝娘也!你他妈! 他一开始只为,“二蚱”就相当于人族“二娃”、“二郎”。 又有谁能想到,“二蚱”居然还他妈能对应上人族“二狗”! 这番坎坷崎岖寻人经历,着令人不堪回首。 至少现在,首领修士只要想一想都觉心酸。 首领修士顺藤『摸』瓜,沿着关键词“王八”,打出归元宗开设学堂中,确有龟妖求学。 据说这龟妖和归元宗江剑君关系不错,甚至还蒙他教导,私下里传授了一门“屯土诀”。 直到此刻,一切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原来,那个一直黑袍覆身、年轻有为、干浑然不是人、还把木簪借妹妹戴过神秘炼器师,正是当初在月明集上有过一面之缘少年——言干! 确了这一点后,首领心,正如同这只小王八羔名字。 ——干啊! 首领修士提到“簪”,沈净玄也下意识往他脑袋上看了一眼,认出了那枚该楔在魔物尸体上木簪。 “……” 下一刻,沈净玄单掌竖在胸前,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说,贫尼已经明白了。你就是来找茬,是吧?” 首领修士第一次到如此混搭佛偈,不由愣了一下。 只在他一走神片刻,沈净玄拳风如下山猛虎,眨眼间就已经扑面而至。 沈净玄合身扑上,舌绽春雷,皮肤上浮起一层淡淡金光: “明尼姑不说暗话,那魔物是我杀,你在这里难为个小姑娘什劲!” “……你杀?”首领嗤笑一声,目光明显地往沈净玄青皮脑门上看了一眼。 “不是我瞧不起你。小师父,你一个尼姑,戴什簪?” 言落月:“……” 都说和尚面前不骂秃。 这首领修士居然在尼姑面前问簪,当真让言落月识了一下,什叫做低商发言方式。 ……他就不能迂回一点,宛转地打一下沈净玄究竟剃度多少年了吗? 趁着沈净玄和首领修士战成一团,言落月趁机『摸』出了自己传讯石。 上次传讯石“坏掉”后,言落月又添了一块,并且第一时间就把江汀白传讯石加了进去。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一旦有危险,摇人最关键。 传讯石刚一开启,言落月就果断冲着石头那端大叫道:“先生,救命啊——!!!” 仇家扒了她马甲,追杀过来了! 首领修士作为筑基期手,应对沈净玄并不困难。 虽然小尼姑拳势刚猛,但也只他造成了一点点擦伤。 反而是言落月那句话,更让首领修士分心。 不相瞒,这个熟悉、一点面都不要姿态,让首领修士瞬间回忆起某些经典片段。 例如某个刚被解围,拎起袍拔腿就跑,极度肖似鸵鸟黑袍炼器师…… 这究竟是家学渊源,还是……? 没等首领修士想通此间关节,沈净玄又是一拳袭到。 首领修士眼神一厉,反手把这小尼姑拨开。 他只是刚刚沉浸在自己心里,没有认真应对,倒让这不知天地厚小尼姑觉他软弱可欺不成? 现在,言落月已经唤了救兵,留他时间不多,首领修士下手也就狠辣起来。 他先是周身爆发出冰刃如刀,豁开沈净玄护体金光,把人生生『逼』退两步。 紧接着,首领修士探长胳膊,意欲掳了言落月过来。 不管究竟谁才是那个黑袍炼器师,反正总和这小丫头沾亲带故,脱不了干系! 佛门弟一向慈悲为怀。 等他挟持了这个小丫头,小尼姑也不过是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活肉,任他处置。 而他抢在援兵到来之前,走脱便是。 电光石火间,首领修士脑中计划已经成型。 他这个计划不可谓不老练,不可谓不狠辣,而且具备极强施行『性』。 如果说真有什意外,那就是他算错了两件。 第一件,因为沈净玄动手太快,所首领修士头上那个簪,一直没来及拔下来。 而现在,小明蓄水池忽然开始扣他血。 直到鼻血鱼贯而出,首领修士才发觉不对。 等等,之前不都是在戴上簪一刻钟后,自身才开始出现损伤吗? 为何现在时间提前了这多? 言落月:傻,因为你进入战斗状态了啊。 第二件,那个满脸稚气小丫头,并没有傻愣愣地等着他伸手来捉。 她忽然拿出一个跟她脖上同款漂亮璎珞——这璎珞居然是自带弹『性』,一瞬间变像呼啦圈那大,直接把首领修士套在了里面! 言落月发出最后警告:“我劝你不要妄动,不然我就摔屁墩了!” “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38章 三合一【感谢10万5、11万…… 在首领修士听来, 言落月的番警告,当莫名其妙,而且非常可。 极有可能, 小姑娘与那个戏耍了他们鲁家的炼器师沾亲带故。 首领修士向心狠手辣, 旦遇到类似情况,那都是宁可错杀, 不可放过。 他连丫头的『性』命都不在乎。如此前提下, 小丫头居威胁他“摔个屁墩儿”云云, 听来岂不是荒唐? 难道小姑娘还为, 外面的那些人, 各个都是亲友般的好人,小孩儿哭了, 便忍不住上前抱起来哄哄吗? 不等首领修士完全展『露』出个讥讽的容,他的脸『色』就先变了。 刻, 他下半张脸上唇角弯起, 似乎想出些嘲。可上半张脸上眉『毛』高挑、双眸睁大,却似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 盯着首领修士鬼的目光, 言落月惬意地偏了偏头。 ——件不可思议之,当就是首领修士在掉血啦。 毕竟, “我和马○平均资产千亿”件法器,最主的功效就是双方生命值同比例降低, 直到方生命值降至5%下断开联系为止。 没错,言落月刚刚是说了“勿谓言之不预”,此把首领的反应往后拖拖。 不过, 她果断地刀划破自己掌心,个作,却远在出警告之前。 位鲁氏的心腹手下, 从言落月当年在月明集他第面起,就是心思缜密,举止慎重,而且还没什么道德。 样个厉害对手,言落月哪有心思跟他谈判,当是越早控制住越好。 首领修士能感觉到,灵气、温度、还有体力,正飞快地从自己身体里流逝。代而取之的是虚弱、无力,及不祥的死亡气息。 他眼神厉,但理智犹在,当下试探『性』地朝言落月抓—— 下秒钟,反馈立竿影。 仿佛有杆并不公平的天秤,记抓握放大了数百上千倍,后加诸在他如今脆弱的身体上。 “……” 首领修士的脸『色』,难得像是被人把颗黄鼠狼版掌心./雷塞进了嘴巴里。 “你做了什么?” 言落月眨了眨眼,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起来当真弱小可怜无助。 她能做什么呢,她是岁大的小龟龟,被对方吓住,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而已啊! 言落月没有回答,首领修士也能推测。 他死死盯住言落月胸前垂挂的璎珞,很快就认出上面块赤红『色』石头的真身。 “同、心、石。”首领修士字句地念出了那颗石头的名字。 首领修士识广阔,知道同心石不仅能够同伤共难,而且令双方同生共死。 种东西经契约,必须请专人准备好大串材料,再进行好番复杂『操』作才能解开。 他反应速度倒快,当即意识到言落月是破局的键。 ——既他是因为个小姑娘虚弱,才变得虚弱,那么他给个小姑娘塞粒疗伤丹『药』,自己不就也补回来了? 心念电转之间,首领修士力道放轻,仍顺着刚才的惯『性』作,完成了把言落月挟持入怀的全过程。 他手挟着言落月,手往储物袋里翻找疗伤丹『药』,面还不忘对跃跃欲试的沈净玄出警告。 “你和女娃娃有些渊源,不想着她死吧?” 沈净玄当知道,佩上璎珞项圈后,其中人死去,另人并不怎么样。 但她也已经意识到:件,首领修士目前还不知道,而且决不能让他知道。 旦沈净玄出手,被首领修士出她并无顾忌,人就能想通其中窍。 而破法器用途后,首领修士做的第件,怕不是把言落月当场掐死。 正在沈净玄左右为难之际,言落月忽说话了。 她说:“啊,你胳膊勒得好紧,我好虚弱啊!” 首领修士:“……” 首领修士连忙低头瞥了眼,现小丫头没说假话:她整个人都快变成半透明的了! 心中惊,首领修士连忙松了松胳膊。 言落月忽大叫起来:“你抱得好松,我摔下去了,啊,我好害怕,我吓死了!” 首领修士:“……” 次不用低头,首领修士也能感觉到,小姑娘居还很诚实,说吓死就是真吓死。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的虚弱感就和搭乘飞剑样,正在嗖嗖地在往上涨啊! 首领修士深深地吸了口气,言落月指点他:“你用双手抱,单手我不安心。” 谁他妈管你安不安心。 首领修士冷声:“不必着急,吃了我的丹『药』,你什么都不……有……” 他说错了。 因为下瞬,言落月就用自己的真实情况,给他做出了证明:世上,什么都有可能生的。 比如说,小丫头忽呛了口口水,而呛口水还是个持续伤害。 言落月咳得撕心裂肺、满目怆:“咳咳咳……我……咳咳,……咳咳咳,死了……咳咳咳咳!” 首领修士:“……” 淦啊,日你龟族满门! 死丫头……不,千万别死的丫头,你还没完了是吧! 阵阵虚弱袭来,首领修士当场就字面意思上地眼冒金星。 言落月刚刚降生此世时,所经历过的切酸甜苦辣,如今在短时间内进行了经典复刻,全都请首领修士尝了个遍。 从他刚刚伸手欲捉言落月起,再到如今自己跟小丫头绑定了『性』命,切生的都太快。 再兼旁边有个小尼姑虎视眈眈,传讯石不知给了哪位学堂先生,援兵还在路上…… 众多复杂情况交织在起,宛如泥沙俱下。 头脑和身体般虚弱的首领修士便没意识到,他其实忘了件。 在他的髻上,那枚平平无奇的木头簪子,仍在原处『插』着。 而次的忘记,对于首领修士来说,是致命的。 被言落月用各种意外状况,连打岔带拖拉,首领修士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终于从储物袋里取出了疗伤的丹『药』。 首领修士心头长长地松了口气,当场就把『药』丸往言落月嘴里塞。 言落月紧紧闭着嘴,脑袋来回『乱』摇:“唔唔唔!” 首领修士着急,表情狰狞,不敢下狠手,生怕指头的劲儿没用对,就把小丫头给戳死了。 他恶狠狠地说道:“赶紧给我吃……” 吃字尚未落定,后半个音符忽在他喉咙里断了弦。 与此同时,首领修士的生命也和那个没有咬实的“吃”字样,在个瞬间泵而止。 “小明的蓄水池”和“我与马○平均资产千亿”同时作用于首领修士身。 言落月自己的血条作为参考。 在她的精妙微『操』之下,“马○”同步扣血,成功地把首领修士的总血量扣到剩5.1%。 而“小明的蓄水池”则每次收割10%的效率,精准地夺走了首领修士的最后点生命值。 在临死之前,首领修士到的最后幅画面,是刚刚怎么都不肯吃『药』的小丫头,主凑上他的手,啊呜声吞下了那颗『药』丸。 “是二十灵石颗的上好益灵丹吧,很贵的,谢谢你啊。”言落月真诚地说道。 首领修士:“……” 首领修士死不瞑目。 他想说,你们龟族都是群王八!都不是人! 他也是真的想不通:世上怎么有么冤、么不讲道理的情啊! 不等首领修士的尸身轰落地,沈净玄就已经冲上来接住言落月。 她把言落月放在地上,在言落月的请求下替她收回了“小明的蓄水池”和“我与马○平均资产千亿”。 系列情,从生到终结,总共也不超过五分钟时间。 在第分半钟的时候,江汀白御着飞剑自天而降,对着眼前幕『露』出了有点恍惚的神『色』。 他本来正在如意城进行调查,甫收到言落月的传讯,就匆匆往龟族族地的方向赶。 但眼前的情况是……他们都打完了? 自己身为师者的本能,江汀白落地的第时间,就仔细观察起言落月的表情,想小孩子有没有被死人吓到。 但他实在是错估了言落月的承受能力。 因为下秒钟,言落月高高兴兴地对他举起个罗盘,还坚定地说道:“江先生您!” 江汀白有点迟疑:“……我什么?” “是常替鲁氏族在外面办的心腹修士,我上次和您提到过的。罗盘指针指向他,说明他身上沾染了小青蛇的气息,也就是鲁氏果掳走了小蛇!” 言落月边讲解,边伸出小手去扒首领修士的上襟: “他当时穿的应该不是套衣服,所越靠近皮肤指针颜『色』越浓。先生您,都快红得黑了……” “可了,可了。” 江汀白连忙按住言落月的作,制止她继续扒死人衣服。 防万,他还小心地提着言落月的后领子,伸长胳膊把她放到了两步远的地方。 “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 环顾周,地上横陈的首领修士尸体,江汀白稍微思考了下。 片刻后,他不止带上了直积极参与此的言落月,也对沈净玄出了邀请。 “上飞剑吧,我送你们段路。” ———————————— 江汀白先把沈净玄送到了学堂。 非常巧地,董先生恰好在办公室里。 当初言落月被传送到春琢山遇到秃皮猞猁,是董先生驱法器她接回。 也正是董先生沈净玄送到花锦府的医修门下,治好了她所中的毒素。 因着个缘故,董先生和沈净玄是互相认识的。 请托董先生帮忙招待净玄师父,江汀白带着言落月,再次御起飞剑。 言落月由衷感慨:“先生真乃非常人也,竟连净玄小师父有点路痴都能出来。” “哦,原来那位小师父不擅长辨识方向吗?我并不知道。”江汀白诧异地反问道。 了下,江汀白说:“你怕是误了,我是你们两个都年纪太小。个节骨眼上,不好放你们孤身在外,所才把她送到学堂,托董师弟顾片刻。” 至于他为什么不带上沈净玄,却带上言落月…… “那位小师父,就是个诺千金的可信之人。至于你……” 江汀白深深地了言落月眼,语气很平静,判断却极为精准地说道:“你胆子有点大的。” 句话乎等同于“你孩子不太省心,我怕董师弟不住你”,可说非常准确地点出了言落月的『性』格实质。 言落月『揉』『揉』鼻尖,卖乖地。 但很快,她的目光就粘在了罗盘上:“等等,先生,您现在里停下!” 罗盘的指针,笔直向下,出了赤红『色』的光芒! 经过言落月先前的讲解,江汀白已经明白,指针变成赤红『色』,就是目标气息近在咫尺的意思。 他们顺着罗盘的指印,很快就在片背风的山石附近,现了些陈旧的痕迹。 即已经经过有心人的遮掩,但片草木枯萎的痕迹仍旧鲜明。 江汀白甚至找到了小片血迹,罗盘的指针正是受到片血迹的牵引,才坚决地指向此地。 恍之间,言落月想起当初在书院里听到过的段传言。 “我知道了,小蛇就是在里被抓回去的。” 言落月不自觉地抓紧了江汀白的袖子,联想到那诞下有毒子嗣的魔物,心中担忧之意更甚。 不等她找到小蛇的时候,小蛇已经被鲁家喂给异母魔做饲料了吧。 可恶! 江汀白审视的目光扫过周围,重新唤出长剑,把言落月再次拎上剑脊放好。 “我们先去如意城,个人。” “先生谁?” “在来接你之前,我正在的那个人。” 说话时,江汀白的口吻很安定,完全没有因为交谈被言落月打断而心生责怪的意思。 他同言落月说道:“她正是如意城的城主之女,鲁津渡的妻子,鲁氏族的少夫人。” ………… 怎么是她? 是到鲁氏少夫人后,言落月心中跳出的第个想法。 也不怪她心生惊讶,毕竟位少夫人生得雪肤花貌,她容貌娇美艳丽,恍如神仙妃子,而且偏偏还是个熟人。 ——没错,正是那个先替神秘炼器师在城门口解围,“招鑫居东家”的身份,和神秘炼器师谈了大笔生意的卓儿姑娘。 不过,从江汀白对她的称呼来判断,位鲁夫人本家姓“甄”,真名应该唤作甄卓儿才是。 实不相瞒,在到甄卓儿第眼时,言落月差点为自己被仙人跳了。 难道当初在城门口,她是故意自导自演……? 种想法才升起不到半分钟,就被甄卓儿接下来的行为打消。 言落月眼睁睁着,面对着江汀白,甄卓儿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了个既忧伤,高贵的微。 她没有问起江汀白为何不告而别,而是自而地把之前的对话进行了下去。 甄卓儿说:“鲁津渡虽是我夫,但在夫妻之情上,世间仍有正义。” “我今日检举鲁津渡,正是为了改鲁半城的『乱』象,还如意城个日月昭昭的清朗新风!” 言落月:“……” 诶,她是不是正好碰上了出背刺现场? 是的,没错。 实证明,甄卓儿不但背刺了鲁津渡,而且还背刺得十分有理有据、慷慨正义,愈显得姓鲁的猪狗不如。 在甄卓儿的自述里,她当初倾慕鲁津渡年少有为。 嫁与鲁津渡后,两人也过了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但是日久天长,鲁津渡对她渐渐冷淡,甄卓儿也为此十分痛苦。 ——大概是出江汀白对种“痴情女子负心汉”的经典戏码不感兴趣,于部分前情,甄卓儿是微微提了句,示自己的清白无辜。 描述的重头戏,也就是于鲁津渡是怎么勾搭上魔物的,部分戏肉都被放在了后面。 “他当初基础不稳,强行突破筑基。那之后经脉后留下暗伤,修为直难寸进。已经是两年前的了。” 甄卓儿回忆道:“数度求丹无用后,他不再寄希望于修复经脉创伤,而是心想提升修为。也正是时候,他得到了记魔族偏方。” 在说到件时,就连直言晏晏的甄卓儿都板起了脸。 “由异母魔诞生的某类幼年魔物,小火慢煎刻,调银星草、惊鸿砂等,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佐之物冲服,便可显着增长灵气……唯的缺陷就是,味方子上瘾。” “稍等。”江汀白客气地打断了甄卓儿下,“甄道友,是什么时候生的?” 甄卓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答案已经在她舌根下盘亘许久。 “鲁津渡寻到方子是半年前,找到并饲养异母魔,应该是个月前。” “至于妾,妾身是在两个月前,觉他的手下大肆搜买市面上的各种毒物,察觉不对,顺藤『摸』瓜,才知道他居和魔物之间达成合作,并且已经对异母魔诞下的特殊魔崽子上了瘾!” 说到此处,甄卓儿惊怒,对着鲁津渡的行径就是顿骈俪六的输出。 言落月总结了下,反正番话的大致含义便是:鲁津渡真不是人,骗了她的感情,骗了她的信任。 还好她甄卓儿直坚持,终于等到今日江剑君您来彻查此。 实不相瞒,如意城满城修士,渴盼江剑君如婴儿渴盼父母矣! 言落月:“……” 言辞是恳切的,态度是真诚的,处理方式是没有『毛』病的。 但言落月还是感觉有点空虚。 可能,是位甄卓儿姑娘,她在每步做出的的选择,都太正确太恰到好处了吧。 江汀白点了点头,示意来龙去脉他已经知晓。 至此,他没有被甄卓儿激烈的感情牵,也并未对甄卓儿的表现做出评价。 他是问道:“那么,不知那魔物被藏在鲁府何处?道友愿意替江某指路吗?” 甄卓儿擦干眼角的丝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了,我理应为剑君引路。” “剑君请跟我来,鲁津渡他有枚可隐藏气息的玉佩,我们需得快些,万不可令他跑了!” 言落月:“……” 说实在的,她今天听甄卓儿讲了么多,也就有句话,最像是自肺腑的真话。 ………… 在甄卓儿疯狂背刺鲁津渡的同时间里,位鲁家少主人也听到了隐隐的风声。 首领修士刚刚死去,他留在鲁津渡手中的魂灯便自熄灭。 位鲁氏少主能手撑起鲁氏的偌大基业,确实是个敢想敢做的狠人。 嗅到风声不对,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组织起了场撤离活。 书桌下的机被拧,墙壁上『露』出个暗门。 鲁家少主人匆匆进入密室,袖中还藏着柄利刃。 没等走下最后阶楼梯,鲁津渡便劈头直言道: “你的行踪已经被人现了,如果不想被归元宗的人查处到,那就听从我的安排!” 假异母魔定不识好歹,不肯服从他的调遣,那么…… 袖子里,鲁津渡握着利刃的手掌略微紧。 但出乎鲁津渡的意料,脾气恶劣的魔物,既没有对他的态度表示恼怒,也没有因为归元宗的追查而感到慌『乱』。 它是静静地躺在锦绣绸缎上,面朝里侧,脊背向外。 在样的姿势下,连它的大肚子似乎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鲁津渡狐疑地皱起眉头,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 “您刚刚没有听吗,我是说……” 忽,丝异样感如同电击般掠上鲁津渡心头! 对话进行了半,就戛停在鲁津渡喉间。 股莫名的恐惧摄紧了鲁津渡的心脏,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用剑鞘做为隔离之物,翻过异母魔的肩头——果! 剑鞘下的身体僵冷,淡淡的腐臭气息铺面而来,原来异母魔,已经俨是个死魔物了! 鲁津渡呼吸滞,目光下意识投向墙角的笼子。 与此同时,异母魔半合拢的嘴巴,忽咔哒声打开。 异母魔韧『性』流的口腔里,伸出了冰冷而苍白的小手。 手带着十足的果决,断握住了鲁津渡的剑鞘,轻轻地摇了摇。 是个何等礼貌,何等致命的握手。就连客气的摇晃之间,都浸染着满满的死亡味道。 鲁津渡猛反应过来,第时间松开了自己攥着剑鞘的手。 但他此时抛开剑鞘,已晚了。 毒素顺着剑鞘路上行,他的掌心染黑片,再顺着经脉、血肉、皮肤、眨眼间便侵入骨髓和丹田! 条蛇……果是条蛇! 鲁津渡充满恐惧地想道:他现在已经能控制毒素的浓度,甚至集中点,用毒来灭杀他的仇敌! 而,便是鲁津渡人生中最后个念头。 异母魔的尸身出僵硬的咯吱声。 随后,个眉目精致、神『色』冰冷的男童,从它合不上的下颌里爬了出来。 男童对着仰面倒地的鲁津渡点了点头,张开嘴巴。 他的音仍生涩,却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前日里,鲁津渡猛踹笼子时的语调。 “……既你有取死之道,我也阻拦不住。” 他侧过头,稍微回忆了下,感觉每个音节好像都在了正确的地方,于是脸上终于浮现出抹淡淡的意。 嗯,句话也学了。 没有多分给横尸于地的鲁家少主个眼神,男童专心致志地掰开鲁津渡的手,抠出了他紧握的剑。 抢在剑身都被腐蚀之前,男孩在异母魔身上剥下了好块整齐的皮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披在身上。 异母魔虽最终也没有抵挡住他的毒『性』,但皮『毛』的抗毒能力已是流,是他现在能找到的最难得的布料了。 直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好,异母魔被剥下的皮『毛』仍剩了小片。 对些皮『毛』具体该如何用,男孩显早有完整计划。 最后小片的异母魔皮『毛』,被他用来包裹起那个小小的绒球饰。 原本白生生的小绒球,此时已经被血反复污染得不成样子,『毛』『毛』之间都粘连起来。 但男孩仍旧非常珍视地把它贴身放好。 末了,他拽走了鲁津渡腰带上的块玉佩。 就是他从间令自己番血流死、险些丧命的密室里,取走的全部东西。 临走前,男孩回头了眼。 眼里毫无留恋,但仍含有深深的思索。 种时候应该怎么说……? 对了,那个魔物之前说过句……那句话应该是…… “——谢谢款待。” 尚且带着丝稚嫩的嗓音,碰撞在光滑的墙上。 它在间充满了鲜血、腐臭、并且横陈了两具尸首的密室里,回『荡』出令人『毛』骨悚的回声。 而始作俑者对此毫无觉察。 他摇身变,重新化成细细的条小蛇,摇头摆尾地游起来,很快便沿着角落遁走了。 ………… 站在鲁府门口,甄卓儿殷勤,忙道:“书房就在那个方向,平日里都不许人过去的。我来为剑君指路。” 她却未曾料想到,江汀白摇摇头,说道:“不必。” 下刻,江汀白抽./出腰间长剑。 霎时雪光如练,似飞瀑激流汹涌而至。在片轰隆隆的倒塌声里,唯有银龙似的剑光,久久铭记在记忆当中。 江汀白他拔剑,出鞘。 于是下眨眼,从他们目前所站的位置起,从鲁府大门到书房,剑气径直轰出了条平坦的直路。 甄卓儿:“……” 言落月:“……” 似乎是误解了言落月表情里的意思,江汀白低下头,对她温声教诫道: “我已经探查过,里没有旁人。后你样做时,也先确认番,不能草菅人命,明白吗?” 言落月恍惚道:“……明白了,先生。” 不是,为什么你说得么心平气和、理所当,甚至在种时候还不忘记教导下学生啊。 没有证据时我讲究程序正义,有了证据后我剑拆掉你们半座府邸——,难道就是剑修吗? 嘶,不愧是剑修,竟恐怖如斯! 江汀白的剑举重若轻,精准地在削去书房大门和整面墙的同时,还保留了剩余的三面墙壁,及书房中的其他摆设。 于是,在场所有人便同:在正对着大门的书房墙壁上,个方方正正的密室入口,竟是全洞开的。 甄卓儿惊疑不定地倒退步。 言落月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罗盘——指针次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至于江汀白,他眉眼之间微微,但脚步仍是分毫不停地朝那个密室入口探去。 刚凑到入口处,言落月就闻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像是有人把呕吐物、葱蒜、尸体、还有泡胀的死鱼等种种东西混合起来,才凑成了么把熏人欲昏的浓郁臭气。 言落月第时间往自己脸上扣了个防毒面具,顺手也掏给江汀白和甄卓儿人个。 两个大人谢过了她的好意。 其中,甄卓儿接过面具时,若有所思地了言落月眼。 随后,她唇角的意里,就微微浮现出丝亲近之意来。 江汀白率先进入地下密室,当即现了那两句横陈在地的尸首。 其中具属于魔物,皮肤已经被割得破破烂烂。 江汀白沉眉凝视了具魔物尸身好儿,既没有着急手检验,也没有妄下定论,就好似在解道困『惑』已久的谜题。 片刻后,江汀白终于了。 他剑风指,相当刁钻地破开魔物颈窝血肉,剖拆掉个凸起的小节。 剑的分寸不多不少,正好够皮肉下掩藏的那件东西滚落出来。 那是仅有指节大小的段圆柱,材质辨别,仿佛是某种木头。 “……” 言落月还是第次到,江汀白居『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就像是两厢比较起来,连大魔和鲁津渡的死,都在节木枝的分量面前,往后排排似的。 “确实是落月之木……” 江汀白闭了闭眼,叹息着把那截木枝小心收好,预备不久后作为证据往上呈递。 难怪近年来,魔物封印处屡屡有大魔现世。 来,魔界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个『插』曲转瞬即过,江汀白很快把目光投向另处。 地上还有具尸体,正是鲁家少主人鲁津渡。 他双目圆睁,嘴唇微张,仿佛在临死之前到了令他极其惊骇的物。 甄卓儿了眼,就确定了鲁津渡的真身。 她敷衍地抹了抹眼角,叹息道:“正是家夫。” 忧虑地朝两具尸体了眼,甄卓儿很小心地问道:“难道是……他们两个自相残杀,取走了彼此的『性』命吗?” “不是。” 江汀白隔空用灵气挑起地上扔着的佩剑,剑口与异母魔身上的伤口比较: “很明显,里还存在过第三个人,正是他剥走了异母魔的皮。” 甄卓儿站在原地不,但脸『色』却微微地白了。她的贝齿咬紧下唇,过了好儿,才下定决心似地,断开口。 “您不为……” “道友何须如此惶恐。”江汀白没等她说完,就冲甄卓儿点了点头,“我知晓做出此的人,不是道友。” 甄卓儿对鲁津渡的夫妻之情可能是假的。 她声称自己现鲁津渡做的时间,也可能是假的。 甚至连鲁津渡那张魔族偏方的来历,都可能是假的。 唯独她想鲁津渡被江汀白,或者说,鲁津渡被归元宗当场擒获的心,却是真的。 她应该也明白,自己之前因为表现得太过完美,反而显得有丝可疑。 但需取到鲁津渡的口供,搜查出鲁府内潜藏的种种证据,她身上的疑点和些切实的罪恶相比起来,就像是阳光下的粒冰雪,杳融化,不踪迹。 除了江汀白之外,甄卓儿大概是第二个,最希望鲁津渡被归元宗连人带魔,起活捉的人。 “等下,先生。” 言落月握着罗盘,站在个放在墙角的笼子前。 她手里的罗盘正放出红光。 敞开的笼门里,隐约可滩凝结成黑褐『色』的血迹,及…… 及片细腻晶莹的碧绿蛇鳞。 江汀白没有因为小孩子的打岔,而『露』出丝毫不耐烦来。 他拂衣袍走到墙角,仔细勘察过现场后,眉头忽皱。 江汀白掌心涌起道剑风,拂过笼子,抹去那些凝结的斑斑血迹,让笼子底部篆刻的个阵法鲜明地凸现出来。 与此同时,他问言落月:“你直在找的那条蛇……你确认它是普通的妖兽吗?” 言落月的心脏猛跳,她忽想起,第次到小蛇的时候,那个妖族大叔似乎是把它当成魔物来着? “……怎么了,先生?” 江汀白眼中,骤闪过丝对鲁津渡所作所为的厌恶之『色』。 他指了指那个阵法,沉声道:“个阵法,是用来阻止妖族化为人形的——你找的那条蛇,可能本身也是个妖族。” 言落月望望那个笼子,再罗盘上细小的碧鳞。 她回忆起把蛇蛇偷渡回家那日,它肚子吃得滚圆,却还是执着地想把自己扣成镯子的模样。 如果他也是妖族同类,那定年纪还不大。 或许自第次他仓皇逃离龟族小院起,就直风餐『露』宿,没被好好地对待过、照顾过吧。 笼子里现的那片蛇鳞,言落月也仍用手帕裹好。已经是她找到的第三片碧鳞。 样奇妙的收集经历,难免言落月令产生个诡异的念头:假如鳞片收集到七片,她可拿来召唤神龙吗? 是在游戏里,大概是个“兑换绝版小青蛇”的传说级跟宠宝宝任务吧。 但现在身处修仙界,她也不需个跟宠宝宝。 言落月和那条小青蛇,虽是萍水相逢,却还希望他能过得好。 ………… 被囚禁的妖族、在场的第三人、带毒的小蛇…… 随着线索被条条补齐,曾经生在间密室里的种种,虽尚有令人不解之处,但大部分真相都已经水落石出。 鲁津渡掩藏被通缉的大魔在先,服食魔物在后,而且还私囚妖族同胞,连犯下三桩大错,死不足惜。 鲁家众手下都被彻查。 其中,鲁津渡最为依仗的心腹,私下里想截杀某个妖族幼崽,已被当场处决。 甄卓儿身为鲁氏少夫人,却能深明大义,并不偏私袒护其夫。 鲁氏已经人心惶惶,剩下的众清白人等,便让身为城主之女的她暂时代为安抚。 于如意城中的后续,言落月没有过多注。 但不久之后,个罩着黑袍、连面孔也掩藏在斗篷阴影之下的神秘炼器师,却造访了招鑫居。 在招鑫居对面,鲁氏楼的招牌上,早就抹去了“鲁半城”的徽记。 次,负责招待炼器师的,仍是含睇宜的卓儿姑娘。 并且,丝毫不出炼器师意外的是,卓儿姑娘不但代表招鑫居,还代表鲁氏楼,同和神秘炼器师谈起了合作。 炼器师了下,嗓音是青年人特有的沙哑。 “鲁夫人已经鲁氏收拢在手,何必再扶持招鑫居?招鑫居的东家既是鲁夫人,干嘛打压鲁氏楼?” 卓儿,或者说,如意城主之女甄卓儿,她听个问题,就抿嘴乐。 “猜到您么问了。”她恭敬地说道,“那日里,随江剑君前来的小姑娘玉雪可爱、器宇不凡,料想正是您的那位师妹吧?” 炼器师不言不语,似乎是默认了她的猜度。 甄卓儿双手在桌面上叠放,优雅不失真诚地解释道: “如果我想做鲁家的少夫人,那确实收拢鲁氏残局就够了,不必再做招鑫居的东家。” “可我既想再进步,那自兼容并济,视同仁。” 炼器师抬头她,在阴影之下隐匿的眼眸,仿佛已经当场剖开甄卓儿未曾言诸于口的野心。 “你想当城主?” 甄卓儿没有承认,是偏了偏头。 她用很轻松的语调说道:“我的父亲已经昏庸迈,兄弟们更是平庸无能。他们既能接受如意城变成鲁半城,那为何不可再进步,让它变成我的城?” 对着神秘炼器师稍稍袒『露』心迹,甄卓儿向前倾了倾身。 “我仍想获取您的帮助,次,无论招鑫居还是鲁氏楼,都愿为您奉上成的利润。” 按照默认行规,法器利润向是成本占、店家占三、炼器师占三。 甄卓儿开口就把利润提到成,么是主压缩了她作为店家的利润,么是招鑫居和鲁氏楼经过她个背后东家的撮合后,成本所需比从前减少了许多。 更有可能,是两种情况同时生。 轻轻地吸了口气,甄卓儿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有样秘礼相赠。” 甄卓儿个扁扁的檀木匣子放在桌上,把它推到炼器师眼前,比了个请的手势。 炼器师瞥她眼,按下机簧,匣盖弹开,『露』出里面的物。 “……地图?” 它甚至都不完整,是小半片残破的地图。 甄卓儿点点头:“是家夫生前,秘密珍藏的宝图。” “据说在下届百炼大时,个有天地异火的线索昭白于天下……而那个秘密,可令世上所有的炼器师为之疯狂。” 而匣子中的半片残片,便是天地异火的线索之了。 炼器师眼望去,很快就辨识出张地图碎片经过特殊手法炼制。 当不同部位的碎片拼在起时,地图也随之生变化,呈现出不样的路线。 从点上来,它确实可能承载着极大的秘密。 不过…… 啪地声,炼器师伸出根苍白的手指,匣盖重新合拢。 “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甄道友。” “经查证,春琢涧附近的村庄里,既没有条被妖兽污染的水源,也没有个被魔物毒死的村民,倒是类似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让当地不少人都信为真……甄道友,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 甄卓儿明显地愣了下,像是完全没想过神秘炼器师居问出种问题。 片刻后,她抿了抿娇艳饱满的菱唇,缕碎勾到耳后,挺起胸膛: “不错,风声是我放出的。” “既有风声,就必有风声的源头。那两魔物,也是甄道友并放出的吗?” “是我。” 炼器师沙哑地了起来:“既如此,让魔兽把人祸害死了,把谣言坐实,岂不更为真实、引来归元宗也更快吗?” “大师此言差矣。”甄卓儿千娇百媚地了起来,“春琢涧位于如意城辖下,他们虽是乡野村夫,但也样是我的子民啊。” 阵清风拂过,原本坐在窗口的两人中,忽变成坐立的姿态。 黑袍炼器师袖口拂过桌面,那扁扁的小匣子收入袖袋。 炼器师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口走去,淡声说道: “下旬,我带着你订购的法器前来。把灵石准备好吧。” 招鑫居隔壁的茶楼里,说书人换了本故讲。 黑袍人在茶楼门口略站了站,听那小儿响木拍,口沫横飞地讲起了“鲁氏少夫人、如意城主之女、甄卓儿姑娘。她聪明勇敢,正义机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倾”的故。 “……” 炼器师略摇了摇头,漆黑的斗篷下出声轻哂。 炼器师迈步子离开了。 —————————— 夏日微醺的晚风,照样轻柔地拂过田野,拂过水泽,也拂过学堂。 下午的最后堂课,先生坐在教室前面照本宣科,底下的学生们昏昏欲睡,脑袋沉。 忽,临窗而坐的言落月,感觉眼角闪过道清爽浓郁的碧光。 她个激灵挺直了后背,大幅度的作顺便惊醒了坐在身后的言干。 言干探出笔杆,轻轻戳了言落月下,小小声地用口型问道:“怎么了,妹妹?” “没什么……”言落月有点迟疑,“可能,可能是我错了。” 但在下课后,言落月还是忍不住踩在凳子上,两小手握紧窗棱,把小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户。 “妹妹,你找什么啊,东西掉了吗?”桑戟好奇地问道,“我跟你哥起陪你找啊?” 言落月摇摇头,忽,目光在窗台下的某处顿住。 她注意到:就在自己的窗台下,朵摇曳的野菊花已经枯萎。 它花叶俱在,伫立在原处,宛如棵挺直的标本。 “……啊。”轻轻地,言落月出声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叹息。 也许那并不是错觉,真的有某位漂亮神秘的来客,曾经到此造访过。 ………… 时间荏苒,光阴如梭。眨眼之间,年已过。 相应的,言落月头上的血条,也从最初岌岌可危的“10”,变成了现在的“10000”。 而且再过阵,很快到了言落月的五周岁生日了。 第39章 三合一【含感谢11万5、12…… 寒来暑往, 已过四载春秋。 言落月站在家中镜子前,掌偶尔会往头顶举起,好像正拽着一个看不见的长条, 不时就要『摸』一『摸』, 抖一抖。 这个红『色』的小细条条,自然就是她的血条啦! 其在第一年里, 言落月“自己每长一岁, 生命值后就会加一个0”这件事, 并不是那么确定。 万一她卡的bug是每年生命值+9点呢? 又或者, 她的bug并不是每一年会让她生命值x10, 是要让她掷骰子roll点,roll到几就加几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 在她的两岁生日到来之前,言落月表现出了少许的焦虑。 在破壳之时到来之际, 言落月眼巴巴地着镜子, 见证了整个过程。 bug的造访,就宛灰姑娘的午夜十二点魔法一样准时。 言落月亲眼看见, 自己头顶的血条像是面点师傅拉拉面一样,duang地伸长了一大截。 言落月:“!!!” 看来, 她的外挂真是每逢过生日,生命值后面加个零。 于这种“只要坚持活去, 就能轻松活去”的外挂,言落月表示:确很有龟族内味儿了。 镜子外,言落月想到这段历, 不由弯起眼睛笑了一。 镜子内,那个身形玲珑,看起来宛人类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 同样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得像儿小月牙。 ——是的,镜子里呈现出的,是个看起来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这并非是言落月吃了增龄丹,或是用了其他法宝模拟出的人形,是她目前自然呈现出的模样。 关于这个问题,言落月曾拿去问过言雨。 早在一岁的时候,言落月就意识到:妖族的长期,可比人类迅疾多了。 比人类的一岁孩子,可能走路还需要学步车架着,或者要扶着墙壁,才能磕磕绊绊地走个几十上百米。 但到了这个年纪,妖族的娃娃已能满地疯跑,甚至“呀嘿”一声打个侧翻了。 言落月一开始以为,人族和妖族的区别,仅止于此。 直到生命进入第二年,随着血条呈十倍增加的,还有言落月惊人的生长速度。 她抽条似地拔了一大截,虽然才过了两周岁生日,但看起来简直像是人类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了! 言落月:“……” 等等,让她先确认一,雨姐每给她吃的,确只是普通的鱼鱼虾虾、蔬菜水果,不是什么“巨鳞增体龟饲料”吧? ……咳,开玩笑的。 毕竟族里和言落月同一批诞生的孩子们,人形状态也差不多有这么大了。 于这个现象,言落月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拿去问言雨。 结果言雨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思考方向。 “这是正常的啊,大家这样。妖族就幼年期短、长期长,咱们龟族尤甚。” “果以人形为标准,那前面几年会长得很快。但后面好几百年,可能要维持少年和青年的体态。” 于后面这一点,言落月是深有体会的。 她平时爱逛月明集,所以也渐渐发现,在妖族居多的集市上,很少有人出售驻颜丹『药』。 ……想想也,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来就有驻颜的效果。 妖族为幼年期短,所以很早就能开始修炼。 就比言落月吧,人类还在“七坐八爬九打滚”的时候,她已把一《龟息功》背得滚瓜烂熟了。 为修炼得更早,所以修行有时,年龄相更轻。 这样一来,妖族在“修为”和“长期”的双buff之,间接达了驻颜效果——这很合理啊。 直到此刻,言雨的解答,还在言落月可以理解的逻辑范围内。 但她接来说的那些话,可就不是了。 言雨头不抬地翻着话子,用一种龟族在感到很惬意时,就会自发涌现的慵懒声调,很平静地讲了个八卦。 她说:“也就是这几千年来,我们这些妖族长居人界,已移风易俗。” “不然的话,要还按照妖界的老规矩,你再过五六年,有了喜欢的男妖,甚至可以跟他一起生孩子了。” 言落月:“!!!” 言落月震惊得几乎掉『色』。 啊,你说什么玩意? 雨姐嘴里的“五六年”,究竟是个虚指,还是具体的时间数目? 果是具体时间的话,言落月到时候才七八岁上吧? 别吓她,她可还是个小龟龟,听不得这种玩笑啊。 言雨终于从话子里抬起头来,她看见言落月震悚的表情,即被逗得噗嗤一笑。 言雨姐姐放里的话子,把爱的小妹妹抱到膝盖上,给言落月讲了个数千年前的妖族旧闻。 那时魔域还没有被封印,在魔族大举入侵的压力之,人族和妖族的联盟关系正打得火热。 众所周知,双方结为秦晋之好,向来是用来表达友好关系里,直白、简易的一种方式。 人族和妖族也不例外。 且,在连绵的战火里,一点婚庆喜事,也算是苦涩和沉中的小小调剂。 在双方的照不宣、顺水推舟之,妖族的某个公主,嫁给了人族一个年轻有为的剑修。 喜宴之上,宾客们推杯换盏,感受着这难得的喜乐气氛。 就在大家畅想着驱走魔族以后,两族何永结通家之好的时刻,新郎官忽然杀出了洞房。 是的,这位英俊的、修有情道的、据说脸上常年挂着轻松笑容的年轻剑修,带着满脸的悲愤之情。 他单人持剑,连身上的大红喜袍撕做两片,只着中衣,硬生生地杀出了洞房。 “这个亲事……” 曾单人单剑,独战八百魔族不显异『色』的剑修,此刻连嘴唇恐惧得直打哆嗦。 他大喊道:“这个亲事我不能结啊!” 从这位剑修的嗓音判断,他仿佛一刻,整个人要原地崩溃了。 宾客们意识到不,纷纷站了起来。 人族的猜测还比较传统:“怎么了,新娘有所属,你不愿拆了人家有情的好鸳鸯?” “莫不是妖族替嫁,嫁来的不是那位公主尊?” “可是魔族入侵,狸猫换太子,换走了那位公主?” 妖族的猜测,就比较……嗯,比较带着知根知底的拆台味道。 “早说了不要让昆虫妖族和人类联姻,他们是不是把女『性』螳螂嫁给人家了?新婚第一顿就拿新郎酒,我就说过这事不!” “没有,听说不是螳螂。” “那该不会是蟑螂吧?这个更不行啊。” “是不是嫁了个蜘蛛公主过去啊?听说蜘蛛也有吃夫习惯呢。” “滚啊!老子这些年跟你们澄清过多少次,我们蜘蛛不是昆虫、不是昆虫啊!” 在一片热火朝的讨论之中,新郎惨笑一声,牙关打战: “她、她……她只有五岁啊!你们怎么能把一个五岁的姑娘嫁来,让她给我做妻子呢?!” 幸好他洞房之前,多问了一句新娘的年龄。 不然的话,他现在唯有自刎以谢了! 在场所有人族修士:“……” 听到这里的言落月:“……” 不相瞒,在这个瞬间,言落月迅速回忆起了某些《九岁小毒后》、《三岁小王妃》之类的古早网络学。 咕咚一声,言落月咽了一口水,感觉自己的情和那个崩溃的新郎,在某种意义上达了同步。 “那真情况是……?” 言雨『摸』了『摸』言落月的脑袋,继续耐地给她往讲。 新郎一席话宛石破惊,震得在场部人族修士面无血『色』、纷纷起立。 正在此时,另一个满头珠翠、身上嫁衣犹然完好整齐的妙龄女子,也攥着描金刺凤的大红盖头,圆睁怒目,冲出洞房来。 “五岁怎么了,五岁配不得你吗?” 妖族公主胸口上起伏,看起来已悲愤到了极致。 “我蜉蝣妖族,朝化蜉蝣,暮则赴死。化为蜉蝣后,落地便可变为人形,五个时辰内就要结亲生子。只有少数赋异禀的才蜉蝣,才能短时间内求证大道,延续寿命。” “为了尊你们人族习俗,我们既没把五大的新娘嫁给你,也没把五个月大的新娘嫁给你。” “除了我的母王今年二十龄之外,五岁的我,已是整个蜉蝣族中年纪大的姑娘。你连我不满意,还想娶个什么样的新娘?” “——难道,你是想娶我的母王吗?” “不要脸!”公主声嘶力竭地喊道,“她已是六千多个孩子的母亲了,你给我放尊点!” 在场所有人族:“……” 他们眼神恍惚、口中讷讷不言。 从诸人飘忽的表情来看,没有场魂魄出窍,已是众人今生大的自制力。 在场的动物妖族们,则相互交头接耳,纷纷表示:“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至于在场所有昆虫妖族,一个个听得感同身受,场就『露』出了哀怨愤慨的神情! 为崩溃的,大概就属那个剑修。 在听完蜉蝣公主的一席指控后,年轻剑修场不要面子地抱头跪地。 他虽然身为人族,但却极具赋地发出了一声土拨鼠般的惨叫:“啊——!!!” 剑修在故事内惨叫,言落月在故事外倒吸一口凉气:“嘶——不是吧,这也太离谱了啊。” 言雨仍然很淡定:“那时刚结联盟,两边于互相的了解不太深嘛。” 言落月连忙叫追问道:“那后来呢?” 言雨回忆了一:“联盟依旧达了,但这门亲事从此不了了之。据说公主被气得障破去,修为大涨,场就升了一阶。至于那个剑修……” “过这门失败的婚姻之后,他从此就改修无情道了,听说修为一日千里,力变得很不错呢。” 言落月:“……” 没注意到言落月此时的无语,言雨若无其事地又补充了一段后续。 “不过从那以后,这个剑修就多了一句口头禅,叫做‘我的剑比一个嫁给我的五岁新娘还冷,我的比一场七千多人同时参加的婚宴还硬’。” “嗯,虽然有点让人不好评价,不过结合具体情况,也比较能理解吧。” 言落月:“…………” 张了张嘴,言落月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在一个这样硬核的故事面前,自己说什么是多余。 不过,言雨的意思,言落月已听明白了。 初的那些妖族,他们“适婚年纪与否”的判断,多半是根据『性』./发育状态来的。 就像言落月的前世,倘若把时间往前推进四百多万年,那时候,一只四五岁的类人猿,无疑正处在好的生育期。 但放到现在,你让人类娶个五岁小新娘试试? 别说真娶了。 哪怕嘴上说说,被场揍个半死也不冤啊。 就像人类不会纠结几百万年前的类人猿祖先们,是几岁开始交./配那样,想通这个关节后,言落月也不再纠结妖族初的婚传统。 她直接问言雨:“雨姐,那现在呢?” 言雨屈指,不轻不地弹了言落月一记脑瓜崩。 “妖界那边现在何,我不知道。但人界这边的妖族,即使婚嫁得早的,也要等到十五六岁之后。” “至于婚嫁晚的,嗯,我自己就不提了,像是大长老,他老人家已快两千岁,但至今还未曾家呢。” “你啊,小人儿一个,怎么遇到什么爱刨根问底呀。” 言雨疼爱地轻拍了言落月的脑袋瓜一,又拿起了倒扣在一旁的话子。 “等等,雨姐。”言落月举起了自己求知的小,“昆虫族的情况要是这样,那我一直以来听说的,关于‘妖族寿命相更长、体魄更为强健’的说法,难道是洗脑包吗?” 言雨不知道什么叫做洗脑包,但她领会了言落月的意思。 她先承认了前一句话的正确『性』:“确有这种说法,且没什么『毛』病。但在这种说法里,一般没把昆虫族算进去。” 这也难怪,毕竟昆虫妖族和普通妖族之间的区别,简直比人族和普通妖族的区别还要大。 偏偏他们种类又多,且族群之间区分得特别细,在是很难深知。 就像是蝗虫族,还专门分有蚂蚱族和蚱蜢族一样,类似的分族方式不胜枚举。 “据我所知,某些宗门和某些妖族,为功法或者种族特『性』的原,会和昆虫族的联系相紧密。” 言雨捏着巴说:“至于咱们龟族,和昆虫族那边虽然有些同为妖族的香火情,但来往却很少。主要是咱们两边寿命差有点大,时间的感悟力也不一样,双方不太同步。” “具体来说,就是我们不太能跟得上他们的趟。” 就像是言落月小时候,果她被族人举证,怀疑是外族混进来的『奸』细,那多半会被关进地室。 关她个五六十年,答案自然水落石出。 于龟族人来说,这也就是个自证清白的时间已。 但于昆虫族来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可能连首领换了一百多代了! 五十年后,果有龟族来使拿着一百多代前的信物,意图恢复旧交…… 额,不好意思,您是哪位啊? 总言之,时至今,龟族和昆虫族之间大的联系,可能就是“二蚱”、“红蚯蚓子”、“『毛』溜溜”之类的贱名习俗了。 言落月:“……” 回答完小妹妹的问题,言雨捻在书页上,意欲把话翻开一页,继续阅读精彩情节。 关键时刻,言落月又是一个急刹车。 “后一个了!我保证这是后一个问题!” 要是人类家长面言落月这种“十万个为什么”,耐稍微不好一点,现在可能要烦躁地翻白眼了。 但言雨就只是笑眯眯地,很和气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再次把话倒扣在自己身边。 “嗯,没关系,多少个问题好,落月慢慢问啊。” 反正她的时间有足足那——么——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看话,也没有什么区别呀。 言落月正『色』道:“我听说炼气修士可长命百岁,筑基再增寿二百,金丹修士向再借五百年,元婴真君寿命足有一千八百载……难道昆虫妖族不是这样吗?” 果昆虫妖族的寿限没有这么长,那他们龟族呢? 言雨仔细想了想,很快就笑了起来。 “一听就是人族那边的讲究。让我猜猜,这种说法,是你学堂里的先生们教的吧?” 言落月眨眨眼,很乖地点了头。 言雨:“嗯,我就知道是这样,为妖族的说法不是这样的。” 言雨耐地给言落月进行科普:“修为到了,自然会增寿,但不同妖族增加的寿命不一样。” “你要是问我其他种族怎样,姐姐答不上来。不过咱们龟族的话,我记得是炼气期增寿二百年,筑基期增寿五百年,金丹期增寿两千年,元婴期增寿五千年……” 言雨这边掰着指头回忆,忽然一抬头,只看见言落月表情定格,把小嘴张了圆圆的“o”形。 言雨迟疑道:“……妹妹?” 这孩子怎么了?她不就是跟小妹讲了点妖族常识吗,干嘛忽然摆出这幅表情呢? 言落月艰难地把自己的巴合上。 她语气缥缈地言雨说道:“雨姐,你知道吗,我预感到自己未来会变得很牛很牛啊……” 已知,言落月的外挂令她只要活着,就能变强。 又已知,龟族的外挂是只要变强,就非常能活。 那么请问,身为龟族的言落月,后究竟会变得多强? 言雨猜不到言落月的理活动,一时间满头是问号。 幸好龟族的另一大特『性』,就是想得开。 既然猜不到言落月小脑瓜里的奇思妙想,言雨便悠哉地往躺椅上一窝,继续看起她的话子啦。 —————————— 果说,两岁的言落月,尚且以一个“苟”字诀为上,并且时不时就会为某些妖族通识震惊。 那么今这个已四岁,且马上就要五周岁的她,就已把龟族相关知识了解了个遍,且整个世界充满了探索的热情。 将比,言落月小翼翼、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四年,终于有了长达10000点的血条,这换谁不想浪一啊。 相言,言落月意图选择的解压方式,在这个世界堪称中规中矩,并且积极健康。 那就是——打擂台。 毕竟是修仙世界嘛,这种比斗擂台十分繁多。 且采取正规营方式的擂台,甚至还能和酒楼、茶馆、商铺一样,获得地的营许可。 可以说,打擂这件事,是土娱乐业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所以言落月提出的这个想法,完是合理正的。 听完了言落月的话,言干和桑戟视一眼。 一刻,桑戟笑呵呵地打了个势,示意牙签鸟呼呼从空飞。 他托着比从前圆了一圈的小团子,逗言落月玩,试图转移言落月的注意力。 至于言干,他已开始动翻找自己的荷包,看看是不是今零食投喂错了,给妹妹吃坏了东西。 言落月:“……” 言落月无奈扶额:“拜托了,哥哥们,我不是一时起兴,也不是在开玩笑啊。” 大概是受她幼年期时血条薄脆的第一印象影响,言干和桑戟她一直非常小。 这几年来,言落月的身体素质,已日益增强。 但在这两个哥哥目里,小妹妹好像还是那个一不留神,就会变得苍白透明、垂垂将绝,让在场每个人摊上大事的模样。 言落月双臂打叉:“……拒绝刻板印象。我已金盆洗,不再碰瓷很多年了!” “哦,是吗?” 桑戟戏谑一笑,离言落月坐近了些,还顺拎着球球形状的牙签鸟,小地贴了贴妹妹的圆脸蛋。 “没事妹妹,你想碰瓷也不是大事。到时候你在台上先挑好干净地方,我跟你哥哥预备个大口袋,等你一躺,我们就撑开袋口收钱……” 言干不出意外地看见,桑戟刚刚把话说完,就被言落月捶了一顿。 真兄弟给出真的评价:“该啊,哥们儿。” 言落月紧随其后发出感慨:“真鳄劣,戟哥你真是太鳄劣了。” 桑戟:“……” 没搞错吧,你们两兄妹。你俩搁这龟罪于谁呢? 总言之,在互相彼此的种族放了一通地图炮以后,三人终于好好坐,新正视了言落月的需求。 言干先是照着族内的课程列了个单子,挨个考量上面项目。 “龟甲诀这门功法,妹妹学会了吗?” 言落月懒洋洋单托腮:“学会了。” “龟息功……嗯,这个我知道你会。” “功法‘不动龟’,妹妹学了吗?” “让自己变得沉,无法令挪动的那门功夫?学了,我和族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的课。”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把整张单子上的内容盘问个遍。 望着所有项目被划去的单子,言干脸上稍稍流『露』出些许意外来。 “这么看来,族学里的课,妹妹你学完了啊。” 他转头着桑戟点了点:“那按照我们龟族的习惯,妹妹确可以出去打擂了。” 桑戟捏了一眉,感觉哥们儿的脑袋有点欠缺。 落月要是他亲妹妹,哪怕符合族中的习惯,也不能四岁就放出去打擂啊。 但言干既然嘴快把这事敲定来,他就只好做个事后的描补: “好吧,不过要挑个有安保证的擂台。” “嗯,让我想想……你们龟族的特『性』,和体修有点相似吧?妹妹要是想打擂,咱们跟嗷嗷宗的伍平原道友请教验,好不好?” 这些年来,言落月一直和苍狼宗保持着输送甜滋滋美味丹的交易。 苍狼宗,也逐渐让自己从一个烂大街的宗门名字,潜移默化地变了世人眼中的“嗷嗷宗”。 时至今日,就连桑戟会偶尔想不起他们的真名,顺口叫一声外号了。 正好第二就是月明集,同样也是言落月和苍狼宗做好约定,每月一交货的日子。 这几年来,苍狼宗派来取货的弟子一直是伍平原。在固定的见面频率之,双方结了不错的关系。 ………… 第二,还不等学堂放学,三人就已收拾好书包,准备随时撤退。 教他们的先生已被磨得没脾气。 他初的态度,还是“只看你们吃饭积极、收拾书包积极、平时上课、修炼、做题,怎么没这么积极”这种老生常谈。 现在,先生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看到这一幕后,甚至还会和蔼可亲地多问一句: “呵呵,今又是月明集吧?” 鉴于开头的“呵呵”,以及结尾的“说集不说吧”,言落月感觉,在先生里,应该还是隐藏着那么一丝怨气…… 课的梆子声一响,言干瞬间双提起自己和言落月的书包。 至于桑戟,他一提着自己的书包,一提着言落月,就往外疯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放学啦,他们自由啦,去月明集玩啦! 三个人一边往外跑,一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另一个名字。 ——他们十分默契,谁也没提及是否先回族里,问沈净玄今要不要跟他们一起逛月明集。 不能怪三个人不讲兄弟义气。 在是,跟沈净玄一起逛集市的后果,也太可怕了吧。 三年前,沈净玄受到言雨邀请,在龟族暂住。 事后,她又为练得一漂亮的“金刚伏魔拳”,与龟族的“龟甲功”属『性』十分互补,故被龟族特聘为践课的先生。 龟族族学,每三上课一次。 践课上,沈净玄也不用负责别的,只要用轻适中的力道锤龟就行。 至于什么力道是轻适中…… 嗯,在龟族的判断标准里,只要没有场打死或者打伤,那就是适中的力道啊。 沈净玄:“……” 她超度过这么多位施主,但像你们龟族这样宽宏大量的要求,真是听没有听过! 总言之,沈净玄就这样在言雨家住。 一开始房间不够的时候,她还曾跟言落月睡过一张小床。 言落月可以用自身历保证:小师父的光头,真的好好『摸』哦。 只可惜,小师父的脑壳感虽好,但她脑壳底的内容物——特别是关乎认路方面的内容物,真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言落月永远记得,他们和沈净玄第一次去月明集时遭遇的一切。 那一夜,仅仅是从集市头走到集市尾的时间里,沈净玄就失踪了将近二十次。 言落月:“……” 言干:“……” 桑戟痛苦地呼喊了一声:“……我真的不明白。集市明明是一条长街,它只有头尾两个方向,所以为什么,净玄你连这会走丢啊!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晚上,言落月把自己的日记标题命名为《一次集市,让朋友寻找我十八次》。 反正从此以后,每逢这种时刻,三人一般照不宣,不会主动提起逛月明集时要不要带着沈净玄的话题。 自然,要是沈净玄有这个需求,他们还是会带她一起去集市的。 就是偶尔的时候,大家也会像今一样,想要偷点懒。 毕竟那一,他们真的很累了。 倘若有后人追溯源,那他们或许会发现:月明集特有的寻人广播制度,就是在那夜反复播出了二十多次后,才为集市的特□□物。 ………… 三人在集市头的位置站了一会儿,很快就等到了一个满身疙瘩肉的健壮汉子。 这人正是体修伍平原。 他比起四年前初见言落月时变化不大,只是左眉『毛』略微缺了一小块,留一道泛白的淡淡疤痕。 众人又见了面,彼此是相视一笑。 他们轻车熟路地找了个糖水摊子,一人点了几样可口小吃,然后按规矩,交托了满满五缸甜面酱……不,甜滋滋美味丹。 “哦,小大师想打擂吗?” 一听这个话题,伍平原连胸膛挺得更,显然是问到了他的专业口上。 “没问题,我们体修常干的事就是打擂。附近几个擂点优劣,我们苍狼宗早『摸』透了……我记得小大师是龟族?那你锻炼功法的要求,应该和我们体修很像啊。” 言落月不好意思说,她其还没来得及考虑锻炼功法的事。 她苟了整整四年,终于等来血条破万。 同时,言落月又非常怀念游戏里的pvp(玩家战)环节,有点痒,才想要打上一场过过瘾。 伍平原提到打擂,双眼发亮,数家珍。 他非常热情地推荐道:“正好今有空,三位小大师何不同我一起,去我们体修常去的一个擂台点看看?” 桑戟于这方面稍有了解,即连珠炮似地问道: “活擂死擂?短擂长擂?赌擂清擂?开擂闭擂?刀剑擂还是拳脚擂?” 这一连串黑话,把遵纪守法的言干言落月兄妹给听晕啦。 也亏得有伍平原和桑戟在旁加以解释,言落月才逐一明白过来。 原来在这个世界,关于打擂的规矩和玩法,真的是既复杂,又发达。 就拿活擂死擂来说。 活擂是指台上参与的选可以自行认输,也可以被丢台子为输。 若是死擂,那就是只要双方之间还没弄死一个,无论修士摔台面与否,这局擂台不算结束。 短擂时间较短,往往一或者一夜就宣告结束。 长擂的话,擂主少则守一两个月,多则要守半年、一年,乃至十年。 赌擂允许旁观者注,一般打擂功的终奖品也比较丰厚;清擂的话,就只是卖个门票钱。 果问开擂和闭擂,则是问这个擂台是否外公开。 一般来说,开擂往往是正规营。 闭擂只有受到特定邀请的宾客才能参加,通常和地的地头蛇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至于后的刀剑擂和拳脚擂,区别就是能否动用法器。 历了这一通科普,言落月听得连连点头,感觉自己的知识容量又增加了。 伍平原挠了挠脑袋:“放吧,小大师,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不会拿那不靠谱的擂台哄你们。” 他正『色』道:“这是个开擂场,守擂时间有长有短,我主要打那里的拳脚擂。虽然是赌擂格局,但保证是活擂。” 桑戟思忖了片刻,缓缓点头。 “你说的那个地方我知道,嗯,可以先带妹妹去看看。” ………… 赌擂确要比一般的清擂更受欢迎。 这种带着比斗『性』质的娱乐,处处挑动着旁观者的神。 再加上金钱的直白刺激,难怪打擂会为世界支柱『性』娱乐产业之一。 言落月三人还未曾靠近擂场,就先已听见里面鼎沸的呼声。 “真热闹啊。” 由于言落月化的人形已有十一二岁模样,出入之间,再不用被言干或者桑戟抱着。 她侧耳听了听远处的动静,悄悄拉了一桑戟的袖子。 “戟哥,你怎么打擂的规矩了解的这么清楚?” 桑戟眨眨眼,试图维持出正直可靠的哥哥形象。 他停顿了一,回复道:“以前被我爹带着,曾看过几局。” “真的吗?”言干也凑过来,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怀疑声音,“看过几局你就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此略感兴趣,自己事后也偷偷过来看过几局,只是这样已。” 说话之间,几人已走到赌擂场的入口。 只见一位年轻俊逸的侍者主动上前,他们行了一礼。 与此同时,桑戟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侍者含笑招呼道:“桑擂主、伍擂主,您二位来了。这两位是您的朋友吗,里面请。” 桑戟:“……” 该死,他动幅度这么大了,侍者还没看出他其不想被认出来吗? 这么好玩的事,他没带言落月和言干玩过,等会儿肯定要挨锤啊! 此时再暗示,已晚了。 桑戟身边,言落月恍然大悟,慢吞吞地拖长了语调: “哦,什么叫‘略——感——兴趣’——” 言落月身边,言干也恍然大悟,同样慢吞吞地拖长了语调: “唔,为什么说‘只是——看过——几局——’’ 兄妹俩视一眼,微倾上身,着桑戟连连摇头,口中啧啧响。 “戟哥/兄弟,这就是你的鳄剧吗?” 桑戟:“……够了啊,种族谐音字就过不去了是吧!” 桑戟场恼羞怒,嘴巴咧出了二百七十度的典型鳄鱼开角,活生生地变了一张“等我出去,就把你们鲨了”的表情包。 玩闹归玩闹,大家原有点紧张的情绪却放松了。 毕竟,连桑戟曾来这座擂台打过,安系数肯定有保证。 被侍者揭破了大秘密,桑戟干脆不再遮遮掩掩,还主动给每个人买了杯饮料。 “他们这里的擂台赛可以不看,但这种果饮不能不喝。要我说,这种果汁才是这座擂场的精髓所在。” 这不用伍平原介绍,桑戟反客为主,熟门熟路地带着言氏兄妹往里面走。 “那边看台虽然是一样票价,但去红漆座位上看得更清楚。” “遇到这几个人避开走,他们是擂场附近混的扒。” “这边有个卖凉粉的小推车——诶,我记得这个位置是卖凉粉的,什么时候改卖丹『药』了?” 营推车的是一长相极其相似的男女,多半是同胞兄妹。 摊主哥哥注意到桑戟的视线,场便招揽起生意来: “道友,您要买点什么吗?我这里常用丹『药』有,有断骨灵、回春丹、止血粉,还有小小王八膏子……” 桑戟:“……” 言干:“……” 言落月:“……” 等等,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小小王八膏子是什么鬼? 言落月不是只炼制过一种小王八膏子吗? 摊主哥哥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 他嘿嘿一笑,有点骄傲地回答道:“这可是我妹妹炼制的……” 话音未落,被触及条件反『射』的桑戟就先回答道:“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 摊主哥哥:? 摊主妹妹:?? 这俩人能在鱼龙混杂的擂场里支起一个摊子,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至少于主动送上门来的挑衅,他们已然处理得轻车熟路。 听到桑戟这句要么是调戏、要么是想抢人、要么是故意找茬的暴论,摊主兄妹二人视一眼,唰啦一声,瞬间从摊位抽./出两柄寒光四『射』的大砍刀来! 所有人:“……” “那个什么,”桑戟清了清嗓子,微微后退一步,“……我要说我不是有意的,你们相信吗?” 第40章 三合一【含感谢12万5营养液、…… 听了桑戟的解释, 摊主兄妹丝毫为所动。 但如此,两人眼中还泛起一丝森然的冷嘲,仿佛反问桑戟, “你猜我们信信”。 桑戟:“……” 眼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关键时刻,言落月英勇地往前跨出一步, 柔声解释: “我哥哥确实是无心的。他家里常常这我换开玩笑, 顺口了。” 霎时间, 摊主兄妹狐疑的视线, 言落月桑戟身上来回扫过。 他们言落月容貌甜美可爱、桑戟相处起来亲自然, 疑心已经褪去一半。 既然家中已经有这一个妹妹,大概真必垂涎别人的妹妹。 摊主兄长思忖片刻, 率先放下手中砍刀,堆出一个招呼客人时的热情假笑: “来只是误会一场, 冒犯了, 客人们妨我摊子上的『药』丸吧。” 听他这,言落月顺势上前, 拿起一盒被摊主隆推荐的“小小王八膏子”,旋开盒盖, 凑鼻尖闻了闻。 她状若无地问:“你们这『药』,叫做‘小小王八膏子’, 跟苍狼宗有什关系吗?” 摊主兄长打哈哈地一笑,没有话,做妹妹地却开了口。 她声音清冷, 声线略微紧绷,正与这少女满脸认真的神情相称。 “是我过嗷嗷宗的神『药』,度量着『药』材, 仿制出来的,要比原版便宜。嗷嗷宗的神『药』密外传,客人若得中我这仿制版,便买一份走。” 恰好『药』膏的气味飘鼻端,言落月闻了闻『药』膏气味,又用小指蘸着尝了一点,当即便笑了。 这是一份典型的、用炼丹“回春”手法炼制出的甜滋滋美味丹。 虽然『药』『性』如她提供的原版,可口程度也远远及,但却能够觉到眼前之人的诚心。 ——这少女已经竭其所能,把仿制版做到像的程度了。 顺手将一把灵珠搁摊子上,言落月又翻了翻他们卖的其他丹『药』。 “你这里的『药』都很错。” 摊主妹妹清冷地点了点头:“客人谬赞了。” 言落月对着她,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盒。 “过我注到了,你卖的这盒小甜滋滋美味丹,收益还及上其他『药』的一半。既然如此,为什加价,或者换种更赚钱的丹『药』卖?” 摊主妹妹没着急言语,先是定睛望了言落月一眼。 “是我『露』丑了,没想到客人是个行家。” 她也拿起一盒小小王八膏子,目光有无地伍平原身上梭巡片刻。 少女虽然仍是满脸冷淡认真的模样,眼睛深处却带着隐约期冀。 “这味神『药』,一开始便是嗷嗷宗流出来的,我来回仿制几百次,竟然都能复原『药』『性』。” 到这里,摊主妹妹的目光愈发落伍平原身上。 与其是自陈缘,还如就是刻讲给这体修听的。 “我知体修们常常来这座擂台打擂,而体修之中首推嗷嗷宗,才他们出没的地摆下这小小王八膏子的摊点。只盼望能引来他们注,继而能有幸面炼『药』的大师,同大师请教一番。” 听到这里,言干轻轻拍了下伍平原的手肘。 “伍兄,你今天是故带我们来这座擂台,让我们这事的?” “啊,什,我知啊。”伍平原的的确确满头雾水,“我平时门直接就去拳脚擂了,都经过这边儿的!” 对于背后两人的窃窃私语,言落月没有过多关注。 她仰头了会儿少女写满坚定的眼眸,忽然就笑了。 “炼丹师仿出后一步,是正常的。因为这味『药』后一记手法并非‘回春’,而是炼器师的‘淬火’。” 尽管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落摊主妹妹耳中,却如醍醐灌顶,眨眼间令人茅塞顿开。 她恍然大悟:“我知了!” “回春的作用是凝结『药』力,但丹皮土、冷白芍、桐半夏三味『药』材,挥发至尾力时『药』『性』相冲,强行捏合,反而美。” 虽然她对炼器并无了解,对于采用的淬火手法也无从猜测,但“回春”的确是炼制此『药』的第一选择。 眼前的小姑娘,竟然能点破其中关窍,莫非…… 慢了半拍,终于识到了这一点,少女摊主当即呼吸一窒。 她可思议地望向言落月,喃喃低语:“难你,,您就是……?”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怎,难大师可以是个小姑娘?” “!”摊主妹妹神情越发热切,连双眼都变得晶亮,仿佛从这一句话里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大师当然可以是个小姑娘!” 少女恨得当场从推车里跳出来,握着言落月的双手,好好探讨一番『药』『性』。 言落月连忙摆摆手:“我只是个传承者,发明这个『药』的人并是我。” 准确来,她是当年《万界归一》里,买下了这份『药』的使用权。 “过嘛。”言落月狡黠一笑,“发明这个『药』的人,她也是个小姑娘。” 直到言落月两个哥哥一起,已经走得老远,还能听到那少女背后呼喊。 “我姓尹,我叫尹忘忧!请你转告那位大师,这份只是小小王八膏子,我做得好。但请相信我,我会努力发明出大大王八膏子的!” “……” 言落月忽然脚下一滑,当场就是一个踉跄。 她悲愤地:“就是,除了我们三兄妹之外,从来没有人想要管它叫过‘甜滋滋美味丹’,是这样吗?” 伍平原假装掉了东西,蹲下身磨磨蹭蹭地捡。 但言落月的余光分明到,落下他们三步以后,伍平原一个漂移转身跑向『药』摊的向,手舞足蹈,杀鸡抹脖子地跟摊主纠正着什。 ……唉,也行吧。 —————————— 拳脚擂的位置,场馆的另一头。 他们之所以从这边走,是因为要先给言落月注册一个擂主的身份。 修仙界没有未成年保护法,当然就更没有店家得采取童工、打擂允许让小孩儿上之类的规定。 办理了一连串常规手续后,言落月很容易就获得了一个擂主身份。 现只剩后一步,就是为自己的擂主身份起一个名字。 负责引导她注册手续的侍者恭敬地笑着,讲完了这一条规则后,便礼貌地垂手站一旁,静静等待她的决定。 言落月听出了侍者的言外之:“你‘起一个名字’,那我用真名也可以?” “这是自然。”侍者恭谨地回答,“只要上来打擂的人是真的就好。至于擂主是否使用假名,并我们擂场的管辖范围内啊。” 言落月又扭头桑戟:“戟哥,你是用真名注册的?” “嗯,我用的真名。” 桑戟扬了扬指间拴着的那块小牌子,详尽地给言落月解释: “靠擂场扬名,也是一个出名的式,我又打死擂,结下恨深根的仇家。既然如此,用本名打擂,定哪一日就用上了呢?” 这个思路是没错的。 就像是第一批入互联网里的吃螃蟹者。那些耳熟能详的初代网名们,无论想创业还是想开网店,都有初的名声可以拿来借力。 过嘛…… 言落月扬起头:“我起个假名吧。” 难得有个类似游戏建号的造作机会,就是要起个别出心裁的id才有思啊。 侍者笑容变:“您请。” 言落月思考了一下:“那我的名字就叫做——‘那我的名字就叫做我想试试这个擂台的起名限制究竟有多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可以吗?” 侍者:“……” 桑戟:“……” 言干:“……” 随着言落月紧慢报上名来,侍者原本一成变的客气微笑,也她的注目之下缓缓裂开。 “您这个……”侍者强笑,“我们没有这样的先例……” 言落月有点吃惊:“才三十五个字就到了上限吗,你们的起名栏容纳量比较低啊。” 侍者呵呵一笑:“您的是,我们的起名栏容纳量比较低。” 言落月想了想:“那就把从一到九那串数字去掉,这样可以了吗?” 侍者:“呵呵,真抱歉,这位贵客,我们的起名栏容纳量比较低。” 言落月:“……” 言落月犹死心,卷土来:“既然这样,那就改成‘我想试试这个擂台的起名限制’……” 话还没完,侍者就差点给她跪下了。 “求求您了,贵客,求您至少起个比较像人的名字吧!” 言落月:“……” 她将目光投向身后三人,换来了言干、桑戟还有伍平原的一致点头。 从未经历广大沙雕网友洗炼的修真界里,就没听过这离谱的起名式。 此时此刻,三人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一言难尽。 他们并知,这种心情如果放另一个世界,正好可以对应上一张“你好『骚』啊.jpg”的表情包。 “好吧。”言落月妥协了,“那一般来,你们这里的假名都怎起?” 侍者擦了把冷汗,笑容终于恢复了过往弧度,滔滔绝地讲解: “一般有三种式供您选择。您可以从亲近的亲属借姓,指天地万为名。也可取一个自己名字的反词或近词。又或者,您可以从自己的姓名里,摘出某个偏旁部首,组成您新的名字……” 他只盼自己的诚心解答,能给这位小姑娘命名的启发。 总之就是要再搞出之前那种鬼名字了! “哦。”言落月仔细思考了一下,“有了,我知我叫什了。” “您请。” 言落月下定决心,就用侍者的第三种式:“那我就叫口口口吧。” “……” 再一次的,侍者当着言落月的面缓缓裂开。 “好思我可能有点耳鸣。这位贵客,您刚刚什???” “口口口。”言落月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从自己的名字里,每个字都拆出了一个框。” 侍者:“……” 言落月追问:“这样也行吗?” 侍者终于被击破后一心理防线,沉痛地摇头。 “是行——但,像您这样的擂主,我们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啊!” 一盏茶后,侍者恭送这位贵客。他带着恍惚而缥缈的神情,一揖到地。 “尊敬的口口口擂主,您慢走。我们会尽快为您安排今日的擂赛人选,请口口口擂主静心等待。 ” 桑戟怜悯地回身了侍者一眼。 他怎怎都觉得,侍者身上正隐隐透出六个大字——“您可别再来了”! ………… 尽管言落月给侍者造成了菲的心理阴影,但擂场并没有因此轻慢她。 “银光擂场”愧是个大擂场,办事效率极高,难怪能修真界各地开起连锁店。 言落月只等待了小半盏茶的工夫,就有擂场的侍者——换了个人,是之前为他们服务的那个——前来传讯,表明擂场已经为她匹配上了相应的对手。 这一场擂台战,是言落月选定的拳脚活擂,禁止选手携带一切兵刃。 但规则上,拳脚擂并禁止妖族参加,也允许妖族化为原形。 这种情况下,妖族往往更占便宜:因为化为原形的妖族,拥有普通人类难以企及的尖牙利爪。 考虑到这面的因素,妖族的对手一般会更富有经验,或者修为比妖族稍高个一两分。 这样一来,双有来有往,战个旗鼓相当,擂台赛的场面就会变得又精彩,又好,同时吸引观众们慷慨解囊。 毕竟,赌擂的主要收入,并是门票钱,更多来自于观众的下注打赏。 新的侍者捧着托盘,将一张战柬奉给言落月。 “您本场的对手是,连胜八场的‘小卷风’陶发发,人族,炼气后期修为。请问您是否要上台擂战?” 如果言落月畏惧对手的声明,她也可以选择上台,台下就投牌认输。 收好战柬,言落月点了点头:“我应战。” “小大师加油!” “妹妹上!我跟你戟哥都压了你赢!” “妹妹加油,你可以的!可以就原地摔屁墩儿,你懂的!” 言落月:“……” 顶着哥哥们伍平原的加油叫好声,言落月走了选手通。 到一分钟时间,她站台上,与自己的对手各踞擂台一角。 “小卷风”陶发发是个膀大腰圆、铁塔似的汉子,一就知是个体修。 也对,会选拳脚擂的,多半都是体修。 陶发发得腰能跑马,臂能站人,一头又油又亮的黑发粗得像是麻绳捆,一只银环高高束头顶,起来十分吸睛。 到擂场分配给自己的对手,陶发发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手的真身会这小,这单薄。 “怎是个小丫头?莫非你就是口口口?” “嗯,我是。” 抓了抓脑袋,陶发发尴尬地笑了一下:“那,那你挺有创。额,我……我尽量速战速决。” 话音未落,司仪已经宣布开始。 擂台两侧,当即敲响一串急促的锣鼓。 红飘带也挥动起来,既是替观众助兴,又能激起台上选手的战。 陶发发先声夺人,大喝一声,率先冲言落月攻来! 他才一动弹,言落月就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陶发发”这个名字,多半并是这个体修的真名,而是个外号相关的假名。 还有,她知为什陶发发的称号,叫做“小卷风”了。 因为允许出现兵刃的拳脚擂上,陶发发把他的头发用成了一门兵器! 只陶发发哇啦大叫着,上身折成九十度角,脖颈高速转动,将那束又黑又粗的头发抡成一打着卷的旋风。 陶发发挥舞着他的脑袋,正如同普通修士挥舞着他们的鞭子。 一时间,气势如龙,鞭风如钢,带着呼啸的破空风声,朝言落月迎面袭来! 要是场合对,言落月还真想采访一下陶发发,常年累月经受这样的高速搅拌,他的脑子有没有什特别的变化。 是她识够啊。 言落月从前以为,体修都是以锻体为要,多精炼一下脏腑。 没想到今天大开眼界,居然到一个连大脑皮层都一块锻炼的体修! 眨眼之间,第一击已经袭至眼前。 言落月既想试探陶发发的攻击里,又想试验一下自己目前的血条情况。 于是,她站原地,只是微微侧身躲避,任身上挨了陶发发一头发。 一击即中,满场观众欢呼如雷,台下锣鼓声大振,红飘带舞得更热情了。 而言落月头顶的血条,当即减少了一小节。 这一下,让她掉了三百点命值。 对比起言落月高达一万点的命值,这攻击可谓很够。 但言落月心知,炼气修士之中,陶发发其实已经做得很错了。 毕竟,据她长久观测,大部分炼气修士的血量都两三千、三四千左右。 少数人特别强悍,修为已然半步筑基的,命值堪堪近万。 言落月现的命值,属于炼气修士中的顶尖血量。 如果陶发发遇到的对手是她,只要能够击中对手十次上下,比赛就能决出胜负。 但是很幸的,陶发发遇到的对手,正是言落月。 哪怕言落月站着动,像木人桩一样让他打,陶发发都得一连击中三十多次,才能把言落月淘汰下擂台。 更别…… 待陶发发陆续发起两次攻击后,言落月冲着陶发发招了招手,追问: “友,你做出这样的攻击前,是是要先缓一下,蓄蓄力?” 毕竟一直保持着这个转速的话,头壳里的小脑瓜瓤也受住啊。 陶发发警惕地着这个小丫头。 从她挨了自己一头发,仍旧面改『色』起,他就知这个妖族小姑娘绝是易于之辈。 “……你问这个干什?” 言落月替对手叹了口气,忽然了一句让人听太懂、有点高深莫测的话。 言落月:“那你知吗,我会回血的。” 据言落月观察,陶发发每次发起攻击之前,都得暂停一下,让被搅浑的脑子澄清澄清。 只是……该怎呢…… 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可能会让体修大哥当场心态崩溃吧。 毕竟,陶发发蓄力的这段时间里,言落月上一击时被削掉的血条,也按部就班地回满了一半。 而这,还是言落月没有运起任何功法防御,没有采取任何积极应对的情况下。 试验过普通状态下的命值后,言落月又御起龟族特有的防御功法《龟甲功》实验效果。 这门功法《龟息功》一样,属于专为龟族量身定做的内部教材。 每次用到这本功法的时候,言落月都会产一种自己坚硬无比的觉。这一次,自然也例外。 “啪”!地一声,陶发发的头发再次击言落月肩上! 炼气修士蓄满力的头发,堪比钢索,可以抽烂大片树皮。 但落言落月身上,却只带走了她-150的命值。 然后,就像言落月之前试探出的那样—— 陶发发发起下一次攻击的间隙里,言落月自动回血150点,直接把这攻击造成的损伤给补满啦! 擂台上,陶发发『迷』『惑』地着言落月,实明白为什这个小丫头这耐打,挨了自己好几下仍旧若无其事。 换成普通的对手,哪怕是个硬汉,也该疼得龇牙咧嘴,或者脸『色』隐隐泛起苍白了吧? 结果这小姑娘非但哭闹,而且还…… 还目光中带着怜悯地着他?! 言落月衷心建议体修大哥:“要然,友你就投牌认输吧。” 陶发发这个选手,前期攻势非常悍勇猛,可谓伤敌一千,烧脑八百,走的应该是速战速决路线。 但是,夜路走多了总会碰鬼。擂台赛打多了,也总会碰龟。 他今天轮到的对手,正好是言落月。 体修的攻击对言落月来起作用。 而他每一次对大脑的旋转搅拌,可是切切实实地自己的脑花承受了啊! 陶发发吞了一口口水,已经觉到了言落月的邪门。 他仍有一丝死心,忍住追问:“我能能知,阁下到底是什妖族?” 言落月坦然回答:“龟族。” “……对起打扰了。” 陶发发深吸一口气,朝擂台边缘走了几步,又顿住。 他抱着后一丝希望,朝言落月回过头来,殷切地问:“刚刚的头发……你真的一点觉没有吗?” 言落月怜悯地着他,心想自己回血以后,真的一点觉没有啊。 但要是这回答,未免也太给面子了。 『摸』『摸』自己的肩膀,言落月有心安慰他,当场编造了一个善的谎言:“你放心吧,有觉的,有点痒痒呢。” 陶发发:“……” 体修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颤声:“……对起,打扰了,告辞。” 然后这条八尺高的汉子,就带着满脸的悲壮之情,自己从擂台边缘跳下去了。 司仪主持擂台赛许久,也是第一次到这神奇的发展:堂堂一个体修,居然被小姑娘靠消极对战的式给硬熬走了! 他瞪眼睛呆了一下,才慢半拍宣布:“本场擂台战,口口口胜!” 言落月微笑点头,对四面八示。 观众间没有响起太多欢呼。 他们中的大多数,还哀悼自己压陶发发身上的赌金。 唯有言干桑戟,人群中异军突起,像是冬日屋檐下倔强的两根冰溜子,欢呼着高举双手站了起来。 言干喜悦地叫:“这是我妹妹!我妹妹真厉害!” 这句话顿时激起了桑戟灵魂中的条件反『射』。 他紧跟着叫:“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咱妹妹真厉害啊!” 所有人:“……” 特收摊过来比赛的尹忘忧:“……” 她现愿相信,对当时确实只是顺嘴了。 言落月获得胜利,正准备下台,忽然被司仪当面拦住。 “怎?”言落月征询地向对。 司仪满面笑容地她解释:“是这样的,口口口擂主,恭喜您获得本场比赛的胜利。知您愿愿继续守擂?” 继续守擂……也是行。 刚刚的那场比赛里,言落月只对自己的血条做了初步试验。 她还有好几门功法没有用到,正好可以趁今天试试效果。 出言落月眉眼中的动之『色』,司仪连忙补充: “如果您愿的话,我们会为您安排旗鼓相当的新对手。今晚若是能接连成功守擂三场,我们还另有礼品相赠。” 言落月想了想,点点头:“那我再继续打一场吧。” “好的,请稍后,我们这就为您安排。”司仪保持微笑。 第二场擂台赛的对手很快出场,同样也是一位体修,大名石刚,外号石金刚。 他就一对粗壮的膀子,满脸横肉,连眉目间都染着一层煞气。 刚一走上台到言落月,石刚就冲她咧开了嘴角。 “陶发发的事我后台听了,他也是脑子好。就算你是龟族抗揍又怎样,想让你输可太简单了。” 此言一出,台下众多赌输了钱的观众,纷纷大声叫起好来。 “就这干,石金刚,让我们赢!” “我压石金刚,我压三颗下品灵石!” “让她输,让她输!” 群声鼎沸之际,受到擂场气氛染,言干单龟匹马,一左一右顶开十来个观众,悍然冲到下注桌前。 他抄出自己刚刚赢来的所有灵石,全部压“擂主口口口”那一边上。 言干坚定地大喊:“我妹妹是无敌的!” 他背后,桑戟大叫:“我,我,咱!” 没错,经过之前尹忘忧的『插』曲后,桑戟现无师自通,已经学会了缩句! 顶着周围观众善的怒视目光,桑戟很快也挤人堆,勾着哥们儿的脖子,把他往后面的观众席上拖。 他一边拉着言干倒退,一边笑着: “刚刚迎来的钱,我们都压上了。如果妹妹输了,这些钱算是归原主。如果妹妹还是赢了,料想诸位那时应该心服口服。” 桑戟的语气太淡定,仿佛既钱财,也这场比赛的结果。 这种态度,着实染了一批人。 有人转了转眼睛,想了一会儿,本来想押石刚的手,也拿着灵石往“口口口”的名字上放去。 还有人对自己之前赌输的灵石耿耿于怀,大声叫嚣:“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哦,我叫吅吅吅。”桑戟面改『色』地,“这是我兄弟品品品,我俩都是口口口的哥哥啊!” 所有人:“……” 司仪原本正要宣布比赛开始,但台下的这个『插』曲,吸引了他的注。 他小步上前,特先问言落月:“抱歉,打扰您酝酿状态了。但请问台上的两位客人,是您尊贵的亲朋吗?” “他们是我哥哥。” “我明白了。”司仪稳地点点头。 下一刻,他唰啦一声撕开一张传讯符,对着符纸那边: “丁庚,你去阻止那两位贵客,请让他们要再继续挑逗其他观众情绪,好再给贵客们换个包厢。” 然的话,一会儿很有可能会发“妹妹口口口台上打擂,哥哥吅吅吅哥哥品品品台下被打擂的观众打”这样的惨案。 司仪主持擂台赛这多年,眼力经验无一欠缺。 他得,自己各『色』各样的擂主过少,但还是第一次到这样命里欠揍的观众! 处理好这个中途发的小外,司仪面改『色』,宣布了比赛开始。 就“始”字出口的下一瞬,只石刚迅猛地冲向言落月。 他一个朝下猛扎,两条结实的胳膊紧紧环住了言落月的小腿。 ——没错,这正是石刚的战术,也是他刚刚敢于自信宣扬“让你输可太简单”的缘。 既然已经这小姑娘原身是个龟族,非常耐打,那他为什还要打她呢? 那是取己之短,攻彼之长吗? 活擂的话,只要把对手赶下擂台就算赢。 所以石刚拿定主,开场就是一个先声夺人的抱摔。他想把这小姑娘拦腰抡起,直接丢往台下便是。 双臂锁住言落月小腿之际,石刚心中猛然一喜。 抱住了! 好,接下来他把这小丫头拔地而起——拔地——拔? 嗯?为什他拔起来人啊? 倘若他肯谦逊一点,学着刚刚陶发发的模样,把这个问题问出口,言落月就会告诉他:因为这是他们龟族的功法啊。 ——《动如龟》,龟族内部流传功法之一,可以让功法的使用者稳如泰山,屹立原地。 其实这门功法有用的时候,还是龟族成长期后期。 那时候,龟龟们的本体已经长得很大,一个个形如磨盘。 到那时候,他们完全可以冲对手来一个泰龟压顶,接着御起《动如龟》。 任对如何掀撞,大龟们巍然动,直到把对压成饼饼,可对敌人造成粉碎『性』打击。 言落月虽然目前只是个小龟,但妨碍她把这门法诀练得滚瓜烂熟。 正所谓,没有用上的功夫,只有没用对的地。 就像现,石刚已经对着言落月用出拔萝卜的力,却仍然无法撼动她稳稳踩原地的双腿。 而就着目前的姿势,言落月倒是可以很轻松地双手交替出拳,对着石刚的后脑一阵爆锤。 “哒哒哒哒哒哒——” 要误会,这是言落月拳头落下的声音,而是她出声给自己的拳头配的音。 虽言落月打出沈净玄刚猛的伏魔风采,但她也是要牌面的! 体修吭哧吭哧地拔了一会儿,累得脸红脖子粗。 言落月“哒哒哒哒哒”地暴击了对一阵,嗓子稍微有点干,连忙拧开腰间的竹杯喝了口水。 双暂时分开,彼此都觉对是块难啃的骨头。 石刚甩甩胳膊,深吸一口气:“你好沉啊。” 言落月『揉』『揉』拳头。 她伸长脖子,瞄了一眼石刚的后脑,发现挨了自己上百拳后,这人的脑袋只肿起了一小圈:“你脑壳好死板啊。” 四目相对,激起一阵电火花似的噼啪战。 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石刚没有再动,勉强:“然,我们申请打平吧。” 他是能继续跟这个小丫头耗下去。 但关键是,耗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啊。 有他跟小丫头磨蹭的时间,已经够他再跟别人打三场,多赚三场的钱了! 言落月想了想,坚决摇摇头:“没有打平。要是你觉得坚持住的话,可以投牌认输。” “哦?”石刚讥笑着挑起嘴角,“我承认你确实能拖住对手。但你的拳脚,我已经识过了。就凭那痛痒、捶背似的力,你能把我怎样?” 言落月后『揉』了一下拳头。 随着血条渐渐复原,她略带酸痛的双拳,也恢复了平时的旧观。 “其实,我还有一招……” 石刚神『色』一凛:“妨报上名来?” 这本功法龟族中的名字,叫做《神龟小旋风》。 但言落月小时候,曾“神龟”二字上留下了太多的死场面。 而且考虑到这门功法施展时的状态,私下里,言落月一直都称其为—— “《牛顿的棺材板盖住了》。”言落月淡定地点点头,“这,就是我这门功法的名字。” 石刚:“???” 等一下,牛顿是谁? 还有,为什尽管只是第一次听闻,但他却觉这个名字里充满了力量? 言落月:那当然啦,毕竟“牛(n)”是个力学单位。 初中理告诉我们,1n=1kg·/s^2呢! 第41章 三合一【含感谢13万、13万…… 和《不动如龟》更适宜巨龟使用的情况相反, 《龟小旋风》是一本更适合幼龟练习的功法。 它的效用就如同它的名字,可以令龟族化身一道旋风。 龟族们用自己高速旋转的壳甲,破开对手防御, 像是旋转的飞镖那, 对敌进攻击。 化身旋风第一步,首先, 变成龟形。 看看对手石刚, 目前情绪紧张。 他防备地看着言落月, 生怕这小丫头随时随刻就从虚空里掏一副棺材。 然后, 在他充满戒备的目光之下, 毫无预兆地,言落月在擂台中央变成了一只浅绿『色』的小龟。 石刚:? 不, 等等,你的功法名字不是叫《牛顿的棺材板盖不住了》吗? 这名字一听, 就是某种和诅咒相的巫术。 但翻遍石刚的记忆, 他也确实想不起来,龟族什么时候以巫术和诅咒见长了? 未留意对手过分戏多的心理活动, 言落月开始功法第步。 《龟小旋风》的原内容里,有许多佶屈聱牙的专业词汇。 在经过族学先生讲解, 外加自己的一些领悟后,言落月在私底下, 将第步原理大致概括: 1以龟壳横竖中轴线圆心,催动法诀,高速旋转, 利用龟壳自身的弧度,将空气向下推排,制造一气流旋涡。 2根据牛顿第定律, 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之间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3于是,在龟龟们给予空气向下的推力时,空气也将反作用于龟龟,给他们增添一股升力。 4当这股升力大于龟龟们自身的重力时,龟就可化一道小旋风,随即,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之下,把自己当成一只飞镖打去! 因越小的龟族体重越轻,所以这门功法非常适合小龟们使用哒! 怎么,这原理是不是很简单? 但仔细读一遍呢? 谁看了不会心生怀疑:第一步是怎么跳到第步的,第步又是怎么跨入第步的? 至少言落月就感觉,这功法离谱到牛顿掀棺而起的程度了。 但偏偏她还施展成功了。 言落月还记得,她第一次用这法诀后,面对先生的表扬,还有小龟仔朋友们的祝贺,她双眼放空,心中只有无尽的茫然……茫然……茫然…… 言落月:不李姐.jpg。 但不管怎么,言落月还是学会了这门功法。 甚至她还学得很不错,可以在擂台上当众拿来使用,且分毫不慌。 说时迟那时快。 石刚仅仅了一刹,便见一淡绿『色』的物事,挟裹着高速自转的可怕旋风,朝着自己面门匆匆袭来! 定睛一看,原来那物的本体,竟然是一枚沉重的、圆润的、只是有脑子的,就绝不会想用它当飞镖的活体乌龟! 石刚:“……” 他虽然尚且不知道,牛顿是谁,什么掀开棺材板。 但此时此刻,石刚的心情居然与两年前的言落月异常同步。 ——他不理解!!! 石刚匆匆招架,举起肉掌迎上高速旋转的龟壳。 作体修,石刚的手掌本来坚硬如同金石。 但灵气催动之下,高速运转的生物能转化成机械能,带来了石刚难以抵抗的力量。 就像是现代的电焊钢条碰上电锯那轻松,便宛如兵割开豆腐那般简单。 仅仅是甫一接触,石刚的掌心就被切开了一道染血的伤口。 大惊之下,石刚匆忙后撤。 他战斗意识还算合格,反应足够及时,没让龟壳切割到自己的手骨。 而此时,石刚伤口中飚的血花,在高速旋风里被搅动数圈,方才散着喷溅在擂台上。 小乌龟的声音从旋风中模糊地传来:“怎么,你还是投牌认输吧?” “……” 石刚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心态正在缓缓崩溃。 虽说他不想输,但也没有特别怕输。 石刚不是第一次输给别,更不是第一次输给看起来很弱小的对手。 问题是你这获胜方式……简直……该让他怎么形容…… 石刚曾在这张擂台上对战过无数选手。 在拳脚擂的规则限制下,他见过妖族爪的、见过族牙的、连陶发发那头发的奇葩领会过。 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居然有妖族这么使用自己的! 龟壳,它怎么就能当做一门进攻武器呢! 他是真的很『迷』茫,真的很想不明啊。 随着石刚投牌认输,司仪宣布:“擂主口口口,获得本次擂台赛的胜利!” 高马大的体修石刚下台去,脸上表情涣散空。 目送着他健壮又飘忽的背影,不少观众的面上,浮现一丝同情之『色』。 第了。 这已经是第肉./体上没有受到太多打击,可精上却被不由分说狂殴一通的选手。 他们是在自以胜券在握之际,被用完全想不到的手法击败了。 啧啧,这位龟族的口口口擂主,看着玲珑可爱,但是真的有点邪『性』啊。 不管眼里表『露』什么情绪,观众手里的灵石总会代替他们,做最真实的选择。 很快,在言落月开始她今晚的第场擂台赛时,至少一半的观众倒戈倾覆。 他们非常欣然地,主动把赌金压在了“口口口”的名字上面。 ………… 第场比赛,言落月仍旧不意外,大获全胜。 一连进了场擂台战,即使是以耐力见长的龟族,也稍微感到些许疲惫。 正好言落月在实战里,将自己学到的功法试验了一遍。 她来打擂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便婉拒了司仪邀请她战五战的提议,去找言干和桑戟回合。 “怎么,妹妹?” 言落月刚刚跨后台的选手通道,桑戟笑眯眯的脸就凑了过来。 他也拥有银光擂场的擂主身份,可以从后台。 “来来来,咱们快乐分账啦。刚才和你哥场压了你赢,赚得盆满钵满——来吧,见者有份嘛。” 言落月先前也想押一把的,不过被言干阻止了。 毕竟赌擂带点赌的『性』质,让言落月这年纪的小龟参与进来,言干感觉不太好。 他私下里也和桑戟商量过,如果押妹妹赢了,赚来的灵石就平均分成份。是押输了,那亏的灵石就算他们俩的。 言落月下意识面看了看,只见到桑戟和伍平原,没看到言干,不由问道:“哥哥呢?” “看你打得轻松,你哥手痒,也去注册擂主了。”桑戟随口回答道。 言落月忽然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心中浮现一丝不妙的预感: “等等,哥注册擂主的话,他用的真名假名?如果是假名,又是哪假名?” 这问题问得桑戟微微一愣。 就在他不知如何回答之际,一只欢天喜地的言干,脚步轻快地从他们身后跑来。 “也注册完啦!从今天起,就是银光擂场的擂主品品品啦!” 言落月:“……” 桑戟:“……” 言落月深吸一口气,哀怨地看向桑戟:戟哥啊戟哥,这事怪你啊。 桑戟扬起眉『毛』,脸上划过一丝心虚,但还是强撑着看回言落月:不对啊,妹妹,最先是你用“口口口”的名字开了好头啊。 两私底下,用眼争辩了好一会儿。 片刻以后,桑戟轻咳一声,主动终结了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记得连赢场会有奖励的,好像可以在丹『药』、法器、灵石之间选择一。妹妹你选了什么?” 言落月:“没有特别想的丹『药』和法器,就拿了那一百灵石。” “对了,他们还发给了这。” 言落月抬手示意,在小姑娘纤巧的中指上,俨然佩戴着一枚黑铁『色』的兽头戒指。 “据说凡是在银光擂台获胜过的擂主,会发下这么一枚戒指。胜利场数越多、难度越大,戒指的等级和颜『色』也会随之提升。” 这有点像是后游戏里的段位制度,从黑铁、青铜、银,一路升级到黄金、水晶、翡翠。 会来打擂台的,往往胜负心重。 虽然只是小小一枚戒指,但也容易培养擂主的打擂粘『性』。 言落月下意识在心里分析了一下银光擂场的用意,顺便端详了一番手指上的戒指。 别说,这枚戒指虽然雕刻着兽首,但外形不粗糙。 戒指的设计流畅细腻,连兽首口中小巧的尖牙颗颗分明,看久了居然还有点萌。 对着戒指看了一会儿,言落月就升起了新的灵感。 “你们说,给净玄的指虎上,添加一新设计怎么?” 言落月敲了敲兽首戒指上的牙齿,逐渐在脑海中勾勒新法器的蓝图。 “一般的指虎,指环上最多套尖刺。但给净玄设计的这款指虎,指环上自带两排会自动开合的利齿。” 『摸』着自己的下巴,言落月憧憬地描画未来的情境: “到时候净玄一拳击,指虎上的利齿咬合。一拳撤回,顺势扯下对手皮肉,指虎上的利齿慢半拍分开……嗯,得跟净玄说说,非大『奸』大恶之辈,不动用这对指虎。” “……” 听完了言落月的设计理念,言干和桑戟面面相觑,忍不住双双打了一寒颤。 他们双双回忆起小尼姑的死亡金拳。 把幻想中的那对拳头的威力,和妹妹口中的指虎结合起来…… “嘶——” 倒吸一口冷气,两眼前浮现一派腥风血雨的限制级场面。 戴上这件法器的话,那净玄师父自带的“哒哒哒哒哒哒哒”的伏魔拳音效,只怕就变成“嗷呜嗷呜嗷呜嗷呜”的撕肉效果了吧! 只是在脑海里想想,言干和桑戟就已经替那些大『奸』大恶之辈感到害怕。 本来想在沈净玄的金刚拳下成功求生,就已经是件很艰难的事。 添上妹妹这这番助力,敌确实是活不成了啊。 言落月在空中描摹了一下,感觉两排不断开合的尖刺,跟含羞草有点类似,还怪可爱的。 她兴致勃勃地跟哥哥们分享自己的新发现:“知道有一首歌,叫做《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 “你们说,这件新法器,就叫《羞答答的含羞草,静悄悄的开合》,你们感觉好吗?” 言干:“……” 桑戟:“……” 实不相瞒,他们觉得不太好。 这名字,直接摧毁了他们心中对玫瑰和含羞草的原有意象。 现在,他俩感觉这两种植物变得狰狞凶恶、青面獠牙了起来! 趁着言落月转头和伍平原说话的工夫,言干和桑戟悄悄放缓脚步,落在队伍后面。 言干看似八风不动,双唇绷紧,只『露』一条缝隙,用非常低微的气声跟桑戟说话。 “如果有一种可能,是说,只是可能——你觉得妹妹的这命名习惯,到底是受到了谁的影响?” 从“口口口”到“羞答答的含羞草静悄悄的开合”,这根本不是普通龟族应该有的思路! 桑戟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此时,他们已经从擂场的后台,绕到了擂场里最热闹的自由交易部。 桑戟左看右看,发现有摊主推着小推车,正在卖锅盔。 这位摊主烤来的锅盔真叫一地道,黄澄澄的,又脆又硬,又圆又厚,中间还自带凹陷,一看就仿佛是天然的锅形。 桑戟当即拿起一只锅盔,咔哒掰成两半,将那一大半分给言干。 他诚恳地反问道:“好兄弟,你自己觉得呢?” 言干:“……” 他感觉哥们儿正在影『射』他,且他有证据! 一连在银光擂场打了次擂,等往族中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时分。 言落月一边着,一边在心中感慨:多亏自己这辈子的身份是妖族,这才获得了非同一般的自由度。 对于大多数动物妖族来说,昼伏夜本来就是天『性』,孩子夜里在外面玩野,也不是什么大事。 加上龟族的处事态度,一向非常非常佛。 从言落月落地会那天开始,她即使屡屡回家过晚,也从来没被言雨批评过。 ——什么,孩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外面玩了? 哦,那现在安全回来了吗? 回来了啊,那就没事了。 这是放在类家长身上,言落月早在第一次去月明集卖『药』膏的时候,就应该被揍得屁./股开花啦。 一边对比着族和妖族之间的小差别,言落月一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忽然,她下意识地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感觉好像有什么正在背后看着她。 “怎么了,妹妹?” 注意到这突兀的转身,言干立刻问道。 “啊,没什么,就是随便回头看一眼。” 言落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把脑袋转了回来。 说起来,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 有好几回,言落月自己或者和旁一同在路上,隐约感觉有热切的视线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但每逢她回过头来,寻觅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踪迹。 言落月能感受到,对方偷偷打量着自己的目光里,不包含恶意。 而且这的事也发生得不频繁。 更多是像今天这,隔着五月的时间,她好像被悄悄地看了一眼,然后便杳然无迹。 既然至今止,这不知存在与否的注视,还没对言落月的生活造成打扰,她就摇摇头,不去想。 皎如纱的月『色』下,秋夜的凉风轻轻吹拂过一的发丝。 晚『露』无声地打湿了言落月的裤脚,她随手掸了一下,又看见一片凋零的花瓣落在自己肩头。 花瓣只在边缘处干枯了一线,微微打卷,瓣身仍然柔软又鲜艳。 未等言落月伸手去摘,那花瓣便乘着长风,悠然归去。正好似一段忽然兴起的目光、一场擦肩而过的缘分,不知何时在会在天涯尽头相逢。 直到一的脚步沙沙远去,秋日的荒草中,才钻一颗圆润的小蛇脑袋。 蛇身莹碧如玉,沁凉似水,闪动的双眼倒映天上明月,是蒙了一层银纱的两颗黑曜石。 倘若言落月在场,就会发觉小青蛇此刻的目光,和她感觉到的注视,是何等相似。 那种眼,就好像是一贫穷的小孩子,渴切地望着水晶橱窗中展览的昂贵宝石。 他不必强求宝石落于他的手心,正如凡不强求明月他停留。 只能隔着玻璃,用目光触碰一下宝石璀璨瑰丽的模,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因,那光彩已经温柔地照亮过他的眼眸。 —————————— 果然,对于言落月的晚归,言雨没说什么。 见言干把言落月送了回来,也只是多问了一句她吃没吃饭。 听言落月说自己吃过了,言雨又告诉她,厨下里给她留了今天的夜宵,接着就慢悠悠地收起了桌面上的零碎活计,转回屋子里睡觉了。 五岁的小乌龟,在族虽然还是小娃娃,但在龟族里,已经是自己可以给自己做半主的年纪啦。 由于惯『性』思维,言雨下意识就觉得,言落月一定又是跟桑戟言干去逛集市了。 反倒是沈净玄,一眼就看了言落月今晚不止去了月明集。 身佛门弟子,小尼姑慧眼如炬。 她告诉言落月:“你身上有红尘气。” 言落月上下打量自己一番,什么气没看来。 她只发现衣角上多了指甲大小的油印——准是锅贴渣渣掉下来时沾上的。 “你眼好利啊。”言落月大大方方的承认,“对,今晚去了趟擂场。诶,净玄,于你的指虎,有一新的设想……” 沈净玄静静听着,直到言落月说完,方才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佛家有‘轮回递偿报’之说,但贫尼一向觉得,既递偿,不必等轮回,不必期来。大『奸』大恶之徒,既然损了别的骨肉,那贫尼也应损他们的骨肉。” 言落月知道,所谓“轮回递偿报”,是佛宗中因果报应里的一种,大概类似于谚语里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前你伤了别的眼,后别也伤你的眼,前你打折了别的足,后别也打折你的足。 不过据言落月这几年的相处来看,沈净玄应该是那种不修前生来,唯愿金光怒目,降今生业报的那种佛门信徒…… 除此之外,她似乎还是那种更倾向于以自身佛的类型。 听完言落月的讲述,除了新指虎之外,沈净玄对银光擂场也很感兴趣。 这也不意料,毕竟她是暴力尼姑。 沈净玄略微意动:“你们一晚就能来去一次,连打场,说明这擂场离得不远。明日贫尼下午有空,正巧过去看看……” 言落月在心中默默吐槽:如果是净玄的话,一下午实在不够。 想找对地方,她得把南辕北辙,环球一周的时间算上。 言落月正想跟沈净玄说,等下次大家一起去。 沈净玄忽然问道:“落月,你刚刚说,你的擂主名是‘口口口’?” “是啊。” 一股熟悉的、不祥的预感,正缓缓浮上言落月心头。 沈净玄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贫尼的擂主名,就叫做‘吕吕吕’吧?” 言落月:“……” “真的够了啊!”言落月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宛如被水獭灵魂附体,“一的,你们是在搭乐高积木吗?这框框梗就过不去了是吧!” ………… 第天,哈欠连天的言落月照常上学。 两月前,她正式跨入炼气后期。 言干和桑戟的进度比她快一些,如今已经是炼气登峰,将将算作半步筑基。 他们现在虽然还在利字班上课,但只等到开春时学堂重新分班,就可以顺利升入亨字班。 言落月赌一百块灵石,这次升班,她绝不会遇到被不良少年一把拎起,充作质的尴尬事。 这不是因她变强了。 而是因言落月凭借自己的力量,引领了青少年们的娱乐风『潮』,发掘了本界最新最酷的游戏方式。 ——是的,就在半年前,言落月正式推了本界第一款卡牌桌游,魔物杀! 以前的不良少年们,在接收到对方“你瞅啥”、“瞅你咋地”的目光挑衅后,便会默契地去演练场,找空闲的角落,互殴一顿。 而现在的不良少年们,在经过“你有卡吗?”“切,有黄金绝版卡!十七张牌你能秒?”的眼交流后,则会安静地找一张空闲的桌子。 随即从兜里掏自己的卡组,当场来一局魔物杀。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的: 自从鲁家豢养异母魔,被江汀戳破阴谋后,云宁大泽周边,便涌起了一股新的魔物清洗『潮』。 这股『潮』流直接涌进学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魔物是学生们之间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 大家是妖族小孩,从小到大于各『色』魔物,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 课间时,学生们往往围成一圈,由一学生站在圆圈内表演,绘声绘『色』地模仿某魔物的模来。 可见无论古今中外,修仙还是现代,类还是妖族,角『色』扮演一直民群众喜闻乐见。 但像是那种,两分别模仿成“泥巴怪”和“老痰吸”,然后还争辩一番这两种怪物哪厉害,以至于最后大打手的场面…… e,言落月对此不作任何评价。 类似的场景,总让她回忆起某些“公和秦琼谁武力值更高”、“老虎和狮子谁更厉害”的车轱辘话题。 言落月很想说:原来掐战力的习俗,也是从娃娃开始抓起的吗? 耳濡目染之下,言落月记录了不少于魔族的知识,满了整整一小本子。 正好闲来无事,言干和桑戟又对“魔族百科掐掐掐”这游戏很有兴趣。 言落月索『性』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开炉点火,给两位哥哥一炼制了一套“魔物杀”。 在这套卡牌里,言落月汇总了随身笔记中的所有魔物,又把战力等比换算成了可以互砍的纸面数值。 最令欲罢不能的,是卡牌还附带了立体3d效果。 ——只用微量灵气驱动,卡牌中的魔物,便会脱框而,在专用的卡牌战斗盘上形成一小小的影子,与对方的卡牌战成一团。 魔物打斗时,还附带着各种帅气的闪光特效,在『逼』真之上多增添了一分的酷炫。 果不其然,此卡牌一,瞬间风靡全学堂。 言干和桑戟凭借这两套卡牌,成本学堂中最靓的崽。 某次因游戏太好玩,这俩上课时偷偷在底下玩牌,“魔物杀”被先生当场没收。 就在那天下午,言落月去教师办公室借书看。 她讶然发觉,先生们居然也把脑袋凑成一圈,快乐打着没收来的卡牌! “赢了,赢了,就说异母魔场肯定通杀。” “你手气也太好了。连抓把,也只配到一张血红利爪能用。” “来一次,就不信这次赢不了!” 不知谁先注意到了门口站着的言落月,轻咳一声。 先生们纷纷板起脸来,正襟危坐,恢复师表的正经模。 冯小圆左看右看,忽然噗嗤笑声来。 “好啦,咱们别装了。” 她笑眯眯地喂了言落月一块橘子糕,然后把小姑娘抱到自己大腿上。 接着,冯小圆带着言落月一起,两联手,跟其余先生们玩了好几局战斗牌。 ——然后,她们就赢翻啦! 事后,冯小圆对师兄弟们得意地晃了晃手指: “嘻嘻,就知道,这游戏既然是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学生肯定比你们会玩多了!” 其余先生们:“……” 可恶,他们本来也能想到的啊。 也是在那天之后,言落月才意识到:卡牌虽然是专门两哥哥炼制的,但这款游戏的受众,可不止学堂里的学生啊。 毕竟,桌游这种东西老少咸宜。 说不准下到八月,上到八百岁,大家会很喜欢玩呢? 当月下旬,招鑫居上新“魔物杀”游戏一千套。 两天之后,这款卡牌游戏一售而空。 招鑫居掌柜给言落月发来消息,求紧急定制千套……不,一万套! 言落月以一己之力,成功填补了修真界中青少年玩具业的空。 现在,距离第一版“魔物杀”上线已经有半年时间。 市场不但没有因此饱和,甚至还有不少意欲前往魔物封印的修士,特意拐一弯,慕名前来。 大家想多买几套“魔物杀”,当做云宁大泽的本地特产带,回门派和亲近的师弟师妹们一起玩。 注意到言落月又掏小本子,桑戟第一时间闪现到她身边。 他搓搓手,很是期待地问道:“妹妹,你又设计新的魔物卡了?” 一提起这话题,他可就不困了。 旁边的言干也听到了只字片语,当即伸长脖子凑了过来。 他嘴里问着“哪里?哪里?”,目光热切地看向言落月的笔下,像是指望当场就有新的黄金卡从宣纸上蹦来。 言落月晃晃笔杆:“魔物卡应该就只有这些了,最近的话,如果方便,想一套法器卡,给‘魔物杀’增加新的玩法。” 她一开始魔物卡,一来是了满足两哥哥的小小心愿,来则是给自己做笔记整理。 后来把“魔物杀”推广开来,除了赚钱之外,也未尝没有一点想科普魔物大全的意思。 毕竟鲁家豢养异母魔一事,言落月亲眼所见,更是亲自跟秃皮猞猁打过交道,对魔物的邪『性』深有感触。 但在魔物杀推一段时间后,言落月忽然发现一问题。 那就是,有某几张特别强力的魔物卡牌,居然还培养粉丝来了。 言落月:“……” 知道,她虽然将魔物打斗的光效做得很酷炫,但对于魔物的原型,言落月非常认真地等比还原了它们的各种丑恶特征。 像是往下滴答涎水的扭曲大嘴、腋『毛』茂密如同灌木丛的胳肢窝、浑身上下覆盖着头皮颜『色』、难以言喻的贴地魔……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拥有粉丝……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战力控吗? 各位大兄弟,你们还真是不挑啊。 作信息时代的过来,言落月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 反正战力控多半是慕强,只给他们呈现更加酷炫、更加厉害,且更加师有名的卡牌,这批很快就会选择倒戈。 所以,言落月打算在原有魔物杀上,增添新的规则和玩法。 她会引入法器卡,如果后续反响好的话,还可以逐步增加一些原创的物卡。 至于何物卡是原创…… 这嘛,一来是因原创物比较好带入,而且还能让玩家自捏脸。 来就是,在寿命悠长的修真界里,完全没有“逝后五十年,版权自动归公众所有”的版权法。 且,假如言落月制作了一张“某某老祖”的卡牌,数据上有些不尽意的地方。 她真的有概率第天被该老祖后上门□□的! 想不到吧,“给作者刀片”这句话,在修真界不止是一玩笑而已。 这是实打实的、完全具备可『操』作『性』的身威胁啊! 经过综合考虑,言落月选择了现在这种方式,循序渐进,先推法器卡试试。 于此事,不久后路过如意城的时候,言落月顺口和掌柜提了提。 一听说秘炼器师准备设计新的套卡,招鑫居的掌柜非常高兴,当场就先预定了一万五千套。 “既然是大师品,必定诚不欺。”掌柜笑容满面地恭维道。 见对方只是这套法器卡感到高兴,未领悟这种做法之下更深的含义,黑袍之下,炼器师微微摇头。 掌柜又坐直了些,征询『性』地探了探上身:“不知您的意思是……?” 炼器师苍修长的手指未探袖口,漆黑宽大的袖子滑落在桌面上。 叩叩两下,掌柜清晰地听见,炼器师在卡面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 “法器卡上的法器,可以炼同款。”秘炼器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现在明了吗?” 迎着掌柜眼中一闪而逝的讶异,炼器师便知道,掌柜已经醒悟过来,这套法器卡最值钱的地方在于何处。 ——那不止在于套卡本身的售价。 跟魔物卡不同,法器卡中的酷炫法器,修士们是可以,也愿意掏钱买到现实同版的。 魔物杀好玩吗?法器卡够吸引吗? 快快买现实版法器,是真修士就来魔物封印砍们,实现沉浸式魔物杀! 言落月战术后仰。 这一波,这一波是她了一套能使用的大型手办啊! 可想而知,随着新的法器卡推,言落月可以获得灵石、玩家获得了新的快乐。 而愿意购买法器的死忠粉们,他们在沉浸式魔物杀里不但能够获得快乐,而且还能获得金钱和名誉。 一箭雕,莫不如是。 想通这一点后,掌柜望着秘炼器师的目光,瞬间变得叹观止。 新炉的法器卡,它既是游戏,又是实体的广告。 是了,他早该想到的。 当初这位炼器师横空的第一笔生意,就是嗷嗷宗的一千广告储物袋啊。 掌柜的彻底悟了。 对啊,把广告当做产品贩卖去,本来就是这位大师的拿手好戏啊! 正所谓生重境界,第重便是“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由此可见,大师对于广告的贩卖和炼制,已经进化到了不『露』迹的地步,当真是恐怖若斯! 第42章 三合一【含感谢14万、14万…… 任由掌柜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 炼器师始终端坐如钟。 黑袍炼器师,或说,言落月, 她这几年一直都在好好经营这个马甲。 随着和招鑫居的往来逐渐频繁起来, 了表示友好,双方默契入深层交流。这种交流的步骤之一, 就互相交换名姓。 甄卓儿身如意城主之女, 已经在言落月面前揭开最大一张底牌。 但言落月总不能告诉她, 你好, 我叫言落月, 和你那天看到的小姑娘同名。 其我师门上下从师父到师兄再到师妹都叫同一个名字,怎么样, 猜出他仨都我扮演的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言落月必然要详细捏出黑袍炼器师的人设, 首先要编的就炼器师的名字。 其正如银光擂场的侍所言, 起假名最简单的方式,就根据己的名字, 添上对应的反义词与同义词。 所以言落月最初给己起的假名,叫做“默升天”。 默对言, 升对落,天和月算词『性』相近的常见景物。 但不知何, 言落月己反复默念了这个名字两遍,总感觉其中透『露』出画面的比较阴间。 再加上她当初报给首领修士的名字“言二蚱”。这个名字通过了矩尺法器的检测,说明黑袍炼器师至少姓言。 略作思考, 二个假名应运而生。 于下次见面时,黑袍炼器师告知掌柜:“我的名字,叫做言必信。” 掌柜略略一愣, 果然问道:“那令师妹……?” “言必信”面不改『色』:“她叫邢必果。我两人都由恩师赐名。” ——恩师也她己,这说法『毛』病。 掌柜『摸』了『摸』胡须,觉得己有必要表达点什么:“啊这……呵呵,令师真豁达风趣啊。” 黑袍炼器师微微颔首。 决定好了,以后她出门对,就这么称呼。 根据前些日子对掌柜的旁敲侧击,以及甄卓儿对待黑袍炼器师的态度,言落月已经猜到,他把己的马甲跟归元宗脑补到了一起。 招鑫居东家甄卓儿见过言落月真身,知道“邢必果”的真名其叫言落月,但这也无妨。 以后无论她,还其他人,追查起师妹邢必果,可能会追到言落月这个身份上。然后他快就会发,她和归元宗一众弟子往来甚密。 这正好和别人给她编的剧本吻合。 除此之,言落月还认真给言必信捏了人设。 考虑到黑袍炼器师曾在城门口拔腿飞奔,非常从心,言落月量身给己打造了一个“这个炼器师明明超强却过于谨慎”的剧本。 正如同在。 黑袍炼器师打样的法器卡推给掌柜,示意他先查验一番。 至于他己,坐姿略微后仰靠上椅背,双肘落于桌面,十指指尖探出袖口,交叠着撑起下巴。 掌柜的余光一扫,便见炼器师的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银丝鲛织。 他也和这位大师相处久了才发,大师虽然才华横溢,但脾却有些寡淡,『性』情更十分谨慎,还有一点刻板的怪癖。 哪怕他都已经这么熟悉,言必信也仍然不肯让一丝真容直接暴./『露』在,哪怕仅仅一个指尖。 或说,正因他这样熟悉,言必信才会在他面前带起银丝套。 据掌柜猜测,前几次初见的时候,言必信应该佩戴了更隐蔽、更轻薄的透明肉『色』套才。 一切曾经离开过言必信视线的茶点,他都不会再尝上半口。 每次来如意楼谈声音,言必信总要坐在顶楼窗边。这个位置临窗,但有完全临窗。 他的身影隐在窗边墙壁后,一旦发生异,随时可以破窗而出。 但若别人从窗户面窥看,也决计发不了言必信紧贴着墙壁的身影。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多多。 掌柜:“……”不相瞒,他也一次见识言必信这样从心……他说,这样爱惜生命的大师。 注视着掌柜检查完那套法器卡,言必信慢慢地问道:“怎么样,有哪不合格吗?” 掌柜连忙笑道:“您愿意继续我提供标准化法器,我求之不得,哪会有其他要求。” 从甄卓儿以遗孀身份拿下鲁家,在如意城立稳脚跟后,言落月就有再招鑫居和鲁氏楼提供流水线储物袋和剑器。 她这样做,一来因流水线的生产方式,势必会扰『乱』当前的市场秩序。 二来则因云宁大泽周边,承载的修士数目有限,消化商品的能力也悠闲,必要让市场过饱和。 流水线这张牌,可以时不时拿出来用一用,就比如说这一次。 但在寻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也不必让它一直开着。 言必信缓缓道:“这套法器卡,我已让少年『操』演过上百遍,卡牌运行流畅,得人喜爱。但虽说如此,你也要寻几十个嘴紧可靠的人,带他试玩这套法器卡。” 就像电影上映之前,会组织观众点映。 新游戏上市之前,也得组织观众点玩啊。 掌柜捋着胡须,点头应下,心想大师果然一如既往的谨慎。 “请大师放心,咱老相识了,我必不会令您失望。” “嗯。”言必信矜持地应了一声,即使在精神最放松的时刻,后背也挺直得好像一把标尺。 掌柜又道:“还有,这我东家命我转交给大师的。” 望着眼前的匣子,黑袍炼器师掌微沉,掌心先沿着匣缝拂过一道灵。 确定匣子干干净净后,他才隔着套打开匣子,只见软缎之上置着一张艳红『色』的请柬。 “原来甄道友生辰设宴。” “,还请大师务必赏光。” 言必信缓缓点头。 他一向谨慎的,不肯把未来的事讲得太确信,只道:“我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掌柜的便放下一半的心。 他明白,这代表只要发生特殊情况,言大师就一定会来。 见掌柜有其他事要说,言必信就站了起来。 他身上扩散开淡淡的灵,像清风般从他坐过的椅子、碰过的桌子、端起过的茶盏上拂过,扫去了己留在此地的一切痕迹。 除此之,二人脚下的地板缝,一道微不可查的火光一闪而逝。 那言大师『操』纵异火,烧去了己脱落的一根头发。 这些扫尾工作做完,言必信才对掌柜颔首示意,宛如一片乌云般飘下楼去了。 直到目送言必信的身影离开招鑫居,掌柜的才长长吐出一口。 他不不敬佩言大师的本领,更不对言大师的行事作风有什么微词。 但每次跟言大师行交易,都让掌柜升起一种他的交易好像见不得人,铤而走险行了违法犯罪行的错觉…… 这感觉真太奇怪了。明明招鑫居一向遵纪守法,连税都抢着交啊! —————————— 今天的言落月,也一如既往地维持了言必信的人设。 学堂每旬放假一日,简而言之,就学九休一。 今天上午的时间,被言落月用来跟招鑫居谈生意。 至于下午,言落月则和沈净玄提前约好,要陪小尼姑一起去云宁大泽上寻找灵『药』。 沈净玄的修,已经抵达炼巅峰,跨半步筑基门槛,只差一枚筑基丹作引子,就能顺顺利利升入筑基。 她给龟族当了三年教头,虽说得来的钱大多都布施出去,但也攒了少许薪俸,要买一枚筑基丹已经够了。 但或许因身出家人,做事朴素节约,炼丹的主材料“筑基草”,沈净玄仍要己采摘。 “虽说我辈弟子,应守舍堕戒,简朴持身,不贪爱奢靡金银等物,但我找筑基草不因这个。” 言落月的龟身已经长大了一圈,但沈净玄仍然可以把她挂在肩上,表情还轻松。 她对言落月解释道:“我偶然结识了一名炼丹师。她愿意我炼制筑基丹,并且告诉我,炼丹的最好材料,就长在我日常活范围内的筑基草。” 肩膀上,小乌龟慢吞吞地挪了一下爪子,口吐人言,若有所思。 “……原来定制啊。” 炼丹师要沈净玄从己附近寻找筑基草,因这样的『药』『性』更容易被消化。 炼器也有类似的讲究,可以根据修士平日的战斗习惯,量身打造出一柄趁的法器。 但定制服务一般都比较昂贵,不知道沈净玄花了多少钱请到。 “贫尼有花钱。”沈净玄澄清道,“贫尼只『迷』路时,见到那位施主正被两个心怀鬼胎的修士纠缠,然后便……” 言落月配音:“哒哒哒哒哒哒哒。” “对。”沈净玄高兴言落月理解了她的意思。 化作龟形时,言落月的体温比人形要低。 偏偏沈净玄火力旺盛,像个暖呼呼的火炉,肩膀热烘烘地温暖着言落月的小肚皮。 在小尼姑一晃一晃的步伐,言落月的眼皮打粘,渐渐地睁不开了。 等她惬意地小睡一觉醒来,直接对着四面八方的荒野傻了眼。 “……净玄,我在在哪儿?” 沈净玄非常沉稳:“云宁大泽内。” 言落月吸了口:“不,我说,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的?” 沈净玄信地抬,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贫尼一直朝北走,中途可能拐了几个弯。” 言落月:“……” 把沈净玄指东北的扳正,肩膀上的小乌龟顺着尼姑袍的衣料滑下。 未等双脚落地,小乌龟先化作一个眉眼精致的小姑娘,在地上蹦跶着缓冲了一下。 言落月竖起耳朵,四面八方地打量了一遍。 忽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言落月下意识看向沈净玄:“净玄,你有有感觉,有人好像正在看着你我?” 那感觉极其短暂,一息便止,就好像只一根发丝,轻轻地擦过背影的影子。 身僧侣,沈净玄连身上沾了擂场的红尘都能察觉,感知力肯定比旁人更优秀。 而她摇摇头,笃定地说:“有。” “那或许我想错了。”言落月喃喃道。 毕竟,从她偶尔生成这种感觉开始,两次被注视之间的间隔,至少也有三四个月。从有间隔这么短的时候。 算了,不提这个。言落月扯了扯沈净玄的袖子:“我送你的指针,你有带着吗?” 鉴于沈净玄已经路痴得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这人在龟族族地,都能围着一个芦苇垛『迷』路上三天三夜。 所以,言落月特意她炼制了一个指针。 指针的绿磁石受另一半牵引,永远指向沈净玄在龟族的卧房。 从那以后,小尼姑再一个人出门,即使走丢了,大家也有那么担心了。 闻言,沈净玄把伸向领口,扯出那枚好似怀表的圆圆指针:“在这。” 言落月当即大松一口:“太好了,那我先顺着指针的方向走吧。” 不知道沈净玄之前怎么走的。 她目前所处的这片芦苇『荡』,芳草萋萋、荻花瑟瑟、灌木丛已经在秋风中凋零,浅滩处更『乱』石密布。 临水的长风一吹,穿过怪石孔洞,发出幽咽声响,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悲戚。 顺着指针的指引走了一段路,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感觉脚下一滞。 沈净玄本以,这踩入泥滩的正常表,把脚拔上来就好。 但言落月因曾被汤哥传送过的原因,一直对阵法之类的东更敏感。 她一时间察觉不对,低头一看,果然有浅淡的光晕纹路若隐若。 芦苇『荡』,人哪会时时低头查看脚下? 更何况两人在阵法上都行,偏偏这阵法又布得极巧妙。 在『乱』石、荒草、野芦苇和枯树干的遮掩下,它与周边的环境浑然一体。 要不一脚正好踏阵法中心,言落月把眼睛看花了,也决计发不了这的蹊跷。 闷哼一声,言落月奇道:“……又传送阵?” 不对,花纹不像。 而且这次的阵法,分明比她从前那一次的吸力还大啊。 眨眼之间,软烂的泥滩向内凹陷,宛如大地张开一道鲸吸巨口,任由两人如何挣扎,也坚定地把她收容了去。 而在言落月和沈净玄消失在原地以后,芦苇『荡』,忽然立起了三条身影。 这神秘来人的身高,介于沈净玄和言落月之间,大概比言落月高上四指。 他穿着打扮极奇怪,明明身身形应该偏于瘦削灵巧,可他却三层三层地把己裹得严严,再在最面套上一件宽松的大罩袍。 要有人一眼看错,或许会以这人的本体,个鼓囊囊的小棕熊呢。 炼器师言必信已经足够谨慎,但这位奇怪的来客还要比他更一步。 别说把皮肤暴./『露』在空中了,他甚至用一条透光的白『色』薄纱主蒙住眼睛,从头到脚都严严地遮在那件泛旧的大斗篷。 这个新出的无名人,像花盆圈上的小蚂蚁那样,围着阵法侧团团绕了几圈。 察觉不到一丝破绽和漏洞,连两人先前的息都在渐渐淡去。无名人顿了顿足,也一下子跳了阵法中央。 湿地泥滩再次翻涌起来,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乱』石、荒草、野芦苇,还有吹拂的水风……一切看起来都和往日一样。 —————————— 地面凹下去一个半圆,言落月和沈净玄拖入其中。 期间,言落月感觉酷热的烈风刮过她的脸颊,令她不得已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时,两人便已抵达另一处空间。 “好奇怪。” “这个地方好奇怪。” 沈净玄和言落月同时开口道。 奇怪、诡异、不寻常。这这片空间带给她的一印象。 按照记忆,两人在泥巴软烂的浅滩边下陷至此,按理来说,这应该一处柔软、『潮』湿、难以挣脱的浅水窝才对。 但际上,这片诡异的空间,光线忽明忽暗、罡风时有时无,空质感略偏干燥。 天空一种非常肮脏的紫『色』,云朵打着卷的旋涡。 天空的颜『色』和大地的紫赤泥土『色』混一体,让人一眼望去,几乎分不清己究竟站在地上,还倒挂在天空上。 这片土地给人的感觉如此之神奇,以至于言落月几乎以,她穿越到了梵高的画作。 朝四周打量了几眼,言落月的大脑便隐隐泛起晕眩。 她收回目光,捏了捏鼻梁,发出一声头痛的低『吟』:“不行,我分不清东南北了。” 小尼姑冷静地在旁边补充:“的,它也分不清了。” 沈净玄上,托着怀表似的指针圆盘。 原本无论沈净玄身处何地,翠绿『色』的指针都会坚定地指向她在龟族的卧房。 但这一回,指针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摇摆,速度时快时慢。 最疯狂的时候,指针简直摇摆得像个转头风扇,几乎让人担心那根细细的长针会不会突然折断。 “原来这就分不清东南北的感受。”言落月低语一句,“这就一直以来,净玄你看到的世界吗?” 沈净玄:? 她怎么感觉哪不对? “还好吧,贫尼有太大感触,除了那几个旋涡看起来有点晕人,别的倒都和往常一样。” 沈净玄信地指向其中一个旋涡:“我走吧,那边北。” 言落月恍然大悟:“哦,知道了,原来那边不北。” 沈净玄:?? 啊?她明明说那边北啊。 言落月双眼一亮,被小尼姑启发了新思路。她笑盈盈地牵了牵沈净玄的: “来,净玄,你还觉得那边可能哪儿?咱只需要再排除两个错误选项就行了。” 沈净玄:??? 大『迷』『惑』,你礼貌吗? 不得不说,在荒野上设立阵法的行,就和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偷走下水盖、居民小区不经提醒就『乱』洒□□一样,属于毫无公共安全意识的行。 沈净玄回忆了好一阵,终于想起这种缺德法源何处。 “这应该不随意设立的阵法,而当年伏魔之战中,魔族遗留在人间的陷阱。” 她在庵中读过相应的记录,千年之前,就常有修士被同样的法俘获。 “……不陷阱。”一个闷闷的声音蓦然两人背后响起,“这他的家。” 在这道声音出之前,无论言落月还沈净玄,竟然无一人察觉背后还存在着三人。 霎时之间,言落月和沈净玄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一左一右,同时转身,上摆开了防御的势,对方形貌收入眼底。 这一个……把己包裹得非常严的小怪人。 言落月看见此人的一眼,脑海中跳出一行大字:“拒绝过度包装,反对铺张浪费”。 来人冲言落月张开空空如也的双——他的也被层层叠叠的布带裹着——示意己有攻击意图。 小怪人落脚的地方,离两人足有五步远。 正一个不会引起过度警觉,也不会显得太过生疏的距离。 言落月眨了眨眼,试探『性』地搭话道:“你刚刚说什么?” 此人的双眼由薄纱蒙住,下半张脸上也缠着许多绷带似的布条,遮住容貌。 在言落月开口时,小怪人便一不地朝着她的方向。 听到言落月的问题,他有耐心地重复道:“我说,这不魔族的陷阱,这他挪过来的家。” 小怪人说话的语有点别扭。 他咬字的读音标准,但说话时态度太庄重、太板正,每个字都要念得饱满,就像平时不怎么和人交流似的。 听到他的答案,宛如一抹启迪的闪光直冲天灵,言落月瞬间明白过来。 “等等,这魔界?” 小怪人点点头。 他下半张脸上缠着的布条,也随着这个作一飘一飘:“魔界的一部分。” 结合沈净玄和小怪人两的答案,言落月拼凑出了最后的真相。 “这当初伏魔之战的一个魔族据点。魔族用特殊法,把他魔界的一部分空间,单独搬到了人间,对不对?” 用代电脑软件打个比方,魔界本来一张完整的图片。 伏魔之战,有魔族利用截图软件,把它裁下一角,剪切复制到了人间,又给这一小块截图套了个压缩包。 至于言落月和沈净玄……她俩都特别倒霉,才会一jio踩中压缩包的解压按钮啊。 见她明白了己的意思,小怪人又点点头,下巴上的绷带条呼扇呼扇的。 一个问题“我在哪儿?”,已经得到解决。 那他面对的二个问题便…… “请问你什么人?” 听声音,看个头,这个神秘来客都像个小孩子。 但一般小孩子,哪有打扮成他这样,浑身上下都用布条层层缠绕布条,把己裹得连眼睛都不『露』的。 要不本世界有金字塔,言落月都要怀疑他不跑错片场的小木乃伊了。 说起来,她亲制作过那么多张魔物卡,还真录入过这种类型的魔物。 不过,若某些特征显眼可疑的魔物,故意把己全身包裹上,来打消别人的疑心,那也说不定啊。 “我……” 小怪人张了张口,又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似的,声音不觉地低了下去。 也许言落月的错觉,她居然在某一个瞬间,感觉到对方有一点点的茫然和委屈。 抿了抿唇,小怪人说道:“我姓巫。” 言落月:“乌鸦的乌?” 和这个字有关系的,可能什么魔物? ——乌眼魔?封喉乌?行走的喷乌头? “不。”小怪人摇摇头,抬起白纱覆盖的眼睛,冲向言落月的方向,“有两个杈杈的那个巫。” 言落月反应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两个杈杈”,其“巫”字的两个“人”。 言落月:“……” 啊,这个…… 如此别具一格的形容方式,感觉对方魔物的可能『性』,又提升了! 不言落月太过敏感,或透过偏见看人。 但这孩子一听,就完整地错过了九年义务制教育啊! 言落月不声『色』地和沈净玄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刻,沈净玄言语道:“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出去。” 沈净玄说话时,小怪人便不会摆出特别专注的姿态去面向她。 他平淡地回答:“在魔界,这种‘窝居’就和人间的山洞一样常见。一般会天然形成一一出两个洞口。既然这入口,那我找到出口就了。” 沈净玄追问:“那敢问施主,要如何找到出口?” 小怪人偏了下头,仿佛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就……找啊。” 沈净玄:“……” 小尼姑垂在身侧的双,不声『色』地在胸前合十了。 她又刻意和这男孩似的小怪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 对方问一句就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标点符号。 要让言落月评价,他简直像个触发式的人工智能,还从运行程序那天开始,就接受过检修的那种。 但她明明记得,就在刚才,和己说话的时候,这人还不这样的啊! 在一旁听了半天,言落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道友,关于这个‘窝居’,你好像了解多啊。” 小怪人愣了愣,身体发地变成了最开始那种,认认真真朝向言落月的站姿。 言落月:我就说嘛,他刚才分明一直都这样的! 这位神秘来客停顿了一下,像分辨出了言落月问题的言之意。 他慢慢说道:“因我从……我曾经去过魔界。” 大概他己也知道,这话听起来在可疑,所以小怪人又紧跟着补上一句。 “真的。” 他说真的,那已经早以前的事了。 他诞生在魔界,也在魔界钻破蛋壳。 在他还有太多智慧的时候,就已经先魔界的风土人情饱览并记忆眼底。 而这一切,还要早过他一次遇到她之前。 除此之,在他的传承记忆,除了“巫”这个姓氏之,再无一丝关于己的来历。 甚至连怎么说话,他都磕磕绊绊,从头学起。 庞大的传承记忆库包括的内容,几乎全都关于魔族的种种资料。 风土、人情、魔物、魔植……万千种类,把他的脑海塞个分明。 言落月『摸』『摸』下巴,不置可否。 这个说法算不上无懈可击,但对方若真能带他出去,倒也不必揪着过去刨根问底。 她在的顾虑,唯有两点。 一担心这突然出的神秘客个魔物,二则担心对方并非魔物,但却启阵法的始作俑。 假如他真魔物,或和魔界相关,那他抓住她必有所图。 不妨顺势而,引蛇出洞,见招拆招。 但如果他当真只一个路过的好心人…… 那他就一齐来找到这个出口好了。 言落月:“我知道了。既然道友你去过魔界,也见识过这种叫‘窝居’的东,那接下来的路还要多多拜托你。” “嗯。我会带你……带你出去的。” 言落月笑着冲对方点点头。 “对了,你刚刚说你姓巫,那我能叫你小巫吗?” 不知怎地,小怪人的站姿分明有丝毫变化,但她就感觉对面之人的精神状态,猛然向上拔高了一截。 “可、可以的。” “好啊,小巫。你也可以叫我落月。” 言落月冲两人招招:“依你看,咱接下来往哪边走比较好?” 这一次,小巫有立刻给出回答。 层层缠绕的绷带之下,他的嘴唇似乎张合了一下,读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但言落月仔细观察,那个形状,分明不在说方位。 “什么?”她下意识凑近了一点,“哪一边?” 龟族人的眼睛形状通常都比较圆,而且还带眼线。 这样一双大眼睛集中注意力看过来的时候,宛如两泓清澈无邪的晶莹泉水。而己的身影就倒映在泉心底部,大块大块的鹅卵石间。 女孩儿的眸心,倒映出己垂着碎布条、裹得严严,一看就丑巴巴的影子,小巫仓促地后退了一步。 他惭形秽。 沈净玄注意到这个『插』曲,她果断地指往己看好的方向:“我向北!” 言落月:“……” 她确认,这次的方向,和净玄之前指出的“北方”,至少偏差了一百八十度。 好。 在,他可以排除两个错误答案了。 对于沈净玄这种指哪儿都北的行,就连小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纠正:“那个方向,或许。” 言落月听了感兴趣:“真的吗?你怎么判断的?” 小巫身上,好像有个弹簧似的开关。 一旦沈净玄说话,他就随意一点,可一旦言落月说话,他就不觉地紧绷一些。 “要看旋涡。”小巫把技巧完整地教给言落月,“当天上有两个或两个以上旋涡的时候,沿着旋涡的尾巴延长划线,一般来说,两只尾巴的交点,就边的方向。” “学会了,谢谢你。”言落月受启发地点点头,忽然冷不丁地问道,“原来你能看见呀。” “嗯。”小巫按了按己蒙在眼睛上的那层白纱。 “我的眼睛……不好看,不能见光,我才把它遮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快地补充道:“我能看见,也能探路,不会拖你的后腿。” 按照小巫辨识方向的方法,三个人朝边走了一段路。 这期间,言落月提起了三人的口粮问题。 小巫侧着耳朵,默默地听着。 过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弯下腰。 “这个,能吃。” 小巫顺着一缕头发丝似的叶须,从地拔出一颗土豆似的脑袋……呸,脑袋似的根茎。 言落月:“……” 沈净玄:“……” 言落月谨慎地退后了一步,尽量用中立客观的语言对这种植物做出评价: “我感觉,它好像在瞪我?” 际上,说它“瞪”,都已经开过美颜滤镜的结果。 主要这颗植物根茎,生长着血肉模糊似的颜『色』,表轮廓极其肖似一个正在尖叫的脑袋。 “脑袋”的双眼目呲欲裂,仿佛一个心有不甘的伽椰子,在被镇压了五百年后,终于重见天日,得以对这个世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言落月心怀偏见,但这颗植物的表,在太超乎人类的承受能力。 还有,她终于知道什么《游记》,唐僧坚持不肯吃人参果了。 就这种形极度类人的存在,别说上嘴啃一口了。 哪怕在脑子想想,都会感觉己遭受了精神污染。 言落月再次怀疑的目光落在小巫身上: “那个……你确定,这真的植物,而不魔物吃剩下后,埋在这的残骸吗?” 都说践最好的证明。 小巫未必知道这句话,但他当场就上掰了一下。 咔嚓,黄瓜土豆之类的蔬菜,被掰开时特有的清脆声响。 小巫把断茬亮给言落月看。 还好,这种植物的根茎,只有皮才血红『色』,果肉则水分丰沛的白。 “这种植物叫什么?”言落月有探究精神地请教,“‘不瞑目果’,还‘遗恨九泉瓜’?” 小巫专注地回忆了一下:“它叫情人果。” “……啥?”言落月震惊地问道。 小巫肯定地点点头:“嗯,情人果。” 言落月:“……” 到底你魔界择偶眼光太过异常,还贵界的所有爱侣,表面读作“情人”,际作“怨种”? 这颗脑袋一旦被拍国产电影,连广./电总局都不会让它过审! “按照胆小魔的婚俗,成年的雄『性』胆小魔,应该主挖掘两百颗情人果,并且用它擂好巢『穴』,在面过上一夜。” 言落月弱弱地举起一只来:“稍等,我请教一下,如果挖不到两百颗呢?” 小巫低下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魔界,情人果常见,一般不会挖不到两百颗。如果挖不到,多半在挖掘的过程中就被吓了,这种情况也常见。” 言落月:“……那要挖到了呢?” 小巫:“挖到并且过夜以后,把建好的巢『穴』推到心仪雌『性』的家门口。二天雌『性』醒来后,如果被这个巢『穴』吓——哦,雌『性』被巢『穴』吓的情况也常见——这对胆小魔夫『妇』就可以结爱侣了。” “这种做法,有助于他生下更勇敢的下一代。” 毕竟胆小魔本身就容易,打雷能吓几个、狂风能吓几个、山洪暴发也能吓几个。 总之这个种群能延续到在,活着的肯定比去的多就了。 言落月:“……” 言落月陷入了长久的、长久的沉默。 她真的想问,这到底什么阴间婚俗? 还有,你说的这个胆小魔,它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魔界版的翻车鱼啊? 讲完了胆小魔的故事,小巫然地又把上的情人果掰了一半,这样一来,情人果就被他分成了三份。 其中最大的那份,被他一个递给言落月。 “先吃点东吧。” 言落月:“……” 言落月对此敬谢不敏。 尽管它叫做“情人果”,尽管它看起来真的种植物,尽管它或许可以食用…… 但言落月还感觉,这种含怒九泉果,人吃了以后,多半就救不回来了吧! 她客地笑了一声,掌非常诚地伸向腰间储物袋,从面拿出一包糕点来,和沈净玄与小巫平均分了。 这本来她在月明集上买的素糕,本想上学时当零嘴吃的,料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沈净玄拿到素糕,当即就吃了。 言落月折腾半天,已经有些饥饿,快就吃下了两块点心。 她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小巫的静。 只见他捧着素糕,愣了一会儿,并有着急吃。反而把那糕点放到一边,捏起被掰开的情人果咬了一口。 咦?他什么不肯吃? 他不愿意吃,还不能吃? 想到一种可能,言落月无声地眯了眯眼。 在民间的多故事,活人都不可以吃黄泉下的东,一旦吃了,就会被永远留在冥地。同理,鬼魂除了香火之,同样不能享用人间的食物。 不知道同样的道理,放在魔族身上,会不会有相同的诠释。 不等言落月完全展开想象力的翅膀,小巫已经吃掉了一大块情人果果。他吃东的速度快,全程几乎用吞的。 吃完以后,不知顾忌着什么,小巫甚至还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言落月连忙低头,专注地吃起了的点心,装作什么也看见。 等她再用余光瞟去的时候…… 嗯? 只见小巫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帕,非常仔细地把那几块素糕包好,最后小心翼翼,塞怀。 望见这一幕,言落月不由怔忪。 莫非…… 他并不不吃,只想尽可能地多留一阵吗? 第43章 三合一【含感谢15万、15万…… 余光里瞄到巫的肩膀微微一动, 言落月连忙收回目光。 果然下一秒,巫又偷偷地回头看了言落月一眼。 见她正专心致志地吃东西,好像并未察觉到自己刚刚做的事, 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手中还剩下一半素糕, 但言落月已经吃不下了。 不知为何,巫刚刚的举动, 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枚圆头的锥子, 轻轻地在她的软肉上戳了一下。弄得言落月心中又酸又软, 甚至有点不是滋味。 除此之外, 这觉里, 仿佛还掺杂着一分隐隐的熟悉。 就像是在好几前,也有一个人, 曾经用样近乎虔诚的态度,珍惜地圈起她投喂的每一块食物。 没等言落月回忆出个所以然来, 沈净玄就已经站在眼前, 跟她打了个招呼。 “施主,落月, 你都吃完了吗?” 沈净玄是出家人,寝食起居都讲究个心无杂念, 吃饭速度向来很快。 就连言干这样纯种的干饭龟,都得在她面前落下一头。 言落月匆匆收起自己剩下的点心:“我吃完了。我继续探路吧。” 巫转过脑袋, 隔着蒙眼的白纱,飞快地看了看言落月:“我也……吃完了。” “那我就出发吧。”沈净玄吃饱喝足,精神济济。 她手臂平直地指向前方, 口中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让我一前往西方极乐地。” “——那是东边。”言落月和巫异口声地纠正她。 沈净玄:“……” 略整顿后,人再次踏上寻找出口的旅程。 他又前进了一会儿, 言落月忽然发现,天上脏紫『色』的旋涡云朵,正在逐渐变为丝丝缕缕的腥红。 言落月主动向巫请教:“旋涡为会变颜『色』?” 如果只是像早霞晚霞一样,属于云彩颜『色』的自然过渡还好。 言落月就担心这种变化,是空间不稳定的表现。 她也忧心旋涡的颜『色』改变,是否会导致暴雨、极寒等剧烈气候发生。 巫抬眼往天上看了看,随即,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久到言落月都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以为有极端恶劣的大事件要发生,巫才慢吞吞地回答道: “旋涡变成红『色』,代表夜晚即将到来——在魔界,夜晚时整片天空都是红的。” “只是这样?” 言落月松了口气,又有点不解:“那你为要停顿那久?” 这并不是一句指责。 但巫听了,还是觉自己不该发愣,有点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没到……没到时间过得这快。” 之前的日子里,他每天行于杳无人迹的旷野。倘若饥饿,就寻觅妖兽捕食下咽;若是困倦,就钻回洞『穴』补充睡眠。 如此日复一日,复一。 一天里有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里有八个刻钟,一刻钟包含一个半盏茶,一盏茶又是一千六百六十六个瞬间。 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没有滴漏,也没有日冕。 唯有望着山洞前一寸寸偏移的石影、听着北风穿过嶙峋石孔的声音,像是经历了伏魔之战从开始到结束那样漫长的光阴,直到阳光的余烬从洞口撤去,换上明月温柔的清辉,才算是又熬过了孤独又完整的一天。 所以,刚刚发生的事,对巫来说。简直是难以象的。 时间怎就像是被人套上了神骏的白驹,一下子疾驰得这样快? 前一刻仿佛还是明亮的下午,他正围着阵法的痕迹团团『乱』撞。 一眨眼倏忽就到了傍晚。 他只来得及和她见上一面,共走上一段路,收好被赠送的点心,和她说了四十八句话……一个下午的光阴,就流水般匆匆过去。 白纱之下,巫眨眨眼睛,觉有点茫然。 在他的头顶上,旋涡的猩红渐渐愈发鲜艳的天幕融为一,由穹庐铸就的巨大指针消隐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铺如赤海『潮』生的漫漫天『色』。 没有了旋涡能用来辨识方向,他决定暂时休息,等到明天旋涡重新浮现时,再做打算。 对此,沈净玄略有一点不意见。 她『性』格简单干脆,行事风也是一样的直来直往。 沈净玄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条朝着不方向的细线:“要不然,我人先分头探索一番,过两个时辰再回此地集合,怎样?” “……你不行。” “净玄,我有点累了,咱还是先过了今夜再说吧。” 言落月来以为,自己委婉的阻止已经非常及时。 毕竟用脚趾头都能推断出来,两个时辰以后,沈净玄百分百就走丢了。 没到巫在听到这个提议后,一票否决的速度居然比她还快。 言落月敢用“羞答答的含羞草静悄悄地开合”打赌,沈净玄并不认识巫,或者说,她单方面对巫没有任何印象。 但巫对沈净玄的了解,好像不止是萍水逢而已。 这就有点奇怪了。 言落月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他:“说起来,你之前就认识净玄吗?” 她一开口,比条件反『射』还快,巫来就笔挺的腰杆,当即又往上拔了拔。 巫:“我不认识。” 言落月点点头。 巫的这个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毕竟,人虽然只处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但沈净玄的路痴已经是有目共睹。 若要强行用这个理由解释,那也能说得过去。 只是巫表『露』出的某些态度,让言落月起了探寻之心罢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巫又补充道:“她不认识我,但我经常见到她。” 言落月:“诶?” 提起这个话题,巫自从见面起,就一直波澜不惊的语气里,终于增加了一分不可议的绪。 “泽地、树洞、山腰、草甸,甚至是湖心……无论身处何地,我都能经常看见,净玄师父正在『迷』路。” 这几来,他离群索居,尽量出在最荒僻、最稀少人烟的那些地方。 只是有一个现象,实在令他百不得其解。 那就是,这位净玄师父——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为她宛如一颗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野萝卜那样,有坑的地方就有她。 不管他隐匿在哪个凄清少人的天涯海角,都会时不时地看见这位净玄师父,一边『迷』路,一边自由自在地撒丫子奔跑。 及此处,哪怕隔着层层叠叠的布条,哪怕眼睛上还罩着一层隔绝视线的白纱,但言落月还是觉,自己看清了巫身上散发出来的,深深的茫然。 言落月:“……” 要不是知道沈净玄自己也说不清,言落月真心晃着净玄的肩膀问问:你这些,都『迷』路到地方去了啊? 另外,净玄『迷』路已经够神奇了。 巫你分明不『迷』路,还时不时能碰上她……你又是因为原因,才会漂流在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啊??? 话题中心,正在被两人热烈腹诽的沈净玄偏过头来,沉静的气质中,带着一丝隐隐的错愕。 “嗯?”她语气里略带一抹遮掩得很好的讶异,“贫尼『迷』过路吗?” 言落月:“……” 巫:“……” 完蛋了,放弃吧,师父已经没救了。 ——————————— 人轮流守夜,度过了一个有点漫长的夜晚。 不过,虽说上是轮流守夜,但在巫负责守夜之前,沈净玄和言落月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交替着保持清醒,把这段时间拨了过去。 不知巫是否察觉到她的防备,但他始终也没有说。 言落月醒着的时候,用长长的睫『毛』盖下做遮掩。 她从眼皮的缝隙里看过去,只见巫坐在火堆旁,全程背对着她的方向。 巫一直很安静地坐着,既不像沈净玄那样会默默念诵经文,也不像言落月一样,会无聊地用树枝拨动火焰。 他的态来就介于儿童和少之间,在那种团成一个半球的坐姿下,身形瞬间就缩水了一大截。 显得愈发伶仃无助,好像当真是一只正在孤独流浪中的木乃伊。 当晚是个平安夜,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等到第二天凌晨,浅紫『色』的旋涡再次浮现于天幕,整顿完毕的人再次上路。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窝居”已被魔族废弃久,他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活着的魔物。 最多只碰上过两次魔界特有植物,都是不带攻击『性』的那种。它都由巫发现,单独指出来,给言落月和沈净玄做了介绍。 又前行了一段,言落月忽然望见远处有一片桃花林。 诗句有言:人间四月芳菲尽。 深秋时分还能盛开的桃花,自然非常奇怪。 再加上他这一路走来,完全是“缘涡行,忘路之远近”,如今一抬头“忽逢桃花林”,可以说是很有《桃花源记》内味儿了。 言落月一边这着,一边下意识拨动了腰间的草编挂坠。 在那只看不出具形状的草编工艺品里,火苗粉粉正安静地呆着。 随着脚步渐渐接近,巫也认出了这片桃花林的真身。 “它是摇幻树。” 传说里,能够摇下金钱的宝树叫做摇钱树,那现实中,能够摇落幻影的植物,自然就被称为摇幻树了。 在辨认出这种植物来历的瞬间,巫非常果断地把头往下一低。 下一秒钟,言落月就知道了他这番反应从何而来。 只见眨眼之间,摇幻树的枝头上的缤纷花朵化虚无,取而代之的,是把树枝都生生压弯的千百尊伏魔金刚像。 言落月目瞪口呆地看着,只见那些伏魔金刚身上,俱都散发出圣洁的金光。 金刚法中生出四只手臂,一手托紫金钵,一手持降魔杵,一手抓股戟,一手握持物刀,雷电宛如龙腾蛟视,环绕佛陀周身,一望即知是百魔不侵的庄严尊贵。 而细观这些伏魔金刚的模样——她全都长着沈净玄的脸。 沈净玄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手腕轻轻一抖,念珠就从手臂滑落至虎口上卡住。 她双手合十,谨慎地倒退半步,将言落月和巫护在身后。 “阿弥陀佛。” 随着沈净玄沉静的念诵,树上幻影又是一变。 只见千百条枝桠上,结出千百个十字路口。 在言落月和沈净玄震撼的目光中,这些十字路口渐渐地合并成一条,并且道路正中还屹立着一个标清了东南西北的方向牌! 言落月:“……” 沈净玄:“……” 这下子,即使不用巫讲解,言落月也能看出来:摇幻树制造的幻影,多半反应了人心中的追求和欲./望。 如果说,净玄的追求是得证大道,以及道路千万条,全都变一条。 那,不知她的追求和欲./望又是? 千分之一秒内,这个念头从言落月的脑海中瞬息闪过。 紧接着,所有人随之看到,树上结出的幻景又发生了变化。 枝头上,先是结出了数不清的灵石和珍惜材料,噼里啪啦地往地下掉,金碧辉煌的富贵闪光几乎晃瞎人的眼。 紧接着,场景一转,又变成了言雨姐姐温柔而安心的笑容。 每根树杈末端,都挑起一个幻象窗口,就好像数不清个电视在时播放。 无数个“言雨”在幻景中信誓旦旦地保证:“妹妹虽然走丢了一夜,但现在回家了就好,放心吧,我一定不揍你。” 啊这……这幻景未免也真实,能反应当前况,过急人之所急了吧? 言落月:“……” 大概是察觉到了言落月脚趾抠地的尴尬,枝头幻景又是一变。 时而是言落月和两个哥哥在课堂『摸』鱼,眼神里写满了跃跃欲试的搞事之心。 时而又是言落月跟沈净玄一起出,这次,沈净玄变成了主动带路那个,而且找方向一找一个准。 再时而,画面又变成了送给言落月草编的江先生。 这一次,江汀白终于编出了一个端正完美的艺术品,师生之间顾而笑,全都忍不住流下了辛酸而动的泪水。 直到最后,摇幻树的幻景,终于在一个画面上定格。 由于这次的幻象实在长长长了,导致他虽然站在十步之外,但迎风招展的幻象,还是递到了紧紧低着头的巫眼前。 “……红缎带?”巫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红头绳?”沈净玄略微不解地念出了物品的称。 他两个都不明白,一条红绸子,为何会成为言落月刻骨铭心的执念? 言落月:“……” 望着“红缎带”上不断闪现的+100000、+100000、+100000字样,言落月都明白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非常不好意地把眼睛埋进手掌里。 “这其实是个误会。” 这真的是个误会。 摇幻树上结出的东西,既不是红缎带,也不是红头绳。 那是言落月梦寐以求的血条啊! 视线一经切断,摇幻树上的千万幻影,当即就消隐无踪,又变成了最初盛放的桃花林模样。 言落月人背过身去,专心致志地听巫开起科普课堂。 虽然目前为止,巫的立场尚不明确,身份也还是个未知数,但他对于魔界物种的了解,是真的入木分、有理有据。 ——虽然因为这一点,让他的立场显得更不明确,身份也更加未知了…… “这片摇幻树林,距离它栽下时,应该尚且不足十之数。” 在巫的讲解里,摇幻树是一种生长得头越长,就越厉害的植物(言落月:听起来跟我有点像)。 举个例子。像是他所见的这片摇幻树林,时摇落成千上万个幻影,虽然看起来特别有排场,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没有谁会真正上当。 而真正枝繁叶茂、岁月悠久的摇幻树,并不会这样外行。 它只会呈现出一个幻影,并且甚至可以挖掘出人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憧憬或渴望。 按照巫的说法,摇幻树林呈现出的影像,只配叫做幻影。 生长不足百的摇幻树,一时间里只能针对一个人编织幻象。 一如刚才,树梢上掉下伏魔金刚时,言雨言干就不见踪影。 等幻影里呈现出江先生和他的草编,摇幻树就不再针对沈净玄,浮现出十字路口的幻象。 但寿命更为悠长的摇幻树,却是能够编织出一场大型幻梦。 所有人在其中看见的、听到的都是一样毫无破绽的场景,直到让人在其中完全『迷』失,它才会『露』出自己狰狞的真实面目。 “……等等,狰狞的真实面目?这是意?” 言落月举手打断了巫的发言。 巫愣了一下:“我刚刚没有说吗?摇幻树是一种食肉植物。” 言落月:“……你没说啊!” 言落月震惊地转过头去。 只见背后的桃花林仍旧如梦似幻,含脉脉地摆动着柔软的枝条,丝毫看不出肉食『性』植物的『性』。 这让言落月飞速联起各种“花朵之所以开得艳丽,是因为泥土下埋着尸”的传说故事。 “它是食肉植物,会缓慢地把猎物绞缠起来,直至困死。”巫急忙补充道,“不过,正因为它自身没有制敌的力量,才会采取用幻术引诱的方式。” 也就是说,哪怕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摇幻树林里逛一圈,这些植物也不能把他怎样。 话虽如此,但在“食肉植物”的标签下,这片绚烂艳美的花林,仍然沾染了一丝难言的危险。 言落月觉,做龟还是以稳重为先,不要主动死为好。 经过商量,人决定,暂时不要进入『迷』幻树林探索。 因为有一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魔族已经从人界退走千之久。但眼前这片摇幻树林,却还不足十。 那,是谁把它种下去的? 即使是旧有的摇幻树随风播下种子,积累月,在此形成一片树林,那也说明了树林的最深处,至少有一棵生长了将近千的摇幻树。 言落月他的目的,仅仅只是要找到这个窝居的出口,还不直接挑战活了好几千的boss。 所以在讨论过后,人一致决定,先探索这个窝居的其他部分。 如果实在找不到出口的线索,那就再来深入这片摇幻树林。 确定目标后,人从摇幻树林前有序撤离。 这个选择看起来非常正确。 因为往摇幻树林的反方向前进一段路后,人终于碰到了除他之外,在窝居中的第一个活人。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修士,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玉『色』儒衫,手里还持着一卷木简状的法器。 在察觉了对面的气息后,双方都选择谨慎前进,过了一会儿才见到彼此的面。 几乎在看见言落月人的一时间,书生便防备『性』地把那卷木简抄在身前。 主要是,他人的组合就很奇怪。 轻的尼姑、还不足以称少女的姑娘,还有一个身高介于她之间的绷带怪人。 以人类贫瘠的象力,确实很难出他是怎组队的。 最让人防备的,大概就是巫了。 在旁人眼中,他打扮得奇奇怪怪,浑身上下缠得密不透风,甚至看起来颇有几分湘西赶尸的神秘背景。 ——当然,巫肯定不是赶尸人出身,他看起来更像是被赶的那个。 “敢问……” 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采取了最直白、最令人放心、答案最不容易引起误会的说辞。 他大胆问道:“敢问几位道友,到底是不是人啊?” 这个提问方式,谁听了不会夸他一句高商。 巫:“……” 沈净玄:“贫尼正是。” 言落月:“……不好意,不是呢。” 她是个龟妖啦。 书生:“!!!” 经过一番坦率交谈,双方深入地交换了意见,勉强达成了共识。 终于,书生犹犹豫豫地和他汇合到了一起。 言落月放眼打量,只见书生发髻用一根木簪束起,腕上带着一只打磨光滑的木镯,脚下踏着两只木屐,颈上一条红线,挂着个雕工精致的木质佛像。 如果不是格外钟爱木制品,来就是跟江先生一样清贫。 “在下吴春辉。”书生彬彬有礼地人做了个自我介绍。 “今日来只是照例在周边搜索,没到又有道友误入此地……请位跟我来吧,路上容在下详叙细。” 比于还在探索未知地图的言落月人,对于这片窝居,吴春辉显然驾轻就熟。 关于在哪里直走、哪里转弯、哪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可以当做路标,他都特意为言落月等人指了出来。 在路上,伴随着吴春辉的叙述,言落月人也渐渐梳理清了他的故事。 按照吴春辉的描述,他和其他误入此地的修士一起,在窝居里共设立了一处聚居地。 聚居地的所有修士里,吴春辉和他的妻子是最早误入这片奇怪空间的。 至今为止,他被困在此地,已有四个月之久。 这段时日里,吴春辉和妻子积极探索周边环境,几乎走遍了奇异空间的每个角落,陆陆续续又遇上十多个误入此地的修士。 于是他齐心协力,共在安全之处建立了一片和平之地。 大概做成这件事让他很有成就,吴春辉滔滔不绝地给人介绍。 “因为大家都是炼气修士,不能断了五谷饮食。我几番尝试后,发现地下有一种神似头颅的植物块茎可以食用。” ……等等,听描述,那不就是人果吗? 言落月的表有点变形。 第一个慧眼看破它其实是种食物的人,究竟怀抱着怎样发人深省的路? 吴春辉又自豪地介绍道:“我还劈了一些无害的树木当做柴火,除此之外,也用木头制造了桌椅、床铺、打磨了一些日常用件。” 至于为日常用品都要手工打造,而不提前放进储物袋里备好? 咳,这不是囊中羞涩,一直买不起储物袋吗? 言落月:“……” 言落月越听,越觉得这个吴春辉从手工爱好,到贫穷程度,都跟江先生莫神似。 若说两者间有区别,大概就是在实力上,吴春辉要菜上很多。 吴春辉将聚居地的生活描述得欣欣向荣,一团和气。 脾气最为耿直的沈净玄听了,不由得点点头。 “常言道,众人拾柴火焰高。施主如此乐观能为,最后的结果必然不负众托。” 听见师父夸赞自己,书生不好意地低头笑了笑。 他的手不自觉地触碰上颈间悬挂的佛像,指尖来回摩挲,眉目间的神『色』,也无声无息地柔软下来。 有个讲究叫做“男戴观音女戴佛”。 吴春辉一个文生,项间却佩戴着一个佛像,料来多半是由爱妻转赠。 很是珍惜地将木佛像虚拢在掌心握了握,吴春辉笑着开口。 “其实我刚落到这片神秘空间中时,远没有此时这样淡定自若。我踏遍自己能找寻的每一处角落,也不曾遇见一位道友,幸好夫人不离不弃,始终陪伴着我。” 一提起自己的道侣,吴春辉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缠绵下去,原清秀的轮廓越发显得缱绻柔和。 吴春辉唇角含笑道:“这里虽然荒凉无人,我却和她度过了一段今生难忘的美好时光……也正是这次奇妙的经历,让她怀上了我的孩儿。” 听到这里,言落月动先是一顿,然后飞快地眨起了眼睛。 等一下,打住!不要再喂狗粮了! 我个人里面,一个是出家人,一个是龟龟,还有一个虽然身份不明,但也多半未成。 你现在谈论的话题,也是我可以不花钱就可以听的吗? 吴春辉张了张口,还再说,忽然意识到,临一脚踩了急刹车。 “咳……抱歉,我有些忘形了。我夫人如今身怀六甲,我总是不自觉地念着她。” “无妨。”沈净玄平静地说道,“无缘大慈,大悲。夫妻异形,正是我佛推崇的正道。” 言落月往左边看看,觉尼姑多半没听出吴春辉话里的车尾气味儿。 巫也点点头:“夫妻恩爱百合,这是好事。” 他虽然说着温暖的话,但口吻一听就是在毫无地背书。 鉴于木乃伊连“巫”字里的两个“人”都会形容成“两个杈杈”…… 言落月非常怀疑,这个说法大概是他从某书里原封不动抄下来的,根就没理解过其中含。 嗯,好吧。听起来,巫也没往不正直的地方过。 言落月自我反省了一下:不和谐的竟是她自己。 一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吴春辉口中的“聚居地”。 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被困于此的修士,自发用木头制了桌椅。 一进聚居地里,人先看到四五张桌子,十来条长板凳。 凳子上随意坐着十来个修士,五一桌,正热火朝天地说着。 这种粗糙亲切的桌椅制式,倒让言落月起月明集上的各种吃摊子来。 一到月明集,言落月便愈发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不由得肩膀放松,微微一笑。 恰好还有一张桌子是空的,吴春辉便邀人上前坐下。 至于他自己,则先进入一处挂了帘子的石洞,去寻他的妻子。 随着吴春辉的身影离开,在场的气氛骤然一静。 不止言落月他在暗自打量聚居地里的修士,这个聚居地里的修士也在打量言落月他。 过了一会儿,似乎看他的,弱的弱,轻的轻,光头的光头,都不具备威胁,大家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有人主动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他长着一张言落月看着觉得有点面善的脸,没准曾经在哪里遇见过。 “嘿,你也是一脚踩空,掉进来的?” 来者一边问着,一边警惕地往巫脸上多看了一眼。 面对外人的应对策略,人早在路上就商量好了。 这也是为从遇见吴春辉开始,言落月和巫都很少接话,只有沈净玄跟他一问一答。 言落月动用自己丰富的编写人设经验,给人每人安排了一个剧。 其中,沈净玄的人设,是人美心善、明快爽直的尼姑。 她初出茅庐,经验浅薄,既没有徒手薅掉过采花贼,也没有哒哒哒哒哒地干./死过一头魔物。 ——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会无缘无故,喊打喊杀。更不可能又是问候对手老祖,又是嘲讽魔物他妈。 她只是个好心捡到两个孩子,要送娃娃回家的尼姑罢辽。 至于巫,他是个天生身患怪病的可怜孩子,不能晒到日光。 因为这奇怪疾病的缘故,他沉默寡言,不善人交流,八棍子也打不出一声噗。 ——别杠魔界里根没有日光。杠就是紫外线也算日光。 至于言落月,她当然就是个平平无奇,笑容甜甜的妖族姑娘啦。 面对陌生修士的问题,言落月羞涩一笑,巫默然不语。 唯有沈净玄捻动佛珠,慈悲地垂下眉目:“阿弥陀佛,正是如此。贫尼路遇两位施主,如今心愿,只有送他两个回老家而已。” 对面的修士就呸了一口:“唉,这鬼地方。” 又转头赞美沈净玄:“法师当真有大慈悲。” 沈净玄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如炬:“贫尼方才听吴道友提到,你已经探遍这处空间,那为何施主还会被困在此地?难道这里就没有出口吗?”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半侧过身子,正好面向巫和这个修士中间。 不熟悉的人可能以为,沈净玄是出家人,言谈举止都讲究礼节。 就像讲究礼节的和尚和女施主说话,多半会微微侧开半面一样,沈净玄也侧开了那位男『性』修士。 只有言落月知道,根不是那回事。 尼姑转身的目的,不是为了避开男修,而是为了朝向巫。 但凡男修给出“这鬼地方根没有出口”,或者“我来的地方就是出口”之类的答案,跟巫给出的科普发生冲突…… 那,沈净玄怕不是当场就要把巫的脑袋打飞。 沈净玄:别以为行一段路后,我就会放松警惕。可靠的尼姑,关键时刻总会记得你最初的可疑。 笑死,净玄的暴躁人设,真是从未崩过。 幸而这男修愣了一下,很快就抓抓头发。 “确实是有个出口的,但我走不到那啊。” 很好,就是这句话,保住了巫的脑袋。 沈净玄扬眉:“施主,此话怎讲?” 修士叹了口气,遥遥地向他刚刚离开的那片摇幻花林做了个手势。 “实不瞒,我选中此处为聚居地,并不是偶然。早有离开此地的前辈修士给我留下寄语,一来指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则是指出脱离的方法。” “但前辈指出的脱身之处,正在那片极其诡异难走的花林里。” “我也曾组织人手探索过几次,最后非但无功而返,而且甚至还失去了几位道友的行踪。” 讲到此处,修士也是心酸难辨,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别无他法,只好选择在此停留一阵,慢慢打算——然而吴道友的妻子已经快要临盆,只怕难以再等,我也是左右为难啊。” 修士说得很动,也很无奈。 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言落月人却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巫虽然双目遮在白纱之下,但也心有灵犀地用手指在桌上一划。 按照吴春辉所说,他是四个月前误入此地,而他妻子的腹中孩儿,也是在这期间怀上的。 但怎一转眼,这位吴夫人就临近分娩了? 修士介绍况的时候,人的眼睛也没闲着。 他左看右看,把这片聚居地的环境和人员尽收眼底。 修士交流了几句,就被招呼了回去,言落月他并未挽留。 等这位大哥坐回人堆里,指着他的方向和其他人分享着时,个人努力地彼此凑近了一点。 “我先问一个问题。”言落月声说道,“咱个,是不是都去过月明集?” 她的答案自然为“是”,沈净玄也跟言落月一起去过。 至于巫,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去过。” “很好,我原有个猜,现在它已经被证实一步了。” 言落月吐出一口气,手指微妙地朝某个方向偏了一下:“这个,是我的第二个问题。” 沈净玄拨动佛珠:“贫尼觉,落月说的,和我所的是一句话。” 人之中,有两个人都故意吊足了胃口。 只有巫是个老实孩子,未曾故弄玄虚,就直白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距离他最远的那张桌子。 巫:“为这里会有个女孩?” 被巫抢了台词,沈净玄摇摇头,深显佛不急不躁的平和风范。 沈净玄:“为这个女孩,长得这像落月时候?” 言落月左右看看,发觉队友已经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占据了提问位,只给她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为这个女孩,要打扮成这个样子?” 要知道,关于这个问题,言落月从一发现这个女孩起,就很好奇了。 因为这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大、容貌和言落月幼时极其肖似的姑娘,打扮得实在离谱了! 她脑袋上带着两个雪白的绒球发饰,这无可厚非。 她左右手腕上,各自绕着一圈雪白的狐绒腕带做装饰——这样的萌物,也属于个人穿衣风格。 但这姑娘浑身上下,都裹在『毛』茸茸、白乎乎、圆滚滚的狐裘里面,就实在让言落月无法理解了。 这才刚到秋天呢,哪个家长这二百五,给孩子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皮草啊?! 仔细一看,这女孩的气质居然比沈净玄这个佛弟子还要圣洁数倍,面孔更是莹莹生光,她一笑起来,就像是一轮对人间洒下柔辉的月亮。 “——现在,我有第个问题了。” 言落月笑盈盈地转向巫,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手撑起下巴。 “谢谢你之前给我讲解摇幻树的特『性』——所以说,在我的时候,咱是不是曾经见过?” 生长千之久的摇幻树,可以呈现出时将众人拉入其中的幻景,也可以编织出人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憧憬和向往。 不是言落月自恋或自夸。 但她好像真的猜出来,巫究竟是谁了。 “……” 端坐在凳子上的巫,不自然地弹动了一下。 他回忆了一遍刚刚发生的对话,忽然通了某个关节。 后悔失言般,巫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第44章 三合一【含感谢16万、16万…… 小巫把兜帽拉起, 往下扯了扯,盖住大半面孔。又觉得还不够,继续向下拽了拽, 仿佛要连睛也一块遮住。 斗篷布料经发出不祥的呲呲声, 言落月好心提醒他:“快撕破了哦。” “……” 小巫陷入了沉默。 他虽然仍然稳坐原地,姿态八方不动, 但在感觉上明显有点慌。 不是惊惧, 也不是害怕, 只是薄薄的真相几乎要被挑破之前, 油然而生的一种捂脸冲动。 可他早经在脸上缠满布条, 言落月也来没有见他化为形的面容。 即使用捂住了,也不是和现在一样。 假如她真能隔着绷带和斗篷认出他来, 采取双捂脸的方式,似乎除了让他更像水獭之外别无用处。 更何况…… 更何况, 也许他并不是想象般不求回报。 也许, 他卑劣而不知足地渴望能被恩认出。 小巫紧绷绷僵在原地的模样,让不断联想起冬天冻成一根的蛇棍棍。 言落月一个心软, 几乎要说“算了算了,放心吧, 我没有猜到你是谁。”。 哎呀,可她要是这么说了, 小巫不难得连绷带条条都蔫吧下去吧。 就在这气氛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石洞洞口,吴春辉掀开帘子, 小心扶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身穿一袭清丽的白裙,容貌柔美可,却袭然带着几分病『色』。让不由感慨, 真是好一位病西施。 难怪吴春辉对她如此小心翼翼,在是这女子的气质极其独特,让见了就不由得生出爱怜之意。 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起来经怀胎七八月之久,大概很快就要临产分娩。 当吴春辉和这女子相视而笑时,当真一对仙眷侣,任谁了都要夸一句伉俪情深。 但不知是言落月疑心生暗鬼,还是对方的段一时疏拙。 在某个转瞬即逝的眨之间,言落月清晰地见,女子的肚皮下,有某种章鱼触般的东西正在翻涌滚动。 修士们纷纷笑起来,和这女子打招呼。 “嫂子来了。” “嫂子今天可还好?” “嫂嫂快要分娩了,还是少做走动,有什么事让我们来就好。” 女子低头,掩去脸上疲惫的病『色』,温柔一笑,挨个回答了大家的问候。 “嗯,出来了。” “今日很好,身上也适宜。” “没关系的,我也出来透透气,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大家。” 她一面走一面和众说话,很快就走到了一口由石头擂起的大灶附近。 不等女子弯腰,吴春辉就先一步替她掀开了石锅。 当即,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锅里炖煮着满满一锅红红白白,仿佛把脑袋切碎了下锅似的东西。 言落月:“……” 这群还真的在煮情果吃啊。 女子伸长汤勺搅拌两下,欣慰点头道:“火候到了。” 说罢,也不用她动,吴春辉就殷勤地捞起锅的汤汤水水,连着煮熟的情果肉一起,依次盛到碗,招呼大家各自来取。 这其,由于言落月三初来乍到,还享受着新福利。 他们的汤碗,是吴春辉亲自端到面前的。 “我几位小道友也是炼气修士,没有辟谷。之前走了许久,怕是饿了。来,吃吧。” 见言落月表情一言难尽地向汤碗,吴春辉了然地笑了起来。 “是不是卖相不好?但味道却不错的。我还以为你们知道,这种植物块茎可以吃呢。” 吴春辉殷勤劝道:“这根茎本就滋味增浓,我家夫的艺更是锦上添花。这样美味的佳肴,要是等凉了,就可惜了。” 任他吹得天花『乱』坠,言落月三眉微沉,丝毫没有动作。 没错,情果乃是这片窝居的特产。 吴春辉等吃空了储物袋的干粮,自然要在本地搜罗一些能吃的东西。 这个程合情合理,逻辑严密。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们前摆着的这只碗,当真是情果汤吗? 三不肯动筷的原因,不止因为碗马赛克恐怖的卖相,更因为他们心存有疑虑。 吴春辉出这一点,精光一闪。 书生真诚地笑着,一边跟他们聊天谈笑,一边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碗汤水喝了。 在他喝汤的瞬间,言落月忍不住开口替他配音: “……这喝汤,多是一件美逝啊。” “哈哈哈,小言姑娘说得对,这样深秋的天气里,喝完热汤岂不美哉。” 一碗汤水下肚,吴春辉连脸上都蒸出几分热气,原本白皙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血『色』。 他拿起自己的碗,回头一:“在不好意思,内子在叫我了,抱歉,暂时离开一儿。” 说罢,吴春辉坦坦『荡』『荡』地走了,一点没有监视或『逼』迫三喝汤的意思。 反倒是其他桌上的修士,一边喝汤,一边时不时地朝他们瞟来几。 风偶尔也传来一些字句,大多是些“赌不赌”、“他们敢喝”、“我时也一样”、“确卖相不佳”……之类的内容。 这些窃窃私语和暗打量,无声地围着三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包围如影随形,如芒刺在背。 三个围坐在八仙桌前,面前各自摆着一碗热汤。 言落月微微战术后仰,沈净玄闭目默默诵经。 两的姿态都可谓非常诚。 忽然,小巫端起他面前的汤碗,很快便仰头一饮而尽。 他喝起汤来也和吃东西一样快,与其说是在咀嚼,不如说是在吞食。 汤底喝干,小巫闪电般出,眨间就跟言落月对换了汤碗。 只空『荡』『荡』的汤碗刚一摆在言落月面前,言落月立刻就感觉到,股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关注,一下子消隐殆尽。 不待言落月开口,小巫睛都不眨一下,又低头喝了几口热汤。 直到言落月匆忙叫停,他这才把汤面矮了一截的碗,跟沈净玄一口没动的汤碗交换。 这一下,沈净玄身上的关注度,也褪去了三分之一。 不由让感慨,对方还挺好糊弄的。 只是有个小小的『插』曲,令不得不注意。 沈净玄低头,了自己略少了部分内容物的汤碗,又了言落月被喝空的碗底。 都说我佛一视同仁。 但贫尼怎么感觉,你在搞特殊化? 小巫一言不发,当场干了一碗半的汤水,得言落月有点担心。 言落月小声问道:“这汤没问题吗?” 她还想着慢慢周旋呢,小巫怎么这么莽,一上来就直接喝了啊。 小巫摇摇头:“没事的,有毒。” 言落月:“???” 啊,你说什么? ……你这个语法模式,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小巫毫不掩饰地笑了一下,接上自己的上半句话,像是一记慢半拍的回音。 他很安地说道:“——既然有毒,我就放心了。” 这一碗汤里下的毒,经足够他探出对方的老底。 和他自身具备的毒相比,小小几朵摇幻花,着不值一提。 下一刻,小巫慢条斯理地解开右上缠绕的布条。 他当真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各种颜『色』的绷带一圈圈解下来,握在里足足有一大把。 而在这些缠裹的布条最里面,他甚至还贴身戴着一只皮制套。 左正抓着一把理好了顺序的布带,小巫低头,咬住皮套的指尖,顺势把右脱了出来。 他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走上前去。 不等吴春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苍白的掌就不由分说地先一步握住了吴春辉的腕。 小巫客气而平缓地打了个招呼:“道友好。” “……什、什么?!” 他们相接触的部位起,不祥而污浊的大片黑『色』暗纹,正沿着吴春辉的血管,一路往上蔓延开来。 这一记致命的握干脆又利落,超乎在场所有预计。 就连被施毒的对象本,也是呆了一瞬才反应来,喉咙里溢出一长串剧痛之下的暴喝。 “——啊啊啊啊啊!” 遮的幻象,『潮』水般地褪去了。 书生的声音一改先前的温润客气,转变成一种砂纸般粗糙的底『色』。 相应的,吴春辉文秀俊美的脸庞上,有一半开始逐渐呈现出木头般粗糙的纹理。 而他头顶的木簪、腕上的木镯、颈项间的木佛,乃至双足下的木屐,全都转化为密密麻麻,刺入皮肤之下的树木根系。 须臾之间,快得甚至来不及呼吸眨,吴春辉的整具躯体,便化作了半边木化,半边血肉的形象。 沈净玄略吸一口气,当场认出吴春辉目前所处的状态。 小尼姑的声音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魔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伏魔之战,些被魔物引诱、被魔物御使、被魔物收买的修士,曾经将戕害的刀剑对准他们的同胞。 此以后,这类存在,一律被称为为魔伥。 吴春辉下的状态,很明显就是被这棵树魔所御使。 在吴春辉身后,仍然站着他的“妻子”。 当然,如果他执意要把一棵通体覆盖着白花的大树当做妻子,言落月也只能感慨他在择偶光上的奇。 另外,言落月终于知道,“吴夫”肚子里,些触般游动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大树根部的一个巨大树瘤,由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枝条和根系组成。 其大半部分,只剩下焦枯的截面,另外的一小部分,则牵系在吴春辉的皮肉之下。 望着摇幻树瘤上的漆黑灼面,小巫笃地说道:“你受伤了。” 除了枝干上枯脆焦干的截面之外,在这棵古树树身上,也残留着大片大片的陈战斗痕迹。 尽管经去很久,但被剥落的树皮至今仍未恢复,深绿『色』的树汁像淌不干的鲜血一样,断断续续地树疤下涌出。 难怪这棵『迷』幻术没有将错就错地编写它的幻境。 又难怪这棵『迷』幻术要引诱一个吴春辉,来做它的魔伥。 在重伤的前提下,摇幻树只能精心规划,争取用更小的价捕猎食物。 刚刚呈现出的其乐融融聚居地,眨间便不复存在。 除了一个吴春辉外,其余皆是幻景。 好比原本围坐在此,一同喝汤的其他修士们。 他们像是云烟般散去,没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枝条划破空气,把风声抽得嗖嗖作响,宛如一声嘲讽的冷笑。 言落月等转头望去,只见四下里荒凉无,锅灶俱消。 只有无数虬结的粗壮树干,隐隐圈成桌椅模样,呈包围之势把他们环在当。 至于汤碗,确也有。 只是碗里盛放的并不是热腾腾的情果汤,而是一把随意撕下的鲜花绿叶子。 刚刚吴春辉明里暗里,想要他们吃下的,便是这种东西。 这是摇幻树的花和叶。 言落月猜测,如果不是小巫抵抗能力惊,他们一旦服用下这剂土特产,最好的结局大概也是变成吴春辉个样子。 因为在翻起的泥土表层下,还能见几具被树枝缠绕而死的的白骨。 大概,他们都是误入此地的前辈修士。 在三对面,吴春辉经忍痛斩下自己一条臂。 他的躯体肤质虽然极近木质,但砍断的时候,仍然流出了鲜艳的血『色』,脸上也浮现出狰狞的痛苦表情。 吴春辉愤恨地着三,仿佛和他们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你们——”吴春辉声音嘶哑,腔调缓慢,经染上了一丝鲜明的木本植物特征,“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到达聚居地开始——不,我们遇到你开始,我们就有所怀疑了。” 吴春辉一怔,木木地问道:“什么、意思?” 言落月冷笑道:“意思就是,片安置在相反方向上的摇幻花林很可疑。” 在小巫的科普,这一片摇幻花林生长时间不足三十。 既然如此,在它们上面,一有一棵头更为古老的大摇幻树。 这棵树,或者是在密林里面,经累月,聚集成林。 或者就是在其他地方,有把摇幻花林的枝条扦『插』来,制造了一片林子。 说到这里,言落月竖起了一根指:“如果真有制作了这片林子,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般的修士,是不像他们一样,如此清楚摇幻树特的。 他们只觉得,这片林子一就邪门。 只要不是言干种行动力快思考力的类型,一般都对片花林望而生畏,主动前往其他地方探索。 而这,就了吴春辉的圈套。 “你早在附近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着‘接应’来客,把他们带到聚居地。” 说到聚居地,言落月又想摇头了。 一开始时,她对吴春辉和对小巫的防备心是平等的。 但自到了聚居地后,一者的可疑程度不断暴涨。 另一者则迅速进入安全线内,变成可以信任的队友。 对此,吴春辉真该好好反省下自己。 吴春辉表情麻木地呆滞了一儿,忽然想起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我不该、我不该说我、来此只有四个月,对吧?” “和没关系。” 沈净玄脾气直,压根不想给魔伥解疑答『惑』,不耐烦地当场怼了回去。 来此四个月,在这儿怀上孩子,但老婆却腹圆如鼓,马上临盆。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要么吴春辉立刻改口,表明自己的爱妻是个只需怀孕四个月的狗妖或小熊猫妖。 要么然,他就得承认,自己以非常青翠的状态,度了生最美好的一段蜜月。 但引发言落月怀疑的原因,不是这个。 主要是这个聚居地——它起来,怎么这么像是月明集的茶摊啊? 前面小巫也说,古老摇幻树的特之一,就是能令多同时陷入一个幻境。 吴春辉和摇幻树合作多,法经驾轻就熟。 摇幻树熟练地三记忆里,挖掘让他们感觉熟悉轻松的场景,编织成一个幻境。 但这反而引起了言落月的注意。 这继而引发了言落月的新一轮思考: 如果说,她和净玄对月明集感到熟悉,这情有可原。 但小巫难道也去月明集吗? 如果小巫是魔物,他肯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月明集上。 不然当场就成为新鲜材料,以二十枚灵珠一斤的价格被抛售。 但如果他是或者妖族…… 就在这时,个作为聚集地背景板之一的粉雕玉琢小女孩,忽然出现在言落月前。 来,让我们再回忆一下,小巫是怎么描述摇幻树特的。 ——“生长千之久的摇幻树,可以编织出们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憧憬和向往”。 这时再个小女孩。 她长得和幼时的言落月极其相似。 她的面容闪亮得像是洒下柔辉的月亮。 因为,在构建这个幻象的心,个恩小女孩就是这样璀璨地发着光。 还有她整个,几乎都埋在又软又绒的白『毛』『毛』里…… 这些元素加在一起,她立刻就想到了小巫的身份是谁! 言落月转向小巫,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问他: “难道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就是一堆雪绒球的集合体吗?” 小巫紧紧地埋着头,嘴唇紧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耳朵上包裹的布条颜『色』较浅,白布之下,隐隐透『露』出两只羞得血红的耳朵尖尖。 她……她不是雪绒球。 个珍藏在记忆深处,闪烁着光芒的小女孩,她集了他对于澄净、光明、温暖、快乐的所有向往。 吴春辉的珠,十分缓慢地转动了一圈。 他喃喃自语道:“该死、该死,我们、是因为、熟练了、才『露』馅……?” “就算你们吸取教训,布置了近乎完美的开场,这也没用。”言落月摇摇头,对他打了一个暂停的势。 “这片空间里,没有任何魔物,只有许多魔植——你不觉得奇怪吗?” 吴春辉:“我、我……” “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 不想他继续艰难地慢吞吞说话,言落月直接打断。 “小巫提出,这里可能有一棵千树龄的摇幻树开始,我就经有所猜测——些带着血肉的活物,大概经被摇幻树捕食吞吃。” “至于这片窝居的出口,当然不像幻影里说的样,藏在摇幻树林里。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它应该就在这棵老树的背后,你我说得对吗?” 什么“经有前辈出去”,什么“出口在片树林里”,这些都是谎言。 它们的目的,不为了把旅留在这片似安谧的聚居地。 只要多留半盏茶,吴春辉就端出碗“汤”。 再多留一炷香,摇幻树的枝干,就能在无知无觉间缠上旅的脚。 哪怕旅察觉异样,飞快逃跑,老树也不着急。 因为出口就在这里,猎物总要回来的。 这处窝居,早不是魔物们的栖息地,而是成为这棵摇幻古木的捕食场。 “——不要、再和、他们、说下去了。” 吴春辉的背后,棵貌若“白衣女子”的老树忽然开口。 吴春辉的嗓音就像是狠狠被砂纸打磨,让联想起粗糙的老树皮,了就令难受。 然而“女子”的声音,居然还能更上一层楼。 像是轰隆隆的闷雷在内部爆开,也像是积攒了一百的痰音未倾吐,以至于在内部板结成块。 然而吴春辉一见老树的声音,当即『露』出一种极度痴『迷』的『色』。 老树慢慢地说道:“杀了、他们。” “如果、杀不了、他们。就赶走、他们。他们、总、回来的。” 对于一棵存活了千的古树来说,这些哪怕在外流『荡』三五载,仿佛也只是一眨的光阴。 只要他们还想出去,他们就总回来。 毕竟,魔界的窝居里,灵气稀少,也没有各种丹『药』能吃。 误入此地的修士,修为数不得寸进。 倘若他们最终不想变成野,还想存留最后一丝尊严,就只有主动归来,引颈就戮,饮鸩止渴。 这个思路,不能说是不正确。 特别考虑到答题的还是一棵树,长着木头脑袋,总不好对它严格要求。 但这里面涉及到两个小小的问题。 第一个是…… 言落月:巧了不是,我是越活越强的类型。 第二个则是…… 小巫:其,我也越活越有毒…… 幸好,这两都希望能尽快离开,并不打算跟古树比比谁能活得长。 不然即使是活了上千之久的古树,也多半在临死前,发出一声百思不得其解的哀鸣: ——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吴春辉老树的指示,合身朝三的方向扑来。 与此同时,三同时做出反应。 沈净玄一马当先,拦在两小只的前面。 言落月足落如电,以丝毫不符合龟族天的速度,刺溜一下钻到沈净玄背后。 至于小巫,他毅然地往前踏了一步,站位隐隐和沈净玄形成一个犄角,共同将言落月挡在身后。 回忆起之前两番联的经历,沈净玄提醒言落月。 “落月,你把璎珞给我。” 言落月默默捂了捂脸:“个现在不能用啦,净玄你先用这个吧。” 一边说着,言落月一边储物袋里取出木簪,把小明的蓄水池递了去。 要知道,璎珞项圈,也就是“我和马○平分资产千亿”的作用,是双方等比例减血。 而言落月目前的生命值数目是,10000点。 她再也没法像前样,只要割破指头,血量就能迅速下滑百分之三十了。 现在的言落月,想要血量下滑百分之三十,怕不是要口吞刀,脚踩剑,再来一套胸口碎大石。 言落月心清楚:自己目前的生命值,正处在一个没有特别丰厚,也没有岌岌可危的庸状态下。 这让她短时间内,既无法成为一个攻坚,也不能变成一个龟形盾。 古树这样的对,一就是boss级。 目前言落月在团队最好的位置,就是做好自我保护,服指挥不添『乱』。 木簪还没有递出,就经先被一只缠满绷带的取走。 在到只平平无奇,却又记忆入骨的簪子时,小巫的动作比脑子还快,宛如言干附体。 只是千分之一呼吸的时间,小明的蓄水池就被他抢先拿在了里。 “……诶?” 直到残留着一丝体温的木簪握进掌心,小巫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本能快思考,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 小巫第二次懊悔地咬紧舌尖,原本字正腔圆的生涩语调,甚至都开始结巴起来。 “我……我不是……” 绷带之下,他的耳朵尖又一次涌起血『色』。 言落月只是错愕地轻咦了一声,很快就对小巫笑了起来。 “你要用也可以啊。对着棵树用,只要先……” “我知道。”小巫点点头,扯着兜帽转身去。 哪怕隔着一层白纱,他此时也不好意思去她的睛。 小巫强调道:“我一拿到,就知道它该怎么用了。” ……也对哦。 言落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小明的蓄水池”[逢战斗状态,五分钟内必减总生命值10]这条属,还是因为奇遇了小蛇才开发的呢。 不一提到最初的小蛇…… 碧绿莹润的鳞片,凉爽丝滑的感,好像又浮现在言落月心间。 下意识地,言落月圈了圈自己空无一物的腕。 走只有片刻,因为战斗很快打响。 可能因为既忌惮小巫,又轻视言落月的缘故,吴春辉最终挑了沈净玄作为他的对。 他好像真以为沈净玄是个天真纯洁,割肉喂鹰的善良出家,甚至还在一本正经地跟沈净玄辩经。 这奇的场景,得言落月目瞪口呆。 吴春辉早麻木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痛苦之『色』。 “大师、何不,悲悯我?” 吴春辉道:“你是、佛门。我说,佛门、最讲究今生来世,因果报应。你殊不知,是他们、上一世、害我,我是、他们今生报应、矣?” 这结巴嘴里说出的话,沈净玄是一个字都没。 小尼姑抡起拳头,皮肤上闪金光。 高速运作的拳头,甚至在空气摩擦出一丝热意。 只要接触到敌的一片衣角,瞬间就可以转化为一串“哒哒哒哒哒哒”的暴击! 拳风只差一寸就要扑上面颊,吴春辉一下子吓得不结巴了。 他非常流畅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小尼姑,出家要以慈悲为怀!我若作恶,来世自然有我的报应啊!” 沈净玄当场抡起大慈大悲的拳头,爆了一句大慈大悲的粗。 “贫尼慈悲你八辈子祖宗!” “魔伥不必等来世了,贫尼便是你今生的报应!” 今日,她沈净玄的这套伏魔金刚拳,打出得正是一股“我即报应,报应即我”的大开大合胸臆! 与此同时,树枝分成两股,闪电般同时朝言落月和沈净玄袭去。 投向言落月的股树枝,尖锐粗壮,若是戳一下,当即穿胸而,不留活口。 而缠向沈净玄的股树枝,则来自于摇幻树树瘤处,未曾被烧焦的根系。 显然,它是了沈净玄的潜质,想要控制沈净玄成为新的魔伥。 电光石火间,小巫蓦地用左拉住言落月,把她往自己身后一甩。 与此同时,他近乎蛮横地一把撕开了自己袒『露』在空气的右腕。 绷带覆面,没得清小巫此时的表情。 他如今的心绪如何,唯有动作能透『露』出些许端倪。 他像是丝毫也不吝惜自己的鲜血样,撕裂了自己腕皮肉后,就任由血滴大颗大颗地泼洒在附近的枝干上、大地上。 血『液』沾上枝干,干枯的木头当即涌现出一股黑烟。 老树不像吴春辉样发出嚎叫。 但两股分别袭向言落月和沈净玄的枝条,却像是被热水烫伤般剧烈抽动起来。 老树枝条不断挥舞,几次险险带着凌厉的破空风声,划小巫的鼻尖。 然而小巫丝毫不见惧『色』。 他虽然赤空拳,但他的血『液』便是天下间最为无可抵挡的武器。 一般来说,善于用毒的修士,多半都是深晓苟学,笑到最后的老阴比。 然而小巫,他居然反其道行之,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卖血流! 言落月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小巫虽然说起话来规规矩矩,要是不小心做错了事,还害羞的不得了。但他的战斗风格里,居然带着几分不顾一切的狂气。 说不好这狂气究竟是触景而生,还是天如此。 在这种激战关头,小巫仍然稳稳地挡在言落月的身前。 小巫的身影并不高大,只堪堪够把言落月挡在自己的影子下而。 可他的双脚却像是铜铸铁锻一般,股天地同寂的气势,像是宁死也不让开半步。 下一瞬,小巫猛然扯下了自己的斗篷,将整个身躯都暴『露』在外。 他甚至还咄咄『逼』地往前走了两步,仿佛是就想老树有没有这个胆子,把他当胸一下一把戳穿似的。 小巫笑了一下,端庄克制的口吻,却和他的行为正好相反。 他很礼貌地邀请道:“请动吧。” 这举止在堪称冒险。 因为老树还真就……不敢动。 它当占据了窝居出口,坐享送上门的种种肉食。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被迫和此地的另外一只强大魔物战斗了一番。 殊死搏斗以后,老树苟全活命,但也成为了强弩之末。 直到前些,它先是侥幸控制了吴春辉这个魔伥,后来又陆续有类修士送上门来,能力才恢复了些。 然而刚刚,小巫一记简单的握,直接把吴春辉打回原形。 吴春辉至今还以为,他斩断了自己的臂,便斩断了毒素上涌的通道。 但际上…… 随着“啪”地一声低响,小巫和老树之间的战场尚未分出胜负,但连接在吴春辉皮下的所有气生根,全部自发地崩断!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吴春辉毫无心理准备。 这只半半木的怪物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朝老树的方向转头,呆呆道:“夫……你……我……为什么……” 如果在他面前摆上一面镜子,吴春辉便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类的半边脸孔上,经被不祥的黑『色』的纹路占满。 而他化为木质的半边脸孔上,此刻正大片大片地往下剥落着树皮。 他截去胳膊的举止,不可谓不果断。 但无济于事。 因为小巫的毒,并不是么容易对付的东西。 就在一记握的瞬间,剧毒以难以想象的迅捷逆流而上。 毒沿着他腕上气生根拧成的“木镯”,一路反哺进摇幻树的枝条,涌入摇幻树的树身,再经由摇幻树的枝条,重新传输给吴春辉。 在沈净玄惊讶的目光下,吴春辉喉头发出一串艰难的“咯咯”声。 他整个变得越来越肿,越涨越大。 在吴春辉仅剩的只左上,五根指涨满得紫澄澄,像是五根并排的胡萝卜。 木屑开花般在他躯体上不断绽裂,他的皮肤也被撑得越来越薄,像是一个被吹鼓气的羊皮筏子。 言落月只瞪大睛了一秒,立刻联想起气球被打气筒充到临界点的样子。 无需小巫出声提醒,三全都自觉地急速后退。 言落月一边跑路,一边翻找储物袋。 她快速拎出一把郊游大伞,直接扔给沈净玄。 至于言落月自己,还没等她拿出第二把伞,前就骤然一黑。 原来是小巫反抄斗篷,对着言落月当头一罩,像是对待未开业前的牌匾样,把她头到脚蒙了个严严。 紧接着,不断膨胀的吴春辉,终于到达了他的临界点。 伴随着一声“boo——”的闷响,他整个像是天女散花般迸溅开来。 颜『色』可疑的组织『液』像是开了花洒一样,尽情地喷/『射』在这片布满树根的大地上。 同一时间,小巫平静地同老树叙述道:“你的魔伥,炸了。” 炸裂的吴春辉制造出强劲的气流,掀起地面泥土,『露』出密密麻麻上百具森然白骨,还有跟它们紧紧交缠的无数根系。 言落月匆匆扒下罩住自己的斗篷,正好见小巫容地原地蹲下,把簪子『插』/进其的一处根系网。 虽然白纱蒙着他的睛,可当小巫同木簪分别时,股依依不舍的留恋几乎要洋溢出来。 幸而,小巫既具备很高的个素质,又深知克制是一项良好的传统美德。 不然的话,他恐怕要对老树酸溜溜地追加一句:“便宜你了”。 老树本就处于残血状态。 接二连三地被小巫用毒泼,战斗力依次锐减。 相对而言,一根塞进根系的木簪,对它来说,就像是类指甲上留下的一道划痕,不足为提。 所以直到死亡的预兆当头罩下,老树才在临终前的一刻发现端倪。 白『色』的花朵片片凋零,焦枯的枝条噼啪下坠,至于虬结的巨大树干,也被终结于此。 这棵生长繁衍了至少千的古树,在死亡之升腾成彩霞般的幻影,化作了遗留在此世上的最后一个幻境。 幻境是一道火光。 ——天地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抹流金般的火焰。 往前追溯百万,往后开拓百万,世上也再难寻觅这样纯正的、燃烧的金黄。 这火焰铺天盖地,仿佛要焚尽天地似的,能足以洞清宇宙,亦可以烧彻寰宇。 与此同时,一声禽鸟清越的啼鸣在他们头上响起。 言落月甚至顾不上扑面而来的灼热感,仰头望向苍天。 只见在火焰的最央,一只通体发光的金『色』禽鸟被孵化出壳,它的颜『色』明亮得好比阳。 鸟儿有着世上最柔顺的金『色』羽『毛』,还生着三只足。 紧接着,炽烈的火焰被分解成一场宏大的火雨流星。 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流金,成为不可追寻的绝景。 此刻,一股不知何而来的恐惧和悲哀,猛然摄紧了言落月的心。 “——等一下!” “——等一等!” 幻境在火焰坠落之际,戛然而止。 两声阻止同时来自于言落月和小巫。 他们对视一,才发现彼此的胸膛正剧烈起伏,言落月的额头上,甚至激出了一层薄汗。 “不见了。”小巫心有余悸地握了握拳,“只是摇幻树死前编织出的幻境。” 按理来说,摇幻树死前一刻回光返照,挖掘出的应该个大秘密。 或许是心隐藏最深的欲/望、可能是甚至连本都忘记的野心,又或者是百折不挠,上下求索的终极目的。 但小巫把他的传承记忆翻得见底,也没搜索出关于这场火雨的任何印象。 言落月有点不确:“刚刚只鸟是……三足金乌吗?火焰又是什么火?” 长了三只脚的金鸟,应该是三足金乌没错。 但场火雨流星又是怎么回事? 沈净玄不远处走回来。 小尼姑里还握着言落月递给她的大伞,伞面经被腐蚀得窟窿斑斑。 “你们认不出吗,是乌啼之火啊。” .... 第45章 三合一【含感谢17万、17万…… 乌啼之火? 于言落月来说, 这一个完全崭新的名词。 她这辈子虽然胎穿……咳,蛋穿,毕竟年龄还小, 活范围有限, 知识积累也有限。 因此,当沈净玄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乌啼之火”时, 言落月的印象里一片空白。 至于小巫, 他离群索居, 否脱离本世界文盲范围都未可知。 要他了解“乌啼之火”这种进阶课程, 着实有点难为人了。 沈净玄左看看言落月, 右看看小巫。 从两个小呆瓜的反应上,她心领神了一些东西。 “你们没听过那种睡前故事吗?据说世上有样神宝, 连接着我们人、妖、魔界的机,并与天地寿。” 言落月刚听了个开头, 神情就变得有点微妙。 毕竟众所周知, 像这种“世上有宝物,叫做xxx”的开场白, 可以称之为祖传开头。 想想“宝莲灯”、“七个葫芦娃”、“天书神谭”吧。 哪个故事不“从前有一件宝贝,bb”引发的连锁事件? 言落月一听这个开场, 就知道后面的故事里,肯要围绕这件法宝发一些破事儿。 沈净玄猜不到言落月的腹诽, 她还在给两个缺少童年的小朋友讲故事。 “这样神物,一样叫做乌啼之火。足金乌就从这火焰的焰心中孵出来,乌啼之火也因而得名。” “第二样神物, 叫做落月之木。其以十万载为春,十万载为秋,天增岁月, 绵延不尽。” “至于最后一样宝物,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说法。也正因为这样,第样宝物在传言里非常神秘,据说只要得到它,就能实现你的一切心愿。” 讲到这里,沈净玄笑了笑。 她小的时候,就和无数个第一次听见这故事的孩童一样,坚信自己成为第样神宝的主人。 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稚思,真天真可爱。 言落月追问道:“然后呢?” 沈净玄想了想:“千年前,魔族通道封,落月之木也一并封印在魔界里。” “至于乌啼之火——伏魔之战打响之前,乌啼之火作火雨,从天空降下,就此无影踪。至今为止,修真界也不知道当年乌啼之火崩散的原因,只能猜测魔族暗地里了手脚。” 言落月本来都跟小巫排排坐好,拿出分果果的精神,等着听故事。 结果沈净玄言两句就结束了,反倒令她不适应。 “然后呢?”言落月启发道,“净玄,你不出落下了一些其他的内容?” 沈净玄『迷』『惑』:“比如什么?” 言落月畅所欲言:“比如‘山村少年忽然闯入神王殿,众人斥其轻狂,却发现他竟然左手掌握乌啼之火,右手开发落月之木,界震惊。神王瞬间下拜:恭迎吾主携样神宝归来’……之类的情节?” “……” 沈净玄沉『吟』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言落月的额头。 “你不刚刚毒汁溅到了?” 不然的话,孩子怎么突然说起了胡话? 小巫可以确认,言落月没溅到毒汁。 在他心目中,言落月的逻辑也不可能有问题。 ……那么存在问题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摸』『摸』耳朵,小巫疑『惑』地想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产间接『性』幻听了? 沈净玄拍拍言落月的脑袋瓜,断然否认了她的猜想。 “根本没有那回事!乌啼之火和落月之木都天神宝,随开天辟地而,从没听过哪位大能有本领御使。何况,修真界里也没有神王啊!” 看看小脑袋里充满奇思妙想的小妹妹,沈净玄把她拨拉到一边。 小尼姑上前一步,绕过『迷』幻术残留的枯根焦叶,开始寻找起小巫口中所说的“出口”来。 至于言落月,刚刚打完大boss的她没有着急寻找出口。 她按照游戏里的习惯,四下巡逻,看看附近有没有掉落的装备。 小巫不知道言落月低头在找什么,却也亦步亦趋地陪着她找。 注意到那条一直在自己身边留栈的影子,言落月直起腰来:“你手上的伤,还好吗?” 小巫猛地就把手腕藏到身后:“已经不流血了。” 虽然皮肉仍然外翻绽裂着,那不问题。 他从幼年起,就一直因为各种原因受伤。 伤口和疼痛于小巫来说,像如影随形的一胞兄弟,几乎从未跟他分离。 言落月皱起眉来:“让我看看。我这有『药』膏,不疼的,抹上『药』一儿就好了。” 这话不知道触碰到了小巫的哪根神经,让他像条紧绷绷僵起的弹力蛇一样,猛然往后一跳! ——他怎么可能把伤口拿给她看。 那样流淌着剧毒的血『液』,即使接近她身前尺,也一种不容原谅的轻慢。 他之所以义无反顾地跳下魔阵,就害怕有魔物危及到她的命。 现在好不容易拔除了最棘手的敌人,总不能换他自己来做这个威胁? 言落月心念一转,很快也想到了小巫不愿让自己接近的原因。 ……也,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小巫只看了言落月一,就当场看掉了她一半的命值。 在这种前提条件之下,很难扭转关于“这姑娘个脆皮”的既印象。 所以说,小巫她的命力不信任也正常的。 从储物袋里掏出几盒甜滋滋美味膏,言落月依次抛给他。 “好吧,那我不看了,你得好好给自己上『药』……等等,『药』给你现在用的!你要喜欢,我多送你几百盒也行啊。” 小巫一接过『药』盒,第一反应就小心翼翼的包好,往怀里揣,而且还得揣深点。 直看得言落月哭笑不得:这从哪儿学来的仓鼠习俗。 如果她没记错,蛇蛇应该仓鼠的天敌吧。 小巫有那包裹『药』盒的认真态度,要拿来给自己包扎伤口,现在手腕上的口子都该开始愈合了。 言落月的催促着,小巫很珍惜地打开盖子,在手腕上涂了一点点『药』。 言落月一边指导他“多抹点,不要钱,我送你几千盒总行了吧?”,一边跟小巫搭话。 “你看,我已经知道你谁了,你也早知道我谁。你的全名什么,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一提到这个话题,小巫上『药』的手一下子顿住。 他欲盖弥彰地挽救道:“你、你想错了,我、我不你想的那条蛇。” 话音刚落,巫满霜就发觉自己话里有个过明显的破绽。 “……” 他一口气喘到一半就滞住不了,既像想把前一刻蠢哭的自己永久抹去,像这一刻承受不住的自己永久格。 言落月:“……” 这,按道理,她不应该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一条蛇”? ……还别了吧。 哪怕隔着一层小木乃伊包装,言落月也能看出,小巫已经羞愤欲死。 言落月感觉,她要调侃一句,小巫没准为了自证,当场徒手刨个坑钻进去,表演一出“你看我其实不蛇,条蚯蚓哦”的经典曲目。 咳嗽一声,言落月转移话题:“了,你叫什么啊?“ “……” 绷带下,刚刚涌起的血『色』,『潮』水般从小巫脸上褪去。 小巫半低下头,嘴唇抿起,用一种自知个异类的口吻说道:“我没有名字。” “……” 回答完这个问题,小巫就别开脑袋,刻意不去关注言落月的目光。 他唯独不想从方里看到惊讶、排斥,或许还有厌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小巫很久之前就懂得,旁人的一颗排异之心,那多么可怕的东西。 ——那数度令他几欲丧命的东西。 语言,这个世界通行的基本法则,他曾险些因语言不通而死。 文字,更为高级的交流技巧,他也因为不懂文字吃过许多苦头。 至于姓名……这更所有人都默认的通行规则。 在他的传承记忆里,自己好像并没有一个名字。 “巫”这个字,他于自己留有的最深刻印象,他愿意把它当做姓氏。 言落月惊讶地发现,小巫的肩膀竟然紧紧绷着,略往前倾,仿佛已经做好心里准备要承受攻击似的。 看来,他真的很在乎自己没有名字。 女孩儿的手掌慢悠悠地在白纱前挥了挥:“名字嘛,自己喜欢就可以用啊。” “这东西可以亲人起的爱称,可以朋友送的别号,也可以自己别喜欢的几个字……就算你叫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也最多人编进歌里嘛!” 小巫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瑟缩,瞬间那个“达拉崩吧什么什么”的长名字冲了个一干二净。 他抬起来,『迷』茫道:“……啊?”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名字?这人从魔界来的吧? 言落月这发现,自己话题放飞了,连忙『揉』了『揉』鼻尖。 “咳,我的意思说,既然没有名字,那取一个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哪怕隔着一层白纱,言落月也能感觉到,小巫的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敢打赌,如果小巫头上有根天线似的呆『毛』,这儿一站得比阅兵都直。 小巫的上身朝言落月前倾,已经遮掩不住他呼之欲出的渴望。 男孩近乎虔诚地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提出那个要求—— “那,那我能请你给我起一个吗?” 他飞快地补充道:“麻烦你的话,就不用了。我只刚刚听你说,名字也可以朋友间赠送的……我只……我希望……” 他希望,他们可以朋友。 “你当然我的朋友,我们刚刚组团刷过怪呢!而且起名这事,一点也不麻烦呀。”言落月弯起睛笑了起来。 小巫睛一眨不眨地透过白纱看着她,觉得小姑娘的脸上明媚得像时亮起了十个月亮。 小女孩神采飞扬地支起下巴,食指有节奏地晃了晃:“我跟你说,我最起名字了!” 不远处,沈净玄听到这番大言不惭的宣言,背影猛然一震。 她先看向地上“小明的蓄水池”,想起自己没到手的“羞答答的含羞草静悄悄的开合”。 最后,沈净玄联想起那个堪称无敌的假名“口口口”,不向言落月投去两道极度震惊的复杂目光。 从某个角度来说,言落月说得也没错。 起名这方面,她真的反向超神了。 于小巫姓巫,言落月脑海里瞬间冒出许多别好的名字。 像什么“巫妖王”、“巴东峡巫峡长”、“西门豹治邺”(巫婆不沉河了吗,这名字怎么混进来的?)、“巫山云雨”……咳,最后这个不行。 到最后,鬼使神差地,一句古诗挤进了言落月的脑海。 这一瞬,她发挥出了今最高的起名水平。 言落月道:“有一句诗,叫做‘月落乌啼霜满天’。” “正好今天别巧,既有‘落月’、见到了‘乌啼’,你还姓巫不姓乌……你觉得,‘巫满霜’这个名字怎么样?” “好。”小巫地点点头,“我叫巫满霜。” “诶,不说货比家,你好歹挑选一下啊。” 言落月失笑,感觉方真够实心的,跟人打起交道来,怕不要吃亏。 “这只起了一个名字,我可以准备一箩筐名字给你挑呢。” “我喜欢这个名字。”巫满霜坚地重复了一遍,“从今以后,我就叫巫满霜。” —————————— 不久之后,沈净玄拨开层层叠叠的枯蔓残枝,找到了离开的出口。 而言落月收回小明的蓄水池后,则在附近的石洞里,翻寻到了吴春辉这些年来留下的痕迹。 石洞里摆设简陋,仅有一张木床、一条木凳,一口木箱而已。 吴春辉的储物袋挂在墙上。 主人已死,储物袋自解除了绑关系。 言落月把袋子倒过来抖了抖,里面的物品瞬间哗啦啦地堆起了一座小山。 储物袋的大部分空间,都装着摇幻树的树枝。 树枝的其中一头已经剥去,『露』出绿『色』的内芯。只等着扦『插』入土,就能根发芽。 此可见,那片摇幻花林,果然吴春辉亲手栽的。 剩下的一小部分,都些私人用品。 言落月在其中陆续发现了两件换洗衣服、几柄不怎么值钱的法器、十来块灵石、一块已经长霉发硬风干的大饼(?),以及还有…… 还有一个画轴,与一枚兽首戒指。 展开画轴,只见上面的女人笑意如花,衣带飘飘,仿佛随时都要脱画而出似的。 她小腹微微隆起,右手抚在腹上,眉之间自有一股温柔而坚韧的母『性』。 看落款,这张画的创作时间,已经五十年前。 那片摇幻树林在十年内种下。 结合这个时间来看,吴春辉古树收做魔伥,大概不超过十年。 也许五十年前,吴春辉还并未误入此地。 或许他当真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妻子,夫妻二人伉俪情深,马上要迎来他们心爱的孩子。 在古树营造的幻影里,最终却只有一个肚皮高耸的夫人,而没有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说不好当年出了什么意外吧。 无论如何,吴春辉已作为魔伥死去,他心心念念的夫人也唯独留下一副画卷,画卷的落款时间停留在五十年前。 关于他的故事,他也无法叙说,只能任后人猜想了。 言落月摇头叹息一声,转而将目光投向那枚戒指。 为了防止记忆出错,她还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另一枚戒指比了一下。 没错,两枚一模一样的兽首戒指。 区别就在于,言落月的这枚的材质黑铁,吴春辉这枚,则白银的。 吴春辉竟然曾经做过银光擂场的白银擂主,这倒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不过本世界的打擂娱乐业如此发达,银光擂场个连锁大擂场,在云宁大泽附近活的修士,手里有枚兽首戒指也很正常。 把这点暗暗记下,言落月打开了屋里唯一的那口箱子。 沉重的箱子盖刚一弹开,里面塞满的东西就自发地冒了出来,甚至有一大堆落到地上,看得言落月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 “小巫,你过来呀。”言落月站在自己步外的巫满霜招了招手。 言落月神神秘秘地问道:“你拆过盲盒吗?” 巫满霜:? 箱子里满满装着的,全都储物袋。 有的储物袋还几百年前流行的制式,上面粘着没有清理过的泥土,估计吴春辉后来从地里刨出来的。 言落月和巫满霜排排坐在地上,拆开各种各样的储物袋。 言落月感觉,她这一次,把未来十年里的盲盒都拆完了。 如果能在袋子里找到修士的个人信息,两人就原封不地把东西装回去,放到一边,留待来日张贴告示,家人认领遗物。 如果袋子里没有修士身份相关的物品,他们就把东西都折腾出来看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言落月实在大开界,学到很多。 比如在某个不知名『色』批的储物袋里,言落月从中翻到了红肚兜、黄肚兜、紫肚兜、鸳鸯戏水肚兜……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手帕、香囊、罗袜、绣花鞋。 为什么言落月能确,这个修士前肯个『色』批,这些东西绝不他自己用的? 那当然因为,肚兜的型号都不一样啊! 更别提不少织物上面都沾着脂粉酒渍。 储物袋最底下还放着鹿茸、虎鞭、还有【哗——】,直翻得言落月全程地铁人看手机。 幸好这个修士还有点隐私保密意识,没在储物袋里存放任何和身份挂钩的东西。 看来他也知道,万一哪天储物袋丢失,将一场大型的『性』死亡行为。 还有的修士比较狂野。 大概少年人初出茅庐,储物袋里一贫如洗,倒写了不少的中二日记。 日记主人给自己起名为“雷彻电闪天塌地陷宇宙八荒唯一真君”,称呼喜欢的姑娘为“冰蝶玉梦璃若千玫玄女”。 这位“真君”初出茅庐的第一仗,就他忍辱负重和“歪鼻撕殿主”与“血痴狂魔妖”联手,共打败了“恶沼的灰泥之贼”。 根据物种『性』,言落月还原了一下现场。 她感觉吧,方可能在魔界封印附近,正好碰上两只歪口魔和血吸魔,发现这两个魔物正在殴打一群泥里钻。 然后这位“真君”捡了个空子,捞起一只半死不活的泥里钻就跑,此奠基了“功名赫赫、九界皆惊,此子非池中之物”的第一战。 言落月:“……” 她深深地领悟到,原来修真界里的储物袋,就和现代人的电脑d盘一样,属于死后需要拜托好友闭焚烧的终极机密。 实不相瞒,言落月已经开始思考:如果她炼制一款主人过世后自销毁的储物袋,能不能打破市场格局,创下销量神话? 沉『吟』之间,言落月发觉,巫满霜正在不做声地把一本书册翻得哗啦啦作响。 书册上,画着许多交缠的人形。 言落月的睛只往书页上一瞟,当场就住了。 等等,这个应该就传说中的…… 注意到言落月的视线,巫满霜解释道:“似乎一本修炼功法,我还没看懂灵气运行的路线。” “不……” 言落月嘴角抽搐地把那本厚沉的图画书拿了过来。 她合上书本看了看封皮:只见上面俨然写着:《修真界最全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种避火图,你一中不可错过的神书!这辈子只需要看它一本就够了。买它!买它!》 言落月:“……” 啊?原来你们修真界里,也有这种轻小说似的取名风格? 另外,小蛇蛇不能看这种书啊! ………… 还别说,在这堆盲盒里,言落月还真抽到了一只隐藏款。 “盲盒”的主人身份不详,储物袋也大众款式。 此人的其余收藏都平平无奇,只有两颗混在普通花种里的“镜像树种”,极大地启发了言落月的思路。 随着言落月年龄上涨,命安全越发得到保障。 相比之下,她也没有了此前那种等比减血、一击制敌的优势。 加上她马上要过五周岁日,命值即将变为整整十万点。 在这样的前提下,跟敌人等比换血显然很不合算。 等量扣血,倒可以一试。 言落月当年从英上淘到的心石,很好的等比减血材料,却无法实现等量换血的构想。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之下,言落月需要一件可以用于后者的主材料。 而“镜像果”,就很好的客体。 这种果子只长在镜像树上,果子带着反光的金属『色』泽,从中间毫无过度地分为黑白二『色』,征像极了当年白雪公主的后妈递给她的那一颗。 最有趣的,无论别人在果子上制造出怎样的伤痕,它都一模一样地复制给果子的另半边。 这种果子本身就非常稀少,树种就更为难得,也不知怎么混进珍珠花种里的。 幸好言落月敏锐,一就把它从一堆种子里辨认出来。不然这蒙尘已久的种子,不知何年能见天日。 所有能确认主人的储物袋,言落月都好好地收了起来,预备挂告示归还。 至于无法确认身份的储物袋,言落月只从中取走了自己感兴趣的材料,剩下的那些,连东西带袋子都送给了巫满霜。 见巫满霜执意推辞,言落月没法,象征『性』地拿了一点灵石。 她这些年炼法器、炼储物袋,大卖魔物杀,身家早已称得上一句豪富。 相比之下,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接受的蛇蛇,穷得浑身上下布条零碎咣当。 “这些都没有标记的制式储物袋,如果以后手头紧张,就卖个储物袋出去,也能赚个十一二块灵石。” 言落月一边往外走,一边碎碎地叮嘱道: “至于用不上的法器,不要卖去当铺,把你的价格压得很低的!你尽量搞懂法器的用法,去坊市支个小摊子——我看月明集就不错——这样和人谈好价就可以卖了……” 巫满霜始终面朝着言落月的方向,她每说一句话都认认真真地点一下头,仿佛她说得不意经,而什么高级功法一样,反而让言落月有点心虚。 ……话说,这么实心的小蛇蛇,不卖个东西还顺便把自己搭进去吧? 她记得巫满霜好像从小就挺穷大方。 他实在没有东西交换时,就放一片自己的蛇鳞当做纪念。 超好看的碧玉蛇鳞他丢得到处都,光言落月手里,就已经收集到片了。 言落月沉『吟』着跨出石洞,一抬头就看见沈净玄盘膝而坐,闭目诵经,似在给已经升天的古树超度。 身为出家人,净玄果然慈悲心肠…… 没等言落月这个念头转完,展开一半的微笑就凝结在了她的唇角。 那个,如果没听错的话,净玄诵的好像不超度经文,而伏魔经文吧? 敢情“除魔务尽”的意思,“死到黄泉底下都不放过你”吗? 听到言落月的静,沈净玄合十一礼,从容站起: “阿弥陀佛,落月,巫施主,你们料理完了?” 言落月知道,小尼姑遵守戒律,清贫茹素、不蓄财物: “嗯。找到几样合适的材料,可以给你炼条禅杖。” 沈净玄含笑颔首。 她提议道:“虽说此地邪魔已经祛除干净,不免有后来者误入此处。不如我们折回入口,一路上做些标识,以免后来的施主们受难。” 作标识倒不必。 等回学校后,言落月肯要把这事上报给先们。 到时候归元宗自派下人来,直接把这处窝居封印掉。 不过沈净玄这么说,倒提醒了言落月。 “了,那片『迷』幻树林,不如我们先把它给拆了吧。” 于言落月的意见,其余二人都无异议。 于个人一齐往树林地方向走去。 这其中,言落月脚步轻快:出口已经找到,只要拆掉那片『迷』幻树林,她就能回家啦。 巫满霜脚步微微有些粘滞,白纱之下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言落月。 在已经脱险的情况下,他反倒希望这段路能长一些,长一些。 至于沈净玄…… “净玄。”言落月第数不清次地叫住她,“你走错方向了。” “……哦。” 有人盼路短,有人盼路长,还有人一路上都在不断寻思——我们当时走的这条路吗?我觉得明明不这个方向啊? 人怀着种心情,终究一来到摇幻树林边上。 沈净玄着树林看了看,枝头便结起成千上万个相幻象。 暴力尼姑双拳迭起,如喷涌的两条火龙,一人独战全胜状态下的摇幻古树,身法威猛刚健,看起来好不英勇。 只望了那幻象一,沈净玄便捻着佛珠闭,念了一声菩萨。 “贫尼六根不,修为不精,意则心摇。” 言落月面朝花林,幻象一变。 这一回,小剧场里出现的主人公还言雨。 言雨小姐姐手提擀面杖,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柔柔道: “既然落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我最多揍你一顿,绝不剥了你的壳,把你做成锤肉龟丸。” 言落月:“……” 言落月惨叫着捂脸:“什么,我在幻象里就只有这点出息了?!” 唯独巫满霜,他兼具蒙低头两大优势,视线一直死死地钉着地面,坚决不肯抬一下头。 ,个人既然一起出来,那当然要一起死。 言落月岂能容他独善其身。 刹那之间,有人朝巫满霜背心伸出了罪恶之手,用力地揪了他的斗篷下摆一把。 巫满霜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罩在头顶的兜帽自然滑落,姿势也不自觉地从低头变为平视。 巫满霜连声音都微微变了:“你不要碰——” 就在此时,始作俑者抓住他脑后的白纱,快乐地猛然一抽! “下次,可千万不要打活结了哦。” 上扬的俏皮声音,在巫满霜身后响起。 小女孩从他身后灵巧地跳开,欢乐可恶地笑了。 巫满霜甚至来不及转身,在看到满『迷』幻花树时,他的第一反应瞪大了睛。 “!!!” 刹那之间,层层叠叠的桃花林,变成了绿意森森的龟树林。 在成千上万根舒展的枝条上,结着累累的、不足杯口大小的浅绿『色』小乌龟。 小乌龟多得把枝头都压弯下来。 长风一吹,小乌龟们就噼里啪啦地摔在厚厚的落叶堆上,慢吞吞地从壳里伸出圆脑袋和扁爪子,悠哉悠哉地到处爬。 “……” 这一幕,瞬间震撼了在场的个人。 巫满霜匆匆忙忙闭上,『摸』索着试图拿回蒙白纱。 沈净玄停下诵经,面『露』『迷』『惑』,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言落月,她发出一声响亮的感慨,故意拎起巫满霜的白纱条,在他手边来回晃圈儿。 “哎呀,你还说你不小蛇。” 言落月用看破了一切的口吻调侃道:“那你难道想说,你我族天敌,本家鳄鱼或者黄鼠狼,想用这么多小乌龟开流水宴席吗?” “……” 巫满霜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拿回了自己蒙的白布条。 他默默地把白纱绕过睛系好。 这一次,他在脑后足足打了七个大死结。 然后,巫满霜就拉起斗篷往下拽、往下拽。 直到用斗篷和手臂严严实实地包住自己的脑袋,气场和造型变得比言落月这个纯种乌龟更像龟妖,他用微不可查的气音回答了一句:“……我、我小蛇。” 回答过后,巫满霜便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了。 之后,当他们开始毁去这片惹事的摇幻树林时,巫满霜一马当先、一骑绝尘、以身作则、奋勇无比。 在本次公益活中,巫满霜学立下了不可小觑的汗马功劳,令言落月其刮目相看。 “哇哦——”言落月震惊地跟沈净玄分享发现,“我就恶作剧一下,没想到还能起到这样的间接作用!” 沈净玄思考了一下,思考了一下。 小尼姑拍拍言落月的肩,劝说她:“落月,你就做个龟吧。” 言落月:“……” ………… 做好了一切收尾工作,人从窝居的出口离开。 言落月抬起头来,重新见到头上深蓝的天幕、闪烁的星空时,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直到双脚次站在大地上,嗅着水泽中有的新鲜青草气,言落月发现,自己原来这样地怀念人间。 起码人间不像魔界,言落月双脚刚一踏上大地,就能分清东南西北了啊! 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言落月转向巫满霜,小蛇发起了邀请。 “你一个人在外面吗?要不然,你就跟我走吧。” 龟族处事相当佛系,客人来则进,去不留。 如果小蛇愿意,他一能在龟族住得很好。 而且言落月超有钱的,接济朋友一阵,根本不算问题。 听见言落月的邀请,巫满霜浑身一颤。 这连他最美好的梦境里,也从来没敢奢望过的邀请。 只要他肯向前一步,哪怕只点一点头,幻想便足以成真。 然而巫满霜一低头,首先看见了自己缠满绷带的手。 刹那之间,火热的心宛如坠入九冰窟,无穷无尽地寒凉下去。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可……可。 巫满霜低着脑袋,艰难地摇了摇头。 “啊……你不愿意吗?” 言落月有点失望,也没有强求。 毕竟她也知道,在必要的活条件得以满足的情况下,有些人就更喜欢单身独居一点。 言落月很快问道:“那你住在哪儿,能告诉我吗?以后放假我去找你玩。” “你……”巫满霜直到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成一片,连说话都有点艰难,“你不要找我了。” “永远不遇上我,所有人来说都好事。” 他知道言落月胆大细心,勇敢,伶俐。 所以巫满霜一边说着,一边从斗篷下摘掉手套,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碰了言落月的手背,飞快抽回。 这一下的效果立竿见影。 言落月瞪大睛,微微仰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自己脑袋上的血条。 只这么不到半秒钟的接触,她的命值就瞬间掉了千多! 不吧。 小时候她只有一点命值的时候,小蛇看她两,她就必死无疑。 现在她血条都变成一万了,还只够小蛇碰下的? 言落月震惊地看向巫满霜:朋友,你的成长速度,不有点不讲道理?! 巫满霜低声说道:“这已经我最大限度控制后的毒『性』。” 深深吸了一口气,像觉得这句话足以解释一切,巫满霜决绝地转过身去,拔腿就走。 “诶,不行,你等等——” 言落月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截住巫满霜,跟他商量商量。 比如说,他用来隔绝毒『性』的皮手套什么材质,她个炼器师,可以帮她炼制啊。 比如,他的毒『性』要什么时候达到最强,什么状态下相较弱,这可以控制变量进行实验啊。 最重要的,她血条马上就要到十万了,千的伤害根本不慌啊!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留下来,一切好解决嘛。 然而还不等言落月把挽留的言辞说出口,巫满霜就飞快地拉下遮的白纱,地看了她一。 他漆黑如曜石的睛,浸润着一层薄薄的泪水反光,看起来更加璀璨而名贵。 目光里自带的麻痹效果,让言落月僵直当场。 即使这样,言落月也清晰地看见,在巫满霜中,溢满了难以用言语描绘的难过。 “……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后,巫满霜立即摇身变为一条小蛇。 小青蛇还如初见时一样莹润碧透,只蛇身长开了好长一段。 如果说,从前他衔着尾巴,可以在言落月的腕上冒充手镯。 那么现在,如果他肯实实地在言落月手臂上缠好,看起来就像一只碧玉打磨的臂钏。 小青蛇钻进连天的衰草里,很快就不见踪影。 麻痹的效果仅仅持续了几秒钟,言落月僵直的身躯也重新恢复了柔软。 她不死心地拨开草丛看看,果然已经没了小蛇的影子。 言落月重重地一顿足——这个美杜莎属『性』邪门了,她居然坑在了麻痹状态里。 她今晚就开炉炼器,非炼一副抗『性』满点的墨镜出来不可! 沈净玄走上来,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做安慰。 “巫施主有制恶之心,为众念。” “我能猜到,他这样做想我好。”言落月有点沮丧地说道。 毕竟,无论沈净玄还巫满霜,他们谁都不知道,言落月每过一年,命值都x10。 这也为什么沈净玄任巫满霜走了,没替言落月挽留一下他。 言落月心里还有点闷闷的。 就像看到一只从几年前就一直很喜欢、也时常在自己身边出没的小猫猫,次从自己面前溜走一样。 关键,她明知道,那只猫猫接下来不过得很好。 猫猫要翻垃圾桶,要悄悄地走最不引人注意的墙角,病了也只能自己『舔』『舔』『毛』。 而且,甚至没有铲屎官花钱带它报补习班! 这只猫猫,它有极大的可能还个文盲,可能至今还不背九九乘法表! 『乱』飘的目光忽然在某个部位盯住,脑中繁『乱』的思绪一下子打断。 言落月看着视野里的目标,无奈欣慰地摇头笑了。 沈净玄探寻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问出“落月何故发笑?”。 就见言落月直起腰来,手里拿着一枚镊子,镊子尖正捻着一片碧绿晶莹的蛇鳞。 “第四片。”言落月喃喃道。 从前获得的那片蛇鳞,已经因为年头久,留在上面的气息日渐淡去,而变得难以位了。 不过,这真打瞌睡就来枕头。 言落月也没想到,小青蛇走到哪儿就给自己丢下一片蛇鳞的习惯,居然一直没改呀。 沈净玄朝言落月靠近一步,只听这位小妹妹口中念念有词。 “我可不等到集齐七片召唤神龙——只要过完今年日,我立刻就来一个绑架代替购买!” 沈净玄:??? 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一些违法的念头? 第46章 三合一【含感谢18万、18万…… 言落月心中凝聚的情绪还未完全散去, 眼前便有剑光飒沓一闪。 下一秒钟,一道身着淡『色』剑袍的身影收起飞剑,稳稳地立在了她的面前。 言落月扬起头来, 便看见江汀白如释重负的面孔。 江汀白表情沉静, 里面浸着一丝言落月看懂的高深神情。 他的目光依次从言落月和沈净玄身上划过,忽然问道:“我赠给你们两个的剑符, 你们还带着吗?” 嗯?剑符?什么剑符? 言落月疑『惑』三连, 手下意识『摸』进储物袋里, 有点疑『惑』地举起一只丑到模糊的草编, 试探问道:“这个?您是说是编来玩的吗, 先生?” 实相瞒,异火粉粉还挺喜欢这个草编, 现在还躲在里面玩呢。 在言落月伸手『摸』储物袋时,江汀白的脸『色』本来已经微可查地变了。 直到听言落月把话说完, 他动声『色』地松了, 神情重新恢复缓和。 至沈净玄,她双手合十, 冲江汀白微微一礼: “阿弥陀佛,家人打诳语。贫尼实在没有见过剑君的剑符。” 江汀白微微一笑, 旋即改:“是我记错了,没有剑符。” 并未对这个的『插』曲进行解释, 江汀白低头看言落月,吻略略放轻了。 “你消失了足足两日,你的族人和先生们都在找你。我数次在此巡回, 直到半刻以前,感受到你的息突然现,这才能及时赶来。” 说到此处, 见言落月浑身挂满储物袋,一看就知道有所奇遇,江汀白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将声音放更加轻缓。 “——之前可是现了什么意外?这两日间,你都去了哪里?” 言落月本来就想把这件事报给归元宗的先生,如今作案现场就在旁边,这是现成的吗? 虽然已经一天没睡觉,但一提到这个话题,言落月还是当场困了。 她先是扒开草丛,指着那个魔族阵,对着江先生好一顿滋儿哇。 随即又摘下己身上的储物袋,示范地拆开一份储物袋,亮已逝修士的身份信息,建议了许多bb。 说到中间奇幻诡险之处,听江汀白瞳孔微缩,手掌搭上剑柄,嘴唇也略略绷直。 耐心地听言落月讲完整个过程,江汀白又将征询的眼神递给沈净玄。 “贫尼没什么要说的了。”沈净玄努力回忆了一下,承认言落月的说书天赋一流,“整个过程她都说了,没有遗漏。” 言落月一顿输之后感觉有点渴,连忙拧开随身的竹杯补补水。 她当然会有说书天赋啦。 要知道,魔物卡的所有文案台词,几乎都是言落月一手设计的呢! 江汀白并指为剑,绕着阵外围隔空划下一道寸深的剑痕。 旁人站在此地十余丈外,都能感觉到此地剑意森森,可冒进。 原本隐蔽无痕的窝居,就被这样鲜明地凸显来。 做完这件事后,江汀白重新唤飞剑,将它放宽放。 等言落月和沈净玄依次登上飞剑后,他才一跃跳上剑尾。 “先送你们回去。放心吧,先生和其他人会解决这件事的。” 非常顺手地拍拍言落月的脑袋,江汀白叹了。 “这两天来,你姐姐一直在找你。她虽然和你并非一母同胞,但血浓水之情,纵然亲身父母,亦难企及。倘若她激动一……咳,你要忤逆。” 言落月一听这话,当场吸了冷。 在摇幻树林里看到的擀面杖幻影,重新浮上心头。 惨叫一声,言落月瞬间下蹲,一把抱住江汀白大腿:“先生救我!” ——如此没息,她和一遇到事就唤“相父”的阿斗何异! 算了,阿斗就阿斗吧,刘禅好歹是然死亡的。 她还只是个龟龟,想被雨姐锤成手打龟丸啊。 江汀白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言落月还以为己要完了。 下一刻,江汀白道:“此事错在你,我会尽量替你转圜。” 一瞬间,言落月如听仙乐耳暂明。 江先生的飞剑速度奇快,好像转瞬间就行驶到了目标地点。 刚刚跳下飞剑,言落月就看到言雨红着眼眶,发疯般朝己跑来。 一内敛温柔的雨姐,如今连鬓发都是『乱』的。 龟族来有股泰山崩眼前而『色』改的佛,但言雨来回张了几次嘴,却都更咽地说话来。 “……雨姐。”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言落月就被言雨珍惜地抱在怀里。 感受到相贴的躯体传来一阵阵抽噎和颤抖,言落月心中绞痛,忍地来回抚着言雨的后背。 “雨姐,你别哭了。”言落月声地说,“要然,你还是揍我吧。把我锤成手打龟丸都行。” 言雨红着眼睛,从言落月肩膀上抬起头来。 她抬起手,并没有打言落月,而是心地拢起姑娘的碎发,别在言落月的耳后。 “我给你起名叫落月,是希望你能如落月之木般延益寿,却又怕名字太大,折了你的福。” “我给你起名叫二蚱,是希望你像昆虫族一样生生息,却又怕这名字太微薄,当真如草芥般泯灭。” 言雨一边说着,一边温柔而珍惜地抚『摸』着她失而复的孩子的脸蛋、肩膀、后背。 “你虽说是我的妹妹,却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可我在族中负责孵事宜多,也从没见过你这样聪明灵巧、这样惹人喜爱、这样难以养活的幼仔。” 说到最后,言雨发一声怅然的、抚心问般的叹息。 “落月,姐姐要怎么做,才能养你平平安安的大——姐姐要怎么做呢?” 言雨果然收了眼泪,没有再哭。 可是咸涩的水珠却像是传递到了言落月眼睛里,断线珍珠般掉了下来。 “放心吧,雨姐,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我以后再会有事了。” ———————— 直到第二天一早,言落月上学时,顺路去江汀白的办公室报了个到,这才知道昨夜里言雨为何如此担忧。 “有消息传来,云宁大泽混入了一只千面魔。” 江汀白垂眸凝视了言落月一瞬,从她的表情中看见了恍然:“唔,你应该知道千面魔是什么。” 毕竟,那套基础魔物的科普卡牌《魔物杀》,就是由言落月一力炼制的。 是的,言落月清楚。 她在听到“千面魔”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种非常善幻形的魔物,可高可矮、可胖可瘦、可美可丑,千变万幻,防胜防。 它最常用的杀人手段,就是变成旁人亲人朋友的模样,将人单独引开。 随即趁人备,一爪挖了对的心脏来吃。 所以在千面魔手上丧命的修士,往往一死就是一对。 要是言落月这两天只是单人失踪,或许言雨还没那么慌。 但言落月偏偏是跟沈净玄一起失去踪迹。这令人怀疑,她们是否着了千面魔的道。 事实证明,那只行踪未知的千面魔没把她俩怎么样。 但在这期间,她们经历的另一种魔界生态,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给言落月补上了最新传言后,江汀白便动声『色』地催言落月回去上课。 当然,在言落月离开之前,他作为言落月的先生,仍然带着满怀的祝愿之情,替言落月挂了一只辟邪的草编貔貅在衣襟上。 言落月:“……” 言落月欲言又止。 要是听到江汀白亲说那是一只貔貅,她还以为江汀白编了个钟馗来。 这一刻,言落月真的是很想跟江汀白说:先生,您清醒点! 要知道,江汀白学了一时间才学会编狗,又花了两时间才学会编猫。 现在一下子就跳到貔貅这么高难度的作品上,先生您觉您有点叛逆吗? 这一刻,言落月终深深地理解了巫满霜。 她的精神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在一件事上和蛇蛇达成了惊人的同步。 那就是——咬舌尖真是个好文明。 起码现在言落月咬住舌尖,硬生生把己已经顶到嗓子眼的评价,给直接咽回了肚子。 ——她差点就要问江汀白:先生,您是上辈子犯了什么大罪,所以这辈子才要等狗『舔』完了面、等鸡啄完了米、等火烧融了锁*,草编手艺能进步一点点吗? ………… 回到教室后,第一节就是冯圆的课。 从上次鲁家少主蓄养异母魔『露』馅以后,学堂时时就会来一节魔物科普课。 冯圆正是这门课程的主要负责人,课程内容往往根据当前热点而定。 比如说,她这次讲解的内容,就是千面魔。 在冯圆的讲述里,千面魔之所以如此可怕,是因为它们身上的魔极淡。 千面魔一旦作人形,除非元婴以上修士用神识探查,然普通人极难把它们和易容成的本尊区分开。 幸而千面魔种族天急躁,伪装也只是为了狩猎,手后往往直接抽身离去。 然的话,以它们可以随意混入人群、冒充旁人亲友的特,还知要闹多少轩然大波。 但饶是如此,这样一个可能随意作己、作身边的同窗朋友、作最为亲密的父母爱人的存在,仍然让人心有余悸。 就像是一柄高悬头上的利刃,知何时便会刺落下来。 “但关如何防范千面魔,元婴以下修士也并是全无办。” 冯圆话锋一转,屈起指节敲了敲背后石板。 听完关千面魔的内容,班级同学们正处在担忧之中。 冯圆刚刚抖了个包袱,立刻惹大家精神一振,眼巴巴地看她。 冯圆认真道:“论起个体能力,千面魔并众,只是利用人们对熟悉面孔的信任,进行了其意的偷袭。” “所以,只要能识破对并非我们真正的亲友,各位便会受到戕害。” 有同学立刻接:“那要怎么才能识破呢?” 冯圆莞尔一笑:“这要看你们己呀。你们和亲朋好友之间,一定有彼此都知道的回忆。大家可以在交谈里,动声『色』地抛问题,听听对怎么回答。” 说到此处,冯圆笑容变,眼尾处勾的神『色』里却有一丝狡黠。 言落月仔细想了想,便对这一丝狡黠心领神会。 是的,冯圆狡猾地留下了一个尾巴让大家己领悟。 ——注意,冯圆说是“听听对能能答上”,而是说,“听听对会怎么回答。” 因为在那个场景里,最重要的并非是问题的答案,而是熟悉的人,对问题该作的反应。 就比如,言干对桑戟说:“落月是我妹妹,又聪明又可爱。” 而桑戟回答:“对啊,是你妹啊,你妹是又聪明又可爱啊。” 这个答案,当然是正确的。 但言氏兄妹一定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桑戟被千面魔给掉包了。 毕竟,没有条件反『射』说“我,我,咱!”的戟哥,必然是一个虚假的戟哥! 冯圆悠然道:“千面魔只能模仿来画皮和嗓音,却无模仿一个人真正的质和记忆。所以说,有的千面魔刚刚『露』面,就会被熟人识破。因为它只能描摹皮囊,却能模仿一个人真实的精魂。” 在临近下课的时候,冯圆给大家布置了一个执行作业。 她要求所有人都用课上讲到的手,对己身边的人进行两三次确认。 在千面魔被抓捕到之前,大家要尽快熟悉这种保手段。 ………… 言落月早就猜到,这种实践式的家庭作业,对言干和桑戟来说,完全就是别心裁的新游戏。 果然,才刚刚到吃午饭的时候,这俩人就已经对着演上了。 桑戟端起筷子,故意板起脸来,表情肃穆地发起了试探。 “哥们儿,你必须严肃回答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你是人是魔的身份。” “——听好了,请回答,你昨天中午那碗饭,总共吃了多少粒米?” 言干:“……” 言落月:“……” 谁能记清己一顿饭吃了多少粒米? 桑戟怎么干脆问言干,他这一辈子一共吃了多少个馍馍? 言干紧握双拳,目『露』悲愤,咬牙切齿道:“鳄毒啊,真是鳄毒。我怎么可能记清我昨天中午——嗯?对!” 言干忽然回过神来:“昨天咱俩一直找妹妹来找,中午随便啃两个窝头打发的,根本没吃米啊。” “好哇,兄弟,你耍我!” 没想到这事还跟己有关,当事人言落月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桑戟筷子一拍,笑前仰后合:“行,挖个坑就知道跳,你已经替己的身份做了最有力的证明。” 言干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你看我的。” 桑戟挑衅地勾勾手指:“来来来。” 言干想了想,很快就一拍手:“这样吧,你站到教室中央,大声重复一遍《魔物杀》里,大棒魔胜过食脑魔后的经典台词。” 桑戟:“……” 桑戟震惊道:“龟诈,太龟诈了吧!” 知晓那句台词的言落月,也忍住用手捂住了脸。 说真的,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既视感也太重了吧? 桑戟和言干,这俩人完全是把冯圆布置的家庭作业,给硬生生玩成了真心话大冒险啊! 言落月嘴角一抽,心想等到千面魔被抓住后,她或许可以炼制一套真心话大冒险版签筒。 没准还能够取代酒令游戏,成为聚会中的一大霸主。 知妹妹心里已经在琢磨新的生财之道,桑戟正处僵局之中。 言干就在一旁,“好心地”用风凉话催促他。 “哥们儿,你应该是千面魔变的吧。如果是千面魔,那肯定没玩过魔物杀。但我的好兄弟桑戟,他玩大棒魔玩贼溜!” 用能撕碎对手的鳄鱼眼神怒视了言干一眼,桑戟深吸一,站到了教室中央。 他模仿着大棒魔卡牌战胜食脑魔卡牌后的特殊语音,粗声粗地笑了起来。 桑戟一字一顿地棒读道:“哈哈哈哈,对你而言,俺永远是无敌的。因为俺就没有脑子!” 言落月:“……” 言干连连鼓掌:“哈哈哈哈哈精彩!非常像!兄弟,我拿头给你保证,你肯定是千面魔伪装的!” 桑戟狞笑一声,一把抄起桌上的馒头,以灭的势把它怼进了言干的嘴里。 这两位沙雕少的行动案,显然给了身边同学的启发。 还没等这顿饭吃完,教室里各种模仿魔物台词的声音,便已经此起彼伏、绝耳。 知是恶趣味还是什么,千面魔的两句语音台词,格外受到大家欢迎。 ——“我是可男可女可老可少,是最信任拥抱时,『插』./入你胸膛的指爪。” ——“要和我说美丑。皮囊,是世上最值一提的东。” 身为文案撰写者、卡牌炼制者,言落月由陷入沉。 她有一种预感:这种新型检测式,将以学堂利字班为圆心,蒲公英般朝四面八传播开来。 很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千面魔就会发现,如果己会打魔物杀,它根本混进云宁大泽。 甚至更有甚者,真正的千面魔还会被人拦住,要求它模仿《魔物杀》里千面魔的台词。 但实际上,为了走在街上时,被魔物拦住索要版权费,魔物杀里所有的语音台词,都是言落月己瞎编的呢。 虚假的千面魔卡:有文,会排比,有点文艺。 真实的千面魔:什么?什么千面魔的台词?我己怎么知道? 稍微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言落月嘴里的鱼丸顿时变更香了。 吃着吃着,言落月忽然感觉一丝对。 她抬起头来——果其然,两个沙雕哥哥正用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己! 言落月:“……” 言落月心情沉重,开时简直视死如归:“要测试我了吗?” 知道这两个哥哥打算考验己什么? 应该、应该会太社死吧? 下一秒钟,只见桑戟手腕一抖,往桌上啪嗒扔下一只竹蜻蜓。 “来,妹妹,帮哥哥给这玩意起个名。” 这只是件值一提的事情。 言落月垂眼一扫,就随答道:“那就叫阿姆斯特朗螺旋加速上天器吧。” 言干:“……” 桑戟:“……” 言干感慨地点了点头:“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这确实一听就是我妹妹。” 桑戟懒洋洋地拍了他一巴掌:“哦!” ——是的,充分吸取了言落月起假名的路,桑戟从“咱”字里面提取了一个偏旁。 他把“我我咱”再次进行缩句,这回缩成了一个“哦”! 言落月:“……” 锤你们哦。 ………… 晚上言落月放学回家时,沈净玄正端坐在院子中的蒲团上,默诵《楞严经》。 见到言落月回来,沈净玄缓缓睁眼,庄严地诵了一声号。 “阿弥陀佛,落月,‘我此无常变坏之身’的下一句是什么?” 言落月:“……” 她隐隐能够猜到,沈净玄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过,言落月确实没料到,这才短短一天的功夫,验证千面魔的技巧,居然已经传遍云宁大泽上下。 咽了水,言落月悄悄地后退一步:“我知道啊。” 尼姑应该知道她对佛经了解甚少,应该会一上来就“哒”她吧? 下一刻,只见沈净玄安然地点了点头,平缓欣慰道:“正该如此。” 言落月:“?” 虽说她逃过一劫应该庆幸,但怎么感觉哪里对? 前想后,言落月抬起手臂,毅然指夕阳正在落下的。 “净玄,你看,那边是哪儿?” 沈净玄睁眼,定定地望了一下,便十分确信地点点头,道:“是北。” 很好,愧是你。 言落月脸上『露』『迷』之微笑。 这下子,她心里就扯平多了。 ………… 言落月本来以为,继言干、桑戟、沈净玄之后,身边应该会有人再采用各种式,其意地验证己的真实。 就算是有,最多是雨姐也学到了这个辨认,拉着她问上一两个生活习惯问题。 但事实证明,言落月大错特错。 第二天上课,董先生一走进教室,就先用严肃的目光环顾了全班一周。 他表情严整,语郑重:“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有千面魔混进云宁大泽的事。昨天,冯先生应该也给你们讲过了辨认千面魔的。” 董先生的课上,学生们是敢睡觉、也怎么敢溜号的。 因此他才话音一落,众人就纷纷点起了头。 “嗯。”董先生停顿了一下我,忽然问道:“你们昨天有好好听课吗?” “……有。” 知为何,在给这个回答的时候,一股祥的预感正沿着脊椎,从大家的心凉飕飕地钻来。 董先生若有所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如果你们是真正的千面魔,那就应该能回答上我昨天授课的内容吧。” 所有人:“!!!” 等一下,逻辑是这样的! 世上还有种叫学渣的生物,即使认认真真听完了整堂课,但也还是个睁眼瞎啊! 仿佛没注意到讲台下学生们惊恐变形的扭曲表情,董先生一字一顿道:“好,我要开始点名了。” 所有学生:“!!!” ——,先生,您要啊先生! 尽管事后证明,董先生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因为被他点名的同学都答上了问题。 但古板教师开玩笑的效果,实在是太可怕了! 据言落月统计,在这节课上,大家的注意力比往常至少集中了300%,就怕明天又被董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 甚至在下课后,还有某个知名具的学生,偷偷溜到江汀白办公室。 “先生,董先生没有被掉包吧?我是说,他竟然学会了开玩笑哎。” 江先生替董先生的身份做了有力的担保。 除此之外,江汀白还送了该知名具学生一个草编的“钟馗之妹”挂件,正好跟昨天送给她的那只凑成一对。 对江汀白艺术水平的了解,学生欲言又止:“先生,这只还是貔貅吗?” “它是。” 知为何,学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重。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可怕的、积累月之下早已习惯的平静。 “……好的,我知道了,先生您加油。” —————————— 说起来,言落月和沈净玄之所以会误入窝居,是因为要寻找筑基草。 可能冥冥中真有运守恒定律,脱困后久,沈净玄就在野外找到了一株本地的筑基草。 沈净玄拿着筑基草,准备去找那个炼丹师的时候,言落月顺便加入了队伍。 她目前才刚到炼后期,距离突破筑基还有一段距离。 但言干和桑戟都已经半步筑基,只差一枚筑基丹,就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可能的话,言落月想替己的两个哥哥预约两枚定制筑基丹。 直到见了面,言落月才发现,云宁大泽虽然地处偏僻,但是卧虎藏龙。 这位能够定制筑基丹的炼丹师,居然是个认识的人。 她便是尹忘忧。 也是那个跟哥哥一起摆摊卖“王八膏子”,还差点被桑戟用一句“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给惹『毛』了的摊主妹妹。 两厢碰面,双都感觉乎意料。 言落月上次就知道,尹忘忧的炼丹技术多半错。 现在知,她连定制筑基丹的活都能接,这已经止是错能够形容的了,应该说是精湛才对。 尹忘忧见到言落月也很开心,一沉默寡言的面孔上,都浮现几丝难的笑意。 “是你?原来道友和大师是旧识。”尹忘忧高兴地说道。 “关甜滋滋美味丹的『药』,我眼下还在反复试验,总有一日,必能制更便宜有效的膏『药』来。” 已经四了,言落月终又从别人中听到了正确的『药』膏名字,一时间竟然有点感动。 “我知道,你竟有这样精妙的技艺。” 言落月略好奇道:“尹道友既然有这番定制炼丹的手段,当初又何必去银光擂场里摆摊呢?” “道友有所知,我摆摊目的有二。” 尹忘忧摇摇头,认真地掰起了手指头。 “其一,是想见那位炼制了甜滋滋美味丹的大师一面。其二,百炼大会即将开启……据说在这次大会上,将有异火现世。我想多攒钱,过去碰碰运。” 唔……百炼大会。 算算时间,新一届的百炼大会是快开始了。 听尹忘忧这样说,言落月忽然想起,己手里正有张百炼大会的请柬呢。 只过,言落月还有个的问题。 “那个,尹道友,你刚刚叫我什么?” 尹忘忧『迷』『惑』地回视言落月:“道友?——道友你是叫吗?” 言落月:“……,你误会太多了。咳,你还是和净玄一样,直接叫我落月就好。” ………… 替两个沙雕哥哥预定了两枚定制筑基丹,言落月付完定金钱,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忘忧,你是炼丹师,对植物材料会更熟悉。我想请你替我看看,这枚种子应该用什么种植?” 言落月一边说着,一边捻起一枚枣核大的镜像树种,心地递给尹忘忧。 尹忘忧果然也是识货之人,一眼就认了镜像树种的身份,没把它跟外表相似的珍珠花种、风铃藤种混淆。 但对这种种子的栽培,尹忘忧也没有头绪。 “镜像树种在传闻里极其难种,相比之下,反倒是直接寻到镜像果还容易一点。” “落月你要是有需要,妨请教几个专攻种植一道的修,再在市面上高价收购镜像果,做两手准备吧。” 言落月点点头,她本来也打算这么干。 尹忘忧将种子还给言落月:“镜像树种如此稀少,你能偶然到,一定是很大的机缘了。” 她并是嫉妒,只是像朋友抽奖抽中了一样,看见了总要感慨一句。 言落月闻言一笑,转头和沈净玄对视一眼:“要说起这枚种子的来历,那就提到最近公告墙上张贴的窝居信息了……” 言落月讲跌宕起伏,而对尹忘忧来说,故事本身的内容就足够引人入胜。 她完全沉浸在言落月描绘的情景里,十分入神。 在听到吴春辉之死时,尹忘忧一拍大腿,惋惜忘了己在听故事。 “被魔植寄生的修士,是个难的范本,竟然就这样烧了……唉,实在太可惜了。” 言落月注意到她的用词,重复了一遍:“范本?” “是啊。” 尹忘忧袖子里滑一根细细的银针,被她捏在指尖,作势在空中来回戳了两下。 “关被寄生后的经脉结构、魔植和魔伥之间的灵流动式、魔伥本身更偏植物还是人类……这都可以细细钻研啊。” 尹忘忧的吻平淡无奇,仿佛己在说的事天经地义。 但言落月听了,总感觉尹忘忧应该披上一件白大褂,这样才没有违和感。 “等一下,忘忧,你到底是丹修还是医修?” 尹忘忧以为意:“我是丹医兼修。” 她兼济两家之,才敢接定制筑基丹的买卖。然的话,就是在草菅人命了。 一般来说,丹医兼修、体剑兼修、丹器兼修,都是比较常见的组合式。 在这三种模式里,只有最中间那种兼修模式,一听就让人觉穷光照腚。 贫寒的光芒八万如一日地反『射』在剑修和体修们的大脑门上。 至剩下的两种修炼式,都能过的错。 但很快,言落月就从尹忘忧中听到一则陈八卦。 “咦,江剑君?是我知道的那个江剑君吗?”尹忘忧听到江汀白的名字,下意识『插』./进话题,“他也曾经是我辈中人啊。” “什么?”言落月错愕,“江先生也曾经有钱过?” 原来江汀白会炼丹? 那他怎么好好贴补一下己——至少对佩剑更好一,像其他的剑修那样,天天给爱剑抹个擦脸油啊。 见言落月误会了己的意,尹忘忧急忙打断了她。 “是,江剑君是丹修。他只是曾经做过医修。” 言落月竖起耳朵,很快就到了一则在医修内广为流传的八卦。 据说,江汀白少时初茅庐,深悬壶精义,是个当地有名的医修。 但后来,经他诊治的一个病人,当着他的面被仇家强杀。 这件事显然对江汀白造成了的影响。从此以后,他弃去手中针,握紧心中剑,用另一种式济世渡尘…… 再后面的话,言落月已经听到了。 此时此刻,一句弹幕式的吐槽,刷屏般占据了言落月的整片脑海。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学医救了修仙人”吗?! 目光涣散之际,言落月忽然注意到尹忘忧捏在指尖的银针,绪忽然一动。 言落月急忙问道:“等等,忘忧。你们医修刚开始学医的时候,是是要先对着人儿辨认经脉『穴』位?” “是啊。”尹忘忧点点头,“一般来说,都是扎软木人儿。在人儿身上练熟了,逐渐换成等身高的木头人——哦,也有那种比较穷的,连软木人儿都用起,所以会己草编一个人儿,对着扎。” “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破案了。言落月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怪江先生如此热爱草编艺术,原来最初引他走上这条归路的万恶之源,竟然在这里。 ——还有,江先生,您还真是从就穷啊?! 第47章 三合一【含感谢19万、19万…… 尹忘忧不但在八卦上显了非同常人的才华, 极大地丰盈了言落月的资料库,且在本职工作上也做得当不错。 言落月本来以为,沈净玄把筑基草交货给尹忘忧后, 她们还得回去等待一阵, 才能拿到最后的定制筑基丹成品。 谁知道,尹忘忧连拖延都没有。 她直接当着言落月和沈净玄的面, 点火、开炉、炼『药』, 一气呵成。 不到一个辰的, 一丸鲜红如朱的筑基丹便炼制完毕。 开炉之, 淡淡的『药』香弥散开来, 让人只是在鼻端轻轻一嗅,便觉得心旷怡。 言落月当场赞道:“好『药』, 好漂亮的手法,好利落的‘回春’!” 某些炼丹师开炉, 往往会故作声势, 费尽心思营造大场面。『药』炉中逸散的『药』香,可以从长街的这头, 一直传到长街头。 但这种情况,往往被内行嘲笑为“『药』香不怕巷子深”。 懂丹『药』的人都知道, 『药』香外扩,只能说明炼丹师火候不够, 在结尾最重要的“回春”一步上有所欠缺,使得『药』力以香气的形式四下逸散。 『药』香含不『露』,仅仅在开炉飘一丝, 才是『药』力尽数内蕴的最佳证明。 粒圆丹静静地躺在炼丹炉中,银『色』的『药』纹九转,乃是筑基丹能够炼制的最高品阶。 像是沈净玄这种外行, 只知道看『药』纹数目。 她见丹『药』上银纹九转,便知道肯定是贵好的筑基丹。 真挚地谢过尹忘忧,沈净玄取来丹『药』,请言落月和尹忘忧替她护法,随即便将『药』丸送入口中,趺坐于地。 在沈净玄突破筑基的期,尹忘忧和言落月也没闲着。 言落月将“淬火”和“回春”两种手法比较,对尹忘忧传授了一两式炼器师们常用的控火妙招。 尹忘忧则投桃报李。 她不但畅抒了自己的炼丹心得,且还跟言落月分享了修炼经验,且拿正在筑基的沈净玄做了个教具。 “你看,净玄的脸『色』半红半青,以额头到鼻尖这一条中线为分界线——这便是筑基丹田中阴阳交汇,聚气成『液』的缘故。等你筑基的候,灵气运行路线要注意以下几点……” 言落月听得聚精会,到最后干脆掏个小本本来,把要点全都记上了。 她还是个学生呢,储物袋里肯定会装着几本课堂笔记呀。 一边奋笔疾书,言落月一边问道:“忘忧,你是已经筑基了吗?” 她一开始听尹忘忧讲课,还以为筑基的关知识,源于她身为医修的职业素养。 直到后来,尹忘忧连灵气在经脉内运行的感受都说得头头是道,言落月才感觉,她拿到的好像是一份私房笔记。 “是啊。”尹忘忧承认,“我自己给自己炼『药』吃,早已筑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确实,同为炼器师的言落月,不也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吗? 但思及尹忘忧和沈净玄结缘的根由,是炼气期的沈净玄,搭救了筑基期的尹忘忧。 这个嘛……e…… 言落月不意外沈净玄能够锤死筑基修士。 毕竟小尼姑在她心中,是可以一打八的猛女。 但尹忘忧的战斗力,是不是薄弱了一点? 虽说身为炼丹师,尹忘忧不必有着很强的作战能力,但她还是得有点危机意识啊! 言落月握住尹忘忧的手,诚恳地来回摇了摇。 “忘忧,你得支棱起来啊,起码把跑路能力点满吧。咱们是个医修,运气不好得应对医闹呢!” 尹忘忧:“……” 普通的筑基丹吃了,往往要入定大半天,才能跨过筑基的门槛。 但定制筑基丹果然不同流俗。 仅仅小半个辰,沈净玄便睁开眼睛,周身运转的气流比起从前更加凝实。 她睁眼的一刻,整个人都完气足,连眸子里似乎都闪过一道淡淡的金光。 “净玄,你感觉怎?” 沈净玄微笑着捏了捏拳头,感受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力度。 “十分圆满,贫尼多谢了。” 场观摩了沈净玄的晋级效果,言落月瞬双眼放光。 定制筑基丹的定金,她已经替自己两个哥哥交过了。 言落月原本想着,等下旬学校放假,把两人领过来,让尹忘忧量身制定炼丹方案的。 在不必了。 言落月花钱付往返费,直接请尹忘忧跟她回去一趟。 是的,一个成功的炼器师,做派就是这豪横。 你说灵石?放心吧,你开价我就付得起。 你说材料?没问题,只要联系合作伙伴,材料咱们有的是! 作为刚刚起步、还在攒钱的贫穷炼器师,尹忘忧对言落月的做派叹为观止。 虽然不熟的候,外人会觉得尹忘忧『性』格高冷。 但只要跟她熟悉起来,便会发觉这个少女仅仅是面部表情少了一些,平专注在她热爱之事上,认真过头,略微有点一根筋。 事实上,当面对金钱问题的候,尹忘忧表了诚实的热爱。 她当即请教道:“大师,请问怎才能跟你一有钱?” 言落月面带笑容,轻声安抚道:“先不要想太多,这很难的啦。” 炼器师虽然赚钱,但同修为里,能赚到言落月这个水准的也是少有。 毕竟,言落月掌握着两项核心技术。 其一,无孔不入的打广告能力,没有需求也给你创造需求。 其二,就是碾压『性』的流水线工程。 回去的路上,沈净玄悄悄给言落月传音。 “落月,你对们筑基的事这着急,是在担心千面魔吗?” 言落月想了想,没有否认:“有部分原因是这个。” “另外的部分呢?” “俩最近吧,越来越五行缺德了。”言落月如实道,“我感觉还是要提升们的实力,让们行走在外,尽量不要被人揍死……” 沈净玄:“……” 沈净玄双手合十,慈悲垂目:“阿弥陀佛,落月你说得对。” ————————— 总言之,抢在言干和桑戟被人爆锤之前,尹忘忧炼好了筑基丹,送来龟族族地。 言落月眼看着两位哥哥服下丹『药』,顺利晋级。 她欣慰地想道:很好,这下子,两个沙雕哥哥的存活率上升了。 但言落月万万想不到,在言干和桑戟的心里,居然对她也有着同的担忧。 比如言干,正拄着自己的下巴,忧心忡忡地望着言落月的后背。 即使没有跟言干对视,言落月也能感应到颇具存在感的眼。 “哥们儿你说,要是开春重新分班,咱们两个都升到元字班,妹妹却去了亨字班,她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啊?” 言落月转过头来,无声地横了言干一眼,没说话。 春天来到,就意味着言落月肯定过完了就她的五岁生。 换言之,她的生命值在候也将变成十万点。 血条翻十倍的言落月,想要横扫整个学堂都没问题,只看她愿不愿意,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桑戟『操』的心就没有这琐碎。 认为学堂就在们眼皮子底下,很难危险。 “别怕,妹妹在虽然已经长大,不太方便碰瓷了。但她跟江先生关系好,万一被欺负难道还不会告师吗?\' 比起学堂里可能发生的矛盾,桑戟认为,危险主要还是从外面来的。 “妹妹你个炼器师身份真的牢固吗,不会引来刺杀吗?不会走在路上忽然碰到大地塌陷吗?不会被卷街头斗殴吗?——最重要的是,真不用带上我和你哥吗?” 和言干已经筑基,正在大鹏展翅的边缘跃跃欲试呢! 言落月闭眼睛都知道打的什主意:“不用,真的不用,谢谢你们。” 不过,对于桑戟奇的种种担忧,言落月都有听在心里。 她准备把它们糅合“言必信——这个炼器师过于谨慎”的人设体系里。 至于从外面来的危险嘛…… 言落月十分淡然:“我在炼制的东,就是在为自己做准备啊。” 没错,她一边跟两个哥哥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一直都没停过。 桑戟和言干早就对炼器炉里的东感到好奇。 们眼睁睁地看着,言落月终于肯打开炉门,然后从里面拖了……嗯? 她从里面拖了一个、一个……被碎片化的言落月自己?! 言干和桑戟瞬起立,异口同声道:“妹妹,这可不兴炼,这实在是不吉利啊!” 从炉子里倒空零件,言落月坐在地上,一板一眼地开始组装起来。 言落月的小手飞快地摆弄着零件,同也没忘记给两个哥哥讲解自己的微『操』。 “我想把‘言必信’和‘邢必果’这两个身份完全分开。” 师兄言必信,当然就是秘的、谨慎的、非常爱惜生命的黑袍炼器师。 师妹邢必果,则能跟龟族小姑娘言落月联系在一起。 至于秘的大佬师父……嗯,短内,言落月还没有这个马甲的场计划。 虽然截止目前为止,还没人怀疑师门人都是同一人假扮。但言落月必须防患于未然,阻止这种猜想的。 “师父”连场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是扯虎皮做大旗,先不用管。 至于“师兄”和“师妹”,需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框一次,才算彻底堵死这个危险的脑洞。 一开始,言落月思考过要不要请人扮演言必信。 毕竟,言必信连脸都没『露』过,对来说更好假装一点。 但事实证明,黑袍炼器师经兮兮的被害妄想气质,乃是言落月经过四年打磨的大成之作。 她也陆续给言干、桑戟、踩着内增高的沈净玄披上过黑袍,怎看怎不对味儿。 换上言必信马甲以后,看不到斗篷阴影下的面孔,拼的纯粹都是气质。 斗篷下的言干,就仿佛一只终于等到拆家机会的二哈。 桑戟稍微好一点,像是把枕头碎尸以后还知道塞在沙发底下的边牧。 至于沈净玄……她是可以完美错过打卡地点,一直『迷』路到花锦府的纯种藏獒啊。 除非熟人眼睛瞎,不然上次见面还好好的大师,忽然一下大变活狗,这怎会认不来呢?! 言落月瞬地铁人手机.jpg,痛苦地划掉了计划一。 ,就只剩下第二种选择:言落月要创造一个新的师妹言落月。 仔细想想,这个方式居然很可行。 毕竟,师兄妹二人同『露』面,大家更关注的一定是秘土豪炼器师,非名声不显的小姑娘。 换句话说,这个跟言必信一起场的师妹,她就是个人形挂件。 既然是个人形挂件,言落月炼制一个不就完事了! 言落月悠然笑道:“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什事,是不能通过炼器解决的。如果有,就再炼一次’。” “真的吗?”桑戟适提疑问,“就比如说,我想要江先生对我『露』崇拜的眼,这也可以用炼器解决吗?” 言落月:“……” 忽视掉这句话里的槽点,言落月『露』了一个很安详的笑容。 “戟哥,在是候告诉你第二句话了。就是——万一遇到炼器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可以直接炼掉个提问题的人。” 桑戟:“……” 桑戟安静了。言落月核平地解决了问题。 言落月在心里排练了一遍言必信和邢必果的同框计划,感觉全程都非常丝滑。 过程中可能漏洞的地方,言落月都可以用技术补足。 这就是为什,言落月从炼器炉中拖了一个她自己。 这个经由言落月炼制、组装、最终成型的傀儡,她有着言落月的身高、言落月的面孔(不太能经得起细看)、和言落月近的气息、以及言落月事先准备好的一百句常用语。 只要给她戴上一层薄薄的面纱、披上一层遮掩识窥探的同款斗篷,再找一个“我师妹不爱说话”的借口,她就是邢必果本人。 言落月已经计划好了,等甄卓儿寿宴天,自己就带着“师妹邢必果”场晃悠一圈。 上半场,她主要营造言必信这个马甲的真实感。 反正言必信是个重度被害妄想症,因为人多感到十分不安,中途退场,也是非常合理的。 等言必信“退场”后,言落月就可以收起“傀儡邢必果”,再用自己扮演邢必果。 下半场,言落月会刷足“师妹邢必果”的真实感。 这一来,无论是言必信,还是邢必果,她的两个马甲都坚固得无懈可击。 —————————— 甄卓儿的生辰宴上,秘的黑袍炼器师言必信,携师妹邢必果一同到场。 作为甄卓儿器重的心腹,招鑫居掌柜遥遥望见这师兄妹二人的身影,连忙门来接。 还不等走到二人身前,掌柜的脸上就先『露』了和气生财的笑容。 “言大师,您来了。” 掌柜低头,对小姑娘『露』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这位,想必就是言大师的师妹,邢小道友了。小道友还记得吗,咱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啊。” “……掌柜好。” 在打招呼的过程中,掌柜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这位邢必果道友,身上穿着一件跟言大师同款的黑『色』斗篷。 在保证了不『露』脸的同,她手上也带着跟言大师同款的银鲛手套,把每一寸皮肤都遮掩得结结实实。 除此之外,她这个微低着头,拒绝沟通的姿势,真是跟旁边的言大师如一辙。 掌柜:“……”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如今,掌柜再回忆起几年前个灵动可爱的小姑娘,只觉得恍如隔世。 尽管十分不该,但掌柜的心中还是难免升起了一个叛逆的念头—— 我要是有个小闺女,绝对不能交给言大师这的师兄带。 原本多活泼伶俐的小姑娘啊,才四年,硬是被人给教自闭了! 在面上,掌柜的心理活动分毫不显。 热情洋溢,口上寒暄着,引着言大师和其师妹往院落里走。 不掌柜的意料,言大师一见到院落中人头济济、宾客往来的场面,就不自觉地顿住脚步。 掌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了然一笑。 据所知,言大师似乎觉得人多的地方一定鱼龙混杂,说不准便有什居心叵测之人混入。 想到这里,掌柜不由微微摇头,感觉有点滑稽。 如果是别的地方,倒也罢了。 但今天可是们东家的生辰宴席。 这几年来,甄卓儿借助原本的手下,还有新收伏的鲁家两股势力,将如意城上下治理得妥妥帖帖,早已是这如意城名副其实的真正主人。 满府上下受邀来的宾客,谁会在这大好的子里没有眼『色』呢? 这念头一闪逝,掌柜很快道:“知道大师素来不爱热闹,您若是不嫌我们怠慢,不如咱们从后院绕行?” 言必信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点了点头。 “好,有劳掌柜。” 说罢,带着两分欲盖弥彰的语气说道:“我稍后……有些琐事要做,可能会提前告退,留我师妹在此,还望贤主人海涵。” 不愿见外人,也是这位言大师的『毛』病了,掌柜早就习以为常。 实际上,甚至怀疑过言大师会礼到人不到呢。 今天言大师不但自己来了,甚至还带师妹来了,已经是给足了们面子。 甄卓儿和掌柜当然不会因此感到不满。 刚从后门走宴会厅,言大师的脚步收住了。 忽然抬头,莫名地往上看了一眼。 随后,言必信放着厅中好好铺就的红毯不走,反沿着墙壁,一路溜着墙根走去。 这举动十分反常,当即引来几道审视的打量。 掌柜全程陪在言大师身边,言大师走墙边,也乐呵呵地走墙边。 “今宾客众多,大师一向喜静,一定是吵到大师了。” 斗篷下,言必信微微地摇了摇头。 哑声道:“我每到一个陌生地方,从不自横梁下经过,也从不轻易上楼。” 听说得认真,掌柜不由请教道:“敢问大师,这是为何啊?” 言必信微微一顿。 “没有亲自查验过,你怎知道房子会不会塌?” 房子嘛,不管是物理上的、精上的、还是通过营销打造的,谨慎一点对待总归没错。 毕竟房子这种东,可是太容易塌了! 啊这…… 大师的疑心病,好像越发严重了。 这是跳入掌柜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但随即,也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但大师每次来招鑫居的候,我都请您去四楼饮茶……” 黑袍炼器师轻轻点了点头。 “正像你所想的的。”言必信嘶哑道,“我检验过你们招鑫居的建筑质量。” 掌柜:“……” 尽管这话不应该由来说,但还是忍不住想劝两句:大师,您一年挣这多钱,偶尔也给自己买些安定气的『药』丸来吃吧。 从前有杞人忧天,今有大师忧房,也算是一桩逸闻。 然此次生辰聚会的地点,乃是卓儿东家平里最喜欢的一处别院,仆从们常小心打理,怎会塌房啊? 哈哈哈哈,这明显就是大师谨慎太过了! 本次生辰宴会的主人甄卓儿,此刻就站在大厅中央。 她娇艳的脸庞上笑意明媚,正放松地跟宾客说着些什。 一转头发觉言必信来到,甄卓儿快步向走来。 言大师抬手,冲甄卓儿遥遥还了一礼。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掌柜才注意到一个细节。 原来,在同宽松隐蔽的黑袍之下,竟有一条漆黑的腕带,将言大师与其师妹的手腕牵系在一起。 掌柜『迷』『惑』不解:“大师,这是何缘由啊?” 斗篷下,言大师转了转脑袋,似是朝的方向看了一眼。 “近来千面魔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便把师妹系在手腕上,防止她被人掉包。” 掌柜:“……” 听到这个清奇且实际的思路,一,掌柜连话都说不来。 扯动了嘴角,有点生硬地笑道: “大师真是思虑周详。只不过,千面魔若是敢觊觎大师您,或是您的师妹,可真是没有眼『色』啊。” 掌柜敢用自己几十年来的阅人经验发誓,假如亲师妹被千面魔掉包,言大师在千分之一弹指里就把冒牌货认来。 理由很可能且不限于:打招呼先迈了左脚、咳嗽的姿势不对、喊师兄的候结尾少拐了一个音调等等…… 这千面魔有多想不开,才会放着整个云宁大泽不顾,混入东家的生辰宴。 是多倒霉,才会从生辰宴里,精准挑疑心病最重的言大师或师妹行冒充啊! 即使不用算盘,掌柜也能断定,这概率无限地接近于零。 在心中连摇了几回头,见言大师和东家交谈甚欢,掌柜便趁机功成身退了。 甄卓儿言笑晏晏,人逢喜事精爽。 她原本便容颜娇美,今更加容光焕发,笑起来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在甄卓儿身边,站着一对兄弟,外表俱是缥缈不凡。 兄长文质彬彬,骨骼清丽,身披一件宽松鹤氅,却越发反衬笔直线条干劲的细腰。 弟弟如庭中玉树,阶下芝兰,容貌尚且带着几分青涩,但气质却足够脱俗尘。小少年通体白衣如雪,只在袖口刺了几道黑『色』的绣纹。 在兄弟二人的额心,均画着一道焰火『色』的朱砂痕迹。 们两个皮肤本就白皙,这一抹红痕宛如梅花落于白雪,清艳雅致,越发衬得兄弟二人仙气『逼』人。 言落月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兄弟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注意到的举动,甄卓儿主动替言落月介绍,说话还不忘记朝“邢必果师妹”看看。 “言大师,这二位是来自鹤族的官,兄长叫凌疏影,弟弟叫凌霜魂。们本打算穿过如意城,去龟族借宿一阵,是我厚着脸皮,请二位官光临我这小小的生辰宴。” 说到“龟族”二字,甄卓儿不动声『色』地放重了声音。 听完她的解释,言落月顿恍然大悟。 难怪外表如此超尘脱俗,原来这兄弟二人乃是鹤族。 不自觉地往两人额上的朱痕上多扫了一眼,言落月暗自想到:这对兄弟,多半是丹顶鹤妖吧。 妖族原本是没有修习惯的。 大人们口口传的传说、哄孩子入睡的话故事、小孩子一蹦一跳唱着的童谣,乃至于活了几千岁的长辈们的记忆,这些,就是属于妖族的历记。 妖族修,是千年前场伏魔之战里,和人类学来的习惯。 当人族妖族已经计划好要分做两路,离开此方世界,前往未知的虚空闯『荡』。 们差点要行一场不知多长、不知多远、不知能否返乡的流浪。 也是在这个候,妖族上下才普遍意识到,历其实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过往可以照亮前路,昔能够抚慰精。 只要能铭记住们的过去,后裔便永远不会忘记来的方向。 也是从起,妖族内部多了一个“官”的职位。 虽然没有固定俸禄,但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其妖族的一致敬重和招待。 一般来说,担任官的多是鸟妖。鹤族便是其中的一支。 控制着“邢必果”轻施一礼,言必信也冲凌氏兄弟友好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鹤族官,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身为宴席主人,甄卓儿没有逗留太久。 她只来得及同言大师寒暄几句,收下的贺礼,便匆匆离开。 至于对鹤族兄弟,只见兄长不低头,和弟弟说上两句什,多半是在传授类似场面中的记录技巧。 除了固定的几个对象外,言必信在如意城中认识的人不多。 窥了一个空子,估『摸』着增龄丹的『药』效快到了,黑袍炼器师便离开大堂,带着自己的“师妹”去庭院中透气。 言落月找了个隐蔽无人的角落,打算把“傀儡邢必果”收起,再换自己扮演邢必果上阵。 如果有人问起言必信的下落,就统一回答:师兄已经先行离去,留我参加主人家宴席。 正好『药』力耗尽,言落月恢复成小女孩的子。 趁着四下无人,她先是收起傀儡素体,披上“邢必果”的黑『色』斗篷。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邢必果”这才掸掸衣角,抚平手套上的褶皱,缓步走入厅堂。 斗篷下,邢必果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 她余光看见掌柜正在跟丁大师在一旁说话,便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然,几乎在邢必果的左脚刚刚跨门槛的瞬,大厅中忽然异变突生! 同一,掌柜和丁大师举酒共酌,小议着最近发生的事。 掌柜:“对了,好友,今言大师来参加东家的生辰宴,还是我领门的。言大师一向喜静,总担心人多的地方鱼龙混杂,会被偷袭。哈哈哈,这怎可能……” 话音未落,四下里猛然传来几组摔杯为号的声音! 掌柜刚刚说到一半的话,在嗓子眼里戛然止。 惊愕地睁眼四顾,只见宾客当中立起十几个表情严肃的修士。 们单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然当这十几人一同站起,大家才注意到,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举止气质,是何等的似。 “……” 主座上,甄卓儿微微一笑,淡定自若地举下酒杯。 “常言来者是客。今正是良辰,诸位不愿开怀畅饮,莫非是我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见到这一幕,掌柜缓缓眨眼。 不知为何,一股隔积年的熟悉之情,仿佛正在心头缓缓苏醒…… 丁大师紧急在桌子底下踹了掌柜一脚。 嘴唇不动,快速给掌柜传音道:“友,位言大师还说了什没有?” 掌柜很小心地把杯子放回桌上,强自镇定道: “人多了,心思就多了,势力杂『乱』,这也难免。但言大师第二次担心的内容,实在有点杞人忧天。” “——言大师说什了?” 掌柜定了定,想起言大师堪称奇思妙想的防备,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容。 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头上梁柱:“大师居然觉得,这房子说不准会塌,你看这说法有没有意思?” 顺着指尖的方向,丁大师下意识仰头朝上看去。 与此同,十几名修士里,有人越众,冲甄卓儿行了一礼。 “代城主客气了,我们主人正在路上,愿与代城主当面一晤。” “哦?”甄卓儿挑起眉『毛』,“不知贤主人此在何处呢?” 修士往自己腰传讯的法器看了一眼,随即道:“主人……这便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自己头顶上传来一阵轰隆巨响! 嘭的一声,连一丝心理准备都没有,大家头顶的房盖被一个黑乎乎的铁东直接砸穿。 铁东没有直接落地,是先在空中停滞了一眨眼。 正是在这短暂的内,它的外壳向四周喷一层柔软的气流,事先把落脚点的人和物统统吹飞。 宾客纷纷让开的下一瞬,这颗乌漆墨黑的赶路法器,垂直大力地凿了甄卓儿的宴饮大厅里。 当它落地的候,众人脚下的地板似乎都颤了两颤。 “……” 幸好这法器自带风卷阵法,提前把落点的宾客用风力推开了。 不然的话,宾客一旦被压在底下,结局可想知。 随即,法器掀开盖子,一个中年男人沿着阶梯缓步走了下来。 “赤羽城主孟准,特来祝贺甄道友生辰。” 孟准城主生得一张国字脸,长得十分严肃端正。 但不知为何,嘴角却挂着一丝戏谑浪『荡』的微笑,看得让人感觉极其违和。 这男人一,十几个修士顿冲行礼:“城主。” 甄卓儿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些。 “原来是赤羽城主。不知您隔千里之远特意前来,闯入我的生辰宴,究竟有何贵干?” 孟准摆手一笑。 “我赶路急了些,这法器便没对齐准头,不小心把代城主的房盖给砸了个窟窿,不是有意的,惭愧惭愧——不过,这赶路的法器可是我亲自炼制,能力确实是好。”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法器也有偶尔不精准的候,代城主千万莫忘心里去啊。” 桌子。 胡须微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道:“房…子…塌…了…” 房子居然真的塌了! 们东家的房子,当着们的面塌的! 掌柜的表情过于精彩,一一言难尽。 的右眼皮从法器撞塌房盖开始,就在跳动个不停:“我看见了,好友,你先让我缓缓……” 想缓一口气,但丁大师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丁大师借着桌子的掩护,把掌柜的一条胳膊来回抓着摇晃。 “快,言大师此外还说了什,你快快都交代了吧!” 晕眩,这是掌柜的第一感觉。 已经慢慢想起来,这股越来越不幸,越来越熟悉的场面,曾经是怎在身上发生过了。 “大师没有再说别的了……哦,把自己跟师妹绑在一起,说是害怕被千面魔冒充……” 随着最后几个字吐,掌柜的声音越来越低,音调越来越小,自己都被自己这话荒唐地笑了一声。 “纵使千面魔真混来,把眼下这一锅粥的局面搅成一锅稀,也不可能精准挑中言……” 这回,没等说完,丁大师就简单粗暴地打断了掌柜。 “好友,你万万莫要再说了。” 丁大师深深叹了口气:“说起来,言大师在在哪儿呢?” 的视线左右巡回,很快就定格在了一个方向。 言必信已经退场,但邢必果还站在门口。 她以左脚刚刚跨过门槛的姿势,完整地围观了赤羽城主前来搞事的一幕。 正当她准备入大厅,一只冰冷柔软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牵起了邢必果温暖的小手。 “……” 邢必果仰起头来,只见跟自己做同款打扮的“言必信”,面容隐藏在阴影当中,却自然然地拉起了师妹的手。 注意到邢必果短暂的呆滞,言必信垂首朝她看了一眼,用很平常的腔调问道: “怎了,果果师妹?” 言落月:“……” 妈的果果师妹。 朋友啊朋友,你真的知道,你目前冒充的是个什人吗? 大概是邢必果的沉默,给了这“黑袍炼器师”过多的错觉。 言必信很快摆师兄的架子,轻声训斥了一句。 “跟着师兄,不要再走丢了。最近云宁大泽里有关于千面魔的传言,很是危险。你难道也不为师兄考虑,想想我一转头发你不见的心情?” 言落月:“……” 实不瞒,此此刻,言落月真的很想反问一句:你为我考虑过吗? 你想知道我一转头,发地上妈冒来一个言必信,我此刻是什心情吗?! 千面魔让捕猎对象注意千面魔,这可真是贼喊捉贼,哄堂大笑了朋友们。 此此刻,厅堂中央,两位城主正陷入无声的对峙。 厅堂门口,言落月和千面魔正在面面觑。 千面魔在下手之前,就已经看好了袭击对象。 发这个小女孩非常自闭,八竿子打不一声噗。 是即便发亲朋被人掉包,连求救都不知道怎办的种废物小点心。 因此,见言落月没有回话,千面魔丝毫不以为意,还牵着她的手,主动往厅里走。 “去吧,我看们挺热闹的。” 让顺手用这个身份再钓几个猎物回来。在 只有一个小姑娘,不够它吃的。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 黑袍炼器师好声好气地关心道:“你饿不饿?一会儿想吃什,师兄给你夹。” ——一会儿它想吃什,就用这小姑娘当筷子,一个一个夹队伍里,哈哈。 言落月已经无声地润完了嗓子。 黑袍炼器师站在门口,踌躇志满地环视大厅,感觉这里真是一片倍棒的自选餐场。 然后在下一瞬,千面魔便听见身旁的小女孩放大音量喊道: “中场休息,两位城主,你们先不要寒暄了——这里有只千面魔诶!!!” 所有人:“……” 啊,什?来一只千面魔? 今天这生辰宴是不是黄历不对,怎一波未平一波起? 乎大家意料,第一个对“千面魔”这词做反应的,竟然不是修为最高的赤羽城主,也不是宴会的主人甄卓儿,是此前一直好端端在原处坐着的招鑫居掌柜。 啪咔一声,掌柜屁./股底下的椅子,跟的表情一起裂开,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且不知为何,坐在掌柜对面的丁大师,也是满脸都写着如遭雷击。 这俩倒霉头儿仿佛被雷劈过的子,实在太醒目了。 虽然还不知道们遇到了什,但个表情,就像是人生观接二连遭到拆解一可怜。 掌柜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顶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右眼皮,断然道:“没错,她说得没错,言大师早就料中了!” 不由自主地,掌柜回想起自己之前次的误判。 在几年之前,也经历过如此似的次打脸。 ——这是命运的轮回,是幻觉般的重复,是不甘不愿之下,众目睽睽的二周目。 这两次奇的经历,居然来自同一师门下的同一对师兄妹。 ……可能上辈子,就跟这对师兄妹五行犯冲吧。 思及此处,一,掌柜连眼窝都激动得微微『潮』红起来。 所有人:“???” 等一下,究竟发生了什,有没有前情提要? 实不瞒,今天发生的混『乱』的一切,至今还让们感觉难以理解啊! 第48章 三合一【感谢20万、20万5…… 翻车的速度实在太快, 令千面魔猝不及防。 被言落月一口点破身份的瞬间,“黑袍炼器师”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居然一共才伪装了不到五句话的间。次扮演,可被称为千面魔的魔生之耻。 本来, 对于的千面魔来说, 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当场跑路。 那样,它或许还能寻到一丝生机。 但千面魔这种魔物, 本来就不是以狡诈善思出名。 正相反, 这个族群为过于普通且自信的扮演、太粗糙的进食方式, 饱受人类诟病。 千面魔没有选择逃离。 它知, 在人类社会里, 小孩子说出的话往往没有威,也不被人相信。 衡量了一下自己言落月之间的差距后, 千面魔觉得,眼前的这个觅食对象, 自己仍然有把她吃到嘴的希望。 , 短暂的一愣后,千面魔反应迅速, 当场倒打一耙。 “果果,你为何要说师兄是假扮的?这样的玩笑可不能开。” 即使看不清斗篷下的面孔, 人们就也能听出那沙哑颤抖的音,是多么的心碎欲绝。 “你为何敢笃定, 莫非……莫非我师妹已经……” 黑袍炼器师倒吸一口冷气:“难,你才是千面魔吗?” 言落月:“……” 对于这只掌握了反咬技巧的魔物,言落月不由刮目相看。 在完美错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一众魔物里, 这只魔物的学历大概达到了幼园水平。 只可惜,这只魔物不知,他何表演都是没有用的。 为纵观全场宾客, 除了寥寥几人以外,剩下的人都对他不熟。 这人或多或少听说过言必信的名字,知言必信是位炼器大师,能精湛,思想奇妙。 但言大师究竟是个么样的人,大面面相觑,竟然谁都说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言大师关系最近的招鑫居掌柜,说出的话就很有佐证。 而他刚刚铁口直断,明这位黑袍炼器师是个虚假的冒牌货。 有人连忙追问掌柜:“您是何判断出他的身份的?莫非您言大师之间有么秘密暗号吗?” 不止在场之人关心这个问题,就连伪装成黑袍炼器师的千面魔,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果真有暗号,那它岂不是、岂不是…… 掌柜的听了问题,呵呵一笑,心想这还用判断吗? 要是真的言大师在,发现自己师妹居然被千面魔掉包,你以为他会悲愤痛苦地在这里唱念做打,求洗清自己身上嫌疑,揪出眼前的魔头真身吗? 不,他不会啊! 你们这人啊,全都小看了言大师的求生之心。 言大师会当场提起袍子,『露』出鸵鸟般的两条长腿,把脚步抡得像个风车,先一溜烟跑到千面魔攻击范围外,才考虑自己要不要说话! 这年相处下来,掌柜已经看透了。 在危险面前,言大师是个真正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面子顾虑的人。 但当着众人的面,掌柜总得维护一下言大师的形象,不能随便掀了人的老底。 ,掌柜手捋胡须,淡定从容地一笑。 “言大师今有要事待办,方才已经告辞离开。” “而且大师心思细腻,早已叮嘱小老提防千面魔作『乱』。我一见‘大师’去而复返,却只字不提先前的事,便知他身份必然有假。” 掌柜简明扼要地总结了全过程。 这番话说服极强,让原本对当前形势一头雾水的宾客们反应过来。 “掌柜言有,我们心服口服。” “这位言大师必然是假,快快将他拿下,把小姑娘保护起来。” “魔物,今就让你领教你爷爷我的功夫!” 千面魔虽然没有化,不知世上有个成语叫“大势已去”。 但同被上百个修士盯住,它用脚趾头想也知,自己今必定难以脱身。 情急之下,黑袍魔物咕咚一咽了口唾沫,当场表演了个跳级,智水平一下从幼园小班直升到了幼园大班。 它一手指着言落月,一手指着掌柜,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 “我今死,是他俩合伙,阴谋害我!我死以后,你们要以我为榜样!” 言落月:“……” 最低级的阴谋论,往往以最盲的形式出现。 但凡有个体育老师肯教这帮魔物语,这只千面魔也不会把“以我为鉴”说成“以我为榜样”啊。 但阴谋论之所以一直层出不穷,就是为只要切中内心深处的怀疑,无论多么低级的挑拨也会有人上钩。 言落月余光一扫,发现居然还真有人下意识往甄卓的方向看去。 众所周知,甄卓的侣一死,鲁就落入她的手中。 而鲁氏少主之死,正是为他魔物扯上了关系,被自己的老婆大义灭亲地举报了。 在黑袍炼器师情真意切的控诉之下,有人忍不住想:莫非,这次又是代城主卸磨杀驴吗? 两次三番,身边人都魔物扯上关系,这招借刀杀人,还真是被代城主用得炉火纯青啊。 没等众人朝这个方向继续发散下去,一质问,忽然打断了他们所有的思路。 只见那个叫邢必果的小姑娘捋起袖子,清脆又清晰地说: “好,既然你号称自己是我师兄,那你把《魔物杀》里千面魔的台词背一遍好了!” 黑袍魔物:“……魔物,杀?” 虽然千面魔的受教育程度极低,这辈子都跟毕业论四个字无缘无份。 但黑袍魔物的精神境界,仍然跨越了间空间,与某位知名论查重率贡献者心有灵犀地重合了。 它用一种“知网是么?”一模一样的同款语调,把这个问题重复了整整两遍。 它说:“……魔物杀,魔物杀是么?——魔物杀是么?你在威胁我?” 所有人:“……” 好伙,见过自首的,没见过你这么全方位无死角点对点式对接自首的。 首先,《魔物杀》是言大师发明的卡牌游戏,也是他近期最出名的作品、目前云宁大泽最流行的娱乐方式之一。 其次,为么“魔物杀”三个字,就是在威胁你?你是在明示自己跟魔物有联系? 黑袍魔物尚且不知,自己在哪里『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但它能感觉到,刚刚还有犹豫的气氛里,一瞬间绷满了针对他的杀机。 隔一盏茶之久,千面魔终于做出了言必信第一间就会做出的反应。 它一把抓住垂地的黑袍抄在胳膊里,抡起两条长腿拼了老命似地往外跑。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却发生在了错误的间。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至少七八柄飞剑从不同修士腰间破空而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千面魔四面八方的退路。 有人愤愤不平:“伪装成大师的模样,还败坏了大师的形象,甚至意图吞吃大师的师妹,魔可耻!” 听到这番话,掌柜的视线不自觉地往旁边漂移了下。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告诉这位宾客:要是言大师在,估计跑得比这魔物快多了。 眼见事态已经尘埃落定,言落月学着沈净玄的模样,慈悲地双掌合十,口诵了一科学发展观。 言落月:“物质对意识具有决定作用,你的盲已经注定了这条路走不了太远。乌拉,瞑目吧。” 千面魔:“……” 它不能瞑目,它实在不能瞑目! 所以说,那个“魔物杀”,到底是个么东西啊! 千面魔被当场解决,在不被注意的方向上,甄卓悄悄给言落月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从前处掉鲁少主的那一回,甄卓曾经见过年幼的言落月。 甄卓知,这小姑娘归元宗的一众弟子关系极好,年纪尚幼就已经聪明灵巧,绝不可能是掌柜口中的“自闭少女”,也绝不是当众把事情嚷嚷得满城风雨的愣头青。 言落月之所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把千面魔的存在公布出来,而不是悄悄引走魔物把它杀了,并非是言落月没有对付千面魔的实,而是在隐晦地给甄卓解围。 赤羽城主明显来者不善,意城又是甄卓的基本盘。 让他继续当众挑衅下去,对甄卓的威信没有任何好处。 恰好,言落月递出了“千面魔”的台阶,引开了众人的注意,这让甄卓在松了口气的同,也不由得心生感激。 借着千面魔的由头,甄卓趁机请离了宾客。 大部人都心知肚明,代城主必然赤羽城主有事商量,或许还有一场交锋要打。 但大多数人都乐于装糊涂,说上几句遗憾的寒暄话后就离开了。 倒是言落月,她被甄卓的心腹恭恭敬敬地送走。 那心腹还捧出一叠礼品想要赠给言落月,高高的一摞礼盒,远比言落月来带的生辰贺礼都多。 “多谢小姐仗义点破,不然意城中诸多修士,或许就要遭这千面魔毒手。请小姐务必收下礼品,也代我们城主向言大师问好。” “不必了。”言落月哭笑不得地摆手,“我见那魔物竟敢冒充师兄,心里生气,才当众叫喊出来,没给城主添麻烦就好……” 几辞几让,见对方送礼之心十坚决,言落月忽然灵机一动。 “那个,果一定要送我点么,不把那具千面魔的尸体送我研究一下?” 千面魔的变幻能十强大,言落月亲自体会了一番,发觉外表上确实看不出破绽,着实让人眼馋。 把这千面魔的尸身给她,没准能炼个易容./面具出来呢。 —————————— 千面魔变化多端,可男可女可老可少。 当它们变作狩猎对象的模样,高矮胖瘦都不会与被模仿的人类有一丝偏差。 言落月一直很好奇它们的变身机制。 直到昨她拿到一具千面魔尸体,才大致析出千面魔变化的原。 千面魔死后大约两个辰,尸体由变化的人类模样,渐渐转变成魔物的形象。 它的真实模样很扁,几乎没有骨骼组织。 千面魔的皮肤很有弹『性』,血肉则是一种灰中带黑的胶体,密度极大。 透过半透明的灰『色』胶质,甚至能直视魔物简单的内脏结构。 言落月猜测,千面魔可以控制自己血肉的密度,借构建出或高或矮的身材模样。 千面魔的变形思路,给了言落月一启发。 直到第二上学,言落月都在思考着关于易容./面具的锻造问题。 “……妹妹,妹妹?”言干一连叫了言落月两,最后还是轻轻地推了她一把,“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言落月猛然回过神来,“怎么了?有么事吗?又有千面魔闯进学堂,把董先生给模仿了?” 言干哭笑不得:“……这怎么可能,咱们学堂几乎是整个云宁大泽最安全的地方了吧。” 更何况,光是董先生那四平八稳的方步,千面魔就模仿不来。 桑戟则戏谑一笑,屈指对准言落月脸颊旁垂下的一根小辫子,biu地把那根发辫弹飞。 “妹妹,你哥刚才说的事情,你真是一个字都没听啊。” 按住来回晃悠的辫子,言落月夸张地对言干缩了下脖子:“我走神啦。哥哥你刚刚说么?” 言干单手托腮,一字一顿地把话题重复了一遍。 他说:“我爹娘好像有意向,近期给我添个蛋诶。” 言落月:“……啊哦。” 提到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提到妖族的生育率。 一般来说,昆虫妖族的生育率是最高的,但相对来说,昆虫妖族的代际更迭也很快。 他们高生产高消耗,种群之间自成一脉。以一种让动物妖族人类修士敬重并远观的态度,乐观地繁衍下去。 至于动物妖族,又是另一种情况。 自从妖族发展出“以族为聚落”的生活方式以后,幼崽的死亡率大幅度降低。 据说当年,妖族凭借这一点,在人、妖、魔的三族混斗中,狠狠迎来了一波扩张期。 乃至于伏魔之战中,人类与妖族结盟,彼交换才俊子弟,就是为了借助妖族更强的生命繁殖能,尽可能地把薪火代际传播下去。 在伏魔之战刚刚结束的候,为了补充族中的有生量,妖族也迎来了一小阵生幼崽的井喷期。 但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三千年后的现在,起码就言落月的观察而言,留在人界的这部妖族——尤其是龟族——对生育问题还是挺克制的。 简而言之:妖族能生,但妖族不爱生。 至于以佛系闻名的龟族,他们别说生了,大就连老婆都不太愿意找。 就像是大长老,他至今已经一千九百多岁,却还是只快乐的单身龟。 当然,言落月落实到具体情况设想了一下,感觉大长老单身其实是件好事。 毕竟,大长老真的太慢了。 果大长老真的娶了一位侣,那他夫人将要过上怎样的子啊。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吧:假大长老有一个夫人,并且这两龟商量好,希望能共同诞育一枚龟蛋。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呱呱的音令夫人从梦中恍然惊醒。 夫人想起睡前两人商议的重要决定,连忙抓住大长老追问。 “结束了吗?” 然后大长老慢——吞——吞——地回答:“你——等——一——下——,还——没——开——始——” 话音刚落,亮了。 这种对白不能细思。 再往深里想想,不但很缺德,甚至足以能引发一场庭裂了。 总之,曾经妖族能生并且愿意多生,是为妖界风气野蛮直率,幼崽折损率非常高,即使是成年妖族,也会为各种各样的狩猎意外死亡。 但人界不同,人界是个相对平稳安定的地方。 在妖界,妖族们的娱乐方式极其贫乏,大的快乐源头单一且简单。 所以在每个躁动的春季,追逐配偶都是一件全乐事。 但人族不一样。 人类对于吃喝玩乐,好像有一种全然的才。 就连妖界里最常见的娱乐方式:干架,人类都能把它单独发展成打擂台项目。 而且打赢了还给你发放不同材质的戒指,用来区等级,衡量荣誉。 妖族们:靠,打架变得更好玩了! 而且特别重要的一点是,在人界养孩子,是要花钱的。 丹『药』要花钱、法衣要花钱、武器要花钱,孩子长大了吃筑基丹,还是要花钱。 想着开源节流吧,去人族坊市摆个摊卖土特产,居然还要给坊市交管费。 妖族:“……” 他们妖族的月明集里,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事实证明,在娱乐充沛、寿命长久、养孩子还要花钱的情况下,智慧生物们都倾向于更快乐的选择。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调拨着秩序的平衡。 起码到了言落月这一代,她所见的龟族夫『妇』,大多只养育一个到两个幼崽。 有的甚至一个孩子也不养,反正能活那么多年,不着急。 桑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自从见识过言落月的成长后,他一直有种龟族小姑娘非常聪明、有各种奇思妙想的刻板印象。 即使已经在龟族见识过许多普通小龟,但桑戟仍然热情不减。 桑戟一听这个话题,立刻催促他的好兄弟:“真的吗?叔叔婶婶打算么候添一个蛋?” 言干捏着下巴,根据自己对爹娘的了解,深思熟虑:“大概要过几年。” 桑戟追问:“过几年是几年?” 言干又仔细想了想,继而补充:“也可能是,过几十年。” 桑戟连音都上扬了:“……几十年?” 猛然一拍桌子,言干完全确定了:“从他们提出问题,到落实执行,再到解决问题——嗯,最多三百年就差不多了吧。” 桑戟:“……” 看了言落月一眼,桑戟清了清嗓子,强行忍下,没有当场口吐芬芳。 ——草(一种植物),三百年,他给这孩子当太爷爷都够了。 “哥们。”桑戟严肃地勾着言干的脖子摇了摇,“你听我说,下次不要再跟我宣扬你们龟族的间观,不然我就揍你。” 言干闻言,表情非常无辜,不解自己为何受伤。 倒是言落月主动澄清:“不,戟哥你对我们有误会。三百年这个间长度,即使在龟族里也算有点慢的了。” 桑戟似笑非笑地重复:“有、点、慢。” “他们是有点慢啊。”言干抱怨,“所以当初给我用‘干’字起名,就是希望我能充满干劲、一扫龟族的积弊风气,遇到事情能积极行动起来……” 言落月:“……” 桑戟:“……” 听到言干的这番话,两人不由得对言干投以无言的默视。 俗话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 但放在言干身上,就连这名字都没有取错。 毫无疑问,言干父母的心愿实现了。 言落月可以证明,言干他不但充满了干劲,而且行动非常、非常、非常的惊人。 基于样本言干的优秀表现,言落月有由推测,他那个托生在三百年后的弟弟或妹妹,多半也是个卧龙凤雏预备役。 “其实我还挺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的。” 言干有点期待地说:“幸好只要再过三百年就差不多能见到了,也不用等太久……你们说,该给他取么名字好呢?” 言落月自动忽视了言干的前一句话。 她参考自身经历,给出了非常诚恳的建议:“起个小名,一定要起个贱名当小名,关键刻能救命。” 桑戟自动忽视了言干的后一句话。 他说:“既然等了三百年才等到,那不就叫言百等吧。” 言落月:“……” 无语了一瞬,言落月讲了个上辈子的冷笑话。 “按照这个逻辑,果是双黄蛋的话,弟弟岂不是得叫言川谱——毕竟一划代表一百年,等了三百年才上族谱——算了吧,听我的,这名字不吉利,真的。” 后来的事情证明,言干还是高估了自己爹娘的行动。 在四百年后,他的弟弟终于破壳了。 言干的爹娘把第二个孩子命名为“言惢惢”。 桑戟:“……” 言落月:“……” 言干:“……” 言干的父母,果然对自己的子了指掌。 可以看出,他们充吸取了上一次的取名教训,努地在名字上做出了平衡。 当父母的最质朴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个生的孩子,千万不要五行缺心眼子…… 幸而刻,言干三人还不知这件事。 他们仍在为那颗几百年后的蛋./蛋讨论得热火朝。 一会有人贡献出“言大蜘”作为小名,一会又有人慷慨地从课本里翻出“言地”这种霸气侧栏的名字。 就在三人越说越欢的候,董先生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 霎间,全班同学为之一静。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透出这样的信息:先生,这节不是您的课啊。 董先生没会学生们丰富的心活动,径自冲言落月招了招手。 “言落月,你我出来一下——有人来学堂找你。” —————————— 实不相瞒,刚听到董先生前半句话的候,言落月还以为自己犯事了。 鉴于她平的超龄『操』作太多,所以一旦被先生点名,就得仔细思考一下,究竟是哪件才创意东窗事发。 是用“自动抄写器”写作业被认出来了? 还是在学堂里用友情价给同学带货魔物杀的最卡牌被发现了? 莫非是……他们仨悄悄改造了学校报大钟,让午饭铃早打一炷香的叛逆行动,终于被抓住了? 直到后面,董先生说有人来找,言落月才悄悄松了口气,同心中升起几好奇。 找她居然都找到学校里来了,是谁这么迫切的想见她啊? 直到来者见了面,言落月才生出几意料之外的感慨,以及情之中的了然。 来者是甄卓的手下。 言落月原本还想过,不知甄卓赤羽城主的矛盾协调的怎么样。 那位赤羽城主自称炼器师,百炼大会又马上要开启,赤羽城主的到来,或许跟百炼大会有关系。 果这样的话,甄卓少不了对言必信发起求助。 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快得远远超出言落月的设想。 她昨才参加过甄卓的生辰宴,今甄卓的手下就被派来学堂,先求见“邢必果”。 果不是手下在场看着,言落月真想从储物袋里掏出言必信的传讯石看看,确认自己是否漏掉了甄卓的消息。 不然,她怎么不去找言必信,先来找邢必果呢? 手下显然提前得到过甄卓的叮嘱。 他并不知言落月就是邢必果,却仍对言落月毕恭毕敬。 一见到言落月,手下就双手捧起一只红『色』锦匣奉上。 “这是城主送给小姐的礼物,请小姐千万不要推辞。另外,城主也希望,若是有人问起,小姐可以替我们城主美言几句。” 礼物好说,果言落月没解错,这应该是甄卓对昨千面魔之事的正式答谢。 至于“美言几句”,这个美言对象嘛,自然也不言而喻。 无非就是言落月的马甲之一她师兄,还有她的马甲之二她师父了。 言落月拿人手软。 于是她当场就在心里,自己向自己替甄卓美言了两句:自从甄卓合作以来,这位甄友是真的上啊! ——好了,美言完了。 手下万万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庄通吃的『骚』『操』作。 ,他一见言落月肯收下礼品,当场便松了一口气。 言落月没有追问来人,甄卓究竟遇到了么事。 一来是,这个手下连邢必果的身份都不知,对事情的了解也不会很多。 二来是,甄卓既然请求邢必果对师兄说两句好话,那关于她目前的境遇,想必肯定很快就会被发送到言必信的传讯石上。 无非是早知晚知一会的事,言落月没有那么八卦。 果不其然,还没有等到晚上,言必信的传讯石就亮起了光芒。 甄卓给言落月发来的这段消息,字字恳切,触目惊心。 甄卓为人干练老成,平里传讯往来,也往往言简意赅,有礼有节。 但今在传讯里,她却像是写小说一样,把自己赤羽城主之间的来龙去脉都抖搂了个清楚。 赤羽城意城,都是云宁大泽附近的小城。 据甄卓所言,赤羽城意城在商上有交汇,两人往昔也打过交。 当初卖居奇竞价,想要两头吃透,意城曾赤羽城一批货物起过争执。 不等甄卓做出么反应,赤羽城主就先得知了事。 然后,他很爽快地把付过定金的货物谦让给了意城,转而去找卖算账。 在昨以前,甄卓虽然不曾见过赤羽城主的面,但为先前的事,她本觉得对方是个磊落可交之人。 谁知人的名,树的影。 直到亲自赤羽城主见了一面,甄卓才发现,这人是个何等刚愎自用、武断专行之辈。 这位城主强行闯入她的生辰宴会不说,还自说自话,号称他是个炼器师,想邀请她来一场炼器方面上的切磋。 整个过程中,赤羽城主态度都极其强硬,根本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周旋机会。 甄卓虽然是个代城主,但对意城的掌控已经与城主无异。 但相应的,正为她是代城主,所以手腕反而要比名正言顺的城主更加刚烈强硬。 对方咄咄『逼』人,甄卓寸步不让。 争执中,赤羽城主似乎极为着急。 他强行将这场炼器切磋的间,定在两之后。 看到这里,言落月的表情微微变了。 她有点明白,为何甄卓一改从前用词简洁的习惯,把整件事描写得这么细腻,还增添了许多本没有必要透『露』的情节。 很明显,甄卓也的言落月一样,嗅到了这件事里的异常气味。 赤羽城主找茬的由牵强、对比赛间的要求迫切,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专门为了言必信来的一样。 或者说,他甚至可能再进一步,是为了言必信的师父而来。 只不过…… 言落月:其实你为了邢必果来都行,反正以上三人都是我。 赤羽城主来者不善,以形势相迫,令甄卓以一大笔产业为赌,就赌这场炼器比赛的胜负。 写到这里,就连甄卓的笔触都有燥意,显然是被赤羽城主给惹『毛』了。 据言落月对甄卓的了解,哪怕赤羽城主提出的赌注是想强娶甄卓,甄卓或许都不会这么生气。 反正依甄卓的『性』格,别人可以骗她的感情,图她的美『色』,但绝不可以搞她的权势,谋她的金钱。 谁要是这么干,那就是眼瞅着甄卓的逆鳞在戳。 作为价值相对的筹码,赤羽城主也压上了不菲的资产。 哪怕甄卓只给言必信透『露』了一点,也足以令人看出,那真的是很多、很多、让人无法拒绝的灵石。 正这场两城之间的炼器切磋重要,所以甄卓请求言必信:不知能否冒昧一下,请言大师代为出战呢? 这毕竟关系到意城的脸面,所以她希望最好能够胜利。 果不能,也要保持平手,千万不能失败。 虽然在明面上,这封信是在请言必信出手。 但透过甄卓字斟句酌的语句,每个字缝里似乎都在呐喊,她愿不计一切代价,只希望能请言必信的师父出山。 言落月:真不行,这不是钱的事。 关键是,师父的人设她还没捏好呢。 而且派出言必信的话,言落月还有由跟对方比个平手。 果派出师父还只是平手的话,他们师门三人还要不要在附近混了。 按照赤羽城主甄卓的商议,整场切磋采取三局两胜制。 第一局,赤羽城一方出题。 第二局,意城一方出题。 第三局,双方无命题,自由炼制一件自己的得意之作,然后当场进行比较。 意城的命题权,自然是要转让给言必信大师的。 倒是赤羽城主,早已经洋洋得意地公布了他的考题。 考题内容便是:炼制一件可以鉴别千面魔的法器。 赤羽城主既然强硬自信,想必对获胜有着十足的把握。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丝提升,都是对胜率的增强。 说不好是言落月的幸运,还是甄卓的幸运。 甄卓拿来送给言落月的礼物,恰好是言落月目前最需要的那种。 匣盖打开,『露』出里面莹莹生光的圆润丹『药』。丹『药』上面银纹九转,彰示了它难得的品级。 这是一枚筑基丹。 尹忘忧曾经给沈净玄量身定制过一枚筑基丹,丹『色』鲜红朱,几乎是筑基丹能拥有的最高品质。 而甄卓送给言落月的这一枚,却是几乎不可能的金红『色』。 要知,受到材料炼制过程的限制,筑基丹被评为玄级丹『药』。 但偶尔也有一暴殄物的败子,选择用更好的、更没必要的『药』材,炼制出跨越等级的丹『药』。就比匣子中的这一颗。 这是一枚灵级筑基丹。 更高的等级,不仅意味着它浪费了更多材料,还意味着它有更强的『药』『性』。 比说,服下这枚筑基丹后,可以令炼器后期的修士跳过半步筑基的过程,修为直接迈入筑基初期。 第49章 三合一【含感谢21万、21万…… 时间紧急, 言落月决定借着甄卓儿赠『药』的便利,立刻筑基。 稍作考虑,言落月先是尹忘忧发送了一条消息。 随即, 便是找一个合适的护人选。 正好今天放学时, 言干、桑戟一来家里玩。 言落月出门看了一眼,发现两个沙雕哥哥都在, 当即请他在门外护。 很快, 言落月退回内室, 关上房门, 捻金红『色』的灵品筑基丹凑近眼看了看, 就把『药』丹含进口。 灵品筑基丹真愧是败家子之作,在兼顾了『药』『性』、品阶的同时, 居然还专门控制了味道。 按理来说,筑基丹的口味应该是苦的。 然而言落月吃下的这一枚, 银『色』的『药』纹入口即化, 酸酸甜甜的觉令口舌生津。 言落月嚼了几下,公正地对口做出了评判:假如看外表, 只尝味道,这枚筑基丹完全能在一堆山楂丸子里以假『乱』真。 恶, 这得额外用了多少材料啊。 在完全入定的一刻,言落月心仍然残留着一丝愤愤平之意。 ——狗大户, 连苦味的筑基丹都能炼得这么好吃,居然都比她的甜滋滋美味糕更好吃了! 下一秒钟,涌动的『药』『性』顺着奇经八脉流淌上来, 吸引走了言落月的所有注意。 从炼气到筑基,丹田的灵气从气体化为灵『液』,从此修为更上一层楼, 储备的灵气也更加丰沛。 『药』『性』分成两股,沿着言落月的经脉流遍她的全身。 其一股上行至眉心泥丸宫,令言落月眉目一爽,头脑清明。 另一股则下探至丹田处,巧妙地结合了言落月本身的灵气,丹田储存的灵气旋一个由外向内的压。 据说普通的筑基丹但味道很苦,『药』『性』也和平正。 但言落月吃下的这一颗,虽然有着金红『色』的温暖外表,但『药』『性』却明显趋于阴寒。 稍作思忖,言落月一下子恍然大悟。 ——等等,这就是低温加压环境下下,制造『液』氮的套路吗? 初物理识告诉言落月,想使气体变为『液』体,主有两个方式。 一是降低温度,使气体./『液』化。 二是加大压强,使气体在高压下变为『液』体。 没想到修仙界里,如此基础朴素的原理仍在运行。 牛顿得这一幕,大概高呼自棺材板又合上了。 言落月一边顺着『药』,大量收集空气的灵气,再把灵气压缩成团,一边任由脑子里划过几个乌龙的念头。 照目的情况来看,晋升筑基,岂就是把丹田从单纯的蓄气工具,改造成生物能加压泵的过程? 行,这事能深思。 毕竟,从炼气到筑基,自金丹至元婴,这类专业名词光是听着,就让人觉缥缈的仙气扑面而来。 但是试图用科学来解释这个过程的话…… 炼气阶段,以称之为“集气瓶”。 筑基阶段,就能改叫做“生物能加压泵”。 到了金丹阶段,修士炼灵『液』为金丹,岂是称之为“炭烧的酸『奶』凝固技术”。 那元婴期应该称作什么?——论压机与模具加工? 啊,土味值一下子就上头了啊! 暗自修仙等级都取了新的名字,言落月的名小爱好终于得到满足。 在取名字的时候,言落月也一直在有意识地吸纳灵气,曾有一刻停歇。 借着丹『药』的助,大量灵气积蓄在言落月丹田,渐渐形成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浓稠旋涡。 随着旋涡的质地越来越粘稠,灵气也实现了化气为『液』的一步转变。 紧接着,便是二步、三步…… 终于,在半个时辰,言落月睁开眼睛,只觉浑身充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量。 言落月站身来,试着向外走了几步,连脚步都比平日里更加轻盈。 是了,假如言落月是个剑修的话,晋升筑基,便代表着以学习御剑了。 没有着急实验自目的能,言落月身的一件事,是走向穿衣镜照照她现在的样子。 双眼更加漆黑明亮,肌肤亦是莹润生光,脸『色』愈发红润自然。 就连伸出的小上,粉『色』指甲下也搭配着爱的小月牙。 镜子里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健康。 过这些,都是言落月所关注的重点。 她的注意,主集在头顶悬挂着的血条上。 “没有变长诶……”言落月有点惜地慨了一句。 看来,血条长度果然只和她的年纪相关,而和她的修为高低关。 言落月本来想着,一旦生命值面加个零,就以抽空去捞小蛇。 但目看来,还是耐心等等,待到入冬,她过完五周岁的生日才行。 ……话说,蛇类好像也有冬眠的习惯。 言落月眨巴了两下眼睛,暗暗想道:巫满霜应该冬眠吧? 他是冬眠的话,自捡走一根硬邦邦的、冻得像翡翠棍棍似的小蛇,岂真是绑架代替购买的零元购了? 唔……但这么一想,好像也挺带啊…… 在人晓的角落,言落月的思路,正朝着违犯罪的方向一路偏离。 黄昏时分慵懒的暮光,才刚刚镀上褪『色』的木质窗棂。限壮丽的金红,把天地间都漂上一层华美的颜『色』。就连羊角窗上倒映出的笑靥,也仿佛打了一层滤镜一样柔和。 言落月走出门时,便看见她的两个哥哥,一同等候在这样美丽的夕阳里。 妹妹正在晋升,沙雕少年难得没有打闹说笑。 他一左一右,像是两尊门神那样,认认真真地把守着屋子里的动静。 言干和桑戟都变回妖族原型。 一条鳄鱼和一只墨绿的乌龟,就这样静静地趴在言落月的门槛上。 晚秋的夕阳下,鳄鱼的骨刺与乌龟的背甲一,倒映着粼粼的淡金『色』闪光。 岁月温柔地眷顾了这间小院,而记忆把这一幕长久地定格并收藏。 在自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言落月就已经『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为何,她此刻心底温暖得厉害。 面对一龟一鳄的问候,言落月也很快变成一只小龟,慢悠悠地爬上言干的龟甲,伸出爪子『摸』『摸』他的背。 “放心吧,成功啦。我现在也是个筑基修士了。” 言干顿时松了口气:“那开春时就以一升进元字班了,妹妹被人欺负了。” 言落月奈摇头:“你怎么还记得这档子事啊。” 桑戟以爪击地,奋地表达了自的满。 “妹妹厚此薄彼,难道我的原型比你哥哥扁?背比你哥哥平?高度比你哥哥好攀登?” “……戟哥,你强行做对比,鳄鱼和乌龟之间完全是跨物种的差距啊。” 最关键的是,鳄鱼背上的骨刺,它扎爪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言落月还是吧嗒吧哒地挪到桑戟身边,准备挑一块比较平缓的鳄鱼背进行攀爬。 注意到言落月目的困境,桑戟非常上道,懒洋洋地打了个滚,『露』出自泛的平滑肚皮。 “……” 言落月思考片刻,先是举爪搭上鳄鱼肚肚,谨慎地碰了碰。 随即,她又大幅度地用爪子在肚肚上划拉了两下。 “怎么样?”桑戟有些得意地问道,“是是比龟板的还好?你戟哥是远近闻名的靓鳄呢。” 说罢,桑戟一低头,对上了言落月圆圆的小眼睛。 ……尽管这事说来非常思议,但桑戟还是觉,自竟然从小乌龟的脸上,看出了十足的微妙之意。 “这个,唔,怎么说呢……”言落月一边『摸』着鳄鱼的肚肚,一边斟酌着用词,“确实就是皮鞋的了!” 桑戟:“……哈?” 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些虎狼之词? —————————— 久之,天『色』渐渐黯淡下去,还没玩够的桑戟非常遗憾地离开了龟族。 而收到言落月传讯的尹忘忧,则以自的最快速度,又是驱动宝、又是租用仙鹤地赶了过来。 尹忘忧刚来久,言雨就端着一小盆炸鱼干推开言落月的卧室门。 一看见屋子里居然有个从未见过的姑娘,言雨由一愣。 “雨姐,她叫忘忧,是我的朋友。” 言落月高高举双,并且在一时间从地上跳来,从言雨接过小鱼干。 “好香啊,谢谢雨姐。” “没事的,道你有朋友来,我再去你炸一点。” 言雨『摸』了『摸』言落月的脑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虽然只是一次见面,但只需多看几眼,言雨就能分辨出言落月的新朋友是个人族。 妖族里有三分之二的种族都是夜猫子,人族则恰恰相反。 对方既然这么晚到来,想必是留宿了。 温柔地弯眼睛笑了笑,言雨慢悠悠道: “我再你抱一床被子来吧——是少了什么东西,你自和落月说呀。” 房门刚被掩上,尹忘忧就快抓了一条小鱼干吃。 鲜香咸美的滋味在舌尖爆开,尹忘忧由慨道:“你姐姐人真好。” 言雨的细心,谓妥帖。 但她并道,今晚言落月和尹忘忧打算熬个通宵,是用上被子的。 是的,言落月邀请尹忘忧来,是为了别的,正是希望能在她的帮助下,一把千面魔分解,找出定位千面魔的方。 虽然按照修真界的常识,千面魔魔气极淡,定位,但言落月偏信这个邪。 赤羽城主敢以此作为一场切磋的考题,肯定是找出了定位的方。 既然有人做出答案,说明题目解。而在炼器一道上,言落月绝轻易认输。 …… 言落月和尹忘忧一道,用两张桌子拼了个解剖台。 千面魔扁扁的尸体被平铺在台面上,像是一团摊平的淡灰『色』果冻。 尹忘忧的指一寸寸『摸』索过千面魔的经脉骨骼,时时地『插』./进一根银针作为标记。 随着暮『色』渐深,屋里的灯火也渐渐显得暗淡。 “亮度够。” 尹忘忧甩了甩,直身子,地铁老人看机般挤了眼睛,仿佛变成了一张行走的表情包。 “黑『色』实在费眼睛。落月,你再点几盏灯。” 言落月刚想说,然她现场炼制几个大灯球出来好了,就听见尹忘忧面的话。 虽然,尹忘忧以发誓,她是基于纯粹的研究精神、从最客观的评价角度,说出以下这句话的。 但是…… 尹忘忧说:“是家里灯够了,就让净玄过来帮忙擎一支蜡烛吧。好歹她的脑门儿也能反点光呢。” 言落月:“……” 啊这。 言落月由得小声提醒:“别让净玄听见,然你就是找哒哒。” 上一个质疑沈净玄明明是个秃子,根本需簪子的,还是鲁家的那名首领修士。 然,他现在坟头草都快跟尹忘忧等高了。 来鲁家派下过来,就地收敛了首领修士的尸体,他埋了个高矮的坟堆。 久之,言落月拐出族地散步,正好碰上首领修士的野坟。 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言落月甚至还替他立了个碑。 鉴于首领修士的根本死因,是因为他想举言落月当做人质。 而他的直接死因,则是因为言落月亲炼制的三样器:“木簪-小明的蓄水池”、“寻物罗盘-小爱”、“璎珞项圈-我和马○平均资产千亿”。 考虑到以上两点,言落月亲自替首领修士的碑上写下了“举一反三”四个字,作为他的墓志铭。 一边炼制灯泡器尹忘忧照亮,言落月一边她讲述了这个故事。 在故事的结尾,言落月做了个总结。 “所以说,对着和尚叫秃驴,也对着尼姑夸她脑门儿能反光。就像是在龟族面点龟苓膏作为甜品一样。” “——忘忧你现在明,净玄的哒哒哒有多怕了吗?” 尹忘忧:“……” 正在分解千面魔尸体的尹忘忧,闻言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她真情实,开玩笑地回答道:“我现在觉得,还是你的名能比较怕啊!” 言落月:“……” 言落月现场炼制了四五个夜明发光球出来。 在新光源的支持下,尹忘忧的研究行动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她上一边动作,一边忘言落月科普。 尹忘忧平时说话多少,但一旦提及到自喜爱的相关识,顿时就变得双眼晶亮,口若悬河。 “这只千面魔应该有些年纪了,应该已经度过了青壮期。” 言落月很好奇:“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尹忘忧很笃定:“总有痕迹能辨识出来的。” 她虽然年纪大,但提自的专业范围时,口吻却老气横秋。 “想辨识树的年纪,就去看树的年轮;想辨识龟的年纪,就去看龟的背甲;想辨识人的年纪,就去看人的牙齿和骨骼。” “经历和时光总留下痕迹,而这些隐藏在平凡之下的蛛丝马迹,俱是我等行诊的依据。” 说话间,尹忘忧指缝间夹着的最一枚银针终于钉下。 她改拿一把银刀,小心翼翼地挑破千面魔的表皮,从半透明的灰『色』胶质里,挑出一根闪闪发亮的东西。 如果是屋子里的打光够亮,修士的眼够好,言落月甚至看清那根细细丝线的存在。 它只有头发丝的百分之一粗细,如果是尹忘忧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灵气包裹,只怕指在刚刚触及表面的时候,就已经把这细丝掐断。 “看!”尹忘忧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这是千面魔的经脉。也它用来控制自变化形态、让我借此判断它年龄的东西。” 尹忘忧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尸体上取了一点胶质,黏着在细丝上。 紧接着,她往细丝里输入了一缕灵气。 言落月亲眼见证,在灵气的控制下,经脉的长度渐渐缩短,细丝的外表变得粗壮,而均匀附着在细丝上的胶质肌肉,也在拉扯下形成了一个凸。 一瞬间,言落月福至心灵。 “我懂了,千面魔就是用经脉来控制皮肤下的流体,让它或聚集或分散,以此模拟出同的外表模样,对对?” 这道理太简单了。 就像是把一条皮筋往两边扯开,皮筋的颜『色』变淡。把皮筋往间聚拢,它的颜『色』加深一样。 千面魔往经脉输入灵气,流体就在经脉附近凝结来。 数十根这样的经脉拼凑在一,便足以捏出一个惟妙惟肖的鹰钩鼻。 而成百上千根经脉同时运作来,便能让千面魔模拟出同的高矮胖瘦、变成一张张同的人类面孔。 见言落月一点就化,尹忘忧眼的兴奋之意顿时更深。 “是啊,这样的经脉越多,代表着千面魔的年纪越大。”尹忘忧下刀的动作越发谨慎,小刀往胶体里更深入了一分。 如果把经脉比作水管,那在所有水管的尽头,一定有个控制着它的总阀门。 尹忘忧在这里津津有味地探索着千面魔的奥秘,言落月捧着那根经脉,思绪也曾闲着。 让她想想,千面魔之所以难以辨识,是因为这种魔物身上的魔气极淡,让人难以分别对吧? 历来炼器师对此的思路,似乎都是加大对魔气的检测率,连脚印里残留的一丝魔气也放过。 ……思路倒是很理想,但也没见谁成功过。 但如果换一个解呢? 如果检测只针对千面魔,针对其他魔物的话,以把搜索方向与千面魔的特『性』连接来……比如说,千面魔这种奇特的经脉。 或者再进一步,也就是…… “我找到了!” 尽管已经是深更半夜,但尹忘忧的脸上丝毫见任何困倦。 双各捧着一团东西,尹忘忧兴奋地原地跳,哪里能看出初见时清冷沉默的影子? “我左这团,是千面魔用来控制自身颜『色』变化的核心,应该属于它的特有器官。” “右这团,是千面魔用来引导经脉里灵气多寡的核心,作用大概相当于我的丹田。” 那两团东西,看来和淡灰『色』的胶质肌肉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道尹忘忧是怎么把它区分出来了。 言落月在心暗暗道了一声厉害。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是让她来分解千面魔的结构,估计也就能完整切出个胃袋。 尹忘忧屏气凝神地挪动右。 几百根亮晶晶的细丝,一端连接着千面魔的尸体,一段连接着那团淡灰『色』的胶质。 这丰富的画面,顿时让言落月联想切断藕片时的拔丝场面。 ……她觉得,至少三天之内,自是想吃藕了。 慎重地将两团胶质交言落月,尹忘忧很是舍,生生把自的目光从这两个器官上撕扯下来。 论作为医修还是丹修来看,这东西都很有研究价值啊…… 但当尹忘忧抬头看向言落月时,惯波澜的眼神却是含着笑的。 “快接走。”尹忘忧轻快地催促道,“拿它去赢!” 炼器师和炼丹师虽然专攻方向同,但彼此的求道之心却是一样璀璨。 尹忘忧自收到消息,就马停蹄地赶来。 又连夜对着一具尸体施针下刀,熬到眼睛发痛也停歇。 这并全由于她自身的求心,更因为言落月是她的朋友和同行者。 在炼制一道上,她都曾停止过探索的脚步,她都试图站上更高的台阶。 她交流经验,她惺惺相惜。 ————————— 两日,黑袍炼器师言必信,准时出现在如意城的大门。 他没有直接拜访城主府,而是先在如意城四下走了走,听了听城如今的风声。 果其然,对于三天赤羽城主强行拜访,态度傲慢地打断了生辰宴之事,城里的消息已经流传得沸沸扬扬。 有传言说,甄家和赤羽城主孟准的孟家原本就有旧仇,赤羽城主此行,是特意来找茬报仇的。 却也有小道消息,传说赤羽城主是看了甄卓儿的美『色』,特意来上门『逼』婚的。 这两种说来回拉扯,最甚至衍生出了三类变种: 赤羽城主上门,既是来报仇,又是来『逼』婚。他报仇的方式就是想强娶甄卓儿做夫人。 言落月:“……” 她发现群众八卦来,真是怎么狗血怎么来,一点也尊重事实。 看看面尸骨未寒的鲁津渡吧。 假如赤羽城主的思考方式真的停留在这个层级,那三年之,甄卓儿就以快快乐乐地兼任两城城主了。 在如意城走了整整一圈,言落月耳朵里也灌进了十几种同版本的流言。 但非常有意思的是,对于这件事的真正源,两城之间的炼器比赛,竟然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斗篷的阴影之下,言落月若有所思地抿了嘴唇。 那股从收到消息,就一直存在的微妙,现在变得更浓重了。 赤羽城主如此大张旗鼓地闹上门来,在续『操』作上却老实地像只鹌鹑。 假如把言落月放在赤羽城主的位置上,她一定对炼器比赛的结果稳『操』胜券,也一定在比赛将消息传得众人皆,这样才好让对颜面扫地。 谁赤羽城主除了最初亮相时,嚣张地当众撞破了屋顶之外,几乎没做任何出格的事。 这样的行事风格,实在和他表现出的特质大相径庭。 么是甄卓儿腕当真如此厉害,甚至让赤羽城主龙戏浅滩,计施。 么,就是赤羽城主并未声势浩大地宣传消息,在这方面主动做了退让。 对于这两个答案,言落月更倾向于者。 但这说通啊。 就好像……赤羽城主强硬着两城压上名誉开展比赛,但这场炼器比赛本身,并是赤羽城主真正关注的东西一样。 隐约之间,一个念头蓦然从言落月脑海闪过,又自指缝里溜走。 为何,言落月莫名觉得,赤羽城主的目的,能是某些更出乎意料的东西。 ………… 黑袍的炼器师跨过厅堂的一瞬,太师椅上的赤羽城主顿时蹦了来。 “你终于来了!” 这火急上房的埋怨口吻实在好笑,斗篷下,言落月嘴角一扯,轻嘲道: “错,我真是个杀千刀的,让你等着急了。” “……” 赤羽城主孟准被他一句话噎个半死。 在看清言必信打扮的的瞬间,孟准眼『露』出毫遮掩的失望和轻视。 “来的怎么是个『毛』头小子。是说,你如意城有个炼器大师?” 即使看清斗篷下的面孔,甄卓儿还是飞快地往言大师的方向投去一个眼神。 ——他之商议此事时,曾经提出过一种能,那就是赤羽城主或许是为了言必信背的师父而来。 从孟准如今的表现来看,这种能『性』大大地提高了。 黑袍炼器师动声『色』:“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我师父嫌我本事太差,这才派我出来跟你比试。” 孟准听了这话,当即重重地哼了一声。 自和言必信见面以来,两人一共说了四句话,字字都带着火./『药』味,只看得周围的人触目惊心。 孟准猛然一甩袖子,对旁边人说道:“我时间宝贵,容得这般浪费。你还公布流程,然这就开始切磋?” 甄卓儿笑意盈盈,丝毫把赤羽城主的态度放在心上。 她和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我事先商议好的,三局两胜制来?还请大师和城主把自的题目写在纸上吧。” 比赛内容,是甄卓儿与孟准早在两天就敲定的。 一局由孟准出题,二局由言必信出题。 至于三局,则是双方各炼制一项自的拿绝活。 孟准的考题之就已经公布过,现在过是再抄一遍。 至于言必信…… 孟准拿着考题看了看,又狐疑地往言必信斗篷下看了一眼。 “……你二轮的考题,是每人炼制一套《魔物杀》?” 言必信慢悠悠地应了一声:“怎么,行吗?” 孟准:“……以。” 言落月笑了笑,再说话。 她心明,像是这种双方各出一题的切磋,自出的题目就是方的优势题,一定能赢过对方才行。 而赢下比赛的关键,其实止看炼器水平的高低,更是在于评判的标准。 比如说,两个炼器师水平本在伯仲之间,但一个擅长炼制乐器,一个擅长炼制兵刃。 题目则是炼制一个铁琵琶。 如果考核标准是琵琶的音『色』,那者必然胜利。 但如果出题人非说,这琵琶是替体修定制的,所以考核标准是看它否耐砸,抡来能能精准地敲破敌人脑瓜,桂冠疑属于者。 言落月选择魔物杀作为考题,是故意炫耀。 而是因为,考核标准完整地捏在她这个创始人的里。 孟准表情古怪地看了黑袍炼器师一眼,并未出言嘲讽。 只过左眼写着“阁下莫是在玩我”,右眼写着“你如意城吃枣『药』丸”罢了。 言落月把他的表现全看在眼里。 怎地,她居然觉得,孟准好似有点泄气。 一场比赛,就这样安静地、在一个堪称诡异的气氛下开始了。 台下的观众总共才二十多人。 除了甄卓儿和她的几个心腹、以及孟准带来的一干下之外,就只有那对来自鹤族的史官兄弟。 这场双方都押上了大量财富,并且以两城名义做为赌注的比赛,规模竟然小得连街边闲汉开设的擂场都如。 孟准率先拿出了他的炼器炉。 这口炉子的使用时间应该很久,连原本浑然一体的紫铜炉体,都因经年累月烘烤,由上到下分成三层颜『色』。 最> 言落月看了看这炉子,心对孟准的评价顿时高了一层。 假如这炼器炉一直是由孟准使用,光用炼器经验堆砌,也能把他堆成个出『色』的炼器师。 接下来,孟准又召出了他的火焰,那是一朵绿『色』的异火。 孟准将火焰纳于掌心,焰身足足有半尺多高,像是一丛四面八方炸开的仙人掌,嚣张地在空气燃烧出“突突”的声响。 相比之下,言必信那程度崭新的炼器炉、指尖上一朵落花般娇柔美丽的粉『色』火苗,光从气势上就落了下乘。 孟准朝黑袍炼器师的方向看了看,非常明显地撇撇嘴。 他对着言必信和甄卓儿开口:“趁着现在比赛还没开始,你若是怕了,再换一个经验老道的炼器师来也行。” ——这已经是他二次暗示言必信下去,找他师父出场。 斗篷下,言落月暗自摇头,心想你哪里道,就是换了“言必信的师父”来,那也是王老吉外包装上套加多宝商标——换包装换料。 黑袍炼器师稳稳站定,分毫动,沙哑笑道:“你让我离开我就离开,岂是很没有面子。” “……” 孟准的眉心紧紧拧,仿佛对这年轻人已经语至极。 双方各自炉炼器,言落月熟练地将小火苗散做一把闪闪发亮的粉『色』繁星,天女散花般地撒入炼器炉。 这一招用来暖炉,既是式,也是明目张胆的炫技。 反观孟准,他表情恹恹,像个街边烤地瓜的大叔一样,直接胡『乱』把火焰往炉膛里一塞。就差没打把蒲扇,对准通风口呼扇两下。 言落月用余光瞄了孟准一眼,上动作分毫停。 三场比赛自备材料,言落月事先就如意城列好了一张清单。 垢砂、连心菟、指南星…… 一样又一样的材料被言落月依次丢入炼器炉,用变幻的融化成『液』态,振『荡』出杂质,再由灵气引导着融为一体。 预备工作尽数结束,现在只差最一个,也是最重的步骤,淬火。 言落月郑重地从储物袋拿出一件材料。 其余素材,全由如意城提供,只有最的核心,是由言落月自备。 那就是千面魔的经脉丛。 银丝般的经脉抛入炉,还未被火焰的温度烤化,就先顺利地由炼器成品包容。 最一个势捏紧,言落月大功告成,收火开炉。 在完成了自的作品,言落月终于有心情观赏孟准的技艺。 论能如何顶峰造极,人仍然需交流和学习。 而且言落月心里也很好奇,孟准炼制这项器时,用到的是是和自相同的破题思路? 结果一看之下,言落月叹为观止,连眼角都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是修为允许,言落月甚至想揪着这位赤羽城主的领子摇晃两下,问问他是是吃错『药』了。 哥儿,我兢兢业业地在这里参加炼器比赛。 结果你呢?你搁这土炼钢呢? 看看那虚弱的控火势、心在焉的淬火技巧,简直像是抓扑棱蛾子充飞碟——明(螟)摆着糊弄。 鉴于此君『摸』鱼『摸』得太过明显,由得让言落月怀疑他的动机。 是赤羽城主家大业大,为了这场切磋也付出了很多代价,言落月简直想举报他是来嫖偷师的了! 言落月这边收炉封火,孟准也紧跟着一挥,把炉膛里的火苗一熄。 下一秒钟,黑袍炼器师隔空挑开炉盖,从炉抓出一张又轻又薄的银『色』细网来。 而孟准…… 孟准暴猛拍了炉身一掌,从炉膛里硬抠出一团黑炭似的坨坨。 哪怕是外行如甄卓儿,也能看出孟准是炼砸了。 连个基本形状都没有,这是入门级炼器师都犯的错误。 甄卓儿动声『色』地左移两步,往黑袍炼器师的方向靠了靠,动声『色』地打了个圆场: “既然两位都已经炼好,想必胜负也该水落石出了吧。” 她巧笑嫣然地看向黑袍炼器师,正准备直接宣告方的胜利,便被孟准一口打断。 “——,等等。” 赤羽城主看也没看甄卓儿一眼,目光几乎粘在言落月炼出的那张大网上。 “我这次比的,是谁能炼制出分辨千面魔的器。如果没有分辨出千面魔,又怎么能算得上赢?” 甄卓儿笑容一顿:“城主好讲理。试问满城上下谁人,那只混入云宁大泽的千面魔,早在三日的生辰宴上就被当场拿下。” “孟城主如此咄咄『逼』人,非验证器效果,难道还派人进入封魔之地里,现抓一只千面魔回来吗?” 孟准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径自对着黑袍炼器师问道:“言小友,你这器如何使用,否指点一二?” 说来也是奇妙,他刚刚还对着言必信一口一个“『毛』头小子”,一转眼又改口成了“言小友”。 仅如此,孟准连声线都比刚才更为紧绷。 在他看似平静的声音底下,似乎压抑着一股潜藏的暗流。 孟准刚一张口,言落月藏在黑袍之下的右,瞬间就自套了七八个防御型的镯宝。 而她的左则拖拖拉拉地抖开银丝网。 “我面炼器时,加了许多探测和定位的材料,在淬火时又融入了千面魔的经脉。这件器能且只能用来寻找千面魔,而且相隔范围也能太远。只需在使用时灌入灵气——” 话音未落,被言落月示范『性』通入灵气的银丝网,便自发自觉地飞了出去! 它从天而降,当头把孟准带来的一个下牢牢罩住! 刹那之间,在场数人脑都闪过同念头。 言落月心想:绝了,千面魔竟在我身边! 甄卓儿心想:嗯?等等,大师这是反戈一击,看赤羽城主究竟如何招架?这倒是个妙计,论孟准如何应对,我只需见招拆招。只是行险了些,把赤羽城主『逼』得恼羞成怒反而好。 她一边想着,一边示意下心腹,朝黑袍炼器师的方向靠拢一些。 来自鹤族的两兄弟只看了一眼就埋下头去,双双运笔如飞,笔杆子已经快被搓出火星了。 至于孟准,他猛然转头,先看了看自被罩在网的下,又惊异地凝视了黑袍炼器师。 漆黑的斗篷之下,佩玉碰撞声琳琅作响。 年轻男人腰身笔直,负而立。 他的面容笼罩在『迷』雾般阴影,仿佛一片永远也看透的水下暗礁。 孟准嘴唇微颤了几下,眼弥漫着言落月看懂的浓烈神情。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想到,那如鸣佩环的碰撞声,并是美玉腰饰丁冬作响,而是因为言落月吧……她还在继续往自上套防御镯。 眼下她已经套到二十六个,胳膊肘都堆得能回弯了。 虽然言必信有黑袍遮掩,平日里行事风格也足够从心。 但炼器师毕竟是个脸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当然尽量背着遮一遮。 下一瞬,孟准忽然动了。 他朝黑袍炼器师的方向跨出一步,却并是恼羞成怒悍然动。 赤羽城主低下头去,随即推金山倒玉柱般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言落月急忙闪身避开。 只听孟准含泪大声道:“大师于我赤羽一城,实有泰山再造之恩!” 霎时间,原本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但惊疑定的神『色』,却避免地浮现上每个人的面孔。 第50章 三合一【含感谢22万、22万5…… 赤羽城主这跪谢的举止, 堪称石破天惊,瞬间惊碎了所有人的眼球。 言落月反应速度极快,让人把她跪个正着。 幸好在刚出生的第年里, 言落月曾积攒下丰富的碰瓷经验, 她分辨得清,什么样的动是即将五体投地的前兆。 但饶是躲得快, 言落月心中仍然余悸未消。 她第次从当事人的角度, 体会到了忽然有人在自己面前矮了半截是什么体验。 怪不得经时隔三四年, 桑戟还对于当年的碰瓷事件念念不忘。 赤羽城主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 生生把自己比言落月短了半截, 就经惊得斗篷下的面容微变。 当初的言落月,可是在同学们的围观下, 实打实地把自己撂倒了整截——她直接躺平在地上了。 “……城主快起。” 黑袍之下,修士的身影略显僵硬。 在孟准亲自卸去了针锋相对的敌视气氛后, 炼器师的态度也不复最初的刻薄。 甄卓儿有让言大师独自面对眼前的局面。 她上前去, 跟言大师起,左右把赤羽城主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这期间, 其他人也有闲着。 甄卓儿和孟准的手下很知分寸地撇过头去,不去看赤羽城主求人的模样。 他们合擒住了网中喊冤的修士, 当场将对方五花大绑,押在旁。 至于被邀请到现场做记录的鹤族两兄弟, 他们把本子翻出了雪花片片的残影,增增补补地再易前稿。 情况略平息,双方便屏退手下, 将史官两兄弟也请下去跟专人聊天。 赤羽城主在太师椅里重新坐好,除了烈红的眼眶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中年男人漫声叹息着,给言落月与甄卓儿讲述了事的内情。 “枉我忝为城之主, 在这场千面魔灾泛滥起来之前,竟发现任何异样……” 时距离事情发生经过去了段时。 孟准提起事时,虽然神情中仍然含着隐痛和悲愤,但还是尽用平稳的语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楚。 如果从孟准的视角看来,这大概是场悲剧的新闻纪实。 甄卓儿全程听得认真,时不时就点下头,像是事为诫,大概把这个故事当做了自己的醒世寓言。 至于言落月…… 尼玛,这个故事在言落月听来,根本就是个恐怖故事啊。 事情还从魔族封印说起。 云宁大泽于地理位置,在空间上与魔界毗邻。 人间和魔界相连的通道被封锁后,周边还残留着些过去双方挖开的“狗洞”。这些“狗洞”被依次找出、打上补丁,便是大家口中的魔族封印。 在赤羽城附近,也有这样处魔族封印。 每隔段时,魔界发生振动,封印里便会漏出些魔物,这种现象叫做魔灾。 当地的势会组织人手,招揽修士,派人前去剿灭魔物,求除魔务尽。 几百年来,大家是这么做的,赤羽城也不例外。 孟准双手握拳,指节被自己攥得泛白:“两个月前,附近的魔族封印又爆发了场小型魔灾。我如往般派人剿灭,后续的汇报也非常顺利……” 这场魔灾规模称不上大,只跑出来些泥里钻、青鬃魔之类的不入流魔物,连刚刚炼气入门的修士可试着对付。 被派去剿魔的修士们满载而归。 按照当地的习惯,他们将泥里钻、老痰吸这种能薄弱的魔物打包装车,准备运回城里现点现杀,这样取出的材料效更强。 城中如常举办仪式,欢迎了这些勇敢的修士。 张张愉快的笑脸簇拥在街边,有人对着凯旋归来的修士们抛掷香囊、花朵和缎带。 在鼓声、笑闹声、车轮辘辘声里,有个人注意到,铁笼里看似奄奄息的弱小魔物们,正贪婪地盯紧那些欢乐的面孔。 那些目光中带着浓厚的估量之意,仿佛记住从眼前经过的每张脸。 当天晚上,魔物司中有人汇报,被关押的泥里钻们少了四只。 当事人听了感觉匪夷所思。 他想不通,泥里钻这么废物的魔物,是怎么在看守眼皮子下逃的? 就算它们善于钻泥巴,难道还能把自己变成滩泥巴,钻出精铁的细密栅栏吗? 负责人希望能尽量把事态对自己的影响压制到最小,所并有把这件事第时间禀告上级,而是跟几个属下起,分头寻觅这几只泥里钻的踪迹。 个时辰后,名手下回来了。 他胸膛的布料上,还沾染着新鲜而湿润的血痕,不过这无关紧。 因为在手下手里,足足提着好几张泥里钻的魔皮。 手下笑嘻嘻地说:“这几个家伙想挣扎,溜的那是真快啊,我就掏个,给杀了——头儿,你之前说必须得抓活的吧。” 负责人见到手下连夜追回了这些魔物,心中当即松了口气。 对于手下杀了魔物的事,他也顾不上挑三拣四了。 庆幸之下,负责人当然就更心思嘲笑,手下怎么至今说话改掉口音,硬是把“刀”给说成了“掏”。 负责人摆手:“杀就杀了吧,明天早混在其他皮子里卖出去,质量应该还是新鲜的。那些炼器师们就算看出来,也不至于为了张泥里钻皮来找我们的茬……” 见负责人想接过泥里钻的魔皮,手下蓦然把手缩。 “诶,他们事,别冒这风险了。头儿,我自掏腰包,把这笔钱添上得了。” 这手下实在太过上道,点也不像从前小气的样子。 负责人霎时感觉,士别三,真当令人刮目相看。 于是负责人接过了钱袋,和手下有说有笑地入漆黑的夜『色』。 当晚是个平安夜。 有任何关于修士和仆从死去的上报,也有任何关于魔物逃逸的传言。 只有手下的胳膊曾被划伤了道口子。 幸好,当时碰巧来个跟手下长得模样的好心路人,帮助手下稳定住了场面。 为了报答对方的恩情,手下和负责人起吃了顿夜宵。 啊呜啊呜,吸溜吸溜,吧唧吧唧。 吸取了前面的教训,负责人再单独传讯,叫来其他手下依次敲打的时候,背后站着两个自己倚重的下属。 这其中,就包括那个前夜里突然开窍的家伙。 有人知道,负责人对手下们分别叮嘱了什么。 旁人只能看出:对于谈话的内容,大家最后很满意。 又过去几天,那几个装着低级魔物的大铁笼,点点地空了。 曾经有个低级守卫,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对上级报告了则“有人私下里倒卖魔物,卖前未曾杀死,不符合除魔务尽原则”的消息。 这条消息还不等传到更高层的上司那里,就经先被低级守卫的直属上级扣下。 盏茶后,司里有个平时玩得很好的修士,专门去找这个守卫聊天。 不知为何,这修士腰间圈鼓鼓囊囊的。 仿佛是秋天刚到,就在袍子里套了条棉裤,也像是有谁恶剧般,在他衣服底下塞了大团柔软、灵活、可自主变形的尾巴。 又过了盏茶,两个人笑嘻嘻地,勾肩搭背地回来了。 修士的袍子变得平整。 守卫则意犹未尽地嘬着自己的指尖,取消了自己之前报告的那则消息。 然后,对于“有人倒卖魔物,笼子里的低级魔物每天在消失”之事,就再也有愣头青追究了。 这些子里,时常有些上司、大师、本城的名流接到魔物司的请柬,赏脸前来晤。 这些人做客后,往往会十分满意地离开,显然是受到了非常周详的招待。 ——别大家怎么能看出这些大人物的满意。 看到他们脸上带着奇妙的笑容,而且怀里往往还搂着个虽然不肯『露』面,却仍能看出青丝如云的美人吗? 听到这里,不是还披着言必信的马甲,言落月肯定『摸』『摸』自己的后背,安抚下背上倒耸的寒『毛』们。 黑袍炼器师感慨地摇摇头,哑着嗓子叹息道: “千面魔既然能变成人类的模样,就样也能变成其他模样……直来,竟然人注意到这点,是我们灯下黑了。” 如果千面魔的食谱上只有人类,它就不该在魔界里活下来。 除了人类之外,其他魔物也肯定是千面魔的狩猎对象。 换而言之,千面魔不止能变人脸,也能变成其他魔物的形状。 “是啊。”赤羽城主低声附和了句。 孟准城主的情绪非常低沉,他闭了闭眼,继续将后面的事讲了下去。 子本该这样快乐而无知地过下去,直到再也掩盖不住的那天。 但某,身为城主的孟准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忠实的老仆有些记不住事。 这位老仆对他们家忠心耿耿,他曾经服侍过孟准的父亲,也曾抚养孟准长大,直很得孟准的尊敬。 开始,孟准只为老人家年事高,修为又长久有突破,所寿元将近、年老衰,所特意请他去休养。 谁知这休养,却休养出了题。 有同样忠心的下属在权衡挣扎很久后,偷偷对孟准告密:他亲眼看见,那位老仆和城中另股势在私下往来。 老仆为孟家尽忠百年,这告密来得平白无故,实在太像是来自对手的陷害。 孟准心中好笑,挥退了手下,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很快,孟准就亲眼又看见了回。 讲到处,孟准自嘲地苦笑了声:“孟某平时有个臭习惯,就是夜里总喜欢到处溜达。因为我这习惯,也不知看到过少不该看到的事。” 像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于礼不合的事、蝇营狗苟的事…… 但这回,这个称不上好的习惯,却救了孟准的命。 惊怒之下,孟准当场出手,先是将老仆和与他交接的修士分别关押,然后单独审讯对方修士,想套出老仆叛主事的来龙去脉。 审讯过程中,孟准敏锐地发现不对:这修士支支吾吾,说出的话像是硬把驴唇安在马嘴上,半搭半不搭。 还不等孟准审讯出结果,居然有修士前来劫狱,试图救出这个敌方修士。 对于这种葫芦娃救爷爷——个个送人头的场面,孟准自然是尽数笑纳。 手里扣留的修士数量又增加了个,前面那个便不值钱了。孟准杀鸡儆猴,先当着对方的面弄死个,命侍卫把人拖出去。 类似这种情况,尸体么会完整地还给对方家主,么是用小推车装,运到『乱』葬岗了事。 侍卫得到孟准的命令,不知如何处理这具尸首,就暂时往他身上盖了张草席,把它拖到院子角落。 这本是件无心之举,却揭开了桩惊天内幕——两个时辰后,狂风掀起草席,将死尸的真实面目公布于世。 原来,这“敌方修士”竟然是只千面魔! 侍卫惊得连滚带爬,急忙和孟准汇报了这个消息。 时,这个漫长的夜晚尚未过去。 孟准挑灯而起,把敌方派来劫狱的那个修士掌拍死。 他在昏暗的烛火之下,目不转睛地足足盯着对方的尸体看了个半时辰。 天边泛起第缕微光的时候,那具直被孟准看守在眼皮子底下,绝无可能被人掉包的尸首,渐渐变成了千面魔的模样。 “……” 事至,水落石出。 忠心耿耿的老仆为何会与“敌对势”建立联结,就只剩下个答案。 即事情经过去快半个月,提起事,孟准的脸『色』仍然像是堵刚刚粉刷过的石灰墙,惨白中透着丝死气沉沉的靛青『色』。 甄卓儿将心比心,经明白了:“千面魔……除非化神上修士用神识探查,不然非死不能验明真身。” 孟准呆呆地望向自己的指掌,苦涩地笑了声。 “青叔直在哀求我。他对我讲我儿时的故事,抛出件件回忆来动摇我的心扉。他——他——” 百余年朝夕相处,这位青叔陪在孟准身边的时,甚至比孟准和亲生爹娘共处的时间更长。 虽然在名上,双方还有主仆之分。 但在实际生活里,孟准直把青叔当做他尊敬的位长辈、位亲人。 青叔的儿孙,就像是孟准的亲兄弟、亲侄儿。 哪怕孟准笃定地知道,如果是真正的青叔在这里,根本不会絮絮叨叨地讲这么话,意图乞求活命。 可只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不为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的情景动容。 ——万呢,万是老人家脑子糊涂,又越发怕死呢? ——或许青叔只是被人引诱着做出了些不齿之事,却并有被掉包啊。 ——最重的点,在从前的记载中,千面魔只能模仿出旁人的身形样貌,却无法捕获对方的记忆和思想。 他眼前的青叔把养育他的点滴铭记于心,回答孟准题时,也流畅无比。 这个抱着他的小腿哀哀啼哭的老者,怎么可能、怎么会被千面魔掉包呢? 人知道,那天的城主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孟准终究砍下了那刀。 在他挥刀的那瞬间里,他杀死的究竟是千面魔、是青叔、还是什么其他魔物,经不重了。 哪怕地上干枯的老者尸体,当场就呈现出千面魔的形态,孟准也无颜认为这是在替青叔报仇。 因为从他决定挥刀落下的那刻,真正的青叔和孩童时的小准,便同被凛冽的刀锋下狠狠斩成两片。 只剩下赤羽城主孟准僵硬着脊背,守在尸体身边,等待着来自命运的宣判。 所有儿时的温馨回忆,从全凝结成根根撕扯着血肉的倒刺,只碰,就钻心的疼。 孟准干涩地说道:“那具尸体……是千面魔。” 赤羽城主显然有个心结,他把自己挣扎的过程叙说得太明白。 但各种痛苦纠结,别人无需提醒,也能自己联想到。 黑袍之下,炼器师的表情悚然变化:“孟城主,你那里的千面魔,居然能读取猎物的记忆了吗?” “据我所知,只有部分千面魔能做到这点,而且即他们读取到了记忆,也无法读取完猎物的生。” 讲到处,孟准个八尺高的汉子,开口时却近乎更咽。 “它们只能吃到那些原主最深刻、最重的记忆……” 就像是冒充青叔的那只千面魔。 它无法用最近处理的公事防身,却能抛出件件旧回忆来,把孟准的心戳得血肉模糊。 因为,那些养育了小孟准,眼看他从垂髫童子变成挺拔俊美的青年的记忆,也同样是被青叔所珍重的回忆啊。 如果千面魔只能变化模样,只大家悉心防范,加提,总能抓住对方的狐狸尾巴。 但如果对方拿出你亲人的记忆,让你么相信他,么就送他去死呢? 不得不说,这种魔物,实在是太残忍太狡猾。 它们变旁人至亲的模样,就等于拿捏住了别人的软肋。 如果戳穿它们的真实面目,就必须“亲人”的死来证明。 事到临头,几人能够下定这样的决心?谁能那么果断地送亲友去死? 更可怕的是——旦这种风气泛滥开来,会不会有人用“这是个千面魔”为借口,光明正大地排除异己,哪怕当街杀人,围观者也无敢于『插』手?! 孟准有些恍惚地说道:“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派遣属下前去调查。” 他还联系了城中大族,求大家摒弃前嫌,共渡难关。 经过商议,大家决定暂时不把事公之于众,尽量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最小代价把它解决。 毕竟,这种能够读取记忆的千面魔不比往,消息公布后,必然会引发人心惶惶。疑心之下,不知增添少人伦惨剧。 万再有『奸』邪恶之辈,借机会在城中惹是生非…… 不用卜算,也能预料到全城会陷入混『乱』。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有种荒诞到了极致的奇幻—— 孟准在书房接待了两天络绎不绝的来客。 等第天晚上,他那个臭『毛』病又犯了,悄悄跑到街上瞎溜达。 他这溜达,约等于领导微服下潜基层。 然后孟准就悚然惊觉,自己的命令甚至可能有传出城主府。 这表明他的心腹手下里,经有不知少千面魔混入! 这些千面魔既然能够混入城主府,自然也能混入城中其他大族! 听到这里,饶是从容不迫如甄卓儿,切切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言落月虽然不像他们俩这样感同身受,却也禁不住背后阵发冷。 “嘶……” 在她看来,千面魔的侵略,有点类似于《狼人杀》。 当《狼人杀》只是款桌上游戏时,大家自然可嘻嘻哈哈地讨,又发金水,又拉选票。 但当它变成现实,而且确凿地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时呢? 天黑了,天亮了,狼人当选了警./长,本局有女巫和预言家。 昨夜不知死去了少平民。请小心啊,因为这些平民变成了狼人。 黑袍炼器师追:“城中几个大族里,有人肃清完族内了吗?” 等到族内肃清完毕,就抽出手来维护城中秩序,事情样样地办,总能办成吧? 孟准冷笑声。 提起事,男人原本憔悴凹陷的眼窝里,就又浮现出城之主的愤怒和威严。 “有族确实幸运,他们的族老里,有混入千面魔。” 然后这群人连夜收拾细软,封闭族门。 族长亲自带领,长老和族中比较得的修士们,直接干脆利落地跑了!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事办的心虚,族长还给孟准留书封。 大意是:如今城中上下被渗透得厉害,城主府变成什么样,城主您自己心里也有数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不妨也收拾细软带家人离开——当然,这不是跑路,而是去求援嘛。 太无耻了,太不脸了。 孟准光是把这些话重复遍,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这些人的跑路,很快就催生了许传闻。 结合着前些子里,阴沟中不时出现的血迹残尸…… 各种夸张的流言沸沸扬扬,惶恐像是罩子,间便覆盖了满城上下的心。 城难当头,孟准当然不会跑。 身为城之主,他非但不能跑,而且誓表明自己和赤羽城共存亡的态度。 孟准在自己的书房中坐了整整夜。 第天清早,他出书房之际,连原本乌黑的鬓角有些微微泛白。 这,孟准不顾其他族长的反对,断然将千面魔混入城中的消息,对全城上下公布。 同时,孟准也下发了三条新令。 其,城中实宵禁制,夜晚不许众人擅自出户。四面城门落锁,如非城主手令,赤羽城禁绝进出。 其,相邻的五户编为组,每组人合并居住。无起居坐卧,守夜寝厕,保证至少有四人上同。 其三,发现端倪立即上报,城中禁止任何私斗。旦有人因怀疑旁人是千面魔发生争执,全组同入罪。 除之外,孟准还做了三件事。 第件,孟准捐献半家私,用于解决事。 第件,孟准请全城百姓监督,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他孟家的妻儿老小,别说带着细软逃离城池,他们甚至不会跨出孟府半步。 第三件,孟准亲自遍周边的中型宗门,去拉来外界的援助。 他不惜代价,从各家宗门里请来批精英弟子,在城中巡逻执法,维持秩序。 这些弟子们有被千面魔化身的嫌疑,也不必牵扯城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是最好的执法者。 在孟准的努之下,城中原本有些混『乱』的秩序,又暂时恢复了稳定。 借机会,孟准查清了千面魔之灾的起源。 禁令和援助,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孟准势必想个办法,让事从源头上得到解决。 理上说,最快的方法,就是能得到位化神修士的援手。 化神修士只进城门,放开神识扫,满城上下谁是千面魔,谁是普通修士,就能分辨清楚。 但像是如意城、赤羽城这样的边陲小城,连城主仅仅是金丹修为。 先别说化神修士肯不肯帮这个忙。 光是等他们层层托关系,托到化神修士耳朵里,就经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 化神修士难请动,孟准又换了个思路。 他想请托认识的炼器师,炼制出能够指认千面魔的法器。 孟准本身就是炼器师,在这方面的人脉还比较广,也能托到几个大师。 但赤羽城经是火烧眉『毛』,孟准因催促得很急。再加上事关系重大,足足牵系城『性』命。 所在听了孟准的请托后,反而吓得几个大师不敢动手了! 他们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座下徒子徒孙无数,荣耀满身。 赤羽城的这件事,实在不好管。 这不是钱的题,炼器大师们不缺钱。 万接了单子,又做不出能辨认千面魔的法器,致满城受害,他们岂不是好心惹了身『骚』。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亲身经历这切,也实在令疲惫不堪的孟准感到齿冷。 有昔交好的炼器师悄悄提醒孟准:百炼大会马上召开,他不如把自己的需求挂到百炼大会上,发个悬赏? 孟准听了苦笑连连。 百炼大会等两个月后才会开始。 可他这满城上下的秩序,很大部分是凭借大家对他的信任维系。 城禁每撑天,城中情绪便躁动分。 仅仅闭城半月,城中便有“孟准城主其实被大魔物夺了舍,准备把我们全城人起献祭……”的风声传出。 若是再过两个月,孟准不敢想象城中变成什么样子。 孟准闭上眼睛,靠进太师椅里。 他时正值盛年,眼角的细纹却经镌刻上许苍老的痕迹。 “然后,又有位朋友提点我——如意城中出了位炼器大师。据说这位言大师乃是当今不世出的天才。他不仅师门显赫,事也极为神秘,除了如意城甄道友外,对外并无私交。” 剩下的事,孟准不用再说,言落月和甄卓儿也明白过来了。 吸取了前面的教训,孟准不敢再出面请托大师炼制法器,生怕把这最后条路堵死。 他只能在心里祈愿,用情理用金钱求不得的东西,或许能用愤怒和挑衅招来。 所孟准用了个非常拙劣的激将法。 孟准先是激怒代城主甄卓儿,再压上重金为注,“炼器切磋”的名,想诱言大师,或者言必信的师父出战。 这场两城为名的切磋,本来就是个幌子。 孟准实际上是来求援,不是来结仇,当然不会把事广而告之。 这就是为何,言落月在城中不曾听到相关的风声。 炼器比赛虽然共分为三场,但对孟准来说,只有第场考核才有意。 假如言落月炼不出能辨认千面魔的法器,孟准也有心思再比剩下两场。 他大概也会和现在样,言明城中情况,赔罪认输了事。 至于那个被言落月当场网住的修士…… 孟准惨笑声:“这些手下,经是我千挑万选出的心腹,结果其中还是混入了千面魔。” “其实,我们在赶路过程中,就觉得小陆有些不对。谢言大师技法入神,才能把这魔物揪出来。” 孟准虽然在笑,在恭敬地表达感谢,可看着那张沉郁疲惫的面孔,言落月简直连个字的客套话说不出来。 黑袍炼器师长长地叹了口气。 “孟城主高,能在关键时刻挽狂澜,言某深感佩服。” “今天落之前,我会为城主炼制百件寻踪罗网——这件法器只能在两丈之内发挥用,是我献丑了。” 话音未落,孟准经眼眶『潮』红,他身形晃,又下拜。 “言大师于我赤羽城、于赤羽城周边百姓,实有再造之恩!” 在被甄卓儿和黑袍炼器师强扶住后,孟准深深躬,袍袖垂地,良久良久也不曾直起腰来。 今天,孟准人的腰弯了下去。 明,赤羽城复苏的生机便将归来。 ————————— 这场三局两胜的炼器比赛,才刚刚比了局,便因为孟准自投牌认输而不了了之。 对于比赛前押上的筹码,孟准愿赌服输,并不再提。 他情愿把它们为代价,来请动言大师和甄卓儿帮忙。 孟准坦诚道:“灵石、地契和材料法宝,可凭借时间积累。但我身为城主的责任,和大家托付给我的信任,却无法用金钱衡量。” “说得好,孟城主所言极是啊。”甄卓儿言笑晏晏,“所孟道友,我和言大师的片好心,也同样无需灵石来买。” 时刻,赤羽城正逢危难之际。 甄卓儿和孟准早有旧交,欣赏他的英雄气魄,怎么会趁火打劫,做出这种落井下石之事。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孟准的片赤子之心,经替他向甄卓儿和言落月付过了价。 …… 甄卓儿财大气粗,照着言必信昨天发给她的清单,准备了十倍上的东西。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倒正好方便了寻踪罗网的炼制。 清点了下目前手头的材料,言落月又给尹忘忧发了条消息,拜托甄卓儿派人把她接来。 在寻踪罗网的炼制材料里,其他物品好说,唯有“千面魔的经脉”项,乃是整件法器不可或缺的点睛之笔。 光凭言落月现在带来的这些千面魔经脉,远不够她在炼制百张罗网。 所,请尹忘忧赶来,现场为她剥离经脉,提供材料才。 …… 为了让孟城主带着足够数目的罗网离开,甄卓儿当即发下命令。 时间,搜罗材料的、前去接人的、刀把那只刚逮到的千面魔杀了,准备等会儿就地取材的……大家统统连轴转了起来。 言落月还特意将孟准城主请来身边。 斗篷覆下的阴影遮住了炼器师年轻的脸。 但炼器师沙哑的声音落入孟准耳中,却令孟准如听仙纶。 他只听言必信说道:“我炼制这罗网,共有五处心得。孟城主如有兴趣,可听我罗唣番。” 这样来,如果罗网数目不够,等孟准回了赤羽城后,也能自炼制。 什么,如珍惜的独家法门,言大师竟然愿意当面传授? 孟准听了这话,顿时浑身震。 他平『性』情疏旷,交游广泛,自诩是个英雄人物。 然而近来,孟准饱尝人情冷暖。却又在自为投无路之际,得到言必信、甄卓儿两人仗相助。 这个在传言里脾气古怪、不与外人擅交的黑袍炼器师,实则有着旁人难比拟的古道热肠。 孟准不在心中慨然感叹:我算是什么英雄呢? 真英雄立于天地间,不爱浮名、不好财贷、遇见世上灾厄,连独门本领也肯倾囊相授,便当如言大师耳! 孟准当场指天发誓,立下心魔誓言。 他得言大师传授法门后,绝不外『露』,只用它来解赤羽城之围,绝不用这门本事做任何逐利争奇的事。 黑袍之下,年轻人沉默片刻,哑声道:“只是点小技巧,城主言重了。” 言落月心想,确实只是点小技巧。 她炼制罗网的思路,来自于本叫《进阶炼器十八法门——你学会了吗?》的技能书。 该书在《万界归》游戏商城统贩卖,售价仅有百中品灵石。 只攒够了钱,别说炼器师了,就是剑修想买来给爱剑垫剑匣也题啊。 至于为什么这种中等偏上的法门,修仙界里,连赤羽城主这种级别的炼器师学过…… 别言落月,言落月也不知道啊! 这幕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炼器师同道守望互助的温馨,但落在甄卓儿眼中,却惊起了阵狂澜。 甄卓儿暗自想道:虽然言大师表现得举重若轻,但孟城主如感激涕零,可见这法门的用定然不小。 如果是师门秘技的话,未经允许,是不能传授给外人的。 难道……这是言大师自己发明的技巧? 如年轻,便可自立脉……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甄卓儿悄然吸了口冷气。 她忽然发现,自己在过去的交往里,似乎对言大师的能,还有些低估了。 …… 言落月口气不停,连炼了百张寻踪罗网。 幸好她如今经晋阶筑基,有更加丰沛的灵气来源为支持。 不然如高强度的炼制,言落月还真未必能坚持得住。 夕阳西下时分,她把这百张网打包装箱,送给千恩万谢的赤羽城主带。 并被赤羽城主带的,还有少女尹忘忧。 她切完第具千面魔尸体后,很是有些上瘾。 听说赤羽城如今正在闹千面魔灾,尹忘忧就打算跟孟准同前去,继续自己关于千面魔的研究。 在旁人崇敬的眼光里,高洁孤冷的黑袍炼器师负手而立。 炼器师削瘦的身影宛如刀锋,笔直地切开黄昏和夜晚的分界线。 赤红的霞光洒满青年的后背,斗篷阴影下,炼器师的下巴微微挑起,傲然直视着经降临的暮『色』。 从某个角度看去,炼器师和赤羽城主起,像是两根定海神针样,阻拦在夜『色』之前。 孟准凝视着言大师的影子,心中涌动着难用言语诉说的感激。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水落石出,才见君子情『操』。 孟准牵着言大师的衣袖,依依不舍。 “言大师高风亮节,又赠我法器,又传我法门,却不肯收下孟准的酬谢,实在让孟某无地自容了。” 言必信像是个纯种的被害妄想症那样,从孟准手中扯回衣袖,高冷地说道: “孟城主不必客气。您是位好城主。” ——开什么玩笑,这钱她怎么可能拿。 在斗篷的遮掩下,言落月偷偷扁了扁嘴。 放在前世,她赞助寻踪罗网的为,就相当于给灾区捐助救援物资。 孟准不收她的钱就算了,居然还想给她倒找钱。 言落月但凡拿他枚灵珠,会觉得亏心的。 孟准摇摇头,惭愧道:“我只会亡羊补牢,称不上是个好城主。但大师您却是个心兼天下的真英雄。” “再过阵子,百炼大会召开,大师路过我赤羽城,请务必赏光晤。” 说罢,孟准又将个匣子硬塞给言落月。 “我知道,用灵石地契答谢大师,着实太俗了。幸好我也是个炼器师,不然真不知如何感谢您才好。” “这件东西……我看普天之下,只有大师您的情『操』才配成为它的主人。” 说罢,孟准连推拒的机会给言必信留。 他回身登上代步法宝——只黑铁大飞球。 三前的生宴上,孟准就是用这只大球撞漏了甄卓儿的屋顶,幸好甄卓儿有继续追究。 孟准带着自己的手下,腰间揣着满城冉冉升起的希望。 他驾起圆溜溜的大球,路轱辘进天边的晚霞之后。 目送着赤羽城主远去,言落月听到背后传来沙沙的记录声。 她回头,只见鹤族兄弟里的哥哥,正专注地记录着什么。 虽然在关键时刻,兄弟俩被甄卓儿温柔地请出房间,能听见完整版的孟准自述。 但为了解除误会,旁人还是向他们透『露』了赤羽城之事的始末。 现在,兄长凌疏影正在卷竹简上埋头落笔。 他悬腕急草,笔下字迹银钩铁画。言落月看去时,正巧见凌疏影写下最后句收尾词。 汗青之上,墨痕俨然。 ——因君照我丹心事,减得愁人夕愁。* 第51章 三合一【含感谢23万、23万…… 炼器比赛结束。 送走了赤羽城后, 言必信也即将告辞离开。 见黑袍炼器师流『露』出告辞之意,掌柜和丁师当即站起,走近相送。 他个, 一个作为甄卓儿心腹负责现场调度, 一个代表如意城炼器师来充当这场比赛的观众所。 这人本来都做好拓展见识、一饱眼福的准备。 谁知比赛虎头蛇尾地结束,而埋藏在事件后的真相, 却又如惊心而残酷。 直到起身相送言师时, 掌柜和丁师仍存着几分沉思之意。 他都不禁思考起个问题:倘若替代的是的至亲, 认不认得出? 假若认出了, 这一剑又能不能刺得下手? 思及处, 掌柜不由把羡慕的目光投向黑袍炼器师。 掌柜由衷地想着,真好啊, 言师从来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 不仅是为言师炼器本领高强,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出辨识千面魔的法器。 更是为言师……额, 自己的生命极为警惕, 在千面魔出场的第一时,能轻而易举地发觉不。 而且, 言师根本不用纠结“这一剑要不要刺”。 毕竟,凭言师一贯从心的作风, 也无需他来思考责任、义等种种重要问题。 只有他拎着袍子,第一时飞奔到街上, 狂喊“救命”的份。 脑海浮现起那副场景,掌柜的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又他强行扯平。 言师在面前, 当面腹诽未免不够厚道。 而且,回忆起不久前的生辰宴上,言师连续做出三次神准的预言, 掌柜的在这方面难免『迷』信起来。 他恭敬地请教言师:“师,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要教的吗?” 忽然当成神算子的言落月:“?” 于言落月来说,这个问题没有任的前后果,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她没搞清楚掌柜究竟在想什么,只好祭出万能答案。 “……多喝热水?” 掌柜的如闻仙音,当场毕恭毕敬地应下:“是,明白了。” 既然言师交代他多喝热水,那他回去以后绝不喝冷水,也绝不喝茶水。 师高瞻远瞩,交代的事情只管照办。这是他在言师身上学会的道理。 言落月:“??” 丁师看了眼忽然抽风的老伙计,笑呵呵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人陪着黑袍炼器师,一路行至垂花门,掌柜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关于您方才的指点,已经明白了。不知这个人,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言落月:“???” 任言落月想破脑袋,也搞不懂掌柜的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要不是她刚刚炼制出寻踪罗网,简直要以为掌柜的千面魔掉包了! 黑袍炼器师转身来,仔细打量掌柜周身上下。 斗篷的阴影掩去了言必信的面容。 然而炼器师的目光仍然有如实质般,落在掌柜的肩头、身上。 掌柜下意识地站直了。 片刻以后,言必信嗓音沙哑道:“天凉了,掌柜的多穿点吧。” 虽说修仙之人寒暑不侵,但马上都快入冬了,掌柜的身上还是只穿一件单衣。北风一吹,袍角仙气飘飘地扬起一片。 这么打扮起来的确气质清疏,但旁人看着,心理上还是会觉得冷。 掌柜的恍然悟:“是,师的指点,已经领悟了。” 他明白,他都明白。 “天凉”当然不是指如今的气温,而是在预示这魔物并起的世道。 师也不是真的要他增减衣物,而是要他随身多带一防御法宝! 言落月:“……” 言落月已经不想问掌柜,他究竟又琢磨出什么了。 在回身的前一瞬,言落月余光瞟见丁师双肩微抖,好像在忍不住地发笑。 一路将黑袍炼器师送出城府,掌柜欠了欠身,最后一次忍不住发问道:“师,您看……” 基于前次不信邪得到的经验,掌柜认为,师和他师妹的预言,最好能一次『性』凑足三条。 言落月追问得彻底没了脾气,只好替掌柜凑齐了预防流感三件套。 黑袍炼器师低笑了一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戴个口罩。” 掌柜的不解其意:“……口罩?” 言必信抬手,作势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是透气的覆面。” 深秋时节,是快变季的时候。不管掌柜心里在想什么,防止传染病总不会琢磨出错吧。 留下这句后,黑袍炼器师客气地冲人点点头。 不待他出言挽留,言必信抛下还在思考师深意的掌柜,袍角翻卷地步离开。 ——她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掌柜的再问几句,言落月只能让人多喝小柴胡冲剂了! 目送黑袍炼器师匆匆离开,眼看着人影消失在街头拐角,丁师终于不必按捺,当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老友,你这回可把言师惊个够呛。” 看看人家跑路的速度吧,分明是在逃避掌柜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啊。 掌柜严肃地看了丁师一眼:“你懂什么,师交代的事情,必然有其道理。” 丁师揶揄道:“好友,上次生辰宴上,言师确实有灵妙。但你可不能一朝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掌柜的轻哼一声,心想,当面推翻六次判断的人又不是你。 ——你是一直在旁边拆台的那个! 掌柜:“好友,那咱走着看吧。” …… 快地,仅仅是一天去,掌柜迫不及待地传讯给丁师,邀请这位老友来店里见面。 丁师前来赴约之时,口头略有微辞。 “百炼会即将召开,近日都忙着打磨技艺,临时抱佛脚。要不是老友你亲自相邀,是绝不肯『露』面的。” 小小地发了一阵牢『骚』,丁师才道:“怎么了,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坐得笔直,双眼发光,显而易见还没从兴奋缓神来。 “绝了,真是绝了。你可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丁师茫然。 掌柜猛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盏都跳了一跳。 “师前日里让多喝热水,回去后,便让家人给烧壶热水来,不必泡香茶了。” “结果你道怎样?那小儿子听了,居然扭扭捏捏地来同认错,承认他在的宝贝茶叶里养蚕宝宝——哎呦,可气死了这臭小子。要不是见不肯喝茶了,他以为东窗事发,说不准要喝那蚕屎茶叶喝到什么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掌柜的倒霉经历,丁师毫不犹豫地从胸腔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 丁师挑起一条眉『毛』,调侃道: “好小子,居然还知道动投案,你家小儿子聪明伶俐,将来必定是个人才啊。” 掌柜用鼻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罢了,不提这小混账,省得闹心。老友,你可还记得言师前日叮嘱的第二件事?” 丁师回忆了一下:“他说天凉了,让你多穿一点?” “是。自从言师交代后,立刻穿戴上一身防御法宝。” 掌柜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上佩戴的扳指亮给丁师看。 他兴冲冲地说道:“今天早晨起了作用!方才有个客人送来一只千机匣让招鑫居鉴别。你知道的,千年前流行一阵用千机匣陪葬的风俗,所以里面什么东西都可能有。” 丁师真不愧是掌柜的多年至交,当场闻弦音而知雅意。 “这只千机匣里装了攻击盗墓贼的机关?” “是啊。”掌柜的重重一拍腿:“还好特意带了全套的防御法宝,机关一样不漏,全给挡下来了。” 丁师扯了扯自己的胡子,既觉得事非常神奇,又有一点不敢相信。 “老友。”他慢慢道,“若是言师不叮嘱你,你开启千机匣前,难道不会早做防范?孤证不立,觉得这事不能归功在师头上。” 掌柜摇摇头:“知道你会这么说——为你还没听说完第三件事。” 丁师微微一愣:“第三件事……让你戴个口罩?” “是啊。”掌柜的用一种奇妙到发飘的声音说道。 “你看招鑫居,旁边挨着东家开的茶楼,这茶楼里平时也卖点小酒。” “是这么巧,昨天好有位姑娘喝醉了,从楼里出来,见到人搂着脖子亲!这店里的伙计她强压着亲了个遍,连老夫也……哎呀!” 说到处,掌柜羞煞地抬起袖口遮脸。 丁师瞠目结舌:“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掌柜的重重一顿足:“还有更离谱的呢,人家是个半步金丹,这店里所有人捆在一起,打也打不,跑也跑不。” 丁师:“……” 丁师同情道:“嫂嫂怎么说?” 好友夫人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要是方知晓事,这老头子半只脚都得踩进棺材板里了。 掌柜哈哈一笑:“你嫂嫂什么都没说。想不到吧,昨天戴了一天的覆面,硬是没给人家碰着。” 说到这里,掌柜的『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看楼里的小丙吧,他昨天耳根后带了个印子回去,罚跪了一晚上搓衣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呢。” “要不是言师嘱咐戴个覆面,哎呀,好友,你今天能不能看到这副完整的老胳膊老腿都说不定啊。” 丁师:“……” 这一刻,丁师甘拜下风,丁师心服口服。 事实胜于雄辩,黑袍炼器师已经用铁一样的事实,再三证明了他的本领。 丁师隐隐感觉,“言必信”这个名字里,可能包含着某种神秘的玄学…… 丁师感慨道:“言师,真是绝了!” 下次见到言师,他也得跟师探讨一二条做人的原则! —————————— 言落月预料不到,自己的业务和形象,将要朝着更神秘的方向延伸。 时刻,她在拆赤羽城送给言必信的礼物。 言落月晃了晃匣子,那东西在匣子里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按道理来讲,言落月先是拒绝了赤羽城的笔灵石酬劳,又拒绝了赤羽城诚心奉送的地契。 孟准应该已经明白,黑袍炼器师有着坚决不拿灾区救命钱的原则。 所以他临走前坚持送给言落月的,概是一件不那么贵重,但于炼器师来说会有价值的东西。 猜盲盒似地琢磨了一会儿,言落月才不紧不慢地打开匣子。 盒子里放着一张普通的残纸。 即使已经后来人用心装裱,但那泛黄的纸边、粗疏的线条,还是令它看起来显得十分寒酸。 但是这样一张残破的纸片,却引得言落月睁双眼。 她小心地捻起残纸看了看,快又从储物袋里翻出另一只匣子。 这只匣子和孟准那只型号并不相同,是当年鲁家异母魔的事情结束以后,甄卓儿赠给言必信的礼物——传说关联着天地异火线索的地图。 匣子打开,『露』出一张气质分相似的沧桑残片。 言落月沿着撕裂的痕迹,将片地图小心并拢。 在它沿着裂痕拼合的瞬,泛黄的纸卷溢出一道淡淡白光。 随即,片残图自动粘结起来,纸上原有的墨痕也发生了改变。 “……居然是这样。” 言落月捏着得到的地图残片角,迎着光仔细看了看,错愕出声。 当初拿到这张地图后,她一直没有费心研究。 直到今天又得到一张残片,言落月这才发现:小小的旧纸卷上卧虎藏龙,上面不但有着炼制的痕迹,而且还铭刻了特殊的阵法。 特殊的炼制手法,使得残片藕断丝连,可以自发拼合。 而阵法则隐藏了地图记载的内容。 残片每拼合一次,上面的墨迹会变化一回。 只有将所有残片都收集起来,地图才会显示出真的路线。 言落月喃喃自语:“看来,这上面的记录一定非常重要……” 一个秘密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精心的保护,一定为它有着相匹配的身价。 言落月把二次拼合的地图残片小心收好。 现在,于这次的百炼会,言落月心又多了一份期待。 ————————— 又数日,一来自鹤族的兄弟前来龟族借宿。 虽然龟族上下都在为今年的冬眠期做准备,但于这位妖族史官,族人还是热情地给予了超规格的招待。 凌疏影和凌霜魂刚到族地门口,热情的龟族叔婶团团围住。 “来吧,往这边走,屋子早给你打扫好了。” “不不不,你可是史官啊,怎么能收你的钱。” “千万别和客气,来了龟族,和到了自己家一样。咱龟鹤族,可是老交情了啊。” 鹤族同样是个长寿的种族,人早以前有“龟鹤延年”、“龟龄鹤算”等成语。 而且作为依水而居的禽妖,鹤族在口味上也跟龟族有着的重叠。 这怪不得婶保持慈爱的眼神,满意地看着个漂漂亮亮的小酷哥,把各种爱心零食袋子往他怀里塞了。 “来,吃家的青虫干,又有嚼劲又地道!” “这是虾米碎,咸咸的有滋味,你揣着当零嘴吃吧。” 甚至连言雨,也遥遥抛了一袋雪花蠕虫粉去。 言落月见状,压低了嗓子问言雨道:“雨姐,你也给他送吃的啊。” 言雨超级小声地悄悄回答言落月:“是啊,你看这个小郎长得多好看。” 言落月:“……” 哦,原来是爱美之心,龟皆有之。 言落月指指言雨腰的另一个零食口袋:“那你把这个也扔去呀。” 史官一共有兄弟俩呢,扔一袋怎么够吃。 言雨摘下腰装着小鱼干的布袋,手臂在空画了个圈,却是放进了言落月的掌心。 『摸』『摸』言落月的小脑袋,言雨眯起眼睛笑了笑。 “这个还是给你吃吧——谁让妹妹也好看呢。” 言落月和言雨手挽着手,好好地欣赏了一番鹤族兄弟的美『色』。 顶着言必信的马甲时,言落月也曾见这兄弟几次。但每次都场合不,不能像现在一样,光明地盯着人家看。 直到现在随流打量一番,言落月不由感慨,鹤族的腿真长啊,哪怕遮掩在衣袍之下,也能看出双腿又细又直。 鹤族的脖子也怪好看的,优雅洁白的脖颈,越发显得身段颀长挺峭。 难怪弟弟凌霜魂虽然只比言落月个四五岁,但从视觉效果上看,硬是比言落月高出半个人来。 言落月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他鹤族化人时是不是有什么秘技,不然为脑袋连着脖子,脖子底下是腿。 同样都是一袭单衣薄衫,穿在招鑫居掌柜身上,让人想提醒他注意风寒。 但穿在这兄弟俩身上,却是峨冠广袖、博带宽袍,好一番冯虚御风的玉树风流。 不由让言落月回想起来,自己仿佛计划,等到有钱了,买一只白鹤妖兽作为代步来着…… 额,等一下。这兄弟俩是用什么交通方式,从如意城移动到龟族的?莫非是自己飞来的? 听了言落月的问题,言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长的路,自己飞不累吗。人家当然是骑鹤啊。” 言落月:“……” 言落月一时脑袋短路:“鹤妖……骑鹤?” 听起来感觉好奇怪啊。 言雨嗔怪地拍了一下言落月:“这有什么的,你怎么不说马妖也骑马,鱼妖也吃鱼呢?” 人类还耍猴呢! 连他龟妖,卜算时也得往火里抛龟甲,不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表演个原地脱壳吧。 言落月:“……哦,行叭,那没问题了。” ————————— 不,有问题。 三天后,言落月站在枝叶稀疏的树丛后。 不远处,鹤族兄弟的交谈声长风送进她的耳朵。 言落月面无表情地想道:而且问题还。 本来,言落月只是出来随意转转。 她在树丛后经时,看见凌氏鹤兄弟在亭子里坐着,便预备着上前打个招呼。 但当言落月快要走近的时候,关键词“言必信”,这样飘进了她的耳朵。 言落月下意识停住脚步。 凉亭里,兄长凌疏影拧起长眉,第二次问道:“你确定了?” “是的。” 弟弟凌霜魂站起身来,宛如云行水走般拱手一礼,雪白的袍袖在风飘动: “已经下定决心,计划好了次的行程。如果可以,希望能够继续写下《言必信传》。” ——嗯?《言必信传》? 捕捉到自己的马甲名,言落月的耳朵瞬拉直。 凌疏影按了按手掌,示意弟弟坐下。 他曼声道:“你要前往百炼会,记录盛会的情景,是赞同的。等史官,本来该收集天下要闻,不能令历史沦为佚事。” “魔界封印那里,有一人去勘察记录也够了。” 说到处,凌疏影望着弟弟,欲言又止:“但你……有一件事……实在不能放心……” 凌霜魂再次站起,腰身直韧如竹,坚定地看向自己兄长的眼睛。 “兄长,你让去,让写吧。您还记得在幼时,您是如教导的吗?——史官的头可以强权斩断,但纵然身经百死,辈也要秉笔直书。” “……” “不,”凌疏影艰难道,“霜魂,你这不是秉不笔秉笔的问题……” “兄长,是……!” 凌霜魂的刚刚说到一半,他的兄长一口打断。 凌疏影沉沉地看着他。 像是感受到了自己弟弟坚定的决心,凌疏影也只好用一种不那么委婉的方式,来把说开。 “你刚刚提到,史官的职责是秉笔直书。” “那么霜魂,你告诉,倘若一个执笔者虽然依实秉笔,却未曾直书,而是添加了许多旁支内容,这样的人,还能称之为史官吗?” 有那么一个瞬,凌霜魂熄灭了所有的声音。 片刻以后,他再次站起,据理力争。 “兄长,哪怕剥夺掉史官的称号,也依然保持原来的观点。为什么要记录历史呢?不止是为了让后人有依可查,更是为了让今人都能愿意了解历史啊!” “如果家不愿意来动阅读这历史,那只是空留下许多竹简,却没有达到历史本身的教化意义。” 凌疏影深深地吸了口气,听语气,似乎下一秒要动手打孩子了。 “先不要跟探讨这个问题。你直接告诉,你又往你的记载里塞了什么东西?” 凌霜魂十分坦然:“没什么,是一点点让记录变得更有趣、更能吸引别人来读的逸闻故事而已。” 顶着自家兄长凌厉的眼神,白鹤弟弟嘴唇紧抿,胸膛却傲然挺起,半步也不肯退缩。 “兄长,记录历史是重要的,但普及历史也一样重要。您和前辈注重记下眼见的史实,却觉得,野史也一样值得一记。” 凌疏影呵斥道:“你这是离经叛道、信马由缰!” 言落月在树丛后听到这兄弟的争执,不由摇头发笑。 在她看来,这兄弟的记录都没错,都有价值。 兄长凌疏影记录的是史,这无可厚非。 至于弟弟凌霜魂,他想给众普及历史,这个思路也没有错。 归根结底,还是妖族在历史记录这方面,给出的职业选择太单一。 凌霜魂放到现代,完全可以做个趣味历史科普博啊。 右手握拳晃了晃,言落月隔空替凌霜魂加了个油。 她相信,只要凌霜魂能长久坚持下去,来自众的热烈反应,便是他的最好回应。 只是,言落月的念头升起了还不到三秒,兄弟二人接下来的强力打破。 凌疏影气哼哼地坐回石凳上:“好,那你把你刚写的《言必信传》念给听!” 言落月:“???” 等一下,题怎么转到她自己头上来了? 言落月还以为自己是吃瓜的猹,没想到原来她才是瓜? 凌霜魂丝毫不含糊。 他当场拿出自己记录的书简卷,唰啦一下凌空展开,声情并茂地宣读起来。 考虑到史书册记录的文字往往于书面化,读起来佶屈聱牙,费脑子。 所以,凌霜魂在自己的野史记录,甚至提供了给普通人阅读的翻译版。 值得一提的是,翻译版字字译的语气,和学生文言文考试题的风格极其相似。 这导致…… “言必信,云宁泽人,为精湛的炼器水平在如意城闻名。” “必信有着铁口直断的逸闻,每次提及悲惨的命运,都会精准地预言料。掌柜陈氏评价事,笑着说:必信果然必信。” 言落月:“……” 神他妈的“掌柜陈笑曰‘必信必信’。”。 去他娘的字字译的“必信果然必信”。 她要是个考生,绝不接受如抖机灵的考题。 凌氏兄弟还未曾察觉到,一股近在咫尺的怨念在聚集。 凌霜魂全神贯注地读着自己的记载: “又为必信常年穿着一件漆黑的衣袍,所以当时的人纷纷称呼他为‘鸦君’……” 听到这里,凌疏影忽然打断了凌霜魂的念诵。 “等一下。”他弟弟发出了严厉地诘责。 “这日,几乎都跟你在一处。为只听到有人说‘言师打扮得有点像黑乌鸦’,没有听到别人称呼言师为鸦君?” 兄长当面批评,凌霜魂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总结提炼的。犯了‘以情害实’的『毛』病,已经知错了。” 听到这里,言落月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还好还好,兄弟俩里还有个明白人。 托生成小乌龟已经够悲惨了,不必在号上多加一个“乌鸦君”的称呼了。 “嗯。”凌疏影点点头,“你继续念。” 于是,凌霜魂当场把那句改成了“所以,霜魂子为必信起了个别号,叫做‘鸦君’。” 言落月:“……” 刚刚『露』出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啊?不是,这都可以? 你写野史的现场改稿了不起??? 凌霜魂继续念诵: “玄阳一百二十八年,必信第一次在如意城现身。当时,鲁氏一族的少为魔作伥,想要擒拿必信成为他的仆人,幸好得到了鲁夫人的帮助,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必信的修为薄弱,所以一得到解救后,他在城门口卷起袍子,把袍角抱到腰,条腿像风车一样抡起,立刻跑得远远的……” 听到处的言落月:“……” 离谱,离谱,离离原上谱。 除了“这尼玛离谱死了”之,一时之,言落月竟然无法升起第二个念头来形容这件事。 寒风呼啸,秋叶飘零。 言落月的目光,冷冷地透稀疏的树丛,笔直地钉在凌霜魂的身上。 她看这只丹顶鹤,根本没有在好好写《言必信传》。 你写的明明是《言必信的黑历史集》吧! ——说集说吧,都是你『逼』哒! 要不是现在场合不,言落月简直要当场跳出去,喊“反野史!反无良趣味科普博!”了。 时刻,言落月期冀炽热的眼神,尽数聚集于凌疏影身上。 她又不能现场跳出去,制止凌霜魂的离谱行为,只能指望当哥哥的头脑清楚,还言必信师一个公道。 起码……起码在描写她从心逃跑的时候,不要那么绘声绘『色』好吧。 让言落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凌疏影根本没有坚持义。 他只是沉『吟』片刻,面上的神情一丝丝软化下来。 凌疏影叹息道:“从小到,除了想当史官,还没见你这样坚持着想做一件事。” 他握了握弟弟的手,朗声道:“既然如……霜魂,不要忘记你的初心。” 听闻言,凌霜魂惊喜地抬起头来! 言落月惊悚地抬起头来! 凌霜魂不可置信道:“兄长,您同意了?” 言落月倒吸一口冷气——什么?你怎么一点原则没有,真同意了? “嗯。”凌疏影弯起眼睛笑了笑。 他眉心的朱砂记殷红如血,衬得年轻人俊朗的面容如同倾城白壁。 “去写吧,先用心完成这部《言必信传》,好吗?” 凌霜魂重重点头:“好的!” 言落月:“……” 眼见尘埃落定,言落月失魂落魄地自树丛后离开。 她幽幽地想道:林业局呢?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林业局? 虽然丹顶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但言落月堂堂一只野生小乌龟,也同样是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啊。 国一如公然地欺负国二,甚至在野史里改变了国二的物种,你林业局难道没有个说法吗! —————————— 冬日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起到来。 这意味着,言落月的生日快要临近了。 除之,言落月也做好了参加百炼会的准备。 这是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桑戟和言干本来想一起去,他家里和言落月一起拦下了。 言落月:“好好上学啊,哥哥。最近一定要多在先生眼前刷刷好感。” 毕竟升到了元字班,离拿毕业推荐信不远了。 言雨本想辞去孵化房的职务,陪言落月走这一遭,也言落月婉言谢绝。 为了顺利出行,言落月拉来了个得力的帮手。 第一个是离谱的鹤族弟弟史官——凌霜魂。 是的,凌霜魂想要为这场百炼会记史。所以,他好能跟言落月作伴同行。 虽然凌霜魂的写作内容有点憨憨,但他的心地还是善良的。 言落月跟这鹤族兄弟混了个面熟后,偶然提起一次百炼会的事。 没等言落月多说,凌霜魂先问她莫非要只身上路,又问她如果不介意的,自己可以带她一起。 直到后来相熟以后,言落月才知道,凌霜魂其人,其实只比自己个四五岁。 即使在以“崽子都撒手没”闻名的妖族里,也不是一个可以自立的年纪。 但鸟族从出生起自带飞行优势。所以,凌霜魂这年来东奔西跑走的地方,比言落月多出三十倍不止。 言落月:羡慕! 第二个帮手,是江汀白了。 听闻言落月要前往百炼会的消息,江汀白特意为言落月准备了三道剑符防身。 剑意由江汀白自行出产、承载剑意的纸张由学堂公走账、至于将剑意铭刻成符文的优秀符师,则由董先生友情客串。 三张一分钱不花的剑符,是这样制造出来。 真诚、强、又贫穷。 这,是来自剑修的关怀。 “……” 言落月捏着三张剑符,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感动流泪,还是努力憋住别笑出声来。 不,江先生她的关照,倒是侧面提醒了言落月的另一处短板。 “先生。”言落月请教道,“您看,是不是缺乏一攻击手段?” 听完言落月的困『惑』,江汀白仔细想了想。 “据所知,无论修炼什么法诀,龟族都少有妖长于攻击,这和你天生的特『性』有关。龟族和佛门一样,往往更擅长防御,不喜欢争锋,所以常有乌龟与佛法结缘的传说故事。” 一提到佛家,言落月脑海出现的第一个画面,是“哒哒哒哒”的沈净玄。 从这个角度看,佛门明明比龟族能打啊! 江汀白含蓄地表示:“净玄小师父……即使以阅人多年的经验来看,她也是比较例的佛门法师。而且,佛门功法一向不传人。” 他认真征询言落月的意见:“想效法净玄小师父的,你未来是有剃度的打算吗?” 言落月连连摇头。 “那只好在其他方面予以补足了。” 江汀白沉『吟』道:“你有没有想再修一门其他本领,譬如说……阵法?” “依看来,某杀伤力强的阵法,和龟族非常互补。” 阵法吗? 说起这个题,言落月第一时想起那张残片地图。 她没有深入了解阵法知识。 不既然江先生如建议,必然有他的道理。 言落月想了想,爽快地点点头:“您都这样说了,那找个机会入门试试吧。” 江汀白含笑点头,温和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依你的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不会太差。” “了,先生。”言落月又想起一件事来,“等从百炼会回来,应该已经升到元字班了吧。到时候,的荐书,能请先生来为写吗?” “你的荐书……” 一旦触碰到这个题,江汀白的目光忽然放远了一瞬。 江先生眼飞快划一丝笑意。 那抹神采映在琥珀『色』的瞳仁里,像是一个顽童刚刚调皮又轻盈地『荡』一根松枝。 “你的荐书,已有七分打算。如果你能学好阵法,这把握增到九分。” 江汀白不紧不慢地说着,如预料一样,看着言落月双眼慢慢睁。 他愉快地补充道:“如果这次百炼会进行得顺利,可能有十分把握了。” 毕竟,信件他已经寄出,现在应该到了那个人手里了吧。 如果不是限于自身情况、言落月又志不在剑修,江汀白愿意收下言落月做自己的徒弟。 不综合看来,现在的这种选择反倒更好。 而且从结果上看,也差不太多。 江汀白温和地微笑了一下,倾身把一个扎的草编挂在言落月脖子上。 “千面魔和赤羽城的事,已经听说了。炼器师‘言必信’在事上立下功,也已经知晓了。” “你小小年纪,是该保护的时候,却不知为,总和这魔物扯上关系……唉,这个小东西,给你戴着辟邪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说辞,言落月下意识拿起胸前的草编看了看。 好,这次终于不是钟馗了,而且也不是钟馗的妹妹。 这一次,江汀白在言落月胸前挂了一个没长屁./眼的长颈鹿。 言落月:“……” 她精准抓捕了关键词汇“辟邪”,又锁定了草编的突出特征。 言落月试探『性』地问道:“这次的工艺品……还是貔貅吗?” 这都多久了,江先生依旧没学会编这个东西吗? 她看都要看会了啊! 江汀白有点苦恼地皱起了眉:“你既然这样问,莫非是又编砸了吗?” 言落月:“……” 自信点,先生,不要用疑问句,再去掉“莫非”个字。 但上江汀白受伤的眼神,言落月实在不好意思如直接。 她想了想,委婉地说道:“那个,先生……您知道吗,从前有个人叫爱斯坦,给您讲一个爱斯坦和板凳*的故事吧……” 江汀白:“……” 第52章 三合一【含感谢24万、24万…… 在家人和言落月的联手制止下, 言干和桑戟错失了前往百炼大会凑热闹的机会。 所以,对于可以陪同妹妹一起出发的凌霜魂,两人都表示十分艳羡。 在羡慕之余, 他们也没忘记提醒妹妹, 路上要跟旅友凌霜魂好好相处。 言干:“妹妹,凌年纪比你大, 飞过地方比你多, 所以要多多信任同伴, 有事让他做就行了, 不要累到自己, 知道吗?” 言落月:“……”她怎么感觉,哥哥是在帮她甩锅? 桑戟:“妹妹, 果在半路上你的飞行法器灵石不够了,那你就乘坐凌霜魂过去, 千万不要自己跋山涉水, 知道吗?” 言落月:“……”她确定了,你俩就是想整凌霜魂是吧。 对于言落月的这个想法, 桑戟和言干一致否认。 言干连连摇头摆手:“不,怎么可能呢, 我们是拿他当好哥们儿的。” 桑戟就更是信誓旦旦:“误会,我们兄弟仨谁跟谁啊。妹妹, 你叫上净玄,咱们五个一起出去玩,我倒要看看凌霜魂到底有几斤几两!” 言落月:“……” 够了啊,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你们“兄弟仨”之间的塑料味儿喷薄欲出,捂都捂不住了啊! 话虽此, 正逢学堂里难得的假日,为了给言落月和凌霜魂送行,五个人还是顺利汇合,快快乐乐地溜出去玩了。 桑戟对此振振有词:“总得让我们先熟悉一下,知道凌霜魂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前去百炼大会路程遥远,万一鹤族没有口粮,路上把他妹妹给卖了呢? 言干也同意一起出去玩。 他对鹤族史官的人品比较相信。 但出于某种直觉,言干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存在什么单方面的旧怨。 “至少让他俩结个玩伴。不然一路上互相连话都不说,该多无聊啊。” 言干、桑戟、沈净玄、凌霜魂以及言落月。 这个青春洋溢、甚至还夹带了姑娘和尼姑的奇妙组合,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眼球。 凌霜魂对于云宁大泽比较陌生,一出就要询问本地人。 “我们接下要去哪儿?” 沈净玄不假思索地指阳升起的方:“一路北。” 凌霜魂『迷』『惑』:“啊?” 言落月连忙笑着按下沈净玄的手指,心想:这就是为什么她不带尼姑一起去百炼大会。 以沈净玄辨认方的神奇能力,万一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丢了,言落月得找人找到猴年马月去。 桑戟摩拳擦掌,笑容很贼:“嘿嘿嘿,我们要去一个很快乐、很激情,而且还能赚钱的好地方。” 话音刚落,言干就配合地踹了他一脚。 “闭嘴吧,妹妹在呢!” 说完这句话,两人就一齐看凌霜魂。期待这个气质清纯又古板的鹤族少年,究竟会脑补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顶着两人密切的注视,凌霜魂霁雪似的面庞渐渐染上了一丝淡红,与眉心的朱砂艳记交相辉映。 他心地看了一眼言落月,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言干和桑戟期待地竖起耳朵,准备迎接凌霜魂的死时刻。 然后,他们听见凌霜魂超声地问道:“是、是擂场吗?” 言干:“……” 桑戟:“……” 你明明都猜出了,那还脸红个紫砂茶壶! 凌霜魂『揉』『揉』耳根,正『色』解释道: “并非是我有意戏弄桑兄、言兄。实在是擂场这样的地方,我兄长平日里不许我去。我第一次和友人公开商议此事,心中有些拘谨,因而才会脸红。” 言干一听,十分同情:“那正好,今天我们一起去吧?” 凌霜魂有些迟疑:“我很尊敬我的兄长。” 桑戟歪头,有点挑衅地笑了:“也就是说不敢去了?” “……没有,请位听我说完。” 凌霜魂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我一遵从兄长的吩咐,因为兄长平日里不让我去——所以我素都是半夜偷偷去的。” 所有人:“……” 居然能把平日的“日”,解成白日的“日”。偷换概念到这种地步,你也算个神人。 言落月掐着眉心,感觉自己对于凌霜魂的心画像逐渐清晰。 这家伙根本是个白切黑。 桑戟抱起手臂,有点起了兴趣: “那怎么办,现在光天化日的,阳亮堂堂在头上挂着,我们总不能为了你等到天黑啊。” 凌霜魂低下头,心地想了想,很快便镇定地抬起头。 “没关系,兄长只说了‘你平日里不要去那种地方’,没说‘你们不要去那种地方’。现在咱们五人一起,料不在兄长的禁令范围内。” 所有人第次:“……” 悄悄扯了一把桑戟的袖,言落月示意戟哥弯下腰。 她同情地看着桑戟:“傻了,戟哥,你整不到他的。人家专业就是搞这个的。” 没看凌霜魂三言两语,言必信一个正宗龟族,就活生生变成“乌鸦君”了吗? 桑戟要是再跟凌霜魂说几句,没准物种都要变成穿山甲。 到时候,言必信的传记叫作《言必信黑历史集》。 而桑戟的传记就叫《穿山甲到底说了什么》。 桑戟狠狠地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跟我认识的那些鹤族,好像不一样啊……” “怎么会不一样呢?” 凌霜魂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迷』『惑』之意,但气质仍然矜持而温文。 “我们鹤族又称君之族,族训以‘磊落’字立身。难道桑兄曾经见过不磊落的鹤吗?” 桑戟:“……” 桑戟只恨自己反应不够迅速,没有现场举起一面镜。 —————————— 桑戟和言干一见擂场大就撒了欢。 两个哥哥先跑进擂场,替大家去定包厢。 至于剩下三人,他们刚到银光擂场口,凌霜魂就熟练地掏出一枚兽首戒指戴上。 言落月伸长脖一看:嚯,居然是白银的。 据她所知,黑铁戒指要连胜三场,青铜戒指要连胜十场。 至于白银戒指,那得连胜十场才能拿到。 由此可见,凌霜魂半夜里偷偷跑路那些年,没少溜去擂场玩。 言落月的脑袋探了过,沈净玄的视线紧随其后。 注意到两位姑娘家都在看自己的手,凌霜魂规规矩矩地往后退了一步。 隔着半丈宽的距离,他非常古板守礼地转开视线,摘下戒指托在掌心里任她们看。 凌霜魂解释道:“并非是我贪爱装饰,只是佩戴这枚戒指时,在擂场里花销可以打八折。” 言落月:“……” 很好,这个由过于真实。 说,她不止自己有枚黑铁戒指。生吴春辉的遗物里,也有一枚白银戒指…… 余光瞥见了言落月掏出戒指的动作,凌霜魂好心提醒:“黑铁戒指可以打九五折。” “不是要问这个,”言落月摆摆手,随口问道,“我记得每次更换戒指时,擂都能拿到奖励,可以从他们给出的清单里多选一。你记得白银戒指的奖励是什么吗?” 凌霜魂自然记得。 记录一切自己见过的事物,本就是史官的职责,甚至成为他们铭刻在骨里的本能。 报出了一连串长长的奖品清单后,凌霜魂微微迟疑了一下。 “还有最后一样奖励,只是那个奖励有点奇怪。” 言落月抬起头。 凌霜魂:“最后一样奖励,是‘一个可能实现的愿望’。” 言落月敏锐地眨眨眼:“‘可能实现’的意思是,最终解释权归擂场所有?” 凌霜魂第一次听到这种新奇的说法,停顿下消化了片刻。 “嗯,言道友这样说,倒也没错。” 过了一会儿,见言落月没有其他问题,凌霜魂先是提前和她们打了个招呼,这才擂场后台。 至于言落月,她带着沈净玄,去登记处注册了一个“吕吕吕”的擂名。 等言落月再回到擂场的时候,桑戟的包厢已经准备好。 凌霜魂也打完一场拳脚擂,正在候场第擂了。 言落月在包厢里坐定,心中很是有些意外:“他速度居然这么快?” “那是,鹤族打起拳脚擂多方便啊。”桑戟有点酸意地评价。 在拳脚擂的比赛上,一般都默认妖族更占便宜。 但其他妖族充其量是磨快了尖齿利爪到处巡行,而鹤族则直接占据了领空优势! ——嘿嘿,想不到吧,爷会飞~ 鹤族的脚杆虽然细长,也有力。 配合上扑扇扑扇的大翅膀,竹叶似的无影脚从空而降,简直一腿一个朋友。 说到这里,桑戟不免有些怨念。 可恶,擂场里怎么不设一个沼泽擂台! 要是有个沼泽地形的擂台,他们鳄鱼族的死亡翻滚一出,一定所披靡。 说话之间,凌霜魂已经等到了自己的第个对手。 擂场在设置对手的时候,会考虑到双方的等级、种族、还有战斗力。 所以凌霜魂这场匹配到的对手,是一位同为禽妖的金雕。 金雕妖不但长相和气质更为成熟,而且经验也远比凌霜魂老辣。 双方在擂台上空飞舞了几个回合,凌霜魂明显处于下风。 桑戟虽然嘴上抱怨凌霜魂,但心中还是着伙伴。 要知道,语言或许口是心非,但下注的灵石是最诚实的。桑戟一连两把,压得可都是凌霜魂赢。 就在场上局势逐步焦灼,紧张得观众们身体前倾之际,美丽的白鹤扬起修长的曲颈,对着天空发出了一道锐利的鹤唳! 桑戟狠狠地一挥拳头:“是鹤歌!这把赢定了!” 鹤歌是鹤族特有的种族习俗。 从科学原讲,鹤族的脖颈颀长,声音响亮,宛一件天然雕成的管乐器。 所以,鹤族特意钻研出了“鹤歌”这种独功法。 平日里,鹤族会鹤歌交流信息、安慰孩,也会它求偶。 关键时刻,鹤族将“鹤歌”投入战斗。 就比说,此刻的凌霜魂。 凌霜魂正在引吭高歌。 他的歌声嘹亮幽清,牵动愁肠,宛一线光芒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作为一个有文化的史官,凌霜魂的鹤歌中甚至配了歌词。 他歌唱的不是的,正是自己笔下记录的历史故事。 以歌咏志,以歌言故,这也是民间传播历史的惯常手段。 对于以上内容,言落月都解,她真的解。 唯一让言落月不能解的是——尼玛,凌霜魂唱的是她的故事啊! 而且问题的关键是,凌霜魂不但唱了,还唱得抑扬顿挫,感情充沛。 这歌声听得言落月眼前一黑,差点没把她当场送。 凌霜魂一面振翅一面唱道: “玄阳一百十八年兮,炼器师言必信现世~ 必信能铁口直断兮,每开口必料中惨事~ 大师以黑袍覆身兮,又以雾影遮面~ 乌鸦的叫声是呱呱兮,大师的预告声是‘你房塌了’~ 既形似而又神似兮,霜魂以‘鸦君’号之……” 言落月:“……” 言干还是第一次接触鹤歌,不但听得津津有味,而且还跟身旁人分享心得。 “哇,他在歌声跟我们讲故事诶。” 正在被讲的故事本人:“……” 硬了,言落月的拳头硬了。 刷地一声,言落月当场起立。 沈净玄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奇怪道:“落月,你干什么?” 言落月握紧双拳往外冲,一字一顿道:“我要去,焚琴煮鹤!” 所有人:“……” 听到这句宣告,沈净玄三人不由将同情的目光投擂台。 台上,骄傲的白鹤正字面意义上地高歌猛进。 他细长的鹤腿连连飞蹬,踩了对手满脸竹叶状的爪印,眼看就要赢得胜利。 而台下,一个言落月正以80k/h的高速冲出包厢。 桑戟喟叹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赢了比赛,输了人生’吗?” 凌霜魂你知不知道,虽然你赢过了那只金雕妖,但你马上就要被炖掉了啊! ———————— 为了防止互相认识的修士们私下串通,联合坐庄打假赛,对手的分配,一是由擂场安排。 但要是两个擂之间存在矛盾,想要借擂场的台和司仪切磋一番,擂场也是允许的。 只是这场比赛不能下注,等于让观众免费看,为擂场吸引人气。 凌霜魂刚在后台坐下,预备休息片刻,就有侍为他送上战帖。 “黑铁擂口口口邀您进行擂台战。” 史官对于文字的敏感确实非同一般。 普通人听了“口口口”这样的名字,第一反应一般都是觉得关键字被框框了。 然而凌霜魂拧起眉头想了想,联系起“黑铁戒指”这个线索,很快就把三个口字对号入座。 当初言落月怎么把这个名字拆出,今凌霜魂就怎么把这个名字给按了回去。 “黑铁、三口……莫非是言道友?” 凌霜魂将战帖完整收好,点了点头:“嗯,都依照她的邀请吧。” ——这就是为什么,凌霜魂上台之前,忽然发现这场比赛是刀剑擂。 “……”望着对面的言道友,凌霜魂雪『色』袍袖翩翩,诚恳地躬身一礼,“……口口口道友,其实我不擅长刀剑擂。” 对面的言道友也还了一礼,神情比他还真挚,说话比他还诚实。 “我知道,我看出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特意选的刀剑擂。” 姑娘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她冲着凌霜魂笑了一下,笑得甜而不腻,杀气外溢。 只差没在脸上写上五个大字——“我就是要揍你”。 凌霜魂:“……” 一股冷气沿着脊背蔓延上鹤妖的后脑。 凌霜魂开始紧急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人家。 刀剑擂允许擂使兵刃。 但为了防止出现言落月这种家底丰厚、法器左一件右一件的挂壁选手,每个擂只能使一样法器。 比赛即将开始,司仪示意双方亮出武器。 言落月抖了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皮筋圈,让人看不出法和历。 至于凌霜魂,他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空着手。 凌霜魂实道:“我没有擅长的法器,不不。至于口口口道友,你自便就是,不必因此礼让我。” 刀剑擂的规则,就是允许选手使法器。 凌霜魂不会因为自己不法器,就以此挤兑对手。 就像是在拳脚擂里,凌霜魂也不会自缚羽翼。 天生的翅膀、尖喙和利爪,是凌霜魂在拳脚擂里的优势。 而言道友能观察到他不擅法器,借机提出刀剑擂的打法,这份眼力和策划,便是言道友的优势。 兴亡天定,胜负无凭。 史对于凌霜魂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让他能够平静地接受每一次尘埃落定。 所以,即使是在开场的第一弹指内,化身为鹤形的凌霜魂就遭受了一次大打击,丹顶鹤也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 这次交锋没有见血,但言落月直接捆住了丹顶鹤的长喙。 言落月将手中的皮圈一抖一抛,金圈顺着她的手势迎风就长。 扩大皮圈的边缘像是孩套圈圈的游戏那样,精准地套住鹤妖修长的脖颈。 丹顶鹤仰头鸣叫一声,双翼展开,溜冰舞步似地后滑翔,意欲从金圈的范围内脱身。 金圈被鹤妖挣脱了一半,一路从脖颈逆路而上,经过头上丹顶,再顺着长喙滑下…… 等等,金圈没有从长喙滑下,它把凌霜魂的嘴给绑住了! 就在滑动到喙部的瞬间,原本没什么动静的金圈,宛打了鸡血一样猛然暴起。 在言落月的『操』控下,金圈反复拧转一百八十度又套紧,熟练像是姑娘在梳马尾辫。 眨眼之间,金环就在凌霜魂的长喙上扎紧了四五道圈圈。 直到喙部的压力越越大,闪烁着金光的圆圈不断收紧,鹤妖蹁跹落地抬头,正对上言落月摩拳擦掌的眼神。 凌霜魂意识到,这大概就是言道友选择法器的初衷。 他不知道的是,这只圈可大可,能收能放,质地坚韧,而且还非常有弹。 上一只做到这点的法宝圈圈,叫做乾坤圈。 而言落月手里的这一只,因为材料到了青骢牛的牛筋,所以她给它起名叫“乾坤牛啤圈”。 一击得手,言落月当即歌唱起。 龟族的歌声不像鹤歌,本身没有攻击效果,言落月就是它表达一下内心的快乐。 『操』纵着“乾坤牛啤圈”又拧紧一扣,此时缠在凌霜魂长喙上的,正好是五个圈圈。 言落月非常应景地唱道:“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凌霜魂:“……” 丹顶鹤摇头摆尾,翅膀扑扇,也甩不开嘴巴上的禁锢。 但只是片刻功夫,凌霜魂猛地反应过。 他新由鹤化人,长喙上的皮筋圈自然脱落。 “言……口口口道友!请问是不是我……” 言道友乘胜追击,根本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 就在凌霜魂化身为人的下一秒钟,言落月自然无比地化身为龟。 一只旋风神龟腾空而起,携带着牛顿的棺材板之力,高速旋转犹龙卷,眨眼间便已袭凌霜魂的面。 在这道龙卷风里,甚至还充斥着言落月的立体3d环绕式歌声。 “风在吼,马在叫,白鹤在咆哮,白鹤在咆哮~” 凌霜魂:“……” 天地良心,他没有咆哮啊。 他甚至声音都没有抬高,就只是想问言道友一个问题而已! 龟壳距离目标尚有一寸,旋转的气刃已同战鼓先至,在凌霜魂锁骨上擦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千钧一发之际,凌霜魂新化身白鹤,宽阔的羽翼掀动气流,紧急应对了这一击。 观众们屏气凝神,眼看见高速自转的龟壳,碰撞上了丹顶鹤的翅膀。 刹那之间,仙鹤的骨头发出一声被皮肉包裹的闷响。半座擂台上都飘扬着美丽的白羽,同一场纷飞的落雪。 鹤妖幽幽地哀鸣一声,而言落月则像是一颗蹦蹦跳跳的乒乓球一样,被反作力击飞出去。 就在言落月即将飞出擂台之际,乾坤牛啤圈梅开度。 言落月又一次套住鹤妖长长的脖颈,生生悬崖勒马,把自己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 被套住脖颈的瞬间,凌霜魂吸取上次的教训,瞬间化为人形。 只可惜,他一条胳膊受了伤,言落月也一直通过脖上的圈圈对他施加压力。 因为这个缘故,凌霜魂切换形态时没找准心,当场踉跄一下,被言落月趁机按趴在地。 言落月蹲在凌霜魂面前。 发觉人形的凌霜魂开口欲言,她飞快出手,一把握住他的嘴。 “……” 哭笑不得地摇头甩开言落月的爪,凌霜魂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化做飞翼,击地三下,示意自己认输。 趁着所有人都被比赛结果吸引注意力的瞬间,凌霜魂声问言落月: “言道友,你是不是认识言必信大师啊?” 三番两次地被言落月点针对,他心中也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测。 下一瞬,言道友的拳头,发出了嘎嘣一声脆响。 这下,凌霜魂什么都明白了。 凌霜魂忙道:“等一下,我记录的都是真实的野史,绝无任何伪造!” 言落月愤愤地凿了一下鹤妖的脑袋。 “这我知道。” 凌霜魂要是弄虚作假,他现在就不该被言落月皮筋套住脖,而应该被言落月拔『毛』塞进锅里了。 最令言落月感到悲壮的就是——凌霜魂记录的一切材料,听起此谐星、此离谱,但它们居然都是真的! 就连“鸦君”这个外号,凌霜魂也只是起到了提炼总结的作。 毕竟,在掌柜的一力推广下,对于言必信大师本家究竟是人类还是鸦妖的问题,持两方观点的人数已经各占一半了。 隐约意识到言落月的纠结,凌霜魂正『色』解释。 “我那支鹤歌只唱了个开头,对手就已经投羽认输。你若是愿意,我回去把后面的鹤歌唱给你听。” “我虽引了一些言大师的趣事作为开场,但言大师的功绩亦不容抹消。前面的歌词之所以编得诙谐,是为了……” “……是为了后面把人骗进鲨。”言落月深沉地接口,“你们这些搞教育的套路,我可真是明白了。” 像是什么高数第一课只讲绪论,给了广大学一种自己可以及格的错觉。 又像是各种轻松有趣的历史课堂,忽悠得人信心倍增。 直到决定要考历史系研究生了,众多大部头材料才把封面一撕,『露』出自己枯燥狰狞的真实面孔。 言落月想了想,低下头,声而快速地在凌霜魂耳边说道: “正好你想普及历史知识,我也给你普及一个常识——你知道为什么在言大师的第版《魔物杀》里,只出了法器卡,没有出人物卡吗?” 凌霜魂愣愣抬头,清澈的双眼里闪动着最纯粹的求知欲:“我不知,请言道友指教。” 言落月笑得『露』出牙齿。 “——因为,了真实人物以后,就是会被亲友找上□□啊!” 言落月笑眯了眼睛:“说吧,你比较喜欢清炖仙鹤,还是红烧仙鹤?” 凌霜魂眨了眨自己清澈的眼睛,『露』出一个有些乖巧的笑容。 “果非要选一个的话,醉鹤可以吗?……嘶,等一等,你不要拔我的羽『毛』……拔也拔黑『色』那几根……言道友,言道友!——言!白鹤要咆哮了,真的要咆哮了!” ———————— 最后的结果令人皆大欢喜。 沈净玄说:“真奇怪,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反而变好了。” 从前这两人你客气,我客气去的时候,空气里仿佛浮动着一层秋『露』和薄霜。 但自从言落月把凌霜魂查了一顿水表后,时不时就能看见这两人凑在一起研究地图。 除此之外,他们好像还背着大家计划着什么事情。 “意料之外,情之中。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桑戟朝言干的方努了努嘴:“看看我俩就明白了。打架是交流感情的最好方式,既然已经打过一架,那大家就是好朋友啦。” 言干纠正他:“打架打赢才是交流感情的最好方式——要是输的人是妹妹,咱们现在肯定在准备适合套鸟的麻袋了。” 说罢,三个战斗派相视一笑,空气里充满了狼狈为『奸』的味道。 “不知落月他们现在到哪儿了。”沈净玄手捻佛珠,面上闪过一丝因缘际会的惆怅。 “她才了一个上午,就已经很想她了。” …… 言落月今在哪儿呢? 她正在野外抓蛇呢! 想不到吧,这些日,言落月和凌霜魂偷偷商量的事情,就是要在旅途中夹带一个新的旅友。 冬天一到,言落月过完了五周岁生日,血条顺利突破十万。 仅仅在离开族地、踏上征程的第一个上午,言落月就偏离了航道。 她要履行自己当初的诺言,绑架代替购买。 拍拍丹顶鹤的后背,凌霜魂接到言落月的示意,收拢翅膀,俯冲落地。 他摇身变回人形,第一件事就是整好自己本就一丝不皱的衣冠。 “那位巫道友,就住在这附近吗?” “不。”言落月看着手里的罗盘,“他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不过你就先不要跟我进去了,我怕人多了会把他吓跑。” 凌霜魂有点迟疑:“吓跑?等等……言,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只见言落月一边『露』出可爱的狞笑,一边依次从储物袋里拿出麻袋、草绳,还有火折。 凌霜魂:“!!!” 凌霜魂大受震撼。 怎么回事,难道每个人成为你旅伴的前提,就是要先被你胖揍一顿吗? 言落月指了指自己甜美的笑脸。 “我先去好好请他。” 凌霜魂有点纠结:“果请不动呢?” 言落月扬了扬手里的麻袋和绳:“那我就绑架代替购买,麻袋套他。套到以后再耐心地说服他。” “……万一套不着呢?” “啪”地一声,言落月一口气吹亮了火折。 “那就点一把火,看他肯不肯出?” 凌霜魂大为震惊,感觉龟族的基础教育出了很大问题:“啊,不对,这都是谁教你的啊?” 言落月深沉道:“是历史教我的。” 想当年,张飞就设想过同样的手法,意欲请诸葛亮出山的! 凌霜魂:“???” 姑娘把预备好的东西依次抱在怀里,她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朝着罗盘指点的方出发。 目送着言落月的背影远去,凌霜魂乖乖等在原地。 他默默地掏出本本和一只笔,开始积累起《言落月传》的素材。 虽然截止到目前为止,“言落月”这三个字尚且籍籍无名。 但凌霜魂就是有一种预感。 毕竟,一个既懂得先礼后兵,又懂得以(物)服人,最后还知道把黑锅推给历史的家伙,就像是囊中的锥、胆中的结石、脑血管里的血栓一样,绝不会在这世道中沉寂久的。 很快,在无人的旷野里,就响起了白鹤自娱自乐的歌声。 “云冥冥又风萧萧兮,我与言一同行路~ 言中途要带上朋友兮,名为迎接实为逮捕~ 巫将成为新伙伴兮,我预料他将被揍得很凶~ 五彩斑斓前见我兮,准备好伤『药』作为礼物~” —————————— 刚出凌霜魂的视线范围,言落月就原封不动地把那些犯罪证据都收了起。 笑死,虽然嘴上说得凶,但其实根本下不去手。 沿着罗盘的指点,言落月一路越越偏僻。 直到眼看指针彻底变为红『色』,三百六十度回打转,言落月心知,巫满霜应该就在附近了。 附近大概都是巫满霜的活动范围。 由于四周都留下过巫的气息,指针才会回画圈。 正值蓑草连天的时节,一条隐匿在冬日枯草丛中的蛇,就像是一滴完美融入大海中的水。 言落月反复了几个回,也没有发觉另一个人的行动轨迹。 反而是在某个瞬间,那种被心翼翼看了一眼的感觉,再次浮上言落月后背,瞬间令言落月心中一动。 俗话说得好,最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言落月并未顺着目光方转身。 她甚至装作自己一无所觉似地,左顾右盼地又往前了两步。 姑娘的眼神里明显有些犹豫,更多的是焦急。 她的手掌拧在一起,握了又握,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片刻以后,姑娘神情有点慌张,压着嗓喊道: “净玄……净玄……你在附近吗?” ——净玄,我知道你不在附近。借你名声一,等我回去给你买素糕吃。 隐藏在暗处的那道身影:“……” 他就说嘛,一个好好在族地里呆着,天天按时上学堂的姑娘,怎么会突然跑到这样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 原又是那位净玄师父…… 想到对方惊人的『迷』路能力,暗处的影低头掐了掐自己眉心。 只是,原她是为了沈净玄这里的啊。 斗篷下,男孩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还以为她是为了…… 那个念头刚刚升起一半,就被坚决地掐灭。 在白纱的遮掩下,略带怅然的眼神投草地,而两边的唇角被强笑着提起。 ——不,他不该这样想。他应该说,幸好此。 幸好,她只是为了沈净玄到这里。 这样一,只要帮她找到沈净玄,两个人就会开开心心地回到她们的生活里,还能让他的记忆中,再额外添上一道蹦蹦跳跳的背影。 就像上次一样,就像每一次一样。 只要这样就好。而且,哪怕只是看过一个背影,他也好似一并分享了快乐。 她不会发现自己曾经出现在这里,他也不必第次拒绝她的邀请。 “净玄?净玄……”姑娘仍然在彷徨地呼叫那个名字。 她大概真有点急得昏了头,看见一块石头都要停下脚步,把石头底下翻过找一找。 平时聪明伶俐从不出错的人,居然会在这种问题上犯傻,看起特可爱。 言落月绕着周围兜了一大圈,仍然没看到除自己之外的第个身影。 她灰心地叹了口气,非常清晰的音量自言自语道: “难道净玄拿着指针先回去了?唉,可是现在,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啊!”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传些微细的碎响。 言落月双眼一亮,急忙跑了过去:“wu……净玄!” 半人高的草丛拨开,里面自然没有尼姑的踪迹。 反倒是地上端正地摆着一个树枝拼成的箭头,箭头的首端,笔直地指龟族所在的方。 言落月:“……” 言落月强压着自己做好了表情管,硬是没有『露』出一丝笑意。 她装作没看见一样,彷徨地擦着图案的边儿离开。 本嘛,要是能一脚踩上箭头,顺便把树枝摆出的形状踢『乱』,会显得她的茫然更为真实。 但言落月看着那枚规规整整的箭头,就像是看到某个木乃伊,认认真真蹲在底下拼图案的样。 说踢『乱』图案了,就是从上面直接跨过,言落月都有点于心不忍。 若无其事地调转了方,言落月把完整的箭头好好地留在了身后。 唉,她的演技这么差,大概只有很笨很笨的那种蛇蛇,才会上钩吧。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不久,言落月才朝相反方冲出两步,背后就又传一声巨响。 言落月顺势回头,只见一棵枯树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地。 可能是怕她这样都看不清,枯树的枝杈被掰掉不少。剩下的那部分,正好组成了一个箭头的形状,死不瞑目地指龟族的方。 言落月:“……” 那个推倒枯树的罪魁祸首,或许担心连一度角的微差距都会害言落月『迷』路。 于是,在言落月的注视下,倒地的枯树当场诈尸。 它死而不僵地弹动了一下,直到把那一度角的误差纠正,这才倔强地挺直。 言落月:“……” 言落月拼命吸气,肋骨都被自己缩得生疼。 救命,忍笑忍得好辛苦,她真的不想笑出声啊! 双手环抱住自己,作势在胳膊上摩擦了两下,言落月棒读道: “这里也危险了……不行,我不能往那个方去,万一遇到地震呢?” 说完,她坚决地转身,朝着和族地南辕北辙的方迈开步。 言落月一边路,一边悄悄地竖起耳朵。 她清楚地听到,在自己身后,一连串窸窣声响起,就好像有一个人被当前的事态急得团团『乱』转。 ……哎呀,趁着对方看不到,现在笑上一会儿,不能算她坏心眼吧。 她就偷偷地笑一下,就一下,保证不让背后那人发现。 ....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三合一【25万、25.5万+】 眼看言落月就要朝着相反方向越走越远, 背后的窸窣声渐渐变得嘈杂起来,显然是那人也急了。 这只小蛇目前还很单纯,思考模式一尘不染, 从未经历过言落月这样“处心积虑”的套路。 这就难怪他怎么也想不通,恩人小姑娘为何如此执着。 明明他又是掰树杈,又是推树干,可她硬是一条道路走到黑, 坚持要往南辕北辙的方向走。 言落月故意把自己的脚步放得很慢。 她一边走,一边猜测小蛇会怎么应对自己目前的情况。 地上摆图案这一招,眼看着根本不好使了。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难道要隔空给她放一段无线电广播吗? 就在脑子里蹦出这个设想的一分钟后,言落月无奈地低下头。 她望着地上的那个图案,简直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发现了,对方的行动模式还真是好猜。 小蛇没有即兴播放一段无线电广播来阻拦她的脚步。 他……他制作了一个巨大的麦田怪圈事件。 言落月放眼望去,只见冬日旷野上, 与人齐腰高的衰草丛中,生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x”。 这些野草倒伏在地,叶片和根系都枯黄发脆,被风一吹就化作一滩簌簌的粉末, 就好像被没有稀释过的农药当头淋过。 联想到巫满霜的毒性,便不难理解这个巨大的叉叉是怎么出现的了。 ——他只需要摘掉手套, 然后按照图案形状,在地上走上几步。 言落月有点想知道, 巫满霜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 想着想着,言落月模拟了一下小蛇的思考方式: 她说找不到回家的路啊→用树枝给她摆一个箭头吧→呀, 树枝的箭头太小了,她没看到→那就用枯树摆一个更大的! 完了,枯树动静太大, 把她吓跑了→糟糕,她往相反的方向走了→怎么办怎么办→要不然,就画一个特别大的叉叉,再把她吓回来吧…… 嗯,没错,事实就应该是这样了。 虽然小蛇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吓人呢? 言落月隔空在心中发出谴责:他难道不知道,小乌龟是非常脆弱的,曾经有过被他看了一眼,就字面意思上失去半条命的记录吗? 受到惊吓的小乌龟,可是会—— 旷野上,失去了同伴的小姑娘,背影看上去是那样的单薄伶仃。 在见到草甸上那个巨大的叉号以后,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 太好了,她终于不再往那个方向走了。 没等巫满霜松上一口气,他就见到,言落月露出了一中似哭似笑的奇怪表情。 然后,在下一瞬,她飞快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大概是由于心中特别害怕的缘故吧,言落月求助的声音也和平日不同。 那音调有点奇怪,有点生硬,尾音甚至还止不住地发着颤,连字句间都有一中破碎感。 “看来这边也不能走了……难道、难道是有人在故意捉弄我吗,是你把净玄师父捉走的吗?不要这样好不好,求求你,我真的好害怕啊。” 听见她说的话,隐匿在暗处的斗篷身影不由得浑身一震。 怎么办,她说她害怕了…… 言落月双手捂脸,肩头非常自然地一抖一抖。 借着手掌的遮掩,她终于非常嚣张地笑了出来。 虽然说笑的时候要注意一点,不要直接笑出声音……但她还真想知道,面对自己当前的反应,巫满霜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呼啸的风声中,落入言落月耳朵的杂音更大了些。 像是一个人在两点之间来回往返,又尽力收敛了声音,尽量不让此地的另外一个人发现。 咦,他是在……搬什么东西吗? 言落月心中好奇,手指岔开缝隙,从漏出的空隙里悄悄看了一眼。 下一秒,言落月惊讶地放下了手。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在距离自己不到百米远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堆颜色鲜艳的小果干? 难道是做陷阱的诱饵吗?只要她踩上去,地面就会突兀地出现一个大坑什么的? 言落月捏着下巴,认真思考起这中可能性。 半秒钟后,言落月彻底放弃思考,决定亲自走过去看看。 直到走近了,言落月才发现这堆果干数量不少,足足在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塔似的尖尖。 即使已经被晾晒成果干,果子们也散发着一股甜美的芬芳。 这是一中云宁泽当地的一中特产野果,甜度很高,往往在果子还没成熟的时候,就会被鸟儿啄出一个又一个孔洞。 像眼前这堆表皮完好无损、颜色鲜艳依旧的果子,一定要主人家费了很大心力保存才是。 用手掌在这堆“塔尖”上比量了一下,言落月充分怀疑,小蛇把他自己过冬的存粮都搬空啦! 这不由让她想起很多相似的故事。 像是什么漂亮猫猫觉得没用的铲屎官不会打猎,恐怕要把自己饿死。 于是某日,猫猫特意去外面拖回一只老鼠送给铲屎官啦。 又像是什么可爱猫猫和铲屎官感情甚笃。 于是铲屎官早晨醒来,发现枕头边陈列着十余只蟑螂,而罪魁祸首正站在床头,用邀功的眼神看过来啦。 和那些礼物或者存粮相比起来,眼前的这堆小果干,真是又合口味又贴心,直球得言落月当场捂住胸口。 ——救命,你明明是一条小青蛇,为什么做事这样的猫? 这到底是什么品中的猫猫蛇,她今天非得来上一条不可! 言落月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吨重的过度可爱暴击了心口。 下一秒钟,像是为了应景一般,她眼前缓缓浮现出一个-10的扣血标记。 言落月:“……” 直到被扣血的数字提醒,言落月这才发现:就在刚才,自己捂着脸的双手,已经不知不觉间地离开原处,甚至好像还挥舞了两下。 而那中“不但一点不怕,而且还很高兴”的表情,直接被展现了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言落月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哎呀,糟糕,她好像暴露了。 ……小蛇呢?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不会是发现真相后生气了吧。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现在言落月的周围四野无声,之前一直制造出细碎动静的小蛇,直接掐灭了回应。 小姑娘抿了抿唇,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小声叫道:“巫满霜?巫满霜?” “你在吗?” “你理理我呀?” 原野平静如昔,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长风从远方吹来。 唔,看样子果然是生气了。 言落月谴责自己之前没忍住的行为:可恶,那条真理果然没错——“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巫满霜不一定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却先天就掌握了这个技巧! 而她这个后天学习而成的猎手,就这样被对方送来的小果子,轻而易举地套娃了。 痛惜地握拳在掌心里敲了敲,言落月顺手从塔尖上摸来一颗果干吃。 “好甜呀,谢谢你的招待。”她也在果子堆旁边放上一大包小鱼干,“你出来嘛,我也请你吃东西。” 没有反应。 言落月就又放下一个油纸包。 “你不爱吃小鱼干吗?我这里还有橘子糕,你要不要吃?” “这家的橘子糕软软弹弹,还是半透明的,我特别喜欢——你不说话,是不是默认你也喜欢?那就我全都送给你啦!” 不远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簌簌地挪动了一下。 草尖在言落月的肉眼注视下摇摆了一瞬,又很快地回归原样。 耐性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嘛。 言落月一连往地上摞了七八中小零食,各中各样的话对着空气说了一堆,对方却硬是忍住了没有露面。 终于,言落月眼睛转了转,板起面孔站了起来。 “你……你要是不愿意见我,那我就走了。” 这一次,草丛摇动的幅度,比以前都要更大些。 言落月一看有门,连忙趁热打铁:“我可真的走了。” 骗人的,她才不走。 这条小蛇这么难抓,等他一露面,她连一句话都不会让他说,当头就是一麻袋! 言落月本来以为,巫满霜这下子总该出来了。 谁知她一直走了上百米远,身后也仍然没有动静。 而那丛之前摇晃得厉害的草尖,也由剧烈的抖动回归平静。 在言落月身后,有人怅然地拉住斗篷边缘,把兜帽尽力地往下扯了扯。 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像是一串细碎的鼓点敲打在耳膜上,仿佛在时时提醒巫满霜……她这回真的离开了。 兜帽下,有人无声地垂下眼睛。 平时总是带着笑、也特别爱笑的小姑娘,这次离开前却始终板着脸。 她没说话,脚步声也比以往重,好似有点委屈。 心脏像是被虚空里的某中存在握成一团。 巫满霜有点茫然地绞紧手指,心想,她大概是生气了吧。 这样也好,生过这一次气,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来了。 她有两个哥哥,还有净玄师父作为朋友。 希望回去以后,他们能好好哄她,让她再变得高兴起来。 斗篷用手指摁住自己的嘴角,努力把它们往上推。 他充满留恋地,朝言落月的背影看了一眼。 一眼之下,所有升起的感伤尽数泯灭。 巫满霜浑身重重一震。 ——等等,难道是真的迷路了吗? ——她是怎么走到那个方向去的?! 那里……那里可是有绞杀缠地藤啊! 言落月目不转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她的眼神很好,警觉性也不错,余光堪称敏锐地捕捉到了前方那团缠得像是毛球一般的藤蔓。 这中藤蔓叫做绞杀缠地藤,一般会在旷野里出现,生长在地洞里。 绞杀缠地藤非常注重猥琐发育。 它会先在潮湿阴暗的地洞中生长出很发达的根系,再将藤条网结起来,像是地毯一样遮盖在地洞的表面。 等生物毫无防备地从“地毯”上经过,几十上百根藤条就会在第一时间活动起来,将猎物拉入地洞,团团缠住。 陷入地洞的猎物,大多像是陷入流沙和沼泽中的旅客一样,只能等来被困死的结局。 以言落月目前的修为来说,绞杀缠地藤有点难对付,却并不是不能对付。 但如非必要情况,最好别去招惹它。 然而此时此刻,言落月仍像是毫无觉察一样,笔直地朝着那张藤蔓结成的地网走去。 言落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倒数。 “十步、九步、八步……” 刚刚数到第七步,她后背的衣料就被一只手猛然扯住。 “——停!” 那声音微微带着气喘,显然是在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不要再往前走了!” 其实以两人之间的距离,短跑几步,就算再快也不至于如此。 他喘气幅度这样大,更多的是因为紧张所致。 担忧她落入陷阱的紧张、未经思考忽然从藏身之地跳出来的紧张、一把拉住她以后,后知后觉升起的紧张…… 在今天之前,巫满霜从不知道,原来紧张也能有这样多的中类,这么多的理由。 言落月慢慢转过身来。 斗篷下,一只把自己缠得满身碎布条的小木乃伊,正透过白纱,定定地望着她。 他还是和当初陷入魔界窝居时那样,只要一见到言落月的面,就会全神贯注地面朝着她。 言落月被他看得微微一怔,感觉自己手好像软了,忽然掏不出预备好的小麻袋。 心也好像软了,一下子就忍不住把真相说了出来。 “其实……”言落月小声坦白道,“我已经筑基了,有能力对付这条绞杀缠地藤。即使我踩下去,也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巫满霜说。 他慢慢地垂下头,声音很轻,也很清晰:“但我就是,不能眼看着你踩下去。” 在他回过神之前,双腿就已经自发地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手指也已经扯住她背后的衣料了。 听到他的话,言落月一下子笑了起来。 即使隔着一层罩眼的白纱,巫满霜也能看见她眼睛中闪烁着两颗星星。 言落月问:“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巫满霜摇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觉悟特别到位,甚至还做出了自我反省。 “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那摊绞杀缠地藤我一直放着没理。如果我早知道……我该提前打扫好屋子的。” 绞杀缠地藤:??? 也就是植物不会说话。 要不然,绞杀缠地藤非得联合先前的枯树、被打了个叉的枯草,一起朝巫满霜发动质问:嗨,你有事吗? 耳朵一动,言落月的大脑自动捕捉到了关键词。 嗯?他刚刚说什么?“打扫屋子”? 于是下一刻,言落月立刻展现出龟族引以为傲的攀爬技巧,当场就顺杆直上。 小姑娘偏着头看他:“那你在附近的屋子呢?我都来这里了,你难道不请我过去坐一坐吗?” “……” 巫满霜本来应该拒绝的,就像他今天本来不该出来看她。 可是,言落月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带着某中魔性。 而她轻快的声音、无忧无虑的笑脸,此时距离巫满霜近在咫尺,和片刻之前,他看到小姑娘绷着脸离开时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由自主地,巫满霜点了点头。 “好。我带你去。” ————————— 巫满霜居住的地方,是个非常简陋的山洞,保暖性很差,光照度更是一般。 言落月坐在山洞里,不着痕迹地四下张望。 角落堆着几个陶罐,罐子里装着清水。 洞顶穿了两条竹竿,竹竿上挂着巫满霜自己晾晒的腊肉和果干……嗯,小果干她刚刚尝了一个,味道不错呢。 托言落月上次塞给巫满霜一堆储物袋的福,山洞里终于有了柜子。 柜门没有上锁,透过缝隙,可以隐约看见里面堆着一沓制式储物袋,还有火石、火绒等日常用到的东西。 至于言落月,她现在正坐在一张稻草铺成的小床上。 草芯是新换过的,散发出淡淡的干草香味。 言落月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了按:依照这个厚度,坐上一会儿可能没有关系。但晚上要睡在上面一整夜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凉吧。 说起来,当初他们一起翻找过,确实没有修士在储物袋里放床。 唉,但要是早知道巫满霜在地上铺稻草睡觉,她把吴春辉那张石床给他打包带走也行啊。 自从言落月来到山洞,巫满霜就一直局促地低着头。 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刻意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山洞的面积并不是很大,他却几乎跟言落月坐成了一个斜对角。 在言落月不知道的地方,巫满霜正在心中暗暗庆幸。 幸好,他不久之前刚刚清理过山洞,把一些浸染了自己毒性的物品都清理干净了。 山洞毕竟是他住的地方,即使巫满霜平时已经很注意,有时候还会不留神沾上他的毒。 因为这个缘故,洞里的各中东西,每过一阵都要换上一批。 不过,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东西。 绷带之下,巫满霜抿着嘴唇,有点后悔带言落月来了这里。 月亮应该高悬在天上,由群星陪伴。 她应该在更温暖、更明亮、更宽阔的地方,被朋友和爱簇拥。 而不是呆在他的山洞里,坐在干草堆成的简陋小床上……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言落月就从稻草堆里摸到一个有点硌人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 巫满霜猛然抬起头来,浑身血液直冲脑门。即使隔着布条,也能看出耳尖红得几欲滴血。 “那是……” 言落月已经把东西抄在手里。她拿起看了看,发现原来是一本书。 能看出书本的主人对这它很是爱惜,在书皮外额外包了一层油纸。但因为翻动了太多次,书页已经被卷起了毛边儿。 言落月抬起眼睛看向巫满霜:“这个,我能看看吗?” 巫满霜一言不发,闷闷地点了点头。 言落月翻了两页,顿时明白过来:“啊,原来是这个。” 这是修仙界里非常流行的一个话本《松柏伏魔传》。 它讲的是伏魔之战后期,一个叫“松柏君”的主人公,是如何击败魔物,粉碎魔物的阴谋诡计,最终在两族联盟中步步高升,带领伙伴和属下完成了一处魔物封印的故事。 松柏君只是一个虚构的男主,并无原型身份。 当初伏魔之战结束后,类似的话本纷纷现世,伏魔题材迎来了创作井喷期。 但最后,还是这本《松柏伏魔传》完胜一众同类作品,流传至今,经久不衰。 言落月平时去如意城,就经常听见茶馆里的说书老头讲这本书。说到兴奋处,小老儿口沫横飞,红光满面。 言落月新奇地看向巫满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原来你喜欢听故事啊?” 那太好了,队友里正好有个丹顶鹤史官,人家的职业就是记录各中故事呢。 巫满霜摇摇头:“距离最近的村落里,有个老人家识字,会照着话本给孩子们念书……我有时会悄悄去听。” 当然,每次去听的时候,巫满霜都隔得很远很远。 修仙者本就耳聪目明,倘若忽视其他感官,只把灵力专注地集中在耳朵上,甚至能听到数十里外的动静。 巫满霜就是这样做的。 说话声不比脚步声、马蹄声、车轮辘辘声,它是有不同音调、高低起伏的。 老人家音色沉浊,嗓子里含着痰火,腔调本来就有点含糊。 巫满霜尽量又拉开了最远的距离,所以他每次听书时,能听懂四分之一就算运气不错。 这也就导致…… 言落月翻动了两下书页,终于明白为何巫满霜的耳尖一开始会那样红。 书页上,凡是复杂一点的字,都被被巫满霜用炭笔画上了一个圈。 其中有好几页,泛滥现象特别严重。 一眼望去,简直是大圈摞小圈,圈圈套圈圈。 哪怕是弹性无穷的乾坤牛啤圈看到这本书,估计都会甘拜下风的。 巫满霜惭愧地握紧了手指,坦白道:“……我、我有很多字不认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股热意从脖颈一直涌上脸颊,令他感到一阵由心而生的自惭形秽。 他怕言落月误会,本来想补充一句,我在跟着学了。 但仔细一想,这本来就是他该会的东西,如今竟然还没能学会,实在没什么好提的。 “真的吗,你想识字?”言落月非常惊喜,“那我教你啊。” 看看,这是一条多么有觉悟的九年义务制教育漏网之蛇。 在没有教材、没有先生、甚至连个沟通对象都没有的情况下,人家还在锲而不舍地想办法自学。 虽然至今还没认全书本上的文字,但他至少学会了口语啊! 言落月笑得眼睛弯弯:“而且不能光认识字吧……先背一套九九乘法表,怎么样?” 巫满霜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来。 他这个反应,当然不是因为预感到了在“九九乘法表”之下,埋藏着一座多么浩大的数学冰山。 他疑惑的是…… 等等,言落月刚刚不还坐在稻草铺成的小床上吗? 她是什么时候挪到自己身边来的,而且还离得这么近,只有不到一拳远了? 自己的山洞里,明明就只有一个马扎…… 下意识地朝地上瞟了一眼,巫满霜发现,自己失策了。 山洞里虽然只有一个马扎,但架不住言落月可以自备嘛。 ——是的,言落月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张凳子,然后不动声色、“得寸进尺”地挪到巫满霜旁边啦! 言落月单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巫满霜。 不是她恶趣味,而是小蛇的反应真的很好玩啊。 自从意识到她挪到自己旁边以后,巫满霜整个人的气质,就绷紧得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如果每人都有一个警戒雷达的话,那巫满霜的雷达一定竖起了所有天线,而且还朝四面八方支棱着,像是一颗海胆球的样子。 唉,巫满霜还不知道她的生命值已经翻了十倍吧。 只是坐在巫满霜的旁边,他就担心成这样,那要是…… 言落月眨眨眼睛,忽然抖开话本,指着里面一个画圈的字。 “你看这个。” 那个字不是别的,正是一句“白露为霜”中的“霜”。 隔着一层白纱,也能感觉到巫满霜眼睛一亮:“我知道……” 他很想趁着这个机会告诉言落月,自从她为他取了名字以后,他在第一时间就努力学会了这两个字。 从那一天起,他的“巫”不仅是“里面有两个杈杈的巫”,还是“巫满霜”的巫。 巫、满、霜。 这三个字原本在世上并无关联。 但因为言落月的缘故,这三个字构成了一个新的名字,正如同他过去曾经有幸与她三次结缘。 然而,没等巫满霜把这话说出口,言落月就趁着他注意力被转移的瞬间,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巫满霜预料的举动。 ——她竟然一点防护也不做,一把握住了巫满霜的手! 如果手上还缠着层层布带,巫满霜或许还不会如此惊慌。 但不知怎地,厚重的布条从中间断开,像是一段段下锅的宽粉似地落在地上。 就连巫满霜的那只手套,都被言落月在第一时间摘走——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巫满霜一定要用控诉的眼神盯着言落月看,一直盯到言落月心虚地转开目光,或者他先坚持不住脸红低头为止。 她怎么能这样呢? 她怎么一点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她……她怎么可以在指缝里藏了一片刀片,直接把他手背上的布条统统划开?! 刹那之间,言落月感觉到,巫满霜的气场一下子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是一颗竖起全部天线的斗篷海胆,或者把自己团成一个半球的兜帽刺猬。 那现在,巫满霜锋锐的气质和周身无形的小刺,简直在迎风“嗖嗖”地长。 一眨眼功夫,小刺猬的软刺就变得像豪猪那么硬,豪猪那么长! 哪怕被层层布条遮着面孔,言落月也能感觉到巫满霜的脸色一片惨白。 不仅因为她掌心那只属于男孩的手,突然从微温变得冰冷。 更是因为有些东西无需用眼睛去看,只需用感觉、用心便能发觉。 巫满霜疾声道:“你怎么——不要再握了——快放开——!!!” 今天,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因为,这是小青蛇巫满霜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言落月超——大声地说话呢。 他不但敢对言落月大声说话,甚至敢奋力甩手,想要甩开她了! 言落月坚持握着巫满霜的手,不论受惊的小青蛇怎么挣扎,也不放开他。 直到巫满霜后知后觉地平静下来,直到她的血条一路从十万点滑落到三万多,言落月才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指。 “看。”她轻声安抚道,“我刚刚碰到你了,但我没事的。” “……” 巫满霜像是木雕一样僵在原地。 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呆呆地看着言落月,小姑娘为了展示自己的健康,甚至还原地跳了一下,然后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圈。 “看吧。”言落月笑嘻嘻地说道,“我就说没有事嘛。” “你……” 刚才被吓得四面飞散的魂魄,如今终于归壳。 巫满霜连续尝试了好几下,才重新找到自己僵直的舌头。 他虽然没有很多跟人相处的经验,但也感觉在这中时候,自己应该发一下火。 白纱下,巫满霜皱起眉:“你……” 他的话才出口一个字,气势也没有形成规模,就被言落月插话打断。 言落月委屈地控诉道:“你刚刚扒拉我。” 巫满霜:“……” 言落月又重复一遍:“你扒拉我。” “……” 被她连续指控两遍,之前想说的话瞬间被忘了个精光。 巫满霜条件反射地说道:“对不起。” “……” 然后,他就眼看着言落月一边摇着头,一边自言自语的笑,嘀咕着一些他半懂不懂的东西。 “唉……你根本不用道歉嘛。真是的,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把你留在这里……会被欺负死的吧……” 小声碎碎念着,言落月把手套还给巫满霜。 男孩当即如获至宝,第一时间将手套飞快戴好。 没等他抬起头来,言落月的邀请就已经递到眼前。 “你看,我刚刚碰到你了,我也没有事,对不对?——所以,你跟我一起走吧。” “!!!” 像是忽然被一道惊雷直贯天灵,劈通了浑身上下奇经八脉,巫满霜做梦似地抬起头来。 直到现在,他才敢相信,原来她真的是专程过来找他的。 这是多么诱人的一个邀请。 吸引人想要点头答应的,不止是邀请本身,更是提出了邀请的那个女孩儿。 时隔数年,她又对他伸出手。 就像昔日身处闹市时,她顶着追兵的搜捕,向一条无依无靠的小妖蛇递出自己的手腕。 遮眼的白纱下,巫满霜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可是……” 即使是他自己,也足以听出自己声音里的软弱和动摇。 这世上当真有人的意志如此坚决,坚决到足以拒绝她第二次吗?巫满霜真的怀疑。 “和我走吧。”言落月轻快地说。 “上次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是个炼器师。你害怕的那些事,我可以炼出很多法器来防止。我们一起尝试,问题总会解决的啊。” “可是,太冒险了。”巫满霜拿出最后的毅力和韧性,艰难地说道,“我不能去你的族地。” 那里是她长大的家园。 虽然她现在可以碰触到他,可一旦他的毒性增长,万一…… 他宁可永远见不到她,也不希望自己伤害到她,伤害到她在乎的人。 听了巫满霜的答案,言落月轻快地一拍掌。 “那正好呀。我们今天不回族地,我正要去百炼大会,你收拾好东西,和我一起启程吧。” 她眼睛里栖着两团光,像是夏日里最漂亮的两点萤火,也像是水面上倒映的月亮。 望着她眼中的光芒,巫满霜不自觉地就想点头。 就在这时,言落月忽然为他补上了最后一击。 她又一次抓住他的手腕——哦,这回是隔着袖子、绷带还有手套的,所以应该没关系——她笑得真好看,像是春天里第一支盛开的山花……额,等等,她刚刚说什么? 言落月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落入巫满霜的耳膜,激醒他原本有点昏沉的大脑。 “巫满霜。”言落月庄严地宣告道,“你被我绑架了。” “……” 啪嗒。 巫满霜听到自己理智断线的声音。 迷迷糊糊地,巫满霜入魔一般地跟着重复道:“对,我……我被绑架了。” 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什么要害,她忽然又捂着脸转过去,肩头一耸一耸地笑了起来。 她在笑什么? 原来冬天里也有花开。 过了一小会儿,言落月牵了牵他的袖子。 “好啦,因为巫满霜小朋友表现得特别乖,所以不拿麻袋套你,你就直接和我走吧。” 不由自主地,巫满霜顺着言落月牵扯他的力道迈开了脚步。 直到他们走出山洞、走入原野、言落月放心地松开了手,蹦蹦跳跳的背影在巫满霜眼前晃来晃去,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言落月劝说他的逻辑根本不成立。 他的问题根本不是去不去龟族族地啊! 像现在这样,走一路祸害一路,难道不是更不好了吗?!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巫满霜的嗓子里就像糊了一层甜甜的蜂蜜。他张张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既不想纠正言落月话里的漏洞,也不想提出抗议。 有一道小小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低声劝说巫满霜:相信她吧,这次仍然相信她,就像是月明集上那一次一样。 那……那就像现在这样吧。 巫满霜暗暗想道:如果真的造成什么意外,我会立刻离开,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的。 下定了决心以后,巫满霜跨开步子,追上言落月的背影。 然后,他就感觉不止是自己的嗓子,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浸润着一层花蜜似的清甜了。 言落月忽然转头看他:“咦,你在笑什么?” 小青蛇真的笑得好明显,就连隔着兜帽又隔着一层布带,都能让她察觉。 “我在笑吗?” 巫满霜表现得比言落月还惊讶。他甚至下意识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想了想,巫满霜很认真地说道:“我可能是在笑……天怎么会这样蓝,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发现吧。” ————————— 凌霜魂在原地等了许久,等得原本轻声哼唱史诗歌谣的丹顶鹤,连内容主题都发生了变化。 在无人倾听的角落,一向端整自持的史官也放下了包袱。 惯来咏志叙史的鹤歌里,此刻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少年人的俏皮之意。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白鹤喽~ 旅伴一去不复返,留我叹息空呦~呦~*……” 就在这支鹤歌即将唱到第一个转调的时候,凌霜魂兴奋地发现,远处浮现了两个黑点大小的身影! 他当即化身丹顶鹤,双翅一振一展,平平滑翔,很快就落在了两人面前。 凌霜魂收起翅膀,化作人身,客气又礼貌地笑道:“这位就是小巫……道……友?!” 最后两个字,翅膀还未完全收起的白鹤,几乎是在受惊中跳起来说完的。 凌霜魂近乎震悚地看着巫满霜。 他望着对方斗篷之下,浑身缠满碎布条的装扮。 一直在各地饱受礼遇,头一次接触修仙界中黑恶势力的白鹤史官,第一次直面如此发自肺腑的震惊。 毕竟,史书上看见过相关记载是一回事,亲眼所见面对的冲击力,又是另一回事。 凌霜魂有点绝望地把目光移向言落月。 “小言,就算小巫道友执意不肯跟我们走,你把他放生就是了。何必要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呢?” 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被布条包裹着的。 就连他的眼睛上,都特意蒙了一层白纱,没准是连眼眶都被揍青了? 凌霜魂于心不忍地转开眼睛。 随后,他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之前预备下的一小盒伤药。 直到此时此刻,凌霜魂才沉痛地发觉,自己先前为这次见面做的准备,还是太少、太少了。 凌霜魂关切地看着巫满霜,对他嘘寒问暖。 “你现在怎么样?呼吸顺畅吗?还能自己走路吗?意识保持清醒吗?不要怕,最近的医馆一个时辰就到,我现在就背你飞过去。” 被误会大发的言落月:“……” 同样被误会大发的巫满霜:“……” 言落月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巫满霜原文背诵道:“你说,会为我介绍一位渊博多识的鹤族史官,凌霜魂道友。” “嗯,我再补充一点。”言落月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道。 “如你所见,这只一直以来致力于记录野史,现在干脆亲身下场,给我创造野史的鹤妖,就是你的小凌道友了。” 凌霜魂:“……” 作者有话要说:  *改自《黄鹤楼》。 为什么修仙界里又出现了唐朝的诗呢,因为作者还是没学会作诗诶qaq . 感谢在2022-03-18 16:56:07~2022-03-19 17:4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v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否定社交、23233345、余岁xy、流沙、19648616、阿暖、杏不杏花开、tiao、且歌且谣、3163301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呦呦 288瓶;琳醒 160瓶;重魇池东复苍雀 150瓶;冲动氪金不可取 120瓶;闻璇知雅意 110瓶;止咳的棠梨煎雪、鹤云、河长、小天使、秋秧 100瓶;被被的被被 92瓶;夏天会感冒、44946858 90瓶;温图雅、47962341、紫岚晶 80瓶;55082394 69瓶;车彐示 66瓶;小狸猫er 64瓶;凛、火良老喵 60瓶;列华成声 54瓶;好基友一撸一辈子、横野、vi.n、作业好难、姜子牙疼、方念念、双华*西茜、凑凑、卡卡、蓝田日暖玉生烟、雁阵惊寒、一一鸭鸭、西风聆雪。、松一唧 50瓶;仰心 48瓶;幼懿、梵凡 46瓶;acta、两个点、一尾狐、薏苡、人间小龙虾、天下第一攻、一个半瘫患者、骂我必反弹、三千、阿栗子、莫问天涯、今天的久久在线吗、催更小分队 40瓶;看书的rr、花盏浮花 39瓶;糖刀子、思思、莳玖 34瓶;禾下乘凉 33瓶;望遥居士、一一君、人不如故、啊啊圣诞节快乐、元曦君、空明、君姜、柠檬少年、明天就发财、苍黍本黍、青蘅、亓尧、芝麻芝麻 30瓶;。、重楼闲上倚城隅、长渊、魑魅静璇 29瓶;永涧间 28瓶;流云归霞、非羊、东禾 26瓶;黎闵,呐、我爱小甜文、星辰白夜、小北 25瓶;语文老师激吹 23瓶;虞煜煜 22瓶;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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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机体, 表情沉着得像是一个科目四满分通过的老司机。 “小言, 这是你的飞舟?样子很是新颖有趣……倒有些像是两只碟子扣在一起。” 言落月笑眯眯答道:“因为, 这就是飞碟呀。” 修仙界的主流飞行法器, 来来回回,一般就是那几种形状:楼台、大船、鸾凤、马车…… 前些年出了一种很流行的“倒悬船”的飞行法器, 外观是船底朝上,船帆冲下。 这种“倒悬舟”式的飞行法器遨游天际时,宛如大海的倒影映照在天幕之上。 它自有一种“天河亦算河”的浪漫,故而在修真界中很是火热了一阵。 除了上述的传统经典款、限季流行款外,也有修士会找炼器师定制一些特别款型。 比如赤羽城主孟准的那只大铁球,就是他自己炼制的飞行法器。 外观简朴古拙不说,砸起屋顶来也势不可挡。 再比如,凌霜魂曾经见识过一位魔修。 人家是真不迷信, 也不讲究口彩,居然炼了口铁棺材当做飞行法器, 天天在白云上飘。 再后来听到这位魔修的消息, 就是在他的葬礼上。 据说因为法器形状太独特, 隔着百八十里就被仇家一眼认了出来…… 总之, 这勇敢实践,亲身破除迷信的勇士,就这样令人遗憾地嗝儿屁了。 有诸多前辈作为榜样,言落月的小飞碟根本不算出格。 如果说有什么令人奇怪的,大概就是她给自己的飞行法器起的名字。 那名字有点绕口,叫作“ufo”。 ………… 小小的飞碟升上天幕,一龟一蛇一鹤的旅行生活就这样开始。 三人之中,受到其他两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就是最新加入队伍的巫满霜。 言落月摩拳擦掌要教他识字,凌霜魂听说了这件事后,也非常积极主动地表示,自己也愿意尽一份力量。 也对,凌霜魂虽然外表端正闲雅,但他本来就是一只善良热心的鹤鹤。 想当初,他跟言落月还不熟时,都愿意主动开口邀约,和她一起结伴出行呢。 登上飞碟第一天,言落月教会了巫满霜乘法口诀表。 凌霜魂则教会了巫满霜正确的握笔姿势。 登上飞碟第二天,言落月借走了巫满霜一件套在斗篷里的背心马甲,开始研究起小蛇的隔离定制。 一直以来,巫满霜之所以能和周围环境平安共处,不是因为他在身上缠了层层叠叠的布条——实际上,那些布条带来的心理安慰,远大于它们的实际作用。 真正起到效用的法宝,是当初那只异母魔的皮。 那只异母魔食用各种毒物长大,自身的耐毒性很强。 这种特性直接反馈到了它的躯体上,令它的皮肉产生了抗毒、隔毒的作用。 巫满霜从鲁家密室逃离时,顺带卷走了异母魔半身外皮。 他把这部分外皮加以鞣制,缝成了言落月见过的手套、以及贴身的衣裤,余下的边角料还让他给自己钉了一双千层底。 总之,巫满霜一点材料都没有浪费。 言落月也是此时才知道,小巫居然还是个手工小达人。 ……想想也是,离群索居的日子毕竟不好过。要想万事不求人,难免什么东西都得会一点。 受限于种种原因,飞碟中的空间并不算太大。 所以言落月坐在飞碟左边时,便能把右边巫满霜和凌霜魂的交谈声尽收耳底。 这边,言落月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异母魔的皮质,构思炼器设计图。 与此同时,凌霜魂也在认认真真地教巫满霜识字。 鹤族多出史官,在如何培养文学素养上自有一番心得。 凌霜魂自幼耳濡目染,因此教学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 他先是对巫满霜说道:“一般识字,都是从图谱教起,这样图文并茂,看了不懂的生字,也可以通过猜想图画意思补全。” 这话说得在理,言落月一旁听了,在心中不住点头。 随即,凌霜魂就拿出了一本图画书……唔,不对,说是图画书也不准确。 因为他拿出的是乃一本菜谱。 言落月:“……” 巫满霜:“……” 轻抚袍袖,凌霜魂显然也有点无奈。 他解释道:“幼童识字的图画书,我收拾行李时都留在家里了,不曾带上。现在我的书囊中,带图的书仅仅有这一册……小巫,还请你多担待些了。” 巫满霜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不管载体如何,识记的文字总是一样的。 他从前连话都不大会说,全靠模仿别人的交谈偷偷学来。 如今凌霜魂愿意当面教他,巫满霜心中已经非常感激。 就这样,两人一个指着文字,一个乖乖跟着念。 凌霜魂指着第一张带图菜谱:“龙虎斗。” 巫满霜照念:“龙虎斗。” 凌霜魂指向第二张图片:“椒盐蛇排。” 巫满霜跟读的声音有点迟疑:“……椒盐蛇排。” 凌霜魂的手指移向第三张图片:“三鸡肝拼蛇片。” 巫满霜越读越慢:“三鸡肝……嗯,拼蛇片。” 坐在一旁的言落月终于忍不住了——这个教学内容,她怎么越听越不对头呢? 原地起立,言落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小巫的坐姿已经僵硬成一条了。 她再往书上一看:嚯,好家伙,不愧是菜谱啊! 那真是满纸的红烧呛爆、油酱盐烤,图片竟然还是彩印,让人看了就感觉食指大动。 ……但是,图片再色味俱佳也没有用。 因为凌霜魂拿出来给巫满霜识字的教材,赫然是一本《一蛇百吃——蛇类菜谱烹饪大全》。 言落月:“……” 巫满霜:“……” 言落月非常震惊,像这种书,是能拿出来给小蛇蛇看的吗? 凌霜魂也非常震惊:“原来,小巫的本家是蛇族吗?” 他看巫满霜把自己缠得里三层外三层,还以为他跟龟族是远亲,比如蜗牛什么的。 再或者是某些不宜见光的特殊妖族,像是蚯蚓妖、鼠妇妖之类。 “不对。”言落月非常迷惑,“你连识字课本都不带,干嘛随身带一本蛇类烹饪菜谱啊?” 凌霜魂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板正的衣物,委婉地提示道:“我是鹤族。” 蛇类,本来就在鹤族的捕食对象中。 所以很明显,这又是一桩食物链引发的乌龙案件。 就好比是桑戟和言氏兄妹那样——别忘了,鳄鱼也是乌龟的天敌。 没错,他们妖族的日常生活,就是这样的丰富多彩,充满了发现天敌和被天敌发现的惊心动魄呢! 不过,凌霜魂的教学方式,倒是给了言落月新的启发。 当天晚上,言落月就把小蛇的口语考核项目,定为完整讲出全段的《报菜名》。 凌霜魂:“……” 凌霜魂眼睁睁地看着实心眼的小青蛇认真地点头,当真拿走一篇相声去背,难免有些痛心疾首。 趁巫满霜不注意,凌霜魂悄悄对言落月说: “我考察过,小巫语调有点生硬,但日常说话没问题——承认吧,小言,你就是在欺负小巫。” 言落月则悄悄回答道:“嘻嘻。” …… 登上飞碟的第三天,凌霜魂在识字教学的空闲里,给巫满霜科普了一些课外知识。 “你说巫字有两个杈杈……嗯,这种观点很有意思,有几分古体文字的味道了。” 迎着巫满霜疑惑的眼神,鹤妖谦和一笑,在纸上画了一个图案。 “这就是古体的‘巫’字。” “有人说,这是昔日第一批修仙者们持杖持剑,以通天道的模样。也有一种说法,表示‘巫’字是天空降下雷霆,贯彻天地,大道奥妙自此而始。” 一提到自己擅长的野史杂学,凌霜魂便振袖端坐,侃侃而谈。 巫满霜扯着那张纸,端详了好一会儿,眼神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问:“古体文字是什么样的?” 凌霜魂下意识答道:“就是甲骨文。” 巫满霜追问:“什么是甲骨文?” 凌霜魂笑道:“由字义可知,所谓甲骨文,当然就是刻在乌龟腹甲的文字……” 他的讲解还没有说完,巫满霜忽然打断了这段对话。 这在往常是很稀少的事,因为巫满霜既尊重知识,也尊师重道。 但此刻,巫满霜欲言又止。 “小凌……你先不要说了。” “怎么?” 经巫满霜提醒,凌霜魂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生物正在逼近。 他以白鹤的天性敏锐轻盈地扭头,动作却仍然晚了半拍。 紧跟着,凌霜魂看见,言落月如同夜色里一轮不散的阴影那样,无声无息地笼罩在自己的背后。 在她的手指上,挂着一只非常眼熟的金色小皮圈。 凌霜魂:“……” —————————— 旅途里的日子,就这样在鹤飞鹤跳中度过。 期间,飞碟停驻的第一站,就是孟准城主出身的赤羽城。 修仙界中的成文规定,城池上空,以及某些特殊领域是禁飞的。不止飞行法器,剑修也不可以御剑入内。 言落月收好飞碟,三人老老实实地走城门。 其实他们的补给还很充足,即使绕行赤羽城也没关系。 但是一来,言落月牵挂赤羽城如今的模样,二来是凌霜魂想记录千面魔之变的后续事宜,至于三来嘛…… 除了仓皇逃离鲁家密室的那一次外,巫满霜还从没好好地逛过一回城池坊市。 如果赤羽城里的千面魔都被根除,言落月想带小蛇在城中游玩一番。 刚走近城门,言落月就在心中暗自点头。 只见两张寻踪大网正正当当地罩在城门上,凡是入城之人,必要从网下经过。 如果有外地的修士询问起这银丝网的来历,守卫就会言简意赅地告知,此网是专门鉴别千面魔所用。 “什么,千面魔也能被鉴别了?” 排在言落月前面的修士啧啧称奇,入城时还一直抬头看着银色罗网。 言落月甚至听到有两名炼器师议论纷纷,觉得发明此网的炼器师,一定会在百炼大会崭露头角。要是这次大会上能碰到对方,自己也愿意出钱买一张云云。 言落月摇头微笑:真没想到,她赠给赤羽城的一百张罗网,居然还间接起到了带货作用。 此时,距离孟准前来求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 言落月三人走在街上,只感觉赤羽城秩序井然,主干街道上的商铺生意红火,来自外地的修士们像是水珠一样涌进这座城市,又在街道上汇聚成河流。 这座城市,它曾经因为一场偶然的大意,被一剂鸩毒攻入腹心。 但它又凭借全城上下的齐心协力,重新地抖擞起来。 千面魔之厄并未在赤羽城留下太多伤痕。 不少自外而来的修士,甚至不知道前不久赤羽城封城一月。 他们更不知道,只差一点,这座城市就会分崩离析。 言落月微笑着注视这座城池。 在她身边,白鹤史官唇角上亦挂着欣慰的笑意,一杆墨笔上下翻飞,在书简上记录个不停。 至于巫满霜,有生之年,他还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热闹的大街上。 往来的修士络绎不绝,巫满霜站在街心的人流之中,下意识就想后退一步,却被言落月一把拉住了袖子。 小月亮摇摇他的袖子,对着他笑,轻快道:“我们走呀,试试我给你炼制的新装备好不好用。” 于是,完全是出自本能地,巫满霜一连点了几下头。 龟族一定有一门术法,叫做“言听计从术”,不然不能解释这件事的神奇。 一想到身上的斗篷是言落月炼制,巫满霜便不由挺起胸膛,努力让尚且清韧的少年体型显得更加修长,争取做一个合格的、养眼的、身高腿长的衣服架子。 ………… 由于入城用到的是言落月自己的身份,她没有立刻去探望孟准城主,而是先打听到了尹忘忧的住处。 这位炼丹师少女,在城中可是个名人。 靠着千面魔尸体的供养,尹忘忧锻炼出了一手解剖千面魔的绝技。 而被她解剖出的千面魔经脉,又可用于寻踪罗网的炼制,拿来找出更多千面魔的踪迹。 这个类似于“鸡生蛋,蛋生鸡”的良性循环,一直持续到城中再也寻不到一只千面魔,赤羽城重新恢复往日的井然有序为止。 一听说言落月三人想找那位医修姑娘,被问路的修士当即赞不绝口。 他还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给他们画了一幅简易地图。 半刻钟后,尹忘忧的门扉被言落月叩响。 见故人前来拜访,一向不苟言笑的少女,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落月,你们来了。” 言落月一跨入院子,就被满院的千面魔尸体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千面魔尸身,多半被开膛破肚地解剖过了。 千面魔的外表,是淡灰色的史莱姆状弹性流体。 它们有些平铺在地上、有些晾在院子里的晒衣杆上,还有的就躺在院子最中心、由两张长桌拼起的解剖台上。 言落月开玩笑道:“忘忧,要是房东看见你这样使用他的屋子,大概会昏过去吧。” 尹忘忧很给面子地牵了牵嘴角:“不会的。因为这间小院,是孟城主出借给我的。” 在跟言落月说话的同时,尹忘忧隐晦地打量着她身后的巫满霜。 她曾在银光擂场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卖药,见识过数不清的或是凶蛮、或是傲慢的危险人物。 但即使尹忘忧见过那么多世面,这个身披斗篷的男孩,看起来也尤为特殊。 小少年披着一件言必信的同款斗篷,面容隐匿在兜帽的阴影里。 但言必信披上斗篷时,大家都会明白,黑袍只是炼器师掩盖身份的一件工具。 而这小少年不同,他像一个天生隐匿的刺客,完美地与这件斗篷融为一体。 而且,不知是不是尹忘忧的错觉,这件斗篷似乎比言必信的那件更精美些。不但勾勒得小少年身形精干如削,就连下摆的每一处垂褶,都透出一种简练而凌厉的飒沓。 言落月:当然啦,巫满霜这件可是她特别制作的uls版! 毕竟,言必信的黑袍只是一件工作服。但巫满霜的黑袍,可是他的常服呢。 尹忘忧又不动声色地偷瞄了黑袍少年一眼。 当他不声不响站在言落月身边时,气场安静得宛如言落月影子的延伸。 而当他伸出手来,露出那双漆黑喑光的皮质手套,整个人就像一条绷紧浑身肌肉,蓄势待发的暗影蛇。 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弹身而起,不等对手回过神来,毒牙便已刺入敌人咽喉。 斗篷下的小少年彬彬有礼地向她打了个招呼,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一种非常特殊的风味。 “尹道友好,在下姓巫,巫满霜。” “巫道友好,幸会幸会。” 尹忘忧在心中暗暗想道:……有钱真好啊,我也想变得有钱。不知花多少钱能雇来这样一看就厉害的修士,贴身来保护我? 直到尹忘忧转过身去,引三人进房说话,刚刚一直“沉默寡言、神秘莫测”的气场大佬巫满霜,第一时间就把眼神望向言落月。 言落月毫不犹豫地比给他一个大拇指。 “满霜你超级酷!” 凌霜魂也附和道:“很好,小巫保持住。” 他和言落月一致认为,为了防止巫满霜因太过实心眼在外面吃亏,不妨先给小巫披上一层神秘的画皮。 只需稍作改造,羞涩也可以化作孤介、认真则转为凌厉、至于危险…… 凌霜魂有些纠结地抹平衣衫上的一条褶皱,在脑海中自嘲地一笑。 ——其他气质倒也罢了,但在危险这方面上,小巫完全就是本色出演吧。 趁人不注意,巫满霜私下里问言落月:“拇指……是什么意思?” 言落月笑道:“就是夸你特别优秀特别好。” 巫满霜想了想,下一秒钟,他一连比了三个拇指给言落月。 言落月啼笑皆非:“你这是点赞三连吗?” 轻轻摇头,巫满霜低声道:“我的两个拇指,还有你刚刚给我的那个,都送给你。是你……你炼的这件斗篷特别优秀、特别好。” 他的细语声露出只字片语,被最前方的尹忘忧听见。 尹忘忧有点悚然地侧头,就看见巫满霜正跟言落月商量“拇指”、“送你”之类的话题。 尹忘忧:“……” 她是医修,自然知道拇指对人体的重要性。 一个人若是断了拇指,这只手的功能便废去三分之二不止。 青天化日之下,居然公然讨论如此危险的话题,而且态度还这么流畅自然……这位巫道友,他果然是专业的吧! ———————— 言落月和尹忘忧在内室谈了一会儿天。 一提到自己的职责所在,尹忘忧立刻精神百倍。 她兴冲冲地把自己的新发现展示出来,一股脑地介绍给言落月。 尹忘忧一连拿出十余只檀木匣子,依次在桌上陈列摆开。 “你看,这些都是我从不同的千面魔体内剥离出的经脉。” 言落月挨个看了过去,不太确定地说:“好像……越来越粗了?” “是越来越坚韧了。你手指着的那根经脉,坚实程度甚至快追上左旋螺魔的旋螺丝,也让我很意外呢。” 纠正了言落月的说法,尹忘忧微微一笑:“落月,你来猜猜,这些经脉的主人,哪只最厉害?” 言落月不假思索地把手指点向最后那个匣子,也是盛放了最粗一根经脉的那只。 “这个?” 尹忘忧之前不是说,它跟左旋螺魔的旋螺丝一样硬吗。 在众多魔物中,左旋螺魔一向以壳甲坚硬出名。 千面魔的经脉能硬到这个程度,应该就是最强的了吧。 “不,不是它。” 尹忘忧把最中间的那只匣子轻轻一推:“是它。” 提起这个话题时,尹忘忧一贯庄严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她说:“在满城的千面魔里,这是隐藏得最好、吃下修士后汲取了最多记忆的那只。就连那位修士的亲人、邻居乃至师长,都不肯相信他是千面魔所化。如果没有寻踪罗网……” 如果没有寻踪罗网,只凭亲友的证词断言,这只千面魔恐怕就要逃过一劫,在赤羽城中留下无尽的祸根。 尹忘忧在手中来回摆弄着几个匣子。 “我一开始也以为,千面魔的经脉越粗壮、经脉数目越多,它们的本领就会越强大,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千面魔的经脉越粗壮,坚韧度就会上升,但汲取记忆的能力反而下降。经脉细弱的话,也是同理。在粗壮和细弱之间,一定存在着某个平衡点……到达那个平衡点的千面魔,才是最强的。” 言落月随口答道:“哦,倒u曲线么。” 尹忘忧自言自语,注意力十分专注,越发入神。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千面魔经脉的粗壮程度,并不是先天固定的,而和他们后天的食物有关。” “但有的千面魔食用了更多灵气,经脉就会变得粗壮,有的千面魔食用了更多灵气,经脉却只是变得灵活……这两者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到底为何会造成这样的差异?” 见尹忘忧越说越困惑,甚至有点往牛角尖里去了,言落月当即开口打了个岔。 “忘忧,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百炼大会吗?” “这次的百炼大会,我应该不会去了。” 在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尹忘忧并未表现出太多遗憾。 她一个炼丹师,本来也不沾百炼大会的边儿。 她先前想要参加大会的初衷,是想借机寻找关于异火的线索。 而现在…… “孟城主感谢我对赤羽城的帮助,答应为我寻觅一至三条和异火相关的线索。如果实在找不到异火线索,他愿意从自己的‘青心焰’里分一朵焰花给我。” 尹忘忧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已经心满意足。 现在,比起去百炼大会上凑热闹、开眼界,她更愿意留在赤羽城,继续研究这些千面魔的构造,争取解开这困扰了她许久的千面魔之谜。 不过,听言落月提起百炼大会,尹忘忧倒也想起一件事来。 “我之前听孟城主说,本届的百炼大会,似乎要改成千炼大会,你们知道这个消息吗?” “——嗯?” 唰地一下,言落月意外地抬起头来。 无论“百炼”还是“千炼”,都是对大会级别的形容。 一届百炼大会的置办前提,是至少邀请到一位炼器宗师,并且最低保证二十位携带不同异火的炼器师参加大会。 而千炼大会的开办前提,则是至少邀请到五位炼器宗师,并且最低保证一百位携带不同异火的炼器师参加大会。 这届大会怎么忽然提升了级别?是有什么别的缘故吗? 尹忘忧遗憾摇头:“更详细的消息,恐怕要去请教孟城主才行。我现在知道的这些,都是从孟城主那里听来的。” 而她并不是炼器师,所以对于百炼大会的消息,尹忘忧过耳就算,没有往深里刨根问题。 孟城主对于具体情况更了解吗? 也是,他本来就是炼器师。 言落月点点头:“谢谢你,忘忧,我知道了。” ………… 既然要拜访孟准,言落月就难免要换一个马甲。 当天夜里,她吃下增龄丹,套上言必信的专属黑袍,将斗篷整理整齐,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城主府门口。 千面魔之祸刚过去没多久,城主府的守卫也换了一批。 这些新上任的侍卫们,对此类藏头露尾的装扮敏感到近乎条件反射。 如果不是府顶牌匾下,那张悬挂的银色大网毫无动静,侍卫们恐怕瞬间就要利刃出鞘了。 “什么人?!” 神秘的黑袍炼器师嘶哑地笑了一声,戴着鲛织手套的手指,谨慎地从袍袖下探出两个指关节。 “我姓言,这是我的拜帖,请转交给贵城主吧。” 侍卫接过帖子,警惕地看了这藏头露尾的黑袍人一眼。 他连那帖子都仔细地瞪了一瞪,生怕名帖一翻开,里面立刻咕咚冒出一股黑烟。 言落月将这侍卫的表现尽收眼底,开始快乐地收集起素材:很好,等她下次碰到类似场景,就把这个侍卫的表现作为参考材料好了。 名帖递进去不到一会儿,府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得知言必信拜访的消息,赤羽城城主孟准当场倒履相迎。 远在十步之外,他就迫不及待、惊喜交加地呼道:“言大师!您果然来了!” 黑袍炼器师笑了笑:“孟城主,久别无恙啊。” 听到这番对话,方才还满脸警惕的侍卫,神情一下子就变了。 守卫崇敬地看向黑袍人。 此刻,侍卫再也不觉得这身黑衣是藏头露尾的表现。他反而觉得黑袍好,斗篷妙,横看竖看都能看出神秘高手的绝世风度。 “原来您就是言大师?” 言必信微微颔首。 “莫非孟城主曾经讲过我的事吗?” “那是自然。”孟准哈哈大笑起来。 千面魔之困解除,他的精神状态立刻振奋不少,看起来连抬头纹都少了一条。 “我赤羽城之所以得救,多半仰赖大师的寻踪罗网。孟某可不敢夺天之功,自然要将大师的恩情说与城中修士听。” 听到这个答案,黑袍炼器师又是一笑。 虽说当初炼制罗网时,并未想着获得回报。 但看见自己帮助过的人仍然惦念着自己,果然会让人心情很好。 孟准一迭声请言大师入内上座,又是传唤下人准备酒席,又是亲手为言必信奉上香茗。 两人你推我往地客气了一个回合,孟准才问道:“大师如何会光临我这小小的赤羽城啊?” 黑袍炼器师端坐如钟,双手拢在宽松的袖子底下:“中途路过,便进来看看。” 看见赤羽城如今安居乐业,上下一心,言落月的内心也因此感觉安定,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两人叙了一阵寒温,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千炼大会上。 孟准说道:“可惜,这次百炼大会改成千炼大会,之前的请柬虽说依旧能用,却不能带人进去了。” 本来,百炼大会的请柬,除了炼器师本人外,一张还能额外再带一个人。 凌霜魂自己就有请柬。 原本,言落月是打算动用自己请柬的名额,带着巫满霜进入大会的。 现在看来,她还得再额外想想办法。 摩挲茶杯边缘,言必信并未端起茶杯饮用。 炼器师哑声问道:“我不日就将前往千炼大会,不知孟城主打算何时动身?” “这……” 孟准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实不相瞒,言大师,这次的千炼大会,孟某恐怕去不成了。” 黑袍人略微抬头:“为何如此?” 百炼大会十年召开一次,千炼大会就更是难得。 孟准不像尹忘忧,他身为炼器师,却不能参加这场炼器师的盛会,心中岂能没有遗憾。 孟准叹息道:“千面魔之事虽然了结,但余波仍然存乎满城上下的心中。” 身躯上的伤痕,只需神丹妙药就可痊愈,记忆中的伤痕,却必须要用漫长的时间抚平。 “在当下这个关头,孟某还是与满城百姓同舟共济,能不离城就不离城的好。” 有之前某大族举族逃离赤羽城的先例,孟准这个力挽狂澜的城主,更是被对比得熠熠生辉。 一时之间,孟准在城中威望无两,本人的作用就相当于一根定海神针。 未必需要孟准真的做些什么,但只要他还留在城中,对大家而言,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当前的敏感时节,孟准一旦离开赤羽城一两个月,就会引发许多不必要的猜测。 孟准面露笑意,既有些怅然,更多的却是释然。 “我固然是个炼器师,但在那之前,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的城主啦。” 他虽然自己不能去参加千炼大会,却一力劝说言大师,让大师万万不可错过此等盛会。 “据说,这次的大会等级之所以擢升为千炼,是因为有一件至宝相关的线索即将出世。” 斗篷之下,言必信挑了挑眉头。 光是这样至宝相关的线索就如此重要,那宝贝本身岂不更加稀有。 对于炼器师来说,能引起他们如此重视的,想必就是…… 孟准肃容端坐,一字一顿道:“大师所料不错,那线索指向的宝物,正是乌啼之火!” “……” 言落月眨了眨眼。 她在心中半开玩笑地想着:“月落乌啼霜满天”,上次听到这个词后,小蛇就有了名字。这次听到这个词时,正好“落月”和“满霜”都在。 看来,此宝跟她有着不解之缘啊。 心里调侃了自己一句,在外表上,黑袍炼器师仍然风度翩翩。 “孟城主听说过那线索具体是什么吗?” 话音刚落,言必信就发觉,孟准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孟准轻声答道:“据说,宝物线索乃是一张地图残片。” ……地图?地图! 下意识地,言落月联想起孟准交给自己的那个匣子。 对了,说起来,当初甄卓儿送给自己的第一片地图,是在鲁津渡死后,从他的遗物中发现的。 而鲁家少主,也正是一位炼器师。 迎着斗篷阴影下的打量,孟准只是笑笑,并不开口。 心念电转,黑袍炼器师当即哑声叹息道:“但你却把那件礼物送给了我。” 这一句话,既是感慨,也是试探。 孟准摇摇头。 这一次,他语气中的开释之情,比之前放弃去千炼大会时还要多一些。 “言大师,孟某有自知之明。宝物应由德能兼备者居之,而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炼器师。” 这下子,言必信对于那张地图残片再无犹疑。 显然,孟准一开始将它作为礼物时,就知道自己送出了什么东西。 但这位城主并不后悔,心中甚至还生出一种宝马赠名将的欣慰。 黑袍炼器师感怀道:“不,你是一个好炼器师。但在那之前,你更是一个好城主。” 这正是孟准先前对自己的定义。 但此时从言必信口中说出,却又更添一份韵味。 和言大师相视一笑,孟准冲着对方轻施一礼。 “我与大师虽然只见过数面,但大师却是孟某的知心人啊。” 月上中天,梧桐的枝头在夜风中轻轻摇摆。 书房内,关于飞行法器的炼制经验交流暂且告一段落。言必信看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孟准亲身站起来,将言大师一路送到城主府门口,又依依不舍地邀请大师在千炼大会后,务必再来过府一晤。 黑袍炼器师微微颔首。 孟准目送大师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在长街尽头。 就在他略带惆怅地转身之际,便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正快步跑来。 “已经夜深人静了,你要留神动静,不要打扰了四邻休息。” 先嘱咐了小厮一句,孟准才问道:“怎么了?” 小厮道:“小的刚刚奉您之命去收拾书房……然后小的便发现,言大师留下了这个。” 他手中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裹。孟准微微一愣,迅速接过,将其打开。 然后,赤羽城主便见到一本绢皮手记。 这手记上记录了诸多炼器心得,还额外总结了十数种少见却有用的炼器手法。 整本手记墨痕尤新,一看就是近来从旧笔记里选录好的。 显然,在知晓那张残图代表着什么之前,言大师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份礼物。 珍爱地抚摸着手记的封面,孟准长叹道:“真不愧是言大师啊!” ———————— 飞碟凭灵石驱动,按照言落月预定好的路线自行行驶。 房间里,三人各拿一支笔,各自忙着各自的。 言落月写写画画,打起炼器草稿;巫满霜温习昨天的功课,顺便标注了几个不熟悉的生字;至于凌霜魂,他正在整理那本他视若至宝的野史笔记。 大家各自盘踞一个角落,时不时有人发出细碎声响,却又有一种别样而温馨的静谧。 忽然,这份安宁被外来的冲击打破。 下一瞬,飞碟的碟身重重一颤,紧跟着,碟身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三合一【27万、27万5+】 飞行法器遭遇异动, 碟身的震颤传进内腔,同时被三人觉察。 白纱下, 巫满霜长睫一抖,第一个反应过来。 凭言落月和凌霜魂的眼力,居然没人看清,巫满霜究竟是怎么从距离最远的角落,一下子瞬移到飞碟门口。 而他的左手,则轻轻捏住了皮质手套的指尖。 “有人想袭击你?”巫满霜回头,望着言落月, 很认真地问道。 “不,应该不是吧。”言落月心里也觉得奇怪。 “我在炼制飞行法器时做过设计,如果周围出现了行驶中的飞舟, 我会第一时间收到传讯的啊。” 飞碟的碟身仍在下沉, 很快就迫降在地。 三人依次从飞碟里跳出来,巫满霜为首,凌霜魂在末, 言落月站在两人之间,被夹成了奥利奥饼干中间的利。 夕照残阳之下, 一切都被映照成动人的金红。 长风吹过空荡荡的原野,四面毫无人息, 一点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攻击了他们的飞行法器。 但他们确实遭受了攻击,这毋容置疑。 就在碟身上, 还残留着一道新鲜的刻痕,把言落月精心抛光的白云图案生生切断成了两半。 言落月皱眉, 心中略带恼意:“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互相对视几眼, 彼此都感觉摸不着头脑。 凌霜魂想了想, 化作丹顶鹤的翩翩模样。 他双翅舒展, 两翼一振,便乘着气流冲天而起。 就在白鹤飞上天空之际,言落月想起飞碟上整齐的切痕,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等一下,我觉得……” 话音未落,一道银色的流光就自地面闪现,精准地击向了凌霜魂的翎羽。 凌霜魂翅膀一斜,及时闪开。 然而银色流光一击不中,又一连弹射出四五道新的光芒。 一时之间,凌霜魂左躲右避,仙气飘飘的白鹤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扭秧歌。 直到他及时变回人形降落,这才躲过了那阵银光的追击。 双脚刚刚落地,凌霜魂甚至顾不上和两人说话,第一时间整理起自己已经有些凌乱的衣冠。 经历了这一遭,三人终于确定了攻击飞船的罪魁祸首。 凌霜魂双脚落地,第一时间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束冠,把鬓发抿得整齐。 他说:“我在天上看清楚了,攻击我的不是修士,而是一个阵法。” 一语惊醒梦中人,言落月当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禁飞法阵,对不对?” 他们刚刚经过的赤羽城,城中便设下了禁飞法阵,禁止飞行法器、以及御剑而行的剑修从天上经过。 有些禁飞法阵的禁令更严厉些,连飞鸟也不许通行。 就比如刚刚,凌霜魂化作白鹤,却依旧遭受了法阵的袭击。 “真奇怪。”言落月翻出地图对照着看,“地图上,此处没有禁飞法阵的标记啊。” 凌霜魂凝神回忆了一会儿,很快就从本族的史料记录里找出了缘故。 “当年伏魔之战时,这片地域曾经被划做战备区,因此设立过许多阵法,禁空法阵也是其中之一。” 但按照记载,这些防备措施早该解除了才是。如今阵法却突然启动,对他们发起攻击,不知是何缘由? 凌霜魂说:“按照我们鹤族史家的立身之本,遇见这样的事,应该探查一番,记录下来才是。” 小凌话音刚落,言落月心中便浮现出某央字tv频道里,那富有磁性的广播腔: 【沉寂千年之久的阵法忽然醒来,曾经的激烈规则再度临世。 飞碟被刻意击落、白鹤遭受攻击、青蛇几乎应激出鞘…… 混乱、纷扰、爱恨情仇、窥视的眼睛…… 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敬请收看“小凌说野史第一集——走进飞碟坠落之谜”】 欢乐地脑补完接下来的发展,言落月轻咳一声:“还是算了吧,我不想上《走近科学》栏目啊。” 既然知道不是别人故意捣乱,言落月也就心平气和下来。 她笑着说道:“我们龟族也有一条立身之本,叫做活着就是胜利。” 出门前,雨姐还特意叮嘱言落月: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所以遇到那些非常惹人好奇的地方,尽量绕着走就对了。 ——备注:该守则引自龟族大长老作品,《活得久》,第一百二十三页。 凌霜魂:“……” 双方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此时,巫满霜的意见便显得格外重要。 然后,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巫满霜站在了言落月这一边。 两票对一票,言落月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就在言落月打算收起飞行法器,三人一起步行绕过禁空区时,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方才来自禁飞阵法的一击,正好击碎了控制飞碟收缩自如的部件。 换而言之,现在言落月无法缩小飞碟,将其收起。 “……” 修补飞碟的材料比较常见,随处都能补充,言落月就没有特意携带。 这就导致现在,他们要么步行去最近的城池买回材料,要么进阵法里查明情况,最好把那个禁飞的法阵关掉。 “看来是天意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言落月摸摸鼻尖,“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 三人顺着阵法的痕迹,一路往里深入。 这期间,再没有人经历过攻击。 天色渐晚,恢宏的斜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夜幕渐渐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言落月手里拿着一根折来探路的树枝,在前方的草地里敲敲打打,侧耳听了听夜晚冬日里呜咽的风声。 言落月随口道:“现在这个环境,正好适合讲个鬼故事。” 话音刚落,就听凌霜魂疾声呼道:“快看,那是什么?” 言落月不由喷笑:“不是吧,小凌,你还真的讲啊——嘶!” 她猛地一抬头,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只见远处的枯树丛间,正好有一道影子闪过。 那影子白衣白发,当真如同幽冥野鬼一般,仅仅在三人视网膜上停留一瞬,便消失得杳无踪迹。 “……”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虽然大家都是修仙人士,但这种灵异之事还是第一次碰见。 “……是、是鬼吗?” “不知道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言落月刚刚挑起了这个话头,那就得负责到底。 言落月眨了眨眼睛,主动出声安慰道:“没事,应该只是同样被禁飞令限制的修士。” 想了想,言落月根据自己从前看过的影视作品,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我觉得我们不用担心,就算是鬼故事,也需要环境来衬托。” “打个比方,既然咱们现在身处荒郊野外,那至少也要有个孤村、坟地这样的环境做布景,故事才能往下进行。” 这话听起来极其专业,极其有理。 于是,三人都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们继续前行,心情平静。 然后,还不到一刻钟,三人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座孤村的轮廓。 而且,在村落附近,当真散落着几座耸起的野坟。 言落月:“……” 巫满霜:“……” 凌霜魂:“……” 有那么一会儿,空气仿佛都凝结成沉重的固体。 只有乌鸦呱呱的叫声,从他们头顶颤悠悠地飞过。 差不多半分钟后,凌霜魂恭敬地请教言落月:“小言,敢问你对我们现在的情况,可有什么头绪吗?” 言落月呵呵干笑了一声:“巧合,应该只是个巧合而已。” 她继续摆事实、讲道理:“如果真是个鬼故事,为了烘托气氛,此时就应该有道具做布景。比如纸人、棺材、白灯笼……” 话音刚落,这座杂草丛生,一看就已经荒废的孤村中,猛然掌起了夜晚的灯火。 光亮在夜色中接力,从村头一直传到村尾。 凭借修仙者出众的目力,三人完全能够看清,村落里齐刷刷点起的,全是清一色的白灯笼。 言落月:“……” 巫满霜:“……” 凌霜魂:“……”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了。”凌霜魂幽幽问道,“小言,你和言必信大师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感觉眼下这个神奇的场景,非常之令人眼熟啊! ——这个故事他曾经听过的! 不但听过,他还在野史中亲自记录过呢。 言落月:“……” 实不相瞒,我们是同父同母同蛋而生的同一人关系。 ………… 夜紧风急,远处的那座孤村寂无声息,看起来自有一种阴森的诡意。 三人交换过意见,决定不管这村子是不是龙潭虎穴,都要进去闯荡一番。 毕竟,来都来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经过言落月和凌霜魂两个阵法菜鸟的双重认证,那个禁飞法阵的中心,应该就设立在村落里。 “放心,有我在。”巫满霜非常可靠地说。 “谢谢你,小巫。”凌霜魂很是感动,随即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那么鬼会中毒吗?” 巫满霜认真思考了足足三弹指。 三弹指后,言落月替巫满霜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关系,小凌,就算鬼不会中毒吧,但至少我们可以中毒啊!” 被言落月这股“不是鲨人,就是自鲨”的气魄所震撼,直到他们一鼓作气冲进村子里,两个男生都没说出一句话。 刚刚冲进村口,几道身影便主动迎了上来。 仔细一看,这些影子动作僵硬板结、浑身衣着颜色鲜艳,野风一吹就不由自主地来回摇摆,仿佛等人高的不倒翁娃娃,看起来十分诡异。 村民们的身上蒙着一层淡淡雾气,让人看不清他们的来历。 直到走近身前三尺,言落月三人才看清“村民们”的长相:原来,他们竟都是用纸糊出的皮囊! 这是一个纸人村! 在发觉这一点的瞬间,仿佛一股阴风从三人的后背刮过。 凌霜魂表情一呆,喃喃碎念道:“小言,你刚刚说布景要有纸人,然后现在就有了纸人……” 言落月:“……” 言落月无言以对。 凌霜魂显然把她之前的发言记得很清楚:“你刚刚还说,布景要有棺材……” 现在白灯笼有了,纸人也有了,那棺材还会远吗? “别再重复了。”言落月痛苦地捂住眼睛,“信我最后一次,不会这么准的,哪里能说来棺材就来棺材呢?” “……” 凌霜魂不说话了,他用带着一丝谴责和怀疑的目光,一个劲儿地盯着言落月看。 纸人们一言不发,它们被画出的嘴巴也没法说话。 每个纸人脸上都带着死板生硬的笑容,鲜红的嘴唇微微咧着。它们漆黑的眼睛混沌无神,却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 “……” 巫满霜眉头微皱,不太确定道:“是魔物吗?” 他翻遍了自己的传承记忆,也没找到类似的表现特征。 凌霜魂仔细观察,斟酌道:“不,应该是属于人界本土的特产精怪。” 这两人一个是魔物百科全书,一个是历史百科全书,而且还都非常好学。 在这个被纸人包围的当口,他俩居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学术心得起来。 言落月:“……” 按照凌霜魂的说法,魔界魔物的搞事风格,和人界精怪的搞事风格不太一样。 依言落月的理解,前者就像是欧美b级血腥恐怖片。 来自魔界的魔物,总是致力于制造出各种血浆四溢的限制级场面。 而后者则宛如东亚鬼怪惊悚片,是一种“规则式、因果式”的恐怖。 在鬼怪的规则红线内,没准就因为走路先迈左脚的缘故,一眨眼功夫,你整个人的头都飞了。 由于理解得太过深入,言落月甚至联想到了贞子花子伽椰子等名场面。 她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抱着胳膊来回地搓了两下。 这些纸人围上来后,既不攻击,也不说话,就只是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言落月三人圈在中间,脸上始终挂着虚假而鲜艳的笑容。 言落月试着打了个招呼:“嗨?” 纸人寂寂无声,在风中左右摇摆。 巫满霜则试着跟它们打成一片——他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直接往一个纸人身上滴了一滴血。 鲜血在纸人的肩头浸染出一朵血花,与纸人大红大紫、喜气洋洋的纸扎外袍完美地融为一体。 被滴血的纸人依旧呆滞地笑着,涂成大红的两团脸蛋,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交相辉映。 凌霜魂的猜测是对的,这些“鬼”们,当真不怕毒。 “但它们毕竟是纸啊。” 凌霜魂小心猜测,大胆求证:“纸的弱点是外力和火,所以说,这些纸人应该也……”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尝试戳了一下。 霎时只听“撕拉”一声,正对着凌霜魂的那个纸人,直接被他在脸上扯下了长长的一条。 凌霜魂:“……” 言落月:“……” 凌霜魂条件反射般举起手来,动作一瞬间变得比纸人还僵硬。 他喃喃道:“对不起了,纸人兄,我真不知道你这么不禁戳……” 一时间风声猎猎。 纸人茫然地抬了抬手,它脸上挂着那张被撕破的碎纸条,在寒风里晃晃悠悠。 凌霜魂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实不相瞒,在看见纸人抬手的瞬间,他还以为对方打算直接给他一个**斗。 那一条风中旗帜般瑟瑟抖动的碎纸,对于强迫症来说实在是太艰难的考验。 言落月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最后还是没按捺住。 她长叹一声,直接把纸人的整张脸都扯了下来。 “!!!”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言落月诚恳地连连道歉,“但这就像是手上翘起的死皮一样,看到了就忍不住想撕掉啊!” “……” 估计是为了预防他们三个又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原本寂静无声的纸人,终于开了口。 它机械呆板地说道:“三位,请跟我来。” 它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仿佛迫不及待般,引着他们三个往村落深处走去。 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这只为首的无脸纸人一动,其余纸人也像是苏醒一般地活动起来。 纸人们走路的方式很是奇怪,双脚像是被磁铁粘连在地上那样,并不抬腿,而是溜着地皮,嚓嚓地摩擦着地面,挪动着轻飘飘的小碎步。 碎步声整齐急促,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催促着访客,让他们快快跟上前面纸人的脚步。 三人彼此间靠近了些,用眼神互相交流。至于不能摘下白纱的巫满霜,则用手势来代替回答。 凌霜魂:要不要跟上去? 言落月:跟吧。阵法的痕迹,正好就在村落深处。 巫满霜则比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回头。 言落月转过头来,只是一眼就发现了端倪。 原来不知何时起,村落地形已发生改变。这变化极其隐匿,完全诞生在无声无息之间。 如今,在他们的背后,竟然已经没有了入村时的那条来路。 “!!!” 这村子极其怪异,既然能一眨眼挪动来路,想必也可以摆弄其他路线的位置。 即使言落月三人转身就走,也未必能够离开。 所以现在,还不如跟着这纸人深入村落腹地。 哪怕里面是龙潭虎穴,也值得闯上一闯。 纸人们七扭八拐,在村落的羊肠小道间穿行。 有时三四个纸人并排行在同一条窄路上,把每个人都挤成薄薄的一片。 言落月三人一边跟着前面纸人的脚步,一边在心里默默记路。 但很快,三人就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 在他们身后刚刚走过的路,也和入村时的来路一样,无声无息地发生了改变。 地标、方向、凭建筑定点……这些常见的寻路手法,在这座孤村中统统失效。 凌霜魂甚至大着胆子,当着纸人们的面,在地上画了个图案做标记。 一弹指后,就在三人的眼皮底下,地上的标记被原地冒出的一栋土屋替代。 “……” 见到这一幕,纸人们围着言落月三人啪啪拍手。 它们不打弯的胳膊肘直撅撅地扬起,僵板板地撞出空虚的声音。 野风呼啸着贯入领头纸人脸上的大洞,将破洞吹得嗬嗬作响,仿佛是对三人徒劳无功的尝试发出嘲笑。 那之后,至少又拐了十七八道羊肠弯,言落月三人终于被领到一座庙宇前。 庙宇高挂的木匾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灰,中间甚至裂开一道显眼的缝隙。 言落月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从灰尘下认出“月老庙”三个字来。 望着那块歪斜的门匾,凌霜魂喃喃自语:“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言落月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提醒他:“小凌,闭上你的喙。” 论起血缘关系,鹤族和鸦族也有着非常远亲的渊源。 而在这个fg处处林立的凄凉夜晚,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旗杆。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庙门转轴发出吱呀一声,两扇大门同时洞开,露出了里面的布置装扮。 在看清庙内陈设的瞬间,三人整齐划一地倒抽一口冷气。 ——棺材! ——在庙宇的神龛之下,本该摆放蒲团的位置,却并排陈列着两口棺材! “……” 凌霜魂悲痛而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言落月:“小言,你竟然让我闭嘴?”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谁才是预言至今,百发百中,无一错漏的那个啊! 言落月:“……” 言落月哑口无言。 凌霜魂长叹一声,用他身为史官的优秀素养,抑扬顿挫地背诵道: “龟卜,是一种古老的占卜方式。在天衍数术尚未被总结推算之前,人类和妖族都会采用这种火烧龟甲的方式来占卜吉凶——乌龟,是有点预知的天赋在身上的。” 言落月:“……” 到了这份儿上,凌霜魂甚至还没忘记自己科普野史的宏伟志向: “按照野史记载,伏魔之战发生以前,妖界占卜的风俗更加直接野蛮。” 凌霜魂半闭眼睛,面现沉痛之色: “他们会在两族开战之前,抓一只比较倒霉的落单龟龟,将大龟活祭,投入火中,干煸王八……咳,我是说,火烧龟壳,用龟甲开裂的部位和程度,判断此战顺利与否。” “这种野蛮的占卜方式,在某次获得了吉卜,但战斗却连连失利以后,得到了相应的遏制。” “据说,曾有某位藏狐长老针对这种情况,提出过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不能预料到自己会被抓的倒霉乌龟,龟壳能够给出准确预言吗?” 言落月:“……” 这问题,一下子切中了大众的思维盲点,问得好啊! 果然,凌霜魂随即说道:“自那以后,活龟生祭问吉凶的方式不再流行。但还是有一些部族比较执着——他们占问吉凶时,会特意去挑那些跑得最快的、看起来仿佛知道自己会被抓的乌龟们……” 言落月:“……” “谢谢你,小凌,我的朋友。”言落月皮笑肉不笑道,“以后有机会去妖界,我就知道要是有人来抓我,千万不要跑太快的道理了。” 凌霜魂谦虚道:“小言不必和我客气,我们的友谊坚若金石。” 他们两个来回斗嘴,双腿却好似扎根般,稳稳地立在庙门之前,任身后的纸人们怎么跺脚催促,也不迈入破庙半步。 与此同时,这两个阵法菜鸡一左一右地来回巡视地面,意图找到阵法变化时的蛛丝马迹。 “不好意思,请你们稍等一下。” 在他们背后,巫满霜一直勤勤恳恳地替两人拦着纸人。 每当有摩擦着小碎步的纸人冲上前来,想要把他们往庙里推,巫满霜就学着言落月的模样,唰地从纸人身上撕一片脸下来。 现在围绕着三人的十多个纸人,只有一个还长着脸。 剩下的那些纸人,面孔都变成黑洞洞的一片,看起来比一开始还吓人。 虽然面对的只是纸人,但巫满霜仍然是一条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小蛇。 他声音轻柔,彬彬有礼地预告道:“请耐心等待一下好吗?你再上前三步,我就要撕你了。” 纸人们:“……” 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的言落月:“……” 早就发现小巫就是很危险的凌霜魂:“……” 凌霜魂轻咳一声,正欲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一两个关于纸人的民俗故事,眼前的庙宇忽然打开了一扇窗。 在无风无雨的情况下,那扇窗户来回开合,看起来仿佛一张嘴巴张大又闭上。 与此同时,庙里终于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反应速度不快,连带着说话的腔调也慢吞吞的,仿佛刚跟树懒拜过把子,几乎令言落月感到几分回家般的亲切。 “哈……哈……哈……” 那缥缈玄虚的声音,配合着窗扇开合缓缓笑道:“你……好能……说啊……” “那今天……就……由你来……当司仪……吧。” “什么?”巫满霜有点无措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太新奇了,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评价他“能说”。 “不,它指的应该是小凌。” 凭借自己多年以来,和大长老打交道的经验,言落月发出断言。 “一般说话这么慢的,反应回路都比较粗长。我猜,它刚才消化完小凌的野史故事呢。” 三人寂立原地,过了整整一盏茶时间,那声音才幽幽地表扬道:“你……说得……对……” 三人:“……” 凌霜魂微笑一下,扶正自己头上的发冠,将一丝略松的鬓发抿好,姿态端正地拒绝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邀请,我看还是算了吧。” 然而话音刚落,之前还摆在三人眼前的门槛,忽然自行移动起来。 破庙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表演了一个违章扩建。 才一眨眼的功夫,门槛就自地下绕过三人的脚底板,一溜烟地蔓延言落月三人身后去了。 换句话说,言落月他们,被这座破庙一口给吞进了庙里面! “……” 庙宇先斩后奏,把这三人收进正堂内,那声音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谢……谢……了……” 三人:“……” 不,先别谢,你这分明是强买强卖啊! 还有,明明只说要凌霜魂当司仪的,怎么把言落月和巫满霜也装了进来? 这座破庙强行买卖不说,还要卖家买一送二是吗? 四周没有火石击打的声音,但破庙里悬挂的白灯笼,却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借着几十个白灯笼的光亮,言落月把庙内的摆设尽收眼底。 整间破庙里,最显眼最醒目的,当然是摆在正堂的两口棺材。 这两口黑漆棺材并排陈列,滑盖式棺材板半掩半合。 在两口棺材之间,还拴着一朵已经有些褪色的绸缎大红花——就是那种新郎新娘拜堂时,两人各牵一端的绸缎红花。 庙宇中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神龛,里面既没有摆放神像,也不曾陈列祖宗排位。 供桌上也并无瓜果点心、肥鱼烧鸡。 沾满灰尘的长案上,只倒扣了两本龙凤名帖,还有一把生锈的红色大剪刀。 凌霜魂的目光在剪刀上停留了一瞬,表情便由提防转为沉思。 他四下打量,喃喃自语:“这个布置好眼熟……我应该看过相关的记载资料……” 再仔细一看,庙宇的四壁上,居然还贴了七八张七零八碎的红“囍”字。 虽然这些囍字粘得歪歪扭扭,还都从中间一刀两断,但这个极具代表性的装扮,仍然让言落月心头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再结合刚刚破庙中的那道声音说,它需要一个司仪,e…… 言落月低声道:“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凌霜魂也低声道:“求你了,小言,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你不要再有任何想法。” 言落月威胁性地瞪了他一眼,还没等说话,两件衣服忽然从天而降。 这两件衣服红绸为底,彩线为绣,一件是刺龙绣凤的新娘装束,一件是花开富贵的新郎喜袍。 有龙凤喜袍,有张贴的红囍字,还有一个被临时邀请来的司仪。 接下来这间破庙里将要举行什么仪式,那可真是昭然若揭。 言落月:“……” 言落月重点强调道:“这回,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凌霜魂想了想,很委婉地提出建议:“小言,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说……你或许需要练习一门腹语术?” 言落月:“……” 言落月需不需要学习腹语术,有待商议。 但凌霜魂未来要是不想挨揍,那就最好精修一门《说话的艺术》。 小奸巨猾的一龟一鹤互相推锅,谁也不肯说出那个决定性的语句。 唯有蛇蛇不懂得这里面的套路。 巫满霜皱着眉头,直白又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似乎在人间看过这个装扮……是、是冥婚吗?” 凌霜魂长舒一口气:“你还是说出来了。” 言落月则沉痛闭眼。 三个人里,凌霜魂已经被挑选为司仪。 那么,剩下要去穿喜袍的新郎新娘的人选是谁,岂不是不言而喻。 苍天为鉴,巫满霜可还是个正在补充九年义务教育的小蛇蛇,而言落月也是个仍处在成长期的小龟龟。 言落月震声道:“我们还只是两个孩子啊!” 小蛇蛇和小龟龟是无辜的,他们为什么要遇上这样的灵异事件! 时隔不久,那声音再次响起,仍是慢悠悠的,带着一股上气不接下气的诡意。 它催促道:“快快……开始……吧。” 言落月一左一右给两个男孩各递了一个眼色,旋即反问道:“我们不开始,又会怎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灵气蓄在足底,当即就把月老庙的破地板踩出了一个坑。 一时间,三人全都紧张地盯着言落月脚下。 倘若这次攻击和之前撕纸人一样,没有遭到报复,那他们可就准备拆房子了。 一路引他们来此的精怪,显然不打算再宽容下去。 地板破碎,那缥缈的声音发出一声尖叫。 巫满霜和凌霜魂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拉住言落月手臂,把她猛然往身后一扯。 下一秒钟,一道银光从言落月刚刚站立的地面迸发出来,擦着言落月的足尖,自下而上,如同铡刀般在空中划过。 伴随着凌厉的破空风声,这记银光狠狠地斩在庙梁上,留下了碗口深的一道切痕。 那古怪声音叫道:“快开始……快开始……” 它也恐吓道:“这次……不能再……出错……了!再错……就和……现在一样!” 话音未落,几十个有脸无脸的纸人,已经一股脑涌进庙里。 纸人们捡起地上的两件喜袍抖开,伴随着这个动作,一股陈年的血腥气,顿时在破庙中弥散开来。 白纱下,巫满霜目光一利。 而言落月则敏锐地注意到,在两件喜袍上,点染着数不清的、已经凝结成黑褐色斑点的喷溅状血迹。 纸人们步伐僵直地朝言落月和巫满霜走来,眼看就要把两件红衣替他们披上。 那道声音越发大声,仿佛已经等得迫不及待。它来来回回地重复道:“不能出错……不能出错……不能出错……”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写满了茫然。 别说冥婚了,连正常结婚的习俗他们都不知道。 巫满霜自不必提了。 而言落月在龟族降生五年,至今也没参加过任何一场婚礼。 ——他们龟族已经二十年没出过新婚伴侣了,大家根本都不着急结婚!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凌霜魂忽然双掌合拢一击。 “等等,我想起来了。” “真的吗?” “小凌,你想起仪式步骤了?” 凌霜魂睁开眼睛,用非常笃定的语调说道:“这场仪式,不是冥婚。” “什么?!” 凌霜魂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指着墙上一分两段的红字,又依次指过两具棺材间的红花,供桌上的生锈铁剪。 “这应该是非常非常稀少的一种风俗,连我也只是看过只字片语的资料……” “小凌,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 凌霜魂目光炯炯,一字一顿道:“总而言之,这不是冥婚,这是冥离婚。” 言落月:“……” 巫满霜:“……” 一时之间,过度的震撼席卷了在场所有活物的心灵,让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怕言落月不懂“离婚”的意思,凌霜魂还额外解释了一句: “所谓冥离婚,就是个字字对译的反义词。既然结两姓之好是结亲,那断两姓之缘,自然就是和离了——同理,既然有冥婚,那就该有冥离婚才是。” 言落月:“……” 不,你不懂,我并不是在震惊这个。 ——冥、离婚。 听听这个词,感受一下里面透露出的意味,难道这像话吗? 有些妖尚在喘气,却已经被这破庙归类为“冥”的物种。 而有些妖尚且没有拥有老婆,就要先因为离婚手续失去老婆了! 言落月捏紧眉心,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是真没想到,冥界月老庙的业务承办范围还挺与时俱进,居然都扩大到这种地步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三合一 今天之前, 就是打死言落月也想不到,冥婚竟然还能离。 这其中蕴含的道理,简直就和“放屁前一定要脱掉裤子”、“专家终于培育出了在冬天也能生活的蚊子”一样, 堪称世界之第八大多此一举事迹。 一时之间, 庙宇内外寂静一片。 只有野风呜呜地掠过原野、以及凌霜魂侃侃科普的声音, 成为这世界上的唯一动静。 据凌霜魂所说,所谓“冥离婚”,他从前只在先人的杂谈笔记中看过一回记录。 那条记录非常简洁, 总共不超过三行字。 “假如伯祖父的溯源未出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杂居所衍变出的特殊风俗, 来自于人类和妖族的混血后代中的一小股。” 这种现象,仅会出现在杂居的混血后代之间。 毕竟,一般人类都红事是红事,白事是白事,两者分得很清。 能把这两件事给捏成一件事,生生办成红 白事的,便是因为融合了其他种族的文化。 凌霜魂现场解释:“妖界之中, 众妖以‘族’为单位,集成一个部落。” 两族通婚, 往往代表结盟成立。 相应地,若要斩断这段结盟关系, 就会将对方部族派来的男妖或女妖遣返回原族。 ——哦,如果两族关系特别不好, 也不一定会把活人完整地送回去, 可能就只送一颗原装的脑袋意思意思。 言落月:“……” 即使早对妖界简单粗暴的作风有所耳闻, 但每次听到相关消息的时候, 言落月还是挺庆幸的。 幸好, 她出生在已被人界同化千年之久的龟族。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言落月深刻怀疑,妖界的龟族们,并不会像人界的龟族这样佛系。 没准在那边,大家各个都是暴躁老哥,一言不合就来记壳槌。 巫满霜仔仔细细听课,认认真真思考。 “所以说,这些人族妖族的混血后代,继承了一部分妖族风俗。每逢意见不合时,就会……离婚?”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自己离婚,而是替祖先离婚。” 凌霜魂很讲究地纠正了他的用词。 “每逢重大矛盾时,他们就会查阅族谱、刨坟、从地里起出棺材,再由两个后人穿上喜袍,代替对应的先人举办离婚仪式。” ——想不到吧,活人不想过了可以和离,而死人的婚姻关系还能冥离! 巫满霜:“……” 言落月:“……” 她感觉,这不应该叫做冥离婚,这应该叫做云离婚。 即使是受过庞大信息洗礼的言落月,都觉得这风俗实在太阴间了。 ——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是吗,你们吵架,然后把老祖宗刨出来离婚??? 言落月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不肖子孙。难道他们的先人就没有揭棺而起,抡起哭丧棒来,挨个锤扁他们的脑袋吗?” “不知道。” 凌霜魂无辜叉手,脸色不变地讲了个冷笑话。 “你们看,这村子里现在只有纸人,没有活人,可能就是老祖宗们已经诈尸揭棺,抡爆过每个后人的脑袋了吧。” 在凌霜魂回忆起相应史料,追本溯源后,那个缥缈声音的真实身份,也随之水落石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声音应该是月老庙的执念。” 民间往往有些神异传说,讲得是某庙/某寺/某塔/某断桥,格外适合年轻男女一见钟情。 在凡人口中,这种现象叫做“求桃花很灵”。 而在修仙界里,有一个专门的名词来形容此事,就叫做“执念”。 “长久的、浓烈的情绪可以催生出执念。据我所知,有些寺庙大堂宜催人出家、有些楼宇宜点化状元郎,有些月老树下则宜订终身……” 讲到这里,即使以凌霜魂身为史官的见多识广,都不免眼角微抽。 “当然,像这种执念是给人办冥离婚的月老庙,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啊!” 做史官真好,记录的东西多了,什么事都能碰到。 这其中,某人的缘故也是功不可没。 凌霜魂感慨道:“小言,你可能真的有些龟卜天赋在身上——下次,我们还一起出门。” 言落月:“???” 反思一下,你礼貌吗? 就在一龟一鹤险些又要掐起来的当口,那凄幽的声音,再次于月老庙内凭空出现。 它似乎并不在在意凌霜魂把自己的来历扒了个底朝天,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他们,让三人快快开始冥婚仪式。 “等不了啦……不想等啦……等不了啦……不想等啦……” 声音传入耳膜,引发大脑震颤起一阵微微的晕眩。 与此同时,庙宇内银光闪烁,控制位置的阵法被不断激活,让整座月老庙颠簸得像是一艘航行中的大船。 言落月闭上眼睛,按了按耳根:“执念能强大成这个模样,也是少见。” 在学堂里,也曾有先生讲述过执念相关的知识。 但按照冯小圆的说法,普通执念并无伤害能力。 它只能令人似有所感,或是加强心中本来就有的念头。最多最多,也就是托个梦而已。 至于额外浓烈的执念,则会侵入神识,类似于民间传说中的“鬼上身”。 ……但这座月老庙,天知道它是怎么和这些阵法产生联系的? 言落月只听说过执念可以夺舍肉./身,还没听说过执念能夺舍阵法呢! “小言,别纠结了。”凌霜魂苦笑一声,劝说道,“在今天之前,也没谁能想到,月老庙还负责拆婚啊。” 丹顶鹤亮出翅膀维持平衡,在波动的庙宇里,他如一张迎风的白帆般展开身体。 凌霜魂扬声道:“冥离婚仪式罢了,不必催促,我们这就办!” 半炷香后,月老庙的执念方收到信号,收起了颠簸抖动的神通。 “现在……就……开始……”那声音阴沉地威胁道。 凌霜魂从纸人手里接过喜袍,双手一抖,露出血迹斑斑的绸缎衣料,分别递给言落月和巫满霜。 “你们先披上袍子,暂且忍一小会儿。” 这破庙既能随意更改他们站立的位置,又有凌厉的阵法作为守卫,甚至还不惧怕巫满霜的毒性。 在没有做好鱼死网破的最终准备之前,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皱着眉头披上喜袍,言落月悄声问道:“冥……离婚仪式,你会主持吗?” 看看衣衫上的斑斑血迹,言落月心中很是怀疑:之前那些穿上这件衣服的人,是否因为错将“冥离婚仪式”办为“冥婚”,才会遭逢不幸。 但这习俗实在太冷僻了。 若不是他们小队里有小凌史官,谁能猜出世上还有这么完犊子的民俗啊! 凌霜魂硬着头皮苦笑一声:“伯祖父的记载只有三行字……我试着编一编吧。” 他仰头看向高悬的房梁,语气渐渐沉静下来: “它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我们三个懂行的人,总不会因为一点小错就把我们怎么样的。” 言落月和巫满霜各自披上红衣。 他们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形,背心向里,警惕地观察着庙宇中的动静。 见言落月和巫满霜穿好喜袍,两个被巫满霜撕去面孔的纸人越众而 出。 它们用黑洞洞的面孔“对视”一眼,然后分别爬进两付敞开的滑盖棺材里。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细小的“啪”音,在空气中响起。 “……” 巫满霜眼睛上蒙着白纱,无法跟人交换眼神。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和言落月碰了碰肩。 凌霜魂站立的方位背对着棺材。 而巫满霜和言落月则面向两口棺材,他俩把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在纸人爬入棺材的瞬间,它们的脚底板上,有一根银灰色的丝线猛然崩断! 原来,这些纸人都受一根贴地的银线操纵。 难怪一路走来,它们的脚底板始终贴着地面摩擦,不曾抬起。 言落月眨了眨眼,觉得那银线看着眼熟,似乎有点像……有点像…… 对了,它有点像千面魔的经脉丝! 她转头给巫满霜比了个口型:“千面魔?” 巫满霜摇头。 在魔界,会用类似丝线的魔物有很多。 即使他的传承记忆里包括了非常详尽的魔物百科,也无法凭借一根丝线判断对方的物种。 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 “魔物。” 巫满霜对言落月做了这两个字的口型。 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一般不会对言落月说。 现在既然敢开口,巫满霜就能保证,那根丝线背后藏头露尾的始作俑者,必然是一只魔物无疑! 嚯,好家伙,居然还真有魔物参了一脚。 言落月轻啧一声,战术后仰。 这废弃的孤村也不知是什么风水宝地。 居然齐聚了三千年前的战备阵法、本土精怪月老庙的执念,以及魔界魔物的不明操作于一体。 三方势力交纵错杂,简直都炖成一锅粥了。 想到这里,言落月不由自嘲着摇头。 这月老庙上辈子没准是一杯奶茶呢——书○烧仙草,半杯都是料。喝着像稠粥,混搭好味道。 凌霜魂伸手捻起供案上倒扣的龙凤喜帖,喜帖刚一入手,他心中便微微松了口气。 帖子不是一张,而是一摞。 说明需要代办的离婚仪式有很多场,他们有着足够的周旋时间。 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次,凌霜魂镇定道:“我们先把第一对新人……旧人的婚事离了吧。” 他左右手各持一张喜帖,先看向左手的龙帖,端声念道:“胡兔叽!” 言落月:“……” 巫满霜:“……” 这名字实在太过创新,短短三个字里,竟充满了哲学性和禅意。 它让每个听到它的人,都下意识陷入无尽的思考:这位胡兔叽的本家,究竟是狐妖、兔妖、还是鸡妖? 凌霜魂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胡兔叽!” 巫满霜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在。” 凌霜魂又看向右手凤帖,这回念了个比较正常的名字:“赵红儿。” 言落月应声:“我也在。” 下一瞬间,凌霜魂将一条手臂化作白鹤的翅膀。 他宛如跳大神一般,以翅为鼓,在上面响亮地一拍。 鹤歌悠扬的曲调,于深夜的月老庙中响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愈发显得此地神秘而诡异。 凌霜魂仰颈高歌道: “三世不幸,结为姻亲。 山水一程,山穷水恶。 前世相逢,今生不见。 断缘——断缘——断缘——!” 一曲歌毕,言落月叹为观止。 又能敲锣又能唱歌,作为一个主持离婚仪式的司仪, 凌霜魂实在做到了比结婚司仪还要卖力。 用一阙鹤歌拉开了这场离婚仪式的序幕,凌霜魂深深吸了口气。 伯祖父的记载里,关于冥离婚仪式的举办细节,仅仅有一句话。 ——“婚礼三拜而成,冥离婚礼则三骂而止,可为当世奇观。” 凌霜魂在心中暗暗估量道:离婚的话,应该就是按照婚礼步骤反着来。再把三拜换成三骂……好的,他明白了! 袍袖之下的拳头握紧,凌霜魂定了定神,长声呼道:“一、骂、天、地——” 巫满霜:“……” 言落月:“……” 啊,你说什么? 原来离婚仪式是这么办的吗?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言落月觉得,这时候自己本应该说些什么。 但这个由凌霜魂临时编造的仪式,实在太过反直觉。 导致言落月除了一句“卧槽”之外,居然大脑一片空白。 ……话说,一句“卧槽”,也算是她骂过天地了吧? 至于巫满霜,更不用提了。 此刻,巫满霜呆立原地,像是海岛上屹立的巨石像,仿佛可以僵硬到天地的尽头。 从他的站姿上来看,小青蛇初出茅庐就遇到这种离谱之事,显然给心理造成了很大冲击。 恐怕从此以后,巫满霜对人世价值观都会产生不小的误解。 见小巫干脆不骂,小言又骂得太俗,凌霜魂只好以身作则,现场替骂。 他清了清喉咙,双唇微启,宛转的鹤歌在月老庙四壁碰撞出悠长的回音。 一时间,只听凌霜魂非常入戏地唱道: “不开眼的老天啊,你何以把我和这杀千刀的配一程——” 言落月:“……” 实在没忍住,言落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霜魂非常大度地说:“你可以笑得再大声点,最好一边笑,一边骂上两句。” 这样就可以减轻他的工作量了。 妖族风俗敢爱敢恨,即使混血也是如此。 不管结婚离婚,在妖族的文化中都算喜事,所以笑上几声也没关系。 “哈哈哈哈哈!” 听到凌霜魂这么说,言落月当真非常痛快地笑了出来。 言落月一边笑,一边揉肚子,至于骂人……小龟龟不太擅长这个诶。 用言落月的笑声做拖延,凌霜魂的大脑飞快转动,思考着下一个步骤应该怎么承办。 按道理来说,“二拜高堂”是婚礼的正常顺序。 但要把它直接替换成“二骂高堂”,似乎有些逻辑不通畅。 毕竟,这破婚也不是家中高堂要拆的啊。 既然如此,那就…… 凌霜魂气沉丹田,悠扬的声音传得很远:“二骂不肖子孙——” 他特意在子孙前面加了“不肖”两字,这样万一仪式出错,他也有个周转描补的余地。 二骂声回荡在又大又空的月老庙间,过于寂静的反应搞得三人都心中没底。 言落月小声朝凌霜魂问道:“你确定吗?” 这个步骤太特殊了,她还是觉得有点怪。 凌霜魂体态挺拔,身上衣服整理得无一丝褶皱,只有额头上一丝冷汗正沿着皮肤滴落下来。 他面色镇定若素,却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听着都发慌的答案: “我不知道具体习俗,所有步骤,都是我现场编的!” 像他这么乱弹琴,无论月老庙做出什么反应都不奇怪。 所以小言小巫,你俩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凌霜魂的态度实在太过坦然,言落 月一时为之绝倒。 言落月嘴角抽搐,退回原地。 巫满霜忽然挪动脚步,朝她靠近了些,然后扯住她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 由于无法用眼神跟人交流的缘故,巫满霜通常会用肢体语言传递信号。 这一刻,并不是巫满霜有了什么新发现。 仅仅是他察觉了言落月内心轻微的焦躁,所以他碰碰她的袖子,想要安慰她。 在三人急切的等待中,月老庙终于有了反应。 被安静摆放在墙边的纸人里,有两只主动出列。它们的双脚挨着地面,一步步摩擦着往前走。 两只纸人行到棺材面前,就扑通一声,直板板地跪在地上,脚心仍然紧紧贴地。 由于这个姿势太过扭曲古怪,两只纸人的小腿都折得扁扁。 看样子,它们就是预备上前挨骂的不孝子孙了。 呼——凌霜魂赌对了。 言落月赶紧道:“小凌?司仪?快骂快骂。” 凌霜魂一瞪眼睛:“不是应该你俩骂的吗?” 言落月破罐子破摔道:“可我俩都不会骂,而且骂不到点儿上啊!” “……” 司仪凌霜魂,骂骂咧咧地接过了替骂的工作。 他打开随身的水囊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嗓音洪亮地歌唱道: “没能耐的儿孙啊,你怎么今儿才想起斩断这姻缘绳——” 言落月:“噗嗤。” 凌霜魂一眼望去,发现连小巫都在斗篷下低头偷笑,可见是完全跟着言落月学坏了! 两个纸人被凌霜魂训斥一番,肩膀微微收拢,表现出很惭愧的样子。 它们朝两具棺材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之前被压得扁扁的脚杆仍然没有复原。 就用这扁扁的小腿作为支撑,纸人们一步一蹭地站回原来的位置。 那么现在,冥离婚仪式就只剩下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凌霜魂咬了咬牙,鼓起不亚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 白鹤用自己清润高亢的音色扬声道:“夫、妻、对、骂——” 言落月:“……” 巫满霜:“……” 即使对于最后一步早有预料,但是这突如其来的骚,还是差点闪了两人的腰。 见他俩一个低头,一个捂脸,久久不曾动作,凌霜魂痛心疾首,深感自己误上贼船。 “你们不会……连这个步骤也要我来代骂吧?” 要真是这样的话,照凌霜魂看,月老庙就多余把这俩人抓进来。 干脆让他一个人自办自演,自夫自妻,自己再当个司仪。 一人唱转三台戏,一个晚上过去,多少对儿新婚夫妇都他能给办离!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言落月都能听清凌霜魂磨牙的声音。 握拳压了压嘴角,言落月庄严道:“不,这就不劳烦小凌你了,你喝口水,先歇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巫满霜便无助地抬起头来。 在这个环节里,“夫妻”前缀其实很无所谓,本质上跟小孩子扮家家酒没有两样。 真正让巫满霜为难的,是后面的“对骂”要求。 骂人话他学过两句。让言落月来骂他,那也可以。 但若要让他反过来…… 从巫满霜的表情来看,要是能够避免这一遭纠结,小青蛇简直恨不得当场割断自己的舌头。 “……” 信息网络时代,有人总结过一条定理,叫做相对尴尬定理。 当对方的尴尬量远超过你时,你就会心平气和,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小事情。 此时此刻, 这条定理就在言落月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嘛,一想到要和巫满霜互骂,言落月心里很是有些为难。 毕竟,巫满霜是条非常实心眼的小蛇。 不管平时言落月怎么逗他,巫满霜多半都会信以为真,然后一心一意地照做——甚至直到现在,他还在一丝不苟地学习贯口相声《报菜名》。 这样一个给个棒槌就当针的小朋友,要是骂他几句被他当真,那蛇蛇该多么伤心啊。 不过,一看到巫满霜此刻尴尬超标的模样,言落月瞬间来了灵感,整个人都好了。 甩脱尴尬,一身轻松的言落月,甚至还有心情跟巫满霜逗闷子。 言落月握拳挡在唇边,偷笑一声,小声催促巫满霜: “没关系,放胆骂我就是了。你是不会骂架吗?要不然我教你两句?” 巫满霜拼命摇头,发梢甩出一片残影,几乎模拟出了摇头模式下,高功率电风扇的七分风采。 言落月压了压唇角,不动声色地调侃道:“我记得你从前很会骂的啊,当初咱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时,巫满霜被修士误认为魔蛇,抓起来装进笼子里。 而小青蛇惨遭逮捕的前提,就是因为过于好学,生动形象地模拟了一句口语“格老子的,日你奶奶个腿”。 据当事修士回忆,该青蛇骂人时不但字字对应,而且连口吻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就差没长出两条手插个腰了。 巫满霜:“……” 听言落月提及过去的黑历史,巫满霜瞬间变色。 唰地一下,像是有透明的小精灵给巫满霜涂上了一层红颜料,从额头一直红到耳朵根。 言落月甚至怀疑,自己看见了巫满霜脸上蒸腾而起的白色热气。 要是此时把手掌放在小青蛇两颊贴一贴,那绝对是个顶级的暖手宝。 揶揄一笑,言落月道:“那,我就先骂你了?” 巫满霜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言落月一字一顿、指名道姓地念道:“胡兔叽!” 她虽然嘴里读着这个名字,但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却交扣起来,圈在右手手腕上,比出了一个手镯形状。 言落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骂道:“你可爱死了!” “!!!” 猝不及防地,巫满霜猛然抬起头来。 他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论听到什么样的指责,都有承受能力。 但言落月还是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巫满霜的心理防线。 这句“痛骂”完全出乎巫满霜的意料,却又是如此的合理合情。 月光从不刺伤别人,它只会温柔地洒遍你的周身。 白纱之下,被直白夸赞“迎头痛击”的巫满霜,无措地张大了眼睛。 他看见言落月把手背在身后,正得意地冲着他笑。女孩儿双眼晶亮,神采飞扬…… 先前她说要绑架他、要让他去学贯口《报菜名》时,也都露出过一样的表情。 像是在死寂的大地上洒落一把纷飞的雪片,莹白皎洁,却并不冰冷。 要是能把“雪花”接在掌心,就会发现它们并不是入手即化的晶体,而是蓬松柔软的鹅绒。 白绒绒们温暖又洁净。 若把它们收集起来,堆成一个小窝,即使是最怕冷的小蛇也可以躲在里面,安然地度过一场凛冽的寒冬。 下意识地,巫满霜喃喃回答道:“我……我原本不可爱。” 更没有可爱死了。 真正可爱死了的,是言落月才对。 他是因为曾经被佩戴在她手上的缘故,从她身上借来一丝温暖的力量,才因 此变得有一点点可爱。 巫满霜的上身微微前倾,正打算说点什么——要是学着言落月的说法,“骂”她一句,那巫满霜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忽然,巫满霜眼神一凛,瞟向棺材尾端。 即使隔着一层白纱,言落月也感受到了对方雪亮锐利的目光。 心念电转,巫满霜抓住言落月的袖子,用戴着手套的指头,在她掌心里划了几下。 言落月收到信号,会意地点头。 他们俩骂架骂得并不激烈,到后来,更是许久没有发出动静。 月老庙大概对此十分疑惑,不理解“夫妻对骂”环节怎么会如此无趣。 地板小幅度地抖动两下,吱呀吱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催促。 凌霜魂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处的朱砂印,无奈地给两个怨种朋友做描补。 他深吸一口气,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好,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旧郎和旧娘之间正在说着悄悄骂……” 言落月:“……” 巫满霜:“……” 无论是“旧郎”、“旧娘”这种极具槽点的称呼,还是“悄悄骂”上蕴含的文字艺术,都十分令人叹为观止。 言落月不由感慨:在移花接木这门功夫上,凌霜魂真是修炼到顶了。 月老庙或许有着将信将疑,但终究还是被凌霜魂的糊弄学打动,地板急促的抖动也重新平息。 凌霜魂松了口气。 夜长梦多,为了防止月老庙回过神来,他赶紧带领两名扮演者跳进下一个环节。 “礼成!请旧郎、旧娘拿起剪刀,剪断红花结——” 这回无需凌霜魂提示,言落月和巫满霜主动走近供桌。 两人拿起那柄锈迹斑斑的大铁剪刀,将刀刃凑近了两具棺材上拴着的红绸花。 若不是窗外阴沉的天色、庙内十来个惨白的灯笼,以及一动不动,观礼时都不晓得鼓掌的纸人…… 这一幕看上去,还真挺像是红娘牌棺材的剪彩仪式。 凌霜魂尽量把动嘴的环节都包揽下来。 鹤妖振袖而歌,风节翩翩,就是唱的台词听起来不太对味儿—— “你这冤孽种子啊,我们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凌霜魂一边唱着,一边拼命给言落月和巫满霜打眼色示意。 在肢体语言的辅助下,两人咔擦落下剪刀,将陈旧的红绸一刀两断。 破烂的大红花像只被一刀砍断脖子的公鸡,无声无息地歪垂在地。 就在这时,两根细线悄然沿着木板的接缝,攀上了棺材的边缘,粘结住了两个纸人的脚底。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白纸摩擦声,两具一直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纸人,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活动肢体,原地坐起。 刹那之间,言落月猛然拽开巫满霜脑后的纱结。 与此同时,巫满霜一把脱下自己右手的手套,抢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那道银色的细丝。 这根银线质地坚韧,而且极其锋利。 它刚一碰到巫满霜的手掌,效果好似一般人空手迎白刃,瞬间就在巫满霜的皮肤上豁开一条笔直的血口。 对于掌心传来的疼痛,巫满霜不以为意,反而将银丝握得更紧。 他的目光好似一对雌雄双剑,藏锋十年,一朝出鞘,笔直地射向细线尽头的方向。 一时间,涌流的鲜血就像是房檐上汇聚的雨滴,又好似断了线的珠子,沿着丝线滴答落在木地板上,眨眼就聚起了水洼似的一小滩。 说时迟那时快,从言落月扯下巫满霜蒙眼的白纱,再到巫满霜死死攥住对手的丝线,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秒钟之间。 “……嗯?” 忽然,言落月听见有个清越悦耳的男声,发出一道感慨般的疑音。 那声音无头无尾,不辨来处,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它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只在言落月脑海里响起,是过度紧张之下自动脑补出的幻觉。 下一秒钟,巫满霜猛然松手。 那根银线已经深深埋入他的肌理,再过一两次呼吸的功夫,甚至可能锯进他的骨头。 银丝顾不上再去操纵纸人。 它飞快地缩回地下,不见踪影,仿佛在刚刚的拉扯中受了惊。 巫满霜闭上眼睛,即使没有看见,也能在脑海中描摹出言落月担心的表情。 他乖乖递过自己的左手,第一时间宣布:“皮外伤,没有事。” 言落月把一大团药膏拍进他的手心。 看看那坨明显过量的伤药,巫满霜表情有点无奈,但他还是按照言落月的意思,用甜滋滋美味丹在伤口上厚厚地抹了一层。 凌霜魂凑上前来:“怎么样,摸清它的身份了吗?” 巫满霜点头,面沉如水:“不怕我的毒,也不怕我的视线……是左旋螺魔。” 理论上说,巫满霜至今还没遇到过能免疫他的毒性的存在。 只要通过毛孔、黏膜、血液相接触,几次呼吸的时间里,毒性就会初步见效。 刚刚巫满霜握着对方的丝线快十秒钟,整段银丝都被浸泡在他的血肉里。 普通人要是被这么泡上一下,不说神经坏死,也该动作迟钝了。 而那魔物之所以不受影响,是因为银丝根本不是它的经脉,也不是它身体内的运输管道。 ——实际上,那根丝线是左旋螺魔的壳。 这是一种防御力极其强大,可以跟龟族互拜把子的魔物。 它的外表神似田螺,软体上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壳甲,露出的封口却比田螺更小,只有大拇指甲盖那么大。 因为它的“螺纹”全部向左拧转,所以该魔物被命名为“左旋螺魔”。 言落月制作过“左旋螺魔”的魔物卡,知道这种魔物的特性。 她恍然道:“难怪它不怕你的视线。” 因为,左旋螺魔根本就不长眼睛。 ——所以说,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只要先把自己戳瞎,就不会被美杜莎石化。 无数根质地相同的银丝,共同拧成这种魔物的螺壳。 这些银丝异常锋利坚韧,而且还具备一定弹性。 在螺壳最外层,还有数十到上百根“丝线”,进可攻退可守。 它们平时隐藏在大部队里,看起来像是螺壳的一部分。关键时刻,则可以作为攻击武器弹出,割烂对手的血肉。 等把猎物捣成肉泥后,左旋螺魔再用丝线收集起这些血肉糊糊,将食物喂进头顶那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孔洞里。 “稍等一下。”这回换成凌霜魂提问了,“它浑身上下只有脑袋上打了孔,那它的排泄问题怎么办?” 巫满霜想了想:“据我所知,它吃东西和排泄都是共用一个孔……也可能那不叫排泄,叫做呕吐?” “对了。”言落月想起之前那个男声,“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巫满霜和凌霜魂均摇头以对。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此时,巫满霜已经重新绑上蒙眼的白纱,手上的伤口也合拢结痂。 而这座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月老庙,似乎直到此刻,才接收到关于血腥味的信号。 然后,它就忽然发了癫狂。 “滚……先不许吃……” 月老庙发怒般 颤动起来,门扉和窗扇反复打开又合上,好似一个人在重重地喘着粗气。 “我的仪式……仪式……还没完成……不许你碰……” 咦,月老庙和那只左旋螺魔起内讧了? 木地板上,阵法的银光闪过。 月老庙顿时更加暴怒:“没让你碰它……不听话……不听话!” 言落月和凌霜魂交换了一记眼神。 刹那之间,先前所有的谜团,都在对手三言两语的争执中迎刃而解—— 言落月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月老庙执念所影响的,并不是此地残留的阵法,而是那只左旋螺魔。 它也无法直接操纵阵法。 完全是通过控制左旋螺魔,间接使用左旋螺魔的丝线,才能把阵法开启或关闭。 这对妖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左旋螺魔不懂人类的阵法,只能听从月老庙的号令。 月老庙拐不到主持仪式的人类,便用左旋螺魔操控的纸人作为诱饵。 被引来此处的人类或妖族,一旦做错了冥离婚仪式的步骤,就被左旋螺魔当做食物吃掉。 这套合作关系严丝合缝,宛如两个结合紧密的齿轮,丝丝相扣。 唯有被诱入荒村的修士与凡人,成为齿轮下无声湮灭的血肉饵料。 眼看月老庙把脾气闹得声势磅礴,言落月心中不由一动。 这对狼狈为奸的拍档,看起来并不是完全合拍。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设法加深它们之间的矛盾,让这对妖魔彻底撕破脸皮? 言落月扯了一下巫满霜的袖子,对方立刻会意,将掌心摊平在言落月眼前。 看着小言在小巫手掌上奋笔疾书,凌霜魂好心提醒:“用袖子盖着点。” 月老庙懂得操纵阵法,应该有点文化,或许能看得懂两人在写什么。 没等凌霜魂转完这个念头,言落月就扭头粲然一笑。 “没事的。”她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写的是拼音。” 看吧,她选择从九九乘法表开始,给小蛇科普九年义务制教育,果然是对的。 ——这一刻,知识的光辉同时在两人脸上闪耀。 反观向来博学的鹤族史官,他此时目露茫然,宛如一个没有拿到小学毕业证的失学儿童。 “……”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三合一 在巫满霜的手掌上, 言落月一笔一划地写下拼音句子。 她把巫满霜的掌心当做某种手写 拼音结合的输入键盘,每拼完一个字后,就用小蛇的拇指模拟空格键, 在上面轻轻地点上一下。 就这样乐此不疲,你来我往地交流了好几个回合。 一开始, 言落月问巫满霜:[你觉得,这个庙有眼睛吗?] 巫满霜略作思忖,也学着言落月的模样摊开她的掌心, 一笔一划地书写道:[应该没有。] 其实他只摇个头,对方也能看懂。 但看见言落月用“秘语”写得这么开心,巫满霜便不禁也想试试。 言落月微微颔首,心想, 这倒是跟她的猜测不谋而合。 她认为,在月老庙外的时候, 这抹执念应该是有自己的办法, 可以探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的。 不然的话,它没法那么精准地操纵阵法,堵死他们的来路。也不可能恰到好处地派出纸人大军,把他们团团围住。 但在月老庙内部, 情况就不一定了。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 刚刚和左旋螺魔交手,分明是巫满霜主动找茬。 是他自己一把揪住左旋螺魔的银丝,也是他执着地拽着丝线不肯撒手。 左旋螺魔甚至被巫满霜吓得原路返回,连那只纸人都扔在棺材里忘了回收。 这完全是一场教科书般的袭击式碰瓷。 但月老庙的执念一现身, 责怪的对象却不是巫满霜, 而是左旋螺魔。 言落月因此产生了一个猜测。 ——月老庙可能只是感知到了血腥气, 而无法准确探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如同普通人可以随意检查自己体表的外伤, 但要想探查脏腑内部的病灶,却必须要借助仪器一样。 对于这抹执念来说,月老庙的内部,或许就是它的脏腑。 它能模糊地探知到大体结果、听到三人之间的交谈对话、却无法观察到事情的具体发生过程。 对于言落月三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这两人一来一回交流的热火朝天。 凌霜魂作为没有学习过拼音的失学儿童,伸长脖子也猜不到他们在写什么。 他虽然脸色仍然矜持,但心里急得直扇翅膀。 与此同时,他还得想方设法地给两人打掩护,糊弄无处不在的月老庙。 白鹤清了清嗓子,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我们可以看到,旧郎和旧娘正在用眼神愤怒地痛骂彼此!他们咬牙切齿,他们怒目相向,他们互视彼此如同寇仇——” 也不知道眼睛上缠着白纱的巫满霜,到底是怎么跟言落月用眼神对骂的。 过了一会儿,月老庙疑惑地幽幽问道:“为何……没听到……骂声……” 凌霜魂呵呵一笑。 “为什么一对正在离婚的旧郎旧娘却没有骂声呢,这个问题让司仪来解释一下吧。 “原来因为过度的气愤,旧郎和旧娘的嗓子已经嘶哑失声。 “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锲而不舍地怒瞪对方,用手指头互相打架,再过一会儿可能就会发展到抡巴掌了。 “——以上就是司仪对于旧郎旧娘没有骂声的解释,希望能够解答你心中的困惑。” 月老庙:“……哦。” 偶然听了一嗓子的言落月:“……” 她错了,她真不应该在闲来无事时跟凌霜魂开“小编体”的玩笑。 还有,凌霜魂偏挑这个时候展示文体,难道是想借此声明,他并未被三人小团伙排除在外吗? 言落月忙里偷闲地看了凌霜魂一眼,发现鹤妖正一脸庄严地看着她和巫满霜的互动,手里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笔杆和小本本。 从他现场写生的模样来看,也许再过几年,巫满霜和言落月就将作为《两个怨种观察日志》的主人公被出版成册了。 言落月:“……” 时间宝贵,言落月匆匆在巫满霜手上写了几行字,抬头问道:“怎样?” 巫满霜点点头,拉过言落月的手,写道:[hao]。 写完以后,他学着言落月的样子,像块橡皮擦一样在她掌心里抹了抹,把本就不存在的笔迹擦出一团乱麻。 眼看两人商量完毕,凌霜魂立刻宣布,第二场冥离婚仪式正式开始。 听到了他的话,墙角便有两只红男绿女的纸人越众而出。 两只纸人一个长着坨红的脸蛋,一个则被巫满霜撕去了面孔。 双方看起来各有各的可怕,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在银丝的操纵下,两只纸人一步一蹭地向棺材走来。 这只左旋螺魔未必学过“瓜田李下”这个成语。 但刚刚承受了月老庙的一通脾气,它已经无师自通了什么叫做“无妄之灾”,什么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 故而,这次操纵银丝时,左旋螺魔全程都非常小心,甚至没让丝线出现在三人的视野里。 它把纸人往棺材边缘一架,随后就主动撤离了丝线。任由纸人失去重心,轻飘飘地顺着滑盖口往棺材里栽。 ——反正人它已经送到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跟它没关系。 这番标准的甩锅操作,看得言落月叹为观止。 果然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 一只土生土长的纯血左旋螺魔,居然在人间修仙界里学会了推脱责任的□□! 看过了它这样擅长见人下菜碟的样子,有谁能够想到,这只左旋螺魔甚至连眼睛都没长呢? 然而,这只左旋螺魔万万也想不到,他碰上的是两个闻所未闻的猎物。 要知道言落月和巫满霜,他俩可是—— “人间碰瓷客-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在学着碰瓷-靠鳞片碰瓷相遇至今-靠半管生命值碰瓷牢记在心-碰瓷史和年龄一样长”的终身碰瓷高级技巧荣誉会长! 言落月:嘻嘻,我们准备联手搞你啦。 就在左旋螺魔操纵着纸人挪向棺材之际,巫满霜再次摘下手套,将掌心尚未合拢的伤口猛地一撕。 原本已经结了一层薄痂的皮肉,被巫满霜重新扯裂。 他脸上并未露出痛色,撕开自己的伤口时,平淡得就像撕去一份写错的作业。 鲜血像断线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眨眼间便已经渗入月老庙的地板缝隙。 至此,巫满霜犹嫌不足,他挤压伤口,好让掌心涌出更多鲜血,把斑斑点点的血花围着棺材尾部洒了半圈。 言落月重重一扯巫满霜的后襟。 她作势尖叫起来:“啊,魔物,你好狠——旧郎——你伤得好重!” ——就是说,小青蛇干嘛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言落月发现了,巫满霜平时什么都好,就是每次一进入战斗状态,立刻升起几分不死不休的狂性。 感受到背心传来的拉力,巫满霜把掩盖气息的斗篷往身上一披。 他借着言落月的力道顺势后仰,贴着她的手臂化成一条细细的青蛇,只一低头,就流水似地钻入言落月的袖口。 言落月曾用剩下的异母魔皮给自己炼了一条护臂,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都说一回生两回熟。 虽然上次缠在言落月手腕上时,巫满霜的身长只够做个镯子。 但这一次,再柔软小心地绕上她的胳膊,巫满霜已经变成一条很拿得出手的玉臂钏了。 获得限量版玉臂钏的言落月,战斗力瞬间ax。 她甚至取代了凌霜魂的司仪地位,唱念做打,击地大哭。 双人的碰瓷,双倍的快乐。 言落月双手紧紧捂脸,宛如一只不愿面对现实的悲伤水獭。 “我的旧郎啊!这天杀的魔物怎么就把他给吃了!” “呜呜呜,吃得这么干净,让我找谁去离婚啊!” “工作人员出来下,告诉我这冥离婚手续还能不能办成了。眼看我家那个死鬼都死了第二次了!” 凌霜魂:“……” 左螺旋魔:“……” 不理解这俩人唱得是哪一出,左旋螺魔的银丝收回时,略略迟疑了一下。 然后下一瞬间,它便发现,原本平静的月老庙,忽然间像是被触到逆鳞的恶蛟,整座建筑都地动山摇地晃动起来! 事实证明,言落月这番临时起意的演技,还是有些流露表面,看起来略微有些做作。 所以能被她欺骗到的,除了某条很笨很笨的小蛇,大概就只有真的不聪明的月老庙了。 月老庙无法探知到自己的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它可以察觉最终的结果。 在这抹执念看来,事情是这样的: 【左旋螺魔的银丝进入了庙宇范围。 血腥气在庙宇内弥散开来。 一个它需要的旧郎忽然消失。 左旋螺魔的银丝在地板浅层探头探脑,似乎知道这事办砸了,没法收尾。】 ——请问,刚刚在这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凭借自己感知到的过程,月老庙迅速做出了最容易的,也是最错误的推断。 这还用想吗,肯定是左旋螺魔又嘴馋忍不住了! 就像是一个人发现自己血便以后,迅速上千度看病,并断定自己得了肠癌,即将不久于世一样——而真实情况其实是,他昨晚吃了一整个红心火龙果。 月老庙的执念短暂地沉寂了一会儿,很快就以反弹般的架势发起飙来。 它的每一块地板都像蹦极般上下起伏,原本幽咽的嗓音也变成了奔雷似的咆哮。 执念怒吼道:“我说过……先……不许!!!“ “他们……知道仪式……不许!!!” 那声音震得言落月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有个破壁机在她大脑里疯狂搅动。 她作为被波及的一条池鱼,感觉尚且如此酸爽,被月老庙执念直接针对的左旋螺魔,体验到的滋味儿自然更不必说。 没过两三秒,言落月就看见庙门外不远的地上,一个土包正缓缓隆起。 这土包的形状,居然和他们之前在村村外见过的野坟同出一辙。 或许……或许在他们当时见到的几座坟茔里,左旋螺魔正伪装成其中一座的样子,隔着一段距离,对他们步下天罗地网。 作为飞禽,凌霜魂将双臂化作翅膀,悬在半空,勉强在极速抖动中的月老庙里保持了平衡。 他对言落月喊道:“说点什么!” 言落月像是一棵海草海草海草,在月老庙里随风飘摇。 听到凌霜魂的建议,她下意识接口道: “朋友们,今天我们发现了一颗左螺旋魔,它正在卧沙,刚刚月老庙往它的呼吸口上洒了点盐……” 凌霜魂:“……” 凌霜魂:“……没让你说这个。” 凌霜魂:“……算了,我自己来。” 他早就看破了,只要涉及到笔杆子和嘴皮子相关的事情,这俩伙伴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鹤唳声尖锐地刺破浓厚的夜色,白鹤举起羽翼,在这一触即发的战斗气氛中大作悲歌。 凌霜魂痛心疾首地唱道: “有魔族破封印而出兮,有左旋螺魔为祸。 先使旧郎血流不止兮,又把旧郎一咕嘟吞光。 旧娘伤心泪流兮,想离婚凑不到旧郎。 月老庙的牌子不保兮,旧人们地下亦不得安。 再不得举办冥离婚仪式兮,所有司仪都被吃掉……” 言落月震惊地看向凌霜魂。 她发现了,小凌这人,简直是个敏感词成精。 短短五句歌词的内容里,月老庙的所有心理热点都被他给踩了个遍。 挑起对手内讧这事,属实是给小凌玩明白了。 说不好究竟被凌霜魂的哪句歌词刺激到,月老庙一下子发了癫狂。 而身为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魔物,左旋螺魔显然并不懂得“攘外必先安内”这样高级的道理。 它一来顾不上摁死言落月和凌霜魂,二来月老庙也不许它这么干。 三来,魔物的人生守则里,就从来没有挨打不还手,温良恭俭让这回事。 所以在被月老庙狠狠怼了几下后,左旋螺魔忍无可忍。 它一把掀开身上伪装的灰土,露出自己足有两人高的本体。 左旋螺魔从螺壳上弹射出几十道银丝,狠狠地开始拆起月老庙的房子! 言落月的文采,尚不够她唱出脍炙人口的鹤歌,但搅混水却是没问题的。 吸取言必信的成功经验,言落月当即大叫道:“房子塌啦,房子塌啦!” 一时间,场面堪称鸡飞狗跳,凌乱不已。 一会儿,是银丝随意拨动阵法的枢纽,让月老庙来了个急刹车式匍匐大倾斜,差点把言落月三人从庙门口那张大“嘴”里倒出去。 一会儿,又是左旋螺魔的思维受到月老庙控制,银线在半空中诡异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反刺向左旋螺魔自己的硬壳。 这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打法,不但伤敌两千,还要敌方倒贴钱。 左旋螺魔碰折了一根银丝,坚实的壳甲上也留下了一道鲜明的划痕。 在这期间,言落月和凌霜魂就像是海啸中的两粒小小孤舟。 他们在月老庙的内壁抓住凸起来固定身体,时不时地互相拉拽一把。 就这样坚持了不知多久,两人终于等到了结果: 这是预计中最妙的一种情况,月老庙和左旋螺魔打得两败俱伤。 月老庙再开口时,说话都带着些气喘。 “你们……呼呼……快开始……呼呼……” 它对左旋螺魔妥协道:“等仪式结束了……呼哧呼哧……再给你吃……” 至于左旋螺魔,它被打折了十几条银丝,壳甲上也增添了不少记擦痕。 凌霜魂刚刚站直身体,第一件事就是从头到脚整理自己的装扮。 此刻,白鹤少年玉冠歪斜、衣袍凌乱发皱,连粉漆靴帮上都沾染了不少尘土,实在于他一贯保持的形象南辕北辙。 凌霜魂口吻中带着几分火气,不悦道:“旧郎都被吃了,我从哪里变出一个旧郎来?” 月老庙幽幽地表示:“我看你……挺能说的……不如……兼任……一下……” “岂有此理,哪有死人自己主持自己离婚仪式的?” 凌霜魂勃然大怒道:“你怎么不干脆让那魔物把旧娘也给吃掉,然后让我一人分饰三角得了?” “啊……呃……这个……” 在凌霜魂跟月老庙讨价还价,利用月老庙最关注的冥离婚话题,吸引走它全部注意力的时候,言落月一只脚已经跨出月老庙的门槛。 她目标明确,御起龟甲功,直奔刚刚大战一场的左旋螺魔。 感知到言落月的靠近,左旋螺魔迅速放出十余根银丝,意欲把言落月扎个透穿。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它就算跟月老庙刚刚打过一场,战斗力也该比这等小妖强。 言落月一路横冲直撞,以和自己娇小外表完全不符的强硬姿态,生生撞偏了十来条坚韧的银丝。 -1000、-1000、-1000的生命减值,时不时在言落月头顶浮现。 然而,言落月只用余光看了一眼,就冷哼一声收回视线。 连续挨上左旋螺魔三四下,对于一般筑基修士来说,已经够被夺走半条小命。 但对于运起龟甲功、防御力全开、不久前才过完生日升级血条的言落月来说,这点伤害值还不够她为之动容。 ——像这样的攻击,她能至少抗住一百次! 言落月今天就给这左旋螺魔上一课。 让它好知道,什么叫做十万点,什么叫做次方,又有什么叫做数学科普义不容辞! 发觉言落月已经冲刺进入自己的安全范围,左旋螺魔终于感受到危机,一股脑将自己上百根银丝全部放出。 与此同时,言落月做出了一个动作。 就和凌霜魂时不时会将手臂翼膀化一样,熟练掌握变化的妖族,随时随地都能部分变形。 而现在,言落月以人形形态,在身上变出了龟族的壳甲。 变出壳甲以后还不算,言落月当机立断,灵敏快捷地把四肢和脑袋往壳里一缩! ——既然有壳,干嘛不用? 想当年,言落月化成小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了缩脖! 坚硬的壳甲一路乒乒乓乓地撞飞了二十来条银丝线。 作为反击,这些坚韧锐利的丝线,同样在言落月的背壳上抽打出了深深的刻痕。 但是,言落月是一只防御力超强却过分谨慎的小乌龟。 这些银线连她背上的角质层都没击穿,所以一点都不会痛诶。 接着这股冲力,言落月终于成功逼近左旋螺魔身周三尺。 在心中估量了一下攻击距离,下一秒钟,神龟小旋风再次出动。 在海葵触./手般疯狂挥舞的银线鞭笞下,顶着左旋螺魔的重重压力,浅绿色的龟甲高速旋转着,一跃冲天而起! 言落月飞到了和左旋螺魔壳口平行的高度。 此时,她和左旋螺魔软体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探到指甲盖大的软孔。 然后,言落月朝软孔伸出了手臂。 不要误会,言落月作为龟族,单体攻击力并不高,而左旋螺魔的丝线已经在向后撤防。 这种状态保持不了太久,言落月只有一次攻击机会。 她选择把这次机会让给巫满霜。 缠在手臂上的碧玉臂钏,忽然水波般游动起来。 半空中,画蛇添足似地伸出一只手。 因为常年不见天日,那只手掌肤色白皙,指节分明,手背上还能看见清晰的淡青色血管。 殷红的鲜血沿着苍白的掌纹流淌而下。 血滴带着一股安静而又平淡的杀意,波澜不惊地滴进孔隙,再深深坠入贝肉般的腔肠中。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声轻嘲的哂笑。 “——你好,辣子田螺。” 话音刚落,神龟小旋风的劲力盛极而衰,言落月从最高点一路下旋。 她一边高速自转,一边在内心中无声震惊。 话说,巫满霜到底是怎么在一句话里,把他见人就打招呼的客气,以及一击必杀的狂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 而且,他甚至没有忘记言落月给他布置的任务。 巫满霜把《报菜名》的菜单背得滚瓜烂熟,成功地在此刻学以致用! 言落月:“……” 这一刻,言落月深刻地意识到,等小青蛇学成出师,多半会变得很了不得。 下一秒钟,言落月平安落地,第一时间化作人形,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站起就往向反方向跑。 她可还记得吴春辉被小蛇注毒以后的下场,那可真是……整个人都膨胀成爆炸的巨人观了。 眨眼之间,巫满霜同样化作人形,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拉着言落月一路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试图将斗篷披在言落月身上。 如是尝试了两三回。两人背后骤然炸开一声闷响。 言落月回头一看,立刻目露惊喜之色。 “左旋螺魔的丝线,是真的结实!” 在高度密封、仅仅开了指甲大一个小口的螺壳里头,左旋螺魔的肉./身因为剧毒的缘故快速分解,产生了大量的腐败的气体,最终膨胀爆炸。 猛冲而出的气流,当场把整个螺壳喷顶而起。 左旋螺魔的尸壳一飞冲天。 那个视觉效果……e,大概就类似于二踢脚的燃放效果吧! 但即使承受了毒液的腐蚀、来自内部的一场爆破、还被物理二踢脚了一顿,升高又摔下,这只由无数丝线拧成的螺壳,居然仍没有太多磨损! 言落月大喜过望:“太好了,我正缺炼器材料呢!” 特别是,能够耐得住巫满霜毒性的炼器材料。 要知道,小青蛇是会长高的。 他当初从异母魔身上带出的那些皮料,尽管省了又省,没有一丝浪费,但随着他身形渐渐挺拔起来,已经不太够用了。 言落月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现在这只左旋螺魔,岂不是想打瞌睡就递过来的枕头。 螺壳很大,足够言落月给巫满霜从头到脚炼一身隔离服,给她自己做一身防护服,然后还能剩下不少材料用来做别的。 光凭这一点,此次勇闯鬼村,便可称得上不虚此行。 左旋螺魔一死,月老庙就宛如被拔光了牙齿的老虎。 没有了为它服务的伥鬼,光凭一道执念,很难再启动阵法,操控整个村子。 言落月三人放松下来,把刚刚大战的痕迹收拾了一番。 被巫满霜滴过血的地方要用火清除掉,左旋螺魔喷散的血肉也要原地焚烧处理。 还有身上两件带血的喜袍,赶紧脱了,也跟着一块儿烧。 他们前半夜忙着举行冥离婚,后半夜忙着打扫战场,日程表安排得如此紧凑,一宿的时间很快过去。 天边露出鱼肚白颜色,启明星已在东方闪烁。 “说起来,这座月老庙,我们要怎么处理?” 凌霜魂直起身来,摘下脸上的口罩,回头看了曦光中陈旧残破的月老庙,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普通执念,与人无害,留着无妨。但它已经学会了和魔物合作,不择手段地诱骗旅人来杀,那就不能留了。” 言落月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课堂内容:“一般来说,清除执念的方法,都是拆除本体吧。” “是啊。”凌霜魂就连起身擦个汗,都不忘记把微乱的发丝规规矩矩地抿回鬓角,“我们一会儿得把月老庙拆了。” 说到这里,他表情又变得有些古怪。 “小言,你跟言大师究竟是什么关系?众所周知,他上次预告房子要塌,甄道友的房子果然就塌了。而你刚刚对月老庙煽风点火,告诉它房子塌了,现在……” 现在,房子真的即将塌了。 言落月:“……” 言落月咬牙坚持,一字一顿道:“这真的只是巧合……” 凌霜魂闭眼,很惋惜地摇头叹息:“我不信啊。” 言落月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巫满霜:“满霜,你说呢?” “……” 巫满霜低下头。 即使白纱蒙眼,两人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惭愧。 用戴着手套的手拉了拉言落月的袖子,试图给她一点安慰,巫满霜发自肺腑地说道:“我也……我也不能信啊。” 实在是他亲眼所见,一路上言落月说鬼就有鬼,说村就来村,说纸人有纸人,说灯笼有灯笼,说孤坟还有孤坟。 百分之百的中奖率,巫满霜实在不能忍痛背叛良心。 言落月:“……” 凌霜魂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他居然非常缺德地用了鹤歌的腔调,一笑就笑了个抬高八度的美声花腔。 言落月:“……” 可恶,这是个什么怨种朋友! 拆庙之前,三人在庙里翻翻找找,最后在神龛底下发现了旧书信露出的一角。 书信刚一抽./出,一股尘土就扑面而来。 挥袖让尘土散开,三人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泛黄发脆的纸页摊平。原来,那是一封给过路人的书信。 书信里简单交代了本村过往: 据说村里从前曾经出现过修仙大拿。但先如今,全村的人都已经没有了修仙天赋。 这些日子里,村子频频闹鬼。他们曾请来一位周边门派的道长帮忙查看,最后结果却不如人意。 在连续半个村子的人一睁眼发现自己刨了祖宗坟、自己站进荒废的月老庙、自己大半夜正对着棺材磕头后,他们决定举村迁走。 前车之鉴在此,望误入他们村落的过路人慎重。 信件读到结尾,言落月颇有一种沧海桑田般的感悟。 “看来这习俗没能一直流传下去。到了后来,就连他们自己人也不知道,祖上还有过这样的风俗了。” 或许,这些村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妖族后代。 他们更不知道,三千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几乎颠覆三界的伏魔之战,人族妖族在压力下握手言和——而那便是他们血脉的来历、风俗的孵化、“闹鬼”的缘由、一切的起源。 凌霜魂小心将信件收好,然后又在自己的随身书简上记录了些什么。 他温声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记录历史。” 正史写英雄,野史写人间。 以歌谣志情,以文章载物,以人物传记铭精神,用神话传说承民俗。 记录那些故事,便是在传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或许一个习俗会消失,一个城池会泯灭。 但在几千上百年后,有人提起这段旧故事,仍然能得到其他读者的应和——啊,对的,这段历史我曾读到过! 把故事留在人间,逝去的则永不泯灭。 今天的白鹤妖,依然是个野史记录者。 …… 随着月老庙轰然倒塌,它的执念在半空中长叹出最后一声呜咽,然后声音便微不可闻。 三人面朝着月老庙的废墟站了一会儿,品味这个晚上跌宕起伏的经历,心中都觉得十分神奇。 凌霜魂负手而立,在晨风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话说……你们觉不觉得少点什么?” 言落月下意识道:“什么?” 凌霜魂:“我得到了第一手野史资料,你得到了炼器材料,小巫得到了未来会有的软甲。我们满载而归,最后还眼看着你把房子说塌了……然后呢?还有呢?” “……不要乱说,房子不是被我说塌的。” 言落月重重强调了一遍,随即也露出疑惑的眼神:“但确实,好像忘记了什么……” “阵法。”巫满霜低声提醒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关闭那个禁飞阵法。” 至于后来什么闹鬼,什么孤村,什么冥婚……他们都只是被动自卫而已啊。 只能说,言落月的预言太过精准,在她的影响下,三人思路急转直下地跑偏,几乎都忘了一开始是来干什么。 “……呵。” 听完他们三人的交谈,一声轻笑忽然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其他两人左顾右盼,寻找起声音的来源。 至于言落月,她猛地站直了身体。 ——就是这个声音! ——之前巫满霜一把攥住左旋螺魔的丝线时,曾在她脑子里响起的疑问男声,就是这个声音! 迎着三人警惕的眼神,一道轮廓宛如被水抹过的毛玻璃那样,从头到脚,在晨曦的微光中徐徐现身。 在看清这人容貌的瞬间,言落月心中只有一个“靠”字,在脑海里不断地加粗放大。 ——靠! ——原来是你!! ——是一开始的白发人!!! 最开始,言落月曾经说过一句:“当下环境适合讲个鬼故事”。 然后下一秒钟,这位发丝如雪的白衣人便露出个缥缈的背影,在三人眼前悠悠一晃,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迹。 而这,才是这场冥村大探险的根本起源。 白衣人容貌俊美邪肆。他发丝如雪垂至腰间,狭长双眼里,两颗赤瞳宛如稀世宝石。 男人的身板很是笔挺,气质却并不庄严,笑容闲散,看起来便不大像是个正经人。 实际上,这个长相,这个气质…… 如果不是本地魔物大多生得歪瓜裂枣,言落月甚至会以为,白发人是个活生生从书里走出来的魔尊。 直到此人主动现身,三人才发觉他的存在。 即使跟他面对面相见,言落月三人也能感觉到那股深不可测的气息。 仅仅是对视了一眼,三人额头上便难以自抑地流下冷汗。 ……这是言落月来到这个世上以后,见到的修为最强的人。 朝着三人笑了一下,白衣人勾勾手指,对某个角落做了个“召来”的手势。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浮现出一面巴掌大的阵旗。 那旗子再柔顺不过地落入男人掌心,被他随意卷了卷揣在怀里。 “这位小友。”白衣人目光一转,血红双眸似笑非笑地凝视在言落月身上。 “你那飞行法器很别致,你说的话很有趣,你的朋友们也很别具一格……那么,来日有缘再见了。” 挥手做了个致别的手势,白衣人的身影如同一道烟雾,像是来时那样在空气中寸寸消失。 身上压力一松,熟悉的空气重新将三人包裹,言落月这才发现,刚刚他们居然下意识屏住呼吸,连喘气频率都克制在最微弱的状态。 “……他是谁?” 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言落月看向凌霜魂。 “不知道。”凌霜魂冷汗涔涔,不得不用帕子一一拭去。 “我绝对读到过这个人的相关记录……但他刚刚看我一眼,我的记忆就被封住了。这是神识控制中的高级法门,他的修为一定在元婴以上。” “……元婴以上?我可不信他只有元婴。”言落月喃喃道。 江汀白的修为便是元婴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言落月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巨大的压力。 想起这白发人刚刚做了什么,两个阵法菜鸡急忙低头,检查地上的阵法痕迹。 之前还能看出一点端倪的阵法,这下子变得杳然无痕。 言落月甚至怀疑,白衣人是不是直接找到阵眼,然后把整个阵法都给废了。 “说起来……”言落月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之感。 “他估计是眼看着我们忙了一晚上,所以点名到我、提起你们……但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还要分给我的飞碟一个镜头?” 三人彼此对视,心中都浮现出一丝不妙之意。 “走,回去看看!” 一路狂奔回去,飞碟倒是还好好地在原处停着。 就是言落月设置出的舷窗上,被人非常醒目地贴了一张纸。 不敢大意,言落月用灵气试探了一下,见纸张没有爆炸,没有攻击,这才带上特制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它摘下。 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墨字:“查没柬”。 ……查没,就是没收的意思。 换而言之,言落月收到了一张罚款单。 言落月:“……” 言落月一时拿不准这是对方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要这么干,眼神不由飘向凌霜魂: “话说……修仙界也有罚款单???”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三合一 听到言落月的问题, 凌霜魂明显愣了一下。 显然,修仙界没有违章停车贴罚条、故障停车在车身后150米处摆放警告标志这样的明文规定。 ……也是,现代故障停车要摆标志, 是因为大家都在地上开,怕撞上。 但修仙界的“车行道”都在天上。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飞机因故障急停时, 在身后150米处摆个红色警告标志的? 只要眼睛没出问题,别说150米,就是300米开外, 也足够看到那么大个的飞机身影了! 把飞机换成飞碟,虽然形状变化,但道理还是一样啊。 “也就是说,他不是本地交./警, 这张罚单师出无名了。” 言落月喃喃自语:“既然如此,他干嘛要查没我的小ufo?” 凌霜魂大概也想不通。 他拼命地翻找记忆, 终于在脑海中储藏的万卷书中, 寻到了一个贴边靠谱的解释。 “不,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张查没柬,可能还真有旧例可循。” 修仙界没有“私家飞剑数量饱和”这种问题,也不会设立专门的停车场。 山清水秀大好山河, 普通修士爱在哪里停泊法器都行, 只要别学赤羽城主那样,把落脚点选在人家屋顶上。 但任何事都有例外。 这个例外叫做伏魔之战。 凌霜魂肃然道:“我记得在那期间,凡是停泊在战备阵法周边三十里内的飞行法器,巡逻修士都有权将其当场损毁。” 这个道理非常简单:修士们布下重重阵法, 连天上的飞鸟从此地经过都会被击落, 就是为了隐藏并保护战备区的存在。 护法大阵一开, 这片土地从外表看来与荒原无异。 但要是停泊了一只非常显眼的飞行法器, 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要魔族中还有聪明人,就一定会把荒郊野外停泊的大型飞舟,和最近屡出奇兵的战局联系到一起。 再然后嘛…… ——好小子,就是你把魔族给引到这儿来的? 所以说,当时的修仙界有个默认的潜规则: 只要战备法阵一开,凡是停在附近的飞行法器,巡逻修士看见一个灭一个。 回想起这件事后,凌霜魂被白发人封印的记忆,也因此松动了一个碎碴。 “我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历过伏魔之战。” 从伏魔之战至今,已经过了三千多年。 寿元如此长久,白发人的修为至少也是化神。 至于再往上的大乘老祖,天下少有,凌霜魂不敢贸然猜测。 经过这番解释,言落月彻底听懂了。 “也就是说,他拿前朝三千年以前的剑,来斩我今年刚出厂的小飞碟?” 而且如果没弄错的话,这位白发人,本就是过来处理异常开启的战备法阵的。 你要处理的法阵把我原地逼停,你还给我的小飞碟贴罚单,简直岂有此理。 “可恶,在封路逼停的情况下,原地泊车不能算违法啊。” 言落月碎碎念着,顺便抖动了一下那张查没柬。 下一秒钟,她睁圆了眼睛,轻轻发出一声“诶?”的疑问音。 “怎么了?”巫满霜第一时间追问道。 “这张罚款单……” 言落月把那张纸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眼中忽然闪动起奕奕光彩。 “哈,我知道了!它不只是一张罚单。” 这看起来只是一张普通白纸,但只要经验足够,就会发现其中大有玄机。 就像一块千层蛋糕一样,“罚款单”是它的外表,在这张白纸上用到的淬炼手段,才是蛋糕的夹心。 只有极少数炼器师,才能察觉到纸张上蕴藏的锻炼痕迹。 白发人不是贴了一张罚单给她,他是给言落月留下了一道非常巧妙的炼器谜题。 “真精妙,居然兼具封印和炼制的特性……他把阵法和炼器结合到了一起。” 这个手法,让言落月联想起自己手中的残片地图。同样是在炼制以后,用阵法掩盖了上面的真实内容。 地图比较珍贵,言落月虽然想要研究,却不敢贸然下手。但对于眼前的白纸,她就没这个顾忌。 反正,大不了损失一张罚单而已。 起航前,言落月认真检查了一遍飞碟的船体。 最终她确认,小ufo除了被贴了一张罚单之外,并未被添上别的零件,也不会飞到一半忽然坠机爆炸。 见此,三人重新乘上飞碟。 充满了乾坤朋克之感的飞行法器一飞冲天,按照此前规划好的路线,继续踏上前往千炼大会的行程。 生活节奏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凌霜魂挑选了一本野史集子,开始给巫满霜补习文字知识。 言落月则一心一意地,破解起那张罚款单来。 她发现了,这张白纸一体两面。不止能用炼器师的“溶拆”手法反推谜题,对阵法熟悉的修士,多半也可以利用破阵的方式反推。 这个答案,间接激起了言落月对于阵法的好奇心。 对于江先生提议她学习阵法的事,言落月刚开始无可无不可。 但现在,亲眼看见了阵法炼器融于一体的妙用,她的学习念头就变得很积极了。 大概折腾了两个时辰过后,言落月惊喜地欢呼了一声:“有了!” 只见她掌心里,粉色火焰宛如燃烧的棉线。 火光蜿蜒似地捻成细细一条,在纸面上笔走龙蛇似地一闪。 白纸本来是极其易燃的东西,但此刻被火焰烧灼,不但没有燃烧起来,甚至连道黑色的焦边都能未出现。 反而有淡淡的青色纹样,顺着言落月翻飞的手势浮现出来。隐藏在白纸外表下的本体,终于出现。 仍旧是一张纸制品,却不再是随手抄写的罚单。 这是一份制作精美、用料考究、洒金镀火焰图案的邀请函,至于里面的内容是…… 言落月一字一顿地读出上面的文字:“千炼大会。” 巫满霜第一个反应过来,有点渴望地看向这张漂亮帖子: “有了千炼大会的邀请函,你是不是就可以带人进去了?” 假如没有能让三人一起入城的方法,巫满霜不会令言落月为难。 可一旦发现仍然能加入她的旅途,他立刻开心得像是只找到了一整盒坚果的仓鼠,连眼睛都比平时睁得更圆。 凌霜魂则一瞬间里想了更多:“小言,你是用炼器师的手法破解这份帖子的?莫非,这是千炼大会设在路中的考验?” 言落月微微摇头。 她回忆起白发男人赤瞳微敛,上挑的眼角分明露出一抹调侃笑意的模样,觉得对方实在不像是官方遣派的考察老师。 非要说的话,他反而像个凭心情乱发帖子,破坏大会秩序的不安定分子。 捻了捻手下的纸张,确定了请柬材质,言落月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迎着一天里最灿烂的阳光,言落月拿起这份帖子,迎光一晃。 果然有赤色的朱砂印记,透过纸张打在桌面上。 这大概是白发男子日常用的小印。在印鉴上,他自号为“素缕堂主人”。 啪地一声,凌霜魂猛然拍了下桌子。 “我知道了!”凌霜魂脱口而出道,“白发、红眸、素缕堂……他是无情道姬轻鸿啊!” “然后呢?”言落月急忙催促道。 “然后……” 凌霜魂瞪着眼睛想了想,露出哭笑不得的呆滞神情:“然后我忘了……” 这道记忆封印既严实又不严实。 它能让凌霜魂时不时地想起某个关键信息。 却在大家以为谜底揭晓的时候,变魔术般亮出另一只大锁头。 这种行为,简直像是在跟他们逗闷子猜。 不过,姬轻鸿不但有闲心观赏他们整晚表演的冥离婚节目,中途还能折返回飞碟处,给言落月贴张罚单。 从以上表现来看,他流露出自己的这番恶趣味,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言落月唯一的疑惑就是…… “这位姬仙尊,他真是修无情道的吗?” 言落月反复确认道:“我感觉他修的是调情道吧?!” 一上一下,像坐过山车似的,这分明是调戏他人感情之道啊! …… 飞碟经过下个城镇时,又中途停泊了一次。 言落月在这座小城里补充到了自己想要的材料,重炼了收起法器的功能,还加强了法宝的探测能力。 有了上次被阵法强行拦停的经验,言落月更加注重探测环境的功能。 如此前行七日,强化过的新功能就派上了用场。 “在咱们身后,有一架大型飞舟正往这边开。” 言落月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操作飞碟,给人家的巨轮让路。 飞行法器很常见,大型飞舟则不然。 这样的大型法器所耗甚巨,本身就是财力和实力的双重证明。 据说飞舟身后还会拉出七彩烟雾,形如霁虹,是非常漂亮而难得的场面。 巫满霜和凌霜魂心中好奇,第一时间挪到舷窗边观看。言落月想了想,也跟着趴了上去。 三颗小脑袋挤挤挨挨地凑在羊角窗前,脸蛋都在窗户上挤扁了。 凌霜魂埋怨言落月:“小言,你为什么要把窗户炼成一个外凸的圆形?” 正方形面积不是更大吗? “你不懂,就这样才有飞碟的原汁原味——小凌,别再踩我脚了!” “不可能,我连翅膀都放出来了,正悬着飞呢。”凌霜魂矢口否认,“一定是小巫……” “对不起!”巫满霜连忙收脚,第一时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哦,是满霜啊。”言落月用力地把凌霜魂的脑袋往下摁。 “那没事了,满霜肯定不是故意的。” 头冠都被摁歪了的凌霜魂:“?”你礼貌吗? 你争我吵、嘻嘻哈哈间,对方的飞舟与他们擦边驶过。 飞舟是四平八稳的楼船式样,船身巨大,至少能容纳好几百人。 它的飞行姿态优雅从容,虽然航行在天幕上,气质却宛如一尾浮上水面换气的鲸。 法器尾部喷出的也并非七彩烟带,而是雪色浪花似的云气潮。 巨大的飞舟宛如一柄横刀切开云层,又用堆簇的烟气在青空之上卷起千堆雪。 “真好看啊……”巫满霜感慨。 “不错,我改天也搞这么一艘。”言落月喃喃盘算道。 至于凌霜魂,他习惯性开始了科普小课堂: “船底一共漆了器、丹、阵、剑、符五种纹饰。如此富贵,如此偏好,这必然是来自鸿通宫的飞舟。” 现如今,修仙界共有四方势力。 其中东方有归元宗,西方有梵音寺,南方有鸿通宫。 至于北方雪域,因为寒冷少有人居,说好听点是群雄并起,说不好听是人烟稀少,菜鸡互啄。 “鸿通宫吗,难怪这么财大气粗。”言落月若有所思。 她挂着言必信马甲时听过许多八卦。 其中一条就是,鸿通宫在南方大搞垄断,凡是和鸿通宫挂钩的炼器师,无一不赚飞了。 正所谓“天下风光,六分归南。南方珍奇,九归鸿通”。 凌霜魂点点头:“嗯,据说鸿通宫的作风,是四方势力里最霸道的一位。” 话音未落,那座楼船忽然于半路间调转船头。 尽管身形庞大,但飞舟动作起来却极为灵巧。 大船滴溜溜地在原地转了个半圆,船头笔直地冲向空中的小飞碟。 言落月下意识觉得不好,操纵着飞碟高抬避开:“怎么回事……干!” 连半秒钟的反应时间都没有,大船不留余地似地朝言落月驶来。 先前还优雅如同白鲸的大船,一瞬间疯得跟条虎鲸似的,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蛮横气势,恶狠狠地把飞碟在空中一连撞翻了三四个跟头! 要不是言落月炼器的基本功扎实,她的小ufo当场被撞解体都有可能。 这绝对不是航行中的误碰,而是实打实的当面挑衅! 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凌霜魂之前评价了他们一句“作风霸道”吗? 但这话是他们在自己飞碟里说的。 一没辱骂,二没犯法,用的甚至还是“霸道”这种偏中性词,而非“蛮横”、“跋扈”这样的字眼。 如果真是为了这个撞他们一次,岂不像是有人在你家安装了窃听器,又为窃听到的内容点火烧了人家房子? 言落月一个念头未曾转完,对面就传来一声嗤笑。 “——霸道吗?真巧,给你们说对了。” 很快,对面飞舟的甲板上,就有一个年轻人冷笑着露面。 他皮肤微黑,生着一张尖脸,下巴扬得很高,不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颐气指使的味道。 “今天我撞了你,算是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好好长长记性。” “以后出门千万记住了,‘霸道’二字,我们鸿通宫自己能说,你们不能说。鸿通宫的飞舟确实是好,既然已经赏你们一道眼福,就该知足。‘也想有一艘……’什么的痴心妄想,说出来徒遭天下人耻笑。” 掷地有声地抛下这一席话,望着眼前被撞得变形冒烟的小飞碟,年轻人摇了摇头,轻蔑而讥讽地一笑。 片刻之后,船舱内又走出一名老者。 他眉头微皱,看起来对年轻人的举止不大赞同,低声劝解了年轻人几句。 “他们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咱们毕竟是在外面。少爷宅心仁厚,不要和这些小卒纠缠。” 老者知道年轻人的性格,也轻松还原出了这件事的始末: 少爷刚刚命令全速开船,多半是小孩脾性涌上来,想在几个乡巴佬面前炫耀一番。 他原本好整以暇,放出神识等着听旁人的夸赞。 结果飞碟里的那些修士不知好歹,反而大放厥词,冒犯了少爷,这才惹得年轻人大动肝火。 听到老者的劝解,年轻人哼了一声,勉强点头,转身回了船舱。 老者这才回身,脚踩飞剑驶到近前,轻飘飘地朝被撞的飞碟看了一眼。 “对面的道友?你们出来商量一下?” 刹那之间,一股无名火猛然从言落月心头冒了出来,沸腾着直顶天灵。 ——日你大爷的鸿通宫。 耳朵伸得这么长,胳膊管得这么宽,你上辈子是个东厂特./务吧。 凌霜魂脸上已经结起一层淡淡寒霜,嘴角不带一丝笑意。 他周身迸发出的不可侵犯之感,凛冽宛如高天之鹤。 “抱歉,小言。此事由我而起,飞碟我会赔的。” 至于巫满霜,小青蛇皱着眉头,表情甚至有点不解。 “他们为什么忽然撞我们?有什么事不能打信号、讲道理?” 言落月冷笑道:“因为人家不想跟我们讲道理。” “……这样啊。” 巫满霜闭上眼睛,凝神偏头,很仔细地想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时,他认真地说道:“那我明白了。” 下一秒钟,皮制手套按上锁骨,灵巧地解开了斗篷口的两颗纽扣。 接着,巫满霜先是一把甩开了斗篷,然后当机立断地开始解自己的外袍系带。 “……” 言落月和凌霜魂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眸底看见了不妙之意。 这举动令人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啼笑皆非。 但偏偏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毛骨悚然之感,瞬间穿透了两人的天灵盖。 一龟一鹤双双扑上前去,一左一右摁住巫满霜,阻止他接下来的行动。 “满霜,你要干嘛?” “小巫有事你说话,你别这样我害怕。” 巫满霜的声音非常平静。 像是一柄刚刚浴火而出神兵,刀刃上甚至可以映照出将死之人的影子。 他就用这样冷静的声调,镇定地跟两个朋友解释: “他们不讲道理,这不是我们的错。但他们攻击我们的飞碟,我觉得这种行为不好。所以,我想脱了外衣,去他们的船上走一圈。” 想了想,巫满霜又额外补充道:“放心,我会讲道理。如果有人攻击我,那我就让他攻击我。” 言落月&凌霜魂:“……” 言落月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心想道:不,你这可不是去讲道理的。 ——你这是去对方船上拍摄《死神来了》的! 要是真被巫满霜这么在船上走过一圈,这船基本就不能要了。 万一再洒落几抹鲜血,间接碰触到皮肤表面,这船人也不能要了。 听完这个危险的想法,言落月赶紧跟凌霜魂一起,把巫满霜往飞碟里面拉。 “满霜……巫哥,巫哥你消消气。” “不不不,小巫……不是,大巫,不至于,咱们不至于!” 巫满霜摇摇头,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们两个。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看你们生气。” 随即,巫满霜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还有,你们别这么叫我啊。” 言落月:“……” 刹那之间,言落月宛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内向到甚至有点羞涩的小蛇,一出手就狂气四溢,和他平时作风反差极大。 原来他的思考模式是一刀切的! 要是用阵营九宫格分,那小蛇就是个混乱善良! 别人没惹到他之前,或者以正当理由惹到他以后,巫满霜会默认大家都是好人。 不但见面时会说“你好”打招呼,就连平时走路,他都特意绕开旁人走,生怕毒性外溢,牵连无辜。 但要是像今天这样惹到巫满霜以后…… 恭喜你,你在巫满霜眼中,已经变成一盘菜了。 往前回溯,可以追溯到“辣子田螺”左旋螺魔。 往后瞻望,这一船人差点变成用毒血腌制的鲱鱼罐头,立地成盒。 凌霜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言落月,用目光对她示意。 ——小言,你让小巫背《报菜名》,真是个错误决定。 言落月同样不甘示弱地用眼神甩锅: ——什么?一开始不是你用蛇蛇菜谱,给满霜启蒙的吗? 从这点来看,巫满霜没当场摘下手套,给凌霜魂一个死亡握手,而是听话地跟读生字,心地已经很纯善了。 被两个朋友同时阻止,巫满霜显然有点无措。 他向左看了看言落月,又向右看了看凌霜魂,低声问道:“我……不能这样做吗?” 白纱的轮廓下,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像是一泓被击碎冰面的湖水。 杀性和狂意宛如锋利的冰魄,在湖面上静静飘动,又被湖岸克制地圈住。 言落月不言不语,牵起巫满霜带着手套的手掌。 她静静地看着巫满霜,在她温和的眼神里,碎裂的冰面渐渐消融,那潭复苏的湖水闪动着粼粼波光。 言落月没有直接回答“可以”或“不可以”。 她弯起眼睛冲巫满霜笑了笑: “这个嘛,我们可以遇强则强,也可以遇强则弱。对于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只有脱外衣这一种解决方式呀。” 这句话里带着浓浓的调侃之意,巫满霜一听,耳根瞬间红得发亮。 他结结巴巴道:“我没有……我只是想……” 不等他说完,言落月就活泼地扯了扯巫满霜的袖子:“走,我们出去看看。” 飞碟外面,御剑而立的老者已经等得不耐烦。 他的声气里充满了浓浓的不悦,第三次沉声催促道:“里面的道友……” 这古怪法器的主人不知是谁。 要不是他还矜守着几分鸿通宫的面子,简直想学少爷刚才的样子,把神识探进去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摆什么谱! 唰啦一下,飞碟门被人一把拉开。 老者劈头就是一句:“我家少爷年轻气盛,犯了孩子脾气,还请阁下海涵……” 一句话未曾说完,就有三个人皮笑肉不笑地从舱内站了出来。 其中一人用白纱蒙眼。 剩下两人,则用两双乌黑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老者看。 老者:“……” 刹那之间,老者心中猛地咯噔响了一声。 等等,他刚刚并未用神识探查过法器里的修士。 谁能告诉他,这里面呆着的,怎么会是三个小孩儿? 一股不妙之情,缓缓涌上了老者心头。 他勉强问道:“你们家大人呢?” 个头最高的少年虽然身姿挺拔,容貌却是肉眼可见的青涩,年纪恐怕并不太大。 他清冷地摇了摇头:“就只有我们三个。” 少年很客气地请教道:“您刚刚说,您家少爷犯了孩子脾气?” 老者:“……” 一时之间,老者不由语塞。 对于自己在外耀武扬威的名声,鸿通宫一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毕竟,强大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欺压本就是彰显力量的方式。 ……但在这里面,并不包括欺负小孩。 将军挥斥方遒,领兵横扫一城一州之地,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可以被人称一声“心狠手辣的枭雄”。 但将军横刀立马,公然抢走了路边小孩的炸鸡,啃掉所有脆皮以后再塞回去,就只会被人呸一声“泼皮无赖,没种的缩卵”。 不管作风再怎么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他们鸿通宫也是要脸的! 吸了口气,老者到底多吃过几年咸盐。 他准备仗着自己年长,对这三个孩子教训一通,把此事糊弄过去。 老者沉下脸对凌霜魂吓唬道: “我家少爷乃是鸿通宫的真传弟子钮书剑。看你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带着弟弟妹妹,知道什么话该说……” 话音未落,个头最矮的小姑娘一把捂住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老者:“……” “哥、哥哥。”小姑娘啜泣道,“我们惹了这么大的事,还来得及给你过上十岁生日吗?” 老者:“……” 什么,居然还不满十岁? 这三个孩子是不是长得有点太着急了? 这念头仅仅一闪而过。 老者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三人的跟脚,应当都属于妖族。 听到言落月的哭声,巫满霜周身微微一震,似有所悟。 “妹妹,不要哭。” 他吸了口气,白纱下的双眼缓缓闭上。 巫满霜伸手在空中试探着摸索几下,终于坚强地挽住言落月的手臂。 “你已经是五岁的大孩子了,所以不能哭,知道吗?” 老者:“……” 淦他娘,这个年纪更小,才刚五岁。 还有,这个白纱蒙眼的小男孩,他莫非是个瞎子吗? 这一船人,小的小、弱的弱、病的病、残的残。 要不是眼见自家少爷先找的茬,老者几乎要感叹一声:这个配置,实在太他妈适合碰瓷了! 鸿通宫的飞舟体型太大,太过醒目。 才在半空中停泊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周围围观的飞行法器就渐渐多了起来。 不知那年轻人的神识在探查中又听到到什么,下一秒钟,船舱大门被他一把挥开:“东老,让他们都滚!” 像是要跟年轻人比着嗓子似的,被他这么一凶,小姑娘的立刻“嗷呜”一声,哭声直接往上抬高了八个调门。 年轻人:“……” 不动声色地,凌霜魂看了言落月一眼。 她是什么时候,学走了他唱花腔的发声技巧? 被这三个小孩搅和得脑袋发涨,东老闭了闭眼,太阳穴上鲜明地浮起两道青筋。 通常来说,只要没对上其他三大势力,无论鸿通宫办了什么事,对方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然而,小孩子打落牙齿,就是不必往肚里吞。 因为人家掉乳牙是个正常现象。 这牙不但可以掉,掉完后还可以惊天动地的呜呜直哭呢。 眼神稍稍一暗,东老对着身后飞舟打了个手势。 他示意飞舟上的弟子去清场,把那些凑热闹的小型飞行法器都“请”开。 只要事情不传开,他们就没有丢人。 刚做完这个动作,东老就发觉: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鹤氅少年正拿出一杆笔,匆匆往书简上记录着什么。 他一边记录,一边念出声道:“鸿通宫钮书剑仗着自己的权势,欺凌五岁稚童年幼,令稚童们在空中啼哭不止。 “钮书剑哂笑着说:飞舟是吾等所有,赏你看看便罢了,你难道以后也想有一个吗? “说罢,钮书剑面现得意之色。稚童听了这话,啼哭声愈发高扬,这一幕所见者众。但凡是围观的人,都遭到了严厉的斥逐……” 东老:“……” 等等!虽说事实确实如此。但他们少爷的形象,怎么越来越从飞扬跋扈的本来面目,变成打鸡骂狗的猥琐小人了? 还有,这个记录的风格…… 一个更加不妙、更加让人心中哐当的想法,渐渐涌上了东老的脑海。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可是、可是妖族的……” 凌霜魂放下笔,端端正正行了个见面礼。 少年人头颅高昂,眼神里透出一种宁死不屈的傲然倔强。 “晚辈,鹤族史官,凌霜魂。” 东老:“……” 日他奶奶,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现在再想封锁消息,已经不管用了。 毕竟,史官们携带的书简,都是特殊炼制过的法宝。 他们记录的内容,会当场反馈到总简之中。除了史官本人,旁人都无法修改。 只要眼前的鹤族少年咬死这个说法,那“鸿通宫钮书剑”这个名字,瞬间就要丢脸丢满整个妖族! 东老的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勉强露出一个笑:“兀那小姑娘……你才五岁是吧?我让他们拿糕点给你吃。” 凌霜魂笔走龙蛇,一边记录一边念道:“鸿通宫东老曰:有糕邪,嗟,来食……” 东老:“……” 被几个小孩接连落了面子,东老眼中有股狠劲儿一闪而过。 他握了握拳,仍然保持住了脸上的笑意。 “小友莫要着急,事不至此啊。我们无心误撞了你们的飞舟,也觉得过意不去。来来来,速到我们的楼船上,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话音刚落,那个眼睛蒙着白纱的男孩,就像是被提醒般,猛然一个激灵。 哦?刚刚仗弱耍心思,现在倒知道怕了? 东老唇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之意。 还不等笑意渗入眼底,他便听到那男孩说道: “糟了,妹妹,这艘飞船不是素缕堂主人无情道姬轻鸿的吗?怎么在我们手上弄坏了?现在还能修好吗?” 东老:“……” 言落月:“……” 她发现了,巫满霜是真的很好学,而且非常善于学习啊。 东老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谁?” 巫满霜沉静地把那串头衔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果然没有辜负他这些日子苦练口语的功底。 “素缕堂主人无情道姬轻鸿。” 东老:“……” 以上三个身份,每个身份都精准地指向一个白头发、红眼睛、不按常理出牌、个性非常非常麻烦的人。 这下子,东老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勉强说道:“姬妖尊……怎么,这法器……怎么会是妖尊的呢?” 凌霜魂面如寒霜。 身为三人中年纪最长的史官,他说出的话自带说服力。 “有人敬献给妖尊,妖尊觉得有趣,暂时放在我们这里,让我们开一阵。” 苍天可鉴,丹顶鹤可一句假话没说。 有人敬献给妖尊→这个有人,自然是言落月。 妖尊觉得有趣——没错,姬轻鸿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暂时放在他们这里→确实啊,毕竟人家连“查没柬”都发了。 只要承认“查没柬”的有效性,那这艘飞碟的所有权,就毫无疑问地属于姬轻鸿! 这下子别说东老,就连站在甲板上的钮书剑都没法再露出讥讽的表情,肩膀微微地打着哆嗦。 他呆立了一会儿,忽然猛地跳过飞舟的栅栏: “等等,我不信!这三个毛孩儿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样的瞎话都敢编……” 话音未落,言落月哭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千炼大会的请帖。 迎着下午的阳光,朱红色的“素缕堂主人”印,就这样明晃晃地映在了钮书剑的尖脸上。 钮书剑:“……” 言落月死死捂着眼睛,悲伤地抽噎道: “千炼大会,嗝儿,快要开始了吧。我们没了飞行法器,要是不能及时赶到,妖尊一定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负了,嗝儿……” 东老:“……” 钮书剑:“……” 东老几乎把拳头捏碎,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小姑娘,你不要哭了……我们当中有炼器师,你这飞碟我们给你修……” 言落月的童音猛然上飙,几乎抵达海豚音的高度。 “没有飞船坐了……妖尊的飞船被撞坏了!当着面撞坏的!” 凌霜魂点头致歉:“她年幼气足,犯了小孩子脾气,不好意思。” 东老:“……” 这不是他刚刚用来形容自家少爷的话吗?! 东老咬牙道:“我们愿意赔偿许多材料……” 言落月大哭特哭:“飞舟——飞舟——” 巫满霜蹲下来,凄凉而孤苦地一路摸索上去,摸到言落月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妹妹,你要懂事,有什么委屈跟妖尊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哭,更不能因为人家说你以后不配有这么大的飞舟,就乱发脾气。” 东老:“……” 钮书剑:“……” 眼看钮书剑已经开始浑身打颤,东老抻着嘴唇,笑得像是刚死满了一祖坟的爹妈。 他忍痛道:“呵呵,这位小友说话也太风趣了。我是说,小友们要是没有代步法器,不如就把我们的飞舟拿去乘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三合一 接收到东老这份忍痛割爱、宛如一个守财奴眼看着自己被扒皮的馈赠, 言落月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仍然用手死死地捂住眼睛,时不时打一个薛定谔意味的哭嗝。 但那如魔似幻、魔音绕耳、几乎哭出花腔的高八度海豚音,却明显是停了下来。 言落月带着哭泣后特有的重鼻音, 噎声噎气地说道:“这,不太好意思吧。” “呵呵, 小友真是,家教过人,真心懂得替他人考虑……” 东老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大家都是好朋友。这艘飞舟,请几位小友务必收下啊!” “那……”言落月见好就收。她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我们就收下这份友谊的证明吧,谢谢你们啊。” 东老:“……呵呵呵呵,小友, 实在,太, 客气了。” 钮书剑没有东老那种唾面自干的功力。 别说露出假笑了, 此时的钮书剑,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摆不出来。 他只能复读机一样地重复道:“太……太客气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们居然格外希望言落月继续哭下去。 可能是因为这小姑娘的哭声一旦停止, 说出来的话, 办出来的事,样样都衬得他们更像两个自动找瓷碰的冤大脑袋! 言落月擦净眼泪,站起身来,向身后的飞碟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个动作, 凌霜魂瞬间会意。 气质冷淡如高山冰雪的史官微微颔首:“既然如此, 我们的飞碟就留给你们。” “啊?”东老微微一惊, “这……我等不敢染指姬妖尊的爱物……” 话音未落, 他便见凌霜魂下巴微抬,以一个跟自家少主刚刚撞了别人飞舟时,一模一样的出场姿势,朝自己冷淡地看了一眼。 “无妨。”凌霜魂抑扬顿挫地朗诵道,“反正,妖尊看到被毁坏成这样的飞碟,多半也会心中不悦。” 东老:“……” 刹那之间,东老什么都明白了。 跳进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则是—— 敲你妈,听见了吗,敲你祖坟,敲你族谱上下全家! 可是在脸上,东老还是要抽搐着嘴角,打落牙齿和血吞地说道: “敬献给妖尊的法宝,怎么能有瑕疵呢?我等愿意出钱出力……” 听到这里,白纱下双目紧闭、气质堪称孤苦伶仃的巫满霜站了起来。 他摇摇摆摆地向凌霜魂走去,又被凌霜魂痛惜地把住手臂。 巫满霜插话道:“哥哥,我们快走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东老:“……如果来不及出力,我们多出一点、一点……我的意思是,多出亿点维修的材料,也是应当的。” 说完这句话后,东老终于看到,鹤氅冠带的少年人重新掏出那本书简。 鹤族史官笔落如珠,自言自语地念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大概是一整天里面,唯一值得他们高兴的事情了。 然而东老实在笑不出来。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只感觉很亏、很空虚、尤其特别十分的憋屈…… …… 云海之上,一架巨型飞舟悠悠驶过。 言落月好奇道:“小凌,你真的把后面的内容记载成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怎么会呢?” 凌霜魂闻言正色相对,原本端庄的坐姿一下子变得更加挺拔。 他肃声道:“史笔如刀,岂可为强权厚禄而更改!” 言落月心想,我觉得也是。 “那你到底写了什么?” 提到这个话题,凌霜魂的身体略微放松,照原文背道: “——前倨而后恭,无耻矣;媚上而欺下,无德矣;朝令而夕改,无恒性矣;反复而无常,无仁义矣。此可谓小人行径耶?此之谓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言落月:“……” 哎呀,念过书就是好,她也想变得这么会骂人。 稍微缓和了语气,凌霜魂又特意解释道: “关于知错能改云云,只是我有感而发,并不是刻意诓瞒——我想着,不会吧,世上不会真的有人没注意到,我在书简上落笔的内容,跟我说的话字数都对不上吧?” 白鹤的表情实在太过真诚。 要不是听他话里的内容,可能真的有人会相信这是个纯白如雪的耿介史官。 言落月憋笑道:“你那句‘知错能改’,是用来形容谁的?” 凌霜魂微笑着将目光投向一边。 “自然是小巫了。你看他收敛杀意以后,进步的多快啊!” 听他大缺大德地说到此处,言落月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被表扬的巫满霜自从坐上飞舟以后,就一直临窗而坐。 小青蛇托腮沉吟,显然是刚刚学到了很多,正在消化理解其中的内涵。 言落月笑着坐了过去,顺手抄起矮几上的一碟灵果推给巫满霜。 “满霜今天真是神助攻,你跟他们要飞舟的时候,咱俩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发现情况是顺风局后,言落月就下定决心,这艘飞舟一定要到手。 倒不是因为碰瓷、敲诈、解气这么简单的理由。 关键是——他们仨这次的举动,虽说以弱克强,但也是在扯虎皮做大旗。 万一等他们离开之后,对面两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或者通过其他渠道验证了他们的身份,那不就追过来了? 所以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了他们的飞舟跑路。 这样一来……笑死,对方根本追不上。 被言落月夸了,巫满霜却很明显地一愣。 他喃喃道:“我当时……没有想这么多。” 他只是想到,看言落月之前很喜欢这艘飞舟的样子,不如一鼓作气拿给她好了。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仍旧给予了巫满霜很大的启发。 他慢慢地意识到,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凭死亡一劳永逸地解决。 有些时候,以弱胜强,以柔克刚,或许会是更好的方式。 既然如此…… 巫满霜摘下手套,凝神盯着自己的指尖。 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渐渐地,巫满霜的皮肤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香。 巫满霜想道:或许,我也该尝试一下,去合成其他类型的毒。 …… 大飞舟飞得又快又稳又好,最关键还是白得的。 不到两天时间,言落月三人便已抵达目的地,比他们预期中的行程足足提早了五六日。 这期间,言落月研究这艘新到手的飞舟、巫满霜尝试合成新的毒性、凌霜魂整理此行记录的轶事文稿……大家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言落月甚至还把飞舟的涂装给改掉了。 原本飞舟上漆着器、丹、阵、剑、符五种纹饰,一看就是鸿通宫出品。 言落月则在征询过两个朋友的意见后,把涂装直接换成了一条喷水的大鲸鱼。 “其实,咱们本来可以利用鸿通宫的涂装搞事的。” 言落月按着自己的良心说道:“但我们没有,我们还主动把他们的纹饰换掉了——我们真是太善良了!” 到达千炼大会地点附近,言落月三人按下云头,收起飞舟。 此时距离千炼大会开始,还有七八天时间,然而场地附近,人流已是熙熙攘攘,言落月三人从中穿行而过,其中甚至路过了两条集市。 “这是怎么回事?”言落月环顾四周,对附近的情况深感意外。 “我记得千炼大会实行请柬制,一张请帖最多带一个人,人数应该没有这么热闹啊。” 臃肿的人流比赤羽城里还要多。 挤挤挨挨的人群令巫满霜心惊胆战,平均每过三秒钟,他就要检查一次自己的衣服裹没裹好。 这可和凌霜魂那种“端正衣冠”的自我要求不一样。 他万一泄露了一丝半点的毒性出去,是会要人命的! 言落月抿着嘴唇,看着巫满霜自以为隐蔽的举动,悄声无息地笑。 她决定等走到这条集市尽头再告诉巫满霜,自己炼制衣物时,早已考虑过此类情况,所以他担心的一切都是不会发生哒。 凌霜魂的宽袍也被挤得略显凌乱,他选择在第一时间打理自己的衣褶。 一边抻平袖口的微皱,凌霜魂一边忙里偷闲地跟言落月解释。 “小言,你知道千炼大会这一办,至少要几个月时间吧?” “我知道。” 凌霜魂整理好了鹤氅,开始扶正头冠:“那你知道举办千炼大会时,‘千炼幕’里居住的都是炼器师吧。” 言落月已经渐渐回过神来了:“我知道。” 凌霜魂笑着点点头:“那你又知不知道,每逢类似的盛会,围着主城区一圈,会搭建一座临时的外城出来?” 言落月右手握拳,敲击了一下左掌掌心:“我知道了。” 打个比方就是——每次举办音乐节/游园会/美食节等大型活动的时候,各种小摊贩都会闻风出动,在周边出售棉花糖、气球、炸鸡柳、煎饼果子……等等。 而如果这样的盛会一办就是几个月,参加的人还都是炼器师呢? 那么,出售各种材料的巨贾一定闻风而动,想要收购法器的商会更是络绎不绝。 更别提还有修士特意来此发布悬赏,求购量身定制的法器、没有请柬的炼器师也想来附近凑凑热闹…… 如此一来,围绕着千炼大会的真正地点“千炼幕”,众多修士生生在四周开辟了一圈临时外场。 三人穿过这层外场,抵达千炼幕的入口,这才到了本次千炼大会的真正所在。 千炼幕是一层流光粼粼的屏障,拱门处泛起涟漪似的晶亮波纹,数名守卫分列两侧,只有持大会请柬的修士才能出入。 在屏障之上,高悬着一副流光溢彩的告示: 【一、千炼幕内禁飞 二、千炼幕内禁修士私斗 三、禁止私人炼制拓印请柬,鱼目混珠 四、……】 言落月三人走上前去,正欲进入,却被守卫用兵器拦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守卫也是好心,见他们三人年纪尚幼,特意把人截停劝了一句: “里面是千炼大会的内场,你们有请柬吗?如果没有请柬强闯的话,千炼幕的攻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言落月感谢他的好心,随意取出千炼大会的请柬,拿在手里晃了晃。 守卫没有料到,这几个小孩子居然真有请柬。 而且居然还是千炼级别的请柬,而非百炼级别,守卫当即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随即,这守卫想起了什么,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市侩的喜悦。 “来来来,几位小道友这边请。” 被守卫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言落月还以为他要透露什么内幕消息。 然而下一刻,守卫就搓着手问道:“小道友,你这千炼级别的请柬可不得了,是能够往里带人的。捎带一名修士进去,至少也有五千下品灵石……” 若是能办成此事,作为中人的他,也有一千下品灵石可拿啊。 言落月:“……” 言落月闻言,不由啼笑是非。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替人牵线蹭票的! 再转念一想,既然连千炼的请柬都有人想蹭票,那百炼级别的请柬,没准此刻外场就有黄牛正在倒卖,只是没被他们三个碰到。 无声感慨一句,有些事情,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言落月笑着抓起巫满霜的袖子,当着守卫的面摇了摇。 “多谢道友,不过我已经有要带的同伴啦。” 守卫遗憾道:“……哦。” 虽然没能做成这笔买卖,但守卫还是好心提醒道: “我见三位小道友胸前空空,是不是还没有级别徽章?” 见三人点头,守卫又道:“这次大会时间较长,最好在开始前去考取一个。考核之处就在长街右手边第一座银凤楼,拿了徽章,行事也方便。” 恰好一时片刻里,也没有其余炼器师入内,再加上这几个孩子长相俊美可爱。 守卫心中生喜,索性多说了些。 原来在千炼大会里,炼器师徽章就相当于正式的身份证明。 持有徽章的修士,不但在官方商铺中购买材料可以打折、去外场做生意时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如果没有徽章的话,很多比赛和讲道都不能参加。 听过这番讲解,三人谢过守卫的好意,旋即进了内场。 在他们三人步入千炼幕后不久,很快就有一个年轻人并一名老者赶到。 那年轻人皮肤微黑,挑眉毛、尖下巴,气质颐气指使,眼中自带一股傲慢之意,看了就让人难以亲近。 他还未走近千炼幕,就先对几名守卫斜睨一眼,亮出了掌心的令牌。 一见令牌纹样,几名守卫顿时诚惶诚恐地行礼:“原来竟是鸿通宫的高足!您快快里面请……” 年轻人撇了撇嘴,不知道想起什么,眉目瞬间染上一层阴郁之色。 “不必在这里哈巴狗似地献殷勤了。我问你们,你们把守此处入口,有没有看过三个小孩子经过?” 守卫们有些迷惑:“……三个,小孩子?” 年轻人眼中有阴狠之意一闪而过。 “三个妖族小孩,一个鹤氅冠带、一个披着条黑斗篷,还有个小姑娘最可恨,一张嘴吵得人脑仁儿嗡嗡!” ………… 言落月三人进入内场,这座城池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即使只是为了这一次千炼大会临时修建的场地,最挑剔的来人来这里,恐怕也没有话说。 只见主干长街宽阔整齐,各大门面恢弘气派,两侧建筑更是飞檐斗角。 三人没有着急去银凤楼考级,而是先在主街道上走了一趟,熟悉一番本次千面大会的会场。 除了考核的银凤楼外,此地还有官方担保,既可以兑换材料、也出售法器的钧天楼。 有着可供炼器师发布任务的长虹厅。 还有举行拍卖会的星汉拍卖场…… 一路走来,言落月在一栋一言难尽的楼宇前停住了脚步。 “这个……” 凌霜魂抬眼看了看,清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任、天、堂。小言,你为何是这个表情?” 言落月喃喃道:“……不知道,可能总觉得‘任天堂’这个名字,很容易招来地表第二强的法务部吧。” 凌霜魂:“?”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言落月入内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此地原来是供炼器师们交流思想,发布创意的地方。 “所以说,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 回答问题的炼器师满脸理所当然。 “我等炼器师,就该有着‘总是青天厚土,亦能任我等煅炼’的气魄。这任天堂乃是发布创新思想之地,起这个名字难道不对吗?” 言落月苦笑道:“对归对,就是感觉有点费官司……” “你是指为了创意来源互相争执吗,这也是常有的事。” 炼器师定睛看了看言落月。 他的目光,尤其落在言落月空荡荡的衣襟处停顿了一下。 “我听小友说话的口吻,你应当也是炼器师。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银凤楼考取一枚徽章,也好省却许多麻烦?” 说到此处,炼器师拍拍自己的胸脯,满脸的与有荣焉。 “即使你已经在别的地方考核过级别,也不妨碍来千炼大会重考一枚啊。” “——要知道,千炼大会的徽章有特殊标记,即使再过十年百年,别人看了就知道,你可是参加过这届千炼大会的人。” 言落月顺着炼器师的手势望去,只见他胸口上果然别着一枚二级徽章。 徽章外圈镀着一层金芒,和平日里常见的炼器师徽章区别开来。 看来,这应该就是千炼大会纪念版的特殊标志了。 别说,这个创意还真有点熟悉。言落月低头想了想,很快暗笑出声。 ——嚯,这不就是冰墩墩和金墩墩的区别吗?! 接二连三被人推荐去考级,言落月盛情难却。 三人在客栈里开了一间套居,将巫满霜与凌霜魂安顿下来以后,言落月便直奔考级地点银凤楼。 她一来一回花费了少许时间,恰好在赶到银凤楼门口之际,与钮书剑碰个正着。 钮书剑:“!!!” 言落月:“!!!” 心中略微一惊,随后想起千炼幕上高悬的告示,言落月很快恢复平静。 ——她不用害怕,千炼幕内禁止修士私斗,要打只能去练舞房,呸,煅炼室里切磋炼器技艺。 一旦想通这一点,言落月的笑容瞬间变得甜美可爱,甚至还伸手冲钮书剑打了个招呼。 “好巧,大哥哥你也来了呀。” 钮书剑:“……” 一见言落月,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 钮书剑把牙齿磨得嘎吱作响,连身边跟随的东老都忍不住轻声提醒:“少爷,千炼幕内禁止私斗……” “我知道!” 气冲冲地顶了东老一句,钮书剑对言落月露出一抹狞笑。 “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抓着茅草当令箭……我已经听人说了,姬妖尊身边,最近可没有出现过年幼的妖族。” 言落月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那或许是你的消息有点落后吧。” 虽然她确实只和姬轻鸿有过一面之缘,但气势一定要撑足。 至于之后嘛…… 千炼大会足足要开几个月,今后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事,还尚且没有定论呢。 钮书剑本来看言落月年幼,而且此时正好落单,觉得这样的小丫头很好唬骗,只要吓一吓就会忍不住露馅。 但看着言落月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自己也难以确定,心中微微一惊。 难道……莫非……她真的和姬轻鸿有联系吗? 不,不可能。 像是抗拒自己朝这个方向去想,钮书剑第一时间在心中予以否定。 要知道,以姬轻鸿古怪的性情,这丫头片子哪里能入他的眼? 眯了眯眼睛,钮书剑嗤笑道:“你也是来考核级别的?” 言落月挑起眉毛看着他,并不说话。 钮书剑就自顾自地嘲讽下去。 “小小年纪就知道打肿脸充胖子,恐怕是家教一脉相承——别以为机缘巧合拿到了一张请柬,就能借此作威作福。怕不是要被难为得直哭鼻子,滚回家吃奶吧。” 说完这番话,钮书剑又稍等片刻,不但没等来小丫头的回应不说,反而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后看。 “……你在看什么?” 言落月无辜抬眼,冲着钮书剑身后脆生生道:“妖尊好——” “!!!” 这一声,差点没把钮书剑的心脏病吓出来。 他脸色瞬间大变,当即就是一个夸张的一百八十度大扭胯,战战兢兢地望向自己身后。 ……然而在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宽敞寂静的街道。 言落月慢悠悠接上后半句话:“——好厉害哦,我想念他了。” 钮书剑:“……” 怒极反笑,钮书剑冷笑两声,用手点了言落月几下。 “有种你就也进来考!” 说罢,大概是怕言落月又搞出什么别出心裁的花活,钮书剑大步流星地跨入银凤楼,速度快得像是有鬼在背后追他。 经过这次试探,言落月愈发确认,这姓钮的是只纸老虎,一戳就破,就连听到姬轻鸿的名号都能抖上三抖。 她微微一笑,提起袍角,也准备进到银凤楼里。 忽然,她眼角余光处,窥得一抹雪白的光芒,惊鸿似地掠过—— “……” 言落月连忙侧头看了一眼。 和之前的钮书剑一样,她也只见到一条宽敞平整的街道。 但思及自己一路上的经历,言落月还是慎重地按了按嘴角。 那个……应该不会这么灵吧。 她隔空跟姬轻鸿打个招呼,然后就真的把人招来了? …… 言落月一走进银凤楼,清秀美丽的负责人就迎面走来。 她丝毫不因为言落月的年纪外表露出异色,而是遵循规定,从头给言落月解释了一番实力的划分构成。 在修仙界中,炼器师级别由低到高,从一至九。 一般来说,一阶、二阶炼器师被称之为初级炼器师,三阶、四阶则是中级炼器师。五阶、六阶是高级炼器师。 至于七阶、八阶、九阶,则统称为炼器大师。 在九阶炼器师以上,每一位能够炼制出传世天品法宝的炼器师,能力都足以开宗立派,被尊称为炼器宗师。 官方划分的级别详细琐碎,民间却一般没有这么多讲究。 因为认定炼器师等级的场所,多半设置在几座繁华的大型城池中。 所以在云宁大泽这种地方,只要关系亲近,或者能炼制出灵品以上法宝,众人都愿意为炼器师做面子。 正如同演艺界里连龙套都可以被称作“老师”,只要能炼出好法器的,也都被大家叫做“大师”。 像是言落月的马甲言必信,就属于上述这种情况。 负责人小姐姐介绍完毕,巧笑嫣然道: “如果您从一阶考核开始,每一阶都可以获得本次千炼大会的纪念徽章。您也可以出示您的徽章,继续向上接受考核。” 言落月不假思索道:“我从一阶开始考吧。”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 只见一旁阴影里,阴魂不散的钮书剑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他不依不饶地看了言落月一眼,昂起下巴道:“我也从一阶开始接受考核。” 说罢,钮书剑傲慢地瞥了言落月一眼。 他挂着一幅瞧不起人的无礼表情,对言落月比了一个代表少量的手势。 “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也不欺负你。不管你炼出什么,我只比你强一点。” 言落月惊奇地看着他,就像是从前从未见识过眼前这个品种一样。 “真的吗?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要不然,咱们顺便赌点什么吧?” 大好的机会,浪费实在是可惜了。 如此主动送上门的羊毛,不薅也实在太对不起自己。 毕竟好久以来,言落月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没有分寸的话呢。 钮书剑一噎,随后垂给言落月一个眼神:“赌什么?” 言落月想了想:“我有一艘特别漂亮的大飞舟,我就赌那个吧。” 钮书剑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什么叫做‘你的飞舟’?就在两天之前,这艘特别漂亮的大飞舟,它还是我的! 但稍作思考后,不知道思路偏离到了哪个维度,钮书剑很快又露出了那副胜券在握的讨厌笑意。 “哦,你想借此机会将飞舟还给我,跟我道歉?呵,惹了鸿通宫的真传弟子,大祸临头才知醒悟,未免有些太晚了吧。” 普通而自信地将言落月嘲讽一番,钮书剑在指尖召出一朵棕红色的火焰来。 “我不占你便宜,免得别人说我连小孩儿都欺负。这朵‘丧魂火’价值正好与一艘飞舟相对,我就用它作为赌注吧。” 说罢,钮书剑下巴高高扬起,似乎在等着别人感激他的宽容。 言落月听完这番高谈阔论,慢吞吞地看了钮书剑一眼,又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她一点都不生气,情绪平静,甚至还有点想笑。 毕竟,此时的钮书剑在言落月心里,已经完全失去人类身份,转而变成一棵名为“地主家傻儿子”的摇财树。 他每说一句话,在言落月耳中都带着灵石 1000的美妙音效。 两人敲定契约,双双走进考核厅中。 一阶、二阶的评级考核都是统一命题。 其中,一阶炼器师的合格要求,是要炼制一件标准容纳量的储物戒指——标准容纳量,即两立方米。 这一场考验的是炼器师对空间的压缩能力,属于炼器中的基本功。 但从考题便可看出,千炼大会对于炼器师的要求明显更高。 一般储物袋都有香囊大小,储物戒指却只有指环粗细。 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像是在桃核和米粒上分别雕刻表情包,后者的难度明显攀升了一个台阶。 既然考题要求戒指容纳量是标准大小,那要比拼胜负,就只有在戒指形状上面下功夫。 戒指的形状越小、越纤细,证明炼器师的水准就越高。 排在言落月和钮书剑前一场考核的,正好有三四个炼器师。 言落月眼睁睁地看着,有一个炼器师全程坐姿八风不动,炼制手法却慌如老狗。 到了最后,他从炉中取出了一枚……呃,一枚扳指。 虽说厚度、大小、重量全都不尽人意,但扳指和戒指的区别不算太大,考核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发放了一阶徽章。 但在他之后的那个炼器师,考核官却是万万不能给通过了。 只看了那件作品一眼,考核官便深吸口气,指了指前面通过的那位仁兄。 他语重心长道:“你若是和他一样,炼个扳指,我且算你合格。你若是别出心裁,炼一枚单只的指虎,我也可以算你合格。但你现在这个……” 说到这里,考核官欲言又止。 对方想要考级的心情,他可以理解,毕竟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也不是他故意为难后辈,和这些入门不久的炼器师过不去。只要和标准大差不差,考官都不会苛求。 但这件作品,也实在是…… 实在是,你们不能因为考官比较宽容,就觉得考官瞎啊? 别人最过分就是炼个扳指,可你呢? 尼玛你上来直接炼了一个长达两尺的护甲啊! 储物袋的面积大小,全被你分成片片,摊匀到护甲的甲背上了! “您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 考官斩钉截铁:“不合格!” “……” 随着这位颇具创意的修士垂头丧气地从考场离开,言落月与钮书剑,连同其他等待考核的修士一并进入。 有人为他们每人发放了一只匣子,匣子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份量的材料。 服务态度很好,值得表扬,不过这份材料盒子,却是要额外收费的。 言落月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材料费和市场价的差价,感觉举办千炼大会没准是个很挣钱的营生。 光拿考级这一项来说吧,材料费、考核费、徽章的工本费……加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收回自己纷飞的思绪,言落月开炉点火。 在她斜对角处,钮书剑已经气势汹汹地对准炉膛打出第一套手势。 看来,他今日势必要以欺负小孩的方式,一雪前耻。 言落月提前替他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把需要用到的材料码进炉膛。 作为鸿通宫的弟子,钮书剑消息灵通,很有可能早就打听过炼器师评定考核中,每一场的考题内容。 但即使面对开卷考试,钮书剑的挣扎也是没用的。 因为他可能不知道,在《万界归一》里,玩家们为了减少负重,曾经丧心病狂地做出过一款特殊设计,用于代替储物袋。 这款设计的名字叫做……“对镜贴花黄”。 …… 两炷香后,考试结束。 参与考试的炼器师们纷纷上前,将自己的作品拿给考核官检验。 前面排队的几名炼器师获得一级徽章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抱着轻松的心情,想要看看后来者表现如何。 在钮书剑递出手指时,见多识广的考核官尚且镇定。 但几个新晋的一级练器师,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看到,钮书剑从手上褪下了一枚……不,这个宽度,已经不能称之为“枚”了。 这个满脸自傲骄矜的年轻人,他竟然从手指上捻下了一根细线! 空间压缩是炼器师的入门级能力。 无论储物道具、飞行法器、还是能自由收缩的法宝,都会用到这项技术。 但正如同一张白纸越是对折就越费力。 空间也是这样:它越是往小里压缩就越艰难。 如果说,从储物袋压缩到戒指是一个门槛,那从戒指压缩成眼前这枚细线,中间要跨越的难度丝毫不必前者低。 几个炼器师低声交换起信息。 “不知这位是谁家高徒?” “想必是有名师传承,和我们散修岂能同日而语。” “看他袍角——” “‘器’字标志……是鸿通宫!” 像是被钮书剑的来历震慑,“鸿通宫”三字一出,众人全部屏息宁声,静如鸦雀,不再发出议论声响。 钮书剑反而面露笑容,像是被这群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取悦了似的,尖尖的下巴又一次冲天扬起。 他从鼻子里对言落月哼出一声:“该你了。” 言落月默默走上前来。 小姑娘对着考官递出自己的右手。 她五个手指都白皙光滑,上面似乎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钮书剑先是愣了一下,惊奇地张大眼睛。随即,他爆发出一声毫不留情的嗤笑。 “你年纪幼小,一无是处也情有可原。哪怕你炼个护甲出来,也算有个交代,但你现在这……” 话音未落,言落月已经用怜悯智商的眼神,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钮书剑一噎:“……” 等一下,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种熟悉的不祥预感,正在涌上他的后背…… 下一秒钟,钮书剑亲眼看着,言落月从她的手指上抠下了一颗红色的小痣。 考核官:“……” 钮书剑:“……” 所有人:“……” 等等,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不会说……不是要告诉我们…… 顶着一众人震惊的目光,言落月平淡地把那颗小痣往考官面前推了推。 “这就是我炼制的‘便携式可粘贴纹身花绣一点红戒指’……我的意思是,虽然造型独特,但用起来还挺方便的,不信您试试?” 28w5+】 ——便携式可粘贴纹身花绣一点红戒指。 这个名字, 是言落月精心思考后取出的成果。 在被大多数人或是委婉、或是直白地控诉了起名方式以后,言落月做出了小小的反省。 最终,她决定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所以这一次, 她采取了并夕夕式取名方式,将所有热点词汇集于一体, 一并上架。 至于这件炼器成品究竟是什么……让用户自己从里面搜索关键词好了。 考官捻起那粒红痣。 如果此时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手有点微微地抖。 他也是在炼器界有些名声的修士,曾经见过大世面。 钮书剑将空间压缩而成的细线, 尚且不能使他动容。 然而,言落月的这枚“戒指”做到了。 要知道,这颗红痣,它不只体现了技术的精妙。 它还展现出了一种修仙界此前从未出现的、脑子有洞的思路! 不信邪地将灵气探入其中, 考官心情复杂地发现,这颗朱砂痣的容量正好为一个标准方。 唯一的问题就是…… “这也能算戒指?” 要是连点在指节上的朱砂痣都能算作戒指, 那煎饼果子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肉夹馍吧? 面对考官的疑惑, 言落月泰然点头,并且给出建议。 “当然能算啦。比如说,同样大小的红痣,您绕着指根贴上一圈, 它是不是看起来就比较像是戒指了?” “……” 考核官在脑中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 然后, 修仙界中就出现了第一例密集恐惧症患者。 见到此情此景,言落月贴心地附送上解释。 “我炼朱砂痣,只是因为这样体积最小。实际上,如果客户有需要的话, 我也可以把它炼成戒环形、花钿形、伤疤粘贴、九头龙花绣……反正只要灵石付款到位, 所有审美都可以后退。” 要知道, 当年在《万界归一》里, 沙雕玩家们开发出这项新的储物技术后,甚至有人用它炼制了一根鼻毛出来。 最终,此玩家达成了一项前无古人的壮举。 ——他用自己的肉./体证明,灯泡不仅会卡在嘴巴里,也同样会卡在鼻孔里。 别问灯泡是怎么塞进鼻孔里,还没造成穿模的。 问就是玩家选择的种族是河马妖,鼻孔有弹性且大。 总而言之,有这群前人珠玉在先,言落月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自认为)循规蹈矩了。 听完言落月的一番话后,考核官眼角微抽。 他当场宣布言落月通过考试,并且亲手将纪念版徽章颁发给言落月。 虽然炼制思路过于令人费解,令人怀疑这伢儿是不是年幼时脑子被门夹过。 但这个女孩儿能在这样的年纪,锻炼出如此纯熟的基本功夫,着实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 考核官肃容道:“小姑娘,你会闯出一番名声的。” 言落月谢过考官,双手接过那枚徽章,却并未把它别在胸前,而是顺手塞进自己袖袋里。 她向一旁走了两步,笑盈盈地看向呆立在原地的钮书剑。 看,这位地主家傻儿子微黑的肤色,多么像是摇钱树笔直的主干。 而他捏紧拳头,指关节嘎嘣嘎嘣作响的声音,又多像是灵石碰撞出的悦耳声响啊! “嗨,大哥哥。”言落月轻快地跟钮书剑打了个招呼,“我,赢了,打钱。” 钮书剑咬了咬牙,面上浮现出浓厚的屈辱之色。 让他接受自己输掉的事实,比付出丧魂火本身更令人难以接受。 钮书剑深吸一口气道:“你这个,不能算。” 说到后来,他自认有理,声音愈发流畅,音调越抬越高,显然是自己说服了自己。 “若要把标准空间压缩成此般大小,我也不是做不来。你一个小丫头,不过是钻了关于‘戒指’定义的空子,怎么能算赢过我?” 言落月好笑地看着他:“你真的觉得你能办到吗?要不然,我出钱跟考场再买一份材料,你再试着炼一次?” “……你!” 钮书剑顿时语塞。 他硬梗着脖子,咬牙死撑道:“不论如何,这一次的结果,我不承认。” 反正用来做赌注的丧魂火在他手里,他们当初打赌时,也没有说到底要比几场。 只要他不服输,不肯交出来,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能耐他何? 言落月凉凉一笑,对钮书剑的表现并不意外。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一个人类,一个成年的、大脑已经发育完全的人类,居然能沦落到来找三个小朋友的茬。 那么此人的道德底线,难道还可以对之寄托期望吗? 笑了一下,言落月主动找了个台阶,打破了眼前凝固的僵局。 “既然这样,那我们这局就算作平手,接下来三局两胜怎么样?” 钮书剑飞快应道:“好!” 在他看来,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崽子,就算再怎么出类拔萃,最多也就是基本功扎实一点。 之后的几项考核,可不是小姑娘靠平时炼制储物袋的经验,就能应付过去的。 …… 二阶炼器师的考核内容,乃是要求每位炼器师炼制一柄剑器。 只要剑器的品级能够达到玄品,炼器师就可以得到二阶徽章。 由于第一场考试里炼出的储物戒指,言落月和钮书剑本身就吸引了很多眼球。 再加上言落月过于年幼、钮书剑又有鸿通宫身份、有人从他们两人的交谈中推测出了赌注…… 多个因素混合在一起,使得不少附近的炼器师闻讯而来,特意围观这场二阶考试。 钮书剑洋洋得意地环视一眼,并未驱赶他们离开。 他在鸿通宫时,每次炼器开炉,必然有一群师弟师妹围在身边众星捧月,艳羡吹捧。 现在凑上来围观的只有二十几人,想瞻仰他的英姿,这场面还算小呢。 更何况,眼前的小丫头只有五六岁大。她能见过什么大场面? 被许多人一起看着,估计要心慌手软,本该施用的法诀也不到位了吧。 想到这里,钮书剑心中终于舒服了些。 他甚至还摆出前辈模样,对言落月提点道:“作为炼器师,心理素质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环。” 言落月:“……承蒙指教,我先替你记住了。” 颠了颠考场发下来的材料匣子,言落月问道: “比赛内容是炼制剑器,正好大家都在此作见证,我们要怎么决出高低?” 钮书剑仰头想了想,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 “先比品级。如果品级相同,就用炼好的长剑互相交击,谁的剑没有断,就是谁赢。” “可以。” 一言为定,言落月审视起银凤楼提供的材料。 注意到材料里并排摆着五根玄精矿,她捻起一根,放在手心里颠了颠,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为了避免旁人偷师,考试时可以申请一道特殊的纱帘遮掩。 第二场考核,言落月和钮书剑的身影掩在纱帘之后。 火光时不时将帘内照亮,惹得围观群众们越发心痒。 等待的时间比较漫长,有几个炼器师闲来无事,干脆从储物袋里摸出来一套“魔物杀”卡牌来打。 终于,在魔物杀进行到第三局时,两人同时掀开了帷幕。 钮书剑连胸口都比之前挺得更高,无需旁人催促,他就掀开了盖在自己托盘上的剑布。 只见一柄剑器静静躺在乌木托盘之上。 长剑银光闪烁,寒芒内敛,剑刃仿佛能够通过目光直接刺伤旁人的眼睛。 剑刃上共有三重银霜花纹,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灵品法器的标志。 灵品!这比玄品还要再高一个台阶! 而且,这还是用考场提供的材料炼制出来的。 比起自己搜集珍惜材料,然后炼出的法器,更能显出真功夫! 听见周围的赞叹声不绝于耳,钮书剑总算扬眉吐气。 他心中对言落月还是有一丝忌惮,因此不等言落月揭开剑布,就先横过眼睛,去观察她的材料匣子。 看见匣子里五枚玄铁矿全部用掉时,钮书剑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哈”! 有人捧场地问道:“钮兄何故发笑?” 钮书剑志得意满地指了指言落月用过的材料。 “人人都知道,玄精矿是炼制武器时的淬火珍品。” “可许多人却不知道,玄精矿虽好,用量却难以把握。减一分则兵器不利,增一分则过刚易折。” 二阶考试里提供的每份材料都是过量的,为的就是检验炼器师对于材料性能的熟悉程度。 钮书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这个故事,这便是大宗门里信息流通的好处。 相比之下,山野出身的稚龄小妖,怎么可能晓得里面的弯弯绕绕? 钮书剑抱起胳膊:“我看这小丫头把玄精矿都用光了,料定她的剑器必然锋利且脆,极易摧折,故而发笑。” 许多才考下一阶徽章的炼器师不知内情,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考官。 只见考官微微颔首,显然是默认了这番讲解。 “……啊,原来如此。” “那小丫头,有点可惜了啊。” 对于钮书剑的言辞,言落月置若罔闻。她掀开遮挡的剑布,露出自己的设计成果。 因为大量使用了玄精矿,长剑的颜色通体漆黑。 这同样也是一柄灵品法器。 以言落月的年龄,这份作品本该得到更多人的交口称赞。 但有钮书剑的评价在前,众人打量起这柄长剑,未免就先带上了有色眼镜。 “确实使用了过量的玄精矿……” “玄精矿是比较难得的材料。只有大宗门出身的子弟,才能在低阶时就拥有大量使用玄精矿的机会,进而知晓它的这项特性……普通炼器师,唉。” 这就像是在人均gdp只有300元的时代,要求艺考生每人画一个电饭煲。 贫困山区出身的考生,家里还在用柴火和大灶做饭,哪里知道电饭煲是什么? 这份考题,他们从起点就已经输了。 不知是谁的魔物杀卡牌响了一声,念出了泥里钻的语音台词。 ——“都说我生于淤泥,天生卑弱。可我偏不甘心,偏不甘心!” 此情此景,交相辉映,不由得令人十分惋惜。 顶着大半考场的同情目光,言落月倒是心态极稳。 她挥了挥手里的剑锋,跃跃欲试地对钮书剑邀约道:“来啊。” 钮书剑轻嗤一声:“行,今天就让你输个明白。” 在众人见证之下,两人都把修为调整至筑基初期。 钮书剑手中,霜雪似的银芒在空中挽起半轮明月。剑气纵横而来,气势汹汹地碰撞上言落月掌心古拙的黑光。 就在两柄灵品法器于半空交击的一瞬,有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心疼得闭上了眼睛。 剑光相挫,两人的法器同时发出一声“咔哒”轻响。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钮书剑的长剑剑身添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而言落月的剑刃,却是从中折断,只留下一点粘连似的“皮肉”首尾相连。 “唉,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果然,还是玄精矿放得太多了吧。” “这般年龄,能炼制出这样的法器,着实不易。只要有名师愿意收为弟子,精心教导十余年,未尝不是将来名震一方的炼器大师啊!” 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之前忍不住闭上眼睛的几人终于张开眼睛。 他们第一眼正对上的就是场中的两柄剑器,随后,有人惊叫了一声。 “等等……那剑没折!” 哦,原来没折——嗯?不对啊,他们亲眼看着的,怎么会没折呢? 大家齐刷刷地把脑袋重新扭回原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就看见:言落月仍然拿着剑没动,但那把剑居然……居然自己倒回来拼上了? 啊? 等一下,你这不止超出常理,而且甚至完全不符合物理啊!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把魔物杀卡牌跌落在地,误触了双头魔的语音台词。 ——“哈哈哈哈,你们想不到吧,我之谋算,乾坤倒转!” 所有人:“……” 尽管在场的众人都是炼器师,但硬是没有一个人能想明白,为何言落月的剑刃没有折断,反而还自行恢复了。 有人不知想到什么,双掌重重一击:“莫非……莫非是出了剑灵了?” 要知道,灵品法器之所以可以作为鉴别优秀炼器师的标志,就是因为灵品及以上的法器,有机率可以蕴养出器灵。 但从来没听人说过,刚炼出的灵品法器就能诞生器灵啊。 那不是地品乃至天品法器的待遇吗? 就在众人惊愕非常之际,言落月主动解释道: “没有炼出器灵,只是我炼得不止是一柄剑,也是一套剑。” 五枚玄精矿,被言落月用来炼制了五柄短剑。 “除非用特殊手法取下,不然剑身五处机关环环相连。只要有一处没有损毁,整条剑刃都不会折断。”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实际行动给大家做了个示范。 只见言落月伸出小手,在剑刃上一抹,一柄瘦削细长的黑色短剑,就从剑锋上卸了下来。 她抓着这柄短剑,往钮书剑还未收起的长剑上一磕—— 咔哒一声,钮书剑的长剑被斩落了一个剑尖。 魔物杀卡牌的声音再次响起,卡牌主人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却反而把台词语音调到了最大声。 ——“一破,卧龙出山!” 所有人:“……” 他们只觉得,自己仿佛沐浴在凌乱的狂风中,脸上的肌肉完全凝结住了。 就连大脑都在这一幕下停止了思考。 于是,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言落月先把第一把短剑放到一边,随即卸下短粗的第二把宝剑。 又是“夸嚓”一声,钮书剑的长剑再次被斩落一截。 魔物杀卡牌大概出了故障,不但外放的语音关不掉,还在自动播放二连胜的台词。 ——“二破,其利断金!” 众人:“……” 这个……嗯……还真是应景啊。 言落月丝毫不受影响,很快又拆卸到第三把短剑。 这把剑的剑身上带着倒钩,玄铁矿充分粹染了兵刃的锋利程度。 魔物杀还在兢兢业业地播报,它的主人把卡牌往旁边一扔,从表情看,此人已经准备躺平摆烂了。 ——“三破,超凡脱俗!” 紧跟着是第四把短剑。 这把剑的形状,像是起伏的水波。 ——“四破,一举成名!” 等言落月拆到第五把剑时,别说围观群众了,就连钮书剑都已经被砍傻了。 他愣愣地举着自己快被削干净的剑刃,甚至忘记自己可以把剑放到一旁桌子上。 其实,他完全不用这么敬业,看起来像是个言落月御用的剑架子似的。 ——“五破,盖世无双!” 五把短剑依次用完,言落月又御起灵气,在其中穿针引线,将它们同时拼拢。 当这五把剑重新合为一体时,有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等等,不止是那把总剑。这五把剑里的每一把单独拆出来,都是一件灵品法器啊!” 话音未落,言落月抖动剑布,将自己的作品重新盖好。 她这里销声匿迹,敬业的魔物杀却仍然恪守着语音播报的功能。 ——“六破。我没什么好形容你的了,你已经无敌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 实不相瞒,这也是他们此时此刻的心声。 绝了,真就绝了。 除此之外,他们硬是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来。 小姑娘,你已经完全无敌了吧! 不知不觉之间,考场大厅周围的围观者已经多了起来。 在人群的最外围,正好站着两个身穿鸿通宫弟子服的男人。 消息流传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言落月和钮书剑两厢对峙时,关于“细线戒指”的夸赞,才流入这两人的耳朵。 浅色弟子服的男人钦佩地说道: “钮师兄,我记得将戒指压缩为细线,是你们兄弟的拿手好戏了。莫非里面的人是你弟弟吗?” 钮棋刀笑了笑,嘴上还知道谦虚两句:“家弟天赋平平无奇,都是宫中的师兄弟们过誉了。” 话音未落,两人便看到,言落月砍下最后一剑,只给钮书剑在手里留了个瓶起子似的剑柄! 浅色弟子服:“……” 钮棋刀:“……” 两人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片刻以后,浅色弟子服男子干巴巴地一笑: “原来里面的人不是你弟弟,不好意思,钮师兄,我看错了。” 说完以后,他脚底抹油,当即就走,绝不留下来观看这对兄弟的尴尬时刻。 钮棋刀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双臂一振,拨开人群就往里进。 有人平白无故被扒拉一下,不高兴地回头想讲道理。 然而六级炼器师的徽章在钮棋刀胸口闪闪发光,亮得人瞬间泄气。 钮棋刀长驱直入,进入场内,一言不发地插./进言落月和钮书剑之间。 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钮书剑下意识抬起头来,他见到大哥熟悉的面容,整个人猛然就是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 钮书剑也不想多提自己的糗事,三言两语就简洁交代完了。 “输就输了,我们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钮棋刀转头,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不知他从言落月身上看出了什么,眼中很快浮现出一丝了然和嗤笑之意: “但你怎么会输给这种……不上台面的小妖呢?” 当哥哥的显然比弟弟更加自负,那一眼仿佛刻毒进骨子,看得言落月无声地皱起眉头。 接着,钮棋刀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传出。 这做派,明显是私下里用传音的方式,跟弟弟交流了些什么。 钮书剑脸上一下子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笑容重新回到他的嘴角。 至于钮棋刀,他先是冷冷地横了所有围观群众一眼。 “不考试的人都出去,考场重地,岂容你们这样喧哗胡闹?” 把所有旁观者强行清场以后,钮棋刀居高临下地站在言落月面前,问道:“三阶炼器师考核,你还要继续考吗?” ——你们打赌的第三场,你还要继续比下去吗? 迎着钮棋刀冰冷的视线,言落月不让不避地反视回去。 忽然,兄弟俩身后的一道身影,吸引了言落月的目光。 随后,一个轻松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比啊,为什么不比呢?” “……好胆。”钮棋刀一字一顿地赞美道。 他也注意到言落月那一瞬间开小差似的晃神,紧跟着逼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钮书剑连忙提醒:“大哥,这丫头诡计多端,你不要上了她的当。你一旦问她,她一定要说,姬妖尊就在你的背后!” 钮棋刀不耐烦地推开弟弟:“啰嗦。” 他对言落月挑起眉毛:“你说!” “我只能说——姬妖尊,他确实就在你背后。” 言落月无辜摊手:“真的,刚刚还在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在你们转头的一瞬间,他身影就消失了。” “巧言令色。”钮棋刀冷笑一声,显然不信这个邪。 他对考官抬了抬手,仿佛在使唤仆人。 “不是要考三阶炼器师的徽章吗?让他们开始吧。” “……” 就连考官胸前,别的也只是五阶炼器师的徽章。 更别说,考核官并没有一个鸿通宫出身的背景。 即便是被钮棋刀如此颐指气使地指挥,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三阶炼器师考核的内容,是半自主命题。 可以在考场提供的范围内自由选择材料,然后炼制一件防御法器。 考核官按规定道:“考核通过的标准,是法器品级为灵品,或者能够承受住筑基巅峰的全力一击……” “稍等。” 钮棋刀打断考核官的话:“我们炼器师炼制法器,还是要以实用为主,不能只看品级的花哨。考核标准就以后一条为准吧,前一条不必了。” “……” 考核官听到这话,哑然片刻。 他大致能够猜到钮棋刀接下来的打算。 但看着言落月尚且天真圆润的脸庞,考官也无法割舍惜才之心。 “既然这样,等会儿负责测验的修士……” 钮棋刀睨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我自有安排。” 从他的表情里面看,这个负责测验的修士,大概不是他亲自上阵,就是他“自有安排”出的人。 “……” 考核官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渐渐白了下去。 他带着几分抱歉地看了言落月一眼,有些不忍地半背过身去。 “……既然这样,那、那就开始吧。” 可供三阶炼器师挑选的炼器材料,在长桌上依次摊开。 钮书剑慢悠悠地走上前去。 他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睛紧盯言落月,然后从材料堆里捻起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片龟壳。 钮书剑喜笑颜开,摇头晃脑地数道:“一只王八壳、两只王八壳、三只王八壳……” “……” 言落月终于知道,钮棋刀刚刚在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又跟他的弟弟传音了什么。 钮棋刀的修为大概比她高一整个层阶,所以,他是看出了她龟族的跟脚。 不得不说,这招简直像是脚面上趴着的癞头青蛙。虽然不咬人,但实在能恶心到人。 巡视桌面一圈,只恨这里是给炼器师考级的地方,桌上摆了各种矿材,但却没有人形参。 ……说真的,哪怕有条黄瓜放着也行,好让言落月撅两下啊。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之际,一道身影便宛如工笔描画,清晰地在房间内显现了轮廓。 他的气息如此隐匿,他所站立的位置如此巧妙。 导致除了正对着此人的言落月外,其他人居然都对这个人的到来浑然不觉。 “……” 言落月再次陷入沉默。 她从荒村冥离婚那次就发现了:对面的这位大佬,似乎真的很喜欢看戏啊! “怎么了?” 注意到言落月有点古怪的神情,钮书剑对她扬了扬手上的材料。 他大声嘲笑道:“你怎么不赶紧选材料啊,是想服软认输了吗?” 言落月无言了一瞬。 她评估了一下地主家傻儿子的智商,感觉一旦话说得不直接,对面很有可能听不懂。 于是,言落月比较直白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啊?” “一个人呢,他要是缺德事做多了,背后就会出现——” “出现鬼?”钮书剑冷笑一声,“那它怎么还不赶紧在我身后出现啊!” ——亏他居然还清楚,自己做得多半都是缺德事。 就连钮棋刀听见这话,都在瞪自家的弱智弟弟了。 言落月强忍笑意垂下眼睛,心想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小姑娘握起拳头,义正辞严道:“——就会出现天降正义!” 钮书剑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 笑到后半场,他的声音猛然转调,却是因为一只冰冷的手掌,平和可亲地搭在了他的肩头。 和这只手一同到位的,还有顺着肩头流水般垂下的柔滑白发。 容貌邪肆宛如魔尊的赤瞳男人微微一笑。 他亲切地拍拍钮书剑的肩膀,以示鼓励:“继续,不要停。” “……” 听到他的声音,钮棋刀浑身重重一震。 他原本坐在一旁摆谱,现在像是被火烫屁./股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道白衣白发的身影。 那个人的手掌,还平静地压着他弟弟的肩膀。 男人投来的目光也非常温和可亲,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然而钮棋刀心中明白,这仿若温和和蔼的态度,什么也代表不了。 眼前的这位白衣人,他会用这样充满欣赏的眼神,看着他见到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物,甚至是每一棵世上的草木。 无情道修炼到了臻极之处,天地刍狗,人和草木在他眼中本就没有区别。 于是,你永远也不知道当姬轻鸿向你点头、微笑、致意时,究竟是在盘算着摘下枝头的白梅装饰你的鬓发,还是打算摘下你的人头,用鲜血为梅树施肥。 “姬……妖尊。” 钮棋刀艰难地念出那声敬称:“您……您怎么在这儿?” 他也是万万想不到,一个毫无背景的龟族小妖,居然真能招出姬轻鸿! 如果这只龟妖有姬轻鸿做背景,她何必乘着一碟普通法器出行?又何必来敲诈勒索他弟弟的飞舟? ……甚至就在刚刚,她有什么理由看上弟弟作为赌注的丧魂火? 此时此刻,钮棋刀从头到脚冰冷一片。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被骗了! 他们兄弟俩这是……这是被归元宗给钓鱼执法了! 姬轻鸿漫不经心地一笑道:“闲来无事,随便出门走走。发现这里有热闹,就跟着过来看看。” 钮棋刀勉强堆出一个假笑:“那么,您请慢慢看……” “嗯……”姬轻鸿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很快就摆了摆手,“现在这样不好,不够热闹。” “……” 仿佛没有注意到钮氏兄弟的脸色,早已经惨白得像是两具尸体。 姬轻鸿兴致勃勃地指点起比赛双方。 “你们两个都很优秀,一阶一阶地往上考,实在是屈才了。” “不如这样好了,我指定题目,你们每人炼上一件法器,只要通过我的标准,我就给你们发放银凤楼权限内,最高的考核等级徽章——唔,你们权限内最高徽章是几阶来着?“ 一直充当壁花直到如今的考官,总算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动静。 “五阶。” “好。”姬轻鸿颔首笑道:“那我就发给你们五阶徽章。” 又是一阵仿佛死去的沉默,钮书剑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字不成句地抖动道:“是……什~~么~~考核……”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现在就宣布直接弃考。 三阶徽章他不要了,丧魂火他也不要了! 然而…… 想起传言中关于姬轻鸿的种种事迹,钮书剑目露绝望之色。 上了姬妖尊的贼船,岂是他想跳就能跳得下来的? 姬轻鸿安慰地轻抚钮书剑的肩膀。 他的动作缠绵轻柔,仿佛在为春日里第一支杏花拭去晨露,也像是多情的女子在弹拨琵琶琴弦。 钮书剑被他摸得越来越矮、越来越矮…… 终于,姬轻鸿满意地收回手,含笑说道: “好孩子,我刚刚看你选了许多龟甲作为材料。既然如此,你就炼制一件防身的法衣吧。” “……是、是的。” 听见姬轻鸿的安排,钮书剑心中不由升起了一抹希望。 考题竟然还限制在防御法器的范围内。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说明他今天安全了? 这想法刚刚冒出一个芽尖,就见姬轻鸿半弯下腰,同样和煦地对言落月笑了笑。 “至于你……我见你一样材料都没有挑选,但眼中却冒出浓浓杀气,真是了不得。既然如此,那你就炼制一样武器吧。” 直起身子,姬轻鸿自顾自宣布了本场考核的规则。 “等你们两个都炼制完毕,各自使用你们的法器。如果武器能突破法衣防护,打断他的腿,我就算你合格。如果突破不了防护,那我就算他合格好了。” 言落月第一时间表示:“好的!” 钮棋刀:“……” 钮书剑:“……” 接二连三地被击破心理防线,钮书剑终于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钮棋刀比自己弟弟强上一些,虽然也没有好到哪去,但还是能撑住替弟弟说情。 “姬妖尊……我曾听人说,您一贯乐于教导少年才俊……” “是这个道理。”姬轻鸿耐心地听着钮棋刀的恭维,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人容易走偏路,关键时刻便需要有人拉上一把。” 钮棋刀惨笑道:“小弟年少,或许脾性有些顽劣,但还可以教导……” “我正在教导他。” 姬轻鸿和颜悦色地对钮棋刀解释:“你看,你的弟弟,我正在教导他——如果做人太嚣张,就很容易被人打断腿。” “像是那边的小姑娘,我也愿意教导她——太会忍耐的乌龟,龟壳都在她的对手手里堆着当材料呢。” “至于你……” 姬轻鸿上下打量了钮棋刀一番。 目光每落到一个地方,钮棋刀那里的肌肉就反射性地抽搐一下,然后绷紧。 直到把钮棋刀浑身上下打量得梆硬,姬轻鸿才遗憾而柔和地叹了口气。 “唉,不是我不想教你。只是你已经不年轻,也不才俊啦。” 钮棋刀:“……” 姬轻鸿拍拍他,善意地提醒道:“你要回答我的话。” “……好、好的。”钮棋刀满脸绝望地附和道,“您评价的极是,我,我年纪又大又废柴。” “不要妄自菲薄嘛。”姬轻鸿亲切地说,“用词精准也是你的一个优点啊。” 一路听到这里,言落月真是好悬没有笑出声来。 她刚挑选的材料都从指缝间笑掉了! 姬轻鸿轻轻瞥了言落月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来吧,不要打扰少年人们比赛,我们一起坐过去叙叙旧。” 钮棋刀表情完全裂开。 他和这位妖尊哪有什么旧好叙! 估计得追溯到自己祖宗的祖宗,才能跟姬轻鸿算是同辈人! 夹着连表情都粉碎掉的钮棋刀,姬轻鸿强行把他按进旁边的椅子。 男人唇角微挑,拢起自己垂下的白发别在耳后,温柔可亲地絮絮道: “虽然我一看到你们兄弟俩的面,就觉得你们让我很不爽,但你也无需如此紧张呀。” 钮棋刀:“……” 这句话差点没有当场判决他的死刑。 钮棋刀先是浑身绷直,大脑里嗡了一声。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无情道修视天地为刍狗,哪儿来的看人爽不爽这回事? “你想得对,我修的是无情道,原不会有这样丰富的感情波澜。” 姬轻鸿赞许点头,旋即轻笑一声。 “不过,你指点你弟弟选择材料这一步,真是做得非常好。唔……这大概是你们鸿通宫一脉相传的本领吧。” “不由让我回想起三千年前,也是你们宗门的人,他在我面前一连啃了五百三十一枚兔脑壳……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 钮棋刀惊恐地看着姬轻鸿,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作死的人。 ——谁啊?鸿通宫里还有这种壮士?没事想不开招惹这个男人干什么?! 姬轻鸿继续慢条斯理地讲古: “当然啦,那五百三十一枚兔脑壳里,只有一枚是熟的,剩下都是生的。” “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爱吃生食,你们鸿通宫的饮食习惯有点奇怪啊。” 钮棋刀勉强点头:“对,就是这样,我们、我们奇怪。” “不要这样拘谨,来了我这里,就和回老家是一样的。” 姬轻鸿一边讲故事,一边拍拍钮棋刀的肩膀,热忱地往他手里塞了个二十斤重的龟壳。 “好孩子,你先吃着,一边吃一边听我往下说……” “……” 在姬轻鸿许多风趣的小故事,和嘎嘣嘎嘣嚼龟壳的背景音中,言落月完成了自己这场考核的作品。 眼看言落月推出一架形似飞舟,却头尖尾重的法器,姬轻鸿笑容不减。 “这是什么?” 言落月行了个礼,坦诚道:“原本以我的起名风格,这件法器本该命名为‘上天宫揽月喷射螺旋前进式火箭或许是炮’。” 姬轻鸿耐心追问道:“那现在呢?” 言落月言简意赅:“创死你1.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二合一【29w+】 这名字实在过于短小精悍, 并且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言落月的设计理念。 一时之间,就连一旁钮棋刀嘎嘣嘎嘣啃龟壳的声音,都不由停下了一瞬。 随即, 姬轻鸿就和蔼地微笑着,转头向身旁的钮棋刀投去温柔的目光。 钮棋刀立刻端正态度:“咔嚓咔嚓咔嚓……” 金丹期修士, 牙口和肚皮全都不同凡响。 尽管门牙上已经迸现了一层细细的裂痕,但那个二十斤的大龟壳,居然硬生生地被钮棋刀给啃得只剩一角了。 姬轻鸿对言落月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抚着钮棋刀的后背,像是一个慈和又可靠的长辈那样,递给他一枚新的、目测至少有四十斤重的大龟壳。 “来,别着急, 吃完了我这儿还有。” 姬轻鸿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后辈,宝石般的赤色瞳孔, 静静地散发着温存的血光。 “都说了, 在这里就,和你回老家是一样的。我和你们宗门长辈是老交情了,必不能让你饿到。” 钮棋刀:“……” 钮棋刀咕噜吞咽了一声,喉结处明显顶起一道形状奇怪的多边形凸包。 他极其艰难、极其违心地笑道:“晚辈……多谢……妖尊厚爱。” “不用太客气,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太客气, 那样显得我们之间很生疏。” 姬轻鸿提示了一句,顺势拍了拍钮棋刀的后背。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像是天真的少女正在珍爱地展开自己的妆缎。 但在如此体恤的手势下,钮棋刀仍然整个人都像是过了电一般。 姬轻鸿的手掌每落在他后背一次, 他就羊癫疯般地打个哆嗦, 冷汗几乎不要钱地顺着额头滚滚而下。 托着下巴欣赏了片刻, 大概觉得这一幕趣味有余, 美观不足,姬轻鸿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转而望向言落月,用一种可以启发思路的耐心口吻问道:“你想给我看什么?” 言落月瞥了钮书剑的方向一眼:“他的法衣似乎还没炼完……” 姬轻鸿笑道:“这没有关系,他很快就会炼完了。” 话音刚落,只听“乓”的一声,钮书剑居然错手打翻了眼前的炼器炉。 要知道,炼器炉三足鼎立,炉膛滚圆,最轻的也有至少几十斤重。 这样都能被错手打翻,也不知钮书剑是慌成了什么样子。 炼器炉在地上滚了一圈,炉门正好碰到机关自动弹开,里面刚刚炼制到一半的法衣和材料,一股脑地顺着炉膛流淌出来。 钮书剑连忙道歉:“妖尊,我不是故意……” 姬轻鸿赞许地轻轻点头:“你看,他炼完了。” 钮书剑:“……”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尚未定型、淬火、特别是还没有炼制出两条裤腿的法衣,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当场。 强压之下,钮书剑既不敢说自己还没炼完,也不敢穿上这件法衣,任由言落月打断他的腿。 他只能可怜又瑟瑟发抖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亲哥。 然后,钮书剑就看到,自己的亲大哥正在埋头苦吃,一个眼神都顾不上这边。 钮棋刀“嘎嘣嘎嘣嘎嘣”,抱着一个四十斤重的大龟壳低头啃。 如果不是裂痕正在渐渐绽大的门牙,光听这闷脆闷脆的声音,还真有点像是在嚼锅巴。 钮书剑:“……” 眼看大哥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钮书剑只能凄凄惨惨地转过头来,一脸悲壮地把半成型的法衣披在身上。 注意到钮书剑双腿发抖的样子,言落月好心帮他转移注意力: “你做好准备了吗,要不,我给你讲解一下这件法器的设计思路吧。” 钮书剑显然在垂死挣扎,觉得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听见言落月这么说,双眼立刻燃起了希望的微光。 言落月细致地讲解道:“创死你1.0的灵感,来源于某次空中驾驶。那时我正和我的同伴们,开着姬.妖.尊.的小飞碟快乐前进,忽然,一架鸿.通.宫.的巨型飞舟调转船头,直愣愣地对我们撞来……” 钮书剑:“……” 说到这里,言落月额外补充道:“飞舟主人是一个尖脸、皮肤微黑、很年轻、有个兄长,随身带着一个年长随从的大哥哥,为了保护隐私,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钮书剑:“……” 敲你二大爷,你直接报我弟子编号得了! 太天真了,钮书剑竟然真有那么一弹指的时间,以为言落月是在大魔王面前,帮他拖延时间。 错了!这分明是变着法子告状,当面直接给他上眼药啊! 不得不说,在言落月开启法器,创死钮书剑的肉./体之前,他的精神已经在厚重的心理压力下,先一步走到岌岌可危的边缘。 直到言落月启动法器,钮书剑都满脸呆滞,连基础防御的功法都忘记御起。 一时间,“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房间内响起。 在灵石能量的推动下,形似飞舟的法器高速前进,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精准地攻击在了钮书剑身上。 言落月自动在心中给这一幕配音:——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开炮!开炮!开炮! 这个已经不敢高抬下巴、用鼻孔看人的小少爷,他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强大的冲力正面怼上,向后倒飞而去。 哐哐两声,钮书剑一连穿破两堵墙壁,在每道墙面上留下一个人形大洞。 随即,他结结实实地镶嵌在了第三扇墙面上,抠都抠不下来。 姬轻鸿不用走近查看,他神识一抹,就足以断定出钮书剑如今的情况。 男人将一缕落下肩头的白发拨回耳后,狭长的红眸里意犹未尽: “只是昏过去了……看起来,这架‘创死你1.0’还有待改进啊。” 言落月行了个礼:“您说的对。” 姬轻鸿唇角微动,缓缓绽开一个友好的微笑:“不过,你确实打断了他两条腿。按照约定,我应该为你颁发五阶徽章。” 仿佛要装死装到天长地久的考核官,再次被姬轻鸿想了起来。 “徽章在哪里?” “五级徽章都、都保存在水翎室内……您……” 姬轻鸿含笑谢过他的提醒。 临走之前,姬轻鸿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脚步一顿。 他对钮棋刀提醒道:“好孩子,我也不多留你。吃完这顿饭,你就跟你弟弟一起回去吧。” 钮棋刀:“……” 其实,剩下的半个,他本以为可以趁机不吃的…… 握着自己崩掉的牙茬,笑钮棋刀得比哭还难看:“……是、是的。多谢……多谢妖尊体恤。” 说罢,生怕又被姬轻鸿放在心上一样,钮棋刀飞快补充道: “比赛赌注,等家弟醒来以后,我们会第一时间派人奉上。” 闻言,姬轻鸿满意颔首。 他很是感慨:“虽然你已经不年轻、也不才俊了。但经我之手教导以后,仍然出落成了很优秀的人才啊。” 钮棋刀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您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能得姬轻鸿评价一句“人才”,他家祖坟可能是一千年没烧过香吧。 眼见万事万物都如草木逢春一般,在天地间欣欣向荣地向阳生长,姬轻鸿微微一笑。 旋即,他弯腰挽起言落月的手。 “走吧,我们去给你取那个徽章。” …… 带着言落月前行了一段路,姬轻鸿忽然轻笑一声。 “你那一炮……我还以为不会打得那么重。” 他是当世顶级的炼器宗师,自然能够看出,言落月在发动法器之际,将灵石能量调整到了最满的状态。 姬轻鸿原本以为,饱受江汀白推崇偏爱的学生,行事作风大概会跟江汀白趋近,心肠也难免软和些,会更愿意给身边的人留有余地。 没想到见了真人后,小姑娘的脾气倒是更合他的胃口。 想到江汀白写回来的书信里,有一句描述言落月的形容是“开拓环境时稳扎稳打,限定范围内无法无天”,姬轻鸿便觉得有趣,脸上的笑意显得愈发生动。 言落月摸摸鼻尖,实话实说:“反正都已经得罪死了,不打白不打。” 又不是说,她今天只打断钮书剑一条腿,钮书剑就会为此感激她。 冲突已经产生,抵触已经建立,矛盾也变得激进而不可调和。 既然这样,干脆直接趁着有人给撑腰的时候暴揍对方一顿。 起码在削减对方战斗力的同时,自己爽了啊。 回答完以后,言落月悄悄朝姬轻鸿看了一眼,却正撞上他若有所思,红眸含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姬轻鸿明知故问道:“刚刚炼制那柄‘五连环剑’,你是在特意表现给我看?” 一袭纱帘挡不住他的神识。 旁观者匆匆一瞥,只能看个热闹,最多分辨出五柄短剑都是灵品法器。 然而姬轻鸿把言落月的炼制过程从头看到尾。 她在煅炼这五柄短剑时,一共用了五种不同的复杂手法,最后却是一炉炼出。 如此精湛的技艺,就像是朝阳初生般的炼器师本人,隔空冲他打了个信心满满的招呼。 ——你在看着我吗? ——你理当在看着我。 何其骄傲,何其明媚,何其磊落。 即使是无情的天地,也会额外垂青这样的一朵向日葵吧。 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一名合格的观众,姬轻鸿还随手拨弄了两下别人手里的魔物杀卡牌,给言落月当做伴奏呢。 那柄由五把玄精剑合成的长剑,言落月还没来得及给它取名。 她原本想管这组长剑叫做“五个葫芦娃”,或者“金刚葫芦娃-2”。 但姬轻鸿随口念出的名字,好像更朗朗上口一点。 既然如此,那就叫它“五连环剑”好了。 言落月点头承认:“进入银凤楼前,我仿佛曾看见过您的身影。” 既然已经猜到上级领导下来检查,那肯定是要尽量表现好一点啊。 小学生都知道,校领导下来听课时,要积极举手回答老师问题呢。 至于门口碰到钮书剑,这完全是个意外……唉,这人是自己甘心跳出来充当对比组的,可不是言落月花钱请来的托儿。 牵着言落月的小手,姬轻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若是从背影看,这一大一小两人,均是长发垂背,一白一黑,竟然还有几分父女般的和谐。 唇角微挑,姬轻鸿饶有兴趣地问道:“他们都很怕我,你却不怕我吗?” 钮氏兄弟被姬轻鸿拍几下肩膀,就吓得活见鬼似的。 这两人的表现,还不如这个龟族小姑娘: 她跟姬轻鸿并行走了一段路,手掌仍然温暖无汗,很放松的搭在他的掌心里,姿态自然而然。 言落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腰间挂饰:“这个嘛……” 在她的腰间,一只很丑很丑,看起来宛如无肛长颈鹿的草编,正随着言落月的脚步一晃一悠。 于是姬轻鸿的声音越发和煦下来,平静得像是春日里,睡卧鸳鸯的一片绵绵白沙。 只是听着他的声音,言落月的精神便有一瞬的放空,仿佛自身已经无穷地溶于天地。 “怪不得江汀白看重你,你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姬轻鸿柔声感慨道:“除了你和他的剑,我从来没见过第三种存在,能戴得住他编的貔貅。” 言落月:“……” 抱歉啊,她随身佩戴着江先生的貔貅,是因为粉色小火苗很喜欢江汀白的草编,时不时就会钻进去玩。 不过,言落月还是有点惊讶:“您竟然能看出来这是貔貅?” 江先生要是知道他的作品终于受到了肯定,一定会很感动的吧。 不知这句话哪里戳中了姬轻鸿的笑点。 那双鸽血红般的眼眸里,骤然有戏谑之意划过。 姬轻鸿漫不经心道:“剑修都穷,真编个什么东西祈福,想必不是金蟾,就是貔貅。你戴的这只有尾巴,应该就是貔貅了。” 言落月:“……” 过分了,大佬,这就是职业攻击了啊。 正当言落月清清嗓子,想要委婉地替江先生说两句好话之际,一枚镀着淡淡金光的纪念版五阶徽章,忽然递到了她的面前。 言落月双手接过,轻声道谢。 “银凤楼的最高认证品级是五阶,如果想再往上考的话,千炼大会里还有类似的地点吗?” “你很在意这个?” 言落月摇头:“也不是,就是想知道自己大致的位置。” 云宁大泽毕竟是个偏僻之地,言落月在那里呆了五年,炼器水平只用四个字就能形容:一骑绝尘。 要是再直白一点,那就是:方圆千里内,没一个能打的。 但修仙界何其广阔,更有能人无数。 言落月当然不会仗着自己有老本可吃,就以为自己能傲视天下英雄。 姬轻鸿沉吟了一下,空口给出了一个判断。 “以你目前的能力,大概可以评在七阶。” ……七阶吗? 言落月若有所思,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妖尊。” 直到把徽章佩在胸前,言落月才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他们还没走到储藏徽章的水翎室,这枚徽章哪儿来的? 像是从表情上看出了她的心声,姬轻鸿笑吟吟地答道: “少年人活泼可爱,我这样暮气沉沉的老家伙见了,总忍不住想让你们陪我走一段路。” 言落月:“……” 要是连如此富有恶趣味的妖尊能自称“暮气沉沉”,那其他几位当世大能,只怕都腐朽得可以直接进棺材了吧。 姬轻鸿温和道:“当然,占用你一段时间,我也不会白借你的。” 两人相处了这一会儿,比起最开始,言落月已经又放松了些。 她反过来开玩笑道:“妖尊又要给我一些教导吗?” “这个……倒是不急。” 姬轻鸿愉快地笑了一声,将掌心摊平在言落月眼前。 他无暇美玉般的手掌里,躺着一只孔雀尾羽般的华丽令箭,宝彩内蕴,莹莹生光。 言落月双手接过,有点不敢确定:“……这是?” “一个入场券,代表你通过了本次千炼大会的考核。” 姬轻鸿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若是有兴趣,过几日也可以自己去考。令箭是不记名的,可以转让——我记得,你不是有两个同行的朋友吗?” “谢谢您。” “不用谢,我留着它又没用。”姬轻鸿随口道,“我的脸就是入场券。” 比起他之前对钮氏兄弟的态度,姬轻鸿待言落月,何止是宽容,简直是非同一般的赏识。 言落月又摸了摸腰间的草编,只觉得一个答案已经顶到舌尖。 她请教道:“您可是……?” 问题尚未出口,白发男人就将食指压在唇上,摇了摇头,摆明了还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他直接换了个问题:“我当日给你的那张查没柬,还在你身上吗?” 言落月连忙递出袖中的千炼大会请柬。 “在的。我就是用它带着朋友进来的。” 姬轻鸿捻起帖子看了一眼。 他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又将请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言落月。 “既然是你主动炫技招引我出来,那就不能轻易让我失望——七天之前,我只期望你做到这个程度。不过现在,既然是你,那就理应能够做得更好。” “解开它,然后我会回答你想问的那个问题。” 声音的余韵仍然停留在空气中,姬轻鸿的身影却如烟似雾,消弭不见。 姬轻鸿的出现和离去,仿佛是阳光下的一场桃花雪。 桃花仍在春风中纷飞,雪片却早已消融成一缕水汽,只沁润了旁人的肺腑。 若不是令箭仍然躺在言落月手中,昭示着信息的真实,刚刚的对话简直宛如浮生一梦。 言落月对着手中请帖陷入沉思。 从姬轻鸿的言下之意里来看,她只解开了这位大佬留给自己的第一层题面? …… 言落月回了客栈,闷头研究了好几日姬轻鸿布置的谜题。 在不分黑天白日的钻研了好几日后,言落月终于发现,在原本的第一层炼制手法下,还掩藏着第二次更深、更自然的炼制。 言落月:“……” 这种一层叠一层的考验手法,她怀疑姬妖尊是在这儿套娃。 但既然已经发现了答题的思路,那言落月只要不懈尝试,倒推答案就好了。 在这期间,鸿通宫的弟子来过一次,代替钮氏兄弟送来了那朵作为赌注的“丧魂火”。 至于钮氏兄弟……据说两人正在闭门养伤。 考虑到修真界灵丹妙药无数,他们也没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内伤。 言落月充分怀疑,这俩人是在静养姬轻鸿带给他们的精神伤害。 总之,这朵丧魂火,言落月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天地异火,有价无市。哪怕只有一条线索都价值不菲。 钮家在鸿通宫经营多年,也算是门派中的一股门阀势力。 钮书剑身为宫中真传弟子、家族重视培养的下一代,这朵“丧魂火”更是精挑细选而成。 换而言之就是……这朵异火比其他异火更贵一些。 言落月收下赌注,在心中估算出一个大致的灵石数目,对此十分满意。 就像是小学生新买了一套魔物杀,要和同窗们一起分享一样。 言落月也和两个朋友展示了自己的新玩具。 凌霜魂真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史官。 就连对于这种在鸿通宫内代代相传的异火,他都有所耳闻。 “丧魂火,算是天地异火中穷凶极恶的一类,不仅可以用来炼制法宝,更能用于攻击。据说此异火的名称来源,就和它的攻击效果有关。” 凌霜魂面色严肃:“被它袭击后,受袭者无不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要休养一到三个月才能平复……” 言落月插话道:“这个症状……我听着怎么这么像是遭了姬轻鸿了?” 凌霜魂:“……” 巫满霜一直坐在两人身边,大半个身体朝向言落月。 他单手托腮,并不开口,只是听到言论精彩处,会附和地点点头。 言落月戳了戳巫满霜的胳膊:“满霜,你这两天有点沉默诶。” 巫满霜一个激灵坐直了,显然是想不到言落月会这样问。 他知道,言落月这两天一直非常繁忙,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破解请柬上。 没想到即使在此之余,她也在关注着他的动静。 一时间,仿佛有一道蜂蜜似的阳光,通透地照进尘封的大堂。 巫满霜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回答道:“我这几日,也一直在考虑……” “考虑什么?” 言落月和凌霜魂凑上前来,双双追问。 被他们两人这样盯着,巫满霜略略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 他从桌子下拎出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凶狠妖鼠。 巫满霜脱下手套,用一根中空的芦管,往妖鼠的后背上轻轻一触。 短短几秒钟以后,这只妖鼠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 它像是被强灌了几斤的医疗酒精一样,惊恐不安地四处撞壁,吱吱吱吱的凄厉叫声不绝于耳。 巫满霜不太自信地低声问道:“你们说的丧魂火……大概是这种效果吗?” 言落月:“……” 凌霜魂:“……” 30w+】 原来, 人形丧魂火竟在他们身边。 这下子,言落月和凌霜魂彻底收回了放在丧魂火上的注意力,转而惊奇地打量起巫满霜。 被朋友们用亮闪闪的眼神看着, 巫满霜脸颊发热,下意识想捞起斗篷的帽子戴上。 他伸手抓了个空, 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就在前几天,言落月已经把他的衣服换掉了。 新到手的左旋螺魔壳, 言落月将其抽丝剥缕,经炼纬制。 她不但给巫满霜炼出了一套替换用的贴身衣物、银丝手套,还给小蛇做了一件漂漂亮亮的淡银色长袍,配同款的鎏丝面具。 都说衣装衬人, 这话果然不错。 巫满霜身披黑色斗篷时,气质神秘危险, 仿佛随时都会从阴影中抽出一柄袖里剑, 弹射而起,一击致命。 但当他将普通外衣换做绚丽的银袍,旁人的注意力就不自觉转移到巫满霜的面孔上。 至少现在,言落月就忍不住要多看巫满霜几眼。 往日里, 巫满霜总是用斗篷阴影盖住大半张脸。 这常常让大家忽视, 小蛇其实有着细腻精致的容貌线条。 如果照言落月的审美标准来评判,巫满霜的长相是很耐看的。 有些小孩子幼时可爱,长大后却会变得没那么惊艳。这多半是由于随着长大,脸型变圆, 腮帮发宽, 眼睛比例却显得小了。 但放在巫满霜身上, 就绝不会有这个问题。 他骨相生得很好, 收拢的下颌线条并不圆润,甚至有一丝凌厉。 这样的容貌长在少年人身上,往往会显得过于锋芒毕露。 但巫满霜平静内敛的气质,却很好地中和了这点偏差。 每当巫满霜若有所思,临窗而坐,精致的容颜映衬着窗外的朔雪白梅时,气氛都会瞬间拉满,令他显得像个精灵故事里走出的冰雪美少年。 ……但他要是像现在这样,耳根热得涨红,忍不住抬手挡住大半张脸,隔开言落月和凌霜魂的视线,那巫满霜就又是一条可爱有余的小蛇蛇了。 言落月好奇地追问道:“满霜,这是怎么办到的?” 巫满霜努力解释其中原理:“我的毒性比较粹杂……就和我抑制毒性的方式一样,只需减少或增加几种毒料……” 虽然这个解释很粗略,但言落月听懂了。 “原来你还能控制配料比,决定不同的毒素生产方向?” 巫满霜小心地看她一眼:“也可以这样说。” “那你能研发出更有针对性的毒素吗?” 言落月听得脑洞大开,一指身边的凌霜魂,兴致勃勃的建议道: “比如说,研发出碰一下就能瞬间褪毛的毒素?” 凌霜魂震惊地睁大眼睛:“我们三个之间,可谓一世人,三兄弟。小言,你为何指示小巫这样害我?” 言落月不理他,笑意俨然地在巫满霜面前扳手指。 “其实我早就想说啦,你那个让人爆炸的毒素动静太大,我们可以换成别的效果啊!——比如无痛麻醉安./乐死、破坏性神经毒素、瞪一眼就会产生假孕症状的特殊奇毒……” 听言落月越说越离谱,可怜的小巫连眼神都有点发直,凌霜魂心生恻隐,强行把言落月从桌前架开。 “够了够了,小言你千万不要再说了!” 小巫可是个实心眼,给个棒槌就当针。万一他真的搞出来什么褪毛、假孕的奇毒…… “——那我就炼制专门的储藏盒,把这种毒素放到市场当脱毛膏卖。” 言落月深沉地说道:“信我,这种无痛脱毛的功能,会很受市场欢迎的。” 凌霜魂:“……” 凌霜魂无话可说,只得抽./出随身携带的笔杆和书简,开始给言落月立传。 他有种预感:自己的这个朋友——不,这两个朋友,将来一定都会天下闻名的。 见识过自走人形丧魂火巫满霜,言落月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她准备把这朵丧魂火安置下来。 丧魂火是旁人中途转赠,要想把它用得和粉粉那样如臂指使,一人一火还尚需磨合。 言落月试着在丧魂火周围摆了几个江先生出品的草编,外加几个小型的破箩筐。 这些东西,是粉粉平时最喜欢的玩具。 但丧魂火却高冷地在原地跳动着,对那几个玩具睬都不睬一下。 好吧,看来这朵火焰志不在此。 言落月又尝试了些其他搭配,丧魂火仍然对她示好的举动不理不睬。 炼器师和异火之间,也是有缘分之说的。 假如这朵丧魂火一直别手,那言落月也只能把它转卖出去。 言落月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把火焰收起。 然而,就在手指挟裹灵气,即将触碰到火焰的瞬间,言落月腰间的貔貅草编,却突兀地摇晃了起来。 “……粉粉?” 言落月有些奇怪,将粉色小火苗捧在掌心:“怎么了,慢慢说。” 积年累月的合作之下,言落月已经可以轻松辨识出粉色小火苗传递来的信息。 粉粉灵识初开,像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童。 它既不会用修辞粉饰,也不会委婉提出要求,和言落月沟通时,往往传递的都是最直白的感情。 就像现在,粉粉直截了当地告诉言落月——“想吃”! “你想吃什么?”言落月想到一个答案,却又觉得不可置信。 她试探地指指桌上棕红色的丧魂火:“想吃这个?” 误把言落月的提问当做许诺,粉粉传来的感情,立刻变得愉快而振奋。 “……” 一时间,言落月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她从草编里拎出粉粉的本体。 几年过去,粉色小火苗仍然是很小一朵。它只从指甲长到了桃花大小,颜色却是越发梦幻绚丽。 反观一旁棕红色的丧魂火。它光是苍白的焰心就有拇指粗细,火焰本身更是有拳头大。 两者的体型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感知到粉色小火苗的想法后,言落月就像是看见一只茶杯犬,勇猛而不知死活地冲向特级藏獒。 但茶杯犬再弱智……她的意思是说,小狗勾再天真可爱,也是自家养的,是言落月的自己火。 而藏獒则是别人送的,有特殊需要时用一下,转手还可以送出去卖钱。 所以言落月当然是拉偏架啦! 单手控制住丧魂火,言落月用指尖挑起粉粉,打算让它接触一下丧魂火,好知道厉害。 就像家长带着好奇心强烈的小朋友,飞快地沾一下热水,然后小孩子就知道烫手不能摸。 然而,和丧魂火之间的距离一拉到咫尺,粉粉就饿虎扑食一般冲了过去。 它像一个饿了十天十夜的自闭小孩,快乐地一股脑扑进粮仓,连墙皮都想一块儿吞。 由于粉粉的动作实在太过迅疾生猛,言落月居然死活都没拉住。 刹那之间,言落月沉痛闭眼,心情复杂得像是一个看见自家娃娃学习小猪佩奇,快乐地跳进泥坑里。 然而,随即发生的一幕,却远远出乎言落月的意料。 粉色小火苗并没有连滚带爬地回来求助。 它圆润的外焰处,微微浮现出一个凹陷,就像是一张小小的嘴巴。 然后,丧魂火便被粉色小火苗整个吸了进去! 言落月顿时呼吸一轻。 她眼看着丧魂火的形状,从先前威猛的一簇,被吸成面条一样细细的一根,随后尽数被纳入粉粉的焰心。 言落月:“!!!” 丧——魂——火——! 将丧魂火整个吞掉以后,粉粉“噗叽”一声吐了口气,好似吃饱的小朋友拍拍肚皮,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 更令人拍案称奇的是,足足吞掉了一整枚丧魂火,粉色小火苗的大小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颜色更加瑰丽灵动了些。 时隔多年,言落月严肃地叫出粉粉的大名。 “落、英、缤、纷!” 正在快乐弹动的粉色小火苗登时一僵。 它静了一秒钟,原地卧倒装死。 在桌上打了个滚儿后,粉粉又意识到这种方式无法解决问题,于是干脆扑到言落月的手上,一拱一拱地蹭她的手指撒娇。 “……” 言落月捻起粉粉,像是拎着小猫咪的后颈皮一样,把它拿去给凌霜魂看。 “小凌,你看这个……” 凌霜魂的表情也很惊讶。 作为当事人,他见证了粉粉猛啃丧魂火的全过程。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言落月一眼,凌霜魂自言自语道:“这应该算是黑吃黑吧……难道,这就是有其人必有其火?” 言落月拉下脸:“……我还在这儿呢,我能听见。” “咳,抱歉,我下次小点声。” 凌霜魂端正表情,一本正经地端详起“落英缤纷”来。 他一边围着粉色小火苗绕圈,一边跟言落月交流。 “在我的印象里,天地异火彼此独立,互不交融。偶尔有过强火扑杀弱火的记录,但是你这枚火焰……与其说是扑杀,不如说是吞噬更准确一点。” 顺着凌霜魂的目光,言落月低头看向掌心的粉粉。 即使刚吞掉了一朵价值一艘飞舟的丧魂火,落英缤纷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它既没有显露出要进化的模样,也未表现出消化不良。 除了传递给言落月的情绪更快乐之外,粉粉的状态,就像是刚吃了一枚小零食一样。 言落月迟疑道:“在你的印象里,没有类似的记录吗?即使只沾个边儿的也没有?” “我确实不曾看过异火间彼此吞噬的故事。但如果条件卡得不那么死的话,倒有一个传说,细细想来,像是把这件事倒过来说了一遍。” “你讲。” 凌霜魂瞥了粉粉一眼,见小火苗正在言落月掌心里呼噜呼噜地打滚,眼中先浮现出三分好笑。 “这个故事,你听听就算,不用太当真。” “你就讲吧。” “好吧。”凌霜魂沉声道,“据说,昔日三件与天地同生的神宝中,乌啼之火诞育天下异火,为万火之宗。” …… 大会正式开幕的那一日,千炼幕内,所有炼器师全部到场。 这些炼器师里,有人拿着宗门提供的千炼大会请柬、有人拿着没升级的百炼大会请柬、有人是蹭千炼请柬进来,也有人在外场偶遇二道贩子,花大价钱买到了一张入场函…… 不同的请柬来源,其实预示着在场炼器师不同的势力背景、来历身份。 但此时此刻,无论请柬源自何处,不管胸前别的是什么式样的徽章,所有炼器师都聚在千炼幕内的大广场上。 广场尽头设立着一座高台,由彩霞铺地,天孙锦垂帷。台上只坐着六个人,每人都是名动一方的炼器宗师。 其中三人身穿款式类似的制式长袍,袍角袖口上均饰以“器、丹、阵、剑、符”五种纹饰,一看就知道出自于鸿通宫。 剩下的三个人,一个是裹着厚厚的皮毛,气质恹恹,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一个是趺坐莲台,身披袈裟,手上垂挂一串一百零八珠的尼姑。 最后一位宗师,白发拖曳至地,红瞳浓烈如血,唇角凝结着温和懒散的笑意,正是姬轻鸿无疑。 当他轻飘飘地朝台下打量过时,众人都像是风吹麦子一样齐刷刷低头,无人敢和他对视。 大会仪式尚未开始,与会者却已经到了七七八八。 言落月伸长耳朵,从人群的窃窃私语中捕捉到不少信息。 “了不得,一共来了六位炼器宗师,光是鸿通宫就占了三个。看来这一届的千炼大会,主掌权要落在鸿通宫手中啊。” “这可不好说。雪域宋门主、梵音寺的残荷大师也就罢了。归元宗派来的可是……那一位。” “——他看过来了,快低头!” 直到被按下了脑袋,犹自有愣头青炼器师迷茫不解: “我见姬宗师气质和蔼,面貌不俗,为何大家对他如此惧怕?” 此言一出,周围群情奋起,宛如砸进湖心的石头一样,在附近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 “合理避险……避险!……炼器师的事,能算作怕吗?” “看来你确实不懂,回去问问你们宗门长辈吧。不用干别的,就跟他们直接报出那一位的名字就行——哦对了,你记得挑他们刚含住一口茶,还没咽下去的时候问。” “你别害他,后生还年轻着,你想让他在思过崖被罚到死?” 人群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阵,终于有人给出了一个靠谱的解释。 “其他几位宗师大能,纵然眼高于顶,但只要恭顺小心,不碍了大能们的眼,人家也不会留心我们这些小人物。” “但妖尊可不一样,这位修的是无情道——在他的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嚯,比佛家还万物平等呢!” 年轻炼器师犹然迷惑不解:“这样不好吗?” “好?你竟然说好?我这么跟你讲吧:对你来说,或许给你阳光是好,给你大雪是不好——但对这位来说,无论予你阳光、大雪,哪怕是当空降下九天雷霆,那也只是自然更迭的寻常现象。” “你的生死和雪花融化,在他眼中并无区别。最要命的是,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对你感兴趣。” 被大能投以注目,这是好事吗? 或许吧。 但路边的野花被随意折断,握在手中把玩,不正是因为它先被行人看见了吗。 言落月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八卦,打发时间。 但她没料到,别人居然讨论起这样惊险刺激的话题。 在旁人的传言当中,姬轻鸿简直快被塑造成修真界版“you-know-who”。 而他的恐怖形象,则越来越宛如不可名状的克苏鲁。 听得言落月满头黑线,按按眉心,不解地朝台上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姬轻鸿愉快微笑,冲她举起茶杯的样子。 ……话说,他不会正在听吧。 身边的八卦还在继续进行。 “我也认识其他修无情道的修士,怎么就不似这一位的样子?” “谁知道他是怎么修的呢,天下间,也只有他一个如此特殊的无情道啊。”有人低声道,“三千年前那件旧事,不都说是他……” “快闭嘴,你是要死!” 不知周围的对话触动了哪一条禁语,周围的人纷纷让开,留出一大片斑秃似的真空。 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位修士,也面露惊恐之色。 言落月又往台上望去,只见姬轻鸿百无聊赖地玩着那头白发,正试图自己给自己编一条小辫子。 “……” 不管听没听到,看样子是没打算追究。 但经过这一惊一乍的风波,附近的修士都安静了许多。又过了大概一炷□□夫,这场千炼大会的序幕,总算正式开始。 也是通过这次千炼大会,言落月才知道,就算是修真界,也会有程序化的官腔,和繁琐复杂的仪式。 开幕式前漫长的会前致辞,听得言落月昏昏欲睡。 她左边看看巫满霜,小蛇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台面上”的东西,状态已经晕晕乎乎,白纱下的两只眼睛都快听成蚊香圈。 谁要是看巫满霜长得可爱,想趁现在一把掀开他的兜帽,再踩住他曳地的斗篷后摆,小青蛇保准一点防备都没有,或许还要摔一大跤。 心中暗笑一声,言落月很坏心地继续放任了这个现象。 右边看看运笔如飞的凌霜魂,言落月往白鹤身边凑了凑,用“你懂得”的力道,并指戳了戳他的咯吱窝。 凌霜魂:“……” 把腋下的衣服抚平,凌霜魂充满谴责地瞪了言落月一眼。 ——哦,当然,他懂得。 三秒种以后,鹤妖递给言落月一张草书速写的小纸条。 言落月展开一看,心中非常满意。 纸条上,凌霜魂总结了这场开幕式的实质性内容。 首先,每一届的百炼大会或千炼大会,性质都有点类似学术交流平台。 在这个平台里,炼器师们可以自由交易、考取级别、学习经验、展示自己的最新发现。 当然,如何才能去伪存真、去芜存菁,这要看炼器师自己的功底。 言落月想起炼器师的学术交流地点——“任天堂”来,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 其次,历来大会在召开时,官方都会组织一场没有门槛的大型考核。 说是考核,其实和庙会时猜灯谜也差不多。 只要能通过入门级测验,奖品几乎人手一份。考核的名次越高,拿到的礼品也就越珍奇。 但今年的考核,和往年不同。 凡是通过考核的炼器师,不但可以获得大会准备的奖品,还可以拿到一枚令箭。 然后,为了公平起见,不与普通炼器师争利,几大宗门的弟子不会下场比赛。 他们早在宗门内经过考验,已被提前发放了令箭。 读到这里,言落月暗暗点头:这被屡屡提及的令箭,大概和姬轻鸿先前赠给她那枚是一样的。 按照姬轻鸿的说法,这枚令箭是一张入场券。 令箭本身不记名,可以转赠。 换而言之,只要有其他炼器师愿意出大价钱收购,令箭本身就代表着不菲的金钱。 最后,发言人提到了乌啼之火。 当这个名词被发言人轻描淡写念出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炼器师都提起了一口气。 ——来了,传言中嚷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他们终于等来了! 就连言落月,原本有点困倦的精神都一扫而空。 她颇为期待地竖起耳朵,想听到一点关于乌啼之火的线索。 然而对方接下来提及的内容,却令言落月的眉心一紧。 “……” 言落月猛然抬头,扫视过台上的发言人。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制式门派服,衣角绣着“器、丹、阵、剑、符”物种花纹,显然正是鸿通宫弟子。 他刚刚说:“乌啼之火当年一分为几,曾有一朵分火被人藏于秘境。现下,鸿通宫已经握有秘境地图。只待天下良才通过甄选,便将开启秘境。” 至于甄选方式,当然就是拿到令箭的优胜者。 要知道,此次千炼大会主要由鸿通宫承办。 从镇场的宗师,到负责的弟子,本次千炼大会的官方人员,一大半都是鸿通宫的人。 如此做派,可见鸿通宫对于此事的自信,以及势在必得之意。 ……但要是这样的话,那言落月手里的那张地图残片,又要怎么说? 思绪微微发散,言落月想起那张合二为一的残片地图。 地图和姬轻鸿给她的请柬,同样都是炼器和阵法相结合的产物。 然而,姬轻鸿的考题,言落月能感知到。 以她的能力,可以轻易破除第一层谜面。 至于第二层谜面,言落月虽然未能拆解,但起码还能读到几个答题条件。 然而那张地图残片,当真是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若不是亲眼见证,两张残片如何当着她的面合二为一,地图上的路线又是如何更迭变化,言落月恐怕至今也看不出,那张地图被用非常高超的手法炼制过。 如此巧夺天工的一张地图,难道会是假的吗? 如果这张地图不是假的,那鸿通宫掌握的那张地图,又算什么? 言落月摸摸鼻尖,心中暗想道:总不会两张地图都是真的,同时有两朵乌啼之火的分火现世吧。 假使是这样的话,事情未免也太巧了! 三条消息宣布完毕,剩下的就都是些辞藻华丽的空话。 有熟悉流程的老油条们,早就在底下悄悄议论起来。 其他炼器师不像言落月这样,手握不知名的地图残片,居然敢起剑指乌啼之火的念头。 他们想的、谈论的,都是更加现实的事情。 有人脑子灵活,很快就想通了为何令箭不记名: “听到鸿通宫说什么了吗?几个大宗门的弟子,早已通过宗门内考核,提前发放了一批内部令箭……嘿嘿,令箭居然可以转卖,这摆明了是敛财手段啊。” “办一届千炼大会销费不少,总得让人家赚回去。” 有人对这些机锋话题不感兴趣,一心一意惦念着乌啼之火。 “乌啼之火的分火只有一朵,那最后归属……” 旁人截断他的话尾:“想都不用想,自然是鸿通宫了。” 地图是鸿通宫拿出来的,入场券也是鸿通宫负责发的。在鸿通宫门下,更有一大批炼器师无需考核,提前就拿到了入场券。 这样赤./裸的布置,连掩饰都不屑,分明是对那朵分火势在必得。 有人神情不忿:“既然如此,我们辛苦一场,岂不是在为人家做嫁衣?” “并非如此——那发言人先前不是说了吗,秘境之中,大家各记功劳。首功可以获得分火,其他参与者也能视其功劳大小,兑换观摩分火的时间啊。” 要知道,乌啼之火乃是万火之宗。 就像是剑修观摩剑意,会对自己的剑道有所进益一样。 炼器师或炼丹师若能观摩到乌啼之火,也同样可以收获匪浅。 这场千炼开幕,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尽管面向所有炼器师的大考尚未开始,但在场所有炼器师的心,却都已经动了。 …… 开幕式结束后,言落月三人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先去主街走走。 这两天,他们三个一直闷在屋子里没出来。 除了言落月一开始出了趟门,去银凤楼考了个五阶徽章外,剩下的日子都是各自研究各自的。 好好的客栈套间,简直快被他们熏陶成自习室了。 作为一个敬职敬责的记录者,凌霜魂甚至打算把千炼大会的内场地形都画下来,制成地图流传后世。 现在,他们三个就把脑袋凑在一起,挤着凌霜魂的草稿图看。 “我们先去哪儿好呢?” 言落月目标明确:“任天堂!” 尽管在这个世界里,“任天堂”的本质更相当于○国知网,是个发布论文创意的地方。 但实不相瞒,这令言落月对此更好奇了。 她打算先去任天堂里看看,看有没有炼器师提出关于游戏机的构想。 假如没有的话,她过两天就着手研制一个俄罗斯方块机,试探一下市场反应。 ……哦,对了,在修仙界里,仍把这个游戏继续叫做俄罗斯方块,是不是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 摸摸自己的下巴,言落月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坏笑。 敏锐地嗅到了搞事的前兆,凌霜魂警惕地看着言落月。 “小言,你打算干什么?不会想要舌战群儒,单挑任天堂吧?” 一听这话,言落月顿时喷了:“不不不,你想多了!” 她只是一只弱小可爱的龟龟。既不是米字打头的特殊耗子,又不是来自南极的黑白大鸟,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单挑任天堂啊。 言落月深思熟虑地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按照外表和功能,先把俄罗斯方块命名为魔方、再把魔方命名为扭蛋,然后把扭蛋命名为盲盒,随即把盲盒命名为俄罗斯方块……最后将这四样发明一起推广,那画面一定会很有趣吧!” “……” “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凌霜魂喃喃道,“但总觉得你在讲一件很魔鬼的事情。” …… 在任天堂的发布大厅里,言落月没看到游戏机相关的脑洞。 大厅被修建成一个多边形,每面墙壁上都设立了四五个发布版。 往来的炼器师们若是有一些想法雏形,又没有师长给予指点,便可以买一枚空白玉简,将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嵌到发布版上,等待旁人解答。 据说任天堂里常有争执,言落月三人刚刚进门,就遇到了一起。 只见两名学徒级炼器师,手中各拿一枚玉简,站在发布板前争执不休。 言落月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辩论的话题,是关于淬火时收尾的某个手法。 这两人斗鸡一般闹个不休,都觉得自己的设想才是人间真理。 他们争吵的声音有点大。言落月上前看了一眼,又默默摇头走开。 “我不懂炼器,他们两个谁是对的?” 等三人走远了一些以后,凌霜魂好奇问道。 “全是错的。”言落月摇头叹息,“要是有人真大胆到去尝试那俩设想,炼器炉能炸得小蝌蚪当场就找到妈妈。” 凌霜魂笑了一声,正要说句附和的俏皮话,忽然见巫满霜满脸严肃地转过头来。 “有人在跟着我们。” 言落月微微一愣:“是巧合吧?” 毕竟,任天堂也算是内场里的热门打卡地点。 若说开幕式散场后,有人和他们一道来了这里,也不足为奇。 巫满霜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从我们走出客栈起,他就已经在跟着我们了。” 自客栈到广场,再从广场到任天堂。这两段路程都不算短,但那人却一直不远不近地在他们身后坠着。 没有十足的把握,巫满霜是不会拿出来跟言落月说的。 言落月眼神微沉,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是谁,什么打扮?” 巫满霜一五一十地描述道:“距离我们三丈远的那个男人,他穿着大会工作人员的统一装束。” 正是这身衣服,让这个男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显得乍眼。 任谁见了他,第一反应都是路过维持秩序的官方人员。 凌霜魂做出对一枚玉简感兴趣的模样,转身去看,借此把那人的模样尽收眼底。 经过巫满霜提示,过目不忘的史官这才想起,他今天之内确实见过此人好几面了。 心下略觉惭愧,凌霜魂主动请教道:“小巫,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三人之中,他年纪最长,又见识最广,这种事……本该由他多加留心才是。 没想到,在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巫满霜表现得比凌霜魂更惭愧。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言落月一眼,脸庞涨红,小声说道:“我是……熟能生巧。” 凌霜魂:“???” 言落月:“……” 如果手里端着一杯茶,言落月一定当场就喷了。 神他妈的熟能生巧。 巫满霜只差没明着说,因为他在过去那几年里,每隔三五个月就去盯梢言落月一趟,所以才积累了丰富的心得体会。 “你不要管满霜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那是实战技巧。” 言落月有气无力地替巫满霜答道。 巫满霜默默低头,神情显得更惭愧了。 他乖乖道歉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不这样做了。” “——也不让别人这样做。” 巫满霜一边说着,一边当场就开始摘手套,口吻十分坚决:“我现在就去和他握个手。” 言落月:“……” 凌霜魂:“……” 不,小巫,你先等一下!把事情说明白再去! 一把按住巫满霜的肩膀,言落月提醒他:“按照规定,千炼幕内不许修士私斗。” 所以,巫满霜想要把人当场毒得暴毙、或者一记丧魂握手,把对方吓得魂不守舍、精神失常,那都是不可以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主要是按照这两种方式的话,都动静太大、太明显了。 巫满霜若有所悟,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 想了想,巫满霜又微笑了一下,反过来安慰言落月道,“放心,你们曾教过我的……我已经学会一些了。” 旋即,他补充道:“我有一个新的发明……想要试验一下。” “……”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满足巫满霜自请出战的要求,显然有些不近人情。 言落月和凌霜魂对视一眼,彼此眼神里都写着好奇:在他们上次的组团实践里,巫满霜究竟学会了什么? 话说,那个……应该不是学会了碰瓷吧。 抱着三分警惕、三分期待、三分搓手手和一分瞎猫碰死耗子的心理,言落月同意了巫满霜的提议。 三人离开任天堂,拐往附近一条较为偏僻的小路。 言落月等人从小路穿行而过,那个身穿工作制服的男人紧随其后。 此人刚刚行到小路的中段,便忽然觉得衣衫一沉,仿佛有人在身后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男人转头一看,发觉之前还被他盯梢的三人之一,如今却不知怎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 “!!!” 此人心中先是一惊,很快又涌起三分轻视。 就算这男孩修为不错,可以反绕他的背,但千炼幕内禁止私斗。 所以最聪明的做法,根本就不是叫破自己的影踪。 “你们发现了?”男人遗憾摇头,居高临下地指点了几句。 “其实,你们应该佯装无事。这样只要掌握了我的行踪,就不用担心我们再派其他人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不懂得一团和气的太极官司。 非得把这事戳破,害得他也落不到好。 男孩一言不发,只朝他微微仰着头。 据说这小少年是个看不清东西的瞎子。 然而站在他的面前,男人却不知怎么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之意。 ——就好像白纱之下,那对据说失明的眼眸,正透过无光的瞳仁死死钉在他身上似的。 “你……你要干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男人的声音里隐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虚弱。 男孩不言不语,只是伸出冰冷的手掌,轻轻地在他指尖一握。 下一瞬,男人忽然惊叫起来! 不过转眼之间,他浑身上下的的头发、汗毛、眉毛、睫毛、鼻毛……乃至于所有毛发,居然都脱落了个干净! 他整个变成了一只比白煮蛋还光滑的——秃人! “如你所见,我没有对你私斗。” 男孩的语气甚至是谦虚而礼貌的。 这个少年咬字的方式有点特别,这让他在讲话的时候,态度显得比常人更加认真和尊重。 然而,男人绝不敢相信这看似客气的假面。 忽然被斩断的所有毛发为凭,他如今满身的淋漓冷汗为证,这少年人身上蕴藏着浓厚如血的危险和死寂。 巫满霜慢条斯理地接上自己的下半句话: “——我们可以假设,如果你回去复命以后,只走了七步就忽然倒下暴毙……这不能算作我对你私斗,因为那时我甚至没有见过你。” “……” 男人猛然倒退三步,他打着寒颤望向男孩平静沉着的脸。 那张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唇角微微下压,显露出对方莫测且不悦的心情。 ——而事实上,此刻的巫满霜,确实是有点为难。 他在心里默默想道:这样不行。 毕竟,像这种连头发一起脱的脱毛效果……她想卖的话,会很困难吧。 31w+】 男人当然不可能猜到巫满霜在想什么。 他只能感觉到, 对方的眼神正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毫无温度,也不含任何感情,仿佛他是案板上的一片鱼生, 而屠夫手握刀俎,正沿着自己的要害横竖比划, 准备下刀。 “……” 强压着心中的恐惧,男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他看见斗篷的阴影下,露出男孩精致而冷漠的下半张脸。 而少年人那微微挑起的唇角, 仿佛是死神镰刀即将挥下的信号。 盯梢者登时抖若筛糠:“求、求求您了……不要……杀我。” 而实际上,巫满霜只是把他当做实验对象而已。 这味脱毛的毒素,他之前只在小鼠身上试过。妖兽的毛发当场脱落,效果很好。 要不是今天切换了人类对象, 那巫满霜也不可能想到,原来自己研发出的脱毛毒性, 居然是连着头发、睫毛和眉毛一起脱的。 这一刻, 巫满霜心中不但没有杀意,甚至还很世俗地惦记着言落月的生意。 另一旁,在小巷口,言落月和凌霜魂趴在拐角, 静静观看事态发展。 他们两人窃窃私语, 互相交流着看戏心得。 凌霜魂率先提问:“话说,小巫是什么时候研究出延迟发作的毒素的,我怎么不知道?” 作为朋友,他很了解小巫的性格。 巫满霜无论做人做事, 都一贯认真。 既然巫满霜刚刚用毒性发作来威胁盯梢者, 那就说明, 他手里真的应该有这样的毒素。 言落月蹲在角落的阴影里, 神情和姿态都像极了一朵大型蘑菇。 借着角度的便利,她可以看清巫满霜斗篷下的大半张脸。 对着巫满霜的神情,言落月认认真真地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有点犹豫地开口。 “……我觉得吧,满霜应该是骗人的。” 毕竟,从她那天提出构想至今,一共不过三四天的时间。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巫满霜已经研究出了一个能使浑身毛发脱落的半成品。 就算小蛇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恐怕也很难同时研发出两种以上的毒素。 那么,巫满霜口中那种用来吓唬人的奇毒,可能本身就并不存在。 凌霜魂:“???” 这是什么世道啊,连小巫都学会骗人了? 经此一役,白鹤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巫满霜确实不说虚言——但这个珍贵而诚实的状态,好像是专门面向言落月的限量版! 意识到自己竟然也被小巫的演技蒙骗,凌霜魂痛心疾首。 “小巫刚刚摆出的那副样子,是真的很能唬人啊。” 尽管这不是他第一天意识到巫满霜的危险性。 但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朋友站出来对敌时,凌霜魂都仿佛见到一把平日里冷置的宝刀,霜刃如雪,骤然出鞘。 言落月摸着自己的良心说道:“我觉得这一回,真的是你的锅。” 毕竟,巫满霜刚刚只是提出了一种构想、给出了一种可能、形容了一种原地暴毙的状态。 至于盯梢他们的男人,究竟为什么会把这种话当真——这就只能怪他的心理状态太脆弱了,不是吗? 像这种文字解构的范畴,一向是凌霜魂的拿手好戏。 凌霜魂听闻此言,瞪大眼睛:“我还没来得及教小巫这个。” 好家伙,原来你居然还真准备教。 言落月深沉地点了点头:“看来,那就只能是言传身教了。” 凌霜魂:“……” 巷子里,巫满霜对自己引发的这场口角毫无觉察。 他根本想不到,在他兢兢业业、认真干活、毫不摸鱼的时候,两个朋友正在互相猛踩对方的脚。 “你、你想知道什么?”男人颤声问巫满霜道。 “……” 对于这个问题,巫满霜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要知道,在三人小队里,审讯套话这方面的事,一直也不是巫满霜负责的啊。 巫满霜抿了抿唇,隐晦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却没有见到朋友们来接自己的班。 ……看来,这次是他们有意要锻炼自己了。 吸了口气,巫满霜正欲说些什么,又忽然闭口。 他本来想要质问男人背后的指使者,却又忆起刚刚对方嘲笑自己手段稚嫩。 ……如果问得过于急切、过于直白,是不是反而会出现遗漏? 沉吟片刻,巫满霜举一反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男人虚着眼神悄悄一瞥,只见男孩脸色纹丝不改,腔调也淡淡的。 足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两片薄唇微启,这小少年说话的语气里,含着一股杀机毕露的礼貌。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我猜,你不愿意让我失望,是吗?” 巫满霜毫无波澜地反问道。 “——哇。”言落月微微咂舌,“这句话里面,我听着感觉有一点姬妖尊的意思了。” 凌霜魂也是叹为观止:“小巫这……简直采纳百家之长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挥动笔杆,在书简上落笔记录。 言落月斜眼看着他,很怀疑在若干年后,凌霜魂推出的《巫满霜传》里,小青蛇会被写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男人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克服了心理难关,他当机立断地交代道:“你不能杀我,我是鸿通宫的人。” 这话几乎等同于不打自招。 毕竟,他们三个在鸿通宫里没有熟人,唯一产生过关联的修士,就只有钮家兄弟。 “……哦。” 巫满霜慢慢地应了一声。 这做派落在男人眼中,自带一层高深莫测的玄虚滤镜。 刹那之间,盯梢者心率骤增,惴惴不安地猜测这答案是不是不和对方心意。 而实际上,巫满霜只是在回忆那对兄弟的名字。 ……并且,他想了两三秒钟,还是没有回忆起来。 巫满霜:“……” 跳过钮氏兄弟的名字,巫满霜直接问道:“是谁派你来的?哥哥、弟弟,还是他们两个一起?” 男人只怕他不问,不怕他细究。 一听巫满霜居然肯纡尊降贵地开口审讯,而且精准地点中了自己的幕后指使,当即如竹筒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都交代出来。 “是二少爷!是二少爷让我来跟着你们!” 话音一落,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蹲在巷口的言落月,就先挫败地把面孔埋进掌心。 原来是钮书剑。 居然真的是钮书剑。 他竟然还敢继续搞事! ——只能说,这便是地主家傻儿子另一个不好的地方。 因为他太傻了,导致你甚至无法预料到,他下一步会用出什么招数。 聪明人的动向往往有机可循,而且会及时止损。但蠢人的决策,很有可能只靠一拍脑门儿。 至少现在,言落月就猜不透:钮书剑派人盯梢的行为,究竟是为了给他自己找回场子、想要伺机追回丧魂火,还是想观察他们的动向,以期来日有机会时一击致命。 从男人口中挖空了他知道的所有情报,接下来,就该处理掉他。 巫满霜想了想,发挥自己好学的精神,彬彬有礼地请教对方。 “你觉得,我这时应该做些什么来封你的口?” “……” 不知道心中闪过什么念头,男人瞬间双股战战,面色惨灰如土。 ——哦,他想建议我把他灭口,还挺贴心的。 巫满霜在心中想道。 巫满霜并不排斥这个提议,只是他还记得,不久前言落月特意叮嘱过他,千炼幕内禁止私斗。 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巫满霜提醒男人:“可惜,千炼幕内不能杀人。”所以说,你再换一种建议吧。 “……” 听到巫满霜这样说,男人惊恐得连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千炼幕内不能杀人,所以这男孩想带我到外场去杀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此人再三保证道,“求你了,我只是一颗不重要的棋子,您就当成一个屁一样把我放了吧!” 他甚至积极主动地伸出手来:“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给我用其他的毒……” 巫满霜:“……” 他活了这么久,这样奇怪的要求,真是从未听过。 从善如流地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巫满霜顺势在男人指尖上一握。 霎时间,一股冰冷的寒流传遍男人周身,让他感觉肺腑凝结,宛如冷冻的冰层。 “您这是……” 下一弹指,少年人漆黑如鸦的斗篷边缘,近乎无声的从他身边掠过。 “就像你想的那样。”巫满霜淡淡道,“你做了什么事,我会知道。” ——才怪。 毒到用时方恨少。巫满霜也是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毒素种类,还有待挖掘。 直到那个暗不见底、仿佛深渊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尽头,男人才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但还不等他这口气喘到底,一双精致小巧的靴子,就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你!” 这才是钮二少原本嘱咐他盯梢的对象! “嗨。” 言落月招招手,笑眯眯地跟他打个招呼,“别害怕,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只是混口饭吃。来吧,我教你一点糊弄学。” …… 经过不懈的、物理层面上的努力后,言落月成功地教会了男人如何糊弄出一份弄虚作假、并且看不出毛病的盯梢记录。 当天下午,言落月做好前期准备,便在客栈里换上言必信的马甲。朝着千炼幕的出口走去。 根据那个男人透露的消息,钮家兄弟此时已经不在千炼幕内。 或许是为了尽量远离姬轻鸿,这哥俩几天前就收拾东西,搬到外场去住了。 恰好,言落月本来就打算去外场转一转。 要是有机会,她正好顺便探探钮家兄弟的底。 相比于内场的秩序井然,鱼龙混杂的外场,显然更加百花齐放。 和千炼幕内一样,外场也同样设立了一座拍卖场,而且拍卖范围不止限于炼制好的法器。 这座拍卖场的名字叫做“星河拍卖场”,与千炼幕内的“星汉拍卖场”同出一源,在修真界中享有盛誉,只是两者针对的客户不同。 后者专注上层路线,外场设立的这座,却是面向广大客户。 言必信拉了拉自己的斗篷,脚步沉稳地跨过了拍卖场的门槛。 容貌甜美的侍者上前行了一礼:“您好,客人,请问您是有宝物想拍卖,还是想参与最近的一场拍卖会?” 兜帽之下,黑袍炼器师沙哑一笑:“我有东西想卖。” “好的,请您报出物品的种类,我会为您登记并分配鉴定师。” 言必信道:“我要卖一张方子,可以炼制出能检测千面魔存在的法器秘方。” “!!!” 侍者没有露出明显的惊容,眼睛却微微睁大了一瞬。 化神以下,无法鉴别千面魔的真伪,这几乎算是整个修真界的通识。 但这位神秘黑袍人刚刚说…… 躬身冲言落月行了一礼,侍者的声音仍然甜美: “我明白了,这位贵客,我会为您联络鉴定师,请您稍后。” 端坐在侍者为自己安排的会客室里,言必信无视了拍卖场准备的所有茶点,双臂环抱,耐心地等待鉴定师到来。 没过一会儿,匆匆的脚步声便在走廊中响起。 一个容貌严肃,发髻盘得一丝不乱的女人出现在了会客室门口。 “您好。”鉴定师的眼神锐利,仿佛想要穿透言必信的斗篷,“请问,是您想要出售可以鉴别千面魔的法器秘方吗?” 黑袍炼器师略略颔首。 “是我。” 女人轻轻吸了一口气:“您既然有秘方,想必也应该有成品……请问,可否为我们展示一下呢?” 言必信嘶哑地笑了笑,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 “这就是能够鉴别出千面魔的寻踪罗网,只是不知贵拍卖场是否如同传说中那般神通广大,连千面魔都能搜集到手了。” 忽视掉炼器师言语中的调侃,盘髻女人认真地辨识鉴定了这张罗网。 “……确实和赤羽城中流传出的那张一样。” 鉴定师语气略微复杂地说道:“想来,您就是传言中那位拯救了赤羽城的……” “不错,贵拍卖场果然消息灵通。”黑袍炼器师缓缓点头,“在下言必信。” 验证了心中猜测,鉴定师顿时拿出了十二分的专业态度。 “请问言大师,您这张秘方的底价是什么呢?” 法器根据品级高低,在大家心目中,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价格。 但秘方不然。 这种东西要想正好卖出一个漂亮的价格,还需要一个识货的买家,正如同良马也需遇伯乐。 以鉴定师的眼光来看,这份秘方是分辨千面魔的独门手段,自然可以匹配一个高昂的价格。 但千面魔近来只在赤羽城骚动过一回,其他修士未必有这个需求。 如果言必信开出的价码太高……那关于这张秘方的拍卖时间,可能只能无限后延,甚至流拍了。 没有让鉴定师等待太久,言必信慢条斯理道:“一千下品灵石。” “……什么?”女鉴定师惊愕地反问道。 这个价格……简直太离谱了! 它不是价格太高,而是价格太低了! 一个标准储物袋在市面上的价格,是二十下品灵石。 这张秘方在言大师心中的底价,居然只值五十个储物袋吗? 女鉴定师顿了一下,有些委婉地问道:“敢问大师,您最近是否有什么看重的宝物或材料?” ——换而言之,你最近是不是钱不凑手? 不然的话,她实在想不出如此贱卖一张秘方的理由。 在鉴定师心里,这张秘方最低起价也应该有一万下品灵石。 如果碰到赤羽城主那样的买主,甚至可以卖到十万,二十万! 黑袍炼器师低哑地笑了笑:“我的话还没说完——一千下品灵石,卖的是这张秘方的知情权和使用权,我一共会卖一千次。如果想要对外销售的话,每炼制一张寻踪罗网,我要收取五枚下品灵石的价格。” “!!!” 被言必信的发言惊到,鉴定师下意识道:“不可能卖一千次的,如果卖了这么多,那、那这还叫什么秘方呢?” 言必信淡淡道:“可以鉴别千面魔的手段,难道它的价值在于‘秘’吗?” 就像现代社会里,家中准备的灭火器或防毒面具,难道它们的配方或技术是秘密吗? 不是啊,它的价值分明在于——当你有需要的时候,你能立刻拿出这个东西来。 一千下品灵石,这是一个非常合适买下收藏、用来以防万一的价格。 而且,言落月想要出售这张秘方还有另一个目的: 假如有一日,千面魔灾又在这片修真界的其他角落兴起,她希望当地修士可以立刻拿出应对法宝,不必让世上再出一个求助无门的孟准城主。 度过了一开始的震惊期,鉴定师很快发现,言大师说的是对的。 这张秘方的珍贵之处,不在于它的“秘”,而在于它的防患于未然。 而且,按照言大师的这个卖法……一千份,每份一千灵石,那就相当于卖了足足一百万灵石! 即使扣除了他们拍卖场百分之五的手续费,言大师光凭这张秘方,也能赚到九十五万下品灵石。 这个数字,比她最初预想的最高价格何止翻了三四倍! 没错,这才是最适合这张秘方的价格,这才是最适合这张秘方的拍卖方式! 惊叹而敬佩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人,鉴定师喃喃问道:“您是……怎样想出这样的方法的呢?” 太师椅上,黑袍炼器师微微后仰,笑而不语。 那当然是……前人总结出的经验啦! ——众所周知,最好挣钱的不是下游产业链,而是直接站在上端卖专利啊! …… 千面魔秘方的拍卖是一笔大生意,既然言落月不着急用钱,那么,星河拍卖场自然要好好造势一番。 约定好秘方的拍卖时间后,鉴定师一路将言落月送出拍卖场门口。 目送着言大师的背影如同游鱼般滑入人群,鉴定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在拍卖场工作了至少三十年,手上流经法宝无数,但今日才算真正开了眼界啊。” 卖掉秘方,言落月一身轻松,终于能够好好地享受一下逛街的乐趣。 不比千炼幕内的安静文雅,越往外走去,周围的声音就越是嘈杂。 言落月在心中估算:好家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在场人数比她刚刚抵达时又翻了一倍。 现在,这里真可以称之为一座城池了。 言落月一路走来,屡屡被人拦下,意图推荐各种“我有内场的门路,这可是千炼幕内的好东西”。 有人拿着一张“百炼大会”的请柬给言落月过目。 言落月只看一眼,就发现徽记还是上上届的,仿制时根本没走心。 还有人在袍子里挂了七八个带着金光的炼器师徽章,鬼鬼祟祟地掀开外衣展示给言落月看,宣称这排徽章都是本届千炼大会的纪念版。 言落月:“……” 乍一看还挺能唬人的。 但只要定睛观察,她的心情,就像是看到了身高腿长的盗版冰墩墩。 除了以上两种人之外,在长街上最受欢迎的“内部商品”,则是各式各样的秘宝地图。 前不久千炼大会开幕式上,发言人给出的消息,如今已经在外场传递得沸沸扬扬。 哪怕明知上当受骗,也有人怀着侥幸心理,期待自己能够得到传说中“鸿通宫中流传出的地图副本”。 对于这些奇奇怪怪、没准是昨天刚刚画出来的地图,言落月只能说,这就和旅游景点前,专门出售当地特产的小摊贩一样:能坑一个是一个,谁信谁傻。 ……不,不对。她收回这句话。 几乎在这个念头刚刚冒出的瞬间,言落月的目光就在前方几步远处停住。 不远处,一座五层阁楼平地而起,楼上挂着“聚贤楼”的三字招牌。 在这座小楼下,设有一座半层楼高的台子,台子上预备了十个成色崭新的炼器炉。除此之外,琳琅满目的各种奖品,则用红绸高高悬起。 言落月的眼神,死死地钉在一张地图残片上。 她震惊地想道:什么?原来在景点的火车站门口,居然还真能看到正版纪念品吗?! 那张地图残片的炼制手法,常人或许瞧不出来,但言落月却是了然于胸。 它不是别的,正是继甄卓儿和孟准之后,又一张现世的残片地图啊。 和那张残片一起作为奖品高悬的,还有玄精矿、离火玉、黄泉冰……等珍稀的炼器材料。相比之下,这片地图实在显得其貌不扬。 但言落月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很难从上面离开。 她下意识地在高台两侧左右巡视,很快便看到了一个熟悉而枯干的身影。 ……是东老,那个跟在钮书剑身边,称呼他为“少爷”的鸿通宫修士。 莫非,这是针对她的一个圈套吗? 言落月凝神细思,心念电转。 ——不,不对,拿到两片地图的是言必信,跟钮氏兄弟有仇的却是言落月。 就算钮书剑又想设局坑她,也不会知道言必信和言落月之间的关系。 那么,这张地图出现在这里,就仅仅是个意外了? 拉过旁边的路人问了问,言落月得知,这座聚贤楼想要招揽天下英才,所以特意在此设下一座炼器擂台。 所有参与比赛并获胜的修士,都可以从红绸悬起的宝物中挑选一件。 思忖片刻,炼器师走到阴影处,先是换了一件衣服,然后又吃掉了什么东西。 随后,她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报名处。 以钮氏兄弟的水平,估计真的看不出这张地图残片里隐藏的玄机。 不管这是否是个诱饵,但既然让言落月看见了,她便想上前尝试一番。 …… 一个头戴纱篱帷幕的炼器师报上自己名字,准备参与聚贤堂举办的选拔。 而此时,阁楼之上,钮氏兄弟也正关注着 望着楼下闹腾腾的乱象,钮书剑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问道:“大哥,你这样做,当真能招揽到我们需要的人才吗?” 是的,这场擂台,正是他们兄弟二人用来招揽门客的手段。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宰相的门童放出来也顶个七品的官儿。 像他们这些大宗门弟子,在宗门不止有家族助力、也有四五个外门师弟作为跟班。到了宗门之外的地方,也要收拢一些人手替他们做事。 通常来说,对方渴慕他们的名分,他们看中对方的能干。 一些比较得势的弟子,甚至会借身份之便,收取几个规模较小的家族作为拥趸。 同为兄弟,钮棋刀的长相和钮书剑有七分相似,只是他的气质比钮书剑更加阴沉。 在旁人看来,这便是兄长比弟弟更沉稳的证明。 钮棋刀道:“大浪淘沙,也不求他们能出金子。像这群乌合之众,能从中找出四五个合手的就行了。” 钮书剑十分不解:“那还不如直接亮出我们的身份,那些泥腿子们,想必一听到鸿通宫的名声,就会迫不及待、俯首便拜。” 钮棋刀冷笑一声:“你说的那种趋炎附势之徒,能派得上什么大用。” 发觉大哥心情不好,钮书剑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讷讷应是。 但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问道:“可是大哥,这些为了一点奖品就扑上来的炼器师,难道会比前一种人好到哪里去吗?” ——这不还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而且还是眼皮子更浅的趋炎附势之徒吗! 钮棋刀沉声道:“首先,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既然不知道他们兄弟俩是鸿通宫的人,那指示他们办事时,这些人就不会知道此事的内情。 即使不小心冤死了,被人搜魂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简而言之,钮棋刀想收集一批可以用来月抛的普通属下。 “其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点贪欲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钮棋刀慢吞吞地说道:“能够通过我设下的基础考题,能力起码过了门槛。而会被这些材料宝贝吸引而来的,多半是些短视且傻的蠢人。又有能力、又没脑子。这岂不是一件两全之事。”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钮棋刀的声音忽然像断了线一样诡异地一顿。 “?” 钮书剑连忙抬头,只见自家大哥不知戳到了那根神经,正表情复杂、一言难尽地盯着他看。 片刻之后,钮棋刀忽然改口道:“……不,也不全是这样,主要是看用在哪个位置上。有时候,有能力、没脑子,也未必是件两全的事。” 钮书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有点奇怪? 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钮书剑又探头往楼下看。 很快,他便注意到另一件事:“大哥,您怎么把那张地图残片放到奖品堆里了?你不是说这东西非常重要吗?” 他对这张地图残片有点印象,似乎是好多年前,大哥用重金和别人换到的呢。 “……” 面对这个不该问的问题,钮棋刀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跟自己有点缺心眼的弟弟体面地解释,他当初比较年轻,所以看走眼了。 他曾经拿这张地图残片给数位前辈掌眼,最后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现在,钮棋刀自己的炼器水平也更上一层楼。 他已经足以分辨出,这不过是张普通的、有些年头的破纸罢了。 默然片刻,钮棋刀冷哼一声: “既然宫中已经拿出珍藏的秘宝地图,说明我手里这张,要么是副本,要么是假货——这地图上的路线我早已熟记在心,拿出去充当奖品也是一样。” 说话时,钮棋刀的语气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钮书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会被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吸引而来的,想必不是极有野心、就是极其贪婪,而且多半不考虑什么后果,正是大哥你需要的那种属下。” “……对,就是这样。” 翻过了关于地图的问题,兄弟俩坐在楼上,心情平静地观赏着楼下的大赛。 很快,一名头戴纱篱、面目隐匿在帷幕之中的神秘炼器师便夺得魁首。 他的能力远远超出外场炼器师们的平均水平,简直是在一骑绝尘地吊打楼下参赛者,整个人便如同鹤立鸡群一样引人注目。 咦,这人倒是…… 外场之中,居然还能有如此才俊,当真出乎钮棋刀的意料。 本来按照鸿通宫的价值观来看,除了四大宗门之外,其余人都不值得多瞧一眼。 像那些连百炼大会邀请函都拿不到的炼器师,他肯跟他们说句话,都值得对方感恩戴德一整年。 而现在,这个炼器师,他让钮书刀感觉他有着值得正视一眼的价值。 挥手招来身边仆从,钮棋刀问道:“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仆役飞快地下楼巡视一眼,然后恭敬地转还汇报道:“他叫胡兔叽。” 钮棋刀:“……” 这什么玩意儿?怎么听着不像人名。 托姬轻鸿的福,他最近对于“兔”这个字十分过敏,因此耳中一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就往后一仰。 根据胡兔叽的表现,钮棋刀先在心中估量了一下这个炼器师的水准。 嗯,此人论及能力,虽然比不上自己和弟弟这种天纵奇才,但在普通炼气师里,也可称得上一句出类拔萃了。 钮书剑关注着楼下进展,发现这只胡兔叽……呸,这位胡兔叽,居然真选择了那片地图残片作为奖励。 感觉自己的分析即将得到证实,钮书剑不由喜上眉梢。 “大哥,我看他倒是个好材料!” “既然我们的招牌是聚贤楼。那就应该有几分礼贤下士之意。” 钮棋刀一边说着,一边坐得端正了些。 他对身边的侍从打了个手势:“去吧,请这位获胜的胡兔叽……胡先生上来,让他与我一晤……嗯,把四大势力的背景透露给他一点。” 钮书剑奇道:“大哥,你不是说,这批人的好处,就在于不知道我们来自鸿通宫吗?” “这个人有些能力,值得更香的饵料。” 钮棋刀淡淡道:“何况,我也从未说过我们是鸿通宫的人,只让他知道我们背后是四大势力,这就够了。” 见大哥如此成竹在胸,钮书剑犹豫一下,还是提醒道: “大哥,我又想了想,这人罩着一顶纱篱,藏头露尾,可能不安好心,我们需得看看他的脸才行。” “我知道。”钮棋刀沉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不过片刻,仆从便引着胡兔叽走上楼来。 眼见那道身着朴素长袍、单薄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刚刚还脸色平淡的钮棋刀,顿时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他对炼器师说道:“先生快坐。” “……” 胡兔叽看起来有些惶恐,真和他的名字一样,生了一副兔子胆子。 他站在原地,连忙推辞道:“不敢当,不敢当,主人家请先坐。” 见此人能够摆正自己的身份,钮棋刀心中十分满意。 他从容落座,掸了掸衣袍,摆出非常礼贤下士的态度笑道: “我一见先生,心中就觉得亲切可人,仿佛旧日相识,想必你我曾是前世兄弟啊。” 在钮棋刀的设想中,常人听到来自四大势力的弟子,居然肯这样折节下交,想必早该受宠若惊。 但不知为何,胡兔叽听了这话以后,竟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 钮棋刀微微皱眉:“……先生?” 下一秒钟,就听胡兔叽嗓音细细弱弱,仿佛不太会说话,对社交有一定障碍一般,夸张地附和道:“那可真是太有前缘了哇!” 钮棋刀:“???” 是这人本来就有点奇怪,还是他多心了。 他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来? 32w+】 胡兔叽。 这个名字, 来自于不久前,那场冥离婚里的龙凤喜帖。 三刻钟之前,言落月临时起意,想要参加这场“聚贤楼大比”。 东老就在一旁站着, 她自己的身份肯定不能直接用。而言必信这个马甲细究起来, 很容易和云宁大泽彼端的龟族联系到一起。 所以, 言落月当机立断,现场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新马甲。 摸着自己的下巴, 言落月认真想道: 既然马甲“言必信”的人设,是个超强且过于谨慎的被害妄想症。 那么这个新马甲的特点,就定为落魄且说话会死的社交恐惧症好了。 “胡兔叽”这个马甲,从容貌到名字都是随机取材。属于只要言落月拿到地图,就可以原地消失的那种一次性小号。 说来也巧,钮棋刀召开大会,是为了寻找月抛型下属, 却正好碰到言落月的日抛型马甲。 不得不说, 这是一场双向奔赴、双向成全。 他们之间, 确实有缘。 钮棋刀很快就发现,这位还算有点小才华的胡姓炼器师, 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 ——他结巴、神经质、胆小如鼠,而且还不怎么会说话。 比如, 他夸奖了胡兔叽一句:“以先生的炼器水平,竟然还要在外场蝇营狗苟, 实在是屈才了啊。” 胡兔叽当即就谦虚道:“不、不、没有、不算屈才。我的水平,比……比二公子还差呢。” 钮书剑:“?” 钮棋刀:“……”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胡兔叽连忙找补:“别、别、别误会, 我的意思是, 我没比二公子强到哪里去。” 钮书剑:“??” 钮棋刀:“……” 有那么一个瞬间,钮棋刀真的很想告诉对方:不要的嘴,可以捐给卤货店做麻辣兔唇。 就这样,几个回合的对话以后,钮棋刀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以此人的炼器水平,会连一张百炼大会的邀请函都弄不到手。 原来这不是他炼器能力有问题,是他根本就没有做人能力! 待到茶水喝了一半,钮棋刀直奔要害话题。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先生有大才,我心中是佩服的。只是您以纱篱遮面,给我的感觉又如此熟悉,不知是不是曾经认识的朋友。” 钮棋刀放下茶盏,手腕一翻,冲胡兔叽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请您掀开纱篱,和我们兄弟二人坦诚见上一面!” “这……” 胡兔叽本就瘦小的身体猛然一抖,口吻里充满了犹豫之情。 钮棋刀沉下脸佯怒:“我一心一意招揽先生,先生却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肯吗?莫非先生是在耍我?” 胡兔叽瑟瑟发抖宛如寒风中的落叶,他结结巴巴、字不成句、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我、我、我胆小如兔……” 听到这个形容,钮书剑不适地猛然坐直。 胡兔叽似乎毫无觉察:“……岂敢愚弄大公子呢?只是我面目生来丑陋怪异,不宜见人。” “修行之人,难道还在乎这个。”钮棋刀冷冷道,“只要你没长着白头发红眼睛,生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 就算是兔族,化成人形也该是黑发——就像丹顶鹤一族明明是秃顶,但那群鹤族史官的头发也照样浓黑茂密。 姬轻鸿之所以生着白发,是有别的缘由。 所以说,只要胡兔叽不是宫内剑拔弩张的旧相识,那就不该抗拒摘掉斗笠。 “好吧,既然大公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只能从命。” 胡兔叽响亮地抽噎了一声,终于把纱篱掀开。 当那副特殊炼制过的纱帘向上卷起之际,钮棋刀审视地眯起了眼睛。 而钮书剑则期待地前倾了两寸。 下一秒钟,胡兔叽露出自己的真容。 看到此人面孔的瞬间,钮棋刀受到极为强烈震撼,而钮书剑哇地大叫一声,当场向后仰倒。 “丑死我了!”钮书剑惊骇叫道。 钮棋刀:“……” 胡兔叽:“……”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胡兔叽唰地一下撂下遮面的纱围。 平心而论,钮棋刀非常理解自己弟弟的表现。 因为钮书剑这一句话,其实是喊出了他的心声。 毕竟,这炼器师虽然没有生着白发红眼,但他长得太不像人了。 哪怕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钮棋刀也还记得:胡兔叽的双眼歪歪扭扭,一个长在额头上,一个长在鬓角旁,仿佛是忽然被拉成立体模样的比目鱼。 他的鼻子倒是横斜着占据了大半张脸。至于嘴巴,更是两片嘴唇都倒转过来。 这人的长相,就像是刚出生时,被人拿着金砖死命地往脸上拍过。 而实际上,言落月只是吃了一颗改头换面果。 这还是当年她在月明集上,和言干桑戟一起买下的小东西,吃下以后能令五官自由组合。 这种果子是海族特产。由于特质奇葩、产量稀少,所以一般都被就地消化,很少卖到云宁大泽之外。 其实要是钮书刀再仔细端详一会儿,他就会发现,胡兔叽脸上的五官轮廓柔和,更似女性。 如果把它们排列成常人模样,还会给他带来一股熟悉的感觉。 但在第一视觉的震撼之下,有谁还能分心注意胡兔叽的五官到底偏男还是偏女? ——都已经长成这副鬼样子,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吗? 胡兔叽喑然受辱,猛地站起来。他一改之前的懦弱胆小,疾声道: “打扰了,我不敢污了二公子的眼睛!” 就像恶人做了一百件坏事,只要做一件好事,就会有人为他说情那样。 一个之前喏喏应声的老实人,骤然抖露出刚硬的脾气,反而会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见到胡兔叽这番做派,钮棋刀终于高看了此人一眼。 他打圆场道:“先生坐,你误会了,我弟弟一向礼贤下士。” 长的丑是件好事啊。 一个因为容貌原因从未受过重视的修士,只要对他好上三分,就能将人感动得一塌糊涂,不愁此人不为他们兄弟俩肝脑涂地。 胡兔叽余怒未消,但他结结巴巴的口音,却偏偏冲淡了那股发脾气时的冒犯感。 “我、我、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礼贤下士。” “诶,先生稍安勿躁。” 钮棋刀大笑一声,拍掌示意。 很快,身边就有一个仆人捧来一只托盘,盘中盛放着一只光彩华艳的令箭。 霎时间,哪怕隔着一层纱篱,在场的所有人也能感觉到,胡兔叽的视线一下就绷直了。 “莫非,这就是、是……传言中千炼大会发布的……” 钮棋刀矜持地点点头。 “这、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钮棋刀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语气里充满暗示: “对于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区区一只令箭,不足为意。今天和先生相谈甚欢,还请先生收下这份薄礼。” “……” 单以价值而论,一枚令箭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两万下品灵石,实在算不上薄礼了。 所以说,地主家的傻儿子们是真有钱啊。 本来,在刚刚看见“聚贤楼”招牌时,言落月还在心中小小嘲笑过,心想这眼高于顶的兄弟俩知道什么叫聚贤吗? 现在言落月要说:没错,钮氏兄弟非常懂得聚贤!因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言落月暗自计算了一下,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在钮氏兄弟身上薅到的羊毛:飞舟、丧魂火、地图残片,还有如今的这枚令箭。 雪中送炭都不足以形容钮氏兄弟的慈善行为。 送炭都是送给亲友,然而钮氏兄弟却大方地把金钱赠给他们的敌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一种不计代价的自掘坟墓精神! 下一秒钟,胡兔叽自然而然地坐回座位,忙不迭地将令箭拿在手上。 他喜笑颜开地恭维道:“我因容貌缘故,一直被人嫌弃。大公子还是第一个这样看重我的人。” 钮棋刀脸上,渐渐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先生过谦了。” “不过谦,不过谦。”胡兔叽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我能见到二位公子,真是如鱼得水、如鸟脱笼、如肉包子遇狗,终于感受到了人生被尊敬的价值!” 钮棋刀:“……” 笑容刚刚展开一半,就停滞在了钮棋刀嘴角上。 他很想告诉这位胡先生,要是实在不会说话,那就闭嘴不要说,更不要瞎打比方。 既然已经收下了钮氏兄弟这样贵重的好处,那就理应替钮氏兄弟办事,以表衷心。 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钮棋刀指了指一旁的钮书剑。 “我有事先离开一下,书剑,你跟胡先生好好叙叙寒温。” 这就是把给胡兔叽布置投名状的任务,交给弟弟钮书剑的意思了。 刚刚是钮书剑的举止冒犯了胡兔叽,但他们已经给出了令箭作为弥补。 接下来,只要钮书剑给胡兔叽布置一个不太难的投名任务,这两人的关系便会更上一层楼。 起身从房间离开时,钮棋刀心中还稍稍有些自得: 这一趟出门,他先是收拢了一个颇有才华、能力不输宫内弟子、还好控制的下属,又是以身作则,教会了弟弟该如何承担责任。 迈步走向阳台,凛冽的冬风扑面而来。钮棋刀却陶醉地想道:今日,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这样想着的钮棋刀,是万万不会料到,自己的弟弟给胡兔叽布置了一个什么任务。 内室里,钮书剑经过深思熟虑,对胡兔叽问出了一个问题。 “千炼幕内,有个叫言落月的妖族小女孩。我若让你去教训她一顿,你敢吗?” 胡兔叽:“……” 听到这番话,胡兔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钮书剑哼了一声,故意激将道:“你怕了?” “不、不、没有。”胡兔叽喃喃道,“我只是不理解,您怎么会给我布置一个这样的任务……我的意思是,您简直是个大聪明啊。” 钮书剑自得地扬起脑袋,朝天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这不用你说。” …… 从聚贤楼里出来,言落月在街上兜了四五个圈子。 确认自己身后没有尾巴之后,她才找了个角落换装,然后快步回到客栈。 进门以后,言落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储物袋中掏出地图残片。 她甚至都来不及脱掉身上斗篷,便忙不迭地将新到手的这块碎片与前两片组合在一起。 事实证明,言落月的判断并无偏差。新到手的碎片刚摆在旧碎片一寸远的地方,碎片之间就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言落月才一松手,这三张碎片便迫不及待地粘结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地图上又一次浮现出大量凌乱无序的线条,纸张上的图像再次变化,原定的路线又一次洗牌,彻底变为一张崭新的新图。 和上次的猝不及防,只能眼看着两块碎片拼合不同。 这一次,言落月全程都凝神贯注,把地图一分一毫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在连续补全了残片两次以后,言落月也总结出一点心得来。 她用手虚虚描画了一下地图的边界,心中有七八分确定:只差最后一片残片,自己就能补齐地图的整幅图像。 到时候,这幅秘境地图之谜,将完整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除此之外,这次观测还带给了言落月不小的启迪。 她之前一直在埋头钻研姬轻鸿留给自己的谜题。 如今借着地图的引子,质变转化为量变,灵感像是破冰的小溪,潺潺地在言落月脑海中运行起来。 双眼一亮,言落月抓起笔架上倒悬的毛笔,在白纸上记录下许多零碎的念头。 原来如此,这里用到的炼制手法原来是这个…… 很好,关于姬轻鸿留下的那份请柬,她知道第一步要怎么破除了。 …… 几日后,千炼幕内的大选正式召开。 这场大选没有门槛,不限等级,只要是手握请柬,跨越了千炼幕的炼器师,就都可以报名参加。 言落月当然也报了名。 在征询过凌霜魂和巫满霜的意见以后,她还往报名表上添上了两个小伙伴的名字。 同意参加这场大选,凌霜魂的思路非常职业化: “亲身参与以后,记录时文字会更有沉浸感。作为史官,什么样的生活都该体验一下。” 相对而言,巫满霜的报名理由,就特别的勤俭持家。 他指着报名表右下角的一行小字:“只要报名参加,就有参与奖……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今天的小巫,是一条励志白手起家的小青蛇! 大赛的第一场是笔试。 四大势力的弟子,都早已通过内部考试,拿到了可以进入秘境的令箭,不必参与这场对外放出的大比。 所以此时到场的考生,多半出身稍逊一层,做派也十分收敛。 考场是按照炼器师徽章的级别分派。 作为无徽章人士,凌霜魂和巫满霜被默认为炼器师学徒,被分配到了最末一间考场。 至于言落月,她没和两个朋友分在一起,考场名次十分靠前。 时不时就有人偷偷朝言落月瞥来一眼:整间考场里,白髯垂胸的考生有之、年轻貌美的考生有之。 但身形小巧玲珑,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言落月,无疑是本考场里年纪最小的考生啦! 有几名考生之间,明显互相熟悉。 他们用目光扫一眼言落月,随后以眼神暗笑着交流。 ——这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哟。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言落月单手托腮,在心中默默计算。 她打算带着凌霜魂和巫满霜一起进入秘境,这样一来,他们总共需要三根令箭。 目前,言落月手中已经有了两根令箭,一根来自姬轻鸿,一根来自钮棋刀。 只要她通过这场大比,再拿到一根令箭,就可以带着三人组一起飞了。 说起来,姬轻鸿手中有多余的令箭,言落月并不奇怪。以他的身份地位,无论拿出什么都理所应当。 但钮棋刀这样的鸿通宫弟子,怎么也能轻松拿出一根令箭来,随便送人? 手指轻轻敲了敲耳根,言落月忽然回忆起之前听到的一则流言。 ——据说,这次的千炼大会,明面上说是鸿通宫牵头,四大势力共同举办。实际上,却是鸿通宫希望在众人见证之下,将乌啼之火的分火收入囊中。 所以对于这枚分火,鸿通宫势在必得。 ……那么,给宫内弟子多发令箭,让他们筛选良才,以令箭施恩,借此冲淡其余三大势力弟子所占的比例,想来也是博取分火的策略之一了。 不等言落月继续想下去,卷子便发了下来。 言落月下意识低头,没有着急答题,而是先正正反反审视了一遍题目。随后,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之意。 这份卷子一共有两套题。 第一套卷子着重考验炼器师的理论基础,罗列了各种情况、各种材料之下,应当如何采取炼制方式进行搭配。 这份卷子上的考题,完全都在言落月的意料之中。 至于第二套卷子,考核内容有些冷门生僻。 它考验的是……已经炼制好的法器,在已知材料用度的情况下,要用如何炼器手法予以还原和拆解。 但修仙界里,并不流行用二手材料这回事——这又不像是凡人织毛衣,发现织线不够了,还要从去年的同色旧毛衣上拆一段毛线下来。 只要灵石足够,炼器师们都会购买新的炼器材料。谁会费心费力,从弃置法器上拆二手材料啊。 但审视着整份卷子,言落月心中涌起一股特殊的感觉。 她觉得,这第二份卷子,可能才是出题人想要考验的重点。 此外,姬轻鸿发放的“查没柬”,也在言落月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了,为什么姬轻鸿给自己设下的考验,不是去炼制某件法器,而是要倒着化解掉已经炼制好的法器? 还有,之前钮书剑举办的聚贤会,是不是也专门设下了拆解法器的考题? 思及此处,言落月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份考题一定跟秘境有着很大联系。 捻起笔杆,言落月落笔如飞,快速答起了这份对她而言十分简单的卷子。 她一边往纸面上写答案,一边有点戏谑地想道:不知姬妖尊之前的表现,算不算是在暗示透题? …… 比起言落月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坐在最后一间考场里的凌霜魂和巫满霜,此时完全是另一种心情。 对着这份专业含量过高的卷子,他们两个连眼睛都快变成两双豆豆眼。 “……” 凌霜魂还稍微好一点。 他文字功底比较好,又博识强记,靠着一点自身基础的炼器知识,还有从小练出的移花接木、生拼硬凑的能力,硬生生把卷子答满了一大半。 至于正确率如何,他就不敢保证了。 惨还是巫满霜比较惨。 小青蛇前不久刚上完文字课,现在居然还要笔答一份充满了各种高大上专业词汇的卷子。 他宛如一个还没结束九年义务教育的小学生,被直接拖到大学专业课的期末考试,能答对才是有鬼。 巫满霜紧抿嘴唇坐在原地,对着满篇题目发至少两柱香的呆。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决定。 ——巫满霜抓起笔杆,开始认认真真地往纸面上的空白处抄题干。 这一刻,前后千年的学渣们,在巫满霜身上灵魂附体。 从未经历过应试考试的小青蛇,在这一刻,居然无师自通了每一个学渣的侥幸心理: 我都把卷子答得这么满了,阅卷老师还好意思不给我分吗? 当然,对于这种心态,阅卷老师们表示:呵呵。 奋笔疾书地抄写了大半张卷子,巫满霜忽然被一道考题吸引住了目光。 尽管身边的朋友言落月就是一位年少的炼器大师,但由于基础太差,巫满霜几乎是一点炼器知识都没有的。 对于卷子上精心设计的题目,题干里提及的五花八门的材料,他也多半不认识。 但摆在他面前的这道题……他却奇异地能看懂一点。 如果言落月在这里,她瞬间就会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和卷子前面那些简答、论述不一样,这是一道思考题。 题目的主要内容,是关于阵法和炼器搭配的火候掌握。 因为炼器师们未必掌握阵法知识,所以题干里给出了阵法名称,还有答题时需要用到的几个要点。 巫满霜看懂的,并不是那些炼制手法和材料,而是阵法相关的内容。 对于这一点,此刻的巫满霜尚且一无所觉。 他在白纸上勾勒出阵法的简易图像,然后根据题干的限定条件,又一笔一笔地补上花纹。 倘若有个阵法师在场,他会很惊异地发现:单凭天分、直觉和少量的已知条件,作为一个毫无基础的学生,巫满霜竟然将这副阵法补全了八成。 时间一到,考试结束。 监考的工作人员使了个法诀,满场的卷子自动升空,在半空中汇成一条长河般的纸带,片片答卷如同飞雪,规整地落在长案上。 趁这个机会,凌霜魂格外留心了一下别人的卷子。 他发现不少炼器师都和自己一样,卷面腾出大片空白,此外还有挺多题目空着没能答上。 身处于一群学渣程度的炼器师学徒中,他和巫满霜的卷子混迹其中,就宛如一滴水融入汪洋。 呼——这样他就放心了。 ……还有,希望负责批改的阅卷者,在看到他俩的卷子时,不会被气得太过分吧。 凌霜魂跟巫满霜一起并肩走出考场,去找言落月汇合。 在路上,他们还听到了不少关于考试的交谈。 “唉,居然有一道题没把握住,看来,我要在初试时便被扫地出门了。” 这么说的人,胸前赫然别着纪念版四阶炼器师徽章。 也有人刚出考场,就振臂欢呼:“稳了,十拿九稳了,这是我所有考试中状态最好的一次!” 巫满霜一眼认出,那是之前在任天堂里,跟别人菜鸡互啄的某个炼器师学徒。 “……” 对于这个现象感到迷茫,巫满霜求教地望向凌霜魂。 凌霜魂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尽显前辈风范。 “小巫,你看,这就是我辈野史记录的人间真实——多有意思啊!” …… 第一场笔试结束,言落月腾出时间,终于有心思去应对钮书剑布置给胡兔叽的“投名状”。 其实,胡兔叽这个马甲,言落月本来想用一次就废号的。 但是……钮书剑,他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时间回到数天之前,在聚贤楼的内室里,胡兔叽受惊般站起身来。 “这样、这样重要的任务,怎么能交给我呢?” 钮书剑轻哼一声,高深莫测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经过大哥亲身教导,他终于领悟了广收手下、隐居幕后的好处。 比如眼前的这个胡兔叽,他既不知道自己来自鸿通宫,也不知道言落月和姬妖尊有所联系。 无知者自然无畏,就不会对任务推三阻四。 哪怕他失手,反被那小龟崽子抓住了,最多也只能说出他们的身份是“大公子”和“二公子”,找不上钮书剑本人来。 听到钮书剑的命令,胡兔叽嗫嚅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那么,这叫做言落月的小姑娘,究竟多大年纪呢?” “……” 就算钮书剑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她五岁,因为年纪小,所以很好收拾”这种话。 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钮书剑冷声道: “我已经特意为你选了最轻的任务,难道你连面对一个小女孩,都会感到害怕吗?” “不,不,不是。”胡兔叽慌张道,“二公子您误会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吧,不道义啊。” 钮书剑:“……” 好家伙,他算看出来,胡兔叽是真不会说话了。 如果执行这个任务的胡兔叽不道义,那他这个布置任务的人算什么? 钮书剑冷冷撇过头:“既然如此,那你也别干——” 话音未落,胡兔叽就补充道:“所以、所以……您看是不是,得加钱?” 钮书剑:“……” 这表现太过真实而不做作,差点当场把钮书剑噎个跟头。 沉默片刻,钮书剑往后一倚,翘起一条二郎腿,浑不在意地说道。 “我也不是那种对妇孺下杀手的不道义之人,那妖族小丫头,你给她一点教训就行……嗯,让我想想,你能让她哭着认一声错,我就给你一千下品灵石,怎么样?” 在钮书剑的人生信条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全都不是问题。 像是被这数目惊到,胡兔叽倒吸一口冷气。 “二公子,当、当、当真?” 哼,真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 钮书剑在心中嘲笑一声,傲然点头:“自然是真。” 胡兔叽又有些犯难:“可她人在千炼幕内,我进不去啊。” 钮书剑一甩手,啪地砸出一张百炼级别的请帖落在托盘里:“尽管拿去。” 胡兔叽仍然有些犹豫:“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啊?” 钮书剑得意洋洋,越发感觉自己未雨绸缪,当场递出一块传讯石: “我已派人在里面盯梢,你只要联系此人,就能知道言落月的下落。” 眼看此事就要托付出手,刚刚还显得不大聪明的兔子妖,居然又一下子精明了起来。 胡兔叽呆呆地问道:“二公子,既然你已经派人跟着言落月了,那为什么还要找我动手啊?” 钮书剑:“……” ——这不是看你跟鸿通宫毫无联系,一旦事发,更容易背锅吗? 而且胡兔叽一看就胆量有限,就算绑了言落月,也不至于重手把小丫头弄死,引来姬妖尊的关注。 更何况,胡兔叽身上还有一项天时地利的优势,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钮书剑站起身来,慢吞吞道: “蠢材,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千炼幕内不许私斗,你若是不能把言落月诱出千炼幕,就直接冲到她的面前,摘了你的纱篱——” “……” 这一刻,胡兔叽愣愣地仰头看着钮书剑,像是已经被他的天才主意惊呆。 钮书剑没关注胡兔叽的表现,他非常得意地仰头一笑。 就连他这种见过大世面的鸿通宫弟子,都会被胡兔叽的脸丑翻,一个偏僻之地出身的小女孩,心理素质就更不用说了。 总之,小丫头胆子太小,被吓哭了这种事,总不能算是修士私斗吧。 钮书剑道:“到那时候,你要记得用传讯石给我发消息。只要我听见小丫头哭着认一声错,就付给你一千灵石、哭着认两声,付你两千灵石、三声三千……以此类推,如何,我待你不薄吧?” 胡兔叽:“……” 胡兔叽发自肺腑地感慨道:“二公子,我从没见过您这样乐善好施的好心人呐!” 这马屁有点过于肉麻,钮书剑听得不适,不由撇了撇嘴。 胡兔叽拿起托盘中的请柬,拔腿欲走,脚步又忽然顿住。 他谨慎而胆小地问道: “二公子,我是个穷苦人,没见过你说的那些钱……嗯,我要是办到以后,二公子真会给我这么多灵石吗?” 方才两人多次一问一答,让钮书剑已经习惯了胡兔叽提问,他轻描淡写给出解决方案的思路。 听到胡兔叽的这个问题,钮书剑大手一挥:“这有何难?” 扔给胡兔叽一张黄金镀底的凭记,钮书剑随口道: “这里面有的乾坤钱庄不记名的灵石一万块,算我提前付给你的报酬。如何,够了吧?” 胡兔叽有些忸怩:“可能……不太够。” 见他这么说,钮书剑终于对这兔子妖刮目相看。 “怎么,难道你还能让言落月哭上十声以上不成?” 小姑娘胆子就算再小,哭几下应该就停了吧? 钮书剑又给出一张黄金凭记:“两万灵石,这次够了吧?” 胡兔叽还是有点斟酌:“可能……还不够。” “……” 现在,钮书剑感觉这人是在骗他的钱,而且准备坑完钱就跑路了。 眯起眼睛,钮书剑一口气甩出十张黄金凭记来,在胡兔叽眼前晃了晃。 即使隔着一层纱篱,他都能感觉到,胡兔叽那对比目鱼似的眼睛,骤然亮了。 钮书剑傲然道:“这些钱,我都可以给你,我甚至可以先把凭记放到你手里。” “——但你要发下心魔誓言,不得以任何方式,从中多取一块灵石,事后即刻将余下灵石返还,否则立刻心魔袭心而死!” 任何方式,当然也包括把凭记让给或转卖别人牟利。 咕咚。钮书剑听到胡兔叽咽口水的声音。 这瘦小、结巴、不会说话的修士立刻举起手掌:“以胡兔叽之名立誓——” “等等。”钮书剑打断他,“你要用‘我’自称。” 呵,当他是那种见识浅薄、易被欺骗的土财主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如果只以“胡兔叽”这个名字立誓的话,眼前的人改个名字就能绕开誓言,拿钱跑路。 眼看着胡兔叽用“我”自称,立下心魔重誓,钮书剑终于满意。 他把凭记天女散花般往托盘上一洒,挥了挥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现在,过了数天,钮书剑终于等来了这通他期待已久的传讯。 传讯石的那一边,胡兔叽结结巴巴地说道:“二公子,我办到了。” “哦?”钮书剑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身体,“快让我听听!” 传讯石那边,传来了言落月清晰的哭声:“呜呜呜,我错了……” 还有个有点熟悉的少年声音,在一旁数着:“第一声。” 言落月很快哭了第二声:“呜呜呜,我要认错哦……” 另一个迥然不同,但听着还是熟悉的少年声音,交替地数着:“第二声。” 钮书剑兴奋地猛然站起。 听着小丫头狼狈的哭泣认错声,他整个人都如同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尽数打开,无一处不痛快! 拿起手中传讯石,钮书剑迫不及待地奔出房门,嘭地一声撞开了自己大哥的书房。 他献宝似地把那块传讯石凑到钮棋刀鼻尖下,催促道:“大哥,你听,你快听!” 传讯石那边,言落月哭得特别特别伤心,认错的特别特别真诚,每一个转音之间,都充满了浓浓的金钱味道。 “呜~呜呜~,我不应该展现出纵观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炼器才华……” 同时,还有个少年人懒洋洋地在一旁数着:“第二十六声。” 钮棋刀:“……” 沉默着听传讯石那头儿,小姑娘一路哭到第三十八声,钮棋刀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抬头,看看自己弟弟写满了扬眉吐气、眉飞色舞的脸,迟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钮书剑慷慨激昂地把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钮棋刀听到一半,张了张嘴:“……” 他还没说出话,钮书剑就飞快地堵住他的话头: “我给胡兔叽分布这个任务是深思熟虑过的,哥你不要斥责我——你听我继续往下说。” 钮棋刀:“……” 此时,言落月哭到了第六十三声。 当故事讲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钮棋刀实在忍不住,又张了张嘴。 钮书剑抬起嗓门,生生压过了钮棋刀的声音。 他咆哮道:“然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让小丫头!哭着认错!” 此时,言落月已经飞快地哭到了第八十六声。 钮棋刀:“……” 终于,故事讲完了,钮书剑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嗓子。 而传讯石里,言落月也在计数中哭到了第一百零九声。 钮书剑略微有点奇怪地看了传讯石一眼。 咦,哭了好久啊,那小丫头原来这么胆小能哭的吗? 唔,说起来……之前碰瓷走他那艘飞舟之前,她是不是也在一直哭、一直哭…… 钮棋刀:“……” 钮棋刀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那颗还在锲而不舍地、花样百出地哭着认错的传讯石。 他尽量委婉地问道:“弟弟,有没有一种可能……胡兔叽和言落月商量好了,从你这里得到的灵石,他们对半分呢?” “!!!” 刹那之间,快乐冰消雪融一般从钮书剑的脸上消失了。 他竟从未思考过这种可能! 此时,言落月正好哭到第一百二十声。 “呜哇哇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太有才华——好了,收工!” 啪地一声,传讯石被切断了。 而钮书剑此时正好回忆起,自己当初,好像是预支给了胡兔叽十二万灵石? ——日尼玛,你可真是准点下班,连多一声赠品都不肯哭是吗?! 33w+】】 此时此刻, 在传讯石的另一头,言落月正在跟两个朋友分钱。 言落月最初从零开始,手头最紧的时候,给桑戟和言干的比例分成都很大方。 现如今她都已经不缺钱了, 对于这笔天降横财的分配就看得更淡。 刚刚言落月专心装哭的时候, 凌霜魂和巫满霜一左一右站在旁边, 轮流帮她计数。 作为报酬,言落月抽出四张金卡, 每人发了两张。 “来来来,见者有份。”言落月快乐地说道,“不知为何,这笔钱我就感觉像是白来的一样啊!” “因为确实是白来的吧。”凌霜魂默默吐槽道,“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那对兄弟不干脆掐断传讯石啊?” 要知道,胡兔叽和钮书剑定下的契约, 是“哭声被钮书剑听见”。 换而言之, 只要他早点把传讯石掐了, 那不就可以少付出一笔钱了吗! 言落月摇头:“我也不懂,可能这就是壕无人性吧。” 凌霜魂的眼神往旁边溜了一眼, 只见巫满霜双唇微张,神情明显有些呆滞。 “怎么了, 小巫?” 巫满霜活学活用了言落月的新奇词汇,他喃喃自语道: “我没料到, 完成原始资本的积累,速度居然会这么快……” “……” 凌霜魂沉默了一下, 又从怀里掏出他那套小书简, 开始唰唰速记起《巫满霜传》。 言落月对里面的内容十分好奇, 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仅仅打眼扫过,言落月就忍不住以手遮面。 只见凌霜魂在书中写道: 【满霜自幼生在在一个极其特殊的教育环境中,在他身边以身作则的榜样们,除了非打即杀,就是坑蒙拐骗…… 在朋友言落月和霜魂子的帮助下,满霜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积累…… 生长经历如此独特,这个男孩想必来日可期……】 言落月:“……”你礼貌吗? 凌霜魂一心两用,一边写着《巫满霜传》,一边还不忘思考言落月的问题相关。 “胡兔叽是你灵机一动,临时制作的假身份?” 凌霜魂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他感觉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快到自己甚至没能抓住,又很快湮灭。 “小言,关于制造假身份这种事,你为何表现得这么熟练啊?” 言落月:“……嘻嘻,你慢慢想。” 反正,在凌霜魂猜中言必信这个马甲之前,言落月是绝对不会自曝身份的! …… 前后加在一起,总共花费了近乎一个半月,言落月终于解开了姬轻鸿留给自己的的谜题。 随着言落月进度的增加,千炼大会请柬上的炼制痕迹,也已经被言落月一步步逆着还原。 首先除去的,便是千炼大会的纹章,其次抹消的,便是“千炼请柬”四个字的字样。 至于最后的难点,则是“素缕堂主人”的水印。 凌霜魂和巫满霜不懂炼器。 但他们眼看着千炼大会的请柬,在言落月手下重新被推演成一张白纸,即使作为外行人,也同样能感受到言落月手法的精妙和玄奇。 唯一的顾虑就是…… “进出千炼幕时,都需要携带请柬证明身份吧。小言你把请柬抹了,没关系吗?” 在言落月看来,这张请柬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小区门卡,每次通过千炼幕时,都需要展示请柬,对那张幕布“刷卡”。 “没事。”言落月轻轻松松地说道,“为了‘对付言落月’,钮书剑给了胡兔叽一张百炼请柬呢。” 现在,他们手中一共有三张百炼请柬。 一张是凌霜魂自带,一张原本属于言落月,后来转赠给巫满霜。至于最后一张,就是前不久钮书剑友情赠送的啦! 听到这里,凌霜魂终于叹为观止。 “这位钮二公子……他可真像一尊财神爷啊。” 一路上,他们缺少飞舟,钮二公子就赠送飞舟;不缺异火,钮二公子也一定要倒贴异火。 甚至就连千炼幕的门钥匙,还有小巫的第一桶金,此人都追在屁./股后面配齐。 ——感谢你,姓钮的陌生人。 哪怕亲生儿女,也未必比得过你的贴心。 言落月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在她全面解析了姬轻鸿的炼制手法以后,千炼大会的请柬在她眼中已经不是秘密。 只要材料足够,言落月一炉炼出成千上万张请柬也不是问题,甚至就连“素缕堂主人”五个字的水印,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过嘛,制作假证毕竟不是好事。 在有百炼请柬作为门卡的情况下,言落月也就不冒这个险啦。 转头一瞧,只见巫满霜拿着被推演后的白纸看个不停,言落月微笑着凑了上去。 “怎么啦?” 巫满霜点了点白纸:“上面没有字,但还有别的东西……” “嗯,姬妖尊在纸上留了一些特殊的阵法封印,这些超过我知识范围了,我解不开。”言落月坦率承认,“怎么,满霜,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嗯。” 巫满霜用手捂住遮眼的白纱,后退一步,直接跌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明显的虚弱:“那张纸上的东西……看起来很耗精神。” 话音一落,言落月和凌霜魂全都惊讶地看向他。 巫满霜被两个朋友盯得不大自在,在太师椅上稍微挪动了一下,不确定道: “我……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言落月从他手中取回白纸看了看,又瞧了瞧小巫忐忑的表情。 “没有,只是忽然发现你一定很有天赋。” 要知道,会感觉这个阵法耗费精神,说明巫满霜至少能看懂一点。 毕竟,真正的外行人接触到完全陌生的知识——比如普通人第一眼看到高数课本时,才不会觉得耗精神。 学渣们只会觉得困、想睡觉、默默在心底质疑这是什么天书。 言落月回手掏掏,从储物袋里摸出准备好的阵法入门课本。 这本来是言落月听从江汀白的建议,提前买来,想在路上自习的内容。 但现在光看书本外表就知道,几册书完全是崭新的,只有某一本的前三页,才有翻动过的痕迹。 言落月把这套入门阵法书送给了巫满霜。 那一刻,即使隔着一层白纱,她都能感觉到小蛇双眼发亮,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好学的气场。 霎时间,求学的正义光芒,就这样播种在了大地上。 三天后,言落月再看到那几本书时,差点没认出来它们。 尽管这只是两个灵石一套的阵法入门选编,但手工帝巫满霜还是给它们精心包了书皮、织了书衣、制作了同款花纹的书签。 除此之外,他还另外在扉页上…… 嗯?他为什么要在扉页上画一个毛球球? 言落月狐疑地盯着那个毛球球看了半天,看得巫满霜耳根都略微涨红。 非常诡异的一点是,不知为何,言落月居然觉得这画在扉页上的小毛球有点眼熟。 “——你没见过吗,小巫衣角上也有同款图案啊。” 正巧,凌霜魂端着茶杯出来喝水。 路过正在对峙的两个朋友,他顺手把巫满霜的斗篷袖子翻开。 顺着他的动作,两人都看见,在言落月赠给巫满霜的那件斗篷上,巫满霜也在袖口内侧绣了一只雪绒绒的小毛球。 “……” 巫满霜一言不发地从凌霜魂手中夺回自己的袖子,匆匆把袖角整理好。 他唇角紧抿,外人可能会被这副姿态唬住,以为他在无声发怒。 实际上,和他朝夕相处的言落月与凌霜魂都能看出,巫满霜假装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局促。 言落月先是茫然,再是愕然,最后恍然。 她脸上很快浮现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哦——我知道了,满霜,你是不是在所有我送给你的东西上,都画了一颗毛球?” “……” 唰啦一下,巫满霜又拉起了自己的斗篷帽子。 要是客栈地板上的缝隙再宽那么半分,巫满霜一定就化成小蛇原型,刺溜一声钻进去了。 ……只可惜跟言落月一起上路后,她总是给他投喂各种零食,竟然把他吃胖了一圈。眼看着好好一道地缝就在面前,他竟然都藏不进去! 连蒙眼的白纱,似乎都被滚烫的皮肤染成红色。 就在巫满霜下意识捏住袖袋深处时,凌霜魂飞来一句,堪称气氛破坏者。 “小巫,为什么你要把小言送的东西,都画上毛球标记?” 凌霜魂莫名其妙地看向言落月:“我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吗?比如说……小言你的原型其实是只绿毛龟?!” 言落月:“……” 巫满霜:“……” 那一天,有一只丹顶鹤失去了好几十根漂亮的羽毛。 客栈一楼的掌柜和小二,甚至还听到楼上传来某种翅膀拍地的扑击声。 仿佛有人隐隐约约地抗议道:“人界的龟族不都随遇而安、与世无争吗?” “为什么,幼年龟龟,居然会这么凶啊!” 除此之外还有…… “——小巫!你不要拉偏架小巫!” 掌柜的摇摇头,仍旧低头拨弄算盘,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挂上一丝微笑。 “少年人啊……” …… 笔试成绩的榜单张贴出来,言落月三人前往公告墙看榜。 榜单分为红白两榜,红榜是入选,白榜则是落选。 其实一般来说,张榜只会公布选上的名字,然而这一榜里居然连落选的排行都包括在内……不得不说,千炼大会的阅卷人,实在有几分恶趣味。 言落月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任何意外,“言落月”三字高居红榜榜首。 非常平静地笑了一下,言落月更好奇凌霜魂和巫满霜的成绩,顺着排行继续往下看。 凌霜魂扯了下她的衣角,阻止言落月的目光在红榜上寻觅。 “直接看白榜吧。” 他对自己的菜鸡程度很有数,并且猜测巫满霜的水平也差不离。 至于巫满霜,他已经非常诚实地去白榜倒数第一的位置上开始找自己了。 “……咦?” 忽然,巫满霜发出一声小小的疑问。 他的名次,居然不是倒数第一! ——他是本次笔试的倒数第二诶! 至于倒数第三,那当然就是凌霜魂啦。 凌霜魂:“哎呦?” 言落月:“哇哦……” 巫满霜转过脸来,面庞生光,周身气场简直在不断洒下小花花。 由于居然不用垫底的缘故,小青蛇高兴了整整一个下午。 后来,言落月悄悄打听了一下倒第一那位仁兄的来历。 “哦。”透露消息的炼器师轻描淡写道,“那傻子刚在卷子上写了个名字,就因为吃错丹药跑出去拉稀了……” 除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外,言落月还在公告墙上发现了另一处小风景。 除了最显眼的红白二榜之外,公告墙上还镶嵌其他颜色的玉简。 言落月随意探进一份玉简里看了看,发现这份玉简的内容,居然是钮书剑在高价通缉胡兔叽。 通缉胡兔叽的理由,是他偷窃了高门子弟的令箭。 除此之外,玉简里还附上了一张胡兔叽嘴歪眼斜的人物小像。 言落月:“……” 言落月无声地在心中跟钮书剑说了一声安息。 ——死心吧,胡兔叽的令箭会转赠给需要的人,而钮书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这个马甲。 毕竟,改头换面果制造的五官排布完全随机。 想要重新骰出一次“胡兔叽”的容貌,概率可能比连抛两次硬币,两次都是立着的可能性还要低。 但下一秒钟,言落月忽然看见了“胡兔叽”的通缉赏金——足有二十万灵石! 言落月:“……” 钮家究竟是多有钱啊! 实不相瞒,这一刻,她居然隐隐生出了一股“等到下回缺钱,就去找钮书剑自首”的冲动…… …… 千炼幕内第二场大考,是实战考试。 正如言落月之前预料的那样,试题内容是将已经炼制好的法器还原拆解。 晋入这一场考试的炼器师,共有两千人。 按照四比一的比率,最后只会留下五百个优胜者,得到可以出入秘境的令箭。 在监考席上,言落月一眼就看到了姬轻鸿的身影。 他与其他两位宗师并排坐着,今天姬轻鸿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那头柔白的发丝随意散落在肩头身上,仿佛微微散发着萤光一般,分外地夺目显眼。 除了姬轻鸿之外,监考台上还坐着梵音寺的残荷大师,以及鸿通宫的另一位炼器宗师。 残荷大师身边立着一个小沙弥。 鸿通宫宗师两侧,钮氏兄弟一左一右分别随侍。 鸿通宫宗师朝姬轻鸿看了一眼,又似忌惮,又似不忿:“……你怎么也来了?” 他记得在大会的日程安排里,没提到姬轻鸿会一起负责监考啊! 残荷大师缓声道:“姬施主既然来此,就是有缘。” 姬轻鸿漫不经心地绕着自己的头发,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谁说我是来监考的?” 鸿通宫宗师冷冷哼了一声:“那你慢慢找乐子吧。” 对身边的负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考试开始。负责人向前迈出一步,和考生们介绍了本场比赛的规则。 负责人袍袖一挥,考场四周顿时出现了九层巨大的木架。 这些木架上摆放的法器,按照摆放的层数,炼制手法的破解难度也是由低至高。 第一层一件一分、第二层一件四分、第三层一件九分……以此类推,第九层一件八十一分。 在限定时间内,考生们可以任选架子上的法器拆解。解完前一件后,便可以再取一件。 如果有信心的话,考生可以直接跳过低级难度,直接从高级难度开始。但如果拿了一件高级法器却解不出,那就不能再折回去拿低级难度的法器。 考试时间结束时,全场分数最高的五百名考生,将获得一枚入选令箭。 听完负责人宣布的考题,许多人当即露出沉思神色。 这场考试的目的共有两个。 一是要尽可能地拿到更多分数; 二则是要精准掌握自己的水平,不要拿到自己能力范围外的考题,导致无法继续考试。 想通了这一点,有些稳扎稳打的考生们,就先从第一层开始尝试。 至于一些对自己水平很是自信的炼器师,也在犹豫片刻后,把手伸向了三四层的架子。 只有少数格外自信、或者明知自己要被淘汰的乐子人,才毫无顾忌地从七层以上选取法器破解。 言落月对这场考试的考题设置很感兴趣。 她想看看,每一层的难度大概在什么位置。 抱着这样的心理,言落月走近架子,撩起裙角蹲身,想去取第一层的法器。 她的动作刚刚做到一半儿,就猛然停住了。 仿佛有人用一根细线牵住了她的动作,不让她把手落在那些法器上。 言落月诧异回头,只见自己周边不知何时变成了真空,考生们远远散开,几乎绕着言落月形成了一个半圆。 之所以会出现这幅景象,想来只有一个原因…… 言落月抬起头来,不出意料地看见姬轻鸿笑吟吟的俊脸。 “你就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耽误时间了。” 姬轻鸿悠闲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脑袋,从第九层架子上随意取了一件法器,丢给言落月。 这行为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姬妖尊喜欢摆弄人的旧病复发。 只可惜言落月年纪虽小,运气却十足的不好,居然被这煞星逮住。 一时之间,有个年轻修士没能忍住,当场倒吸一口冷气,朝言落月投去同情的目光。 他抽气的声音大了些,被姬轻鸿饶有兴趣地瞥了一眼。 “……” 年轻修士瞬间冷汗流了满背,忙不迭地深深低头。 他脑海里空白一片,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要被姬轻鸿盯上! 姬轻鸿摆出这番作威作福的嚣张态度,旁边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残荷大师双掌合十,喃喃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姬道友,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这女孩儿如此年幼,便有天分通过第一轮考核,殊为不易。 千炼大会百年间也不一定召开一次,何必要如此为难她,令她错失这难得的良机呢? 见残荷大师都出面说情,姬轻鸿想了想,随即轻笑一声:“不错,大师所言极是。” 他反手将刚刚取出的法器放回架子。 残荷大师身边,跟随的小沙弥松了口气,目光清澈欣喜。 然而下一弹指,只见姬轻鸿从怀中拿出一把九连环,塞进言落月手里。 “既然连大师都为你说项,那你就来解这个吧。” “……” 在看清那把九连环的瞬间,小沙弥第一反应是仰头望向残荷大师。而钮氏兄弟则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四大势力出身的炼器师弟子,都能认出那把九连环是什么。 ——上面一共有九重炼器封印,乃是他们四大势力内部测试的考题。 弟子们只要能够解开第五连环,就可以获得一枚令箭。 然而姬轻鸿却说…… “只要你将这把九连环全部解开,我就算你通过了。” “姬施主……” 残荷大师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鸿通宫宗师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不屑地摇摇头,觉得姬轻鸿这举动非常无聊。 小沙弥张大眼睛,握住僧袍一角,旋即开始替言落月诵经。 钮氏兄弟的眼神中,则流露出相当明显的幸灾乐祸。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能入姬轻鸿的眼,未必是件好事。 这位妖尊的性格就是这样,可能上一刻,他还在替你撑腰,然而一转眼的功夫,他便亲手把你打落深渊。 不仅如此,姬轻鸿甚至还牵着言落月一路走到监考台上。 他亲切温和地说道:“ “……” 听到这番话,台下考生们心中同情之意更甚。 那小姑娘不知道是犯了哪一路神明,竟然把这个连名字也不能说的妖尊得罪到这种程度! 天啊,居然要在那位尊上身边接受考试,这实在令人想都不敢想。 呆在那个人身边,别说拆解那个看起来就非常复杂的九连环了,估计连一加一等于几,都要再三斟酌一番吧! 考生们虽然不敢抬头,却已经在脑海中描摹出了那小女孩此刻的神情: 可怜啊,小姑娘必定已经面无人色、十指冰冷、双眼垂泪欲滴…… “——谢谢。”言落月欢快地点了点头,顺便指了指姬轻鸿面前的桌子。 “还有,这里的点心我可以吃吗?” 主办方敢用来招待姬轻鸿的茶点,自然不是普通货色。 其中随便拿出一样,材料都是四品以上的灵果、仙泉。 不但能够蕴养神识、有利经脉,而且对言落月这样的筑基修士而言,随便吃一颗都能增长修为。 要是不考虑经脉承受力问题,一口气把姬轻鸿面前这盘点心都吃了,言落月甚至怀疑,自己能凭磕点心一路磕到金丹。 所有人:“!!!” 什么?这小姑娘刚刚说什么? 嘶——天啊。 他们看,这小女孩不是想吃点心,她是来参赛前,刚刚吃过熊心豹子胆吧! 冷静点,小姑娘,你正朝着要点心吃的那人,可不是随便一个邻家哥哥,他是姬、轻、鸿啊! “自然。”姬轻鸿语气和煦地表扬道,“你就很好,我不喜欢别人待我太拘束。” 他甚至替言落月翻开一枚崭新茶杯,神色笑吟吟的:“渴了的话,茶水也可以喝——在我这里,你只管自便。” “谢谢您。” 言落月浅啜了一口灵茶,顿时耳清目明,精神一振,状态前所未有的饱满。 “不用客气。”姬轻鸿慢悠悠道,“反正东西是他们准备的。” 做好前期工作,言落月便按照步骤,如数开始倒推拆解。 才刚刚上手,她唇角便不由泄露出一抹笑意。 姬轻鸿的大众风评,可能是个玩世不恭的乐子人。 但在和言落月打交道时,姬妖尊从始至终对她不薄。 这枚九连环里,直接浓缩了一层至九层的考题难度,每一环都能和一层架子对照。 挺好的,倒省了她一层层尝试过来的事。 呼吸之间,第一环在言落月手中被拆解完毕,整个过程宛如眨眼般自然。 紧跟着的是第二环、第三环…… 言落月的动作轻松自在,如流水,似行云。她手指的跳动好似一曲美妙舞蹈,而指间牵引的火光,就是舞姬周身缠绕的飘带。 就这样,言落月一路畅通地拆解到了第五环。 钮棋刀一开始还不以为意,但到后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被言落月拆解的双手吸引。 不仅如此,他甚至注意到,自己身前的老祖,还有梵音寺的残荷大师,也在若有若无地关注着言落月那边的动静。 眼看言落月握起第五连环,窥得一处关节,即将动手。 一旁支颐而坐的姬轻鸿,忽然眯起了那双宝石般的赤瞳眼眸。 他从嗓子中轻轻哼出一个抬起的声调:“——嗯?” 听到这声质疑,钮棋刀心中猛然一惊。 他下意识检讨起来:自己的解题思路和言落月是一样的……究竟哪里出错了,他怎么没发现? 另一旁,作为同样听见姬轻鸿疑问的一员,言落月动作分毫没停。 她按照自己的步调,“铛”地一声轻响,解开了这一连环的封印,这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姬轻鸿。 “妖尊是哪里不舒服吗?” 姬轻鸿弯起眼睛,感觉很有趣似地笑了:“为什么是我身上不舒服,不是你做错了?” 言落月不假思索道:“……如果是我做错了的话,您想必不会提醒,而是会特意把这个错误留到结尾,让我深刻铭记这个教训吧。” 她话虽然说的委婉,但是其中潜藏的“因为你恶趣味,绝对会故意欣赏别人失败时表情”的控诉,只要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 钮棋刀暗含期待地看着姬轻鸿,希望他能当场掏出一只二百多斤的九连环,喂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吃掉。 然而,姬轻鸿只是抚掌大笑。 他拍拍言落月的后背,催促她:“继续继续,还有四枚连环,你接着往下拆。” 言落月按照之前的步调,继续向下。 她的速度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缓。 但第五环的难度和前四环不能同日而语,钮棋刀的思维,已经开始渐渐跟不上言落月的手速。 等言落月拆到第六环时,钮棋刀双眼圆睁,眼角呲裂,却还是得不甘不愿地承认:这小丫头确实本领非凡。 他当初在宫中参与测验,最多拆解到第七环,还是误打误撞运气所致。 拆到第六环时,他的思维就已经非常艰涩,小小一枚环扣,足足拆解了大半个时辰。 ……然而现在,这枚环扣落在言落月手里,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简单。 一共三十六种炼制手法,被言落月按部就班一一破去,总共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第七环、第八环…… 不知不觉间,连许多放弃成绩的考生,都被言落月吸引了注意力。 眼看言落月一路势如破竹地拆到第九环,有人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差最后一点,那道他们甚至连看都看不懂算的考题,就会在这小姑娘手里被—— 关键时刻,姬轻鸿忽然按住了言落月的手。 “……” 虽然嘴上不敢发声,但这一秒内,有太多人都在心中无声地叹气。 刚刚看到兴头,就被中途掐断。 这感觉不亚于一口水卡在嗓子里不许咽、一块西瓜心摆在眼前不许吃、一本凶案推理的结局放在眼前不许看,实在令人恼火极了! 姬轻鸿叩了叩桌子,不紧不慢道:“换一种解法。” 言落月无奈:“您这是故意难为人吧。”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姬轻鸿朝台下洒落一眼,只见所有人都像是秋日麦田一样齐刷刷低头。 姬轻鸿终于满意了,他悠然承认:“一帆风顺,多么无趣。” ——懂了,这人就是缺乐子。 把桌上的点心碟推给言落月,姬轻鸿语气温柔,要求却不容更改: “如果累了,就吃点东西歇歇,然后换一种解法。” 原本流畅的解题思路被暴力打断,言落月叹了口气,当真捻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丰沛的灵气伴随着食物落肚,一股脑地涌入言落月体内。 在特殊处理过的灵材滋养下,言落月的修为也在一丝一丝地缓慢攀升。 凉丝丝的感觉布满周身经脉,言落月舒适得眯起了眼睛。她没忘记自己还在考试,仍然持续思考着破题的方式。 在姬轻鸿的有意为难下,言落月拆解炼器封印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但她在之前表现出的优越素养,已经足够令在场的其余两名宗师为之侧目。 以他们的修为,当然能一眼看透言落月的年龄和跟脚。但就是这样,事情才更加令人惊讶。 残荷大师停下自己捻动念珠的手,喃喃问道:“姬道友,莫非这位小檀越是你的高足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姬轻鸿有些调侃地笑了。 “不,现在还不是高足。” 说这话时,他额外欣赏了一下鸿通宫宗师的表情。 直到对方脸上出现一丝“想下手,想现在就下手”的急迫神色,姬轻鸿才慢悠悠地补充:“当然,我很想发她一双我门下的小鞋穿。” 言落月:“……” 这个用词风格,真是非常的姬轻鸿了。 不等姬轻鸿看似玩嬉,实则炫耀地继续逗弄那个鸿通宫宗师,言落月就判断出了这枚九连环的关键。 在确认的那一刻,她不由抬头朝姬轻鸿看了看。 言落月现在确定了——之前想要破第九环的时候,他果然是有意拦住自己。 因为这枚九连环,它虽然有九个环、每个环上设下了难度不等的封印,但它却并不是一把九重封印的炼器考题。 在九连环的剑柄上,还有第十重封印。 以言落月的眼力,如果按部就班地解开第九重封印,她也能发现隐藏在后面的第十重封印存在,并且将其破去。 但那大概不是姬轻鸿想要的。 这个男人的审美风格,真是相当地好猜易懂: 他就是喜欢夸张的、可以引发旁人震动、惹来激烈反应的有趣场面。 所以说,姬轻鸿执意要言落月更改手法。 在此处,有一种非常巧妙的破解手法,他其实已经隐晦地教给了言落月。 答案就在那张千炼大会的请柬上。 换而言之,只要言落月解开了请柬,她就能用同样的方式解开这把九连环。 这波啊,这波是主考官明摆着在透题。 自信一笑,火焰缠绕上言落月的手背。 她一改之前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手法,双手再简单不过地一错一分。 高台上,三位宗师都能识得:尽管言落月之前的表现,一直如穿花蝴蝶般好看。但唯有这一解,才是真正已臻化境、反朴归真,已然隐隐触及到了炼器宗师的门槛。 当啷—— 伴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九连环瞬间从剑柄上脱离。 而言落月一式打通第九层和第十层的封印,用行动证明了自己通过了这场非凡的测试。 姬轻鸿大笑而起。 “做的不错。” 他柔声夸奖了一句,亲自把一枚令箭别在言落月衣襟上,又挽着她的手下了高台。 残荷大师看了看还剩一半的计时香炷,无奈地唤他:“姬道友……” 姬轻鸿回眸一笑:“大师莫非要留我?可是,我又不是来给这两千考生监考的。” 这话略有点没头没脑。 但残荷大师与鸿通宫宗师,却是瞬间明白了姬轻鸿的意思。 ——他当然不是来给两千考生监考的,他此行来,只是特地要给一个考生监考的。 想通其中关键后,鸿通宫宗师当场站起,吹胡子瞪眼,表情煞是精彩。 ——怪不得明明没有安排他做监考,姬轻鸿今天偏要过来。 原来,他是来故意显摆自己得到了一个资质绝伦的新弟子的! “……” 这一刻,哪怕以佛门中人的养气功夫,残荷大师都不由得失语一瞬。 她双掌合十,喃喃默念:“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为怀。 但镇压泼猴时除外。 要是具备佛祖的五指山功夫,她可能也会很想把这只兔子压在山下,先关个五万来年吧。 34w+】 姬轻鸿牵着言落月一路向外走去。 他的神识远比言落月敏锐太多。 不知察觉到了什么, 姬轻鸿朝着一个方向轻轻偏了偏头。 “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 言落月下意识问道:“哪个朋友?” “两个朋友。” 随口回答了言落月的问题,姬轻鸿又想起一件事来。 “你那个眼神和常人不同的朋友……他叫什么?” 言落月猜侧,他指的是巫满霜的石化视线。 听言落月报出了巫满霜的名字以后,姬轻鸿的眉梢先是一挑, 随后看着言落月, 露出了有些奇特的表情。 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有趣的审视, 仿佛言落月是什么新鲜的、难得的存在。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是一个被没收了手机、在课堂上发呆了两个多小时的学生,忽然发现桌面上刻着前辈设计的数独游戏。 言落月忍不住微微后仰:“妖尊怎么这样看着我?” “不必叫我妖尊, 反正过几日就该改口了。”姬轻鸿随意答道。 “——你的名字是你家人给你取的?你朋友的名字呢,也是来自于那个人吗?” 言落月眨眨眼睛,如实道:“我的名字来自家人,至于满霜的名字……是我给他起的,莫非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听到这个答案,姬轻鸿又是一挑眉。 “没有不对,不过你们两个, 听起来还真有意思。” 言落月谨慎地问:“……为何这样说?” 姬轻鸿若有所思, 冲着言落月微微一笑:“据说, 传闻中不为外人所知的第三件神宝,叫做满霜之石。” 话音刚落, 言落月正好走近两个朋友等候的地点。 顶着言落月惊讶的目光,姬轻鸿拍拍她的小脑袋, 似真似假地笑了一声,就此扬长而去。 离开之前,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姬轻鸿的袍角贴着巫满霜的斗篷擦肩而过。 巫满霜一见到言落月, 就不自觉地笑了。他朝言落月的方向快走了两步, 又犹疑地回了一下头。 “怎么了?”言落月关切地问道。 “那位姬妖尊, ”巫满霜不太确定地说道,“他临走前,似乎看了我一眼……” …… 据说那一日的大比,如数甄选出了五百优胜者。 自然,这些来自于其他宗门,或者干脆就是散修的炼器师,综合实力和四大势力培养出的弟子不能相比。 据说里面有好些人,甚至没有去尝试破除五阶法器。 他们破除了大量的三阶或四阶法器,获得更多积分,以此晋级。 ——简而言之,这批人主动放弃了更难的尝试,把实力保持在自己的舒适区内,然后就开始卷。 可以说,用这种方式筛选出的优胜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卷王了。 这也侧面验证了言落月的猜测: 这场大比的目的,不是为了找到最出类拔萃的天才,而是想要筛选出一批兢兢业业的工蜂。 地图里究竟记载了怎样的一处秘境,让鸿通宫集齐了四大势力的优秀弟子还不够,又要以千炼大会的名义寻来这些炼器师? 言落月思考了几种可能,都觉得不太靠谱。 这场大比过后,街道上安静了好些天。 据说在黑市上,一枚令箭的价格已经被炒到五万下品灵石。 听说这个消息后,所有拿到令箭的炼器师,几乎都不敢再踏出千炼幕。 他们生怕一走出千炼幕的保护区,有心人就会闻讯而来,为了一枚令箭杀人取宝。 也有几个炼器师对这次的机会不大看重,甘愿在千炼幕内的拍卖场里,用令箭换取了灵石。 在他们离开以后,这些人的消息也陆续传了回来。 据说,有几个人刚刚离开千炼幕后不久,就遭到了未知修士的毒手。 毕竟,即使已经没有了令箭,身携几万灵石的财富,也同样值得旁人觊觎啊。 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当初获得令箭的炼器师们都暗自警醒。 除了少许修为高强的炼器师之外,再没有多少人进出千炼幕了。 言落月冷眼旁观着这些陆续发生的变化。 她隐隐感到,大会一开始就设下“千炼幕内禁止私斗”的规定,多半就是为了此刻。 这也能解释,为何在大会由鸿通宫承办的情况下,钮氏兄弟明明占尽主场优势,却也不敢找个视觉死角,给言落月套麻袋。 因为“千炼幕内禁止私斗”的规定,很可能是鸿通宫有意设置,而且是一条不容违背的铁则。 言落月三人在客栈里,每天自习度日,耐心地等待街面上的风潮过去。 据说有不少鸿通宫弟子,在私下里出售多余的令箭。炼器师们通常都比较有钱,这就导致卖方和买方,一个真敢出价,一个就真敢买。 只这一趟千炼大会,许多人挣得盆满钵满。 待风声渐渐淡去,已经是一个月后。 这场以交流为名的千炼大会终于落幕,而对于秘境的开发,才正式开始。 直到由人带领着进入秘境,许多人这才恍然大悟。 ——地图记载的地点,居然就在千炼幕内。 难怪四大势力将千炼大会的举办地点定在此处! 那些不久前刚刚离开的炼器师们要是知道,宝山居然一直都隐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设想了一下那副场面,不少人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秘境入口被领头人用特殊方式打开,众人顺着洞开的秘境鱼贯而入。 在看清秘境中景象的同时,不少人都无声地张大眼睛,或是干脆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惊讶,同样从言落月眼中一闪而过。 秘境之内,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绵延百里的封印壁。 它像山岩般厚重浩荡,由大量炼器封印,和少量阵法封印组合而成。 整条封印壁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它高耸入云,浩瀚伟岸非常,带着一股难言的古朴和神秘味道,就这样伫立在众人眼前。 “难怪四大势力要广邀天下炼器师,这、这……” “不愧是封印了乌啼之火的地方!好大的排面,好大的气场!” “太长了,实在太长了,难道不能请一位剑尊来,一力破万法吗?” 还有人提出最简单直接的构想:“接下来,我们是要从‘封印壁’上打一条洞钻进去咯?” 对于这些人的问题,负责人一一给予了解释。 首先,剑修是行不通的,因为鸿通宫试过。 这面封印壁的防御能力固若金汤,神识最多艰难地往里探进几十里地。绵延几百里的材料封印彼此勾连,牢牢地绑成了一个整体。 普通剑修过来,连粉末都无法从峭壁上刮下。 将强悍的剑尊请来,一剑下去,又唯恐伤到里面的宝贝。 至于打个洞云云……也是不行的。 负责人一边说着,一边给众人做了个示范:“这一整块封印壁,都有一个很特殊的性质。” 话音刚落,负责人手动在封印壁上拆解了一大块材料下来。 不等炼器师们面露欣慰之色,只见旁边的山壁宛如活了一般,眨眼间就“流淌”过来,抹匀了负责人制造出的空洞。 “……就像这样。”负责人补充道,“根据我们分析,这块封印壁可以均匀地慢慢变薄,却无法在里面开凿隧道。我们只能像是移山填海那样,一层层地把它拆解分割。” “……” 这一刻,言落月终于明白,为何要在大比中筛选出如此众多的“工蜂”。 因为谁都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缺德带冒烟的封印: 它以一己之力,生生把所有炼器师都降格成了挖矿的苦力…… 但与此同时,也有一股振奋之情,默默地在炼器师们心中传递。 ——乌啼之火!封印里面珍藏着的宝物,一定是乌啼之火! 能煅炼出这近乎神技封印、能把这样繁多而珍惜的材料熔炼成一体。天下之间,可以做成这件事的,想来唯有乌啼之火了! 在其他炼器师陷入兴奋之际,言落月的思维却非常务实。 在她看来,乌啼之火虽然很香,但一来现在看不见摸不着,二来早就被鸿通宫预定。 所以说,不如先关心一些可以落到自己口袋里的东西。 比如说:炼制这面封印壁的大量材料! 言落月趴在封印壁上横向移动,她频繁倒腾着碎步,背影看起来像是一只小螃蟹。 封印壁上汇集着不同级别的炼器封印。 而制作这些封印的材料们……像是什么月光璃、断空秘砂、无相圣霞…… 这些材料已经被锻炼过一次。 拆解下二手材料里,肯定有很多杂质,不如未开封的原版更好用。 但能一下子到手这么多奇珍异宝,那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正当言落月双眼发亮之际,脑后的辫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言落月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某位神出鬼没的白发妖尊。 姬轻鸿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男人披着长发,柔软剔透的发丝随风飘曳,仿佛将最晶莹的霜雪都凝结其中。 今天的妖尊换了件水蓝色的广袖长袍,一路走来足不沾地,气质越发显得冯虚御风、羽化登仙。 见言落月回头,姬轻鸿微微一笑,柔声道:“那位姓巫的小朋友,正盯着你看呢。” 实际上,巫满霜此刻盯着看的不是言落月,而是姬轻鸿。 再准确一点来说,他紧盯着的是姬轻鸿正在揪言落月小辫的那只手。 以姬轻鸿的敏锐,即使不用回头,也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那男孩有种摘下蒙眼白纱,狠狠瞪他一眼的冲动。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啊。 唇角微微扬起,姬轻鸿眼含笑意,又非常顺手地拉了一下言落月的辫子。 “……您有事跟我直说就行,不要拽我头发好吗。”言落月无奈道。 姬轻鸿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刚揪言落月的辫子,是因为他手痒想揪。 至于现在扯言落月的小辫子……是因为巫满霜的反应让他更想揪。 “一进来就见你趴在封印上发呆,在想什么?” 一提到这个话题,言落月可就不困了。 没有经过任何加工,最原始的答案就这样脱口而出:“我想收废品,我想卖破烂!” 姬轻鸿:??? 嗯?这可真是怪出人意料的。 尽管瞬间理解了言落月的意思,但这个答案,还是令姬轻鸿的语气变得有点复杂。 他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像是对她刮目相看似的。 姬轻鸿委婉地感叹道:“江汀白能和你处得来,也是一件奇事。” 毕竟,近百年来,由于某个特殊原因,江汀白穷得几乎连水都喝不起。 但言落月……嗯,她还真是……非常注重实干的那种人才啊。 …… 正式的破解工作,从第二天早上开始。 言落月手中一共三根令箭,除了自己之外,她还匀给了巫满霜和凌霜魂一人一根。 三人顺利地通过了秘境入口,在走向那面封印壁之前,言落月飞快地给两人打了个眼色。 言落月的眼神像是勾起的手指:摸鱼吗? 巫满霜、凌霜魂目光坚定:摸! 作为笔试的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三,巫满霜和凌霜魂显然解不开这面封印壁上的任何一个封印。 但众所周知,那些上班第一天就划水的实习生,除非背景深厚,不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滚蛋了。 所以言落月觉得,他们至少应该装一下。 每过一会儿,言落月都会和两个朋友交换位置,假装两人有在干活。 投桃报李,每当见到被拆卸下的二手材料,巫满霜都积极主动地往储物袋里塞。 这一点,甚至无需言落月暗示。 勤俭持家的小蛇,很早以前就养成了把东西往回搬的好习惯。 据不完全统计,从他们入住千炼幕起,巫满霜已经陆续捡回:灵石一百三十八块、灵珠三百七十一枚、鸿通宫的外门令牌一块、实验用的妖鼠二十六只、实验用的白鼬十八只、还有盯梢者所有的头发。 灵石和灵珠,都被巫满霜放进客厅的零钱罐子里。谁出门时有需要,就随手抓一把。 就像昨天晚上,巫满霜不知想起什么,匆匆翻了点零钱出门。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条送给言落月的发带。 言落月不出意外地看见,粉色发带的末端,缀着两个团团圆圆的白绒球。 “……” 她就说,小蛇的萌点万年如一,简直太好猜了。 巫满霜把发带递过去,有点紧张地看着言落月。 “你明天……可不可以戴着这个?” “可以啊,我很喜欢。” 言落月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当场就接过发带扎在头上。 抱着略带恶作剧的心态,言落月有些调侃地问道:“诶,这好像是除了鳞片之外,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吧。” 不知巫满霜把这句话理解成了什么方向。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微红,声音却很坚定:“我以后会常常送的。” “什么?”此时,一个不知情的丹顶鹤插./入对话。 “我好像听见了礼物——话说,为什么鳞片没我的份,发带也没我的份?” 被朋友当面指控,巫满霜深刻地反省了自己。 “对不起,小凌,明天也给你补上。” 当天夜里,巫满霜充分发挥了作为手工帝的个人才华。 他利用自己日常收集到的、拉偏架时不小心捡到的、以及偶然冲突中获得的战利品,为凌霜魂赶制出一份饱含心意的礼物。 ——巫满霜送给了凌霜魂一柄鹤毛掸子。 “……” 拿到这份礼物时,凌霜魂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巫满霜,嘴唇张开又闭合。如此反复几回以后,凌霜魂才哽咽着说道: “……谢谢你,小巫。” 巫满霜羞涩地摇摇头,很显然,被人当面感谢令他觉得十分快乐: “不客气,小凌。我那里还剩下一点材料,下次做几只鹤毛毽子送给你。” “……我太感动了,但这真的不必。”凌霜魂喃喃道。 在巫满霜看不见的地方,凌霜魂先是捧着书简一通狂记,又向言落月打听巫满霜的成长背景。 言落月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发现,童年时的经历,可能对一个人产生莫大的影响力。”凌霜魂严肃地回答道。 言落月迷茫:“什么?” “我的意思是——虽然小巫不是故意的,但他切开简直黑的滴水,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不觉得啊。”言落月笑眯眯地拨弄一下自己垂到耳后的新发带,“又漂亮又柔软嘛。” 凌霜魂:“……你别说了,我们不一样。” …… 工作现场,言落月努力打掩护,蛇和丹顶鹤则积极摸鱼。 言落月一路巧妙拆卸,巫满霜亦步亦随,将言落月看中的材料都收入囊中。 两人只磨合了一小会儿,步调就变得分外和谐一致。 在这种情况下,巫满霜慢一步跟上来的动作,在言落月眼中就变得非常引人注意。 “怎么了,满霜?”言落月回头,只见巫满霜正对着拆卸下来的材料陷入沉思。 听她问起,巫满霜把材料上的痕迹亮给言落月看。 “已经是第二十三块了,我发现凡是比较高级的炼器材料上,都有铺设阵法的痕迹。这个阵法……我应该能处理。” 巫满霜这样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唇角都微微翘起: “你看,如果我处理阵法,你熔炼材料,我们同时出手,你会更省力吧。” 言落月对阵法了解不多,但她从不拒绝每一种可能。 被巫满霜这一形容,言落月当即跃跃欲试:“好啊,那我们尝试一下嘛。” 于是,巫满霜蘸着阵法材料,用指尖在封印壁上画出复杂的线条。言落月只看见材料表面白光涌动,而巫满霜轻喝道:“就是现在!” 粉色的火焰像是蜿蜒的电流,在言落月指间缠绕成细细的一条。 这次熔炼过程,确实比之前更为轻松。 然而,就在言落月马上破开的前一秒钟,阵法上涌现出一阵浓光似的液流。本来已经软化的封印壁,又一次恢复了原状。 封印壁寂静无声,但那变得更加复杂的阵法线条,却像是在对巫满霜赤./裸裸地发出嘲笑。 “……诶?”言落月错愕地眨了眨眼。 巫满霜没有出声。 但斗篷下,小蛇的唇角微垂,看起来有点失落。 那副表情,就和他发现自己提取的毒素,不但可以脱毛,还会让人瞬间掉光所有头发时一样。 尽管外表没有太多变化,但在感觉上,巫满霜就像条“啪叽”一声,在地上把自己摊成蛇精饼的小蛇蛇,令人不自禁地想摸摸他的头。 袖子里,言落月的手指微微一动。 然而,还不等她抬起手臂,一道懒洋洋的声调,就从两人背后传来。 “你的思路不错,但这面峭壁之后,连接着整座山脉的大阵,会随时给予这个阵脚补充——这一点,你没有考虑到。” 姬轻鸿一边说着,一边从两人头上伸出手。 他赤瞳中有浮光一现,霎时间出手如电,一连更改了七八个阵法的连接点。 姬轻鸿的手掌修长有力,骨节和指尖却很圆润。他指肚与掌心的颜色,是很漂亮的淡粉,几乎让言落月当场幻视兔兔肉垫。 下一秒钟,姬轻鸿不轻不重地在言落月后背上拍了一记,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该你熔炼了。” 吩咐了一句,姬轻鸿似笑非笑地偏头看向言落月:“你在发呆什么?在心里编排我?” 言落月飞快摆手。 姬轻鸿呵笑一声,神情摆明了不信,只是暂时不和她计较。 他慢悠悠地把右手拢回衣袖,下一个问题却是对着巫满霜的:“我刚刚的手法,你看懂了吗?” 巫满霜诚实地摇了摇头。 姬轻鸿作势伸手:“既然如此,那我就——” 巫满霜的上身略微期待地前倾。 “——那我就不再给你演示了。” 话风急转直下,姬轻鸿非常恶劣地冲着巫满霜笑了笑,很亲切地温声叮嘱道:“你很有悟性,要自己慢慢钻研啊。” 巫满霜:“……” 言落月:“……” 要不是正在熔炼的紧要关头,言落月简直想分出一只手去捂眼睛:欺负小孩,姬轻鸿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姬轻鸿饶有兴致地看向巫满霜,在他的注视下,巫满霜默默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妖尊点化。” 道了这一声谢后,巫满霜就无声地走到一边,按照刚刚姬轻鸿做的示范,开始独自回忆钻研起来。 “……” 看着小蛇黑漆漆的背影,姬轻鸿抬抬眉毛,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正好言落月刚结束了那一片材料的拆解,注意到姬轻鸿的表情,她随口问道: “满霜的资质怎么样?他其实半个月前刚刚阵法入门呢。” 姬轻鸿微微颔首,仿佛在估量着什么:“嗯,不错。性格也很好玩。” “……诶?” 听他这么说,言落月不由有点迷惑。 毕竟,在她看来,巫满霜只是做出了面对姬轻鸿时,最常见的一种反应:谢谢妖尊,然后走远点,不要招惹姬轻鸿。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江汀白做靠山。 更不是每个人的性格都像言落月似的,是个经常在危险边缘大鹏展翅的皮皮怪。 姬轻鸿很平静地洞察道:“其他人也会向我道谢,不过,那谢意要么不甘不愿,要么是感觉被我耍弄了,又很害怕。” 说到这里,姬轻鸿粲然一笑:“但你的这个朋友,谢我倒是谢得真心实意。” 那当然了。言落月在心中腹诽:谁教巫满霜学习,巫满霜都会诚心实意感谢对方的。 因为,巫满霜从还是一条小蛇蛇时起,就一直很好学啊。 然而下一秒钟,姬轻鸿语气骤然一变:“即使他做到这样,也不过是第二个江汀白而已,不足以令我对他刮目相看。” “真正让我对他感兴趣的是……” 说到这里,好似要故意吊人胃口,姬轻鸿慢悠悠地停了口。 他狭长的红眸微微眯起,望着言落月微笑不止。 妖尊的神情柔和恬悦,却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 有很短的一个瞬间,言落月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别人会那么害怕姬轻鸿。 因为这个人的气质里,包含着一种很不安定的、让你猜不到他下一步棋会怎么走的东西。 姬轻鸿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言落月看,神色含笑,一直笑到言落月心里发毛。 顺着姬轻鸿的目光,言落月下意识伸手往后摸:“怎么了?” 她摸到自己的发带上:辫子扎得好好的,粉发带上的两颗小绒球也在,手感暖呼呼的……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啊! 见言落月确实没有反应,姬轻鸿缓缓摇头。 ——看来她不知道,这男孩在她的发带上自创了一道阵法。 而这个阵法,就是令姬轻鸿觉得有趣的事:因为它的作用,是为了防止别人揪言落月的辫子。 联想起巫满霜前几天从白纱下看向自己的目光,再瞧瞧言落月发梢上结着的那条发带,姬轻鸿唇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此刻,他是真有三分开怀了。 然而…… 慢悠悠地一笑,姬轻鸿伸出手去,又揪了一下言落月的辫子。 巫满霜留在发带上的阵法,在姬轻鸿面前,甚至连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都没能坚持住。 那个小巧、隐匿、丝毫不影响发带美观、一看就知道经过精心设计的法阵,就像是一片溶解在热水里的霜花那样,在接触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迹。 无辜的言落月,辫子忽然被揪。 “哎呦!” 她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巫满霜猛然转过脑袋。 “……” 面对此情此景,姬轻鸿颇为愉快地扬了扬眉。 哪怕隔着一层白纱,他也能看到巫满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那表情不太像蛇,倒像是一只小狍子。 捏起发带梢缀着的两个小毛球,姬轻鸿把它们放在掌心里颠了颠。 他心情很好地评价道:“你们两个,都挺好玩的。” 言落月:“……” 两天内,被接连拽了三次辫子的言落月,终于忍不住发出控诉: “您叫我一声就行了,何必这样呢?” 姬轻鸿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居然好意思说吗?” “……啊?” 指尖微动,仅仅一划,无形的气流坠入言落月的发带,在上面留下一个更加精巧的阵法。 与此同时,姬轻鸿悠闲地说道:“你一点阵法都不懂,对外怎么好自称是为师的徒弟呢?” “……诶?”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是还没敬茶、没拜师、没定下正式名分,进展速度是不是快了点? 言落月正要顺坡下驴,一声“师尊”把这段关系砸实,姬轻鸿就若有所思地截过了话头。 “不过,我仔细想来……你大师兄其实也不擅长阵法。他不但不擅长阵法,而且连我炼器的本事都没学到一成。” 握拳虚虚地在掌心中轻敲一下,姬轻鸿叹气:“啧,这等不肖弟子,我还是把他逐出师门吧。” 言落月:“……” 很好,看来这声“师尊”先不用叫了。 叫了可能也是白叫,毕竟姬轻鸿日常翻脸如翻书,逐出师门这种大事,在他说来比吃饭喝水还轻松。 不过…… 心里有点好奇,言落月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变得可爱。 “我大师兄……是谁啊?” “……” 听到这个问题,姬轻鸿脸色莫测。 他撩起沿着脸颊垂下的柔软白发,低头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确认了她真的对相关情况一无所知后,姬轻鸿的眼神一时间变得很奇怪,接着又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 美人一笑,往往如同花枝乱颤。 但鉴于姬轻鸿容貌邪肆轻狂,宛如书本里走出的魔尊本尊。 所以当他抖动肩膀闷笑起来时,画面就非常像是反派计划毁灭世界前的犯罪现场。 在这面封印壁附近,原本还有零星几个修士在努力运作。 姬轻鸿这么一笑,生生地把周围除了他们仨之外的所有人,都给笑得瑟瑟发抖,当场跑路了。 “江汀白没和你说过吗?他是我收下的第一个徒弟。” 凉丝丝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姬轻鸿戏谑地看向言落月,红宝石一般的眼眸中,嘲笑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他问言落月:“你明知是江汀白向我举荐了你,却不知晓江汀白是谁的徒弟?” 言落月:“……” 即使知道,自己一旦露出错愕的表情,一定会被姬轻鸿找到乐子。 言落月还是忍不住深深震惊了。 ——什么玩意儿,原来江先生是出自姬轻鸿门下?! 这俩人排错辈了吧。 论起面对她时的表现,江先生的心理年龄,简直比姬轻鸿成熟一万倍啊!! 而且,不是言落月没往这方面想过——实在是这俩人擅长的方面,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据逐渐找回相关记忆的凌霜魂口述,姬轻鸿此人,乃是当世闻名的阵法宗师兼炼器宗师。 掌握着这两项特殊技艺,没人见姬轻鸿缺过钱,也没人能猜到姬轻鸿多有钱。 而江汀白……他是个剑修。 一个非常、非常、非常贫穷,提起炼器只会照本宣科的剑修。 ……啊,对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江汀白给言落月留下的印象,有一条是“接受过正统炼器知识教导”来着。 但这……不行……仔细一想果然还是离谱…… 言落月发出了迷茫的叫声:“为什么一个纯粹的剑修,会拜阵修兼器修为师啊?” “是啊,为什么呢。” 姬轻鸿笑容扩大,心情很好地陪着言落月找答案,甚至温柔和善地主动帮她陈列备选项: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实在太厉害了,所以什么人都能教呢?” 言落月:“……” 这问题就没法回答。 这个发问的方式,简直太姬轻鸿了。 格外朝姬轻鸿的腰侧看了一眼,言落月很确定,他没有佩剑的习惯。 ……换而言之,他就绝对不是剑修。 言落月终于忍不住,问出她多年以来一直很困惑的那个问题。 “既然您也是江先生的师尊,那我大师兄他怎么会这么穷啊?” 眼见言落月通过一个问题,既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加入师门,还奠定了江汀白的“大师兄”位置,姬轻鸿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大笑出声。 和善地拍了拍言落月的小脑袋,姬轻鸿原封不动地把问题丢还给了她。 “是呀,既然有你这样的小师妹,江汀白为什么会这么穷呢?” 心情很好地负手离去,临走之前,姬轻鸿还不忘朝巫满霜的方向多看一眼。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巫满霜就走上前来。他轻轻拉一下言落月的袖子,然后从袖子 言落月定睛一看,好家伙,真是分毫不出意料:发带是天蓝色、末尾缀着两个粉色小绒球。 “……” 再联想到姬轻鸿之前一个劲儿盯着自己辫子看的行为,言落月恍然大悟。 “是发带有问题?” 巫满霜的回答很有技巧性:“现在有问题。” 言落月:“之前呢?” “……中间有一弹指的时间里,发带没有问题。” 言落月:“……” 佯装板脸,言落月故意道:“那你现在送我的这一条,也是有问题的了?” 她的眼神一严肃起来,哪怕只是假装,巫满霜都有些慌张。 “你不要生气,我都和你说。” 听完小蛇简洁地概括了事情经过,言落月瞪大眼睛,使劲儿去看自己换下来的粉发带。 很好,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巫满霜在一旁配上解释:“他留了一个阵法在发带上,如果我不解开,你又继续用这条发带,每过一个时辰,你会感觉有人揪了一下你的辫子。” 言落月:“……” 太无聊了吧! 还有,巫满霜是怎么看一眼就看出这个阵法用途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个念头忽然在言落月心中升起……嘶,居然很有可行性的样子! 言落月掰着手指开始分析。 “你看,连剑修都可以做他的弟子。” “……嗯。” 旁听的巫满霜有点不明所以,但言落月说的话,他下意识就会应声。 言落月自顾自又屈起一根指头:“假如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话,我就是炼器那个坑里的萝卜。” “你不是萝卜。”巫满霜忙道,“他比较像萝卜——大白萝卜。” 言落月抬起头来,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巫满霜:“正好,你又特别有阵法天赋!” 这一瞬间,巫满霜忽然明白了言落月在盘算什么。 言落月将成为姬轻鸿弟子=言落月要和姬轻鸿回归元宗=秘境挖掘完之后,他们两个要分开。 这个等式一旦在心中成立,巫满霜立刻斩钉截铁地表示:“我是萝卜!” 言落月:“……” 虽说上班第一天就摸鱼不太好,但此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言落月拉起巫满霜的手,逆着人群往秘境入口的地方走去。 “我们先回去,你给我介绍一下你最近研究的阵法……这个事,我们好好合计一下。” 说话时,阳光透过多层的封印壁,被分解成七彩的颜色,淋漓地泼洒在言落月的发上、肩上,宛如这些日子来五彩斑斓的生活。 巫满霜望着她眉飞色舞的神情,一个信念慢慢地在心中坚定起来。 他想:无论遇到什么、无论要克服怎样的困难……我都会是那颗萝卜的。 然而自那日以后,足足有五六天时间,姬轻鸿一直没有出现。 据说,秘境深处的封印壁发生变故,几位宗师闻询后,全都赶了过去,至今未归。 第七天,言落月忽然接到了江汀白的纸鹤。 在信件开头,江汀白很高兴地称呼言落月为“师妹”。 信件的中间,江汀白也向言落月透露了消息。 江汀白表示,师妹你尽管放心,师父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的朋友,听说你们在千炼大会一切都好,自己得知以后,十分欣慰。 但在结尾,江汀白也隐晦地提出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师妹,我听师尊的口风,近来似乎想把咱们峰改名为萝卜峰——关于这一点,师妹你有什么头绪吗?” 言落月:“……” 这个问题她怎么可能……啊,她还真就知道。 看来,那一天,她和巫满霜商量萝卜坑的时候,姬轻鸿其实一直都在。 “……” 也正是这一刻,言落月忽然回想起来: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隐身看戏,就是姬轻鸿的传统艺能…… 忍着良心的丝丝痛意,言落月提笔给江汀白回信道: “不知道呢,大师兄,可能兔子就是爱吃萝卜吧……” 35w】 关于兔子和萝卜的信件发出以后, 江汀白一直没有其他回复,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但自那以后,每次接收江汀白纸鹤的时候,言落月都会作好心理准备。 以免哪一日江汀白忽然得知真相, 以他特有的春风化雨式口吻, 委婉含蓄地控诉“师妹你为何骗我”…… 接到江汀白的信件后的第三天, 姬轻鸿就重新露面。 或许是秘境中的难题,被宗师们联手解决的缘故。 姬轻鸿再出现时, 唇角含笑,眸光亲切,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这种不错还体现在了他的举止当中:姬轻鸿现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轻车熟路地伸出罪恶的兔爪,目标正是言落月的辫子。 言落月:“……” 她的头发到底招谁惹谁了?明天她就把辫子盘起来! 言落月迅速后退,不等姬轻鸿抓住她的小辫,巫满霜的身影便已经插./进两人之间。 他镇定地先对姬轻鸿行了个礼, 随即双手捧给他一条干干净净的发带。 发带是粉色的, 末端缀着两个绒白的圆球球, 正是不久前,姬轻鸿随手在上面勾勒阵法的那一条。 而现在, 发带上的阵法痕迹已经无影无踪。 巫满霜挑灯夜战了一晚,终于能在不伤及载体的情况下, 巧妙地将整个阵法拔出。 姬轻鸿垂眸打量了一眼,微微颔首。 但他并未开口称赞巫满霜, 反而摸了摸下巴,有些戏谑地朝言落月一笑。 仅仅被他看了一眼, 言落月顿时心生不祥之感。 姬轻鸿道:“如果那条发带是他的, 我相信他不会骗人。但这条发带原本是你的……唔,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找了条一模一样的发带,拿来糊弄我呢?” 这句话简直神来一问,巫满霜猛然仰起头来。 男孩嘴唇紧抿,说不好在为自己遭到质疑而恼火,还是替被怀疑的言落月感到愤怒。 察觉到巫满霜的反应,言落月先是把手背在身后,冲他摆了摆手。 下一秒钟,她语气非常受伤地回答:“我在您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姬轻鸿有点惊讶:“你不是吗?” “虽然我确实是不假——可您怎么能当众说出来呢?” 巫满霜:“……” 师徒二人,打得有来有回,居然还挺势均力敌。 这番纯种的乐子人对话,让为之生气这件事,变得很不值得。 巫满霜瞬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眨眨眼睛,十分茫然。 注意到巫满霜的状态,言落月笑了一声,握住小蛇的手臂摇了摇。 这个简单的动作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 刚刚浑身绷紧,准备好好打一场反击战的巫满霜,不自觉地随着她的节奏放松了肩膀。 “不错,这就好多了。”姬轻鸿终于赞许了一句,他凉丝丝地说道,“总是这样认真,可入不了我的山门。” 有些恶劣地笑了一下,姬轻鸿作势去扳言落月的肩: “既然如此……为了防止你又作弊,这个新阵法,我就直接画在这儿吧。” 言落月第一时间发觉,姬轻鸿指尖的预备落点,分明对准自己的脸。 “……” 这一刻,言落月很想说,您对揪辫子还感兴趣吗?不然我们还是揪辫子吧。 但姬轻鸿这个动作,实际只是虚晃一招。 早在他手指凝结灵气落下之前,巫满霜就坚定而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臂拦在言落月面前。 “不要画她。”巫满霜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掀开自己的斗篷,很诚恳地说,“您想考验的是我,请您在我的脸上画吧。” “唉。”言落月在巫满霜身后小声地叹了口气,“你又认真了。” 真是好笨好笨的小蛇蛇。 她刚刚对巫满霜摆手,就是因为不想让他站出来,被逗得太过分啊。 虽然言落月不知道,姬轻鸿为什么一定要绕个弯子。 但他原本想画的人,应该本就是巫满霜才对。 果然,见巫满霜主动请缨,姬轻鸿没有任何为难,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置换。 脑后骤然一轻,眼前的视野却忽然明亮。 巫满霜呼吸一窒,忽然意识到,自己蒙眼的白纱已被扯下。 视野的正中心,是一双含笑也无情的赤红色眼眸。 在巫满霜有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跟他保持对视而不僵直。 “……” 旁观的言落月请教:“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能办到吗?” 这样一双黑曜石般美丽明亮的眼眸,总是被遮挡起来,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等你修为高了就可以。这应该是种族天赋,他的目光里自带神识攻击。” 姬轻鸿笑了一声,温文尔雅地扎心道:“不过,或许在你的修为足以承受之前,他就已经先掌握了控制的窍门——说不好你们两个谁会更快一点,毕竟你们现在都一样菜啊。” 言落月:“……” 巫满霜:“……” 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巫满霜在闭眼的同时,把自己皮肤上溢出的毒素,切换成了可以用来浑身脱毛的那种。 ……嗯,这当然不是因为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不可能是因为巫满霜在报复。 这只是因为,他现在掌握的非杀伤性毒素,仅有这一种呀! 下一刻,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光芒亮起,阵法纹路如数落在巫满霜的脸上。 姬轻鸿旁观过月老庙里的一幕,知道他毒素的蹊跷。他在落笔之时,指尖上裹着一层浓厚到凝聚成固态的灵气。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姬轻鸿满意收工,对着自己的作品微微点头。 顺手拍了拍一旁言落月的脑袋,姬轻鸿缓声交代道: “三天之内,一百个基础阵法,先做到熟画熟背。每个基础阵法各有两到三种变种,也以此类推。” 言落月指了指自己:“我?” 姬轻鸿挑了挑眉:“这里还有第二个需要从头开始学习阵法的小姑娘?” 在心中估计了一下未来三天的功课量,言落月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工作量,大概相当于让一个只认识26个字母的人,一天内背下一千个单词,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搓了搓手指,言落月试探道:“如果我背不下来的话……咱们师门里,不兴体罚吧?”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姬轻鸿摇头笑出了声。 他亲切温柔地问道:“难道在你心中,为师是那样凶狠冷酷,不可理喻的古板的人吗?” “……” 言落月摇头。 但她心中,渐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捻着言落月的小辫在指间捏了捏,姬轻鸿这次并没有揪。 他很和蔼地表示:“三天做不到,那就六天……六天之内,我相信你一定能背出来的。” 见他态度如此宽容,言落月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浓厚。 姬轻鸿转身潇洒离开,同时抛下最后一句话,瞬间引爆了他先前埋下的所有炸./药包。 他悠然含笑道:“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你给小巫照过镜子吗?” 白发人飘然离去,临走前留下一串愉快的笑声。 在他身后,言落月和巫满霜呆若木鸡。 “……” 对啊,巫满霜照镜子的时候,会石化他自己吗?! 这个问题的严肃性,简直比得上“门夹过的核桃是否还能补脑”的哲学提问。 如果巫满霜会被镜子里的自己石化,那他根本没法画出自己脸上的阵法图像,只能让言落月照本宣科地帮他描啊! 等等——这难道是说——!!! 巫满霜猛然闭上眼睛。 言落月懂得他的意思,连忙定睛往他脸上看。 只见巫满霜脸上,阵法纹样正自由地流动着。 平均每过十多秒钟,阵法的组合就会变幻一次形状。 如果言落月没弄错的话,第一个图案,正好是三个不同的基础阵法嵌套在一起。 而后来变化的那个图像,也同样是四个不同的基础阵法的嵌套。 至于这个阵法的最终作用嘛…… 以言落月目前的学识水平,她还看不出。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想要破阵,那就得先让巫满霜知道自己脸上画了什么。 但图像每过十秒就会变幻一次,时间太短,完全不够言落月照葫芦画瓢。 除非她能在看到嵌套阵法的第一眼时,就能报出每个基础阵法的名字,继而让巫满霜快速破阵。 不然的话,这组阵法将一直存留在此。 “……” 这一刻,言落月终于明白了一切。 难怪姬轻鸿要把阵法画在巫满霜而非她的脸上。 如果他把阵法落在言落月脸上,这就只是巫满霜一个人的家庭作业。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言落月跟巫满霜绑定在一起,作业也变成留给他们的小组作业了。 ——就在刚刚的一番说笑里,姬轻鸿不但充分满足了自己的趣味、顺便调理了巫满霜的性格、而且还挟蛇蛇以令龟龟,把言落月绑架上了苦学的巨轮! 一箭三雕,不愧是你,姬轻鸿。 巫满霜追问道:“他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一个让我意识到,我深爱学习,今晚就开始挑灯夜战的阵法。”言落月哽咽着说道。 她刚拿起白纱想替巫满霜系上,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紧盯着小蛇的面孔看了一会儿。 巫满霜虽然始终紧闭双眼,却能感觉到她的注视。 掌心开始微微出汗,巫满霜小声问:“为、为什么还看着我?” 言落月沉痛地闭上眼睛。 “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以后,一定要保持冷静。” “……” 听出言落月语气不对,原本有些局促的表情,一下子就从巫满霜的脸上消失了。 隔着手套,他按住言落月的手轻拍了一下,声音里浸满了镇定和沉着。 “没关系,你尽管和我说。” 言落月艰难道:“姬轻鸿他……在你脸上画了只小乌龟。” 没错!她看来看去,这组嵌套阵法无论怎么变化,形状都活脱脱是只滚圆的小龟仔啊! “……” 经历过太多大场面的巫满霜,瞬间噎住。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有点忸怩地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实在做不到的话,不破解也可以的。” 言落月:“???” 言落月感到十分迷茫。 朋友,你在想什么呢? …… 三天之后,言落月指缝里夹着两三只炭笔,揉着眉心看向巫满霜的脸。 她这里才微微一动,巫满霜就很警醒地把眼睛闭上。 “怎么样?” “小起手阵、短聚灵阵、地陷阵——这次还好,我都认识。” 五秒钟内报出巫满霜脸上的阵法形态,言落月痛苦地用手掌遮住眼睛。 她宛如一个为了不被挂科,在期末考试前整整突击了一夜的考生,相当哀怨地说道:“满霜,我的脑子好撑啊。” 平日里,言落月一直聪明又敏锐。 她会率先留神到身边朋友的各种变化,随后或是灵机一动,或是自信满满地掏出一个个解决方案。 可以说,言落月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这种……近乎撒娇一样的埋怨。 巫满霜既想安慰一下她,又觉得这样的言落月也很可爱。 他不知此时应该说点什么,只好默默地拍拍她的手背。 这三天来,他也一直都在。 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桌子上,铺着厚厚的一桌白纸。 每张纸上都画着凌乱的阵法草图,有一部分纸张连正反面都被画满。 过去的几天里,不止是言落月一直在努力,死背着各种基础阵法的图像,巫满霜也不曾有一刻懈怠。 他根据言落月的形容,猜测着姬轻鸿初始阵法的模样。 毕竟,言落月认出阵法变化来,还只是解阵的第一步。巫满霜之后的应对方式,同样是破除难题的重中之重。 推开自己面前的草稿,巫满霜清了清嗓子。 “根据阵法的表现,还有姬妖尊给我们的提示,我猜,这个阵法一共有两个用途。” “首先,就是可以在三四百个基础阵法和变种之间,切换嵌套效果。” “其次,在第三天和第六天的时候,这个阵法会发生一个变化。” 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言落月打起精神:“什么样的变化?” 巫满霜闭着眼,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他的口吻很谨慎:“一种变化方向……会让我当场暴毙。” 言落月:“……咱们能说个好消息吗?” 在言落月的注视里,巫满霜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好像她的这个反应令他很开心似的。 巫满霜轻松道:“还有两个更可能的方向,一种会让我的皮肤变色,另一种会让我的头发变成冲天辫。” 相比于第一种,还是这两种变化更有可能,也更符合姬轻鸿的恶趣味。 言落月翻了翻自己面前的一大沓草稿。 她根据自己这些日子来,强行恶补出的阵法功底,瞎几把猜测道: “我感觉,第三种变化最有可能。” 冲天辫版本的小巫……啧啧啧。 怪不得姬轻鸿这么喜欢捉弄人,她心里也有点想看啊。 “……” 巫满霜沉默了一下,随后非常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那我就暂时剃度。” 直到阵法被破除后,他再把头发留回来。 总而言之,冲天辫什么的绝对不行。 他虽然非常不挑,极好养活,但还是有着底线的审美标准的! 言落月眨了眨眼,在心中描摹了一下巫满霜顶着一颗珠圆玉润的脑袋会是什么模样。 唔,小蛇五官都那么精致,即使做僧人打扮,也应该蛮貌美的。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落发啊。 几乎就在两人同时噤声,在脑海里设想和头发相关的奇怪场面之时,阵法的变化准时到来。 下一秒钟,言落月当场惊跳起来。 巫满霜心生不妙之意,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摸自己的脑袋:“……怎么了?” 他的头发仍然服帖地长在自己的脑壳上,没有冲天而起,也没有多出满脑袋的小辫子。 言落月喃喃道:“满霜,你的脸……”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巫满霜的整张脸,都变蓝了! ——对哦,巫满霜自己也说过,第二种变化的可能,是让他的皮肤换个颜色。 但为什么只变了脸部皮肤,这个效果真的很奇怪啊! 而且配上阵法散发的白光,这个蓝底白图的视觉效果…… 言落月真的不想承认,此时此刻,小蛇的脸蛋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张大写的警方通告。 “……” 言落月和巫满霜面面相觑。 下一秒钟,按住自己即将爆笑出声的嘴巴,言落月含糊道:“我去拿书!” 她像一阵风似地从巫满霜身旁挂过。 在自己的脑后,巫满霜清晰地听见,言落月正在反复哼唱一句调子,内容似乎是“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巫满霜:“……” 摸了摸自己的脸,巫满霜睁开眼睛,郁闷地叹了口气。 ——姬妖尊,您真是害人不浅啊。 不过…… 摇摇头,巫满霜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草稿,唇角又微微地扬了起来。 ——算了,能逗笑她就好。 ……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齐心协力之下,这份小组作业终于抢在第五天的上午,被按时破解。 各自长吁一口气,两人用一模一样的姿势瘫在椅子上,再顺着椅背滑下来,仿佛阳光中自由晾晒的两只煎蛋。 “太好了,终于解开了。” 言落月捧着自己的脑子感叹:“我忘不掉了。这一百个基础阵法和它们的变种,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比起言落月的外放,巫满霜则很内敛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想起自己最后灵感迸发,一连拆除姬轻鸿设下的三个陷阱,又是隐隐地回忆起头疼,又是有种遮掩不去的自豪。 可以说,前期的辨认工作,是言落月锲而不舍的成果。而后期的破解,完全是巫满霜在带着小组飞。 有生以来第一次,巫满霜感受了一回挑大梁的滋味,并且觉得还不错。 “姬妖尊的性格……我不大好说。”巫满霜半闭着眼睛道,“但他真的在教我了。” “还有七八个时辰才到第六天。” 言落月小小地欢呼一声,脚步轻快地往外冲去:“在明天交作业之前,我要先换换心情!” “那个,落月。” 巫满霜叫住了言落月。 “怎么了?” 巫满霜的语气略微有点迟疑:“以我对于姬妖尊的了解……你今晚回来以后,不妨预习一下《基础阵法进阶版三百篇》。” 笑容,一下子从言落月的脸上消失了。 言落月沉痛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只要师尊选得好,天天夜战似高考……” 她就这样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宛如幽灵一样,从房间里飘了出去。 巫满霜:“……” 第二天,消失了几日的两人,终于重返封印壁报道。 绵延几百里的封印壁,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厚重,只在视觉上变薄了一点。 仅仅离开五天,还不足以令它看起来感到陌生。 言落月在心中预估了一下:按照他们现在的进度,想要完全消解这块封印壁,大概需要差不多一年时间。 换而言之,只要姬轻鸿兴致到位,完全可以这样点对点地辅导自己和巫满霜一年。 反正,他每天闲着也是闲着。 一想到此处,言落月就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她对学习没有抵触情绪。 但连续一整年都用来学习同一科目、而且还是自己的劣势科目……这是不是过分了些? 于是,等姬轻鸿给巫满霜布置完新作业,留下来和言落月独处时,言落月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问姬轻鸿,为什么不给她和巫满霜留点两人共同完成的炼器作业? 实不相瞒,言落月也很想当一回大佬,在小组作业里带着蛇蛇飞嘛! 姬轻鸿一眼就看破了言落月的心思。 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下达了堪称致命的判决:“小巫可以不学炼器,不过,你不可以不学阵法。” 言落月一下子抬起头来:“……为什么?” 红宝石一样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言落月的眸心深处。 “他不学炼器,不会怎么样。但你如果不懂阵法,就会少一门补充自己短板的能力。” 这个答案…… 恍然之间,言落月忽然想起,江汀白从前跟她说过,龟族以防御见长,但并不擅长攻击。如果她有意向的话,可以多学习些阵法知识,把这方面的弱点补全。 言落月:“江师兄也这样建议过我。” 姬轻鸿轻飘飘地一笑,不知从哪里随手拽出一只茶盏,盏中的茶汤飘散着清恬的香气。 他惬意地饮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说出一个恰好的建议,或许只需要一眨眼。但想履行一个建议,却需要一年、十年。” “——哦,考虑到你之前的表现,还有你的种族特点,等你精通阵法,可能得百年起步了。” 揶揄地冲着言落月挑了挑眉,姬轻鸿整好以暇地笑道:“我们小兔子可见不得这种事。” 言落月:“……” 等、等一下,这句话是在模仿她先前给江汀白回信里的“什么萝卜不萝卜的,我们小龟龟可不知道这种事”吧! 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开始挖掘五角大楼,言落月拼命思考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她回忆起之前,钮棋刀为了替弟弟在姬轻鸿面前求情,曾提到过姬妖尊喜欢指点少年人。 当时的言落月觉得,这真是好烂一个借口。 但现在看来,姬轻鸿能如此熟练地把她和巫满霜一网打尽,这应该不是偶然。 在炼器一道,言落月已经足够优秀,姬轻鸿便放手让她自己钻研。 而在阵法一道,言落月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姬轻鸿就给她压力,让她去积累前期的知识;巫满霜天资出类拔萃,姬轻鸿就抛给他一个又一个当下的难题。 两个不同的学生,两门不同的功课,姬轻鸿却能如此精准地掌控着“指点”和“教导”的区间。 由此看来,他可能确实一直有着指点少年人的习惯。 唯一的问题就是…… 不远处,一声“乓”的响动,在言落月背后不轻不重地炸开,惊起了两三只栖息此地的飞鸟。 言落月回头,只见巫满霜手里,仍然紧攥着姬轻鸿刚刚发给他的“作业题”。 刚刚那声爆炸,正是由被解错的作业引发。 此刻,巫满霜小脸儿漆黑,表情沉郁,连发型都炸成了愤怒的狮子。 可以说,肉./体伤害性不大,精神打击性极强。 姬轻鸿望着这一幕,丝毫不掩饰自己愉快的表情。 他还跟言落月分享快乐,从半空中托出一盏碎冰叮当的酸梅汤,很照顾地递给她: “要打赌吗?他至少还会解错三次。” 言落月:“……” ——唯一的问题就是,在姬轻鸿持之不懈的恶趣味之下,大概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少人能承受住他的指点。 想到这里,言落月忽然如同醍醐灌顶。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等等,江师兄明明是剑修,却能成为我的大师兄,难道是因为……” 难道因为在江汀白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顶得住姬轻鸿的刁难吗? 姬轻鸿回忆了一下:“可能有这个原因?我从前顺手指点过不少人。不过学成以后没有连夜逃跑的,江汀白是第一个。”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喝冰镇酸梅汤平复心情。 酸甜适口的饮料刚刚进嘴,言落月就浑身猛地一抖,一整口酸梅汤都喷了出来。 在言落月喷出的那口酸梅汤里,除了浅褐色的饮料外,当中竟然还隐藏着一朵小小的话梅色火焰。 “……” 水包火,这是炼器时的一种高级技巧,言落月也会。 但在今天之前,她万万想不到有人会利用这个技巧,把火焰藏在酸梅汤里啊! 姬轻鸿早有预料地迎上言落月控诉的目光,他甚至告诉言落月: “这次只是普通火种,仅仅是烫了你一下。但下一次,我可能就会递给你一盏异火。” 而言落月的第一反应则是:“既然饺子里的铜钱都会归吃出的人,那被我喝出来的异火,也应该归我吧?” 姬轻鸿:“……” 这答案显然极其出乎姬轻鸿意料,也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姬轻鸿低头笑了一会,很大方地说道:“你想要就给你。” 言归正传,姬轻鸿指指茶盏,解释了一下这么做的缘由。 “我教小巫,是先从阵法开始,因为阵法是他的天赋所在。但教你嘛……” 言落月机智道:“先从炼器开始?” “不。”姬轻鸿很是险恶地笑了笑,“先从生存开始吧。” ——他会选择教她阵法,本来也是为了提高她的生存能力啊。 言落月:“……” 姬轻鸿欣赏了一会儿言落月猛然定格,苦大仇深的表情,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落到言落月头上前,言落月忽然福至心灵。 她背后寒毛一耸,霍然抬手架住姬轻鸿的动作。 的这番反应,远比脑子运转的更快。 直到攥住了姬轻鸿的手腕,言落月才后知后觉地顺势抬头,看见姬轻鸿指间夹着一张轻飘飘的符咒。 以姬轻鸿和言落月的修为差别,他想做什么都无需外物辅助。 之所以夹着这枚符咒,是因为他就是想让言落月发现。 “不错,防住一次。” 含笑鼓励了言落月一句,姬轻鸿又拍了拍她的头。 这一次,言落月当然是条件反射性地拦截,结果却没能拦住。 姬轻鸿的手掌顺利穿透言落月的封锁,轻柔地在言落月的发旋上抚了两下,然后一个脑瓜崩顺势把言落月弹得倒退三步。 “——哎呦!” 言落月当即眼冒金星。 姬轻鸿笑眯眯地看着她,略微惋惜地摇了摇头:“有提防意识是好事,但可不能防错了啊。” “……” 当天三人小队集合回客栈的时候,凌霜魂被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造型惊得一跳。 只见两人一个脸色漆黑,被炸得头发发卷,一个神情惨淡,被生生弹得满头大包。 凌霜魂:“……你们两个,是背着我去西天取了经吗?” 他刚朝言落月走了两步,便被她无声看了一眼。 那一眼和言落月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仿佛一截兵刃,已经磨出了些许开刃的棱角。 “小言,你怎么……不太对劲?” 凌霜魂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 如果乌龟也长着羽毛的话,那言落月现在浑身上下的羽毛,估计都是炸起来的。 言落月疲惫地摆了摆手,深沉道:“别提了,小凌。我现在看谁都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 凌霜魂:“……” 眼看自己原本好端端的两个朋友,早晨快快乐乐地出去,晚上凄凄惨惨地走回来。 丹顶鹤义愤填膺。 他哗啦啦翻开书简,找到这些日子里自己查找到、并且专门陈列出的、关于姬轻鸿的记录。 在重新浏览了姬轻鸿的相关材料后,凌霜魂发现对方的众多事迹,简直罄竹难书。 思考片刻,凌霜魂郑重其事地在书简留白处写道: 姬妖尊此人,就跟传闻中一模一样…… …… 在痛并着快乐之中,时间一日日地过去,原本厚重的封印壁也变得越来越短。 以这面封印壁为教学材料,姬轻鸿展开了不少生动、活泼、丰富、有趣、令言落月和巫满霜八百年后,还记忆犹新的教学内容。 出于内心的责任感——当然,主要是因为勤俭节家、学习经济一手抓的思路,言落月和巫满霜也没有一味摸鱼。 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他们就会结伴来到封印壁旁,一个人负责破解阵法,另一个人则拆卸炼器材料。 是的,现在的巫满霜,也有了初步破解封印壁的能力。 他们这对组合的进步,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神速。 即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效率也差不多跟言落月先前日日上工时齐平了。 在封印壁进度过半的那一日,巫满霜照常划出一个阵法纹路。 但就在一个阵法被他悄然化去之际,他却感到一股隐约的力量,顺着封印流淌进自己的指尖。 一开始,巫满霜并未把这点变化放在心上。 直到七天以后,那股奇异的感觉积少成多,巫满霜的骨骼里涌起一股有些陌生的胀痛。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眼前竟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灰蒙蒙的阴霾。 尝试着摘下蒙眼的白纱,巫满霜的视野里仍然时不时地发花。 “……” 换成半年前,以巫满霜的性格,大概会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变化都默默压下,一直承受到自己无法背负。 但到了现在,他却可以很平静地停手。 巫满霜把现在的情况如实告知言落月,自己暂时不能跟她继续拆墙了。 “……原来还有这种情况?”言落月果然有点惊讶,又有点焦灼的心疼,“怎么不早些和我说呢?” 巫满霜同她保证:“之前几天,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今天一有变化,我就和你说了的。” 正好碰上姬轻鸿神出鬼没,大驾光临。 言落月连忙扯着巫满霜的袖子,把他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姬轻鸿对着巫满霜看了一会儿,又轻敲了封印壁两下。 在确定了此处材料和阵法的组合后,他的眉头缓缓地拧成了一个结。 “没事,不用在意。” 姬轻鸿虽然这样说着,但往日里那层温柔亲切的画皮,此刻却消隐得无影无踪。 在他火红的双眸中,第一次透露出如此冰冷的肃杀之意。 言落月吸了口气:“……很严重吗?” 姬轻鸿眼中已经不带笑意,他摆了摆手:“做你们的事,这里不用你们操心。” 巫满霜镇定地上前一步,主动道:“无论什么情况都没关系,请妖尊告知。” 这个世界里,显然没有未成年保护条例之类的东西。 听见巫满霜执意要求,姬轻鸿也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屈起指节扣了扣封印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整座封印壁的前半层虽然已经打通,但在后半层里,它多添了一种材料和阵法的组合。” 也就是说,这是秘境主人对于破除封印的报复了? 言落月暗暗握起拳头,指尖有点发冷。她极力地保持镇定道:“是哪一种组合,效果又是什么呢?” “后半层材料里,熔炼混杂了某种骨质,至于阵发作用,则是滋养这种材料的生长。” 言落月迷茫道:“听着……似乎很无害?” 这设置应该只是为了加固封印做下的吧,和报仇有什么关系? 姬轻鸿冷笑一声:“本该如此。但他正好碰上一段特殊时期——你多久没变成原型看过自己了?” 听姬轻鸿这样说,言落月的心脏又往深渊里沉了沉。 确实有好一阵了,她没看过巫满霜化成小青蛇的样子。 巫满霜自己也有点吃惊:“原来和这有关吗?” 姬轻鸿微微颔首,他深沉地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表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紧张…… 然后,姬轻鸿忽然展开一个愉快的笑脸: “你在过去七天里,一直在破解封印,潜移默化下被封印影响,相当于吃了一点促进生长的灵草。” “非常巧,最近正逢你碰到一个生长的关键时期。” “如果你早点变回原形,应该早就发现了——巫满霜小朋友,你快蜕皮了。” 巫满霜:“……” 言落月:“……” 吓死他们了,原来只是正常的生理变化! 在这上面故弄玄虚一把,也实在、实在太……太姬轻鸿了! 幸好巫满霜天性比较厚道,短暂的无语以后,还能端端正正地行礼感谢姬轻鸿一回: “我从前没有这样的经验……多谢妖尊指点。” 姬轻鸿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赤眸中闪烁着星点似的笑意:“都已经这么久了……还是叫我‘妖尊’吗?” 意识到这句话里隐藏得含义,巫满霜猛地抬起头来。 他浅浅地吸了口气,试探道:“……师尊?” 隔着斗篷,姬轻鸿笑吟吟地拍了拍巫满霜的脑袋,似真似假地说道: “嗯。不过总叫师尊也太见外了,你还是继续叫我白萝卜吧。” 言落月:“……” 巫满霜:“……” ——不是,那都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草!难怪你之前故意捉弄我们。 原来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要用在这个语境下的吗! 36w5+】 因为蛇类在蜕皮前会经历“蒙眼期”, 所以巫满霜感到眼睛发花,完全是正常现象。 预备蜕皮期间,也是蛇类最虚弱的时期。 接下来好几天里,巫满霜都要为自己的蜕皮做准备。所以, 姬轻鸿的课, 他是不能来上了。 为了此事, 巫满霜和姬轻鸿提前告假。 他请假的时候,言落月就站在一旁, 欲言又止地朝姬轻鸿送去期盼的眼神。 姬轻鸿笑了一声,居然没有故意难为。 他不但准了巫满霜的假条,而且也朝言落月摆了摆手: “即使我留下你做苦力,你也心不在焉,不如先陪小巫把这些事处理好吧。” 哪怕天上降红雨了,都难得看见姬轻鸿这样善解人意一回。 言落月欣喜之余,又有点迷惑警惕。在接下来的半节课里, 她时不时地朝姬轻鸿看上一眼。 姬轻鸿八风不动, 闲适自如地任由她看。 直到将昨天布置下的作业讲完, 姬轻鸿伸手,往就地取材的封印壁上一拍, 姿态举重若轻。 大片大片的封印山崩般瞬间脱落,各式各样的材料顺着石壁滚滚而下, 裂纹一路蔓延向内,令整片封印足足崩解了小半里。 在封印嶙峋的内里中, 有一种材料,看起来宛如森白的骨骼。 姬轻鸿随手在封印壁上一敲, 眨眼间化去此处的炼器封印, 把那根象牙那么长的骨头生生抽出。 拿出来还不算, 姬轻鸿非常手欠地举着它,跟巫满霜现在的身高对比了一下。 笑死,巫满霜还没有一根骨头高。 巫满霜不动声色地往相反方向挪动脚步:“……别量了,师尊,我还会继续长个儿的。” 姬轻鸿十分怜惜地叹了口气,把那根骨头往巫满霜怀里推了推: “都说以形补形,吃啥补啥。既然如此,你就把这根骨头拿回去,今晚给自己炖个汤吧。” 巫满霜:“……” 有点不知所措地伸手接过,巫满霜小声问道:“真炖吗?” 姬轻鸿捏着眉心笑了起来:“不骗你,真可以炖,就是药性可能有点大,只有你能喝的下——或者,你让她用这骨头,替你炼一根用来蜕皮的树杈,那也很不错。” 言落月接过骨头,研究了半天,也没看透这是什么材料。 “师尊,这是什么妖兽的骨头?” 姬轻鸿轻描淡写:“两千年的蛟龙骨,治小巫现在这种情况,很对症。” 说完这句话,他就摆了摆手,示意言落月和巫满霜自己回去,居然连作业都没有留。 这一次,别说言落月了,就连巫满霜都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 姬轻鸿抱起手臂,戏谑笑道:“还不走,是在等我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走了,师尊再见!” 言落月迅速抓起巫满霜的手腕,每当碰见障碍物,就用手指在他腕上轻敲一下。 两人灵巧地跨过数道散落的残垣,蹦蹦哒哒的背影,就好像是两只小兔子那样,手牵手地一口气跑远。 姬轻鸿抱着手臂,含笑目送着这两人欢快跑开的身影,良久良久,才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修的虽是无情道,却也不是不通晓人情。 更何况……今时今日所见,亦宛如昨日昨夕的复现啊。 …… 姬轻鸿的两三句指点,其实说得不明不白。 幸好还有万能的史官凌霜魂,根据记忆和随身携带的资料书,他为两人提供了足够多的参考材料。 凌霜魂说:“蛇类蜕皮前,会有一段失去视力的短暂时间。” 于是巫满霜摘下蒙眼的白纱,张大眼睛,让言落月仔细检查了一下。 以前每次和巫满霜对视,言落月都会被他的视线麻痹僵直。 但这一次,巫满霜眼瞳中覆盖了一层蓝白色的浅膜,仿佛两片遮挡在眼睑中的白纱,直接阻碍了他的视线。 言落月伸手在巫满霜眼前缓慢地挥了挥:“能看见吗?” “有一点光感。”巫满霜如实道,“没关系,我感知能力不错,能察觉你们两个的气息。” 他虽然这么说着,带着手套的手掌却不自觉地往前探出,像是要摸索到什么东西才能安心。 言落月及时地抓住了巫满霜的手,很轻松地握在手里摇了摇。 凌霜魂在一旁充当旁白:“在蜕皮前这段时间里,蛇妖的性格一般会和平日有异,他们要么是比较暴躁——” 巫满霜立刻否定道:“我心情非常好,没有暴躁。” 凌霜魂继续往下念:“——或者粘人。” 唰啦一声,言落月甚至没看清巫满霜的动作,小蛇就已经拖着自己的椅子,连人带椅瞬间挪到了她身旁不足一寸远。 巫满霜承认的非常迅速:“我粘人。” 言落月:“……” 实不相瞒,她感觉一种淡淡的碰瓷氛围,正在这间房间里缓缓升起。 凌霜魂继续照本宣科:“蜕皮预备期里,正是蛇妖们最虚弱的时候。” 巫满霜摇摇头,表情跟他撕开自己手腕伤口,遍地洒血时如出一辙。 仿佛无论是什么样的伤痛,都不能在他的神色间造成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很好。” 凌霜魂一字一句地棒读道: “所以在这期间,陌生人请尽量远离蛇妖。而蛇妖的家人、朋友,则要给予蛇妖足够的体贴和照顾。” “适当的安抚和更多的接触,或许能够消除蛇妖的不安……” 他话音未落,巫满霜已经“啪叽”一下摊平在桌子上。 他稍微带着一丝迟疑地问道:“真的吗?” 巫满霜闭眼,壮士断腕般表示:“那我其实有点不舒服。” 言落月:“……” 凌霜魂:“……” 见到他这副表现,言落月一下子喷笑出声。 她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在巫满霜有点委屈的表情里,倾身隔着斗篷,给了小蛇一个暖暖的拥抱。 由此可见,凌霜魂记载的资料,当真准确可信。 如果不是蜕皮前的这段虚弱期,平日里的巫满霜,可没有现在这么坦率、这么会撒娇。 真不知道等蜕皮期过了以后,再回想起这几天的表现,小蛇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哎呀,不会每天默默团在墙角里,装作自己是朵蘑菇,直到其他人把这件事都忘了才肯把自己挖出来吧。 凌霜魂啪地一声合上书本。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在言落月结束了这个贴贴,重新坐正以后,巫满霜也警醒而不安地直起身体。 他甚至化出碧玉般的原型,粉色的蛇信时不时吞吐而出,像是在重新适应这个失明以后,就变得很陌生的周围环境。 直到言落月递给他一只手手,小青蛇才顺着手腕盘旋而上。 他如释重负般缠住言落月的胳膊,安心地将脑袋贴在她的肘弯里。 凌霜魂感慨道:“小言,小巫,谢谢你们。你们解决了我从很早以来,就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言落月扭头:“小凌,你在说什么?” 凌霜魂严肃地问道:“你难道不好奇吗,一个碰瓷团伙在平时不碰瓷的时候,都会干什么呢?” 言落月:“我也好奇,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凌霜魂自问自答:“通过观察,我发现,他们当然是——在内部互相碰瓷啊!” 言落月:“……” 凌霜魂进行最后的发言总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们继续修炼吧,我先撤了。” 言落月:“……等等,敢编排你就别心虚!你跑什么,你回来!” 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言落月终于明白,为何姬轻鸿要特意抽./出那根蛟龙骨送他们。 可能因为蛇和蛟龙同属、气息相近的缘故。 在放开言落月胳膊时,巫满霜盘在那根少女手臂粗的蛟龙骨上面,情绪也能保持平定。 挑了个不错的时候,言落月把那根蛟龙骨做了简单的熔炼,将它制作成了特殊的树杈形状,方便小蛇缠在上面蜕皮。 据凌霜魂介绍,蜕皮中最难为的部分,就是吻部那部分的皮肤。 只要唇部附近的旧蛇蜕顺利脱落,后面的过程就会变得非常丝滑。 “毕竟万事开头难嘛。” 言落月听了以后,若有所思。 “很有道理。”她喃喃道,“我穿着小一号的长筒靴时,刚开始脱脚后跟的时候,也是最难的……” 凌霜魂:“……我觉得不太一样,但这个比喻还是很形象。” 在他们两个互相垫话的时候,巫满霜早已化成原型,将下巴架上一处圆形的骨孔。 那里是言落月在炼制蛟龙骨时,特意为小蛇凿通的预留孔,可以帮助小蛇蹭脱吻部的旧蛇蜕。 同样的预留孔,她按照从小到大的排列顺序,一共打了十多个。 这样,等巫满霜下次再蜕皮时,这根炼制过的骨杈还可以拿出来用。 和言落月想象中不一样,原来蛇在蜕皮时,不会像小铃铛一样摇晃尾巴。 实际上,青碧色的蛇身一开始就在龙骨上绞紧。 在蛇鳞的覆盖下,言落月甚至能观察到肌肉群每一次的紧绷和弹动。 尽管小蛇莹透得宛如翡翠雕琢,但他蛇蜕的颜色,却更类似半透明的霜白。细看之下,蛇蜕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青绿,像是入帘的一丝草色。 扭动着脖子钻出骨孔,像是脱掉一件套头毛衣那样,小蛇的头部,摆脱了旧皮的束缚。 这个过程说来有点神奇——旧皮看起来带着淡淡的磨砂质感,而脱去蛇蜕后的每一片鳞片,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亮面,崭新如洗,漂亮的令人几乎想要伸手摸一摸。 眼看小青蛇已经脱去最难脱的吻部蛇蜕,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巫满霜转头,细细的蛇信在空气中抖动,仰头朝向言落月的方向。 这一刻,言落月忽然意识到,人形和他们的妖形之间,体态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比如巫满霜化作人形时,比她还高上一点,两个人手拉手就能一起跳过残垣碎片,蹦蹦跳跳地走。 但当他化成一条小蛇蛇时,长度只够他三缠两绕,从手腕一直卷到自己手肘。 即使言落月盘腿坐在地上,巫满霜看向她时也需要仰头。 想了想,言落月干脆也化成妖形。 小乌龟吧嗒吧嗒地在地上爬了几下,把爪子搭在骨枝丛 冲近在咫尺的小青蛇挥挥爪子,言落月笑道:“很快了,现在你只差这——么长。” 两只爪子间的距离,当然不够比划出蛇身剩下的长度。 但巫满霜伏下脑袋,隔空冲着言落月的方向蹭了蹭。 “嗯。” 之后的一段蛇蜕,脱落得相对顺利,但当最后的尾巴尖尖都从旧皮中脱离时,巫满霜还是有点力竭。 小蛇放松身体,啪嗒一下任自己摔进身下的浅托盘里。 托盘里的水珠一下子溅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洒满了言落月半个龟壳。 “没有毒……”巫满霜软软地说,“我刚蜕皮过后的这段时间,都暂时没有毒。” 他要是这么说,那言落月可就为所欲为了。 几乎话音刚落,小蛇眼前就有几道龟爪的纹路极速靠近放大。 原来,是言落月以当前的形态掬起一捧水,毫不客气地直接糊了巫满霜一熊脸! 巫满霜:“……” 大概是蜕皮前后的敏感脆弱期尚未度过,被言落月泼了几下水,巫满霜就闷闷地哼了一声鼻音。 他从浅托盘里摇头摆尾地游了出来,攀过托盘壁,把自己像一根登山绳一样,打包缠在言落月的龟壳上。 “不要打水仗了。”巫满霜喃喃道,“好累……” 感受到背甲上的重量,言落月也慢慢安静下来,她平稳地伏在地板上,又把四肢收回壳里。 半圆的润泽龟背上,碧绿如洗的莹翠蛇身,正随着呼吸安静地一起一伏,还有一小条纤细漂亮的尾巴实在搭不上龟甲,于是就那么拖曳在地上。 凌霜魂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情景不错。 他又翻开自己的书简,找到言落月和巫满霜交叉的那一页,就着眼前的情景,描下了修仙界中第一幅龟蛇交缠的速写。 这一刻,还没有人意识到这对组合的场景,将会在未来怎样的所向披靡。 只有言落月得寸进尺地举起一爪,要求凌霜魂用鹤歌哼一支催眠曲听听。 “你们鹤歌里,有催眠曲的种类吗?” “有啊。”凌霜魂想也不想地回答道,“鹤歌的种类,多得可以从出生唱到入葬。” 飞翔有歌,求偶有歌,驱敌也有歌。 就像乌龟结实的背甲、鳄鱼凌厉的倒刺那样,白鹤高亢清远的鸣叫,也是他们种族特性的一部分。 据说早在人间记录下第一卷史册之前,世上就先有了第一首鹤歌。 手上炭笔仍在画个不停,凌霜魂轻柔地哼唱道: “地下石,世间木。 天上火,无定处。 任他飘游自随他,你我相连又相宿……” 最后一笔落下,凌霜魂轻缓地合上书简,发现小龟和小蛇已经在自己的歌声中呼呼睡着了。 “……” 只沉思了不到一秒钟,凌霜魂就同样也变作白鹤妖形。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两只鹤爪踩着地上的水痕,留下一串竹叶似的脚印。 然后,凌霜魂展开一边翅膀,既像是保护,又像是遮阳,更宛如羽绒被一样,悄悄地盖在了龟龟和蛇蛇身上。 他自己也屈起长颈,钻进另一边翅膀底下,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啊,这样美好的下午,果然就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啊。 …… 那天醒来以后,言落月很敏锐地发现,巫满霜的鳞片颜色比从前加深了一些。 假如说,之前青蛇的颜色是初春的新绿,那么现在小青蛇的鳞片上,就多了一丝盛夏时节的浓郁。 这不由得令言落月产生了一丝好奇:假如把过去的蛇蛇和现在的蛇蛇全部抻直,由小到大放在桌上一字摆开,那么呈现在她面前的,会不会是渐变色的彩虹效果? ……不过,她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么多条蛇蛇嘛。 只要有现在的巫满霜陪着她就够啦。 除此之外,言落月还注意到,在小青蛇的蛇背上,耸起了两排对称的骨节。 那对骨节只有一寸来长。 不止言落月试探着碰过,巫满霜也自己卷起尾巴,在上面摸索过几次: 背部新增的骨骼,触感是半硬的,如果用力按按,皮肤下还会有点痛痒。 结合这对凸起的形状,言落月不由猜测:“……满霜,你是不是要长智齿了啊?” 但她从来没听说过,谁家蛇蛇的智齿是从背后冒出来的啊! 巫满霜:“……” 凌霜魂:“……” 他们后来请姬轻鸿看过一次。 在具体观察过以后,姬轻鸿把这点小小的变化,和巫满霜带有神识攻击的目光一起,总结为“他的种族特性”。 言落月追问道:“那师尊,满霜具体是什么种族啊?” 就连凌霜魂的史料里,都找不出类似的记载。 这说明巫满霜的种属,要么非常稀有,要么非常神秘。 “不知道。”姬轻鸿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出确切的回答。 见言落月托着下巴露出纠结的表情,他温柔亲切地笑了笑,一如既往给出毫不靠谱的建议: “如果实在想不开,可以让小巫随为师属兔。” “……师尊,这也是能属的吗?” 姬轻鸿悠悠一笑,示意巫满霜变回人形。 对着蜕皮之后的巫满霜端详了一会儿,姬轻鸿给巫满霜布置了一份特殊的作业:让他找一个人,然后跟这个人开开玩笑。 巫满霜:“……” 似乎没看到巫满霜面上的难色,姬轻鸿笑悠悠地补充道:“要让对方认出是玩笑才行。” 这份作业来的不明不白,仿佛很像是姬轻鸿的别出心裁。 但言落月差点给姬轻鸿当场比出一个大拇指来。 ——没错,就该这样,让小蛇赶紧活跃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可能因为蜕皮期间的表现过于社死,在蜕皮期结束以后,巫满霜足足有三四天时间,没好意思说话。 在平时出行的时候,他就像是影子里长出的一大朵蘑菇一样,总是落后半步,藏在言落月的影子里。 每次言落月一回头,都能看见巫满霜双手并用地把斗篷兜帽往嘴唇的方向拉。 言落月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她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但在语气上,她还是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几天不理我和小凌啊。” 巫满霜闷闷地摇了摇头:“让我冷静一下……” 他现在已经回忆起了自己蜕皮期的全部表现。 巫满霜深深感觉,自己暂时没脸见人了。 言落月:“……好吧,但我等会儿去拍卖场,你要不要一起去?” 巫满霜立刻抬头:“去!” ……很好。看来某一部分的坦诚和直白,还是从蜕皮期继承了下来了嘛。 言落月口中的拍卖场,是位于外场的那座星河拍卖场。 在千炼大会结束,千炼幕撤走以后,这座拍卖场仍然没有拆除,高兴地留在原地,做着收购炼器师们从秘境里拆卸下的二手材料的生意。 ——由此可见,想利用收破烂发财致富的,并不是言落月一个人。人类的思想在很多时候,都有相同之处。 鸿通宫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封印壁上拆除的材料究竟去了哪里,他们也不太过问。 毕竟,最大的好处乌啼之火已经被他们预定,总不能凭借空头支票,让炼器师们打白工。 每次出入星河拍卖场,言落月都会保持“言必信”的身份。 在某次差点跟凌霜魂迎头碰上以后,言落月每次改换打扮,都让巫满霜替自己放风。 对于这个简单的要求,巫满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但他也感觉有点小小的奇怪:“为什么不让小凌知道?” 言落月坚决摇头:“除非小凌自己发现,不然我绝不主动让他知道!” 言必信的斗篷和巫满霜的斗篷,在细节上有七分相似。 当他们俩并肩行走在路上时,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对兄弟。 言落月低头看着巫满霜,忽然笑了。 “……怎么了?”巫满霜奇怪地看她一眼。 言落月抿着嘴唇,伸手比过巫满霜的头顶,做了一个姬轻鸿拿蛟龙骨和巫满霜比较身高时,一模一样的手势。 巫满霜:“……” 巫满霜紧紧板着脸,沉声道:“下次一起出来……我也要吃增龄丹。” 他本来是比言落月高的。本来! 言必信这次去拍卖场,主要是要取回自己卖专利的尾款。 黑袍炼器师给寻踪罗网的炼制秘方,放开了一千份专利。 这一千份使用权,当然不可能通过一次拍卖会一次性卖光。 在征求了言落月的意见后,星河拍卖场将一部分专利分派给了其他连锁拍卖场售卖。 也有几百份专利,就在这座拍卖场里卖掉。 虽然修真界没有成型的法律条款,但在天地誓言的保证下,言必信不用担心专利权外流。 负责招待言必信的,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位女鉴定师。 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光的纂儿,两条平直的眉毛令她显得神情严肃,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对工作很负责,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她的那种人。 见到巫满霜,鉴定师也没有问一问他的身份,借此和自己的大客户拉关系。 她只是平淡地看了巫满霜一眼,然后又收回眼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等言落月接过这三个月的尾款后,鉴定师才问道: “我们最近又收购进一批材料,您想要看看吗?” 附近就是乌啼之火秘境,每天都有不同的炼器师转手,往拍卖场卖进大量材料。 一般客户,肯定不会有先看货的待遇。 但对于言必信这种一件拍品就卖出百万价格的炼器大师,规矩自然又不一样。 虽然言落月自己就能出入秘境,但据她所知,封印壁四面八方,材料内容都各不相同。 总会有别人淘到她没弄来的材料,正好今天难得有空,看一看又何妨。 鉴定师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材料都放在后台保管,请您跟我来。” 在前往后台的路上,黑袍炼器师和某个瘦高的男人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不止巫满霜敏锐地抬起头来,就连言落月也发现,这男人在隐晦地端详着自己。 “……” 过了一小段路,言必信沙哑地问道:“刚刚那位,他是什么人?” 女鉴定师平静无澜地回答:“他是我哥哥,也是这座拍卖场的第一继承者。” 这个回答,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言必信仿佛不为所动,只是沉沉地问道:“那么你呢?” 女鉴定师道:“按照出生顺序,我是第二继承者。” 听到这里,黑袍炼器师什么都明白了:“但真正的继承顺序,仍然是靠实力?” “是的。” ——难怪刚刚那男人路过时,会细细端详黑袍炼器师一番。 女鉴定师能争取来寻踪罗网秘方这一单,想必在她说话的分量上增加了不少筹码。 一路护送黑袍炼器师和他的弟弟(巫满霜:不好意思,但这是个误会)来到储藏室,女鉴定师微微躬身,冲炼器师行了一礼。 “抱歉刚刚令您感到不快,我无意令您经历刚刚的插曲。请您自由选购心仪的材料,我会为您本次的采购打七折。” 言必信谢过了她的好意,最终选出了一对墨色的玄机灵晶。 两片灵晶都是巴掌大小。 虽然它材料珍贵,有着防御神识攻击的作用,但这对灵晶的面积太小,导致它的价格不上不下地尴尬。 言落月却很满意。 “可以用它给你炼一副护目镜。” 她举着晶片,在巫满霜面前比划了一下,笑盈盈地说道:“配上那件银色袍子,你简直酷死了。” “……” 巫满霜不知道“酷”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听出言落月语气中的肯定之意。 当下他就决定,以后不出门的时候,可以多穿穿那件银色的法衣。 用非常便宜的价格,淘到了合适的材料,言落月的心情就像捡漏一样好。 在回去的路上,她脚步轻快,连伪装出的沙哑音调,都比平时要平滑一分。 巫满霜问道:“那个女鉴定师,她是故意把情况透露给你的吗?” 言落月沉吟片刻:“以我平时和她相处的经验来说,她私下里不会做这种小动作,反而在工作上更用心。” 简而言之,这位严肃的女鉴定师,在“变通”二字上,基本就是甄卓儿的反义词。 “不过,即使她是有意为之,既然她说让我们当成什么都没发生,那我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说白了,言落月只是在此停驻一年,捡破烂、拆副本,外加在姬轻鸿的压榨下不断学习。 这座新建起的拍卖场无论归属于谁,都和她关系不大。 言必信只需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客户就足够了。 巫满霜应了一声。 下一瞬,他忽然不动声色地回了一下头。 在巫满霜做出这个动作之后,黑袍炼器师笼罩在兜帽里的耳朵,忽然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尽管他们两个做出这个动作的时间相差了一秒,但这还是言落月第一次如此警觉——她不是凭借巫满霜的动作,而是靠自己的感知发现了异样。 这些日子以来,姬轻鸿长久针对言落月的特殊训练,已经在她的身上体现出效果。 巫满霜自然没发现言落月的小动作。 他拢了拢自己的斗篷,若无其事地对言落月说道:“你先走吧,我回刚刚那座拍卖场买点东西。” “……” 言落月强行忍住了没有笑。 这个借口,自然是一眼可见的拙劣。 但……唉,巫满霜已经够努力的了。那么实心眼的一条小蛇,还是头一次试着把她支开呢。 “哦。”言落月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地应声,“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然后,做出上述发言的言落月,在巫满霜离开后不到一盏茶时间里,就对小蛇进行了一个绕背。 她刻意用上了姬轻鸿传授给她的技巧,并且同时运起了龟族秘技龟息功。 言落月也是误打误撞地发现,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其实相当吻合龟族的种族特点,并且发扬了龟族的种族天赋。 比如当这门功法运转到极致的时候,言落月的存在感,就像是一块附满了青苔的的石头。 言落月潜行的很小心。 等她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那个鬼鬼祟祟的盯梢者,已经被巫满霜单脚踩在了地上。 这种事,办起来都是一回生两回熟。 特别是,巫满霜还极其擅长学习。 比起第一次发觉背后有人盯梢,拿出来和两个朋友分享消息时的生疏。 这一回,巫满霜已经能姿态熟练地独立处理此类事物。 “哦?当真不打算说吗?” 巫满霜轻柔地问道,语气听起来不大认真。 于此同时,他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手套。 小心翼翼从大树后伸出半颗脑袋的言落月,对此大开眼界。 ——好家伙,她光知道小蛇擅长学习,但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擅长! 这一刻,姬轻鸿的神态语气,简直被巫满霜模仿了个十成十。 忽然之间,言落月福至心灵,明白了为什么巫满霜打算支开自己,独自对付这个盯梢者。 当然不会是“为了保护言落月脆弱小心灵”这么小白花的理由。 此处的真相只有一个: 在将一门新技能用于实战、场面可能显得有点中二、而且还有可能失败的时候,像巫满霜这么认真的性格,当然要自己先训练好了,再拿去和损友们展示。 而言落月,她就和你生命中的每一个损友一样。 在见到这一幕后,言落月不但没有默默退开,反倒双眼发亮,看得更认真了。 假如说,从前的巫满霜是靠着衣装打扮,配合自身的神秘气质,令人感到恐惧。 那现在的巫满霜即使抛去斗篷,光凭那副捉摸不定的语气,和他自身阴郁气质带来的强烈反差,也足以令人感受到他的危险。 被踏在脚底的跟梢者没见过从前的巫满霜。 但听着头顶含笑的声音,他感觉,这一刻仿佛有条毒蛇,正懒散缓慢地绞紧他的颈子。 他当机立断地说道:“是俞姑娘!是俞伏凝姑娘让我跟着二位。” “因为二位之前和大少有些接触,所以她派我盯着二位,看大少的人有没有联系你们——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已经都说了,求求小少爷放过我吧。” 大树背后,言落月眉梢一挑,对这个答案感到有点意外。 不等言落月理清脑海中的头绪,听见这个回答,巫满霜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是这样吗……但我却不太信啊。” 巫满霜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说来惭愧。我至今还没有研究出,可以让人脱毛时不掉头发的方法。” “——但幸好,我已经研究出了,会让他们觉得头发脱落也没关系的方法。” 巫满霜很客气地问道:“你想尝试一下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用自己裸./露的手指轻轻在对方眉心上点了一下。 这一刻,姬轻鸿恶趣味的思维逻辑,和巫满霜彬彬有礼的处事风格,在同一片好学的肥沃土壤上,催生出了强买强卖的种子。 旁观这一幕的言落月:“……” 心情有点复杂。 此时此刻,言落月终于知道了孟母为何三迁。 虽然平时对着她和凌霜魂,小蛇仍然纯真又善良。 但言落月觉得,再这么跟姬轻鸿学下去,巫满霜以后对外的名声,可能会变得很可怕的样子…… 巫满霜脚下,那个被抓住的盯梢者,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 这叫声跟杀猪的声音太过类似,连十步远外的言落月都被吓了一跳。 巫满霜飞快地激灵了一下。 见盯梢者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他迅速恢复平静,十分礼貌地淡声问道: “你已经感觉到不舒服了吗?” ——其实,他没有加其他料,所以应该不会不舒服的。 但也难怪此人会叫得这样惨烈。 因为短短的几息之间,他从发顶到发梢,满头青丝居然都变得绿油油、亮晶晶、像是黑夜里唯一的那颗星! 言落月:“……”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对于审美保守的修仙界来说,如此鲜艳的合成荧光绿,大概可以归类为一种精神摧残。 那人握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想从巫满霜脚底挣脱出来,嘴唇颤抖得像是桌子边缘被拨动的直尺。 “你对我做了什么?!” 巫满霜笑了笑,直起身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曼声道:“有人曾经和我说过,世上的事,不能都用杀人来解决。” “我虽然还不太理解这句话,但我一直很听她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刚刚触碰过对方眉心的手指,隔空在此人的轮廓上虚虚描画。 每画到一处,巫满霜的手指就停留在哪个部位的上空。 “放心,我不是那么冷酷残忍的人。所以接下来,你只会从头发、到脸颊、再到嘴唇……一路向下,变成一个浑身上下都绿油油的人。” 被威胁的盯梢者:“……” 悄悄旁听的言落月:“……” 言落月觉得,小蛇可能还不懂“绿”这个字,在人类文化中高级又隐晦的含义。 毕竟,连他本身都是那么一条晶莹又漂亮的小青蛇呢。 但能在无意的情况下,精准直击痛点颜色…… 啧,这还真是纯天然又不自觉的黑。 巫满霜继续形容道:“等你从头绿到脚,爱着你的朋友们就会把你种在地里,为你浇水、捉虫、培土、再撒上丹药肥……” 说到此处,不知道是不是联想起了自己的朋友,巫满霜伪装出的温和语调,不由变得真切而柔软。 但听在此人耳中,他只想当场逃命,写一本名为《变态的诞生》的回忆录。 唰地一下,巫满霜猛然转身:“——就比如说,你那位正藏在我身后的朋友……” 下一秒钟,巫满霜冷厉的目光透过白纱,精准地和悄悄露出半个脑袋的言落月相对。 后半截话生生卡在巫满霜的嗓子眼里,戛然而止。 “……”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随后,巫满霜收了收自己过于豪放的踩姿,微微垂头,在言落月的注视下一秒变乖。 巫满霜非常收敛、非常礼貌地跟脚下的盯梢者道歉: “不好意思,我误会了,来的其实是我的朋友。” 盯梢者:“……” 巫满霜冲着言落月笑了笑,语气稍微有点紧张: “我还是没研究出脱毛的毒素……不过你看,我发明出你之前提到过的植物人了。” 言落月:“……” 神他妈的植物人。 单脚沿着此人的胸膛、咽喉一路向上,巫满霜果断压住了盯梢者的嘴,制止他向言落月转述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但其实,这是巫满霜想太多了。 这个盯梢者,他怎么可能跟言落月转述自己的遭遇。 他眼看着言必信从树后走出。 黑袍炼器师和眼前这个小变态,作着如出一辙的打扮。 他俩身高一大一小,就仿佛变态里的试用装和正式装。 再联想到植物人的创意,就是由这个更大的黑袍炼器师提出…… 一瞬间,盯梢者脑子里闪过一千八百种自己可能会有的遭遇,双眼瞬间被泪水湿润。 在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的时候,他还努力地转了转眼球,想趁机看一看,自己伤心的眼泪有没有变成荧光绿。 “让我说!” 男人拼命甩头挣脱巫满霜的鞋底,一股脑地把事情经过都说了。 “不是俞姑娘派我来的,是俞大少派我来的!他让我跟着你们,看你们和俞姑娘之间,有没有私下里的接触。如果有就报给他!” “他让我尽量不要被发现,假如被发现了,就把来路推到俞姑娘身上。” 这人闭着眼睛大喊道:“——他说你们会给星河拍卖场一个面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听到此处,言落月微妙地扁了一下嘴。 嗯,这样就对了。 之前盯梢者交代的时候,逻辑非常圆融。 但在直觉上,言落月还是感觉有哪里合不上。 倒是巫满霜,他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个谎言,进步实在太……嗯? 言落月看见,巫满霜换了个站姿,然后不太自在地动弹了一下。 他浑身上下的气质里,都透露出一股熟人才能分辨出的后知后觉。 ——什么,我就随便诈你一下,你居然还真的在说假话? 言落月:“……” 好家伙,你表演的可不像是随便诈的。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就连她都被巫满霜的演技给欺骗过去了! 注意到言落月有点无语的表情,巫满霜重新戴好手套,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解释道: “我那时……是在跟他开玩笑。” 简而言之,他是在完成姬轻鸿留给他的作业。 但或许是受巫满霜的性格影响,他连玩笑都开得太认真,最后居然拔出萝卜带出泥。 心念电转,言必信俯身下去,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回去告诉你们大少,内斗是你们拍卖场自己的事,我不参与。但他再这样胡乱试探,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来者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巫满霜松开力道,冷冷地撇了一下头:“你走吧。” 盯梢者期期艾艾:“那个,植物人……”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巫满霜沉着脸,摘下手套,伸手在此人眉心一碰。 刹那之间,这人浑身的毛发都脱落干净。 “快走!” 眼看盯梢者跑走,巫满霜略微有点沮丧。 玩笑成真这件事,让他分不清自己算不算完成了作业。 不过嘛…… 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巫满霜俯身,捡起地上荧光绿的头发卷了卷,收好。 言落月奇道:“你拿它干嘛?” 巫满霜:“交作业。” 两人转了个身,重新往内场的方向走去。 巫满霜问道:“这次的事,你当真不打算追究了?” 在巫满霜心目中,对言落月——以及言落月的马甲心怀恶念这件事,罪名是很重的。 要是言落月不追究的话,那就他来追究。 等封印壁被破解完,至少也要挑个良辰吉日,去蒙那位俞大少一顿麻袋。 言落月笑道:“他们继承权的内斗,又不给我分红,我参与干嘛。不过,我接下来可能会多卖俞姑娘一点有用的东西,顺便解解气吧。” 回答完了这个问题,言落月也有点好奇道: “像今天的事,要是你不打算开玩笑的话,本来会怎么处理?” 巫满霜看起来有点惭愧:“如果他实在不说,或者执意骗我,那我也没有办法。” 有段时间,巫满霜被言落月和凌霜魂轮流提醒,不到关键时刻,不要放出剧毒的杀手锏。 所以说…… “最多打他一顿,找个容器把他装上,然后托人送他回去吧。” “嗯……嗯?” 言落月品了品,忽然感觉这个形容听起来很是不祥。 “等一下,为什么要找容器来装?” 巫满霜微微一愣:“被我打完以后,他四肢瘫软不能动。让人一路光秃秃地拖着回去,不太人道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又仿佛有哪里不对。 言落月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感觉问题还是出在…… “你要用什么容器装他?” 巫满霜沉吟片刻,迅速回忆了一番自己曾经见过的、大小合适的众多容器。 他试探性地问道:“棺材?” “……送到哪儿呢?” 巫满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都没有自理能力找不到路了,那当然是送到那位俞大少的家门口了。” 言落月:“……” 言落月凝视着巫满霜,很久很久,沉默不语。 她发现了,小蛇身上有一种自带的挑衅天赋。 如果他生在古代的话,没准特别适合写缴文。 只要一封亲笔书信射进敌方兵营里,先前龟缩不出的敌阵大将,估计刚读两三行就要出营找他拼命。 而言落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巫满霜的这种挑衅天赋,在第二日里,更加展现的淋漓尽致。 姬轻鸿看了看巫满霜递到自己眼皮下的绿色头发,很感兴趣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 巫满霜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一种高价收购来的特殊青草。” 言落月:“……” 姬轻鸿:“……” 眉头微挑,姬轻鸿语气越发轻柔和蔼:“好孩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巫满霜瞬间松了一口气,露出“太好了,我终于完成了作业”的释然表情。 ——姬轻鸿要求他开玩笑,他完成了。 ——姬轻鸿要求被开玩笑的人认出那是个玩笑,他也完成了! 巫满霜很乖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个玩笑。” 姬轻鸿:“……” 言落月:“……” 静默,此时的气氛唯有静默。 敬佩,现在言落月心中只剩敬佩。 而今天的巫满霜,依旧好学并优秀着! 37w5+】 时光如白驹过隙, 悄然飞逝。 在诸多炼器师的共同努力下,原本绵延上百里,气魄宏伟的封印厚壁,眼见着一日日削薄, 终于只剩下最后几十里。 按照现在的进度, 只要所有人齐心协力破解半个月, 这面封印壁就将被打破。而乌啼之火的分火,也将展露真容! 这消息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所有在场参与的炼器师们, 都纷纷精神一振,比之前更加拼命了。 甚至就连此前一直袖手,非重事不会现身的几位鸿通宫宗师,都主动投身于封印壁的破解当中。 有大佬在此镇守,大家的工作效率翻倍提升。 言落月每天来封印壁上工时,都能灌满一耳朵关于乌啼之火的对话。 “还有不到小半月的时间,就有幸得见传说中的神物, 我这几日兴奋得连眼睛都闭不上。” “谁说不是呢。你看鸿通宫的那群弟子, 最近走路时都虎虎生风。” “照这么说, 四大势力已经决定了乌啼之火的归处?” “应该就是落在鸿通宫手里吧。不知鸿通宫为了把乌啼之火拿到手,究竟许给了归元宗、梵音寺和雪域什么好处。” 大家迫切关心的态度, 几乎把空气都烤得火热。 然而身处于这种群体性狂热的气氛里,言落月的感觉却不是很好。 可能只是出于龟族求稳好静的本能, 又或许是出自她的直觉。 她总是觉得……这一切,好像太过顺利了。 按理来说, 近一年来的努力终于能够得到报偿,自然是件令人欣喜的事。 鸿通宫得到了乌啼之火的分火, 鸿通宫之外的炼器师们则收揽了材料, 这更是一笔双赢的生意。 但就像是一架风驰电掣的跑车, 乘客在扑面而来的狂风里享受速度和激情时,也免不了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如果能就这样冲刺到终点固然是好,但万一呢? 万一车子在中途翻了,或者油箱里的油用光了呢? 佐证言落月观点的,是来自姬轻鸿的嘱咐。 当天上午,结束了授课内容以后,姬轻鸿漫不经心地对言落月和巫满霜说道: “这几天给你们放假,随便你们出去哪儿玩吧。” 言落月一愣:“师尊,莫非……我是说,乌啼之火的分火,不是马上就要出世了吗?” 姬轻鸿笑得八风不动,就好似言落月刚刚品味出的所有暗示都是错觉,是言落月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 “是啊,所以我给你们放假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继续来破解封印,也可以随便你们去哪里。” “……” 对着姬轻鸿的脸色琢磨了一会儿,言落月回去以后,就做了两手准备。 首先,她提醒凌霜魂,这几天暂时先别出门了。 言落月隐隐感觉,姬轻鸿一如既往的平静以下,或许隐藏着风雨欲来的前兆。 她和巫满霜还有姬轻鸿作为倚仗,但凌霜魂就不一样了。 其次,言落月还是决定,跟小蛇一起去现场看戏。 当然,出于安全的目的,他们决定站远一点,以免被血迸在身上。 第二天,姬轻鸿发现,自己的两个徒弟又跑到现场打卡,但非常聪明地挑了个距离最远的角落站着。 他垂下赤红的眼眸,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姬轻鸿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分别是来自梵音寺的残荷大师,以及雪域出身的宋门主。 他们三个远远地站在外围,冷眼旁观众人热火朝天工作的场面。 尤其是鸿通宫的三位炼器宗师一马当先。他们分别站在封印最难解的三个犄角处,齐力往中心推进。 残荷大师半闭眼眸,手中的佛珠拨弄出规律的声响。 “阿弥陀佛……鸿通宫竟然如此急切。莫非,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鸿通宫原有的那簇乌啼之火分火,很快就要熄灭了吗?” 姬轻鸿唇角含着一丝讽笑:“那簇分火已经支撑了三千年。日日夜夜炼器炼丹,给鸿通宫燃烧出了三千年的金碧辉煌——已经很可以了。” 他提起‘鸿通宫’三字时,带着不加遮掩的轻蔑。 但考虑到三千年前,这位姬妖尊曾是伏魔之战的亲历者。 据说当年,就因为鸿通宫的支援并不及时,姬轻鸿所在队伍近乎全军覆没,最终只活下他一个人。 所以,姬轻鸿现下摆出这副态度,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最重要的是,据说当初那支迟来的援兵,就是鸿通宫现有那簇分火的发现者。 甚至一直有种隐秘的传闻:说鸿通宫援兵是故意袖手旁观,任由归元宗人死去,只为了独占乌啼之火的分火。 伏魔之战结束后,人界、妖界全都元气大伤。 归元宗原本是修仙界中独一无二的顶级宗门。 三千年前,归元宗满宗上下,有六成的修士都是剑修。 但为了支撑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归元宗满门剑修,近乎死伤殆尽。 残荷大师至今也不会忘记,昔日里,归元宗的“崔嵬剑阁”,那是何等浩荡的气魄! 然而如今,那座一夫当关的山峰,只余下满山残剑。 所有在那一战中死去的剑修,随身的佩剑都被钉入山壁。 整座山峰三步一剑、五步一碑。 过去峥嵘险峻、天下闻名的剑阁,终于变成一座巨大的衣冠剑冢。 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归元宗剑道从此一蹶不振。 直到三千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剑道一脉,剑修的人数不足一成,而且据说至今都后继无力。 而鸿通宫,作为三千年前的二流宗门,他们抓住了伏魔之战后洗牌的机会,利用到手的乌啼之火,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炼器师。 大量的炼器师收敛来海量的灵石,海量的灵石又替宗门铺开一条通天之路。 短短三千年里,鸿通宫不但成为了修仙界南部的加冕之王,还隐隐有了在四大势力中居于首位的架势。 回忆到此处,残荷大师手中的佛珠拨弄声,不由较之前更疾了一分。 ——若论当年对于伏魔之战的贡献,修仙界中没有能够比得过归元宗的。 但当天下平定以后,决定座次高低的,却不是看过去的付出多寡,而是以实力赤./裸裸地排行。 倾尽所有的归元宗跌落王位,抓住时机的鸿通宫一举夺魁。 巨大的灾难面前,人族和妖族尚可跨越种族的壁垒,一起拼命,一起吃苦。 伏魔之战结束后,人族内部却要分出个高低上下,不能论功行赏,不能同享同甘。 如果要让残荷大师来评价,即使以出家人的空慧明觉,她也仍觉得一切像个巨大的讽刺。 雪域宋门主用帕子捂住嘴巴,发出了一串难以忍受的呛咳。 他本身就脸色蜡黄,形容枯干,宛如一个痨病鬼,如今这么咳嗽起来,就更像了。 宋门主刚咳过,嗓子还是滞涩的,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鸿通宫的宗师们都在前方破解封印,二位怎么不去搭把手?” 姬轻鸿微微一笑,转过眼睛看向残荷大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方外之人。 残荷大师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贫尼一个出家人,就不沾这等红尘俗事了。” 千炼大会的“红尘”,残荷大师也没少沾。 那她现在避开的,当然就是获取乌啼之火的这件“俗事”。 听见她的答案,宋门主也慢悠悠地说道:“我一个病痨鬼,怕惹人嫌,就不去凑鸿通宫的这份如日中天了。” 至于姬轻鸿…… 宋门主笑道:“其实,今天姬兄会来,就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嗯。”姬轻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时而闪烁过一抹粼粼的波光。 “因为……我想看清楚,在有趣的事发生时,每个人脸上的反应。” 说完这句话后,这三人相互对视一眼。 宋门主压低声音问道:“姬兄,难道你真的……” 姬轻鸿微微一笑,竖起食指压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 这一刻,宋门主与残荷大师的表情都变得有点奇怪。 宋门主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远处,眼神在封印壁上一扫而过。 现在,那片封印壁只剩薄薄的一片,大概很快就会完全消融。 除了鸿通宫宗师之外,其他炼器师都已经被赶到一旁,不许接近封印壁半步。最多也只能隔着鸿通宫弟子拉开的红线,探头看上一眼。 按理来说,这是个能令天下炼器师都心摇神荡的时刻。 但宋门主内心,偏偏没有一丝波动。 前几天,他曾经顶着鸿通宫宗师警惕的目光,上前探查过。 无论出于一名炼器宗师的经验,还是由神识秘法的反馈,宋门主都不觉得封印壁后藏着一朵乌啼之火。 本来,宋门主还有些好奇。 这一次,鸿通宫以乌啼之火为名,浩浩荡荡地召开了千炼大会。 倘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又该如何在天下人面前收场呢? 但他现在有点反应过来了——姬轻鸿可能根本没想让他们收场。 这场惊天的戏弄,实在太符合姬轻鸿的为人风格。 残荷大师拨弄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姬施主是怎么……” 他是怎么在一开始就猜到,封印壁后可能没有藏着乌啼之火的? “我不知道。” 在姬轻鸿的唇角处,一个愉快的笑容正缓缓地绽开: “乌啼之火于我无用,无论落到谁手里,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只是伏魔之战时,曾见过这位秘境主人一眼……” “我单方面和他惺惺相惜,觉得他应该做不出‘千辛万苦打开箱子,发现里面珍藏着足以慰劳辛苦的宝贝’这样无聊的事。” 听到这个答案,残荷大师与宋门主面面相觑。 几乎就在姬轻鸿话音刚落之际,不远处的封印壁前,鸿通宫宗师就发出一声愤怒而暴烈的大叫。 “啊!!!” 最后一片封印壁也剥落碎裂,但传说中的乌啼之火却杳无踪迹。 即使再怨恨,再不甘,鸿通宫也必须要承认眼前这个事实:他们花费一年的心血,只得到了一片空气。 这绵延百里的封印壁后,并没有藏着乌啼之火——整个秘境里,最贵重的东西便是封印壁本身,而它早已被诸多炼器师共同瓜分。 姬轻鸿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一幕。 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好好地看清了每个人的表情。 此时此刻,姬轻鸿那惬意的神色,就像是一只小兔子得到了最鲜美的青草。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得到了两个徒弟,徒弟们得到了许多材料,他们三个一起得到了最生动的教材。 同为这场千炼大会的主要发起人,鸿通宫可能血亏,但姬轻鸿一定稳赚。 这个道理,鸿通宫的三个也很快想通。 于是下一瞬,三位宗师气势汹汹地朝姬轻鸿闯来。他们瞬移的姿态,像是雷火在空气中炸裂,眨眼间就已经站在姬轻鸿面前。 与此同时,姬轻鸿做了个拉扯的手势。 于是,言落月和巫满霜感觉后颈传来一股拉力,将他们往战场中心的反方向扯离。 两人低着头,很快混进人堆儿里。 言落月环顾四周,发现鸿通宫人无不脸色铁青,嘴唇泛白。 至于其他的普通修士——也包括剩余三大势力的修士,都露出了猹猹吃瓜的表情。 “乌啼之火……没有现世?” “会不会地图是假的?” “地图可能造假,但这大手笔的封印壁肯定是真的吧。如果真找不到乌啼之火,那整件事简直有种买椟还珠的讽刺感啊!” 不知谁说出上述那句话。炼器师们很快意识到,在没有“珠”的情况下,昂贵的“椟”已经被他们捡了破烂、卖了二手。 大家对视几眼,作为最终获利者,迅速闭嘴。 姬轻鸿面前,三个围绕着他的炼器宗师几乎气疯。 这其中,个头最矮的那名陈姓宗师火气最旺,头发甚至都快冲冠倒竖。 “姬轻鸿!” 姬轻鸿含笑道:“陈道友,咱们往日里无缘无分,倒也不必如此深情,还当众念诵我的名讳。” 钮家老祖伸手拦了拦自己师弟,望向姬轻鸿的双眸中同样包裹着两簇火焰。 他沉声道:“姬道友,咱们举办千炼大会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姬轻鸿挑眉,不紧不慢道:“哦,你们要当众质问我了?” “对!”钮家老祖斩钉截铁,“此举已经公示天下,就不妨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个明白!” 陈姓宗师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举到姬轻鸿面前:“千炼大会之前,你曾立下天地誓言——” “嗯。”姬轻鸿慢悠悠地接口,“我曾说过,你们现在手里这张地图,就是奇火老人当年的地图副本……怎么了,要我再立誓一次吗?” “不用!” 暴怒之下,陈宗师重重一摔袖子。 那张曾经被反复鉴定上百次、被整个鸿通宫视若珍宝的地图,就这样毫不顾惜地弃若敝履。 恰好一阵狂风挂过,将这地图朝远处的人群吹去。 炼器师们纷纷探头去看,言落月也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往那地图上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言落月的心脏就猛然狂跳起来! 等等,这张地图她有印象! 不是对整张地图有印象,而是对上半张地图的图像有印象! 在她初次拼合自己手中的两幅地图残片时,残片显示的图案,就和这幅地图的上半部分一模一样! 咕咚咽了口口水,言落月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她有种预感——自己手中的地图残片,才是正品。 鉴于正品地图每次拼合,纸面上的图像都会产生变化。 言落月有理由怀疑,正品地图每次撕裂时,纸面上的图像也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份副本地图,很有可能是在正品一分两半的情况下画的。 而后,正品地图不知又经历了什么,被人分成了四份,图案再次发生变化。 于是,钮棋刀没认出这张残图上的玄机,把它随随便便当做一场比赛的彩头挂出。 机缘巧合之下,连续三片地图都落在言落月手里。 不远处,陈宗师的态度仍然咄咄逼人。 “既然如此,姬轻鸿,你敢发誓吗?” 姬轻鸿打量了对方一会而,口吻里带着几分好笑,像是在看一个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你不是刚说,不用我立誓的吗?” “你不用再证明那张废图是副本了——副本传抄有误,我们认了!” 陈宗师厉声说道:“可是姬轻鸿,你敢立下天地誓言,发誓真正的地图不在你手里吗?!” “……” 笑容缓缓从姬轻鸿的脸上消失,他眯起血红宝石般的眼睛:“真是个无礼的请求啊。” 钮氏老祖冷冷道:“如果你不肯立誓,那就现在说清,为什么你对这次千炼大会如此积极……” 他一字一顿道:“姬道友,这不光是给我们鸿通宫的解释,也是要给梵音寺、给雪域、给天下炼器师的解释!” 一旁站着的宋门主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且慢。副本地图是贵宫自己找到的、千炼大会是贵宫一手承办的、乌啼之火是贵宫掖着藏着,生怕我们染指的。” “——现在事态有变,你们鸿通宫没得到想要的,就把事情都推罪给姬道友,这不合适吧。” 鸿通宫的三人里,最沉默最瘦长的那个宗师,终于开口。 “宋门主这么说,是要跟归元宗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咳咳咳咳……我……” 就在这气氛剑拔弩张,即将一触即发之际,姬轻鸿忽然按住了宋门主的肩膀。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的语气居然还很轻松。 “按理来说,我没有理由包容你们的无礼。就像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应该为小兔崽子们的每一次撒娇心软。” “……不过,我很想看看你们之后的表情。” 眼睛缓缓弯起,姬轻鸿笑吟吟地立下天地之誓:“我发誓,真正的地图不在我手里。若有违背,令我即刻横死。” “……” 这誓言以“我”开头,精准地指向姬轻鸿,没有一丝漏洞。 就连鸿通宫的瘦长宗师,都料不到姬轻鸿居然真会举手立誓,当场泄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 陈宗师磕磕巴巴道:“若是如此……你为何要主动为我鉴定地图副本!” 姬轻鸿叹了口气:“因为姬某乐善好施,这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吗?” 此话一出,全场人无言以对。 残荷大师闭上眼睛,喃喃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自嘲:“姬施主……确实好施。” 陈宗师瞠目结舌:“可你……你都百年未曾出门,为何要主动参与进这场千炼大会?” 姬轻鸿十分怜爱地、像是看着一个小智障一样看着对方,很温柔地笑了: “因为我要教徒弟呀,我一共收下两个弟子呢。” “那你——那你——” 陈宗师和鸿通宫其他二人,仍然觉得整件事都充满了不对。 ——实际上,从姬轻鸿开始促进这场千炼大会起,就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但他们能抓住的所有线索,都比滚刀肉更加油滑。 事后回忆起来,鸿通宫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蹊跷。 但因为太担心宫中的分火泯灭以后,鸿通宫的荣光无法延续,又太迫切地想要找到下一朵继任的乌啼之火分火,他们就像被蒙住眼睛的驴子一样,一头扎进甜蜜的陷阱。 见他问不出其他问题,姬轻鸿遗憾地叹了口气,嗓音仍然亲切轻柔。 “看来你没有疑问了……那就轮到我了。陈道友啊,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来盘问我呢?” 话音未落,刚才还怒气冲冲的陈宗师,脸色忽然惨白一片。 他大叫一声,声音却比刚刚发现乌啼之火落空时更加绝望。在他脚下,阵法苍白的纹路正在幽幽亮起。 “姬轻鸿!你真敢动手!” 瘦长宗师和钮家老祖同时出手,又被姬轻鸿一左一右分别架开。 兔起鹘落之间,陈宗师脚下的阵法,如同一张不祥的巨口,束缚住他的所有挣扎。 阵法带着他向下,朝比地狱还要浓黑的地陷中拉去。 姬轻鸿的战斗风格,在场每个人都心中有数。 他虽然不是剑修,但一旦决定出手,却甚至要比剑修更快、更冷酷、更凌厉! 所以,如果被姬轻鸿锁定为敌人,那你就不能有一丝犹豫。 紧急关头,陈宗师燃烧心脉精血,打算魂魄出窍,挣脱这具皮囊,当场脱壳而去。 与此同时,他脚下焚起熊熊烈火,竟是打算把自己的身躯烧成一把飞灰,以此逃脱姬轻鸿的追踪。 眼看着陈宗师的身体已经烧了一半,姬轻鸿出手如电,身形原地消失,又在半空浮现。 他手里掐着陈姓宗师逃脱的魂魄,好声好气地把魂魄塞回了那具还在燃烧的躯壳。 “哎呀,陈道友,你这是干什么呢?” 姬轻鸿作势帮他扇了扇腿上的火焰:“我不过同你开了个玩笑,你就急匆匆要跑,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很小气吗?” 在陈姓宗师脚下,白色的阵法消失得像是从未出现过。 而在他左右两侧,钮氏老祖和瘦长宗师怒视姬轻鸿,却连眼球都没法转动一下。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轻鸿像是亲生兄弟一样搂着陈姓宗师的肩膀,亲切地拍打他的肩头。 每拍一下,那把陈宗师自己在自己身上烧起的火焰,就变得更旺一点。 姬轻鸿悠然道:“下次见面,陈道友一定还要保持这副态度。我百无禁忌,唯独不喜欢别人对我太客气,像是陈道友刚刚那样坦率直言,就很得我心。” 陈姓宗师:“……” 你有脸这么说,你有脸放开我,让我先灭火啊! 像是察觉到他内心的呐喊,姬轻鸿终于松开了按在此人肩膀上的手。 下一秒钟,陈姓宗师,连同解开阵法的其余两人,头也不回地原地离开。 他们逃离得如此果决,甚至没对此地的弟子宫人们多看一眼。 眼见鸿通宫颜面扫地,刚才还替姬轻鸿说话的宋门主,忽然叹息一声。 “我还以为姬兄不会动手。” 而鸿通宫的那三位,显然也是这样以为的。 之前逼问也好,扣罪名也好,都能算是两大宗门之间,比较激烈的交涉。 但姬轻鸿一旦动手——哪怕他这次没有杀人,都能算作两大宗门间旗鼓分明的交恶。 弟子们的摩擦矛盾,和几大宗师大打出手,意义完全是不同的。 姬轻鸿道:“可我却觉得,已经是时候了。” “……” 从这句话中听出浓厚的风雨欲来意味,宋门主止住咳嗽,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气氛过于凝重,残荷大师在当中打了个岔。 她请教道:“姬施主刚刚提到,施主和那位秘境主人惺惺相惜。那如果是姬施主手握乌啼之火,不知会把它藏到哪里呢?” “我?”姬轻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如果让我来藏,我就把它藏到所有人眼皮底下。” …… 言落月和巫满霜被姬轻鸿袖子一卷,直接带走。 等他们双脚落地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客栈房间当中。 和他们一同站在客厅里的,还有姬轻鸿本人。他正饶有兴趣地拿起贴了三人字条的零钱罐看了看,又原处放下。 “师尊……” “嗯?” 姬轻鸿神态柔软,语气温和,看起来非常好说话。 从这个白发男人身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曾在一刻钟前,掐着一道魂魄,把魂魄主人逼得当场把自己送进火葬场。 按理来说,太高层次的事,轮不到言落月这样的小妖担心。 但她既然已经拜了姬轻鸿做师父,近水楼台先得月,遇到消息总能打探一下。 “刚刚发生的事……是您和鸿通宫的人翻脸了,还是归元宗和鸿通宫翻脸了?” 姬轻鸿轻描淡写:“这没有区别。” 言落月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或者说,这么明显?” 你看,哪怕言落月是姬轻鸿的弟子,她都觉得,事情可能就像鸿通宫说的那样,姬轻鸿设了个套把他们给坑了。 连言落月都这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那还用问吗? 如果这不是姬轻鸿的个人决定,而是归元宗的一致选择。 那,归元宗干嘛不找个人品比较好、比较被大众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呢? 她也是真敢问,姬轻鸿当场就被言落月给逗笑了。 “因为这一巴掌,本就是扇给天下人看的。” 鸿通宫中快熄灭的那枚分火,当年本该属于归元宗所有,却被鸿通宫强行占据。 从那时起,乌啼之火的分火,就不止是一件破碎的神物。 它还是伏魔之战刚刚结束时,鸿通宫扇在归元宗脸上的一记耳光。 现在,同样是在乌啼之火的分火上,归元宗做出设计,让鸿通宫扑一个空,就仿佛是对昔日那段时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一记对刀。 至于为什么要让姬轻鸿来办这件事? “第一,我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很合理。”姬轻鸿悠闲地说道。 言落月:“……” 她看看自己的师尊,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是对的。 因为姬轻鸿过于离谱,所以做出什么事来都可以用“兴趣使然”四个字解释。 就像是无论沈净玄出现在哪里,她都可以说“我只是迷路了”。 “第二,让我来抽这记耳光,效果会比较爽。” 巫满霜:“……谁比较爽?” 姬轻鸿笑眯眯答道:“我和宗门都比较爽。” 大家一致认为,与其让姬轻鸿在宗门内祸害自己人,不如放他出去祸害别人。 姬轻鸿觉得他们这个观点很有道理。 所以这次出门,他特意又收了两个徒弟。 这样一来,在他以后出门祸害别人的时候,两个徒弟还可以替他留在宗门里祸害自己人。从此薪火相传,代代不绝。 那么现在,言落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师尊,那张真正的地图,真的不在你手里吗?” ——尽管姬轻鸿已经当众立下天地誓言,但言落月对姬轻鸿有种迷之自信。 以她对姬轻鸿的了解来看,姬轻鸿手里可能没有地图。 但他应该对真正地图的线索有所觉察。 ……比如说,那最后的一片残图究竟在哪儿。 又比如说,姬轻鸿到底知不知道,剩下的三片地图,其实都在言落月手里? 听到这个问题,姬轻鸿单手撑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地笑了起来。 “我刚刚还在想,你要等什么时候才能问到这个问题呢。” 言落月惊疑不定:“……师尊?” ——他果然知道那三片残图的下落? 姬轻鸿对言落月打了个手势:“我给你的那张查没柬,还在你手里吗?” “在的。” 作出回答的同时,一股预感,缓缓地从言落月心头升起。 她拿出被连续解开两次的那张白纸,想要递给姬轻鸿,却被姬轻鸿用指关节抵住,原样推了回来。 “这是炼器和阵法的双重封印,你已经解开了炼器封印,接下来就把阵法的封印解开吧。” 说到这里,姬轻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以你的水平可能解不开。那你去拿给小巫,让他解开吧。” 言落月:“……” 无意补刀,最为致命。她阵法……好吧,她阵法是比较差。 巫满霜接过那张白纸,花了些时间将阵法破除。 最后一颗连接点被挑破后,雪白的纸张上忽然浮现出古拙的线条。 言落月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手里保存许久的请柬,变成了令人非常熟悉的残图模样。 言落月:“……” 姬轻鸿支着下巴,赤瞳之中笑意俨然。他愉快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温和道: “你看,真正的地图当然不在我手里——它一直在你手里啊。” 言落月:“……” 实不相瞒,此刻言落月的心情非常复杂。 她从前还觉得钮棋刀的智力比较低下,好好一张宝图就藏在眼皮底下,居然还能白白地拱手让人。 但现在言落月明白了,这不是智力的问题,这是能力的问题。 炼器、阵法、丹道……这些东西就像数学题一样,说解不出来,那是真的打死也解不出来。 如果不是姬轻鸿今天提到,她还得再过多久,才能反应过来:最后一张残图,原来早就落入自己手心了! 除此之外,言落月也颇感震惊。 “您这张查没柬,是当初在月老庙时给我们贴上的……” 姬轻鸿笑眯眯地点头:“不错。” 言落月眨眨眼睛:“您那时就已经决定,要收我为徒了吗?” “哦,那倒不是。”姬轻鸿轻描淡写道,“我只是觉得,你以落月为名,这张地图记载的又是乌啼之火的下落,把它送给你,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正好,言落月是去参加千炼大会的。 千炼大会里,真正的地图被制作成请柬,数次几番地通过鸿通宫设下的千炼幕。 鸿通宫踌躇满志,准备探索秘境。 他们却永远也想不到,他们最渴望的东西,其实就藏在眼皮底下。 这样的安排,不是很有意思吗? 言落月刚要把地图还给姬轻鸿,就被姬轻鸿第二次用指节抵住,推了回来。 “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乌啼之火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姬轻鸿笑了笑:“若是哪天能将地图集齐,这就是你自己的本领了。” 言落月:“……” 听姬轻鸿这么说,言落月忽然一下子升起了强烈的找乐子心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姬轻鸿者,难免变成以欣赏对方表情为乐的乐子人。 言落月问道:“即使地图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师尊也不要吗?” 姬轻鸿摆了摆手:“别想激将我。我用的火种不是天地异火,也不能更换……若是你有本事集齐地图,为师倒是——” 说到这里,姬轻鸿唇角一挑,话风急转直下:“——倒是也不会为此出山。你既然有能力收集地图,也该有能力自己找到乌啼之火。” 说完这话,姬轻鸿整好以暇地看向言落月,却发现她脸上露出了非常古怪的表情。 下一秒,当着姬轻鸿的面,言落月轻轻地把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八分之一张秘境地图。 ——没错,之前趁着大家都专注看姬轻鸿打架的时候,言落月现场分割了一下秘境地图,验证上面的图案会不会变。 姬轻鸿:“……” 姬轻鸿缓缓收敛了笑容,挑起眉毛。 还不等他说什么,言落月又把手上的另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另外八分之一张秘境地图。 姬轻鸿:“……” 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 姬轻鸿才张了张嘴,言落月又往桌上放了四分之一份地图。 现在,桌上一共摆着四分之三份正版地图了。 “……” 极其难得地,哪怕是姬轻鸿,都为此沉默了片刻。 他凝视着言落月:“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一下子收集四分之三的地图,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言落月高兴得有点太不寻常了! 言落月笑意盈盈:“嘻嘻嘻,您猜?” 姬轻鸿:“……” 姬轻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几乎确定了那个最终答案:“你还有?” 言落月点点头:“嗯,我还有。” 她把手中最后四分之一份地图,放在桌面上。 姬轻鸿:“……” 这一刻,言落月一眨不眨地看着姬轻鸿,决定牢牢记住他现在的这个表情。 ——师尊,你的爱好,我现在彻底理解了! 刹那之间,被分解的正版地图泛起一阵明亮的白光。 被大卸八块的地图自发靠拢,纸面上的图案像是崩溃的电视机雪花屏一样飞快变化,然后到了最后—— “哇!” 言落月大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些流动的黑白线条,并未乖乖地组成最终的地图图案。 它们从2D转为3D,最后居然离开纸面,在白纸上空凝结成了一朵……凝结成了一朵水墨色的火焰! 这便是鸿通宫为之机关算尽,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乌啼之火分火! 有谁能够想到,真正的地图里隐藏的不是寻找秘宝的路线,根本就是秘宝本身! 言落月大为震惊:“这是怎么做到的?合拢地图就变成一朵分火?这是什么大变活人的魔术箱吗?” 一旁的巫满霜,也是目瞪口呆。 反倒是姬轻鸿,他盯着眼前这朵火苗看了一会儿,忽然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如果让我来藏,我会把它藏到所有人眼皮底下。 那位秘境主人,奇火老人,确实是他单方面惺惺相惜的知音啊。 38w5+】 就在姬轻鸿表情恢复平静之际, 一个意外的插曲忽然发生。 只见言落月腰侧粉光一闪,异火“落英缤纷”从草编貔貅中虹吸般飞出。 小火苗姿态蹁跹地落在桌面上,随即以自投罗网般的凶猛气势,闷头朝着水墨色的乌啼之火分火扎了过去! “诶?” 这下不止姬轻鸿, 连言落月的表情也变了。 师徒二人谁都顾不上瞧谁的乐子, 只有巫满霜静静坐在一旁, 把这两人的神情同时看了个分明。 多年以后,巫满霜创作了一副名为《巫满霜在旁观》的挂画, 记录下了这一超绝的历史时刻。 有人问他:“这个画面左边,一脸惊讶的小姑娘是谁?” “是落月。” “那画面右边,白发赤瞳、神情古怪的邪肆男子又是谁?” “是我师尊。” “既然如此,那巫满霜呢?” “——巫满霜在旁观。”* 总而言之,粉粉的出现,完全出乎了言落月和姬轻鸿的意料。 特别是眼看着这朵火焰,居然凶狠地主动扑进水墨色的焰心, 姬轻鸿摇摇头, 露出一种“孩子傻了, 再生个小号吧”般的表情。 “唔,这是你的异火?” 言落月屏气观察着两火相争的局势, 她顾不上出声回答,仅仅“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姬轻鸿十分感慨地摇了摇头:“不能要了, 换一朵吧。” 正好,言落月刚刚开箱出一朵乌啼之火分火, 换上这朵就不错。 要知道,乌啼之火乃是万火之宗。 正常情况下, 和它接触的火焰都会如水滴入海般, 被自然而然地纳入其中。 当然, 像是鸿通宫那种反其道而行之,吸粹乌啼之火精髓,引渡到自己异火上的用法,那就两说。 但姬轻鸿眼睁睁看见,言落月的那朵异火,像被迷了心窍一样,是自己贴上去,展开自杀式袭击的! 就在他二人结束对话之际,两朵火苗的争执仍然如火如荼。 水墨色火焰在地图中被封印许久,粉粉小火苗倒是被言落月随身携带,常有炼器材料用来练手。 但落英缤纷的大小只和一瓣桃花差不多。 而水墨色火焰的体型几乎是它的几十倍大,细长的一条,差不多有白鹤雏鸟大小。 这两朵火焰各有优劣,居然打了个不分上下。 一时之间,言落月眼前不断飞溅开水墨色和粉色的火星子。 只见两团火焰相互交缠,粉中有黑,黑中有粉。它们互相抱背,在桌面上从东滚到西,再从西滚到东。 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就好似两只菜鸡在啾啾叽叽地互啄。 言落月:“……” 画面太过震撼,言落月不由单手捂住眼睛。 姬轻鸿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聚精凝神。 他盯着两团抱着呼掐的火焰观察了一会儿,忽然一左一右,把两团火焰拎开。 言落月下意识想伸手拯救粉粉。 岂料水墨色火焰瞧见她的选择后,顿时像是接收不到信号的黑白屏幕一样,在姬轻鸿指间剧烈震颤起来。 姬轻鸿叹了口气,替火焰谴责言落月:“你好偏心啊。” 水墨色火焰重重地抖动两下,似乎在赞同这个观点。 言落月:“……” 捏着落英缤纷看了看,姬轻鸿笑着问道:“这一朵,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能和乌啼之火的分火缠斗一个回合还不落下风,这朵玲珑小巧的粉色火苗,身份显然已经昭然若揭。 言落月沉着地回答:“说来您可能不相信,但猫猫们都是自己钻进破纸箱子的。” 而她的粉粉,是当初用一只破箩筐轻易套来的! 宝石般的红色眼眸眨动两下,姬轻鸿盯着言落月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得她后颈发毛:“……怎么了,师尊?” 姬轻鸿明知故问:“你叫什么?” “……言落月?” 姬轻鸿往旁边一指:“他叫什么?” “……巫满霜?” “不错,不错,真是有趣极了。” 姬轻鸿点点头,轻柔地笑了一声,将两朵乌啼之火的分火都扔还给言落月。 “有空自学一下一碗水端平的小技巧——不然,万一再找到第三枚乌啼之火的分火,你又该怎么办呢?” “……” 言落月顾不得回话,手忙脚乱地先接住粉粉。 下一秒钟,只见水墨色火焰灵巧地一闪,以完全不符合它被隐藏千年的姿态,义无反顾地钻进了言落月腰间的貔貅草编里! 言落月:“……” 姬轻鸿:“……” 完了,这个空前绝后的审美,目前疑似出现了火传火现象。 粉粉被堵在草编之外,急得对貔貅几个冲刺,小小的身躯撞得草编直晃。 言落月暂时不管两朵火焰的私人矛盾,先跟姬轻鸿请教道: “师尊,您的火焰……之前有对江师兄的草编,表现出类似的青睐吗?” 姬轻鸿怜悯地看着言落月。 “这怎么可能呢。”他嗓音轻柔地安慰言落月道,“为师的火焰虽然不长眼睛,但也不会这么瞎呀。” 言落月:“……” 姬轻鸿站起身来,将要离去。 言落月也起身相送,反被姬轻鸿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碗,和蔼地塞进手心。 “端好水。”姬轻鸿非常好心地提醒道。 “……” 不等言落月组织语言反击,他的身影就像是一股尘烟般,缓缓在原地散开,令人无法追觅了。 徒留言落月坐回原位,分别托起两朵火焰。 火焰的光芒和温暖,一左一右地映亮了言落月表情不定的脸庞。 心中同时转过几十个念头,到了最后,言落月只是平淡地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言落月一边说着,一边豪爽地从储物袋里摸出另一只貔貅草编。 这只草编同样也是江汀白出品,丑得和现在这只不相上下、各有所短、平分秋色。 “来吧,一人一只,不要闹了。” 言落月非常聪明地没有分配,而是让两朵火苗自己挑。 毕竟众所周知,如果由家长或老师分配的话,小孩子都会觉得还是对方手里那份比较好。 新到来的水墨色火苗,无论是从时间、身份、还是出现方式上,都大大地出乎了言落月的预料。 “唔,我得给你取个名字……” 该叫这朵火焰什么好呢? “无笋熊猫”? “不规则斑马”? “我这辈子都想拍一张彩色照片”? 余光瞥到粉粉的落英缤纷,望着侧影似鹤似雁的水墨色火焰,言落月心中忽然一动。 “不如,你就叫‘孤鸿影’吧。” 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定定僵住,甚至顾不上跟粉粉抢草编的水墨色火苗,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般,愉快地上下弹动了一下。 言落月继续说道:“小名就叫‘咕咕’?” 水墨色火焰停滞了一下,开始疯狂地做横向跳动。 “好了好了,你别闪了,我眼前都有残像了……那就叫你墨墨好吗。” 水墨色火苗,勉为其难地跳动了一下。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言落月开始随身携带两只特别特别丑的草编。 第二天,姬轻鸿只看了言落月的腰间一眼,就笑得双肩发颤。 …… 乌啼之火的秘境虽然是个骗局,但它带来的余波尚未散去。 那些普通出身,背后没有宗门背景的炼器师们,这些日子都在想方设法地抛售这一年来积攒的二手材料。 他们实在有些担心,鸿通宫在这次秘境中一无所得,只憋了一肚子气,没准会拿他们这些炼器师的小金库开刀。 言落月就是在这时,接到了江汀白的来信。 信中,江汀白语气温和地表示,他在学堂的教导期已经结束,明天就将赶来,和师门汇合。 那位小师弟他从未见过,等碰面以后,还要麻烦言落月替他引荐。 在离开学堂之前,作为师兄,他会去先去拜访言落月的亲友。 此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亲人们对言落月入归元宗后的生活有所了解,这样才好让她的亲人们安心。 如果雨姐和哥哥们给言落月写信的话,江汀白过来时,也会替他们把书信亲自转交言落月手上。 读到这里,言落月颇为感慨地眨了眨眼睛。 真不愧是现在的江师兄,过去的江先生。 无论身份如何变化,他总是为别人考虑得那样周全。 在信件的末尾,江汀白还轻描淡写地提及道,他会给言落月和巫满霜各准备一份入门礼,等见面以后就拿给她。 言落月:“……” 出于对江汀白贫穷程度的了解,言落月有点怀疑,江师兄是不是亲手做了两只大型草编当做礼物。 ……想想看也蛮不错的,正好给粉粉和墨墨用来当仓鼠乐园。 把信件折了折放好,言落月兴冲冲地跟姬轻鸿请假: “师尊,我怕明天江师兄找不到路,可以让我去接江师兄吗?” 姬轻鸿一眼透过表象,看出言落月想要逃课的实质。 他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然后残忍无情地扣留了巫满霜作为蛇质。 “可以,但只许你一个人去。” 言落月试图讨价还价:“但满霜还不认识江师兄,我想介绍他们两个见一面诶。” “他不行。”姬轻鸿微笑道,“他得替你留在这儿,完成你俩共同的小组作业。” “……” 第二天,言落月前往约定好的地点去接江汀白。 她这次出门,特意套好了言必信的马甲。 言落月不担心江汀白认不出自己,因为在过去那五年里,江师兄曾经见过言落月的这幅装扮。 鉴于姬轻鸿刚刚从鸿通宫拉来一大波仇恨,作为姬轻鸿的徒弟,言落月估计,自己也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关注。 为了避免某些麻烦,言落月特地打扮成现在这个样子,省得惹来有心人的不善。 但是,令言落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她已经做了这样周全的准备,在进入外场后不久,居然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在姬轻鸿长久的训练下,言落月的五感已经非常敏锐。 即使她还没有修炼出外放的神识,也足以通过目光、脚步、气流的变化、地上的影子,第一时间察觉周边的异样。 言落月很确定,此时此刻,缀在自己身后的,至少有十多个人。 “……” 是鸿通宫吗? 他们被姬轻鸿耍弄,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于是打算扣留姬轻鸿的弟子? 黑袍炼器师隐藏在斗篷下的面容平静无波,言必信的脚步不紧不慢,甚至自己跟自己在心里开了个玩笑: 大半年前的鸿通宫,尚且顾忌着不愿留下欺负五岁小女孩的名声。 但现在大半年都已经过去,言落月马上六岁。 他们没准是觉得,欺负六岁小姑娘就没关系了? 尽管身后缀着一串尾巴,但言落月的心态倒很轻松。 首先,能被她发觉的盯梢者,本身实力不会太强,最多也就是金丹期。 假如鸿通宫真有一个针对姬轻鸿弟子的计划,绝不会派出这种水平的修士来截人——毕竟,无论修为如何,她可是姬轻鸿的徒弟! 所以说,这次行动多半是鸿通宫门下弟子不甘受辱,又不敢去找姬轻鸿,自行策划的小打小闹。 言落月如果把握好机会,还能狠狠敲诈……她是说,以正当手段讨要受害者的合法权益一笔呢。 其次,言落月又不是没有护身的方法。 她这些日子的修为进境尚且不提,光是江汀白赠予她的三道剑符,言落月就一张也没用过呢。 最后一点嘛…… 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兜帽底下,黑袍炼器师忽然露出一个颇为期待的微笑。 几个尾随者们,装作若无其事地跟踪着那道黑色的身影。 他们各自散开,阵势铺成半个扇面,像是孔雀的尾巴一样拖在言必信的身后。 如果言必信走进某些利于埋伏的地点——比如峡谷、窄巷,他们肯定一前一后堵住来去之路,立刻动手。 假如言必信发现不对,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埋伏者们也能一拥而上,利用人数优势将炼器师包抄。 但这黑袍炼器师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一左一右地在尾随者们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他一会儿站定脚步,仿佛随时都能回过头来,让这群跟踪的修士亮明招子。 就在几个修士握紧法器,都要准备从藏身之地跳出来时,言必信居然又抬了下头。 ——原来,他只是想看看此刻的天色。 搞什么,你大喘气啊? 这一刻,不少人都在心中狠狠地抱怨了一句。 眼看太阳越升越高,言必信仍然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遛着弯。 黑袍炼器师既不进店铺,也不买东西,就只是平平淡淡地在街上逛。 偶尔,炼器师暂停脚步,抬头往自己头上看看。 这番举动,不由让几个修士为之迷惑:太阳有那么好看吗? 趁着言落月没有注意到,几个修士彼此打了个手势,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这家伙都已经在这条街上遛两三刻钟了,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故意逗我们玩呢? ——怂胆,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吧。 就在首领抬起手掌,准备做一个干脆下挥的号令时,黑袍炼器师再次站定,抬头看了看。 不知这一次,言必信究竟看到了什么,炼器师猛然转身。 比起之前,他堪称迅疾果决地往一处背风无人的小巷子里钻去。 诶?有门! 见到对手如此昏头,几个尾随者纷纷眼前一亮,连忙顺着言必信的轨迹,紧紧缀上。 当这十多个修士分别现身于巷口巷尾,便见黑袍炼器师从容在巷子中间站定。 虽然言必信的面孔被斗篷遮掩,但她炼器师的气场却分毫不慌。 黑袍炼器师抬起头来,整好以暇地看向这群鬼鬼祟祟的跟踪者们。 “哟,来了。” 这态度实在有点反常,首领摆了下手,没让盯梢者们在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你知道我们在跟着你了?” “我一开始就发现了。”炼器师笑了笑,声音嘶哑地给出这个令人惊讶的答案。 一个问题换另一个问题,紧跟着,言必信也抛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设问。 “那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刚刚一直带着你们在街上绕圈子吗?” “……” 这个问题里,包含着太多的可能性。 但此时此刻,跟踪的首领就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因为你在拖延时间,等你的援兵!——不要听他说话了,大家直接上!” 既然那援兵此时还没有神兵天降,那他们就可以抓住这短暂的时间差,一举令这黑袍炼器师在暗巷中翻船! 面对前后包抄而至的十多个个修士,言必信悠悠地叹了口气,自问自答道: “因为,就在一炷香之前,我刚过了今年的周岁生日啊……” 话音未落,刀剑、雷霆、沙尘、还有缠绕而上的植物藤蔓,同时打在了黑袍炼器师身上! 这十多人居然是支训练得当的暗杀小队,动起手来宛如一体,上下配合更是密切无间。 其中,位于金丹期中期的首领一马当先,手中的厚背□□重重地斩在言必信的胸腹! 然而,被如此熟练执行暗杀任务的十余人团团围住,一口气承受了十余人的攻击,这黑袍炼器师居然还稳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就连金丹期的首领被这样攻击一通,都自忖未必能活下来。 可这炼器师居然还悠闲地向后一仰,仿佛一个没事人似的。 ……怎么搞的,是他们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这应该只是个器修,而不是以王八壳子出名的体修吧? 如果能听见他们的心声,言必信一定会笑的。 此时此刻,她正微微抬头,做出跟之前“看太阳”时如出一辙的动作。 这个动作当然不是为了观察天色。 实际上,言落月是在端详自己的血条。 由于言落月此时侧身站着,所以她前不久刚刚暴涨×10的百万血条,非常给面子地贯通了整条小巷。 言落月亲眼看见,在同时承受十人以上的致命一击后,自己的生命值仍然稳如泰山。 那根长长长长长,铺满了整条小巷的生命值红条,就像是并夕夕的“砍一刀”一样,即使被十人同时砍过,进度值也纹丝不动! 言落月甚至怀疑,即使被一百个、一千个人同时攻击,这根血条都不会发生太大的波动。 在她感慨的时间里,这群暗杀者已经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如果说,第一轮攻击为了赶时间,每个人只用了九分功夫。 那现在大家可是都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上了整整十二分的力气。 ……哪怕这是个元婴期的大佬,挨上这样一下,也不能说毫发无伤,起码得给点反应吧!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他们的第二轮攻击下,黑袍炼器师竟然还是分毫无损! 汝娘也,这还是人吗?! ……他们究竟是在攻击一个打不破的王八壳子,还是夜路走多了,他们终于碰到了一个硬茬子? 在首领的命令之下,这批跟踪者们发动了第三次攻击。 但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清楚,大家的掌心都已经开始打滑。 几个心态不好的修士,此刻甚至握不稳手中的法器。 就在第三轮攻击的光芒即将落到黑袍人身上时,小巷里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那黑袍人轻轻笑了一声。 炼器师嘶哑的声音,此刻无异于恶鬼的轻声呢喃。 “你们,都有妻儿吗?” 乓——! 第三轮攻击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杳然无迹,甚至没能擦破这神秘炼器师的一点儿皮! ——栽了!他们栽了!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他们都知道,此行一脚踢上了铁板。 经历了刚刚那一幕神迹的实力差距,他们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敢生出。 首领颤声问道:“您要干什么?您为什么要问起我们的家中妻儿?” 黑袍炼器师嘶哑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给你们讲个‘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的移山故事。” 这话刚刚脱口,言必信才发现不对:“唔,好像不行。即使你们学习了愚公精神,那也没用。” 毕竟,哪怕这群人努力到精尽人亡的地步,生孩子的速度也不会有她血条翻倍的速度快啊! 一行人没能理解言落月的冷笑话,纷纷被她的“威胁”吓得呆若木鸡。 就在言落月觉得这个状态不错,想要继续盘问这群人的来历时,她眼前忽然闪过一条霜雪般的剑光。 剑光似游龙,似惊鸿。 某一刻,那剑光甚至让人误以为那是春日里从树梢飘落的一瓣梨花,却又能凛冽得宛如冰天雪地中的一阵寒潮。 下一秒钟,小巷子里除了言落月之外,剩余人全部哀叫着栽倒在地。 而言落月则期盼又惊喜地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御剑人影从天而降。 他不戴璎珞、不佩玉饰,身姿挺拔如同庭前玉树,身上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剑袍。 言落月曾见过他犹如月下春江水般温和的模样。 但此刻,男人温润的眉眼里,神情却凛然如同极北之地的皑皑雪峰。 江汀白的讶异中带着愤怒,像是水包裹着一团火焰,令人不敢直视他锐利的目光。 江汀白也想不到,自己刚刚如约前来,神识就探查到这样令人义愤的画面。 十几个看起来就并非善类的修士,严严实实地把他文弱、无辜、可怜可爱、仅仅只有六岁的小师妹给堵在了巷子里! 还剑入鞘,江汀白斥道:“你们怎敢这样欺凌我……” “师妹”二字,被他顾虑着吞回肚子。 考虑到言落月此时正做着“言必信”的打扮,江汀白并没有说太多。 环顾巷子留下的战斗痕迹,以江汀白的经验,瞬间看出这些人下了怎样的杀手。 他师妹还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而这队人的首领,甚至已经金丹了。 余怒未消,反而在各种佐证之下越烧越旺,江汀白厉声道: “她还小……还年轻。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们下手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家中也有稚儿幼子吗?” 尽管在理智上,江汀白能猜到,这些人或许是把“言必信”当做一个成年修士看待的。 但这件事的本质就是——他们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要群殴! 这是何等败类的行为! 被这位从天而降的剑君接连怒斥两句,这些人忍了又忍。 终于,有个人实在忍不住了,惊吓疼痛交加,此人当场就“汪”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这是什么运气啊! 本来只是一次习以为常的暗杀行动,结果却碰到了钓鱼执法的大佬。 大佬把他们耍了一通,然后用嘶哑的、一听就不是好人的声音,阴恻恻地问起他们的妻儿。 还不等他们求大佬饶自己狗命,这位剑君就从天而降,一剑斩伤了所有人的双腿和右手。 最恐怖的是,这俩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一张嘴不说别的,先拿他们家中的娇妻幼子作为威胁! 江汀白的神情,丝毫不因有人痛哭而融化:“你们是何人派来的?——鸿通宫?” 出于各种复杂的原因,江汀白也第一时间联想到鸿通宫身上。 言落月笑了一下:“没有,他们应该不是。” 不同于江汀白沉郁的脸色,斗篷之下,言落月的表情愉快极了。 时隔一年,又见到江师兄,从那道剑光在她眼前闪过起,言落月的心情就一直很高昂。 她笑道:“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是鸿通宫的人,不过,只在街上走了一个来回,我就知道不是了。” 言落月在街上遛弯,摆明了是在拖延时间。 假如是鸿通宫的弟子以“言必信就是言落月”为前提在追捕她,他们怎么敢这样放任言落月。 就不怕言落月一记传讯石摇来姬轻鸿吗? 所以说,这些人跟踪的一定是言必信。 再联想到过去的一年里,“言必信”这个身份出场不多,每次露面都是在星河拍卖场…… 言落月心中顿时有数。 “是那位拍卖场的俞大少派你们来的吧。” 过去的两个月里,姬轻鸿除了阵法之外,也点拨了言落月一些炼器上的内容。 那几样课堂作业,都被言落月转手给了俞伏凝——也就是星河拍卖场的那位女鉴定师。前后加在一起,拍出了几十万灵石的价格。 见言落月猜出自己身份,首领一股脑地说了。 ——这可是个遇到暗杀,先往鸿通宫身上猜的狠人。而且张嘴两句话内,就先提及对手的家小。 一般的正道哪能干出这种事来,这俩人必定都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那种邪魔外道! 原来,这队人正是由拍卖场的俞大少派来。 自从上次盯梢失败后,俞大少并未就此收敛,而是把动作做得更加隐晦。 他没有派人继续跟踪言必信,但却专门调查了这位黑袍炼器师的底细。 发觉言必信一向独来独往,而且根基都在云宁大泽附近,离此地天高皇帝远以后,俞大少便起了心思,觉得可以做上一票。 特别是,过去的两个月里,言必信通过他妹妹,一连拍卖出两件重宝。 俞大少的人偷偷打听到,言必信还有其他东西,准备在秘境探索结束前尽数托给俞伏凝拍卖。 这一下,可算捅了马蜂窝。 首领老实交代:“我们本就是替大少做脏活的……每当得知那些没有背景的散修们手里有宝贝,大少就会派我们出动。” 算上他在内,这支小队共有三名金丹修士。 所以在过去,不管针对何人,无不手到擒来。 据首领交代,俞大少也犹豫过是该“招揽”言必信,还是一口气杀鸡取卵。 不过,考虑到自己妹妹性格认真又较真。 一旦言必信失踪后,他拿出几件言必信风格的拍品,必定会被俞伏凝追查,俞大少就干脆下了杀令。 听首领交代完这些人的过往罪行,江汀白更是面沉如水。 他拔剑出鞘,凝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 首领仰起头来,嘴唇颤抖:“弱肉强食,我等死不足惜,没什么话好说。只是,祸不及妻儿……” 很快意识到了其中误会,言必信无语凝噎地低下头,用手掌盖住脸。 饶是以江汀白的修养,此刻都不由叹息一声: “我同你们说幼吾幼,本是想让你们在临死之前,推己及人……” 谁知道这群家伙以己度人,得到这么个斩草除根的答案! 一抹剑光闪过。 似梨花飞白,寒鸦惊雪。 江汀白还剑入鞘,像是小时候那样牵起言落月的手,仿佛仍是学堂里那个体察细微、又有点爱操心的先生。 “走吧,师兄带你去讨个公道。” …… “……总而言之,这就是为什么我上午去接大师兄,却直到下午才回来。” 言落月双掌一合,简短地叙述完白天发生的所有事,着重强调: “我们真的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在外摸鱼,更没有一叙起旧来,就忘了师尊还在这里等我们……真的,不信你看我真诚的眼睛!” 姬轻鸿微笑着单手支颐,静静地看着言落月在这里胡说八道。 倒是巫满霜扯了扯言落月的袖子,指了指桌上的一小沓写满字的白纸给她看。 言落月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是什么?” 不会是她今晚的家庭作业吧! 巫满霜静静地看着她:“我刚刚赶出来的,我们未来七天里的小组作业。” 他用肢体语言暗示言落月:没关系,有我作为后盾,未来七天里,你还可以随便摸鱼! 姬轻鸿似笑非笑地咳了一声:“我还在呢。” 而言落月…… 面对如此乖巧的小巫,她不由得感觉到,自己的良心正升起一股难言的隐痛。 言落月拉起巫满霜的手,当场保证:“满霜,我错了,我下次再摸鱼,一定带上你!” 姬轻鸿的笑容越来越亲切:“为师依然在呢。” 江汀白一直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烟火气的一幕。 他温和的眼神从言落月脑后划过,又落在巫满霜的身上。 “你就是巫师弟吧。” 待房间里的交流告一段落,江汀白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巫满霜: “之前给你写过几封书信,现在我们终于见面了。” 言落月定睛一看,发觉江汀白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只玉石材质的平安锁。 锁扣虽然表面光滑温润,但却隐隐透着一股未曾弥散的剑气。 这枚平安锁,大概是江汀白自己用剑锋雕刻出来的。 不得不说,江汀白的雕刻手艺,实在比他的草编能力强上太多了。 言落月打量了一下玉质,语气有点惊讶:“师兄,你最近宽裕好多?” 江汀白笑了笑,不见惭愧,神情中有种顺其自然的平静: “不是的,距离当初的百年之期,还有一些时日……所以这枚玉,是我去山中自己寻的。” 他朝巫满霜走了两步,亲手将这枚平安扣挂在巫满霜颈上,又缓缓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 江汀白真心实意道:“抱歉,当初鲁家密室里,我曾迟来一步。” 在甄卓儿的带领下,他和言落月冲进鲁津渡的密室时,只找到了曾经关押小青蛇的那只笼子。 对着巫满霜温和地笑了笑,江汀白弯下腰,和巫满霜缠着白纱的眉眼齐平。 他轻声道:“如果当年我能早到一些,这份礼物本该当时就送给你……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 “巫师弟,从今以后,咱们师门就是你的家了。” 巫满霜无声地握紧了项间的平安锁,过了一小会儿,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江师兄!” “嗯。”弯起眼睛笑了笑,江汀白又转向言落月,对她招了招手。 “师妹,来,你也有礼物。” “我知道,信里说过嘛。”言落月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往江汀白的袖口瞄了一眼。 江汀白送了巫满霜一只亲手雕刻的平安锁,不知接下来要送她什么? 看着架势,应该不是最常见的草编了。 不过,连言落月也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钟,江汀白从袖中抽./出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 “这是……?” 江汀白温润笑道:“这是你家院子里栽的那棵梅树,临别之前,我向言雨姑娘请求,请她允许我折下带走一枝。” 江汀白此行来,不但替言落月捎来了故人的书信。 师兄还替她折来了家门口的一枝梅花。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2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江汀白给言落月带来了家人的书信。 前两封书信, 是来自言干和桑戟的。 由于传讯石有距离限制,在远距离传递消息的功用上,反而不如可以日夜兼程的纸鹤。 这次,江汀白去探望这两名已经从学堂毕业的学生, 顺便又履行了一次自己身为先生的职责, 交给言干和桑戟制作和御使纸鹤的方式。 言落月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 才往下读了两行,她脸上就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离开学堂时, 两个哥哥拿到了江先生的荐信,加入了云宁大泽附近的一个中型宗门——翠羽宗,成为了翠羽宗的内门弟子。 翠羽宗的宗主是个鹦鹉妖,宗门弟子里也有不少都是妖族。 桑戟和言干身在这样一个宗门里,如(鳄)鱼得水,过得十分快乐。 信纸又往下翻了一页,几根漂亮的翠色羽毛就从信件夹页里飘了下来。 言落月捡起羽毛, 探头往信封里一看, 果然又发现了十几根颜色鲜艳的漏网之鱼。 在下一页信纸上, 她读到了这几根彩羽的来历。 ——原来,作为一只天性不羁好自由的鹦鹉妖, 宗主时不时就会化为原形,在宗门上空自由自在地飞翔。 有时候宗主一边飞, 嘴里还会一边讲着贯口相声。 身为鸟妖,宗主时常飞着飞着就有羽毛脱落, 桑戟和言干看见了,就会一拥而上(?), 把宗主脱落的羽毛捡起。 他们在信中表示:宗主是个元婴期的修士, 羽毛应该是不错的材料。 妹妹你平时不是喜欢炼器吗?我们把这些羽毛都寄给你, 你要是觉得有用那就最好啦! 对了,因为翠羽宗里妖族同伴特别多,所以除了羽毛之外,我们还能收集到蛇蜕、狼牙,还有各种各样的妖族特产。 妹妹你要是缺什么材料就跟我们说哦,我们两个可以跟人家打好关系,现点现杀——呸,不是,是等对方蜕皮和换牙! 这次寄给你的羽毛,如果炼器用不上的话,妹妹你也别灰心。 把羽毛绑一绑,缠个毽子玩吧。平时拿出来踢一踢,强身又健体,还能活跃心情。 言落月:“……” 好家伙,等下次见面,就把巫满霜介绍给两个哥哥。 这个制作毽子的思路,他们三个堪称心友了。 除了寄给言落月的材料和爱之外,两个哥哥还交代了自己的近况。 前不久,翠羽宗和嗷嗷宗,咳,苍狼宗展开合作。由于桑戟和言干跟嗷嗷宗是老熟人,专业也十分对口,他们被委派了相关的接洽工作。 旬日休息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去附近的银光擂场打擂,有时还捎上正好迷路迷到翠羽宗的小尼姑。 所以,桑戟和言干在信中让言落月放心。 擂主口口口虽然已经暂时离开,但是她的哥哥品品品,还有她的朋友吕吕吕,却仍然延续着她在银光擂场中的框框荣光! 两个哥哥倚马千言,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页信纸。 言落月满篇看完,觉得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爽”字。 ——出来工作真爽,不用再让家里管着,公司包吃包住还包玩! ——专业对口真爽,工作环境舒适、工作同事和善、工作项目推进还毫无压力! 听说妹妹你要加入归元宗,我们真是舍不得。但归元宗毕竟是天下四大势力之一,机会难得,江先生的人品又值得信赖,我们只好含泪暂时和你告别。 妹妹放心,我们会好好工作,争取宗门的进修机会的。你在归元宗等着我们,咱们三个迟早还能汇合! ——我们会给你写信的! 字里行间,充斥着桑戟和言干特有的爽直明快,落笔点还非常务实。 言落月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片油菜花田中,各种消息不但好看,而且还很有用,丝毫没有华而不实的感觉。 特别是看到信件末尾,两个哥哥信誓旦旦要争取到进修机会,来日在归元宗重逢时,言落月的眼中就更是亮起两颗小星星。 虽然不知道那一日要等何时才能来到。 但希望和期待,永远是最宝贵的礼物。 比起两个哥哥开启新生活的兴奋和活跃,来自言雨的信件,就为更平淡家常。 都说山中无日月,其实龟族里也无日月。 在这个平静如水、生活节奏慢慢悠悠的种族里,言落月离开一天、一月、一年……龟族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言雨细碎地写了点家中的大事小情: 言干和他的朋友都加入宗门啦,平日里会时不时溜回来看她。 大长老仍然还是一只单身龟,估计未来一千年里也不会找到夫人。 她每天都在孵化房值守,就和过去的几年里一样。 这些年来,她再没见过一颗像言落月当初那样的巨蛋……哎呀,姐姐现在想起把你养大的那些日子,至今还仿佛就在昨天呀。 对了,小落月,你窗前的那树梅花开啦…… 如果说,两个哥哥的书信是刺激可口的碳酸饮料,那言雨的信件无疑像是一杯温白开。 它没有太多跌宕起伏的故事调剂,却恍然无声间将言落月重新拉回那间龟族小院,拉回她的家中。 水是不可或缺的液体,家也是必不可少的港湾。 言落月将几封信件按照原本的折痕叠了回去,非常珍惜地放好。 她将信件仔细收起的时候,眼角泛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潮红。 但当言落月再抬起头来时,明快的笑容就又一次回到她的脸上。 “满霜。”言落月扯了扯巫满霜的袖子,“等下次放假,我们一起回龟族吧?” 那个位于云宁大泽隘口,宁静又平和的族地,既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也是言落月的家呀。 …… 又过了几天,言落月才听说关于星河拍卖场的后续事宜。 那天截住那十余个围杀言落月的跟踪者后,江汀白将他们交代的经过记录在一封信内。 在信件末尾,江汀白冠上自己的落款,连同那十余人的尸身一同送到俞府,言明五日后会再度来访。 毫无疑问,这五日,就是给俞家查证真相,拿出处理方案的的时间。 要让言落月来说,这个家族或许并不在乎那些被夺宝截杀的散修。 但在“归元宗江汀白”这个落款面前,即使他们心中另有异议,也必须按照这世间的公理行事。 虽然江汀白当初说,会在五日后上门拜访。 但实际上,还不到五天,俞家就已经恭恭敬敬地送来了消息。 ——俞大少畏罪自刎,俞家替那些被暗杀的散修立了衣冠冢。得罪了江剑君的友人,他们深感惶恐,就此送上若干礼物赔罪…… 这支俞氏分支,本身并不是星河拍卖场的所有者,只是被主家赋予了经营权。 而他们家族中养大的儿子,虽然敢对无名散修下手,但真正碰到狂风之际,整个家族非常果断地见风使舵,调转了船头。 女鉴定师俞伏凝,因此获得了这座星河拍卖场的掌控权。 不久之后,言必信又见到了俞伏凝一次。 女鉴定师仍是一丝不苟地束起头发,眉毛平直,嘴唇紧抿。 她望向黑袍炼器师的表情有些复杂。 但俞伏凝却依旧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既不刻意拉拢关系,也不为了俞大少的自刎表现出疏离,恭敬客气地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这些日子里,拍卖场内又多进了一批材料,您要挑选一番,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吗?” “我就先不看了。” 黑袍炼器师伸出带着鲛丝手套的手掌,接过拍卖秘方的灵石尾款。 言必信当然不至于不知趣到当面提起:“听说因为想派人杀我的缘故,你哥哥畏罪自刎了。你顺势获得了拍卖场的经营权,现在心情是不是一言难尽”这种听起来就欠揍的话。 黑袍炼器师拒绝了去后台挑选材料的邀请,女鉴定师也按照往日惯例,一路将大客户送到门口。 就在言必信转身的一刻,俞伏凝忽然开口道。 “我替我的兄长向您道歉。” “……啊,没关系,你不必这样。” “分不清公权和私心的界限,就会滥用权柄;分不清安全和危险的界限,就会有灾祸临身。” 俞伏凝浅浅地叹了口气,对着言必信微微躬身。 “言大师,非常感谢您仍愿意同拍卖场合作,寄卖得到的灵石,我会第一时间寄给您。” …… 秘境地图被证伪,除了少许材料之外,鸿通宫没能从其中得到任何想要的宝贝。 这件事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扇在鸿通宫脸上。确认了秘境里再无收获后,鸿通立刻整备行囊,收拾东西离开。 那急匆匆跑路的架势,倒有几分像是落荒而逃似的。 临别之前,为了对过去的一切——大飞舟、丧魂火、十二万灵石、还有一张百炼大会的邀请函表达谢意,言落月特意亲手炼制了一份谢礼。 在鸿通宫撤离的队伍里,钮家兄弟正在窃窃私语。 “大哥,这几日老祖好似……气性不顺。” 这句话是句废话。 不提他们此行壮志凌云地驾到,最后却没有得到乌啼之火,灰溜溜地离开。 单是想想那天:姬轻鸿当着鸿通宫三名宗师的面,逼得陈宗师引火自焚,把自己给烧了一半。这口气就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咽下去。 问题是——谁能去跟姬轻鸿讲道理? 这个人、呸,这只老兔崽子根本就不是能讲道理的,他是用来伤天害理的! 钮棋刀瞥了弟弟一眼:“你想说什么?” 一般来说,钮书剑摆出这副吭哧吭哧的态度,就是有别的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所以随便拿两句没滋味的话题开头。 钮书剑咳了一声:“那个谁,就是龟族那个……她托人给我送来了一件东西。” 他一边说着,手掌一挥,一个形似柜子、看起来宛如一只竖立的大方盒子的东西,就出现在兄弟二人的面前。 盒子下端还延伸出一排按钮。 钮书剑攥起拳头,不耐烦地在其中一颗按钮上一敲,盒子就自动敞开一个小口,非常吝啬地吐出半枚灵珠。 “大哥,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钮书剑百思不得其解,“她说这是为了‘纪念我们之间深厚的情谊,希望来日再接再厉’?” 开什么玩笑,他和这小丫头之间能有什么情谊啊,碰瓷和被碰瓷的情谊吗? 钮棋刀看着那个竖盒子,心中也觉得怪怪的。 “她说过这东西叫什么吗?” 钮书剑挠了挠脑袋:“说了吧,名字也挺玄虚,好像叫什么——ATM?” 39w5+】 继鸿通宫之后, 归元宗、梵音寺,还有雪域的诸位弟子也在收拾行李,准备整队返回。 但让言落月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加入归元宗回程的大部队之前, 就要先跟自己的小伙伴告别了。 先提出告辞的人是凌霜魂。 作为姬轻鸿的弟子, 言落月和巫满霜定要随他回转山门无疑。 但作为一路相伴, 在秘境同住一年,相处已经犹如家人的朋友, 在私心里,言落月也并不希望凌霜魂离开……或者说,不要离开的这么早。 凌霜魂是鹤族史官,对于历史有着超凡的兴趣。 正好,在伏魔大战之前,妖族没有记录历史的传统,人族却一直有着保留史册的习俗。 归元宗内典籍无数, 其中有很多游记、手记, 内容都关于妖族的历史。 言落月私底下悄悄问过江汀白, 可不可以用邀请朋友的名义,让凌霜魂去归元宗做客一阵。还有, 可不可以借来那些笔记给小伙伴读。 江汀白点了点头,还给言落月科普了一下相关的规定。 宗门这种存在, 有点像是公司、大学、家属区的一体化的集群。 像是言落月和江汀白这种内门弟子,平时若有朋友上门拜访, 只要为朋友做好登记,领一份客牌, 保证这朋友恪守为客的礼仪, 就可以留人在宗门小住一段时间。 至于一些宗门典籍, 如果只是闲谈笔记的话,内门弟子只要保证不会丢失,按时归还,借阅朋友也无妨。 当然,若是涉及到功法、秘籍或者保密等级更高的档案内容,除非有长老亲批,不然决计不能给外人看去。 言落月把这消息告知了凌霜魂,丹顶鹤却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 少年人清隽的面孔上,露出了明显的挣扎神情。 但过了片刻,他还是依依不舍地苦笑了一声。 “抱歉,小言,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恐怕要和你们说声告辞了。” “小凌,你要走吗?” 凌霜魂点点头。 说出了最重要的决定以后,接下来的话语似乎也因此变得流畅。 凌霜魂微微叹了口气,诚恳又坚决地看向言落月。 “昨日刚刚收到家兄传讯,碧落河近来多生异状,我最好还是过去看看。” 归元宗的典籍就放在那里,没有长脚也不会跑,什么时候都可以整理。 但有些重要的历史事件,一旦错过,对于史官来说着实是一大遗憾。 凌霜魂一左一右,分别牵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手,朗声道: “小言,小巫,这一年里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霜魂有记忆来的一大快事。” “咱们互相写信保持联络,等来日有机会,我会拜访归元宗,再去看你们的。” 即使隔着一层白纱,其余两人也能看出,巫满霜的眼中流露出浓厚的不舍。 这一刻,小蛇忽然想起了过去言落月和凌霜魂玩闹时,自己拉过的许多场偏架。 如果早知道此刻就是离别…… 那他拉偏架时,就拉得再隐晦一点了。 言落月追问道:“你一定来?” 凌霜魂微笑道:“我一定来!” 纵然山高路远,但白鹤的双翼足以飞跃最险峻的高峰。即使水深河急,然而飞鸟只令倒影在波涛上留下痕迹。 聚散是人间常事,离合是史书一笔。 唯独缘分和友情,是斩不断的粘连藕丝,不管分别多远,也会再碰头相聚。 言落月和巫满霜眼看着凌霜魂整理好行囊,一路送他到了路口。 鹤族天性自由洒脱。 刚刚提出告别之际,凌霜魂还表现的依依不舍。 然而到了马上就将挥手离去的这一刻,凌霜魂的目光已经变得澄澈而坚定。 就像像是跨过了未来千山万水的相隔,提前预料到了他们再重逢时的美景和良辰。 少年的双臂已经化为一双优美的羽翼,凌霜魂转头,对两个朋友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小巫,小言,那咱们就期待再会了。” 话音刚落,凌霜魂化为白鹤,双翅一拍,已然乘空而去。 白鹤的仙姿渐渐远去,在视野中化成细小的一粒,但仍有长风遥遥地送来悠扬的鹤歌。 “今我洒离别,迢迢寄霜雪。 来日花开兮,与君再重逢……” …… 在鸿通宫和凌霜魂后,第三批离开的,是言落月和巫满霜自己。 他们的飞舟宛如一滴河水,自然而然地融入归元宗返程的队伍。和两人一起呆在飞舟上的,还有姬轻鸿与江汀白。 姬轻鸿闲适地靠在一张临窗的躺椅上,欣赏着窗外飘过的云朵。 江汀白则泡了一壶暖暖的热茶,和言落月与巫满霜围桌而坐,唇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耐心地回答小师弟和小师妹提出的每个问题。 “你想知道咱们峰究竟是怎么样的?” 江汀白提起茶壶,稳稳地将言落月和巫满霜面前的茶杯斟满,同时和声道: “咱们萝卜峰,共有……” “啊,等一下。”言落月不得不开口打断,“那个……居然真的就叫萝卜峰了?”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言落月的目光禁不住往姬轻鸿的方向飘去。 姬轻鸿单手托腮,正专心致志地看向窗外,仿佛一点都没注意到他们三个谈论的话题。 江汀白叹了口气:“真的叫萝卜峰,据说,咱们山前的刻碑都已经雕好换完了。” 言落月:“……” 听到这个不亚于东北“傻狍子屯”、“二屁./股山”、“裤衩沟子”的命名方式,言落月不由得设想出这样一幕场景: 自己入门以后,总要和其他峰的弟子打交道。 到时候,人家自我介绍一句:“在下剑锋xxx,不知师妹是?” “哦,我是萝卜峰的言落月。” 及时留意到了言落月脸上的复杂表情,江汀白开口安慰道: “还好,师妹,萝卜峰已经是比较正常的名字了。” 言落月猛然抬头:“???” 啊?你说什么? 经过江汀白措辞委婉的讲解,言落月这才知道,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姬轻鸿似乎一直有着给自己所居的山峰乱改名字的喜好。 他给峰头换名字的速度,简直比现代某些网友换昵称的速度还勤。 在“萝卜峰”这个名字之前,他们峰的上一任、上上任,还有上上上任峰名,分别是“喝西北峰”、“我还没峰”、“你怎么知道我疯没峰”。 归元宗内,由于实在跟不上他们峰更名的速度,大家一般都默认称呼他们峰为“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峰”。 言落月:“……” 听到这里,言落月当场替本峰献出下一个候选名字,就叫作“横看成岭侧成峰”。 ——哪怕言落月一直是个起名奇才,她此刻都觉得,自己比姬轻鸿有文化多了! 江汀白不愧是全峰最靠谱的大师兄。 在这样话题一偏三千里的情况下,他仍然顽强地找回了先前的主题,继续回答巫满霜刚才提出的疑问。 “到目前为止,算上你我,咱们萝卜峰共有师徒五人……” “诶?”言落月抬起头来,和巫满霜无声地对视一眼。 虽然说,巫满霜的眼睛蒙在白纱下,无法跟言落月交流眼神,但该有的仪式感一定要有。 他俩都意识到了:言落月、巫满霜、江师兄、姬轻鸿……一共是四个人。 这位神秘的第五人,难道是他们的某位师兄师姐吗? 第一时间注意到师弟师妹们的懵逼,江汀白浅浅地吸了口气,迟疑道:“师父他,没和你们提起过吗?” 两颗小脑袋同时拨浪鼓般摇头。 “……我明白了。”江汀白轻轻叹了口气,用一根手指摁住眉心揉了揉。 言落月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师兄。 她发现,在江汀白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师兄”而不是“先生”,无需再像学堂中那样,保持身为师长的仪态后,江师兄连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都变得多了些。 这样的江汀白,气质变得更加自然又令人容易亲近。 江汀白解释道:“那一位在我之后拜入师门,她……他的情况,更特殊一些。” 在提起这位弟子时,江汀白的语气里,存在着些微的不确定性。 巫满霜不解其意:“我们还有一位二师兄?” “……嗯,二师兄……吧。” 不知为何,这个回答,江汀白说得有点含糊,仿佛带着一丝底气不足。 这表现一看就是暗藏玄机,言落月下意识看向窗边的姬轻鸿。 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凡是遇到幺蛾子相关的问题,找姬轻鸿背锅准没错的。 顺着言落月的视线望去,姬轻鸿迎光捏着一只白玉酒杯,手背指节几乎与白玉同色。 听见江汀白的答案,姬轻鸿转头冲他一笑,语气颇为调侃:“如果宓记尘今天不是平常的装束,你要怎么办?” 江汀白沉稳地回答道:“那就到时候再办吧。” …… 很快,言落月就明白了他们俩这番问答的含义。 飞舟按下云头,落在萝卜峰的平坦的校场,惊起了附近树林中细碎的鸟鸣。 言落月步下悬梯,打量着这座锦绣蔚然的山峰。 听见飞舟降落的声音,深林中枝条微动。 只见一个人影拨开藤蔓,跨过地衣,宛如楚人巫歌中描绘的山鬼那样,披着清晨的白露,手握杜若石兰而来。 ——美人、大美人、超漂亮的大美人。 这是言落月见到漂亮姐姐时的第一个念头。 来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皮肤白皙而晶莹,身姿窈窕又多情。 她的容颜雌雄莫辨,美丽中含着一丝英气。女装时宛如漂亮的少年反串,男装时又会显得像个女扮男装的丽人。 此时此刻,美人穿着一身飞天壁画般的红裙,臂上牵着一条柳黄色的薄纱披帛,腕上带着七八个细细的金镯。 至于她玉白的双脚,则赤./裸地踩在地面上,足趾陷进松软的落叶之间,却不沾一丝泥土。 大美人雪白的左脚腕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细绳,红绳在细细的足踝上绕了几圈,垂落下来的流苏尾巴,柔柔地拂在她的脚背上。 “师父,师兄,你们回来了?”大美人笑盈盈地问候道。 言落月注意到,在见面的一瞬间,江汀白似乎额外朝大美人的装束看了一眼。 然后,他开口叫道:“二师妹。” 一涉及到人情世故的问题,巫满霜的反应就会变得有点慢。 听见这个叫法,他迷惑地抬头看了江汀白一眼。 ——不是说好是二师兄吗? 还是言落月迅速叫了一声“二师姐”,巫满霜才顺着她的称呼跟上。 二师姐被如此唤了一声,低下头看向言落月和巫满霜。 她很快就从两小只的身高上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大美人有点惊喜地问道: “师父,这是咱们峰新来的师弟师妹呀?” 姬轻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二师姐弯下腰,依次从两个小家伙身上打量过。 “你们好啊,小师弟和小师妹,或者小师弟们,或者小师妹们。” 言落月:“?” 等等,这个打招呼的称呼方式,是不是有点问题? 再直起身来时,大美人显然已经看出了两人的跟脚,充满感慨之意地望向江汀白。 “大师兄,咱们峰的含人量又降低了啊。” 猝不及防的江汀白:“……” 料不到会听见这句话的言落月和巫满霜:“……” 这一刻,作为本峰中唯一的纯种人类,江汀白难得地感觉,自己的压力好像有点大…… 言落月现在确定了,大美人师姐美则美矣,就是不知为何,脑子好像有点脱线。 江汀白轻咳一声,提醒道:“二师妹,你要去泡水吗?” “嗯,我正要去呢,多谢师兄提醒。” 美人师姐冲江汀白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又对着言落月与巫满霜摆了摆手。 “那么,等会儿再见了,小师弟、小师妹。” 或许因为确定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种族与性别,这次,她没有再亮出那个迷惑的称呼。 目送着她窈窕的身姿渐渐远去,江汀白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像你们刚刚见到的这样,这是你们二师姐或者二师兄,宓记尘。” 巫满霜有点迟疑地问道:“什么叫做‘二师姐或者二师兄’?” 这个说话方式,很难不让人怀疑,江汀白是被这位记尘师姐传染了啊! 江汀白沉声道:“她……他的跟脚有点特别,你们平时注意留心记尘的装束,如果他做男装打扮,就叫他二师兄。如果她穿女装裙裳,就叫她二师姐吧。” 居然还有这种讲究? 言落月思考了一下,把目光投向姬轻鸿:“师尊一般会怎么称呼二师姐?” 姬轻鸿轻笑一声:“只有你们江师兄才有这么多讲究——他觉得要尊重宓记尘的心愿,打扮成男性时就叫人家师弟,打扮成女性时就叫人家师妹。” “我一般不管穿什么,都是直接叫名字。” 言落月:“……” 好吧,这个辈分差,她是学不来了。 本来,言落月还好奇过,宓记尘的“跟脚有点特别”,是不是代表她是某些可男可女的妖族。 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言落月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想象力还是弱了一筹。 那是他们进入山门的第二天。 言落月和巫满霜还在熟悉萝卜峰的过程中,他俩早起探险,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后山。 后山飘荡着一层湿润的水雾,与冬日截然不同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龟族天性就喜爱潮湿的环境,言落月下意识深深地吸了口气,让湿润的水汽充盈自己的肺腑。 言落月:“后山有温泉?” 巫满霜建议道:“先去看看。” 然后,两人就和后山温泉里刚刚出浴、身上几乎寸丝未挂,只在脚腕上系着几圈红绳的二师姐……或者二师兄,当面相逢。 温泉附近本就水雾氤氲,天然就遮掩视线。 不知宓记尘修炼的是何种功法,在走进他或者她身前三步的时候,言落月和巫满霜甚至都没发现这里有个人! 实不相瞒,在刚刚碰面的那一瞬间,言落月和巫满霜都抬起手来,想要第一时间去帮对方捂眼睛。 但半秒钟后,他们每个人都震惊地发现——这其实毫无必要。 因为宓记尘这个人,TA真的是很特别的……就是非常特殊的那种……即使光着身子走在大街上,都可以面不改色,也无需让旁人改色的那种存在。 因为,TA就根本没有任何性./征! 言落月:=口= 需要说明的是,此刻没有任何性./征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性./征。 在宓记尘玉白的喉咙处,并无喉结。 沿着TA的线条向下,胸口平缓。 再向下……就连双腿之中的那个部位,肌肤都是无比平坦,既无凸起也无凹陷。 实际上,宓记尘的整副身躯,都平滑得宛如一具商场里摆放的塑料服装模特。 ——不得不说,这是真的很模特。 毕竟,TA连乳./头都没有啊! 言落月:“……” 在言落月哑口无言,震惊她全族上下的目光里,宓记尘弯腰,从岸边提起一件衣裳。 他当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面,大大方方地把那件男式外衣披好。 “小师妹,小师弟。”宓记尘含笑同他们两个打了个招呼,“我每天会来后山泡水,让你们见笑了。” 言落月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师兄,你这是……” 她问的有点含糊,但宓记尘却瞬间明白了言落月的意思。 “哦,你是想问我的跟脚吧。”宓记尘爽朗地笑道,“我的外形嘛,是一只白玉笔。” 所以说,不是他的肌肤白皙如玉,他的笔管本来就是玉质的啊。 听到这里,言落月恍然大悟。 在凡人的传说故事里,妖精两个字往往相连。但修仙界中,这两个概念则是分开的。 像言落月和巫满霜这样的存在,是妖。 而类似于月老庙执念、白玉笔化人之类的存在,则是精。 毫无疑问,宓记尘他,是一支白玉笔精。 ——这就难怪宓记尘没有性别。 你什么时候听过,笔还能分成“男笔”和“女笔”的? 这又不是在讲法语,还分个阴阳词性! 这一瞬间,言落月终于明白了,为何即使在入浴时,宓记尘也没有摘下脚腕上的红绳。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毛笔尾巴上自带的挂绳吧。 这个发现,无疑解开了言落月心头的疑惑。 ——也顺便替这个师门解决了存在已久的难题。 当天中午,江汀白惊奇地发现:言落月和巫满霜只用一个称呼,就成功地破解了他从前每次想叫宓记尘时,还要先看一眼衣衫的麻烦。 他俩管宓记尘叫作:二师笔。 宓记尘笑眯眯地摆摆手:“诶~” 江汀白:“……” 坚持着根据衣衫切换称呼,足足坚持了几十年的江汀白,此刻突然有点茫然。 40w5+】 对言落月发明出的新称呼, 宓记尘表示很适应。 在他看来,强调自己的身份,比强调自己的性别更有针对性。 毕竟,宓记尘本人没有性别, 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性别。 作为一杆普通、单纯、无需求偶也可无需繁衍的白玉笔, 宓记尘从来不为了自己是男是女的问题烦恼。 再等一段时间, 某位鹤族史官拜访萝卜峰,给宓记尘立传时, 他将听到一个史无前例的请求。 宓记尘对笔者说:“关于我的记叙,单数日子用‘他’,双数日子用‘她’。不用在意我是男是女,总之一碗水端平就好。” 江汀白环顾一圈,发现被称呼的二师弟本人很高兴、找到省力新方法的小师弟和小师妹也很高兴。 就连师尊姬轻鸿,在听到这个称呼以后,都不由得投来了饶有兴趣的眼神, 衡量的目光陆续从言落月、巫满霜, 还有他自己身上划过。 江汀白:“……” 不知为何,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就仿佛像是……仿佛像是他在萝卜峰中的称呼,很快就要变成“大师人”。 轻咳一声, 挥去心中奇怪的念头,江汀白提醒道:“小师妹, 长幼排行……” 言落月给出的答案有理有据,就差当场做个报告发布会。 “别担心, 大师兄,咱们峰的人口结构比较简单, 过去几十年里一直保持老龄化状态, 人口流动几乎为零。看看我和满霜, 再看看二师笔,没人会误解我们三个的长幼排行的。” 宓记尘听完,立刻举双手赞同:“小师妹这话有理啊。” 突然就被划到“老龄化”范围内的江汀白:“……” 在离开了学堂的限定环境以后,不但言落月感觉到,江师兄变得比做先生那会儿更加平和近人。江汀白也发现,小师妹的皮,已然比做学生时更上一层楼。 这究竟是言落月被压抑已久的天性终于得到释放,还是…… 江汀白的目光,下意识就往姬轻鸿的方向偏了偏。 姬轻鸿含笑自若,八风不动,甚至还能当场倒打一耙。 此时此刻,姬轻鸿的语气,宛如是一个跟小学老师互相甩锅的初中班主任。 “我记得,她的开蒙是你教的?” 江汀白:“……” 总而言之,“二师笔”这个称呼,得到了师笔本人的承认,从此成了萝卜峰峰内统称的官方称呼。 偶尔,言落月为了提升美人师笔的格调,也会叫他“二师白玉笔”。 宓记尘对于这个称呼,也接受良好。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搭配新称号,第二天再见到宓记尘时,他衣衫上的绣样,正好是一对活泼可爱的“白玉狮子滚绣球”。 …… 把两小只送到萝卜峰安顿好后,姬轻鸿当天下午就离开山门。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言落月都不见姬轻鸿的踪影。 言落月私下猜测,姬轻鸿或许是去见宗主长老,和他们商量应对鸿通宫的对策,还有这次秘境中各方势力表现出的情况。 俗话说得好,山中无兔兔,小龟皮皮虾。 在师尊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四名弟子就像是童话中赶跑了野狼的三只小猪那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首先是江汀白。 尽管此前去云宁大泽做了十年支教老师,但江汀白再重新回到师门,也并不显得生疏。 他每日凌晨练剑,上午去任事堂,不拘大小,领一块短期任务的牌子。 下午的时候,江汀白会把任务完成,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任事堂把任务交托。 据言落月了解,内门弟子在没有闭关、没有执行长期任务的情况下,每个月要完成两次短期任务。 两次任务之外,弟子们多执行的那些任务,都可以领取灵石报酬。 但江汀白每天一穷二白地离开,又一穷二白的归来。 他身上仍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剑袍,腰间仍是一柄没有做过保养的长剑。 唯有长剑上的蚂蚱剑穗,每天都会更换新的草本材料。 注意到这里,言落月不由在心中默默感慨:——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贫剑夫器百事哀。 关于江汀白为何这么贫穷的问题,几乎是缠绕了言落月整个童年的不解之谜。 而且,江汀白并不是没有能力挣钱。 事实证明,只要他愿意,无论是兜售剑意、接一些押镖任务、还是拔除几个魔修窝点,大笔灵石本该手到擒来才对。 甚至于,言落月当初都捧着灵石送到江汀白眼前,却还是被江汀白柔和的婉拒。 那时言落月只是个学生,江汀白不愿意,她也不好打听先生的私事。 现在大家关系都这么熟了,她直接就拿这个问题去问江师兄。 “大师兄,你还有一笔灵石寄存在我这儿呢,什么时候拿回去啊?” 江汀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言落月口中的“一笔灵石”,是她从前向仪剑门卖储物袋时的分红。 霎时间,江汀白哑然失笑:“原来你还记得?那么早的事,我几乎想不起来了。” 心情很好地想揉一揉言落月的脑袋,可江汀白的手刚刚伸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言落月的个子比起之前在学堂时又长高了半头。 虽然还算不得大姑娘,但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圆润稚嫩的小丫头。 她自幼就比同龄妖族更为早慧,再随便当成小孩子摸头的话,小师妹就未必乐意了。 心中感慨了一句,江汀白收回手臂,自然而然地半弯下腰。 “那你先替师兄收着吧,师兄的百年之期还未到,手中不能留余财啊。” 言落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师兄这些日子执行短期任务,获得的灵石也因为这个理由没拿到手?” 江汀白点点头。 “师兄,‘百年之期’的说法,我也听说过好几次了,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啊?” 听到这个问题,一直淡然若素的江汀白,终于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神色。 他以手握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 “我近百年前,因为年少轻狂的缘故,曾经误伤过宗门里的重要财产。因为是无心之失,所以经过商议,宗门只没收我这百年来的收入所得。” 言落月讶异地朝江汀白看了一眼。 “年少轻狂”四个字,她实在无法把它们跟江汀白对应起来啊! 不知为何,在言落月心中,大师兄好像就该一直都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沉稳模样。 他身为江先生时是个翩然君子,昔日年少时也该如庭前玉树。 在言落月的脑补里,江汀白就算刚出生时,没准都比正常婴儿更加懂事,不但不哭不闹,而且还能自己给自己换尿布。 江师兄的失误……实在有点难以想象啊。 不待言落月说些什么,江汀白就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好了,师妹,别往下问了。”江汀白笑道。 “你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每天四个时辰的打坐必不可少,我方才看见小师弟已经往练功房去了。” 言落月:“……” 就像是每一个追着小姑姑/小舅舅昔年糗事八卦的熊孩子,最终都会被亲人送上五三练习册大礼包那样。 言落月也被江汀白毋容置疑地送到了练功房门口。 望着房间里巫满霜盘腿端坐在蒲团的身影,言落月叹了口气。 她背着手冲江汀白摆了摆,头也不回地进到屋里,挑巫满霜隔壁的蒲团坐下。 目送着小师妹的这套做派,江汀白不由得微微一笑,心头涌上一阵熟悉之感。 ——虽说小师妹的修为已经晋升到筑基中期,个子也长了半头。但她在某些时候的表现,还和当初在学堂时一模一样啊。 …… 积极探索萝卜峰环境的言落月很快就发现,后山的温泉平时里并不开放。 但二师笔天天去温泉泡水,他手中一定有温泉的钥匙。 正好言落月刚完成今天的炼制任务,闲极无聊,索性去找二师笔交流感情。 她才在二师笔门前敲了两下,屋中便传来一声慢吞吞的“请进”。 宓记尘不止容貌雌雄莫辨,就连嗓音也颇为中性,自有一种奇特又魔性的韵律。 他的声音,初听只觉得还好,但听得越多就越上头,让人止不住地想继续听。 言落月不由在心中琢磨:莫非,这就像是笔尖在纸面上书写一样,属于另一种浑然天成的白噪音吗? 得到宓记尘的应和,言落月一把推开房门。 随后,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就不由得令她眉毛乱跳。 “……二师笔,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房梁上垂下一只铁质弯钩,宓记尘脚上的红绳,就倒挂在那只弯钩上。 而宓记尘本人,他双臂抱在胸前,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倒垂而下,□□的皮肤结结实实地粘连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白玉雕塑般的质感。 再配合屋中四面遮挡的窗帘,幽暗阴森的寂静,外加宓记尘身上的一袭艳丽的红衣…… 这时,一阵穿堂风忽然贯门而入。 只听咯吱一声,房门在言落月身后砰地关上。 由于这阵狂风的神来之笔,整个场景的恐怖诡异之感,瞬间就被拉满到了极致。 言落月:“……” 实不相瞒,此时此刻,言落月脑海中划过了诸多“笔仙”、“红衣男子”、“倒吊鬼”之类的相关词条。 宓记尘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小师妹你来了。” 一边打着招呼,宓记尘一边挥了挥袖子。 四面八方的窗帘自动打开,窗扉也推开一道缝隙。阳光和清凉的空气涌动进来,驱散了屋子中原本的幽暗氛围。 宓记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刚刚在午睡,还没来得及起床,让你见笑了。” 言落月:“……” 听到这里,言落月的目光,不由得一路上飘,定格在了那个形状诡异可疑的大铁钩子上。 二师笔,你管这叫做午睡? 要不是亲眼看到宓记尘把自己挂在钩子上,言落月甚至会以为,这个钩子是屠夫用来吊猪的! 翻身落地,宓记尘的动作就像是一只蝴蝶那样轻盈。 注意到言落月含哀带怨的隐晦目光,宓记尘有点迷惑。 “怎么了,小师妹?你对我的笔架有什么意见吗?” 言落月:“……” 言落月喃喃道:“现在没有了。” 对啊,难怪宓记尘要倒吊着睡,因为他只是一支笔啊! 对于笔来说,笔毛朝下,拴着红绳的笔尾朝上,才是毛笔的正确休息姿势! 这就和他们龟龟休息时喜欢缩紧壳里,所以即使言落月变成人形睡觉,都喜欢用被子蒙头是一个道理! 豁然开朗之下,言落月瞬间放下所有纠结。 听明了她的来意,宓记尘立刻表示:“小师妹,你想去后山泡水?好啊,那我带你去呀。” 二师笔甚至非常热情地想要开展团建活动:“再叫上小师弟吧?” 言落月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和满霜各去各的,二师笔下次再带满霜去好了。” 宓记尘的性别观和外观,就和一具塑料模特差不多。 所以言落月只要穿上泳衣,再披一件宽松的深色纱袍,跟二师笔一起泡水也没关系。 谁会因为看见没穿衣服的塑料模特而感到别扭呢。 毕竟二师笔他,他甚至连乳./头都没有啊! 言落月和宓记尘一路来到后山,宓记尘一边开锁,一边跟言落月解释: “后山温泉是我平日里修炼的地方,因为师尊和大师兄都不常过来,为了防止峰中妖兽误入,我一般会在离开时把这里锁上。” 说到这里,宓记尘天真笑道:“倒是忘了你和小师弟。等我回去后,给你们一人配一把钥匙。” 刚进大门,一股芳馨的潮湿水汽就扑面而来,这里随处飘散着牛奶似的白色雾气。 出于龟族的天性,言落月很舒适地呼吸了一口,连眉目间的神色都变得惬意。 就在温泉池旁边,立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碑,碑上的文字被雾气遮掩。言落月随手挥出一道微风,拂开水雾,便见上面雕刻着“笔洗池”三个字。 言落月:“……” 她看了看宓记尘,联系到二师笔的种族,又看看这块石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平时师尊和大师兄都不太往这边来。 宓记尘注意到,原本对后山很是热络的小师妹,并没有第一时间顺着台阶下进温泉里,反而先伸头小心地朝池水看了一眼。 联想起书本里关于云宁大泽的记录,二师笔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宓记尘好心道:“这是温泉,会冒热气,可以直接泡的,师妹不用怕。” ——云宁大泽没有温泉,小师妹一定是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地理环境,所以感到好奇吧。 言落月:“……” 言落月轻咳一声:“我知道这是温泉。” 宓记尘用自己清澈的眼睛看向言落月:“那师妹怎么还不下来?” 言落月喃喃道:“我就是看见这池温泉的名字后,忽然想起了一个王羲之洗笔洗成墨池的故事……” 温泉水是淡金色的,大概没人在里面洗过笔。 想想也是,即使以姬轻鸿的恶趣味,也不至于用二师笔蘸着墨写东西。 她是说……应该不至于吧? 淡金色的温泉荡漾出柔和的水波,宛如按摩一样轻轻拍打着皮肤入水的边缘。 言落月特意往宓记尘的头发上看了看,发现二师笔的头发又黑又直,秀发如瀑,即使被水打湿,看起来也仍是满满的一大把。 下意识地,言落月忍不住勾起一缕飘到自己眼前的头发,蘸着水用指尖来回搓了搓。 宓记尘感觉到头皮被拉扯,很好奇地转头看向言落月。 “小师妹,你这是在干什么?” “咳。”言落月故作正直地松手,把二师笔的头发放回水面,“我想试试,看会不会掉色……” “是吗?”宓记尘也捞过一缕自己的头发,用力地和着温泉水揉了揉。 捏着这撮头发,在眼前摇晃了两下,二师笔有点遗憾地说道:“哎呀,不会掉色呢。” 言落月侧过头来,以她泡在水里的高度,正好能看见二师笔白玉般流畅细腻的下颌线。 之前山林初见的时候,宓记尘赤足而来,手持杜若石兰,姿容宛如传说中的山中神女。 现在宓记尘泡进水里,飘扬的秀发都沾了水汽,服帖地散落在肩上、粘在白玉似的脸颊上,越发显得不入凡尘。 最令言落月惊奇的是,宓记尘无论是眼神、语气、还是自然而然的动作,似乎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天真。 要不是知道二师笔的种族,或许她真会怀疑对方是个山鬼。 常年隐居深山之中,乘赤豹、从文狸,瑰丽又浪漫,活像一首动人的歌。 “师兄平时在这里修炼啊。”言落月吁出一口气,“确实哦,泡水是比坐蒲团舒服。” 宓记尘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我在此修炼,是有别的原因。” 他指了指金色的温泉水面:“这池温泉连着宗门的许愿池,可以听到顺水流淌而来的愿望。” “是吗?” 言落月微微一愣,连忙凝神侧过耳朵。 她听见了风声、鸟声、枝条和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就是没有宓记尘提到的许愿声。 “我怎么没有听到?” 宓记尘抿唇一笑,冲言落月伸出一只白玉雕成般的修长手掌。 “小师妹,你碰我一下。” 言落月依言用指尖接触了一下二师笔的掌心。 说来有些神奇,随着两人皮肤相触,当真有许多声音一股脑涌到言落月耳畔。 每一条愿望都好似一滴水珠,而许许多多的愿望则凑在一起汇聚成汪洋。 一时间,言落月仿佛置身闹市,耳畔一瞬间滑过许许多多细碎的语句。 有人许愿明天的课业可以减轻,有人盼望自己大考能获得优越的成绩。 还有人希望自己能找到丢失的灵雀,那只鸟儿和她相处许久,已经像是她的家人一样。 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着一个小小的心愿,愿望像潮水般涌来,在接触到言落月的一瞬又自动分流,绕过她冲刷上宓记尘的心田。 和愿望一同被言落月感受到的,还有许下愿望之际,大家憧憬、期待,又些微忐忑的美好心情。这感觉微酸微甜,像一枚新鲜的青橄榄。 言落月凝神听了一会儿,很快就给这些愿望找到了一个简洁易懂的分类方式: 第一种,来自非剑修。 第二种,来自剑修。 不是言落月神机妙算,实在是属于剑修的愿望,真是太好认了! 像是什么希望能变得有钱,可以天天给心爱的佩剑做保养。 希望能够捡到钱,明天就去给佩剑做保养。 还有希望常给剑做保养的炼器师能够打折,马上月底了,储物袋扁扁,已经快空了啊……这种非常脚踏实地的愿望。 言落月:“……” 很好,剑修们真是一万年人设不崩。 就在言落月打算收回手指的瞬间,一道清晰、坚定又清韧的少年愿望,忽然冲入她的耳畔。 那人果断地许愿道:“希望我能超过江汀白!” 言落月:“诶?” 没想到啊,大师兄在剑修中的存在感挺不错嘛。 睁开眼睛,言落月放下手腕。 宓记尘显然也听到了那句愿望,于是他的笑容中,就带上了一丝期盼又明朗的笑意。 言落月请教道:“二师笔,你常年听着这些愿望,不会觉得吵吗?” 宓记尘摇头微笑:“不会的,这是我修炼的方式。” 他一边说着,一边步上青石砌成的台阶,弯腰捡起衣服穿上。 宓记尘回身,以询问的目光示意言落月:我要去进行之后的修炼了,小师妹你要不要跟上? 言落月眨眨眼睛,心中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好啊,师笔等等我!” …… 宓记尘一路走进山林,圈起手指凑近唇边,吹了一串悠扬悦耳的唿哨。 随着他的哨声,山林中扑棱棱飞出上百只鸟雀,有的颜色鲜艳,有的羽毛柔顺,有的胖成一团球球,胸口细密的绒羽,一看就知道很好摸。 宓记尘伸出手臂,鸟儿们就像是站在树枝上那样,自然而然地停在他的胳膊上。 二师笔耐心地挨个摸过这些小家伙们的头。 被他摸过脑袋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上几声,在他胳膊上蹦跳几下,随即拍拍翅膀冲上了蓝天。 群鸟大军一只只被宓记尘亲手放飞。 到最后,只剩下了那只最圆,最胖,看起来最像一颗小绒球,让言落月怀念地想起牙签鸟呼呼的小鸟。 宓记尘用手托着小胖鸟,却没着急放飞,而是捧着它小心地递到言落月眼前。 “诶?” “喜欢的话,可以摸一下的。” 宓记尘保持着那个递手给她的姿势,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神清澈如水: “小师妹,你刚刚是不是有一个‘想要揉揉这只小鸟球’的愿望?我听见了。” “啊……确实。” 言落月把手指插./进小胖鸟温暖柔软的胸脯绒毛里,非常喜爱地吸了两下。与此同时,她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就是师笔你的修炼方式?和愿望相关?” “差不多。”宓记尘点头,“我们刚刚不是听见一个想要寻找丢失灵雀的愿望吗?我托鸟儿们去寻找那只灵雀的踪迹。” 宓记尘拂过一块林中青石,悠闲坐下,赤./裸的脚掌陷进松软的落叶,火红的流苏垂在玉白的脚背上。 “现在,我们就等等小家伙们的消息吧。”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鸟儿原路折返,身后还跟着一只体态娇小的灵雀。 宓记尘将手指点在那只立了大功的鸟儿冠翎上,闭上眼睛微微偏头。 仅仅几秒钟后,他就睁开眼睛,自言自语地笑道:“原来如此。” 宓记尘对一旁的言落月解释道:“它做父亲了,雌鸟筑巢在很远的地方。幼鸟们刚刚孵化,它来回几天都在为了觅食而奔波,没有时间回去,才让它的主人误以为爱宠失踪。” 言落月道:“那我们现在……?” “先把灵雀还回去吧,毕竟是那样恳切的愿望啊。” 宓记尘一边微笑着答道,一边顺手从自己头上揪了一根头发。 顶着言落月惊愕的眼神,宓记尘就用自己的头发——不是不掉色吗,怎么头发还会自动滴墨的?——匆匆写了一张字条。 将字条卷一卷绑在灵雀的腿上,宓记尘冲言落月招了招手。 “来,小师妹。” 言落月跟着宓记尘一路溜下山,路过山林、经过校场,再穿过食堂,最终来到外门弟子们居住的弟子院附近。 归元宗地幅广阔,即使是外门弟子,也能每人拥有一间独立的小院。 在院门外不远的老榕树上,宓记尘轻轻推了推灵雀的后背,又松手放飞了这只小东西。 借着榕树树杈的制高视角,言落月很清晰地看见:一听见窗外的鸟叫声,那位外门师姐就匆匆拉开了房门。 “呀!你回来了!” 那个师姐高高兴兴地迎上去,伸出手掌托住心爱的灵雀。 灵雀见到主人,也开心地顺着她的胳膊一路蹦跳着攀上肩头,亲热地用自己小巧的脑袋蹭蹭师姐的脖子。 “好了,好了,你回来就好。” 师姐被痒得咯咯直笑,好一会儿才把小鸟从肩头取下。 她细细地打量陪伴自己度过许多岁月的鸟儿,有些怜爱又有些嗔怪地问道: “你去哪儿了?我好几天没找见你——哎呀,看看,你都饿瘦了。” 就在这时,师姐忽然发现了灵雀细细的脚杆上,系着一张字条。 她连忙将字条解下,展平一看,只见字条上写着一行微微凌乱的字迹: [下次小家伙再出门时,给它叼上一点鸟粮吧。它现在已经是个很能干的、养活了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 师姐拿着字条,惊讶地看向灵雀。 小鸟儿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叽叽叫了一声,骄傲地挺起了自己柳黄色的胸膛。 “哇,我们鸭鸭都已经这么厉害了!” 师姐高兴地对着灵雀的脑袋又是一阵狂揉:“不过,这位送鸭鸭回来的好心人……是谁呢?” 不远处,“好心笔”宓记尘,正坐在老榕树的高枝上。 他表情十分愉快,两只悬空的小腿一晃一晃。 言落月笑着调侃道:“这就是做了好事的快乐吗?” “嗯。”宓记尘并不否认。 他微微闭眼,朝着师姐院子的方向,面上浮现出普通人看见一桌丰盛大餐时,会流露的幸福表情。 “她现在的情绪很快乐,而且被陌生人的善意关怀,让她感觉暖洋洋的……我现在也暖洋洋的。” 宓记尘唇角翘起,坦率地说道:“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 姬轻鸿依然没回来的第三天,江汀白替师尊接到了一封纸鹤穿书。 留意看了一眼纸鹤翅膀上的印鉴形状,确认只是门中正常的公务流通,江汀白便将纸鹤拆开。 当时,言落月正好在江汀白身边请教问题。 她余光微微一扫,注意到这封纸鹤里,对姬轻鸿的称呼是“素缕堂主人”。 “对了,大师兄,门内一般都怎么称呼咱们师尊啊?” 在外面的时候,旁人一边叫姬轻鸿为“姬妖尊”。 所谓“妖尊”,并不是指姬轻鸿在妖族中有怎样举重若轻的地位,只是对于高位修士的礼貌性的称呼。 同理,对于特别厉害、修为强大的剑修,外人一般称之为“剑尊”、实力强悍的法修,则称之为“道尊”。 当年如意城里,甄卓儿尊称江汀白为“剑君”,也是出于相同的行事逻辑。 但在归元宗中,大家都是同一宗门的弟子,当然不会再这样叫了。 一般来说,对于单独开峰立户的修士,宗内往往以某某峰主称之。 但鉴于姬轻鸿更换峰名的速度太快,可能消息还没从内门传到外门,他已经换了一个新的峰名,几次下来,大家都十分无奈的,便约定俗成对他另辟了一个新称呼。 ——哦,当然不是“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峰主”,这只是大家对姬轻鸿的口语称呼。 真正落实到书面文件上,众人一边都称姬轻鸿为“素缕堂主人”。 听完江汀白的解答后,言落月会意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 她这几日在萝卜峰上逛来逛去,不但找到了姬轻鸿起居之地“素缕堂”,甚至还找到了以姬轻鸿命名的“轻鸿阁”。 “所以说,山上还有类似于‘汀白小筑’、‘记尘楼’这样的建筑吗?” “要是有的话,我可不可以跟满霜各开一个‘落月电视塔’、‘满霜大本钟’?” 江汀白:“……” 无奈的心情只持续了一瞬,江汀白迟疑了一瞬,还是轻声提醒道: “师妹,‘素缕’二字,是咱们师祖的芳讳。” 听到这个消息,言落月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忽然想起,自己昨天看见,素缕堂和轻鸿阁两间建筑,正好是一东一西,门脸面对面正对着的。 如果“素缕”二字是师祖的芳讳,按理来说,萝卜峰上现在应该有六个人。 所以说,这位师祖是……? 江汀白轻轻点头,肯定了言落月的猜测:“昔年伏魔之战……” 他仅仅说了六个字,却仿佛将一切都道个分明。 言落月抿紧嘴唇:“我明白了。” 以江汀白的性格,当然不会主动探寻师长的八卦,更不会给师妹科普八卦。 他只是安慰性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肩,一切便尽在不言之中。 …… 又过了几日,姬轻鸿终于忙完了他那边的事情,重新回到萝卜峰。 他这次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宗门里登记造册的弟子。 只等言落月和巫满霜举行完拜师仪式,就将他们两个的名字,作为内门弟子收录进名册。 出乎言落月的意料,在正式拜师这件事上,姬轻鸿的仪式倒是非常简洁。 就在素缕堂中,姬轻鸿请出一张师祖云素缕的画像。 他并不把这张画像挂在堂前,也并不站在画像背后双手持握卷轴,而是侧身站着,单手握着卷轴,任底部画轴垂地。 就好像那并不是一副画像,而是一个站在地上的人,姬轻鸿正微微侧身和她说话似的。 言落月抬头看了一眼。 她发现,画像上的云素缕,分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不过,修仙界驻颜的方法太多。不知这幅画是云素缕年轻时画,或是师祖固定在少女时的模样……亦或是,云素缕牺牲在伏魔之战时,当真就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 摆手阻止言落月和巫满霜行礼,姬轻鸿凝视着云素缕的画像,唇角漫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用不着磕头上香,我们萝卜峰自立山头的时间不短,但辈分不多,而且至今唯一代代相传的规矩,就是没大没小。” 在听到姬轻鸿无比自然吐出“萝卜峰”这个名字时,那个负责登记的弟子,眼角非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姬轻鸿招招手对言落月两人示意。 “你们上来,和你们师祖打个招呼就行。” 接过两个弟子奉上的茶水浅呷一口,拜师仪式结束,造册弟子正要提笔,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名字记在文卷里。 忽然,他的动作半途定住。 这个弟子十分恭敬地和姬轻鸿请教:“敢问素缕堂,这两位师弟师妹……究竟谁的排行在前,谁的排行在后?” 41w5+】 听到这个问题, 姬轻鸿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可能在他的原本设想里,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会收下超过两个及以上的弟子。至于弟子的排名之类,就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但不过片刻之间,姬轻鸿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 他还似乎从这件事里, 寻找到了新的趣味, 表情一下子就从措不及防跳转到饶有兴致, 中间甚至没经历过过渡区间。 姬轻鸿问道:“这个排行,一般是怎么算的?” 负责造册的弟子瞬间无语, 内心甚至还升起一丝淡淡的震惊。 难怪素缕堂在门中的风评,会传成这个样子。 他当初听见过姬轻鸿的名声,还觉得谣言有些过分。现在见到真人,才意识到本人其实比谣言更加离谱。 你是他们的师尊啊,你居然都不知道排名是怎么定的? 但无论心中如何腹诽,弟子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一般都按照拜师敬茶的顺序来。” 说到这里,造册弟子忽然顿住。 因为他忽然想起, 这对新入门的小师弟小师妹, 他们不是轮流上前敬的茶, 他俩是一起敬的茶! 想到此处,造册弟子不由露出一丝懊悔之意。 只恨刚刚敬茶时, 没在两人头顶拉一道红线,谁先撞线, 就判谁排行在前。 姬轻鸿欣然道:“那就都排第三好了。” 造册弟子:“……并非我故意与贵峰为难,实在是, 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这种排法,他连落笔都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说并列就并列, 难道姬轻鸿以为这是在生龙凤胎吗? 姬轻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慢悠悠地笑道:“既然这样, 那我也不知道了,不如让他们包袱剪刀锤,自己商量着来吧。” 造册弟子:“……” 他还是想努力维护一下师长的权威,尽量减少工作上的纰漏,故而委婉地提示道: “师弟师妹年纪尚幼,此事关乎师门记录,尽量不要儿戏。何况,万一要是商量不来呢?” 没想到,一听到他提出的这个可能性,姬轻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若是他俩争执不下,那就更好办了,上旬落月在前,互称师姐师弟,下旬小巫在前,互称师兄师妹。 造册弟子:“……” 邪了门了,他负责造册三四年了,就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反倒是言落月,她默不作声地和巫满霜对视了一眼,表情里露出了鲜明的心动。 ……诶,师尊的这个提议,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 姬轻鸿意犹未尽,见造册弟子满脸为难,又抛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要是再不行,那就把他们两个分开辈分。” “您的意思是……?” 姬轻鸿道:“比如说,让落月拜在小巫名下,从此当我的徒孙……” “……” 听到这个大胆的设想以后,不止是这负责造册的记名弟子,就连站在一旁的江汀白,此刻都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言落月:“?” 这算不算是龟在一旁站,锅从天上来? 眼看自己莫名其妙就要降辈,言落月当即挺身而出,勇敢地捍卫自身权益。 “是江师兄先把我介绍给师尊的。” 姬轻鸿不紧不慢地接口:“不错,然后你又把小巫介绍给了我。” 听到这里,造册弟子顿时如释重负。 “那我便按照这个顺序登记了?” 巫满霜想了想,轻轻扯了一下言落月的衣袖。见言落月看过来,他轻轻地偏了一下头。 非常简单的动作,却是他们两人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暗号。 比如巫满霜的这个表现,就是在问言落月:你想当师姐吗? 言落月报以坚定的回视:嗯! 巫满霜当即道:“她是小师姐。” 至此,两人排序总算敲定。 像是生怕在场众人反悔一般,造册弟子笔走龙蛇,先后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名字记在姬轻鸿名下。 名字刚刚落定,厚重的书册上就有金光一闪。 这本书册,记录了归元宗自立宗起,一直到现在的所有弟子名录。 即使在百代千代之后,只要归元宗不灭,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名字就会一直流传在记录之中,以供后人查阅瞻仰。 一旁的姬轻鸿默默琢磨了一会儿。 然后,他终于想了起来,这种“徒弟介绍徒弟,新徒弟又介绍新新徒弟”的发展下线模式,究竟熟悉在哪里。 姬轻鸿颇为感慨地问道:“你们几个,是对我进行了传销吗?” “……” 刚刚一只脚跨出素缕堂门口的造册弟子,猛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好悬没顺着庭前小路轱辘出去。 下一秒钟,他匆匆越过素缕堂的前庭,抱着怀中的书册,双腿飞毛般顺着山路奔跑下去。 看架势,这弟子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跨进这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地方了。 眼看自己风评一路下滑,在碰瓷之外,又多了一个传销的标签,言落月不由睁大了眼睛。 “师尊此言差矣……呼朋引伴,拜师学艺的事……拜师!这怎么能叫做传销呢?” 比起言落月的抗议,巫满霜的思维就比较务实。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不能枉担了这副虚名。 而且,既然名声可能因此变差,那实惠总该占到。 于是,巫满霜措辞含蓄、姿态恭敬地表示:“师尊说得对,师尊慧眼识珠。” 姬轻鸿:“?” 姬轻鸿靠在太师椅里的上身略略坐直。 巫满霜很认真地抬眼,隔着白纱看向姬轻鸿道:“师尊请听我说,其实我还有个朋友,凌霜魂,他人很好……” 姬轻鸿:“……” 江汀白和言落月对视一眼,俱都忍俊不禁。 姬轻鸿似笑非笑地环视了在场三人一眼,随后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霎时间,平地掀起一阵狂风,把这三个不安好心的弟子都给吹飞了出去。 “看把你们闲的。” 在被吹飞的同时,言落月还对巫满霜做了个鬼脸。 她笑着碎碎念道:“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见到她因为这个称呼兴冲冲又很快乐的样子,巫满霜笑了笑,很温顺地应答道:“嗯,小师姐。” …… 这样悠闲的生活节奏,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言落月和巫满霜就被姬轻鸿叫到身边,对接下来几个月的行程做出了安排。 “传法交流?”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言落月不由重复了一遍。 与此同时,言落月注意到,在姬轻鸿的手边,摆放着一只传讯纸鹤,纸鹤翅膀上的印章看起来非常熟悉。 “嗯。”姬轻鸿托着下巴,慢条斯理道,“既然我收下你们两个做弟子,那器道和阵道的传法交流,也可以开始了。” 所谓“传法交流”,还是从伏魔之战起留下来的规矩。 还记得吗,当初伏魔之战期间,人类和妖族屡战屡败,一退再退。 两族被大军压境的魔物逼退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山穷水尽之下,他们向对方的境内交换了大量年轻优秀的子弟,希望这些人能把两族掌握的知识、功法还有历史传承下去。 这些弟子们,被称之为传法弟子。 弟子们通常每人身怀绝技,专精丹、器、剑、阵、符中某一类,或者某几类的典籍技能。 在那个“流浪异域”的计划中,他们是预计内的重要保全对象。 同时,为了避免“某个弟子不幸身故,某门技巧因此断绝”的惨事,人们会有意识地让这些弟子间彼此接触。 这种接触,就叫做“传法交流”。 传法弟子们彼此接触,相互学习。 直到每一个传法弟子,都或多或少地掌握其余几门的粗浅技巧。 这是为预计中最困难的绝境,准备的最后一根保险丝。 到现在为止,三千年过去,这个规矩已经简化了许多。 从原先众多的“传法弟子”,演变成五门道法中,每门推出一个代表性的峰头。 交流方式也由一开始强制性的“学不会不让走”,演变成了“只要传法弟子去其余传法峰上住两三个月就好”。 像是姬轻鸿,他是归元宗“器”、“阵”两道的传法人,他居住的山峰,就是器道和阵道的传法峰。 所以作为他的弟子,言落月和巫满霜需要陆续去剑峰、丹峰和符峰轮值一圈。 听到这里,言落月举起一只手,问了一个问题。 “当初江师兄和宓师笔,他们也轮值过吗?” 答案是否定的。 枉姬轻鸿一人身担两门绝技,大徒弟和二徒弟,居然没有一个人继承姬轻鸿的衣钵。 于是,直到收下言落月和巫满霜这对“双黄蛋”,归元宗才算是补上了传法交流中空置已久的器道和阵道。 “你们第一场的交流对象,应该是剑峰。” 姬轻鸿非常和蔼亲切地殷殷叮嘱道: “回去以后,你们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有什么缺的,可以让江汀白给你们送。” 见姬轻鸿摆出这副善解人意的态度,言落月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妙之意。 “对了,师尊,咱们萝卜峰在宗门里,跟哪个峰头产生过过节?” 姬轻鸿微微沉吟。 他纠正了言落月的用词,给她提出了一个合理的建议:“你不如问为师,咱们峰和哪个峰没有产生过过节?” 言落月:“……”她就知道! 不等言落月露出沉痛神色,姬轻鸿又安慰她: “不过,看在为师的份上,大家不会薄待你们的。” “……怎么说?” 姬轻鸿单手支颐,很有自知之明地笑道:“因为遇到为师这件事,就已经花光了你们生命中所有倒霉了。” 言落月:“……” …… 在剑峰弟子上门之前,言落月忽然发现,自己要蜕甲了。 就像是蛇蛇会蜕皮一样,乌龟到了一定年龄,也会出现蜕甲情况。 言落月不像是巫满霜,自幼就离群索居。她从小在龟族长大,对这种现象很有经验,甚至还和言干拿着雨姐褪下的甲板玩过。 自然界里普通的小龟,往往每过半年就蜕甲一次。 每逢蜕甲时,甲壳边缘都会翘起一层白边,随着时间的增长,慢慢地褪下一层甲皮。 这样褪下的甲片往往很薄,形状一片一片的,厚度只和少女的小指指甲仿佛。 但同样的蜕甲发生在龟妖身上,情况却又不一样。 龟妖们蜕甲间隔时间会更长,相应的,他们褪下的甲壳也会更厚、更坚硬、更完整。 早在雨姐蜕甲的时候,言落月就已经打上了自己甲壳的主意: 她有血条外挂在身,不知道从自己身上褪下的龟甲,会不会更加坚硬,防御力更高,甚至还能自动回血(这个估计是不可能)? 盼望许久,终于等来了今天,言落月心中很是期待。 因为言落月和巫满霜都是新入门弟子,对宗门环境还不熟悉。 同时也是为了表示友好,给这次交流开一个好头,剑峰专门派了一个弟子来接他们。 来者是个神采飞凡的少年人,面容俊秀,气质骄傲,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剑锋出鞘般的锐利。 见到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人,剑峰来客先行了一礼。 “师妹好,师弟好,我是元飞羽。” 元飞羽嗓音清朗,中气十足,尾调处微微扬起。 不知怎地,这声音竟令言落月感到一丝熟悉。 ……咦,对了。 这个声音,是不是和前些日子她在笔洗池里,听见许愿“希望能够超过江汀白”的少年音色如出一辙? 同样都是剑修、一模一样的音调……嗯,十有八./九了。 想通其中关窍,言落月不由得双眼一亮,更加隐晦地打量了元飞羽一眼。 ——哦,原来那个想要超过江师兄的少年人,就是你呀。 言落月下意识转头,朝身边来送行的江汀白看了一眼。 江汀白温和招呼道:“元师弟。” 元飞羽一见到江汀白,后背就挺得标直,如今再听到江汀白说话,就更是高高地昂起头来。 他年龄不足,身高比江汀白矮上不少,于是便尽力将气场经营出一米八的架势。 ……虽然在言落月看来,这样反倒令他变得跟孔雀颇为类似。 总之,元飞羽真的努力了。 看出元飞羽昂扬的斗志,江汀白果然温和笑道:“元师弟想和我说什么?不急。” 元飞羽没有立刻上前。 他先是对江汀白行了一礼,随后死死盯着江汀白,掷地有声般地宣告道: “江师兄,现如今,我已经能够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三寸剑痕——十年之内,我必会超过师兄,证明剑道之境,不可瞻前顾后,唯有一往无前!” 在说到“瞻前顾后”四个字时,元飞羽额外地加重了音调。 他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对江汀白过分柔和的剑意进行抨击。 听到这番充满挑战之意、类似于宣战的发言,江汀白仅仅是一笑而已。 他鼓励元飞羽道:“好,师弟说得极是,那么师弟多多努力。” 元飞羽:“……” 他一下子哽住了。 就像是用足十二分力道的一拳,轰地挥出,最终却擂在了棉花上。 此刻,元飞羽的表情不上不下地卡住,眉目间甚至带一缕迷茫,令言落月感觉说不出的好笑。 江汀白一左一右,轻轻推了推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肩膀。 “那么元师弟,我这一双师弟妹,未来就仰仗你照顾了。” 元飞羽紧紧地板着脸:“江师兄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的职责。” 应该不是言落月的错觉。 这个颇有点傲娇的少年剑客,在转身的那一刻,表情甚至有点气鼓鼓的。 …… 巫满霜和言落月跟着元飞羽一路下山。 言落月这些日子的活动范围,大多局限于萝卜峰之内。 一旦越过萝卜峰山脚下的石碑,面对归元宗广阔的地界,她就对周围环境陌生起来。 看一眼少年人剑鞘般挺直的脊背,言落月很自来熟地问道:“小元师兄,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啊?” 元飞羽很倔强地回答道:“不要叫我小元师兄,叫我师兄就行。如果一定要加上个前缀,那你可以叫我大元师兄。” 言落月:“……” 她算看出来了,这位小元……不是,大元师兄,真的是一生好强。 先纠正了称呼问题,元飞羽才沉沉地看了两人一眼:“我们往剑峰去,你们跟紧我。” 虽然称呼起来,符峰、丹峰、剑峰看似共用一个取名逻辑,但实际上,“符峰”、“丹峰”都另有名字。 这两个称呼是只它们的别名,被弟子们叫得顺口而已。 但剑峰的名字,就是如此朴实无华。短短两个字,简单直白地昭示了这座山峰的本质。 从萝卜峰到剑峰,距离并不算短。 大元师兄的性格也不沉闷,时不时会跟言落月和巫满霜说上几句话。 偶尔兴致到了,他自己也会发表一些慷慨激烈的言论。 就比如说现在,元飞羽十分激动地对两小只输出他的剑道: “剑即是强,剑道即是一往无前的强者之道。唯恒强者才能恒盛!” “哦。”言落月眨了眨眼,“但我江师兄的剑意,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一句话,元飞羽顿时又变得气鼓鼓,甚至还带着一丝怨气。 “江师兄……他当然不是。不过即便是江师兄,也早晚有一天会承认我的剑道。” 又过了一会儿,稍微有点气鼓鼓的元飞羽,就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问言落月:“我每天晨起挥剑三万六千次,你呢?你一天挥锤多少次?” 言落月:“……” 听到前半截话的时候,言落月还在心中感慨,好家伙,这位小元师兄是个卷王。 但听到后半句话…… 言落月喃喃道:“我们器修不挥锤的……小元师兄,你是不是对炼器有点误解啊。” “原来如此。”元飞羽低了一下头。 随即,他又醉翁之意不在酒,假装漫不经心地打听道: “那个,江汀白师兄呢?江汀白每天挥剑多少次?” 言落月:“……” 巫满霜很诚实地回答道:“不知道,我一般没有那么无聊,不会一剑一剑数。” 元飞羽:“……哦。” 现在,小元师兄一点都不气鼓鼓了,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瘪。 幸好前面就是崔嵬剑阁,不然,元飞羽还不知道要一路沉默到什么时候。 遥遥望见那座险峻山峰的轮廓,元飞羽便解下剑来,躬身冲着山峰行了一礼。 见言落月和巫满霜投来好奇的眼神,元飞羽肃容解释道:“那是崔嵬剑阁。” 崔嵬剑阁,曾经是全天下聚集最多剑修、收集最多剑谱的剑道圣地。 然而如今,它三步一剑,五步一碑,当初在伏魔之战中牺牲的归元宗剑修们,尽数埋骨于此。昔日剑道风流,不复闻也。 当时情况特殊,许多剑修的尸骨都未能收敛,战友们只能带回他们的佩剑。 那些失去主人的残剑被插在山壁上,伴着主人的衣冠冢。 据说每当月明之夜,剑阁上便有千万道剑啸之声,伴随着长风平地而起,仿佛是长剑们在树立道标,呼唤着那些不屈的英魂归来。 见言落月和巫满霜也仿着他刚刚的模样行礼,元飞羽的气场一下子缓和许多。 “入剑峰前,必先经剑阁。我们峰主说过,归元宗剑修,要先看看前人走过的人间正道,往后才知道自己要走一条怎样的路。” 经过崔嵬剑阁后,一座层峦叠嶂、陡峭峻拔的山峰,就屹立在三人眼前。 元飞羽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言师妹,巫师弟,这便是我们剑峰。” 上山的路就在眼前,元飞羽反而一个转身,带着他们绕向山峰后方。 “小元师兄,我们不从这里直接上山吗?” “要叫我大元师兄……这一条,是迎客时才走的路,师弟师妹是宗门的传法弟子,不算客人。咱们归元宗弟子日常上下山,都要通过剑阵才行。” 说到这里,元飞羽站住脚步,额外看了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一眼,似乎在估量他们的修为。 三人一路绕行,很快就路过第一座剑阵。 这座剑阵的入口和出口处,频频有弟子进出。 巫满霜一眼就看出,这座剑阵的难度,应该是比较低的那种。 然而,元飞羽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仍然带着他们两个继续绕行。 巫满霜开口道:“小元师兄,我们不从这里上山吗?” “怎么你也叫我小元师兄……大元,叫我大元师兄。” 元飞羽真不愧是个剑修,在细节问题上,他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坚持。 随后,元飞羽解释道:“峰主交代过,你们都是传法弟子,而且还是素缕堂主人的传法弟子,所以我们要拿出最高礼节招待你们——这座剑阵太简单了,我们尽可能挑最难的剑阵走。” 言落月和巫满霜:“……” 等等,我们虽然是传法弟子,但并不是以强悍闻名的剑修啊。 还有为什么要单独强调“素缕堂主人的传法弟子”? 这个说法……这个说法就很不妙吧! 无声地和巫满霜对视一眼,言落月感觉,这可能就是姬轻鸿在宗内留下的众多“遗留问题”之一了。 随后,两人跟着元飞羽,绕过了第二座剑阵。 随后是第三座、第四座…… 最终,三人在第五座剑阵面前停下了脚步。 元飞羽勉为其难道:“这是给金丹期剑修历练的剑阵……师弟师妹就暂时将就一下吧。” “……” 此刻,言落月很想吐槽。 众所周知,剑修的能力,往往要比他们的境界高上一层。 某些特别强悍的剑修,甚至会高上两层不止。 换而言之,这座金丹期剑修历练的剑阵,对标的应该是外界元婴期的剑修。 面对这种特殊对待,言落月不得不提出一个可能。 “小元师兄,要是有人闯不过去,那他就不能上山了?” “是大元师兄——也不是。例届剑峰的传法交流,都有两个结束标志。要么是你在剑锋呆满三个月,要么是你一路破阵上山,直达山顶。” “如果闯不过去的话,等三个月期满,本轮交流就正常结束。” “哦哦。”言落月瞬间举一反三,“也就是说,如果我和满霜在山脚下结庐而居,什么事也不干,再过三个月后,也算我们通过了?” 听到言落月的这个思路,卷王元飞羽顿时目瞪口呆。 “不……这……”元飞羽震惊道,“师妹,我等修士,怎能如此不思进取?你至少、你至少试一试啊。” 说罢,像是想起到了言落月的种族,以及龟族的一贯风评,元飞羽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又换了个方向劝解道:“每一峰的传法交流结束时,传法弟子之间都有擂台要打,各位峰主都会前来旁观。” “你和巫师弟的擂台对手,正是元某。” “要是师妹因不熟悉剑阵落败,岂不冤枉!” 见元飞羽劝解得如此努力,言落月不由哑然失笑:“好了,小元师兄,我试试就是。” “……” 或许是觉得阶段性成果得之不易,这一次,元飞羽没有纠正言落月的称呼。 他提醒言落月道:“闯剑阵时,身上不能带着防御法器。” 正好,言落月也想体验下自己新得的百万血条。 双方一拍即合,言落月摘去身上所有的防御法器,运起龟甲诀,大步流星地朝这座剑阵走去。 剑阵从山脚一直铺设到山顶。 按照元飞羽的说法,只要能顶着这座剑阵走到山峰上,剑峰这一轮的传法交流便可以结束。 唔…… 要是这样的话…… 言落月摸摸下巴,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不如……她就试试? 抱着这样的念头,言落月刚一踏进剑阵,便觉罡风凌厉如刀,迎着她的方向扑面而来。 和言落月一同踏进剑阵的,还有元飞羽本人。 原本,巫满霜也想一同入阵,却被元飞羽严词拒绝。 作为本次剑峰传法的交流弟子,元飞羽除了负责两人的招待之外,还要保证这对师弟师妹的安危。 所以说,两人中只能有一人进阵,是因为一旦遇到危险,凭元飞羽的能力,只来得及往外捞出一个。 见言师妹刚一入阵,就直愣愣地往前走,元飞羽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摇头。 并不是这种破解方法有什么错误。 他们剑修渡剑阵时,基本都是按照一力破万法的路子来。 然而,言师妹她并不是一个剑修啊。 身为法修,她最好的破阵方式就是不要直缨其锋,能躲就躲,能让就让。 在躲避期间,她可以熟悉剑阵的节奏。对于能够解决的剑罡四两拨千斤,巧妙挑开,对于难以应付的剑罡,则尽量躲闪。 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元飞羽默默估计:以言师妹的这个破阵方法,只怕走不了七步远。 他在心中无声倒数:七步、六步……两步、一步! 元飞羽心中暗叫一声“倒也倒也”,准备上前伸手捞住言落月的背心。 然而下一秒钟,他却震惊地发现,言师妹仍然稳稳地屹立在原地,甚至当着他的面,一连挨了四五道剑罡,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元飞羽:“!!!” 这怎么会! 难道是剑阵强度出了什么问题? 元飞羽有点不信邪地拔剑出鞘,当场硬接了一道剑罡。 那股熟悉的强大阻力,瞬间从剑尖一路传到手肘。 元飞羽当即确认,这就是金丹强度的剑阵无疑。 所以说,剑阵没有出现问题。 目光略略一扫,元飞羽从言落月至今完好无损的衣衫上掠过。 剑阵的破坏力极大,剑修们的贫穷,也有部分是因为衣衫总是在剑阵里损毁,大家总得买新衣服造成的。 可以说,在归元宗里,像是江汀白那种,一件剑袍可以穿到洗得发白的剑修,就属于剑修中的扫地僧。 大家只要看见江汀白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必定很厉害。 “言师妹。”元飞羽旁侧敲击地提醒道,“闯剑阵的时候,身上不能带着防御法器,穿着特殊的防御法衣,也不行。” “什——么——?” 言落月大声问道。 剑阵中狂风呼啸,让她几乎听不清元飞羽的声音,自己的声音也没法传得很远。 直到过了两三秒钟,言落月才反应过来。 “哦——我这不是——防御法器——”强压之下,言落月无师自通了龟族的传统交流方式,“这件衣服的——材质——是——窝拉丝——” 听她这么说,元飞羽瞬间了然。 窝拉丝,这种材料并无什么防御力,唯一的特点就是粘度极大,极难极难割破。而且如果切口平滑,它甚至会自行粘合。 鉴于以上特点,窝拉丝一直被当做建筑材料使用。 元飞羽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言师妹她……她为什么要把这种建筑材料炼成法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用凡人的生活打个比方吧:谁在会出门的时候穿一摞红砖啊! 既然衣服不会破碎,看不见言落月衣衫下的伤势,元飞羽就又要多一层留心。 他提醒言落月道:“言师妹,你若是支撑不住,一定要及时和我说。” 这样他才好带着言落月立即撤离。 在元飞羽的设想里,既然已经尝过剑阵的厉害,言师妹就该打起精神,仔细提防,严肃认真地对待他的提醒。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听了这番好心叮咛,言师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好——谢谢你——小元师兄——” 言落月道:“这个剑阵——确实——有点厉害!” 真的是有点厉害。 当初一整只暗杀小队围攻言落月,其中有三个金丹修士,首领更是金丹中期。 那十多人用尽全力,对言落月合力进行了三次致命打击,却甚至没能让言落月的血条削弱一丝。 然而现在,言落月只不过走了七步远,她的百万血条就有了一丝丝的改变! 在生命值的最末端,有那么微不可查的一点点血条,此刻变成了透明的空白色! 霎时间,言落月对这座剑阵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见言师妹又迈开步子,元飞羽不由得在心中进行了下一轮暗忖。 ——嗯,言师妹的跟脚是龟族,防御力过人也是难免的。 但作为一只筑基中期的小龟,她能走好前面七步已经十分优秀、堪称卓尔不群。 但之后的上山之路寸长寸强,恐怕不是光凭龟族的种族天赋就能支撑过去的。 因此,元飞羽在心中默默评估道:接下来……言师妹大概能再走五步吧。 五、四、三、二、一……一……咦咦咦? 又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元飞羽愕然地把双眼睁得滚圆。 他不信邪地从五倒数到一,又从一正数到五,只见言师妹不但毫发无伤,而且还精神抖擞,口中吐出一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话来。 言落月说:“哇,厉害,竟然削了我百分之零点一了!” 元飞羽:“???” 虽然他听不懂言师妹具体的意思,但他总觉得……这好像并不能称作厉害的样子? 咕咚咽了口口水,气质原本还有点傲娇的少年剑客,此时心中只剩下震撼、震撼他一整年和震撼他全剑峰。 元飞羽继续陪着言落月往上走,从五步、十步、走到五十步、五百步…… 当走到第一千零三十八步,也就是路程行进了三分之一的时候,言落月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色。 她喃喃道:“已经下降百分之十了……” 这丝淡淡的疲色,落在元飞羽眼中,无异于一道胜利的曙光! 这不是一丝疲色,这是他们剑峰得以保全的脸面! 惊喜交加之下,元飞羽略略分心,一道凶狠的剑罡扑面而来。 虽然元飞羽反应极快,以硬打硬,强悍地将这道剑罡当场挑飞,却仍然不免被它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走在前面的言师妹,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瞬间转过头来,关切地看向元飞羽。 元飞羽:“……” 这一刻,像是提前预知到了未来的事态发展,元飞羽心中大叫了一声“不要!”。 然而,事情的行进,并不以人类的主观愿望为前提。 “小元师兄,你没事吧?” 下一秒钟,元飞羽的耳畔传来言落月真心实意的关心。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背你上去吧?” 元飞羽:“……” 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傲骨支撑,元飞羽一定当场以手掩面。 ——对不起了,同门们,我元飞羽愧对满门剑修! 他、他、他…… 在言师妹面前,他简直不配称自己是个剑修! 42w5+】 拿出身为剑修的坚强魄力, 元飞羽果断地拒绝了言落月想要背他上山的提议。 “不,我不用背,真的不用背。” “好吧。” 言落月有些担心地朝元飞羽看了一眼。 “小元师兄,如果不舒服的话, 一定要跟我说啊。” 她现在还有百分之九十的血条保障, 保护小元师兄上山或下山, 应该都没有问题。 元飞羽脚下,当即又是一个踉跄。 他虚弱地推辞道:“言师妹……不, 大言师妹,你太客气了。” 言落月:“……咳,师兄才是太客气了,你叫我小言就好。” 她抬头看向前方道路,只见剑阵密布,罡风四起。 细密的剑气宛如雨打芭蕉,连绵不断, 狂横的剑势又似秋高之际怒号的狂风, 可以轻易卷起闯阵之人的发肤和血肉。 与此同时, 元飞羽也同样凝神望向前路。 作为剑峰弟子,他对这条上下山的剑阵更为熟悉, 几乎每个月都要走上一两回。 见言落月目露估量之色,元飞羽便在身边替她介绍: “言师妹已经走完这条山路的三分之一, 接下来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也同样剑阵棋布。” 说到这里, 元飞羽略略一顿,加重语气提醒道: “但接下来的这段路, 越往上走, 剑罡的威力就越强。师妹若是感到不适, 立刻叫我,我虽然目前还比不过江汀白师兄,但也不至于连一个剑阵也闯不过。”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好,谢谢小元师兄。” “不客气。”元飞羽沉着冷静地回答道,“这本是我的分内之责,大言师妹太见外了。” 言落月:“……” 言落月深深地看了元飞羽一眼: 这个刚见面时,性格还有点傲娇的剑修少年,跟她学坏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此时的元飞羽,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看着眼前剩下三分之二的山路,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的情景。 那时,他陪着隔壁清莲峰的金丹期师兄,共走这条剑阵。 在剑阵的前三分之一,那位师兄也同样表现非凡。 虽然不如剑修以硬碰硬的卓绝,也不如大言师妹能扛就扛的果断。 但凭借着巧妙的步法、符咒、以及那些四两拨千斤的法诀,在前面的路程里,师兄稳扎稳打,只将衣服蹭破了一丝毛边儿。 但等他走过三分之一的剑阵后,情况又不一样了。 一来是因为,剑罡的强度和密度都有所增加。 二来是师兄此前一直聚精会神,越是走到后面,就越难免精力不济。 综合种种缘由,那位金丹期的师兄,尚未走到剑阵的一半,就已经折戟而归。 回忆到这里,元飞羽不由将目光转向斜前方的言师妹。 他记得,言师妹先前已经露出一丝疲色。 不知在接下来的剑阵里,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对于这个问题,言落月用自己的切身表现,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能坚持很久哦。 元飞羽对她的估计,有一项是不太准确的。 比如说,言落月能坚持多久,主要不取决于她的疲劳程度,而是取决于她的血条长度。 毕竟,对于这个剑阵,言落月真是闯得毫无技术含量。 她唯一的应对策略,就是把龟甲功运行到极致,然后顶着不断弹出的减血标记,义无反顾地往上闯。 之后的剑阵,伤害值确实比之前要高。 言落月很快就发现,自己生命值下降的速度,比刚踏入剑阵时快了许多。 现在,言落月的生命值,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龟速,均匀地下降着。 但即使如此…… 言落月:诶,总血量还是超过百分之八十诶! 这么丰厚的生命值,她没问题,她继续冲了! 于是,一路上一直持续关注言落月状态,平均每隔半秒,都要朝她分一下心的元飞羽,眼睁睁地发现: 言师妹她不但没有步履维艰,而且还越走越快,越走越振奋,步子到最后都快要飞起来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言师妹挨的不是刀,是促兴奋的丹药呢。 元飞羽:“……” 等一下,言师妹,你的种族不是乌龟吗? 身为龟族,防御力高些,他能理解。 但你还跑得这么快,宛如被兔子灵魂附体一般,这是不是就太不公平了?! 这一天,元飞羽心中对龟族的认识,被言落月给单枪匹龟,全部推翻。 他用震惊的目光,注视着言落月跨过那条黄色标记线——这代表着剑阵已经被闯过半程。 “言师妹,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剩百分之七十五!” “嗯?什么?” 言落月回过神来,抬手削去一道剑罡——笑死,她根本没削掉。就是凭借防御力强、生命值高,硬吃下了伤害——改口回答道: “不必担心,小元师兄,我有信心走到山顶!” 凝视着言落月干劲十足的侧脸,元飞羽久久不能语。 他开始真心实意地考虑起一个问题——他们剑峰历来的传法交流,有过第一天、第一次,就被人一鼓作气、闯上山顶的先例吗? ——哦,好像有的。 ——虽然那一次的名义不是传法交流。 但那个先例,叫作江汀白。 元飞羽:“……” 你们素缕堂门下的弟子,全都是怪物吧! 元飞羽现在,已经不担心大言师妹的安危了。 他开始担心起他们剑峰的面子! 待言落月顶着罡风,带着自己只剩百分之六十的血条,走完了全路程的三分之二后,她忽然听见了身旁元飞羽深深的吸气声。 那呼吸声是如此剧烈,存在感是如此浓厚,即使在狂风乱作的剑阵里,也无法令人忽视。 “……小元师兄。”言落月迟疑地叫了对方一声,“你怎么了?” 从这呼吸的幅度来看,怎么好像元飞羽有点缺氧啊! 或许是言落月的错觉吧,但此时此刻,站在剑阵里的小元师兄,神情中仿佛带着一丝苍白和凄凉。 元飞羽虚弱地笑了一下:“不愧是……江汀白的师妹。” 言落月:“?” 没对言落月诧异的表情做出反应,元飞羽挥了挥手。 剑修一举一动间,往往自带一种流星般的飒沓。元飞羽少年剑客,元气十足,就更是如此。 但他这一下挥手,竟然显得有些无力。 漏气的元飞羽瘪瘪地提醒道:“再往上三分之一的路程,剑罡还要比之前更强。” “哦,好。” 言落月应了一声,抬脚向上走了一步,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小元师兄,你这次怎么不让我小心些,遇到不对要记得叫你了?” 元飞羽目光涣散地喃喃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就是感觉,你已经用不着我了。” 言落月:“……” 一旦刺激超过了临界值,即使给予更多的条件,也只会令人麻木。 在之后三分之一的路程里,这位并不擅长掩盖自己情绪的小元师兄,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平静。 甚至在某一刻,言落月清晰地看见,元飞羽唇角露出一丝憧憬的笑意。 言落月:“?” 言落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元师兄,你这是……?” 活见鬼,不会跟她一起闯个剑阵,就把小元师兄给闯疯了吧? 元飞羽四大皆空地一笑。 之前还活泼傲娇的小少年,此刻眉宇间竟然浮现出一丝剑修版的、充满着杀性的禅意。 他磨牙吮血、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入地狱,也要拖满峰同道一起入地狱——大言师妹不必管我,你快快登顶,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遭这份罪!” 如此稀有的震惊、愕然、自我怀疑之情,怎么能只被他一个人独享? 这种逆天之举引发的心理波动,当然得让剑峰的大家伙儿一起品尝到啊! 言落月:“额,好的吧。” 话说你们剑峰的同修之情,真是深厚得令人羡慕呢…… 终于,在生命值仅仅剩下百分之十五的时候,言落月跨出了最后一步。 她越过那道代表着终点的红线,站在剑峰之顶,一览众山风光。 言落月抹去自己额头滚落的珠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结束了。 就在这时,言落月听见身后的元飞羽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言落月应道:“小元师兄?” 言落月回头,只见元飞羽的双眼溢出一丝神采。他指着言落月的后背问道: “言师妹,你背上那几块,是什么?” “嗯?” 言落月回手一摸,隔着窝拉丝的衣料,在背后摸到几枚硬扁软胄似的存在。 元飞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示道:“言师妹,通过剑阵时,不能携带防御法器……” “……咦,可我没有带啊。” 言落月自己也有点懵逼。 又摸索了两下以后,言落月恍然大悟。 她先是变成龟形,又重新变为人形。 背后的几枚硬块因为这番变化,自动抖落在地,又被言落月弯腰拾起。 言落月将那几枚硬甲在元飞羽眼前晃晃:“哦,我确实没带防御法器,师兄请看,这是我脱落的几片龟壳。” 元飞羽:“……” 元飞羽目瞪口呆,大为震撼。 “等等,龟……还会脱壳吗?” “多稀奇的问题啊,我们龟龟当然会脱壳,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言落月怜悯地看着小元师兄,给他打了个比方:“师兄,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会掉牙呢。” “……哦。” 元飞羽目光放空,喃喃应道。 …… “我先带你去拜见峰主。”元飞羽告知言落月接下来的安排。 不知为何,他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快乐。 仿佛是忘记带伞的行人,在见到倾盆暴雨平均光顾了每个人后升起的幸灾乐祸。 “剑峰上下应该都没想到,言师妹你这么快就能打通剑阵上来。” ——更准确地来说,言落月其实没有打通剑阵,她一直是被打的那个。 不过,谁在乎这个! 两人并行了一段路后,言落月随意找了个话题。 “我江师兄他……” 一听到江汀白的名字,元飞羽瞬间恢复了先前生机勃勃的模样。事实上,他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元飞羽条件反射般答道:“我会比江汀白更强的!” 言落月忍笑忍得辛苦:“是,小元师兄确实厉害,我也没说小元师兄比江师兄弱……我只是想问,江师兄他,从前也来过剑峰吗?” “……” 不知为何,元飞羽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盯着言落月看,仿佛她背后正站着江汀白的影子似的。 “……小元师兄,你为何这样看我?” 言落月甚至亲自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身后没有人。 她莫名地冲元飞羽摊了摊手:“难道江师兄从未上过剑峰吗?” 但江汀白可是个纯种的剑修啊。 剑峰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教育条件,就算江师兄不是剑峰门下,也不妨碍他过来蹭课嘛。 元飞羽开口,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幽怨。 “近百年前,江汀白曾经来过。” 言落月咀嚼着这个令人玩味的时间点:“近百年前……” “对。”元飞羽幽幽道,“和言师妹你一样,江汀白第一次来剑峰,就打通了我们的剑阵……哦,对了,那时江师兄只有筑基初期修为。而且特别巧,被打通的剑阵,就是言师妹你刚刚闯过的、金丹期的那座……” 言落月:“……” 这一刻,她忽然对元飞羽的哀怨心领神会。 轻咳一声,言落月寻了个方式转移话题。 她手指左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巨碑的碑背,同元飞羽请教道:“小元师兄,那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为何,一提起这个话题,元飞羽的气场竟然更加低沉。 他一字一顿道:“那是,大道青天碑。” “哦,我知道!”言落月骤然反应过来,“学堂上课的时候,有先生讲起过这座剑碑。” 大道青天碑,因碑身上以剑意铭刻“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之句而闻名。 碑上的剑意浑雄独特,据说是剑祖昔日临瓶颈处,深感困苦不得出,于是以剑锋描绘。 从它立在归元宗那一日起,至今已经供人瞻仰数万年,剑意也未淡去一丝。 因为碑上记录,是剑祖在瓶颈期刻下,所以碑文上的剑意不但杀意毕露,而且沉郁顿挫。 修为较低的修士站在碑文前数丈之外,就会被外放的剑气当场压得晕死。 剑峰弟子观想此碑时,往往以“一尺”为量词。从十丈之外起,每往前进步一尺,都可留下一个记录。 据说,剑峰之中最优秀的弟子,不但可以无视大道青天碑外放的威压,接近碑文,而且还能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一道剑痕。 就像是元飞羽之前的自我介绍——他说,他能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三尺深的剑痕。 光凭这一剑的威力,即使纵览整个剑峰,小元师兄也必定是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 言落月将上述语言组织了一下,比较文艺地夸奖了小元师兄。 本来她以为,以元飞羽的傲娇性格,一定嘴上说着“这不算什么”,眉目却会忍不住飞扬起来。 然而,出乎言落月的意料,听到这番夸奖后,元飞羽只是非常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这不算什么。” 他语气里没有一丝自豪之意:“比起江汀白,我还只是……” 嗯?莫非,江师兄也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过刻痕吗? 很有可能。 据小元师兄说,近百年前,江师兄从金丹剑阵一举登顶。那么他也可能顺便领悟了大道青天碑的内容,在碑上留下了自己的剑痕。 ——对了,近百年前。 江师兄口中“无意毁坏了宗门重要物件”的节点,是不是也在近百年前? 言落月眨眨眼睛,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预感。 很快,她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言落月面上若无其事,口吻没有一丝波澜地问道:“哦,就是江师兄被处罚了一百年的那件事?” 元飞羽磨了磨牙:“对,就是那件事。” 言落月十分惊讶:“江师兄居然毁坏了大道青天碑?!” 当年的江汀白,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吧。他能接近碑身,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居然还能将其毁坏……江汀白是怎么做到的? 元飞羽深深地吸了口气,表情竟然带着一丝不甘的哀怨: “倒也不能说毁坏……但他还不如毁坏了!” 要知道,几乎所有剑修弟子,在第一眼看见大道青天碑之时,都会感觉到一丝“吾生而有涯,学而无涯”的厚重。 他们在那层困锁的剑意里,承受着层层压力。 就像是人们会用砥石磨砺剑身一样,剑修们也以前辈的剑意来磨砺自己。 能够走进大道青天碑,将自己的剑痕落于大道青天碑上,乃是剑峰所有弟子们的浪漫。 但江汀白第一次见到大道青天碑时的表现……就很出格。 少年江汀白看到剑碑的第一眼,激起的不是感悟,是一股自肺腑中冲天而起的不服之意。 类似的情况,剑峰也发生过几起。 毕竟,剑碑是剑祖当年无法突破瓶颈时写下,剑意中自带一股直至苍天的悲愤和慨息。 所以说,天资较高的弟子,从剑碑中解读到质问天命的傲气,也是正常情况。 ……问题是,江汀白不服的不是苍天。 他不服气的,是写下这段话的剑祖。 据昔年当事人回忆,江汀白顶着浓厚的剑压,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十丈之外,一步步行进到了剑碑之前。 作为第一次上山的筑基修士,大道青天碑的威压,岂是他能轻易消受。 最后的三丈路,江汀白每走一步,就要原地停留一刻钟。长剑被当成拐棍,支撑着江汀白的半面身躯,江汀白眼角呲裂,到最后连七窍都流下血来。 然而,江汀白仍然走到了大道青天碑之前。 他悍然拔剑,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剑痕。 正是那一刻,仅仅筑基初期的少年江汀白,觉醒了自己的第一层剑意——修我辈。 这个故事听得言落月热血沸腾,不由握紧了拳头:“这……很令人激动啊。” 而且她从背面来看,大道青天碑显然没什么损坏之处,为何要让江师兄赔钱呢? 听到言落月的疑问,元飞羽呵呵一笑。 “——因为江汀白在碑上留下的,不是一道剑痕,而是一句话。” 言落月:“……” 一股不妙的预感,慢慢自她的心中升起。 言落月小声问道:“什么话?” 总不能是“江汀白到此一游”吧! 元飞羽深深地凝视着言落月:“你还记得,大道青天碑上的内容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对。”元飞羽把江汀白的留言倒背如流:“而江汀白那句话则是——‘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先关心自己的身边’。” 言落月:“……” 啊这,难怪江师兄要被宗门罚钱。 难怪江汀白自己都不忍回忆中二时期的往事。 不提文物上刻字这一说……单是这么一句话,把大道青天碑原有的意境都给冲淡了吧。 正好此时两人走到了剑碑侧面。言落月轻咳一声,想要转到正面去,瞻仰一下江师兄当年留下的壮举。 她刚刚抬起脚,就被元飞羽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等一下,你是外峰弟子,参观剑碑一次,要收取五枚灵石。” 言落月:“……” 言落月十分震惊:“大道青天碑是你们的景点吗,怎么还收钱的?” “原本是不收钱的,因为原本也不对外开放参观。” 元飞羽解释道,“除了剑峰弟子外,其他峰头的弟子都未必能够承受青天碑的威压——但是自从江汀白在上面留下剑意后,剑祖原有的威压被他的剑意冲淡,就可以对外开放展览了。” 换而言之,也可以收门票钱了。 所以每月逢一三五日,其他峰的弟子都可以来排队参观剑碑。 此项创意,为剑峰增收不少。 言落月:“……” 言落月虚弱地问道:“那你们剑峰弟子的观悟怎么办?” 元飞羽冷静道:“实际上,峰主请素缕堂主人炼制了一件法器。平日里,那件法器会掩盖江汀白的剑意和字迹,每到开放日,法器会自动撤开。” 言落月:“……” 别说,这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但是,既然如此…… 言落月替自家大师兄抱不平道:“既然你们剑峰都能凭此创收了,罚没大师兄足足一百年的资财,有些不厚道吧。” 罚个十年八年,应该就差不多了啊。 元飞羽:“……” 元飞羽古怪地看着言落月,语气微妙地问道: “你以为,把剑碑对外开放参观,还要收门票钱的主意,是谁出的?” 言落月想了想,随即也噎住了:“……我师尊?” 元飞羽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知道,素缕堂主人替剑峰炼制那件法器,条件是什么吗?” “……什么?” “百年之后,门票创收的三成收益,归江汀白所有。” 说到这里时,元飞羽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情难自禁、无法遮掩的羡慕之情! 言落月:“……” 言落月轻咳一声:“那之前百年里,收益的三成……” 应该够支付江汀白无意损坏剑碑的补偿了吧。 没错。言落月还是觉得,罚大师兄穷一百年,也实在太不人道了。 元飞羽沉痛闭眼:“前一百年里的三成收益,那是素缕堂主人炼制法器的报酬……” 言落月:“……” 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为何元飞羽在收取自己参观费时,声音竟会那样的欣悦。 ——已经一百年了! 一百年来,剑峰终于找到机会,从你们萝卜峰的小兔崽子手里,赚一回门票钱了! 想到这里,言落月忽然伸手,从元飞羽掌心的五枚灵石里拿回了一枚半。 她解释道:“这应该是我们萝卜峰的分红吧,我回去以后自己上交给师尊。” 元飞羽:“……” 尽管眼前的言师妹,和一秒钟前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还是觉得,言师妹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惹人牙痒的、独属于素缕堂门下的、独特欠揍气质。 …… 接下来,言落月前往剑峰主阁,拜见峰主的过程,可谓是人仰马翻。 元飞羽不知道在剑阵中受了什么刺激,每当遇到熟人时,都要非常“不经意”地介绍一下言落月的身份。 “这位是器道的传法弟子,言师妹。” “呵?你问我为何这么快就带着师妹上来了?我们可不是从迎客路走上来的。” “言师妹是光明正大,顺着咱们的剑阵,一口气走上山的。” “——你问是哪座剑阵?” 每当说到此处,元飞羽都会刻意暂停一下,好将对方的所有细微表情全都收入眼底。 然后,他会用一种十分淡定、如果你感到惊讶,就是你土包子、你没见识的语气,平静地跟来人说道: “那座金丹剑阵,就是江汀白师兄一次过阵的那座。” 听到这个消息的同门:“!!!” 此后,剑修们多半会带着满脸的“我究竟还配不配当剑修”神情飘远。 而元飞羽,每逢这种时刻,他虽然神色不变。 但据言落月观察,小元师兄的眉梢眼角,往往会泄露出几丝扬眉吐气的爽来。 ——很好,现在大家都扯平了。 言落月:“……” 如此一路进入主阁,言落月按规矩拜见了剑峰峰主。 剑峰这一任的峰主,是一个眉目凌厉的中年女子。她在主座上端坐如山,长老们则坐在两旁。 峰主随意向下看来一眼,就仿佛霜雪般的剑光逼近眼前。 比起那些轻易被小元师兄崩断心弦的剑峰弟子们,剑峰之主的仪态大方又稳重。 她不动声色地向言落月看来一眼,主动征询言落月的意见。 “出乎我和诸位长老的意料,你在剑峰的传法交流完成的很快。”剑峰峰主说道。 “那么,你是要现在就和飞羽进行擂台战,结束切磋后,进入下一峰的传法交流,还是等候阵道传法弟子的进度?” 阵道传法弟子,当然就是巫满霜了。 言落月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和满霜同进同退,我会等他完成这一轮的剑道交流。” 听到这个答案,剑峰峰主对言落月抬了抬手。 “既然如此,我让飞羽送你下山。” 顿了顿,峰主又补充道:“你若有兴趣,这些日子也可以走走其他剑阵。” 直到目送言落月和元飞羽的身影离开大堂,峰主才和其余长老交换了几个眼神。 实不相瞒,听到言落月的选择后,大家都微微地松了口气。 真是出乎意料,姬轻鸿新收的弟子,居然很能周全大局,浑然不似她的那个混账师尊! ——毕竟,他们剑峰也是要面子的嘛。 如果其余几峰的交流都能正常开展,只有他们剑峰的交流在第一天就戛然而止,倒像是他们剑峰很不好客、专门放水似的。 但在言语上,诸位剑修都很默契地跨过这茬,专心致志地夸奖起了言落月。 “这孩子,前途无量。” “倒是颇有几分她大师兄的品格。” “嗯,据说她是由江汀白带大的……果然,还是跟姬轻鸿接触的时间还短吧。” “真没想到,歹竹也能出好笋啊。” 说完这句话后,大堂里忽然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钟,不知是谁低声提醒道:“夏师弟,没事瞎说什么大实话。” …… 下山之路,还是要走那座金丹期的剑阵。 用元飞羽的话说,身为一个剑修,除非四肢都断了,不然绝没有去走迎客路的道理。 不过这一次,元飞羽坚持不要言落月闯阵,而是自己在前面开路。 元飞羽一马当先,在前方打头。 一柄长剑左挑右突,剑气如虹,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全程不仅没让言落月动手,甚至没令言落月掉血,元飞羽生生替言落月开出一条下山的绿色通道来。 言落月隐隐感觉,小元师兄好像在努力挽回什么,比如说,他们剑峰之前差点失去的面子。 又比如说,当着江汀白师妹的面,一定要展现出不弱于江汀白的气质。 望着元飞羽全程笔直,堪比剑鞘的脊背,言落月不由在心底暗笑一声。 ——嗯,小元师兄,他还真是一生好强…… 巫满霜等在山脚下许久,终于等到了言落月和元飞羽的回归。 他一看见言落月的笑容,就意识到这趟闯阵,她必然获得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结果。 在尚且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巫满霜的唇角就已经先微微翘起。 他主动迈步,朝两人迎去,第一时间拉住了言落月的袖子,然后微微地摇了摇。 那并非撒娇,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问候。 ——成功了? 言落月便轻快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 巫满霜转而看向元飞羽,很有礼貌地提问道:“小元师兄,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想闯阵,你看这样可以吗?” 他已经在山脚下逗留了足够长的时间。 所以这句“休息”,当然不是巫满霜需要,而是特意给元飞羽留下的台阶。 元飞羽一边感动于巫满霜的心思细腻,一边炸了毛一样,十分好强地支棱了起来。 “巫师弟太客气了,你大元师兄不需要休息——既然师弟有意,那我们现在就入阵吧!” 巫满霜:“……”有点反常。 巫满霜禁不住看向言落月,屈起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擦过自己额角。 ——怎么回事,刚刚小元师兄受什么刺激了? 言落月摊开手,抛给巫满霜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件事很复杂,我很难跟你说清楚……可能全程都是刺激因素叭! 总而言之,巫满霜终于得以进入剑阵。 他双脚刚刚踏入剑阵第一步,就有剑罡气势汹汹,迎面而来。 就在剑风即将触及巫满霜皮肤的前一刻,巫满霜猛然抽身直退,一下子离开了剑阵的攻击范围。 元飞羽在他身边护法,看见巫满霜的这番表现,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 对嘛,这才是筑基期弟子闯剑阵时的正常反应…… 等一下,不对,这不是正常反应! 一般的筑基初期弟子,至少能在剑阵里走上两三步。若是换成巫师弟这样的筑基中期,应该能走个七八步才对! 元飞羽不由问道:“巫师弟,你刚刚为何要退?” 巫满霜言简意赅:“会流血的。” 至今为止,巫满霜也只能做到控制皮肤上外溢的毒素。 假如他的血洒在剑阵里,这就不是传法弟子的剑峰交流事件。 这会成为一桩金丹期剑阵的神秘灭绝悬案。 元飞羽不知内情,听了巫满霜的回答,略有些不解其意。 身为一往无前,宁死不退的剑修,元飞羽发自内心地劝阻道:“巫师弟,你不要这样娇气。” 他刚刚想说:你看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她都…… 忽然,元飞羽回忆起言落月之前在剑阵里的表现。 据说,修仙界里曾经流传过一句戏言,“到了关键时刻,法修当剑修用,剑修当畜生用”。 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评判的话,那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完全可以被称为“剑修里的剑修,畜生中的畜生”…… 这一刻,元飞羽忽然觉得,龟族应该被摘出世上所有的对比标准。 巫满霜凝视着眼前的剑阵,回忆起自己之前刚刚入阵时的所见所闻。 过了一小会儿,巫满霜沉吟道:“劳烦师兄护法,我再试试吧。” 这一次,他甫入剑阵,就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 一丝微笑,从元飞羽的唇角泛起:不错,这才是我等归元宗弟子应有的精神风貌…… 不是,等等! 这个念头甚至还没结束,就中途戛然而止。 元飞羽的笑容僵硬在唇角,他眼睁睁地看着…… 元飞羽看见,巫满霜没用任何工具,他就那么徒手,直接把第一步范围内的剑阵给拆了下来! 元飞羽:“!!!” 随后,这位巫师弟……不,大巫师弟。 他一手拎着剑阵的残骸,一边乖巧地冲元飞羽转头,非常礼貌、非常客气地征询道: “师兄,既然只要破阵就好,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吧?” 元飞羽:“……” 忽然,元飞羽忆起过去的某一天里,峰主曾经同他点评归元宗内诸多风流人物。 在说到姬轻鸿时,峰主说:“你姬师叔……我不想评论你姬师叔。总之,若有要事需要跟他们峰交涉,那你就去找江汀白吧。” 说完这句话后,峰主的手掌按住小腹,久久久久地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这一刻,元飞羽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境界,一下子就跟最敬爱的峰主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叠…… 43w5+】 按了按自己的胃部, 一生好强的元飞羽,维持住了面上的处变不惊。 他沉声对巫满霜说道:“巫师弟,你随便拆了剑阵,怕是不好。而且这样, 我也不能算你通过。” 毕竟, 之前所有登临剑峰, 闯过剑阵的弟子,都是一鼓作气, 冲过剑阵。 从来没有“今天走十分之一”、“明天再接着走十分之一”这种化整为零的先例。 这就好像一个人一顿饭的饭量是四个馒头,难道可以每天吃一个馒头,第四天宣布自己应该吃饱了吗? 世上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听完元飞羽的话,巫满霜脸上露出沉思神色。 片刻以后,他双手捧住剑阵的残骸,半蹲下去,正好避开一道擦着头皮飞过的剑罡, 将那部分徒手拆卸下的材料, 又给徒手安装了回去。 做完这件事后, 巫满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躲出了剑阵,没让修复好的剑阵挨着自己一丝皮肤。 这串警醒、迅疾、堪称躲避教科书的动作, 简直比小兔崽子还小兔崽子。生生把元飞羽看得愣住了。 巫满霜微微抬头,把那双杀伤力极大的无情铁手背在身后, 十分客气地问道: “小元师兄,你看现在这样可以吗?” 元飞羽:“……” 单从外表和声音上判断, 这位巫师弟,是个多么文质彬彬、讲道理、懂礼貌的好孩子啊。 但联系一下他刚刚的所作所为……这分明就是先斩后奏, 而且还有点欠揍! 元飞羽吸了口气, 勉强应道:“……行、行吧。” 巫满霜就保持着他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和风细雨地蹬鼻子上脸。 “那么,小元师兄,我用这种方法破阵,也同样是可以的了?——师兄放心,我拆完以后,都会按回去的。” 他还没有学过这种剑阵的设置呢。 等他闯过这条金丹剑阵,岂不是完整地掌握了陈设剑阵的手艺? 而且,言落月正缺攻击阵法的补充。等他学会了不同剑阵的精髓,就可以把这些经验都分享给她了。 元飞羽沉默了一下,禁不住问道:“如果我说不行呢?” 巫满霜想了想,用一种很宁静的声调回答道:“那我就不拆了,在山脚下住三个月走人吧。” 元飞羽:“……” 好家伙,摆烂啊你。 这下子,小元师兄感觉,自己胃部一跳一跳的痛感,似乎变得更剧烈了。 他挥了挥手,草草道:“闯吧闯吧……” “谢谢小元师兄。” 巫满霜道了谢,低头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看起来甚至有点羞涩。 然后,他就转身扑向那座金丹剑阵。 随即,巫满霜以一种和他体型与气质截然相反的悍勇手段,徒手拆卸起那座金丹期的剑阵来。 很快,剑阵入口就变得七零八碎,宛如一场分尸惨案。 关键是,巫满霜每往前拆一步,动作就停一停。 一旦发现剑风有异,可能伤及自己,他毫不犹豫,当场跳起来就往回跑! 元飞羽:“……” 真不错,小巫师弟的安全意识,真是令他大开眼界。 这不是普通的怂,这是是充满进取心的从心、是具备战略视角的从心、是有组织、有规划、有目的的大局观从心! 言落月在旁边安慰他:“小元师兄放心,满霜虽然把剑阵拆掉,但他也都会原样按回去的。” 元飞羽沉痛地摇了摇头。 “言师妹,你们两个之中,你是当师姐的那个吧。” “不错。” 元飞羽充满暗示地递给言落月一个眼神:“你看看这个场景……大言师妹,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言落月不由得笑了一下。 ——剑修们真是可爱,就连暗示都说得这样直白。 所以,言落月的答案当然是…… “没有啊。”言落月无辜地看着小元师兄,“嗯,如果非说有什么想法的话……满霜今天的行为给了我很多启发。” “如果推出一款乐高积木的话,在修真界里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元飞羽:“……” 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为何这对师弟师妹年纪明明在伯仲之间,可偏偏言落月是师姐,巫满霜是师弟。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这样,巫满霜和言落月暂时在剑峰山脚住下。 巫满霜白天会去拆……呸,不是,熟悉剑阵。 一开始,元飞羽寸步不离地陪着巫满霜,履行自己身为传法弟子的守卫职责。 但后来,元飞羽很快发现,这种保护很没必要。 因为巫师弟他,真的是……真的是把自己保护的非常好。 更为可气的是,在一鼓作气拆剑阵的训练进行到第二天下午,巫满霜便委婉地想把元飞羽支开。 他问道:“小元师兄,你今天的三万六千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练?” ——快去练剑吧,你不是还想追上江师兄吗? 元飞羽:“……” 哪壶不开提哪壶! 元飞羽所不知道的是,随着剑阵难度逐渐加大,巫满霜感觉到自己或许面对流血的威胁。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元飞羽在一旁随同。 如果剑阵里只有他一个人,那流一点血也没事。他立刻拆了附近的剑阵,把血迹处理掉,不会损害无辜。 但要是元飞羽也在剑阵里,还不小心被鲜血迸溅上…… 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总而言之,不解内情的元飞羽,气鼓鼓地被小巫师弟剥夺了陪伴权,目前正跟言落月一同坐在山脚下。 这位小言师妹也不太省心,说话犀利,一开口就往元飞羽的心窝子上扎。 言落月问道:“小元师兄,你想要超过江师兄,究竟是因为不服气他的剑意,还是因为不服气江师兄拿分红啊?” 元飞羽:“……” 在言落月的目光里,高傲又傲娇的少年剑客,脸庞渐渐涨得飞红。 他有点结巴地说道:“只有一往无前的剑道才是最强,我当然、我当然是因为剑道上的争议,才对江汀白有意见的。” 言落月眨眨眼睛:你确定? 元飞羽:“……” 哼了一声,小元师兄把头转向一边,低声道:“当然,还有点别的私人理由……” 这点私人理由,跟门票分红没有关系,跟大道青天碑却有着不小的牵连。 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作为一个标准的中二少年,元飞羽和剑峰上下历代弟子一样,都有着一个想在大道青天碑上刻字留名的梦想。 但剑峰既然已经在江汀白身上吃了一次亏,就肯定会警惕这种碰瓷行为。 同样的亏,他们不会再吃第二次。 所以说,每个接近大道青天碑的弟子,只能上面留下一道剑痕。 除了剑痕之外的一切东西——无论是诗词、名句、抽象画作还是“xxx到此一游”,都要被剑峰罚钱。 罚款数目非常高额,没有弟子想要尝试。 有剑峰弟子曾经为这种现象发表质疑——言落月从元飞羽的语气中判断,这个提出质疑的弟子,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弟子问:“为什么江汀白可以?” 剑峰答:“江汀白当年在领悟剑意,情有可原,刻就刻了,下不为例。” 剑峰又答:“最关键的是,他的剑意,给剑峰带来了门票创收。” 该弟子:“……” 讲完这一段旧事,元飞羽神情仍旧愤愤不平: “我也想在大道青天碑上留名啊!不就是门票创收吗?区区五枚灵石,难道当真如此重要?” 听他这么说,言落月就忽然想起在笔洗池里,听到的来自剑修们的愿望。 言落月:“……” 在别的地方她不敢保证,但在剑峰,她觉得五枚灵石还是蛮重要的。 轻咳一声,言落月决定做点什么,让小元师兄变得开心起来。 她指了指元飞羽的剑:“小元师兄,我给你的佩剑做套保养吧。” 元飞羽竖起耳朵,有点警惕地看向她:“多少钱?阶段性收费吗?不会一开始只报单价,交钱时又收取套餐价吧?” ……看这架势,显然是没少被非法美容院,呸,非法佩剑保养店的收费制度坑骗过。 言落月一边在心中替剑修们鞠一把热泪,一边给元飞羽顺毛。 “小元师兄一路对我和满霜照顾备至,我怎会收小元师兄的钱。” 傲娇少年一边喃喃念着“那你至少该叫我大元师兄”,一边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言落月。 在剑器的保养上,比较贫穷的底层剑修,会给心爱的佩剑准备油脂和丝绸。 普通贫穷的剑修——比如说归元宗剑峰弟子,就会请炼器师给长剑来一套回炉。 这里的回炉,当然不是回炉重炼。 只是通过一些炼器手法和材料,填补剑身的细小擦痕、使长剑光泽如新、炼化剑身中积累的细微杂质。 最顶级的剑器保养师,在给佩剑做过保养以后,剑身的光泽将明亮犹如水镜,锐利似飞矢,仿佛只是看着,就足以刺伤人的眼睛。 除此之外,还可以配套各种阵法,给剑身添加呼吸灯光、炫酷花纹、自选颜色等各种皮肤特效。 这样的一套保养,可以说毫无缺点。 就是贵,血贵,极其特别的贵。 一次保养至少百枚灵石起步——这还得赶上活动期间,对方店里打折才行。 对于视爱剑如道侣的诸位剑修来说,带自己心爱的宝剑做一套顶级保养,可以说是每个剑修的终极梦想了! 元飞羽斩钉截铁地道:“贵不是它的缺点,这是我的缺点。” 言落月:“……” 为剑修们共同的特质扶了一下额,言落月轻咳一声,从炉中抽./出了元飞羽的剑。 “怎么样,小元师兄,你之前说的顶级保养套餐,是不是就是这个效果?” “!!!” 元飞羽睁大眼睛望向自己的爱剑,几乎顾不得回答言落月的问题。 他心爱的灵品佩剑,被言落月煅炼得焕然如新。 冷厉的剑身寒光四溢,宛如寒冬腊月时封江的冰面。千锤百炼的剑刃吹毛立断,霜雪般的白刃可以轻易斩断面前的一切阻碍。 言落月还在一旁补充:“我在最后做了个抛光……其实不做也行,不过抛光以后,视觉效果会更闪亮一些。” 这是真的。 至少此时此刻,元飞羽就几乎不能把眼神从自己的佩剑上移开。 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爱剑,他最心爱的老婆! 不是说这把剑器从前不漂亮。 剑修的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们的心头肉。 但精心打扮前来赴宴的老婆,和平时不化妆、不洗脸、溅了一身血还没来得及擦的老婆,那肯定是不一样的啊。 元飞羽听到了一声“吸溜”声。 三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这声音居然是从他自己的嘴里发出。 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的爱剑,元飞羽这下总算明白,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 带着一丝丝的不好意思,元飞羽道:“他们的套餐里面……还可以给剑身做出不同花纹的。” “哦,这项业务属于阵法范围。” 言落月沉思了一下:“难度倒是不高,我就自己能做,不过还是……” 她冲着满载而归,身后散落一地零件的巫满霜招了招手:“满霜,来给小元师兄的剑做个图案怎么样?” 这点小事,对于巫满霜来说无异于举手之劳。 巫满霜很快走上前来,随手在元飞羽的剑身上勾勒几笔,长剑剑身就开始一闪一闪地变化霓虹光芒。 要是放在现代,这个走马灯特效,肯定能评进“直男最爱的机械键盘呼吸灯3”。 这个小型阵法只是巫满霜随手为之,过不了几天就会自动脱落。 鉴于以上特质,言落月托腮看着小元师兄的长剑,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对了,她负责抛光打底,巫满霜负责做图案效果,这不就相当于另一种意义上的美甲吗! 心念一动,言落月忽然看到了新的商机。 她抬起头来,望向小元师兄,无比诚恳地说道:“小元师兄,你们剑峰还有想要做保养套餐的弟子吗?请务必介绍给我!” …… 七天之后,剑峰脚下。 得知这里有物美价廉保养摊的剑修们,自发地排起了长队。 言落月笑眯眯地坐在摊位后,身前竖着一个“限时特价,顶级保养五个灵石一套!四舍五入几乎等于不要钱!”的大牌子。 此刻,巫满霜并列坐在言落月身边。 他俩一人一个,分别包揽了剑器的抛光和图案部分。 得到的报酬两人五五均分,用言落月的话来说,巫满霜这是技术入股。 除此之外,言落月还有点个人私心在里面。 一年多过去,巫满霜已经从最开始只敢偷偷看她、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忍不住往下拉斗篷兜帽,变成现在这种微微善谈的样子。 既然巫满霜行走在人群中,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行动的致命源。 那么,言落月就忍不住想把他推到大家眼前。 ——看,我当初绑架代替购买的小蛇,现在被养得超级棒! 言落月想做的保养生意,自然不是这样的小摊子。 只不过,前期正处于市场调研阶段,她也就亲自下场摸底。 在美剑过程中,也时不时会遇到一些小惊喜。 有些剑修的审美十分独特超前。 比如说,一个八尺高的彪形大汉师兄,就要求巫满霜给自己的爱剑做一个粉红色的桃心闪光夜光加强特效。 巫满霜:“……” 言落月连连点头:“选得好!这才是猛男出剑时应有的效果!“ 见言落月的小嘴甜得像是抹了蜜,剑修们纷纷笑了起来。 有的剑修禁不住吐露心声道:“言师妹,你可真不像是姬师叔的徒弟——不过,倒是很像江师兄的师妹。” 这个乱说实话的剑修,很快就被身后的师妹打了一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摆摊生涯,言落月和巫满霜在剑峰赚到了相当良好的风评。 甚至有几次,言落月听见队伍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他们小声议论着,想知道姬轻鸿收下这对徒弟,是否是几千年来唯一的一次良心发现。 言落月:“……” 同样听到这番议论的元飞羽欲言又止。 这些同门师兄师姐们,显然都已经被言师妹和巫师弟打血本价的保养收买、被他们可爱的外表蒙骗。 而元飞羽自己……他这双眼,至今已经看破太多。 说起来都是泪。 巫满霜每天徒手拆卸剑阵,把金丹期的剑阵拆了拼,拼了拆。 因为他每一次到了最后,都会再把剑阵给原样组装回去,所以元飞羽一直没说什么。 直到昨天夜里,巫满霜只差一步之遥,就可以拆下剑阵的最后一块拼图,登上山顶——!!! 山下,正在练剑的元飞羽遥遥望着巫满霜的背影,心中也感同身受地升起一丝激动之意。 然而下一秒钟,巫满霜不但没有拆掉最后那块剑阵,他还把上一块剑阵给按了回去! 元飞羽:“……” 在元飞羽不解的目光下,巫满霜一掸衣角,非常从容淡定地撤了。 元飞羽不解其意:为什么? 明明只差临门一步,巫师弟就能突破剑阵,结束这一轮的交流了啊。 听到这个问题,巫满霜很尊敬地看着元飞羽。 他用一种仿佛是在征询意见,其实已经拿定主意的语气说道:“小元师兄,我能去拆……去闯那座剑阵吗?” 元飞羽顺着巫满霜的手指一看:好家伙,他指向的赫然是隔壁那座元婴剑阵! 元飞羽:“……” 这一刻,已经渐渐熟悉起来的胃疼感觉,又缠绕上了元飞羽脆弱的内脏。 “……巫师弟,你要干嘛?” 巫满霜半低着头,非常谦卑地回答道:“吾生而有涯,学而无涯。” 元飞羽:“……” 所以说,我们剑峰完全被你当成试炼场了,是吗? 有生之年,元飞羽第一次觉得,时长三个月的传法交流期,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前辈们当年立下这条规矩的时候,有猜到会有这样一个交流弟子,硬是把剑锋所有阵法都拆了一遍吗? 巫满霜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补充道:“其实,也不止拆卸。我还对剑阵做了一点小小的升级和提高。” “诶?” 巫满霜冲一旁的金丹剑阵比了个“请”的手势。 “小元师兄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这座新阵。” 半信半疑地看了巫满霜一眼,元飞羽踏入了被改造过的新阵法。 他向前走出一步,剑阵给他的压力,没有丝毫改变。 元飞羽又向前走出第二步——! 几乎就在他脚步落定的瞬间,原本只会迎面攻击的剑阵,气势骤然一厉。 迅猛凌厉的剑罡从四面八方朝元飞羽周身袭来! 嘶—— 现在剑阵的威力,几乎是从前的四倍! 匆匆激起剑气击退剑罡,元飞羽撤出剑阵。 他定睛看向巫满霜。 只见这位师弟脸上,满脸都写着“我不过做了些不值一提的工作,无足挂齿”的谦虚。 元飞羽:“……” 随后的几天,金丹剑阵里,时不时就会传来剑修们的嗷嗷乱叫。 有人欣喜若狂: “什么?剑阵的威力被加强了!哈哈哈哈,好啊,四面皆敌,这才是我们剑修应该面对的挑战。” 还有人互相比试: “唔——” “啧啧啧,你不行啊,怎么才走了二百四十八步就负伤了?” “别得意,看看之后咱们谁走的多吧。” 更多的声音,来自于许多低阶剑修的愤慨: “可恶,长老们太偏心了。我们筑基期的剑阵,也想被翻修一回啊?!” …… 为了保证效率,巫满霜在拆卸元婴期间剑阵的时候,没有对其加以改造。 得知以后,元飞羽感到非常遗憾。 他旁侧敲击地问巫满霜:“巫师弟,通过元婴剑阵的时候,你怎么不改造了?” 莫非是因为被他之前的态度影响,伤害了巫师弟连血也不忍心见到的小心灵? 要是这样的话,那元飞羽现在就跟巫师弟道个歉! 然而,令元飞羽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巫满霜有点诧异地看向自己,随后微微一笑。 “小元师兄怎么会这样想?” 巫满霜很平静地捋了捋袖子:“我只是觉得……这座金丹期剑阵,就留给大家免费试用。剑峰如果有意的话,可以来找我谈一谈其他剑阵的改造费用。” 元飞羽:“……哦。” 原来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就说呢,为什么巫师弟在闯过元婴剑阵以后,又掉过头去闯了一遍筑基剑阵和炼气剑阵。 敢情,巫满霜是为了全面规划剑阵的改造设计图! 元飞羽吸了口气,不去看这条冉冉升起的卧龙,转而将目光投向另一位萝卜峰凤雏。 只见言落月抱着一台形状特殊的长方形柜子移动几步,把它墩在了从元婴期剑阵下山的必经之地。 同样的“大柜子”,言落月一共制作了八台。 炼气、筑基、金丹和元婴剑阵的山脚下,她每条路上都摆放了两台。 元飞羽问过小言师妹,这个“大柜子”,叫做剑器自动保养贩售机。 言落月通过之前的市场调研,成功总结出了剑修最爱的十种美剑特效。 从此以后,想做保养的剑修们,只要往机器里投入十枚灵石,点选屏幕上的特效套餐,就可以替自己的爱剑做一套上等保养啦! 对于这个消息,剑修们都很高兴。 特别是,当他们知道,金丹剑阵的改造,原来是出自巫满霜的手笔后,小言师妹和小巫师弟,一跃成为了剑峰近期最受欢迎的客人。 剑修们发自肺腑地再次表示:“言师妹,巫师弟,你们可真的不像姬师叔的徒弟啊!” 元飞羽:“……” 元飞羽其实很想问问大家,你们究竟是从哪里看出这点的? ——他们这个见缝插针的挣钱思路,难道不活脱脱正是姬师叔的徒弟吗?! …… 总之,在经历了以上变化以后,三个月的交流期终于结束。 对此,巫满霜深深感觉意犹未尽。 交流期结束那天,巫满霜正好在拆化神期剑阵。 他一路强拆上山,把化神期的剑阵肢解得只剩最后一步。 恰在此时,平均一年才有人走一回的化神期剑阵入口处,闭关二十年的夏长老忽然出现。 “……” 这位夏长老和巫满霜面面相觑。 夏长老探头越过巫满霜的肩膀,看了看他背后琳琅满目的阵法残骸,脸色一时间变得非常奇妙。 因为这件事的缘故,原本预定里,阵道传法弟子和剑峰的切磋交流被迫取消。 在言落月去跟元飞羽切磋高下的时间里,巫满霜非但不能观战,还得加班加点地干活,负责把化神期的阵法修好。 巫满霜:“……” 悄悄地和言落月在私下里扯了扯袖子,言落月和巫满霜心照不宣。 他们能够猜到:所谓的破坏化神期剑阵,在切磋期间被扣留下来修阵云云,应该只是一个借口。 多半是姬轻鸿将巫满霜的特异体质透露给了剑峰高层。 剑修攻势迅猛,往往出鞘就要见血。 元飞羽又专修一往无前之剑道,实在不适合做巫满霜的对手。 为了防止发生某些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意外,巫满霜被很巧妙地摘出了切磋名单。 对于无法跟巫满霜切磋这件事,元飞羽感觉有点遗憾,但又不是那么遗憾。 毕竟,巫师弟性格比较娇气,心地比较脆弱,甚至不能见血。 所以说,他还是不要伤害巫师弟为好。 相比之下,尽显龟族奇异的大言师妹,就是个非常优秀的比斗对象了! 在比赛开始之前,元飞羽提前告诉言落月:“言师妹,我会配合你的修为,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筑基中期。” “这次切磋,固是元某心中所愿。我心中尊敬师妹,不会留手,也请师妹不要藏招,只管用出浑身解数——我想见识到你最强的本领。” 言落月:“……” 听到元飞羽的要求后,她足足默然了将近半分钟之久。 直到小元师兄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过来,言落月才十分不忍地闭上眼睛,用非常古怪的音调问道:“小元师兄,你确定吗?” 元飞羽斩钉截铁道:“我确定。” 言落月又强调道:“我最厉害的本事,可不是炼器什么的……后果可能比较难以想象,小元师兄你真的确定吗?” 元飞羽道:“我确定!” “……好吧。”言落月沉痛道,“既然你都这样要求了。” …… 两人对垒当天,按照归元宗的习俗,众位峰主都尽数到场,人数来得格外齐全。 其实一般来说,这种传法弟子之间的比赛,不是关系特别好、特别亲近的峰主,很少会亲身到位。 大家要么是还一张拜帖,要么是派门下弟子代为参加。 但这次不一样啊——这次传法交流的,可是姬轻鸿的徒弟! 哪怕光为了这一点,放下手头冗杂的事务,来此观赏一场比赛也很值得了! 在观战台中心,姬轻鸿和剑峰峰主一左一右,分列而坐。 两人正在亲切友好地交谈着。 有的峰主好奇,这两人能谈论什么内容,遂竖起耳朵细细一听。 然后他就发现,原来是姬轻鸿在替他的小徒弟,承包改造剑阵的新业务。 剑峰峰主恍然大悟:“那座免费改造的金丹剑阵,原来是打了这个心思!” 姬轻鸿笑而不语。 深深地看了姬轻鸿一眼,剑峰峰主表情肃然。 ——果然,姬轻鸿的那个蛇族小徒弟,深得姬轻鸿真传,思路几乎跟姬轻鸿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纵观整个萝卜峰上下,只有江汀白和龟族小丫头的人品可信。 剑峰峰主的这一观点,一直持续到战斗开场。 随着言落月和元飞羽走上擂台,四面随之升起结界。 元飞羽单手持剑,表情肃穆地对言落月行了一个剑礼。 “言师妹,请。” 言落月笑了笑,也还了元飞羽一礼:“小元师兄也请——不用对我留手,真的不用哦。” 下一刻,随着“三、二、一”开始的号令,元飞羽和言落月各自有了动作。 只见元飞羽竖起长剑,剑尖向天。 在那把刚刚做过顶级保养,寒光四溢的佩剑剑身上,骤然聚起一阵令人胆寒的剑芒。 至于言落月…… 嗯,言落月她第一时间变成了一只龟,然后趴在了结界的角落里不动了! 这出乎意料的应对方式,令观战的诸位峰主们十分诧异,纷纷交换起眼色来。 这是……打算只挨打不还手了? 如此消极的应战策略,同直接认输何异? 有峰主偷偷地看了姬轻鸿一眼,想知道他面对自己弟子的表现,究竟会作何表情。 ……而且实不相瞒,在这种时刻里,他们心中居然有点扬眉吐气呢! 可惜的是,姬轻鸿一点乐子也没让大家看到。 姬轻鸿端坐原地,脸上带着一丝感到有趣时的微微笑意,神情十分自如。 就好像他的种族不是兔子,而是一下子变成一只老鳖那样,整个人都安然如山。 “……” 甚至,姬轻鸿还笑着主动请教剑峰峰主:“楚师妹怎么看?” 剑峰峰主道:“飞羽这孩子天赋不算绝伦出众,但我却看中他有一股百折不挠的锐气。” “只凭这股少年锐气,他的剑气,便不是普通防御法诀可以抵挡住的。” 几乎就在剑峰峰主话音刚落之际,那道斫冰沥血的冰冷剑光,就重重斩在了言落月的龟壳之上!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以修仙者的目力大概能看清,言落月的龟壳上多了一丝微微微微微不可查的划痕。 剑峰峰主:“……” 一击不能得手,元飞羽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剑气浓烈到甚至不容对手喘息,眨眼间又劈下了第二击! 紧随其后的,又是第三击、第四击、第五击…… 再然后,一刻钟过去了,元飞羽还在持之以恒地劈。 所有人:“……” 元飞羽从前告诉言落月,他会每天清晨击剑三万六千次,这并不是虚言。 因为在短短的一刻钟里,他就已经落下了将近千击。 但言落月实在很想告诉元飞羽:小元师兄,你就放弃吧,不要努力了。 虽说元飞羽一下一下劈得正欢,一通攻击猛如虎,然而落在言落月的血条上,真正的伤害值可能还没有二百五。 毕竟,为了比赛的公平性,元飞羽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在了筑基中期。 要是元飞羽已经领悟了剑意,倒是能对言落月造成更大伤害。可他偏偏没有。 而且,言落月的龟形形态,本来就比她人形时防御力更高。 再加上此时言落月运起了龟甲诀,以及她的血条可以自动回血…… 综合以上种种原因,言落月几乎是眼看着自己的生命值在-0.5、-0.3、-0.6地陆续往下扣。 言落月:“……” 要不是会显得太像挑衅,言落月真想告诉元飞羽: 小元师兄,只要你保持住现在的攻势,一秒钟都不要迟滞,那么你只需接连不断地砍我二十三天左右,就差不多能击败我啦! 至于现在嘛…… 言落月遗憾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把四肢和脑袋都收进了自己的壳里。 在观战的峰主们逐渐变得离谱的眼神中,一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台上的剑光,仍然顽强又执着,没有一丝减弱。 但窝在结界角落里的那只小龟,却有了微微的异变。 而这个异变则是…… 峰主们脸色莫测,各自交换着眼神。 ——等一下,那孩子是睡着了吧? ——嗯,听呼吸是睡着了…… 所有人:“……” 当天晚上,在苦苦奋战了五个时辰以后,元飞羽终于力竭。 他剑尖点地,脊背笔直,却难以自抑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恰在此时,言落月将四肢和脑袋伸出龟壳,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神完气足地对元飞羽展开了攻击。 众所周知,剑修的皮糙肉厚程度,可以跟体修并列为修真界双璧。 即使元飞羽将修为压制到筑基期,但他的体质,却仍是一个金丹期剑修的体魄。 这也就意味着,言落月打在元飞羽身上的攻击,几乎就和元飞羽打在她身上的攻击一样,属于一种挠痒痒行为。 但这缠斗的一个时辰,绝不是没有任何效果。 那效果就是——言落月原本已经空出一小块的血条,在这一个时辰里回满啦! 言落月:“……” 虽然说,这不是个坏消息。 但是为了小元师兄的心理健康着想,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就这样,言落月和元飞羽这场可怕的决斗,一直持续了三天之久。 第三日,沐浴在朝阳冲破地平线的微曦晨光里,终于有人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的传法弟子擂台规则里,有限制比赛时间吗?” “……没有啊。” “……这么大的一个漏洞,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注意到?” “好问题,问得好。可你问我,我问谁去?” ——在今天这场比赛之前,谁又能想到,擂台赛还他娘的有这么一个邪门的漏洞啊! 有人忍不住转头看向最中央的姬轻鸿和剑峰峰主。 剑峰峰主的气质,就像是万古孤独的雪峰。 而姬轻鸿……他妈的不能看这人,憋气! 这只白发红眼的兔子,全程都在笑,他根本没停过! 擂台赛进行到第十天时,终于被大家强行叫停。 最后,器道传法弟子和剑道传法弟子之间的切磋,以平手宣布告终。 大家对此的心声是——可算结束了! 比赛之后,剑峰中有相熟的弟子悄悄找到言落月,问她对于这场比赛的胜负有何想说。 言落月想了想,十分感慨:“也就是小元师兄,一生要强。外加金丹期修士早已辟谷,不会有想上厕所的冲动……不然的话,我本来能赢的。” 问出问题的那个师兄:“……” 在这场比赛以后,有一则传言,渐渐在剑峰弟子中不胫而走—— 据说,那个峰——就是你肯定知道是哪个峰的峰主门下,他每个光顾过剑峰的弟子,都改变了剑峰的一些东西。 江汀白改变了剑峰的大道青天碑。 巫满霜改变了剑峰的一座剑阵。 至于言落月,她改变了剑峰的擂台规则。 自她以后,擂台赛一个时辰内,若是决不出胜负,就算双方打平。 44w5+】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参加完剑峰的传法交流以后, 每个人都获得了快乐。 巫满霜获得了剑峰刚下达的剑阵改造订单,他很快乐。 言落月制作出了剑器自动保养贩售机,收获了灵石、名誉和来自剑峰的好人缘,她也很快乐。 剑峰收获了物美价廉、性价比高的剑阵改造, 而且对方还免费附送一个金丹期剑阵试用装! 起码剑峰的管事非常快乐。 至于剑峰的弟子们…… 嘿嘿嘿, 高级剑器保养, 一次只要十个灵石。 而且还能给自己的爱剑选择七彩呼吸灯/粉红桃心特效、夜光青莲皮肤……这一切都超爽的好吗! 那么,在这场全民的盛事之中, 有没有人是个例外呢? 嗯……这个嘛。 一生好强的小元师兄,独自一人站在冷风之中,静默不语。 他的背影中,透露出成倍的凄凉和幽咽。 言落月:“……咳。” 尽管元飞羽的身子笔挺,宛如一个大写的叹号,但言落月硬生生地从他的气质里,读出一个迷茫的问号来。 元飞羽的存在, 就宛如一声不甘的质问——真的吗?真的每个人都获得了快乐吗? 作为剑峰派出的传法弟子、陆续被言落月和巫满霜打破了三个月心灵下限的陪客、外加在所有峰主见证下, 和言落月互相刮痧十天十夜的对手…… 元飞羽只能自我安慰道:没关系, 人的一辈子很短的,只要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身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言落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上前拍了拍元飞羽的肩。 “那个, 小元师兄,你要不要给佩剑做一套免费保养啊?” 言落月加重音调念出了“免费”二字。 然后, 不到十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元飞羽就生龙活虎地转过身来。 他递出腰间爱剑的动作, 甚至比回答声更快:“要!” 停顿片刻, 元飞羽补充道:“这次剑上的美剑图案, 能做个黑白小波点吗?就是你上次给刘师姐做的那种?” 言落月:“……可以的。” 言落月一边在心中无语凝噎,一边暗暗地松了口气。 剑修们的快乐,还真是简单啊。 等言落月一套保养做完,元飞羽抱着自己的爱剑,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从外表上看来,他俨然是个意气风发——并且有漂亮老婆!——的少年剑客。 元飞羽道:“言师妹,巫师弟,你们传法交流的下一站是符峰,来接你们的人是符峰康师兄……嗯,我送师弟师妹一程吧。” 一生好强又有点傲娇的中二少年,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语句。 他只是态度有点别扭地,主动提出要送他们两个一段路。 言落月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巫满霜却福至心灵,一下子看穿了元飞羽的不舍。 细腻敏感的小蛇低头想了想,没有直接戳破元飞羽的留恋,而是很含蓄地表示: “小元师兄,等我们传法交流结束,我和落月还会再来,给你们剑峰修剑阵的。” 这话简直像个打气筒,原本有点发蔫的小元师兄,一下子就灌满了气。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当然了——还有,都纠正过多少遍了,你们要叫我大元师兄啊。” 巫满霜和言落月转头向对方看了一眼。 下一秒钟,两人相视而笑。 元飞羽一路送两人走到剑峰地界的边缘,再往前几步路,便要走进崔嵬剑阁的范围了。 就在三人打算在此分手道别之际,一道修长清隽的人影,豁然映入三人眼帘。 言落月双眼一亮,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来。 她冲着身影的方向招了招手:“江师兄!” 巫满霜亦笑了笑,紧随言落月之后问候了一声。 只有元飞羽,虽然仍旧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瞬间从一米六拔高到了一丈八! “江汀白师兄。” 江汀白停下脚步,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 言落月拉着巫满霜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汀白面前,仰头看着他: “江师兄怎么往这边来了?” 带着一丝恶作剧心态,言落月有点玩笑地想道:莫非是来付门票参观大道青天碑的? 幸好江汀白对于言落月的想法丝毫不知。 他很尊敬地朝崔嵬剑阁的方向指了一下:“我来剑阁看看。” 江汀白自幼听着崔嵬剑阁的故事长大,对曾经的剑修英雄们报以无限敬意,也为剑阁的结局而感慨唏嘘。 所以江汀白因故断绝医道以后,第一想法就是改医为剑,从此转做一名剑修。 将目光投向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崔嵬山峰,江汀白悠悠一叹。 “练剑的闲暇,我时常会在崔嵬剑阁间走走。” 他替前辈的佩剑们拭去风尘,参拜过一座又一座的衣冠冢。 江汀白以末学后辈的身份,一步步行过漫山遍野的残剑。 那些千年不锈的名剑们,即使已经常伴旧主没入山石,也仍然残存着过去的一丝剑意——轻灵的、霸道的、威风凛凛的、天地俱寂的…… 就仿佛即使骨血已经腐朽在土地里,可那些剑修的灵魂仍然笼罩在剑阁上空,以这种方式给予同道们无私的启迪。 元飞羽微微地偏了下头。 他才一动,不知江汀白怎么就留意到了,当即温声询问道:“不知元师弟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元飞羽说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样子又有点气鼓鼓的。 “可你既然对剑道如此倾慕,为何……为何不入我们剑峰?” ——不入剑峰就不入了,你还在剑峰的大道青天碑上第一个刻字,还收门票! 怨念到快要碎碎念的小元师兄,真是太可怜了。 言落月忍着笑,将头偏到一边去。 ——怎么了? 巫满霜用指尖在她的手心里点了两下。 言落月比了个口型:不好当着小元师兄的面笑。 毕竟,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小元师兄已经被他们两个欺负得够可怜了。 巫满霜想了想,也对她比了个口型:我替你掩盖一下? 言落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好。 下一秒钟,巫满霜解开斗篷扣子。随即,言落月眼前的光线一暗。 漆黑的斗篷宛如雨披,呼啦一下罩在两人的脑袋上,衣摆一直垂到两人腰间,把他们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巫满霜超级小声地跟言落月传音道:“笑的小声一点,不会被人发现的。” 言落月:“……” 好家伙,说掩盖就掩盖,而且还是物理掩盖! 言落月也超级小声地跟巫满霜传音道:“那你只要罩住我就好,怎么把你自己也罩进来啦? “因为……”巫满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即使在光线昏暗的斗篷底下,哪怕隔着一层遮眼的白纱,言落月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快乐的事,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分享才好啊。” 就像是他每次看到言落月笑得眉眼弯弯时,自己也下意识地开心起来。 被传递的快乐,会变成双倍的快乐。 这下子,言落月真的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低声道:“我猜,江师兄现在的眼神一定特别迷茫。” ——怎么回事,他的小师弟和小师妹,为何忽然抛下他,人为制造了一片斗篷结界? 巫满霜考虑了一下,觉得言落月说的对。 “嗯,也得为别人着想一下。” 他深刻反省,当场改正:“那下次你想笑的时候,我就去把小元师兄蒙起来吧。” 这样一来,事主看不到的话,笑起来也没问题了吧。 言落月:“……” 望着巫满霜满脸正直、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表情,言落月笑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 巫满霜有点迷茫地歪了下头。 不过,既然言落月都蹲下了,他当然也架着斗篷一起蹲下,好好地把正在发笑的言落月盖住。 从旁边一眼望去,他们俩圆圆的脑袋,就好像是黑色塑料袋 笑够以后,言落月扒拉扒拉斗篷,从衣摆下钻出脑袋。 她发现,江师兄虽然投来了诧异的眼神,但仍然尽力替忽然就玩闹起来的师弟师妹打了圆场。 江汀白回答了元飞羽的问题,那个答案,吸引了小元师兄的所有注意力。 他说:“其实,当初参加归元宗的入门选拔时,我本是为了剑峰而来。但在挑选弟子时,剑峰却筛下了我,认为我天性仁和,恐怕很难做一个剑修。” 说起近百年前被拒绝的往事,江汀白并无一丝负面情绪,也没有因为自己如今的成就而感觉扬眉吐气。 他只是平静地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段已经定格的故事。 元飞羽有些吃惊:“以江师兄的天资,竟然会被剑峰拒绝吗?” 江汀白温和地笑了:“说来惭愧,那时的我虽有些天资,却不是在用剑的方面。医峰和丹峰有意收下我,但那却并非我心中所愿。” “我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以掌中之剑,斩出人间一片太平。” 元飞羽听故事听得一愣一愣:“那,姬师叔是怎么……” 已经被他们剑峰放弃的弟子,姬轻鸿是怎么想到把人培养成剑修的? 难道说,素缕堂主人在剑道上也有所涉猎吗? 江汀白露出了一分回忆的神情。 “我师尊平生最喜欢提点少年人,他见我当时徨徨不得出路,便把我先带回了素缕堂。” 停顿一下,江汀白补充道:“说来也巧,我当时的茫然心境,正好和剑碑上‘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意境有几分相似之处。” 元飞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江汀白浅浅地吸了口气,“然后,师尊问我是否真想做一个剑修?” “我说是的,师尊就让我先签一纸生死不论的契书再说。” 悄悄竖起耳朵听的言落月:“……” 同样悄悄竖起耳朵听的巫满霜:“……” 等等,这个发展方向,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妙啊! 元飞羽也瞪大了眼睛:“那你……你签了?” 江汀白含笑点头:“没错,我签了。随后,师尊以幻阵考验我三个日夜,我几次险死还生,被逼到退无可退之境地——我忍而不能,终于拔剑。” 那一刻,江汀白亮剑出鞘,而剑心初成。 这个过程他说来简单,但听在言落月耳中却宛如雷霆。 要知道,以江师兄的好脾气,都能被幻景逼到拔剑的地步,可见当时的情况真如江汀白形容的那样,半步也不能退了。 元飞羽张了张口,无端从江汀白平静如水面的形容里,品味出了一丝惊心动魄。 “假如江师兄距离成为剑修只有一个幻景,那为什么峰主不这样做呢?” 既然昔日的江汀白被评价为“天性仁和”,恐怕就是真的不适合作为剑修。 可同样的事,姬师叔用一个幻阵就能做到吗? 江汀白想了想,很笃定地回答道:“楚峰主虽然持剑,却不嗜杀,是刚正公允的正人君子。” “我师尊给我布下的幻阵,若我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脱困而出,后果可能比较……过激。” 清了清嗓子,江汀白委婉道:“嗯,我想,楚峰主大概是做不来这样的事。” 言落月:“……” 她听懂了。 简而言之,就是姬轻鸿比较缺德,比较能下得去手。 怪不得之前被他教导过的年轻人们都跑了,姬轻鸿这个教法,谁能受得了啊。 大师兄最后居然愿意留下来,那真是仁厚之人! 如果说他们三个里面,江汀白是程序正义,她自己是结果正义,那姬轻鸿这人,根本就不能算作正义。 元飞羽愣愣问道:“江师兄,你在幻景里看到了什么?” 江汀白闭目微笑。 “我看到了,让我不得不拔剑的理由。” 他看见自己未能医治好,便遭到其他修士追杀,被当着他的面截杀于此的病人。 那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滚下软塌,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浸透了大半张草席。 他看见昔日里受魔灾牵连,流离失所的一众老乡。 那些人曾是江汀白身赴医道的契机,几十上百人颤巍巍地牵着草绳。 力气最大的两个壮丁分别握住草绳的首尾,确保队伍里的老弱残幼都能从这根细细的绳索上借力。 魔物追上了这队凡人,撕开了他们的肚腹,就像刀切豆腐一样轻易。 江汀白还看见天下间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 芸芸众生冲他举起手来,他们将江汀白团团围住,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破损的伤口。 有人瘦得像是一条麻杆,唯独腹圆如鼓;有人胸膛敞着一条大口子,枯萎的心脏挂在肋骨上;还有人被魔物撕去半张脸皮,眼球脱离了眼眶,一晃一晃地耷拉在唇边。 这些人齐声逼问江汀白:世事如炉,你要以何救我? 你要用医,还是用剑? 然后,迎着漫天的洪水、山石泥流冲刷而下的灾难、以及黑压压遮掩天幕、不泄露一丝天光的魔潮,江汀白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先为了眼前,再为了身边,最后为了目光所及的天下众生,江汀白因此而拔剑。 所以,江汀白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那句话,因为那本就是他脱困而出时的心声。 故而,江汀白的第一层剑意叫做修我辈。 而他的第二层剑意,名为…… 元飞羽喃喃地一字一顿道:“——万物春。” 江汀白含笑颔首:“正是如此。” 元飞羽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个有些骄傲,还有点傲娇的少年剑客,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冲着江汀白扬起头来,弯腰率先行了一个剑礼。 元飞羽铿锵有力地说道:“我要挑战江师兄。” 江汀白微微一笑:“好的。” 元飞羽紧紧盯着他,像是之前嘱咐言落月那样强调道: “请师兄不要对我留手,只管用出浑身解数,我想见识师兄最强的本领。” 江汀白仍然保持着那个温和的微笑,他没有问元飞羽“你确定吗?”,反而又一次点了点头。 “好的。” 下一秒钟,江汀白的气势如渊如海地散布开来。 他甚至没有拔剑,光凭一股生生不息的气场,就将元飞羽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非亲见,元飞羽绝不会想到,“万物春”这样听起来友善又温和的剑意,竟然会表现得如此可怕—— 万物生发,惊蛰萌起,天地复苏。 而元飞羽则像是春日里的一只小小虫豸,在这和风细雨的意境之中,四面皆敌。 鸟儿是敌人、爬兽是敌人、涨得太快的春雨是敌人……就连最讨人喜欢的生命力量,也因飞快流逝的光阴岁月变成敌人! 不知不觉间,元飞羽紧盯着江汀白的双目已经布满血丝。 他狠狠地咬着牙根,身形摇摇欲坠,就连膝盖都在止不住地打弯。 但在被击倒的前一瞬,元飞羽终于拔出了他的剑。 就在拔剑的那一刻,元飞羽忽然顿悟。 曾经扪心自问过无数次的剑心,此刻清澈如洗,通明似镜,一股崭新的力量,正从元飞羽的心底和佩剑中激发出来。 那是剑意。 元飞羽终于觉醒了自己的剑意。 原来,一往无前的剑意,并非视对手为草芥寇仇。 而是在看清了对手的浩瀚和巍峨后,仍能挥出这一剑。 江汀白身上潮水般源源不断涌出的气势,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真心地微笑着,和声说道:“恭喜你,元师弟。” “不。”元飞羽一躬到地,“我终于彻底明白了……是我要多谢江师兄的指点才对。” 少年剑客直起腰来,身上剑意蓬发,双眼灿若星辰。 小元师兄仍然是那个有点骄傲的小元师兄。 可在亲眼见识了天地广大以后,他似乎没有那么傲娇了。 言落月眨了眨眼,试探着叫了一句:“小元师兄?” “诶。”元飞羽条件反射道,“大元,要叫我大元师兄啊。” ——好的,确定了,小元师兄仍然一生好强嘛! 就这样,元飞羽和三人匆匆道别,回去闭关,准备好生领悟一下自己最新觉醒的剑意。 目送小元师兄离开以后,江汀白微笑着屈起手指,在言落月和巫满霜额头上,一人轻叩了一下。 “你们两个,刚刚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言落月笑嘻嘻地信口开河:“躲猫猫啊,师兄要一起进来躲吗?” “我就不了。”江汀白无奈地看了自家小师妹一眼。 “你在剑峰上的比斗结果,我也听说了。元师弟这几个月对你多有照顾,你不要总欺负人家。” 江汀白刚刚给予元飞羽旁敲侧击的指点,不动声色地帮助元飞羽领悟剑意。 这番举止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一来是因为江汀白确实本性温和。 二来,则是感谢元飞羽这些时日对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照顾。 ——尤其是擂台上和言落月互相刮痧十天十夜的事。 同为剑修,江汀白只要在脑中设想一下,就能体会到元飞羽受到了怎样的精神伤害。 至于巫满霜…… 江汀白显然知道,巫满霜没有去参加比斗的内情。 他笑着夸奖道:“听说师弟改造了剑峰的金丹剑阵?不愧是咱们归元宗的传法弟子,假以时日,小师弟就能继承师尊的衣钵了。” 江汀白温声道:“师弟的实力我清楚。此次是因为意外没能上得擂台,不然,师弟定能轻松取胜的。” “——来,获胜者的奖励,大师兄私下补给你。” 一面说着,江汀白一面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言落月从巫满霜肩上探头,“一只鸟巢?师兄刚你从哪个树梢上摘的?” 江汀白没有理她。 巫满霜定身看着那团乱糟糟的、由交叉的树枝搭建的东西几秒,勉强辨认道: “……所以这是,喜鹊的鸟巢?” 他继而定义了鸟窝的种类。 “……” 江汀白沉吟了几秒钟,还是勇敢地问道:“你们看不出吗,这是一顶属于胜利者的桂冠啊。” 言落月:“……” 巫满霜:“……” 神他妈属于胜利者的桂冠。 这明明就是一个鸟窝,新鲜得仿佛伸手就能从里面掏出鸟蛋的那种! 言落月的肩膀开始一耸一耸,显然又要忍不住笑了。 巫满霜思考了片刻,便随之解开了斗篷。 接着,巫满霜手臂一扬,一点不加犹豫地直接把当事人江汀白给当头蒙住了! “笑吧。”巫满霜大义凛然地说道,“大师兄看不到的。” 江汀白:“……” 但他还能听到! 好气好笑地掀开脸上的斗篷,江汀白又屈起手指,在这对活宝师弟师妹额头上各自敲了一下。 但敲着敲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江汀白将那顶桂冠举到眼前审视了一下,“这只头冠编得不好,大师兄回去再编一个好的。” “不用了,大师兄。” 巫满霜笑着朝前走了两步,跨到江汀白面前。 他伸手接过那只鸟巢般的凌乱头饰,端详了几秒种,灵巧地从枝条中挑出几朵金黄色的桂花摘下。 巫满霜把细碎芳香的桂花瓣洒在言落月头顶,就像是和她共同分享这份登顶的荣光。 紧接着,他把那只鸟巢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巫满霜发自内心地笑道:“我和落月都喜欢这顶桂冠,谢谢大师兄。” “不用谢我。”江汀白弯下腰看着他们两个,“这三个月来,小师弟和小师妹都很棒。” 言落月顶着满头馥郁的桂花香气,向左看看巫满霜,向右看看江汀白,然后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唔,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大师兄很穷,大师兄手工超烂,但大师兄爱着我们。 萝卜峰的三个弟子击了击掌,擦肩而过,各自行向不同的方向。 江汀白朝崔嵬剑阁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 他只见小师弟和小师妹手拉着手。小师妹发间缀着碎金的桂花,小师弟则顶着那个特别显眼的鸟巢桂冠,两人高高兴兴地往符峰的方向去了。 “……” 不知想到什么,江汀白唇角挂着一丝温暖的微笑,很感慨地摇了摇头。 …… 言落月和巫满霜刚往前走了一阵,就碰到了符峰前来接应的师兄。 之前,元飞羽和两人描述过这位师兄的特质:康师兄身高八尺,体貌魁梧,如果只凭外貌特征辨认,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个体修。 两边一见面,各自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言落月吃惊之处在于:这位康师兄,穿着一件在修仙界中也非常前卫的外袍,袍子的前后左右,竟然像是开花一样,缝着八条袖子! 而康师兄的吃惊原因就非常简单了:这位阵道的巫师弟,怎么头上顶着个鸟窝? 稍作思索,联想到了巫满霜的种族,康师兄当即恍然大悟。 他露出一个牙齿雪白的爽朗微笑,和巫满霜主动打招呼道: “哟,巫师弟,这是你刚从树上端下来准备吃的啊。” ——没毛病,蛇蛇不都爱爬树掏鸟窝吗? 巫满霜:“……” 巫满霜沉默地从头顶拿下那顶桂冠,两手捧着看了看,然后很小心地收进了腰间的储物袋里。 在他收起桂冠的期间,言落月已经熟悉地和康师兄搭上了话。 “哈哈哈不是,师兄误会了,那是一个头饰,外观挺特别的吧。” “哦,原来如此。”符峰康师兄憨厚地挠了挠头。 他很小心地看了巫满霜一眼,因为巫满霜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纱,也看不出人究竟哭了没有。 康师兄连忙团团围着巫满霜,生怕他伤心似地,十分夸张地赞美起他的审美来。 “啊——原来是头饰!编织这头饰的人,他手可真巧,可真妙,可真灵,可真有创意,简直像是鲛人再世,蜘蛛成精!” 巫满霜:“……” 谢谢,不过他不确定江师兄会不会喜欢这番夸奖。 从出生到现在,巫满霜还是第一次被用这种呵护小孩子般的态度对待。 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尖,在略微不适应的同时,心中还是感动于康师兄的照顾。 这位符峰派来和他俩接洽的康师兄,名叫康煮煮。 又有四点水,又是一种含水量极高的烹饪方式。 单看这个名字,一股五行缺水之气,就仿佛扑面而来。 鉴于两个煮字各含四点水…… 康师兄挠着脑袋,非常爽朗地哈哈笑道: “师门里的大家一般都管我叫八水,你们直接管我叫八水师兄就好啦!” 就连他自己,在非正式场合登名造册的时候,为了能少写几笔,都是直接落款康八水的。 言落月很快就观察到,这位八水师兄,对于巫满霜有种非同寻常的留意。 除了一开始认错巫满霜头上的鸟窝,连忙夸奖找补之外,康师兄每同两人说几句话,就要以很不符合他粗犷气质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看巫满霜一眼。 言落月:“???” 她征询地看向巫满霜,发觉小蛇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两个不知道的是,元飞羽和康八水乃是旧识。 所以说,在得知符峰派出的传法弟子是康八水后,元飞羽秉着前辈的好心,传授了康八水一些心得。 其中一条就包括——小巫师弟比较娇弱,不能见血,你照顾他的时候注意一点。 康八水:娇弱是吧,俺老康懂了! 和接到手的师弟师妹各自打了个招呼,康八水和他们提起了本次传法的锻炼内容。 “原本预定的计划,是接你们去我符峰学习。” 不过这几天,归元宗附近的魔域封印涌动了几起魔潮。 身为符峰备受倚重的传法弟子,康八水也被分配到了一个战斗据点。 “所以现在的计划,是我带着两位师弟师妹,一边抵抗魔物,一边在实战中领会符术。” 康八水征询他们的意见:“师弟师妹怎么看?” 要是言落月和巫满霜不乐意,那他就联系符峰,再更换一套交流计划。 言落月和巫满霜都很积极:“这样就可以了,康师兄。” “那好,我们乘坐飞行法器,去魔域封印的附近——哦,对了,巫师弟,你得注意保暖,别凉着。” 康八水一边憨厚地笑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拽出一床大厚棉被。 他蒙头一罩,把巫满霜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霎时间,巫满霜字面意义上地眼前一黑。 巫满霜:“……” 他今天拿黑斗篷陆续蒙上言落月和江汀白脑袋时,可没想到有这样的报应。 大概,这就是罩人者,人恒罩之。 十分艰难地拒绝了康师兄的好意,三人依次跨上康八水的飞行法器。 至今为止,言落月已经见识过许多种飞行法器。 从最常见的飞舟、飞车、飞楼,到她自己充满奇思妙想的飞碟…… 但康师兄的这件法器,落在言落月眼中,仍然充满了浪漫和意外的气息。 ——康八水掏出的法器,形状是一条蝠鲼。 言落月三人像是坐在飞毯上那般,直接坐在蝠鲼的后背上。 巨大的蝠鲼背又宽又扁,从上方看宛如蝶翼,又好似蝙蝠展开翅膀。 当大蝠鲼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蓝天上时,地上的人抬头看着蝠鲼惟妙惟肖的腹部,几乎会生出一种自己正处于深海的错觉。 言落月有点惊喜:“康师兄怎么会给自己的飞行法器选定这样的外表啊?” 康八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妹你猜。” “我猜……” 言落月的话刚刚出口,就忽然顿住。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康师兄先后三次挠头,使用到的手,似乎都不是从一条袖口里伸出来的! 仔细一想,方位好像也不太对。 比如说,他第一次挠头用的是右手。 第二次挠头的手,似乎长在他的后背上。 而现在挠头的这只手,毫无疑问长在正前胸…… 似乎从言落月凝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什么,康八水憨厚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言师妹你发现啦。” 他同时从自己空荡荡的八条衣袖中,伸展出八只手来:“对,没错,我的种族就是章鱼嘛!” 因为同为妖类的缘故,符峰特意派康八水参加这一次的传法交流,觉得他们之间会更有话说。 至于蝠鲼,这是康八水老家的生物。 正因为从前生活在海里,康师兄才会把飞行法器的形状,描绘为一只蝠鲼呀! 凭空喷出一股墨汁,康八水的八条手臂,随风变成八条柔软的斑斓触手。 这些触手各自捞过一片墨汁,凭空画符,眨眼间就在黄纸上落成了一道疾风符。 拥有八条手的康八水,连画符都比普通修士快上八倍。 将这道疾风符贴在大蝠鲼的背上,飞行法器骤然加速——芜湖起飞! 康师兄前后左右开花似地长了一圈儿手的景象,看起来着实有点克。 言落月忍不住低头捂了一下脸。 关于康师兄是怎么在八条触手都化成手以后,又长出两只脚来的,言落月并无疑义。 毕竟你看蛇蛇这种条状体型,不还是强行无中生有了一双手脚出来。 让言落月感到疑惑的是……嗯,那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章鱼的八条触手里,有一条是交接腕,也就是能起到生殖作用,用以繁衍后代的…… 就是说……言落月也没别的意思…… 关键是,康师兄——你用自己丁丁画符的操作,你们符峰上下都知道吗?! 45w+】 如果承担□□作用的交接腕, 也能拿来画符的话,那康师兄在生理结构上,究竟该处于怎样的一个状态……? 一想到这里,言落月的目光就不由得一路下滑, 朝着康八水的腰部以下偏了偏。 “……” 什么都看不出来嘛。 轻咳一声, 言落月转过脑袋, 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往细里想。 严格来说,章鱼是头足纲生物——换而言之, 这类生物头足相连。在章鱼的软体大脑袋上,直接长着八只带有吸盘的jiojio。 可以说,这个种族真正在字面意义上做到了脖子以下全是腿。 但康师兄的人形状态虽然身材高大,腿也确实比较长,但却也正常地演化出了脖子和上半身。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在保留自己交接腕的同时,无中生有地给人形对应部位捏造一个丁丁, 也不是无法实现的操作。 毕竟类似的状态, 在言落月身上其实也有体现。 ——举个例子, 乌龟的壳甲,其实就相当于人类的肋骨。 但言落月在变化成人形的时候, 只要有意控制,也能令躯体部分妖化, 以人性状态背着一层龟壳防御。 就言落月自己的感知判断,她在化出龟壳的同时, 并不会失去人形状态下的肋骨。 所以说,关于五花八门的妖族究竟是如何变成人形的, 这一课题至今还显得像个玄学。 鉴于章鱼在没有□□需求的时候, 交接腕起到的作用就和普通触手无异, 言落月强迫自己忽略掉八水师兄的八手问题。 很快,言落月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的行程上。 巨大的蝠鲼载着三人一路向东,康八水师兄为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魔域封印的情况。 “这片封印里的魔物,主要都是滚圆魔。我们常在私底下猜测,在魔界那头,封印的周边,准是驻扎了一大片滚圆魔的族地。” 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康八水师兄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微微一顿,用长在前胸上的那只手挠了挠头: “对了,言师妹,巫师弟,你们知道滚圆魔吗?” 言落月笑着点头:“知道。” “哦哦,知道就好。”康八水憨厚地笑道,“我本来想着,你们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找一套魔物杀卡牌,先给你们对照着看看呢。” 这一刻,身为魔物杀的制作者,言落月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滚圆魔,是一种外观极似史莱姆的生物。 因为形状浑圆,不长手脚,移动方式就是在地上滚来滚去,所以大家一般把这种魔物叫做“滚个球”。 虽然这种魔物相貌晶莹可爱,外号也有几分萌哒哒的好笑。 但身为此处魔域封印的负责人,康八水从不轻视这种魔物的杀伤力。 蝠鲼呼扇着蝶翼似的皮膜降落,康师兄先从蝠鲼背上一跃而下。 紧跟着是言落月滑滑梯似地,从蝠鲼法器微微倾斜的表面滑了下来。 巫满霜本来要紧随言落月之后。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见,康八水挂着热情友善的笑容,对脆弱、敏感、不能见血、比较娇气的小师弟,伸出了长在前胸和两侧的四只手。 康八水非常沉稳可靠地说道:“巫师弟,用不用师兄抱你下来?” 巫满霜:“……” 不,谢谢你,谢谢你全家,谢谢你的每一只手,但抱他下来就万万不必了! 言落月站在旁边愣了一下。 随即,她不但没有去给巫满霜解围,还十分嚣张地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巫满霜:“……” 巫满霜沉默了片刻,掀起斗篷下摆,把当事人——也就是他自己给蒙上了。 …… 魔域封印的入口处,被贴了许多符咒。 有些符咒材质特殊,凡人无法看见也无法触碰,还有些符咒的颜色尚且新鲜,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张贴不久。 康八水师兄出手如电,绕过封印上层层叠叠的咒文,直取被压在三层符咒之下的某一张。 与此同时,他掌心落下一道新的符咒,在摘取旧符的同时,把手里的这张也替换上。 “如果取错了符咒,或者没有及时替换新符,警报就会想起,取符者也会遭到攻击。” 康师兄解释道:“这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 毕竟当年伏魔之战里,人类之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内鬼。 关键符咒被取下,封印缓缓绽开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三人依次走了进去,在他们身后,入口随之闭合。 刚刚步入封印,言落月便觉光线微暗,淡粉色的光芒自上而下映照在她的脸上、身上。 言落月抬头起来,不甚意外地发现:天幕是粉紫色的、云朵是粉红色的、空旷的天际上隐隐浮现出旋涡的痕迹,让她联想起魔界的天空。 巫满霜低声道:“康师兄,这里就是人间和魔界的交界处吧。” 这话虽然是个问句,但巫满霜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不错,从人间到魔界,一共设下了三重保险结界,我们刚刚通过了第一重。” 康师兄挥了挥手:“符咒、法器、阵法三者相互结合,确保越是强大的魔物,就越难通过我们的封印。所以能够一连突破两重封印,到达第一重和第二重之间的存在,往往实力都非常弱小。” 听到这里,巫满霜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微妙。 在言落月投来眼神之前,巫满霜就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咳,他只是想起自己刚出生时的事。 或许是为了生存,小青蛇刚一孵出蛋壳,身上就裹着一层薄薄的魔气。 又因为体型太过瘦小,稍微大一点的肉食魔物,都不屑于吃他。 凭借着这层浑水摸鱼的魔气、又瘦又柴的体型、外加可以麻痹别人行动的目光,巫满霜很侥幸地逃到了魔界封印的出口。 他曾亲眼见过,不少强大的魔物都被拦在封印口处。 然而当巫满霜自己亲身去试时,那道阻拦过无数魔物的封印,却轻薄如同空气,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 巫满霜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封印比较智能,辨认出了他本质上是个小妖,而非一只魔物。 但直到今天,听见康八水的解释,巫满霜才意识到,那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当初太弱小了,根本没被封印判定为需要拦截的对象…… 巫满霜:“……” 不知为何,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康八水从储物袋中抓出两只竹筒: “相比于里面的两重封印,我们现在立足的地方很安全。我就在这里教你们关于符咒的基本功吧。” 比起扔到剑阵脚下,全凭弟子自己开悟的剑峰,符峰的交流方式显然更友好。 他们不但有同为妖族的前辈指导,而且还有新手辅导! 康八水说:“首先,我们要准备一些符墨。” 话音刚落,康师兄就“噗——”地喷出一口墨汁。 他像是一台自动可乐贩售机那样,依次把两个竹筒都接了个八分满。 可能是怕师弟师妹误解,康八水将竹筒分别递给二人以后,还特意补上一句: “据我所知,龟族和蛇族似乎没有这个功能,如果你们需要符墨,是可以去店里买的。” 言落月:“……” 巫满霜:“……” 当着师兄的面,两人不好吐槽,但袖子 把拼音和摩斯电码相结合,言落月和巫满霜琢磨出了一套专属的暗语。 这套暗语可以进行更复杂的对话沟通,也可以在眼神和手势受限时发挥作用。 比如现在,勤俭持家的蛇蛇巫满霜,就在言落月掌心里敲出一句:“好省钱。” 符墨居然都不用买,自己喷就可以了! 不像巫满霜,他布置阵法时,要用到的许多材料都很昂贵。 要是能和康师兄一样,蘸着自己的血就能画出免费阵法,那该多好啊。 言落月的关注点则完全偏离:“我全程盯着看的,牙居然都没有黑!” 有的人喝完橙汁后牙齿都会发黄,有的章吐过墨汁后牙齿仍然洁白。 这简直堪比连吃三个韭菜盒子,却可以一点不沾味道一样,简直属于奇迹范围吧! 康八水当场将手臂化作触手,蘸着墨汁在符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咒。 “这是疾风符。入门的基础符咒之一,要诀是一笔呵成,输入的灵气均匀——师弟师妹试试看呢?” 嘴上说着话,康八水画符的动作也没停。 他一共八条触手,相邻触手之间击鼓传花,轮着画了一遍符。 等这句话说完,康师兄已经做过八次演示,连手上画好的符纸都攒了八张了。 就是再笨的小孩,教八次也该教明白了,何况是冰雪聪明的言落月和巫满霜呢。 言落月刚上手花了一笔,就察觉符咒和阵法在描画上有些相同之处。 基础技巧在练习阵法时就已经学过,疾风符这样的入门级符咒,对于她和巫满霜都毫无难度。 “好,师弟师妹看好——” 康八水将十张符咒拢在一起,又像是摆麻将牌似地,把它们并排在空中抹开。 他指尖一点,十张疾风符平地生风,吹散了最表面的尘土,露出了藏在浮灰下的魔物真容。 那是一群外表晶莹剔透的滚圆魔,色彩各异,有红有黄,有粉有绿。 能偷渡到一二重封印间的魔物,实力都很羸弱。 最小的滚圆魔只有花生豆那么大,最大的滚圆魔也不过是婴儿拳头大小。 当它们一簇簇聚集着藏在地下时,看起来简直像是某种最新培育的多肉植物。 比起那些狰狞可怖,令人生厌的魔物来说,这些还未长成的滚圆魔看起来甚至非常可爱。 但康八水面对它们时,非但没有露出一丝喜爱之色,眼中反而浮现出浓厚的警惕和厌恶。 他没有着急除魔,而是先给言落月和巫满霜讲了个故事。 “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各地的魔物封印频频爆发魔灾,也差不多是从那个时间开始的。” 十多年前,有一只特别、特别、特别弱小的滚圆魔,成功逃出了第一重封印,来到了人间。 仗着自己细小不起眼,它就宛如一颗石头子那样,一路滚离修士的排查,抵达了附近的一个村庄。 然后,村里的一个三岁小孩发现了它。 孩子不知道这东西的危险,只是觉得这颗“小石头”特别好看,于是伸手抓住了那只滚圆魔。 滚圆魔没有嘴巴,当它碰到猎物时,体表会分泌出一种粘性极大的液体。 同时,它还会像黏菌一样,顺着接触到的部位一路向上,用自己柔软而富有弹力的身体包裹住猎物,将猎物困死其中,然后慢慢消化猎物的尸身。 因为这种独特的进食方式,成年的滚圆魔并不晶莹可爱。 那些巨大的圆球们,颜色永远是浑浊的、不透明的。 球体之中包裹着一具具被定格的尸体,那些尸身往往表情狰狞,而且腐烂的非常慢。 在伏魔之战的记录里,曾经出现过一只足有楼船大的滚圆魔。 它曾经蛮横地在筑基修士的营地里乱杀一通。由于各地起火,无力支援。 那批筑基修士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被生生困死在滚圆魔的体内,惊恐的表情栩栩如生,宛如被琥珀凝固的标本。 整整一个月时间,修士们用双眼见证了自己的亲友,究竟如何从水分饱满,变得微微腐烂。 那个三岁稚童遭遇的事情,也和这差不多。 他刚刚拿起那块小石头,石头就粘在了他的手上。 小孩子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反而高兴地玩了那块石头一天,甚至晚上也抓着石头酣然入梦。 第二天,“石头”变成了一张奇怪的彩膜,覆盖住了他的整个手掌。 第三天,彩膜越来越薄,但还在继续往上延伸,很快就包裹住了孩子的小半条手臂。 第四天,小孩子终于惊恐起来,跑去和大人求助。 那人想伸手替孩子撕下薄膜,自己的手却也被粘在了上面。 而这时,那张薄膜已经覆盖到了小孩子的肩头。 ……第五天,薄膜延伸到了小孩子的脸上,把孩子活活闷死。与此同时,那奇怪的膜已经覆盖了大人的手背。 最后,那个大人砍下了自己的右手,终于逃得一命。 康八水长叹道:“村民经历了一番曲折后,才联系上了修仙者。第十二天里,我接到消息,赶到现场后看见的那副画面……” 小孩子的尸体尽数被薄膜裹住。当时正是盛夏,尸体腐坏的很快。 但提前被薄膜裹住的部分,反而得到了“保鲜”。 而这只外逃的滚圆魔,它真的非常小,能力也非常弱。 所以,它就连吃东西的速度,都比其他滚圆魔更慢。 于是最后呈现在康八水面前的,就是一具腐烂效果颇具层次感,堪比鸡尾酒的稚童尸体。 孩子的双脚已经烂得发软流水,头部却仍保存完好,惊恐的表情栩栩如生,就好像及时撕破那层薄膜以后,这孩子还能活下来。 “……” 听到此处,言落月当即露出了不适的神色。 康八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 “从那以后,每逢一群魔物混杂在一起,只要里面有滚圆魔,它就是我的首要诛杀对象。” 凡人没有灵气,于是连一个小石头子大小的滚圆魔,也可以至孩童于死地。 但对于修仙者来说,要想除去这些小型滚圆魔非常简单。 他们既不必动用符咒,也不必亮出法器。仅仅需要…… 康师兄在脚上运起灵气,然后对着一片最密集的滚圆魔,上脚一踩—— 在他的鞋底下,传出类似于水球被戳爆的“啪叽”声。 附近的滚圆魔四下滚走,被康八水像是打地鼠一般,快人快脚飞速踩破。 这操作无需任何技术含量,言落月只看了一眼,就亲自上脚试验了一下。 踩破一颗滚圆魔后,言落月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巫满霜问道:“是什么感觉?” 他的传承记忆里有滚圆魔的相关内容,但实地碰见,这还是第一次呢。 言落月眉头微皱,用一种有点纠结的语气形容道: “这个踩起来的脚感……嗯,怎么说呢。有点像是隔着纸张摁死了一只脆皮蟑螂,还能清晰地感觉到爆浆……” 巫满霜:“……” 可以了,这个形容过于具体了。 脚踩只是一种杀灭魔物的演示。 在带着师弟师妹熟悉了滚圆魔的特性以后,康八水就一连教了他们八种具有杀伤性的基础符咒。 随后,他们先将滚圆魔从藏身之地找出来,再利用刚刚学会的符咒,用火焰、冰箭、地刺、缠藤等方式,把这些滚圆魔依次消灭。 清扫过第一重封印以后,三人便往第二重封印进军。 “被第二重封印阻拦下的滚圆魔,体型往往更大,也能反弹修士的攻击。” 仿佛为了应和他话里的内容一般,一只直径将近半米的浑浊圆球,气势汹汹地朝着三人滚来。 康八水见了,当即示范性地抽出了一张符咒。 那是他刚刚教两人绘制的冰箭符。 双指夹着符咒,康八水朝迎面袭来的滚圆魔一抖,符纸簌簌成灰。 而一簇饱含灵力的冰箭,则朝着那只滚圆魔迎头袭去。 之前被这只冰箭打中的滚圆魔,都被当场钉穿,流淌出颜色清澈的胶质,挣扎几下后原地丧命。 冰箭触及了滚圆魔圆滚滚的表面,下一刻,它不但没能对滚圆魔造成损伤,反而沿着相反的轨迹,被滚圆魔反弹回来。 康八水适时伸手,将那道冰箭捏碎。 “除了符咒之外,剑气、法诀……所有在它承受范围内的攻击,都会被它消解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则反弹回来。” “一般来说,想要除去滚圆魔,就要把攻击强度提升到它无法承受的地步。” “——比如冰箭符的强度不够,我们就得换成大冰箭符试试。要是大冰箭符还不行,那只能再向上请出寒冰十里符。”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康师兄忽然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和他憨厚面容很不相符的笑容。 “不过嘛,经过多次试验,我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法。” 下一秒钟,康八水喷出一口墨汁,八条触手笔走龙蛇,当场描绘了八张纸符,前后左右贴在自己身上。 然后,他又对那只滚圆魔打出一枚大冰箭符。 大冰箭击中滚圆魔,又反弹回来。 康八水一点抵抗都没有做,反而带着一丝得意插住了腰。 ……不得不说,八只手同时像开花儿似的叉腰,这一幕对视觉的冲击性有点大。 大冰箭击打在康师兄的胸膛上,敲出一声闷响。 随即,冰箭又折身调转一百八十度,再次朝滚圆魔射去! 言落月略微惊讶地挑了下眉头。 康八水哈哈大笑:“它不是会反弹吗?我也会啊!这种符咒,我就给它命名为反弹符!” 让这些滚圆魔崽子们反弹修士的攻击——来啊,谁怕谁啊? 他康八水可以反弹他们的反弹! 大手一挥,同时抓出一把大冰箭符,康八水将它们泼水似地朝滚圆魔撒去。 滚圆魔见势不妙,想要滚走,却被冰箭击中。 鉴于它自身的反弹特性,那把冰箭来回在滚圆魔和康八水之间反弹。 滚圆魔只能反弹攻击中的大部分。 还有一小部分的攻击,终究要它自己承受。 终于,在冰箭的劲力耗尽之前,滚圆魔“噗”地一瘪,被一根锲而不舍反复横跳的冰箭戳穿了身体,流淌出浑浊的胶质。 康八水骄傲地屈起指节,敲敲自己胸膛上的符咒。 紧接着,连他自己的手都被符咒弹开。 “这个符,可是你们师兄我精心研制而成,既能增加防御、减少伤害,又能反弹对手的攻击,连遇到剑修都不怵的!” “……” 言落月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目光来回在滚圆魔和康师兄之间移动。 忽然,她感觉头顶像是有个小灯泡一样,“叮——”地亮了起来。 ——对啊! 她也可以像是滚圆魔和康师兄一样,炼制一件可以反弹攻击的法器,然后给自己叠反甲啊! 材料的话……言落月前不久脱落的那个龟壳,正好可以用上。 至于辅助材料……唔,眼前这些滚圆魔们,不全部都是吗?! 惊喜交加之下,言落月双眼发亮。 她将目光投向封印远处,带着金秋丰收般的喜悦,从左到右端详过正朝自己轱辘轱辘而来的滚圆魔们。 那只特别圆、特别大,一看就颇有弹性,是制作反甲的好材料。 这一只看起来格外筋道,滚过土包的时候,甚至还会弹得在地上蹦跶两下,也是制作反甲的好材料。 这是一处普通的魔域封印吗? 不,这里是言落月的材料库啊! …… 康八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自从言师妹见识过他的反弹符以后,似乎就被激起了一股比较的劲头。 他正要画几张反弹符,分别送给言师妹和巫师弟,还没等动手,只见言师妹就把小手朝巫师弟一递。 言落月道:“剑阵!” 巫满霜知道她的意思,立刻从储物袋里拎出材料。 他用自己拆卸剑峰金丹剑阵得到的经验,临时给言落月制作了一个小型手持剑阵出来。 然后,言落月就套着那个剑阵,直接杀进了滚圆魔的魔物堆里。 康八水:“……” 康八水吓得当场暴跳:“等等,言师妹,你快回来!” 要知道,滚圆魔的特长,就是反弹攻击。 言师妹身为龟族,攻击力较低,防御力又高,单独掐几个法术,对阵滚圆魔,本来是没事的。 但偏偏巫师弟给她现场搭了一座小型剑阵出来。 那剑阵里的剑风哟……一道道剑罡嗖嗖的刮,光是看着就知道威力非凡。 言师妹拎着这东西冲进滚圆魔的魔物堆里,岂不相当于同时被几百道剑罡打在身上? 就算你是龟族,那也不能这么搞啊。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他一路上只顾着呵护巫师弟脆弱的心灵,哪知道问题居然会出现在师弟口中“稳定、非常稳定、谁都会放心有她给你送终”的言师妹身上! 可下一秒钟呈现在康八水眼前的场景,简直令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只见剑阵的剑罡飞向四面八方,又被滚圆魔的身躯弹了回来,全部撞到最中央的言落月身上。 康八水倒抽一口冷气,前胸的两根触手瞬间迎风暴涨,一下子拔长了两三倍,意图把言落月给从剑阵里捞回来。 可还不等他的触手碰到言落月的衣摆,剑罡就先一步碰撞到了言落月身上。 那些碰上言落月的森寒剑气,都像是烈日下的冰雪一样无声无息地消融掉了。 除此之外,再无别事发生。 康八水:“……” 就在他踌躇的一瞬间,剑阵已经发出了第二波剑罡。 这威风凛凛的剑罡袭击,打得周围的滚圆魔发出“叽”“吱”的痛叫,连滚带爬——哦,它们本来就只能连滚带爬——想要飞快从言落月身边逃离。 说来好笑,中型滚圆魔的战术之一,就是将猎物围而猎之。 被团团环绕的猎物即使发出攻击,也会被它们的身躯反弹回来。 由于退路都被其他滚圆魔封死,猎物可以躲闪的空间很小,最终甚至会死在自己的攻击之下。 但这个让康八水十分熟稔的规律,今天被言师妹给破解了! 康八水眼睁睁地看着,言落月拎着剑阵冲进滚圆魔堆儿里,一人一阵,直接构成了“不许动,你们都被我包围了!”的神奇效果! 康八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向元飞羽打听这对师弟妹时,元飞羽会用那样复杂的语气,给出一个“谁都会放心有她给你送终”的评价。 这并不是因为言师妹为人靠谱,值得托付。 而是因为言师妹她是真的牛逼,真的命大,真的怎么作死都不会死啊! 好家伙,原来是这个意义上的“送终”。 康八水:震惊他和他八条触手一整年。 要不是亲眼所见,康八水绝不会相信,世上真的可以有人承受剑阵的所有反弹伤害,却随意得像是在淋毛毛雨。 这简直堪比连吃三个韭菜盒子,却可以一点不沾味道一样,简直属于奇迹范围吧! 康师兄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状态,正好和不久前的言落月同步。 他们俩互为韭菜盒子,也算是一种双向奔赴。 再一扭头,康八水愕然惊觉,虽然言师妹那边情况稳定,可以一直活到给他送终。 可巫师弟这里,居然又出幺蛾子了。 康八水:“……” 康八水一回头,就见巫满霜摘下手套,正满不在乎地将细秀苍白的手掌伸向一只滚圆魔。 ——哎呀,这倒霉催的熊孩子! 摸就摸了,你怎么还特意摘下手套摸? 要知道,滚圆魔除了反弹能力之外,自身分泌的粘性也不可小觑。 过去伏魔之战里,有多少修士都是因为被滚圆魔黏住,无法挣脱,这才被它趁机而入,包裹进圆球似的身体里的? 就算面对比自己身躯更大的猎物,滚圆魔必须得变成膜状吞吃,覆盖的速度会变得很慢,但被这鬼东西粘一下,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啊! “巫师弟——” 康八水震声疾呼,之前伸长的两条触手又掉了个头,转而朝巫满霜伸去。 他那一声苦口婆心的呼喊,并未换来巫满霜的自珍自重。 正相反,听见他的声音以后,巫满霜以更快、更高、更强的速度,果断地把指尖戳在了滚圆魔的身上! 康八水:“……” 他悟了,原来世上比熊孩子更难缠的,是蛇孩子。 不是说巫师弟性格娇气,连血都见不得吗? 这滚圆魔天天在地上滚来滚去,是多么脏的东西,怎么他就不嫌弃了? 康八水沉痛地闭上眼睛,但还是得出手收拾这一摊烂摊子。 他一边朝着巫满霜奔来,一边运笔如飞,画下八张反弹符。 “巫师弟,你先贴上这几张反弹符,把这只滚圆魔弄死……” 死去的滚圆魔,粘性会逐渐失效。这样只需小半天功夫,就可以把它从巫师弟的手指上分开了。 几乎就在那八张反弹符刚刚画好的瞬间,康八水眼前的局势又是一变。 只见那只颜色浑浊、紧紧黏在巫满霜指尖上的滚圆魔,忽然尽力挣扎起来。 它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了荧光般的桃心红色。 “……” 这一幕实在过于反常,就连远处的言师妹都百忙之中扭过头来,问了一句康八水没听懂的话。 “这是你新发明的……?是那哪位猛男剑修师兄的审美感染了你?” 巫满霜当即摇头:“不是,只是我的毒在它的内部起了反应。” 滚圆魔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团半流体状、可以分泌粘液的胶体。 巫满霜自己也说不好,这味毒素和滚圆魔的哪部分构成发生冲突,甚至在临死前给它染了个色。 在他这句话说完以后,滚圆魔就痛苦地抽搐几下,很给面子地瘪了下去。 它就宛如一只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内部胶体稀里哗啦地往外渗透着,直到最后瘪得只剩一张皮。 巫满霜甩了甩手,那只滚圆魔就像一个报废的水囊一样,轻易从他指尖上跌了下去。 终于飞奔到巫满霜身边,八只手拿着八张符,不知道还要不要往他身上贴的康八水:“……” 来都来了,符咒不能浪费。 康八水触手肘往外拐,把这八张符咒糊了巫满霜满身,一边糊一边问道: “巫师弟,这玩意儿就和水蛭一样,黏住人就不撒手……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既然用水蛭比喻滚圆魔的特性,巫满霜就同样也用水蛭回答。 他淡然道:“撒‘盐’。” …… 有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帮助,康八水清除第二重封印的工作,简直事半功倍。 在康八水看来,这两位师弟师妹实在贴心。 言师妹自不用说了,自从见面以来,她就一直活泼可爱,善解人意。 除了刚刚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吓——那也只是因为他自己没能理解元飞羽的暗示——之外,一路上都非常懂事,现在更是冲进滚圆魔堆里大杀特杀。 至于巫师弟嘛…… 巫师弟或许是娇气了一点,可孩子还没有长大,就是惯着些又怎么了? 起码巫师弟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能和他康八水并肩作战。 这些滚圆魔们,只要被巫师弟的皮肤碰到,就没有不死的。 往常都是滚圆魔利用分泌的粘液,去捕食凡人和修仙者们。 现如今,这粘液竟然成了它们的催命符,让他们反被巫师弟捕杀,不得不说是一种报应。 那么,现在唯一令人烦恼的就是…… 师弟师妹太过能干,显得他这个师兄在划水摸鱼啊! 康八水觉得做人不能这样,遂立下决定,决定拿出十二分的干劲来。 身为八爪章鱼,他洒符的速度也是普通人的八倍快。 只是,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 一不小心,康八水没留意到,一只滚圆魔的行进路线不退反进,它带着分泌出的粘液,直接粘在了康八水的一条胳膊上。 人形状态下的胳膊,就是康八水章鱼形态下的触手。 “……” 对于康八水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师门派他来处理此处封印,也是做过这方面的考虑。 ——章鱼的再生能力极强,触手断了仍能恢复原状。 哪怕是用来□□的交接腕,也是如此。 甚至有的雄章鱼害怕被雌章鱼吃掉,交接腕直接设定成即用即抛模式,自己就会先“壮士断腕”。 要是往常,一根触手粘上了滚圆魔,康八水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直接就出手把自己的触手削断。 毕竟,不到半天时间就长回来了,很不必为了解套费事。 问题是……巫师弟在这儿呢。 康八水小心地看了巫满霜一眼,联想起元飞羽对自己的告诫:巫师弟很脆弱,血都不能见,你平时照应着他一点。 康八水:“……” 那要是当着巫师弟的面砍断一条手,巫师弟可不得吓坏了吧? 这么好的巫师弟,即使怕血也仍奋力冲在击杀魔物的第一线,一路上并未给他添麻烦…… 他作为师兄,又怎么能用这种场面来恫吓巫满霜呢? 康八水在内心反省了一下,虎背熊腰的八尺高汉子,硬是从嘴角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容。 他开始往死里攻击那只粘上自己的滚圆魔,准备等这东西死了,失去粘性,再慢慢把它摘下来。 不远处,巫师弟冲他的方向转过头来,似乎注意到了康八水目前的困境。 “康师兄,你要不要……” 康八水没意识到,巫满霜是想问他,要不要自己给滚圆魔上点毒,让它自动脱落。 此刻的康八水,满脑子的念头都是“不能砍手”、“不能当着巫师弟的面砍手”、“要让巫师弟放心,自己不会砍手”。 于是,康八水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嗓音温柔,努力制作出自己正在跟手上这只滚圆魔友好沟通的假象: “小乖乖,你听话,快放开俺老康,好不好啊?” “……” 只能说,巫师弟确实没被他砍手的场面吓到。 但见巫满霜猛地向身后一跳,货真价实地被康八水这番腔调吓到了! 46w5+】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 言落月三人一直在清扫第二层的滚圆魔。 用康师兄的说法来讲,第二层的滚圆魔不算特别难对付,只是非常容易集群,而且一旦沾上就很难甩脱。 但他们这支队伍里, 有长着八条触手的康八水、有独自一人就打出“我把你们全部包围了”气势的言落月, 还有碰谁谁死, 魔沾魔瘪的巫满霜。 这支三人小队的配置堪称黄金豪华版,很快就把第二层封印清理干净了一小片。 在这期间里, 言落月一直在熟悉自己的新材料。 身为炼器师,若想创作出令人满意的作品,单是身怀异火、掌握几百种高级法诀还不够,还要熟知每种材料的特性。 对于言落月来说,滚圆魔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新材料。 她得先经过许多次练习,将滚圆魔反弹攻击的特性提取出来,才能将这种特点应用到她想制作的法器上。 获得滚圆魔的尸身很容易, 但逐步了解滚圆魔的过程, 并没有那么顺利。 这次和当初分解千面魔时又不一样。 之前言落月炼制寻踪罗网时, 熟知生物结构的尹忘忧就在旁边帮忙。 她用小银刀把千面魔的尸体解剖分析,将千面魔的每一条经络、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 都整齐地分离钉好,像是一个严谨的标本师, 务求将作品展现出最佳的状态。 这对言落月帮助很大。 而现在,言落月得凭借自己的本领, 来研究这个黏糊糊、像个球、死后宛如一滩史莱姆的东西。 这一个月里,言落月在闲暇时间反复琢磨, 又数次下手煅炼、实践。 终于, 她弄清了哪种滚圆魔的效用最好, 同时也炼出了第一版成型的反甲。 这版反甲纯粹由滚圆魔的尸身,加以部分辅助材料炼制而成。 由于自己蜕下的壳壳很珍贵,而且还具有一定的纪念价值,言落月打算等到技术成熟了,再用上自己的蜕壳。 刚从炉子里拿出这套反甲,言落月就对它的外形陷入沉思。 等她再把反甲套在身上,镜子里的那个身影就更是激起了她的无限联想。 “e……” 由于材料不够精良、设计思路有待磨合的缘故,言落月在炼制这套反甲时,只顾着将护身甲的反弹能力提升到极致,却忘了考虑它的外观设计。 这就导致言落月套上反甲,对镜自视时,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一颗穿着宇航服的泡泡。 而且,由于滚圆魔的自身颜色都比较剔透,很有糖果色内味儿,所以言落月看起来,甚至还是颗马卡龙色的泡泡! “……哇,这可真是太奇妙了。” 言落月眨了眨眼睛,将第一版反甲的头盔摘下,拍了拍它鱼缸似的圆壳。 恰巧此时巫满霜从旁边路过,言落月立刻叫住他,重新把头盔扣回脑袋。 “满霜,你看我这个新造型怎么样?” 正好,让她看看修仙界对于宇航服的接受度。 巫满霜上下打量了这套反甲一番,毫无异色地点了点头:“很好啊!” 鉴于巫满霜的表情太过理所当然,言落月怀疑,她就算请江汀白给自己扎一条草人套装上街巫满霜都会点头说好。 言落月提示巫满霜道:“你不觉得……这个造型,显得我像颗泡泡吗?” 起码对言落月来说,这套衣服的影响力是立竿见影的。 ——她穿上这套“宇航服”以后,下意识就开始飘飘忽忽地走太空步了! “泡泡也很好,我喜欢泡泡。” 巫满霜认真地回答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那颗圆圆的头罩。 隔着一层水晶质感的透明罩子,就好像他把手指戳在了她的酒窝上。 言落月噗嗤一下笑了,很是调侃地看向巫满霜: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就是特别喜欢圆滚滚的、或许还毛绒绒的东西嘛。” 巫满霜知道她在指代什么。 脸颊微红,但他仍然坚持道:“泡泡很好——绒球也很好,所以我都很喜欢。” 言落月双手一拍:“既然这样,那这套反甲的名字,就叫作‘蛇蛇快乐泡’好了!” 巫满霜:“……” 摘下头罩,言落月用它套在手臂上转了两圈,忽然突发奇想。 “诶,对了,满霜,既然你这么喜欢泡泡,那你玩没玩过泡泡枪?” “……那是什么?”巫满霜迟疑地微微偏头。 “那是……”言落月的大眼睛转了两圈,索性拉过巫满霜的手腕,咯咯地笑了起来。 “来吧,我现场炼制几支泡泡枪,叫上康师兄一起玩好了!” 言落月现场搓火开炉。 这种构造简单、不论品级的娱乐用品,就远比反甲容易制作的多。 再用修仙界特有的皂角草揉出汁液,调出泡泡水,几只憨态可掬的鲤鱼泡泡枪就制作好啦。 把泡泡水内囊怼进枪./膛,言落月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然后,她冲着正好奇地把头伸过来的巫满霜,冷酷地扣下了扳机! 刹那之间,巫满霜被一大串泡泡从头到脚淹没。 那一刻震撼的视觉效果,简直不亚于有人对准他一口气吹飞了几百朵蒲公英。 “!!!” 白纱之下,巫满霜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即使无法看见他的眼睛,也能感觉到小蛇在发呆。 言落月可恶地笑了起来。 她将另一把泡泡枪扔给巫满霜,自己则以不符合龟族特性的速度,迅速跑开到泡泡枪的喷./射范围之外。 巫满霜有点生疏地拿起泡泡枪。 他把枪口向天,试探性地扣了下扳机。 下一刻,无数泡泡在夕阳下升腾而起。 透明纷飞的泡泡顶端,映出梦幻般的炫彩,点缀在巫满霜的肩头和发梢上。 此时,仰着头凝望着穿透泡泡的阳光的巫满霜,容颜精致,神情虔诚,气质漂亮而脆弱着,竟无端地令人联想起小美人鱼化作泡沫的前一刻。 小龟龟当然见不得这么悲伤的故事! 于是,言落月果断地跳了出来,又扣下扳机,把新一轮泡泡像海藻一样发射出去,糊了巫满霜一熊脸! 结果,就在言落月按下扳机的同时,巫满霜也迅速扯过兜帽盖帘,并且稳准狠地对言落月喷出了一大串泡泡! “……哎呀!” 不好,言落月中了敌人的引蛇出洞之计了! ——诶,不对,他俩到底谁才是蛇啊? 康师兄很快闻讯而来,拿到了属于他的那把泡泡枪。 尽管康八水有理有据地表示,因为自己拥有八条手,所以应该拥有八把泡泡枪。 但言落月还是抵死不从,坚持泡泡枪限人限量。 康师兄同样熟知三十六计,一上场就来了个偷梁换柱。 言落月先是发现,康师兄枪里喷出的泡泡,似乎比他们的颜色黑上一圈。 很快,对着自己身上的泡泡印,言落月当即意识到:“等一下,康师兄你不讲武德!” 巫满霜也很惊愕:“怎么还能往泡泡液里混墨水的?” 要是这样的话,他往自己的泡泡枪里混合一点脱毛的毒液行不行? ……那是一个难得轻松的黄昏。 不教符法,也不用扫荡封印,三个人biubiu地吹了好一阵泡泡。 到最后,康八水泡泡枪里的储备先被用光。 他连续空按扳机几下,发现一点泡泡水都没有了以后,就往内胆里喷了口自产的墨水。 然后,这只泡泡枪就变成了一只喷墨水枪。 至于言落月和巫满霜,他俩肩抵着肩,以战友和同盟的姿势,坐在康八水不远处的草坪上。 言落月“Biu”了一声,同时又射出一串泡泡。 轻飘飘的泡泡乘风飞上天,陆续掠过言落月的下巴和眉眼。 巫满霜忽然道:“有影子。” 球状的泡泡上,倒映着草坪、树丛、身后的几间草庐,还有他们俩小小的影子,两颗小脑袋正凑在一起。 言落月笑道:“嗯,是我们的影子。” 泡泡的表面被夕阳光映照成璀璨的淡金色,仿佛是天然的古典柔光滤镜。 言落月和巫满霜轮流对着天空发射,用掉最后的泡泡水。 一时间,彩色泡泡们漫天遍野的飞舞,随着长风,穿过原野,升上天空…… 回忆和飘散的泡泡一起,都变成了他们的金色相册。 …… 磨刀不误砍柴工,第二天,三人照旧去第二重封印巡场。 越往里走,滚圆魔的存在就越密集,实力也越强。 相应的,这样的滚圆魔体型更圆、体积更大、颜色也更为浑浊。 言落月穿上了那套宇航服似的马卡龙色反甲,同时在肩上扛了一只小手炮。 那是她连夜用一只泡泡枪改造出来的法器。 此法器可以灵石充能,一颗灵石发射一次,名字就叫做“创死你2.0”。 右手扛着这样一只重型手炮,左手再拎着巫满霜刚画出来的日抛型剑阵。 一时间,言落月冲入滚圆魔堆里,整个人宛如赵子龙附体,神采奕奕,在纷飞的滚圆魔组织物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康八水:“……” 遥遥望见这一幕,康八水不由得伸手挡了一下脸。 尽管这些日子来,对于言师妹战斗起来十分迥异、与其他龟族存在明显差别的画风,他已经非常习惯,但眼前的场景,果然还是…… 只见言师妹发出一记手炮。 刹那间,创死你2.0的的枪口,当即溢出亮得让人眼睛发痛的白光。 那道白光轰然炸在一个大型滚圆魔身上,又被滚圆魔的身躯弹回,继而撞在言落月的肩头。 若在平时,攻击被反弹一次,就该戛然而止,中止在言落月这里。 然而,今天的言落月,是穿了反甲的言落月! 于是那道白光在言落月的肩膀上折射了一百二十度开角,当场又反弹出去,气势汹汹地划破长空,猛地撞在另一只滚圆魔身上! 这道攻击又被反弹,随即再一次经由言落月为中转点弹射出去……如此反复,仿佛没有穷尽。 仅仅是一炮创死你,那威力可观的白光,就宛如一颗弹力球般,满场游走起来! 而言落月打出的,还远远不止这一炮。 随着言落月一口气发射了七八次攻击,只见以她为圆心,令人眼花缭乱的白光四处弹射、满场乱窜。 最弱的滚圆魔承受两三次反弹攻击后,就崩解成一地碎片。 强大的滚圆魔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越强的滚圆魔体积越大,被打中的几率也就更高。 如果只是一枚炮./弹,那也就算了。 但问题是,言落月一直在扣“创死你2.0”的扳机,她根本没停过! 光是康八水举目眺望的这一小会儿,言师妹已经不间断地打出两百多枚了! 这两百多发攻击,在反弹又反弹的奇妙加成下,达到了一个几乎令人无法想象的效果。 一时之间,滚圆魔们鼠窜狼奔,纷纷散去,而言落月则手持手炮,嘎嘎乱杀。 她学了它们的绝招,反甲的反弹性比他们还好,而且防御力还完全碾压倍杀它们。 言落月走滚圆魔的路,并且不给滚圆魔们留活路。 要是滚圆魔们长了嘴,它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对言落月呐喊出它们的心声——“积点德吧!” 康八水:“……” 实不相瞒,在某一刻,他甚至看见了二百道白光同时被言师妹反弹出去的奇景! 那一瞬间,言师妹整个人都淹没在耀眼炫目、华美而凌厉的白光之中。 一句呐喊,差点被康八水脱口而出——啊,言师妹变成了光! 就这样,言落月随身弹射着两百多枚攻击,宛如被卫星们共同拱卫着的恒星。 她一路走一路杀,不止不休地一口气忙到了下午。 这一天,他们三人的推进进度,都比往日快了许多。 为了防止误伤,康八水和巫满霜站得离言落月很远。 言落月扭过头,冲远方遥遥喊道:“康师兄,距离第三重封印还有多久?” 康八水在心中估量了一下:“按照现在的清理速度,三四天后就能到了。” 按照他之前的预估,三人还得在第重层封印盘亘七天。 但现在嘛,既然言师妹已经拿出了这么一套带劲儿的法器,时间就可以折半了。 即使知道被周身飞舞的白光遮挡,康师兄不一定能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言落月还是冲着康八水的方向笑了笑。 然而下一刻,那笑意在言落月唇角戛然而止。 她震惊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然后脖子一路上仰、再上仰…… “康师兄,”言落月迟疑道,“我对符咒封印不熟,但这个强度的滚圆魔,应该出现在第二重吗?”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只足足有五层楼那么高的滚圆魔。 它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是这样一路轱辘过来,大地就在微微地颤动着。 普通滚圆魔碰到路上的大石头拦路,即使能滚过来,也会禁不住颠簸,被卡得弹跳几下。 然而这只巨大的滚圆魔,当它碰到拦路大石头,就宛如一台行走的推土机那样,轰隆着将石头压成齑粉。 “……” 康八水下意识后退半步,八只手臂都化作触手形态,摆出一个防御的手势。 “这不对!”康八水的嗓音中的震惊,听起来比言落月只多不少。 “它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第二重封印里——这样强大的实力,它应该被第三重封印拦在里面!” 说话之间,言落月随身弹射的上百枚白光攻击,已经飞射出去,砸在了这只巨型滚圆魔身上。 若是普通的滚圆魔,最多把这些攻击反弹回来。 可这只滚圆魔浑浊的躯体上,只是漾起几道涟漪似的波纹。 那些白光没有反弹开,也没有被消解,反而像是一颗颗小零嘴一般,被它直接吞了下去,包在了身体里面! ——这只滚圆魔,他甚至能以攻击的能量为食! 康八水从胸腔里爆出一声大吼:“言师妹,快逃!” 快逃啊,绝不能被这只滚圆魔黏住! 昔日伏魔之战里,有多少并肩战斗的同道,都是被这样的巨型滚圆魔包裹在身体里,再悠然地滚出大家的视线。 有人曾看见自己亲友的尸体在滚圆魔体内寸寸腐烂。 但也有人,终其一生,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只滚圆魔,没见过自己被粘走的同修。 甚至不用他提醒,见势不妙,言落月早已脚底抹油。 但,这颗滚圆魔的速度之迅疾,远远超过众人的想象! 在既定印象里,巨大往往和笨重联系在一起。 然而,这种刻板印象却不能用来形容一颗球。 更别提滚圆魔走的还是下坡路,在本身就快的同时,它甚至还带上了加速度! 千钧一发之际,康八水一把拽住朝言落月跑去的巫满霜,另一只手迅速召出蝠鲼法器。 至于剩下的那六只手,则彼此合作,画了一道疾风符出来。 唰啦一声,将疾风符贴上蝠鲼,康八水带着巫满霜一跃而至蝠鲼后背,极速冲着言落月俯冲过去。 在言落月的身后,巨型滚圆魔声势浩大地追赶着。 它碾平一路上所有的岩石、草木、甚至是它的滚圆魔同类,球顶最上方的阴影,甚至宛如乌云盖月般,已经笼罩到了言落月身上。 言落月朝着康师兄和巫满霜的方向极力奔跑,接应她的蝠鲼就在前方。 某一瞬间,在言落月的身前身后,蝠鲼和滚圆魔和她的距离一模一样。 但就在下一个十分之一秒,滚圆魔飞突猛进,朝言落月的背影窜出了一大截! “言师妹!” 关键时刻,康八水放出了自己的触手。 章鱼的触手在关键时刻无限拉长,四根触手分别来自于康师兄的两臂和前胸。 单凭追击速度,蝠鲼法器没有胜过滚圆魔。 但这一刻,康师兄的触手、言落月的奔逃,还有贴了疾风符的蝠鲼……这三者的努力合在一起,险而又险地抢在了言落月被巨型滚圆魔粘走的千分之一秒前! 康八水前胸的两根触手,牢牢绕着言落月的肩膀环了一圈,把她飞快地往蝠鲼上拽。 而他两臂处的两根触手,则像是用来隔离的安全带那样,替代言落月的后背粘在了巨型滚圆魔的粘液里。 巨型滚圆魔的体表上,再次泛起那种涟漪般的纹路。 这一刻,康八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滚圆魔处传来——这只巨大的滚圆魔不但有着无法摆脱的粘性,而且甚至还能主动吸取猎物! 它想将康八水拉扯过来,就像是刚刚吸取那上百发白光攻击一样! 情急之下,康八水壮士断腕。 幸好章鱼没有别的,就是手多。 此刻,康八水两只手缠着言落月往回甩,两只手黏在滚圆魔身上,两只触手的吸盘紧紧吸在蝠鲼背后固定身体,还有两只手各自拎起一把砍刀,果断地斩去了自己的双臂! 啪地一声,康八水和滚圆魔的联结断开。 他操纵着蝠鲼,调转飞行法器的方向,努力朝滚圆魔攻击不到的上空飞去。 身为章鱼,断臂对于康八水简直轻车熟路。 刀锋砍下的一瞬间,断茬处的血管自动收缩封死,只滴落下几点斑斑的蓝血,那是章鱼的种族特征。 在斩断触手的那一刻,康八水条件反射般地升起一个念头—— 唉,巫师弟大概要害怕了吧。 “巫师弟,闭眼睛,不要看。” 飞快地安慰了巫满霜一句,康八水又用长在前胸上的两条胳臂,轻柔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脑袋。 “言师妹,你有飞行法器是不是?快跟巫师弟一起回去,求助师门!” 话音刚落,康八水就吐出一大股墨迹,用触手蘸着墨水,现场画了一张疾风符塞给言落月。 “快啊!” 由于少了两条触手的缘故,有两小簇墨迹没被接住,斑斑点点地洒在蝠鲼背上,和康八水断臂处洒下的几点蓝色鲜血交融在一起。 言落月和巫满霜飞快对视一眼。 “康师兄,那你呢?” “你们都不懂符咒,所以让师兄留在这里,我决不能让它闯出剩下的两重封印,不然就完蛋了。” 康八水已经不自觉地蜷起了触手尖尖,却仍然露出雪白的牙齿,爽朗地笑道: “不用害怕,你们刚刚都看见了,师兄对付这家伙有一套。我有八条章鱼脚,遇到危险了就垫一下,相当于有八条命呢。” 眼看滚圆魔已经追到飞行的蝠鲼身下,只是由于高度差,无法袭击他们三个。 稍微停顿了一下,那只滚圆魔果断地朝着第二重封印的方向滚去! 康八水疾声道: “——好了,你们快走啊!” 话音刚落,康八水忽然眼前一花,凝视着滚圆魔的视线也被一道身影阻断。 他定了定神,愕然发觉,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居然是他印象里“最娇气、连血也见不得的”巫师弟。 一时间,康八水又是感动又是担心:“师弟,你别……” 孩子还小呢,遇到这种情况,直接跑就完事了啊! 只见巫满霜的双肩微微发颤。 一开始,康八水还以为他是害怕,心中不由一软。 然而接下来,他听见巫满霜和平常大相径庭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小师弟好像是气疯了。 巫满霜一边摘去自己的手套,拉起衣袖,一边冷笑道:“你想吃落月?” 话音未落,巫满霜已经在自己掌心里划下一刀。 康八水闻见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刚想探头查看巫满霜是否受伤,就听见巫满霜冰冷地逼问道: “而且——像康师兄这样怕疼的人,你竟然逼他断两只手?” 康八水:“???” 啊,等等,他什么时候怕疼了? 巫满霜没回头,自然也就没看见康八水脸上的迷茫之色。 他记性很好,记得康师兄一个月前也被滚圆魔粘住过。 那时的康师兄可没有直接断手,而是先哄着滚圆魔,叫它“小乖乖”。 直到那只滚圆魔不识抬举,才把它打死,又泡了一下午的水,直到滚圆魔失去粘性。 康师兄可能有点和体态不符的胆小,连被滚圆魔粘住,第一反应都是叫小乖乖。 但,这就是这只滚圆魔随便欺负他师兄的理由吗? 唇角笑意如同冷铁,巫满霜又纵向在掌心上切了一刀。 这横竖两道伤口,恰似一条十字,康八水刚刚伸头看见,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看着都疼。 作为拥有再生能力的章鱼,康八水断臂时仍然面不改色。 问题是,巫师弟在掌心里划开的这个十字,也太像是海边渔民烤章鱼时,在章鱼脑袋上切出的十字刀花了吧! 下意识咂了一下舌头,康八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等等,巫师弟不是不能见血吗? 那现在这个面不改色给自己切十字刀放血的狠人,又是谁啊? “……” 这一刻,康八水鲜明地怔忪了一下。 过去一个月里,巫满霜的种种表现,再次浮上他的心头。 在一连串的走马灯里,康八水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巫师弟的印象,好像出现了什么误会…… 霎那之间,大颗大颗的血滴从天而降,被巫满霜挥手泼洒向那只巨型滚圆魔。 康八水惊异地见到,那只滚圆魔才只沾上了巫师弟的一滴鲜血,浑浊的胶质皮肉就枯萎似地干瘪了一大片。 它体态如此庞大,堪比五层楼阁。但在巫满霜洒落的鲜血之下,却畏惧得如同一个无力自保的婴儿一般。 见康师兄脖子伸得太长,言落月拽着他向后撤了撤。 “当心,康师兄。”言落月轻声道,“你别被满霜的血溅到。” ——这话放在别的场合,可能听起来非常冷酷无情。 但放在这个场合,那就相当于一份杀器运转起来时的安全说明。 至于言落月自己,倒是不加防备地站在巫满霜身边。 她和巫满霜一左一右,结结实实地把康八水挡在他们背后。 见到师弟师妹的表现,康八水越发感动,但也觉得不妥:“言师妹,你快到我身后来。” “不用担心,康师兄。”言落月回头看了康八水一眼,委婉地表示,“这一点上,咱们两个的情况不太一样……” 康八水:“……” 对,他差点忘了,言师妹的生命之强大,可被誉为最放心托付送终之人啊! 沉默了片刻,康八水原地盘腿坐下。 他操纵着蝠鲼,追击起往远处逃窜的巨型滚圆魔来。 另一边,巫满霜蘸着自己的血。 他先是在空中画出固定纹路,再用灵气操纵着,把一个个阵法纹路甩手打在下方的滚圆魔身上。 不久前,他还羡慕康师兄自产自销,喷墨画符非常省钱。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也自产自销,用鲜血画了一回阵法。 言落月紧皱眉头,眼神几乎无法离开巫满霜流血不止的掌心。望着十字伤口内不要钱般流淌的鲜血,她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瞧出巫满霜正在勾勒的阵型,言落月道: “这个是……地缚阵?又添了七重攻击属性?” “嗯。” 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副同款的银色手套戴好,言落月果断道:“我也来。” 她的阵法造诣不如巫满霜,但在一旁打个下手还是没有问题的。 刚刚她也使用了不同法器,对这只巨型滚圆魔攻击过几回。 但这只滚圆魔十分邪门,凡是攻击都能被它当做能量,原样吃下。 所有靠近的法器也被它黏住,然后揉进自己的的身体里。 到头来,唯有巫满霜这种光是简单接触,就能带来巨大伤害的血液,成为了针对它的致命武器。 滚圆魔应该不懂阵法。 所以它可能不知道,那些带来剧烈疼痛和灼烧感的血液花纹,究竟代表着什么。 但在巫满霜的穷追不舍之下,滚圆魔显然意识到,危机正步步逼近。 在生命的威胁下,它也做出了自己的极地反击。 某一刻,正在给阵法描边的言落月忽然注意到,滚圆魔庞大圆滚的身躯,竟在微微地往内凹陷。 这举动就仿佛一只啤酒肚在尽力吸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它在攒大招。 刹那之间,言落月不假思索地把巫满霜朝身后一推,直接挡在了小蛇的身前。 下一刻,即使是言落月,都当场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那一瞬间,言落月眼中只剩下扑面而来的血光。 不是滚圆魔忽然羊驼附身,对这只大蝠鲼喷出一口带血的口水。 而是最高纯度的能量集合攻击,就是光的模样。 这一秒钟,言落月终于醒悟,那几百发攻击、她之前用法器做出的攻击,在被滚圆魔吞下以后,都去了哪里。 滚圆魔并不以这些攻击为食。 它像是一个滚动的仓库一样,把这些能量牢牢储存着。 然后在遇到大敌的时刻——比如今天,就一口气都喷发出来。 这只足有五层楼高的滚圆魔,它所储备的能量,绝对不止言落月刚刚打出的上百发攻击。 或者说,言落月刚刚的所有攻击加在一起,也不过是这只滚圆魔若干年积蕴下的九牛一毛。 霎时间,言落月整个人都被那可怖的血光淹没。 “言师妹!!!” 刚刚制作好的反甲1.0,这一刻甚至没有任何发挥空间。 还不等它反弹滚圆魔的攻击,圆滚滚的外壳就宛如一张沾了水的纸壳一样,被轻而易举地在这道攻击中粉碎。 ——没办法,这套反甲的材料,毕竟是相比之下弱小很多的中型滚圆魔。 然后,那道由能量汇聚而成的血光,便货真价实地击打在了言落月身上。 “!!!” 原本在专心操纵法器的康八水,一下子站直了身体。 攻击的余波四面散开,击中了法器蝠鲼。康八水不得不撤回精力,维持着法器的平稳下落。 然后,尘埃散去,露出了言落月的身影。 巫满霜第一时间用斗篷把沾血的手臂草草一掩,两三步扑了上去。 他伸手,想抓住言落月的手腕确定一下,可他随之看见了自己手套上沾着的鲜血。 手指挣扎地在半空中合拢,巫满霜的手臂无力垂下。透过白纱,他近乎惶急地望着言落月的脸。 “落月,你、你怎么样?” 伤口的疼痛是新鲜烧灼着的。 可当言落月的身影被血光笼罩的一瞬,他就只能体会到掉入冰窟般的寒冷。 在那短短的一眨眼里,巫满霜心中的恐惧,胜过他一无所知地在魔界破壳而出、胜过颠沛流离时无数次被人追捕、胜过被当做食粮饲养、胜过被魔物的巨口吞吃…… 铺天盖地的恐惧像是没有边际的黑海,巫满霜被压缩在无光的海心之中。 前一天吹出的那些泡泡,仿佛每一颗上都倒映着言落月的笑脸,然后又同时破碎开来。 她纤细的身影没入血光,似乎也化作一片脆弱泡沫,在巫满霜的幻感中散去。 幸好、幸好那都是假的…… 言落月抹了把脸——她特意用了没沾血的那只手套。 接着,言落月薄唇微启,又说了一声“卧槽”。 不能怪她如此震撼,实在是…… “绝了,居然打掉了我百分之九十五的血啊!” 就这一下攻击,直接削平了言落月九十五万点血。 言落月自从年龄上到六岁以后,就没再受过这种委屈! 回头一看,那只滚圆魔清空了肚子里的存货,正头也不回地往相反方向滚。 言落月二话不说,直接招出自己的小飞碟。 她跟巫满霜一个接一个,最后还算上努力拯救蝠鲼的康师兄,依次蹦上了飞碟的外壳。 甚至都不进飞碟内舱,言落月直接站在飞碟外面,驾驶着飞碟对着这只滚圆魔死亡追击。 “搞他!”言落月断然道,“这仇我一定当场就要报!” ——对手打空了储备,眼下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现在不趁它病要它命,难道要等到这玩意儿又把能量攒了一肚子,逃出封印时再搞吗? 话音未落,巫满霜就已经撸起袖子。 这一刻,不止言落月格外亢奋。 差点以为言落月没命的的巫满霜,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 他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后,又失而复得。此时此刻,他的神经里满满充斥着不正常的激动。 怒极反笑,疯狂攀升到了顶点,反而化作一种流经四肢百骸的冰冷。 巫满霜一字一句地赞叹道:“好胆量!” 这下子,他甚至连阵法也不设了,直接就并指成刀,沿着自己的小臂狠狠一划! 这一刀简直入肉三分,大股大股的鲜血当即喷./射而出,洒落如雨。 一刀以后,巫满霜犹觉不足,紧跟着又是一刀! 场面之激烈,状态之血腥,甚至连吓到了平时断臂如吃饭喝水的康八水。 康八水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乖巧礼貌,甚至有点内向羞涩的巫师弟,正对飞碟下的滚圆魔,缓缓露出了一个冷笑。 哪怕白纱覆眼,也无法遮盖这记冷笑中的狂气横生。 这笑容极其具有标志性……哪怕此前跟巫满霜素未谋面,只要看见这个笑容,没人会相信笑容指向的对象,可以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 咕咚一声,康八水咽了口口水。 此时此刻,他只想立刻飞奔回宗门内,一口气跑到剑峰,然后用八只手同时揪起元飞羽,把他来回反复上下颠倒地摇晃。 ——这他妈,这他妈就是你口里“有些胆小,生怕见血”的巫师弟? ——你搞错了吧!见血什么的,巫师弟根本没在怕的! ——反而是他……他妈的巫师弟正在让他害怕啊! 巫满霜一通极限输出,以一种“今日不是你千刀万剐,就是你挫骨扬灰”的气势,把巨大的滚圆魔调理得奄奄一息。 它每接触到巫满霜的鲜血,皮肉就要萎缩一大片。 原本五层楼高的魔物,硬生生被巫满霜洒血洒到不足一米大小,抽搐着躺在地上,再也滚不动了。 言落月将飞碟按下云头,巫满霜犹然没能消气。 他第一个跳下飞碟,斗篷在身后哗啦扬起。 巫满霜提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臂,正准备把胳膊像烙铁似地狠狠摁在这东西脸上,就感觉衣服后摆被言落月拽住。 “……落月?” 巫满霜回头,脸上仍然残存着冰冷的怒火,气息却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言落月直接把一大罐甜滋滋美味膏怼到巫满霜眼前。 “别打了,快上药。” 她血条掉得太多,现在不敢碰巫满霜。不然她现在直接抄起一坨膏药,严实实糊在巫满霜伤口上。 巫满霜心有不甘,转头看向那只滚圆魔的方向:“你稍等一下,让我……” “不许去,快上药!” “就一下,我……” “上!药!” “……好了,我上药,你不要担心。” 别过头去,巫满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是接过了那罐膏药。 见巫满霜开始老老实实地给自己抹伤,言落月这才放平了声音: “这只滚圆魔有点蹊跷,你先不要动它,我看看能不能从它身上解出材料备用。” “而且……”言落月超小声地提醒巫满霜,“你都吓到康师兄了!” 要说被血糊糊的场面吓到,康八水还不至于。 但巫满霜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简直是判若两蛇。 外加上康八水本身就对巫满霜有着“柔弱”、“娇气”、“有点胆小”的滤镜……双重叠加之下,简直对康师兄的精神产生了翻倍暴击。 巫满霜愣了一下,回头去看康八水。 果然,康师兄表情微微呆滞,仿佛遭到了什么严重的打击。 巫满霜有点自责。 是了,康师兄本来就有些胆小,连被滚圆魔黏住都下意识叫对方小乖乖啊。 刚刚又是断手,又是看自己洒血,一定把康师兄惊到了吧。 巫满霜唇角微抿,打算立刻更正这个错误。 匆匆料理好自己的伤口,巫满霜捋平袖子,带好手套,恢复往日里衣冠整齐的样子,又找回自己昔日的礼貌。 巫满霜对着地上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滚圆魔点头致意。 他非常客气、非常礼貌、非常文质彬彬地说道: “刚刚一番切磋,令我收获良多,承让了。接下来请你立刻去死,好吗?” 眼睁睁看着巫师弟变脸的康八水:“!!!” 淦,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更害怕了! 47w5+】 巫满霜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补血的小丹药慢慢吃。 类似的常用丹药,言落月专门收拾出来了两口小箱子。 箱子里摆着各色瓷瓶、瓷盒、里面分装着各色药丸和药膏。 同样的药物种类、同样的摆放位置,她自己和巫满霜一人一箱。 言落月管这个叫做家用医药箱。 她平时起名时奇思妙想,花样百出, 在这种地方倒是中规中矩。 白纱之下, 巫满霜垂下眼帘, 想起“家用”二字,忽然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丹药虽苦, 可此时尝在嘴里,却仿佛是甜的。 ……诶,等等,它好像本来就是甜的? 巫满霜明显地怔忪了一下,又从雨过天青色的瓷瓶里取出一颗药丸。 他刚刚没有在意,随手从药瓶里倒了一小把就吃。现在拿在掌心里细细端详才发现,补血小药丸上, 分明被镀了一层糖衣。 “……” 微微一愣, 巫满霜又把目光投向放在旁边的家常医药箱。 他依次打开小箱子里的每一只药瓶, 发现五花八门的药丸子上,几乎都包着一层薄薄的糖壳。 糖衣会遮盖丹药的颜色、气味, 让客人无法分辨丹药的品质。出售丹药的商铺,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那么, 悄悄给他丹药镀糖的人,当然就只有那一个了。 其实, 巫满霜并不怕苦,就像是他也从不怕疼。 但却有人在他尝到苦味、下刀放血之前, 先想到了他的苦、他的疼。 就像是一枚平平无奇的石头, 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反而因为棱角分明的缘故, 总会扎破行人的脚。 可如果有人把这枚石头捡起,洗濯擦净,再用丝绸和软棉包裹起来,放进镶嵌了珍珠和小宝石的匣子里,那么石头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变得珍贵起来。 捏着那颗包了糖衣的补血小丸子,巫满霜几乎就能想象出言落月开锅点火,打出一串漂亮手诀,让糖液均匀滚过每一粒丹药外壳的样子。 仿佛不经意地捡拾起一片错过的时光,又像是开启了一个隐藏在过去的秘密宝匣。 这一刻,巫满霜切实尝到的甜意,却比丹药外壳上的糖衣更甚。 他悄悄往言落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正在不远处半蹲半坐,专心致志地对付康师兄的那只蝠鲼法器。 这只大蝠鲼外形舒展漂亮,言落月非常喜欢。 就是刚刚被滚圆魔用能量攻击喷了一口,遭到余波打击,震坏了里面运转的关键部件。 言落月检查一番,发现需要的材料自己都有,现在就能炼制修补,索性一鼓作气,让大蝠鲼重新恢复健康。 另一方面,她也是在等待那只滚圆魔衰弱死去,然后好去切割材料。 巫师弟和言师妹,一个在休养,一个在干活。 康八水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自己能帮上的忙,于是走远了些。 他一边分出精力放哨,一边打开传讯石给元飞羽传音。 元飞羽接受联络的速度倒是很快,只是语气较平日里更疾。 “我在悟剑,康师兄有何要事?”顿了顿,元飞羽反应过来,“对了,大言师妹和巫师弟在你那里。他们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不是反应挺快的吗,听起来跟言师妹和巫师弟的关系也挺好啊。 既然如此,那他怎么能把巫师弟的形象描述得那么令人误会呢?! 康八水吸了口气,再一次跟元飞羽确定道: “你之前跟我说过,巫师弟性格略偏娇气、不能见血,是吧?” “不错。”元飞羽非常笃定地回答道。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就好像每一个剑修在月末回答自己灵石积蓄的数量那样,堂堂正正地报出一个“零”。 康八水:“……” 元飞羽还在追问:“怎么,难道是巫师弟惹你生气了?” 他甚至还真心实意地替巫满霜说了两句好话: “其实巫师弟除了这点之外,人是很好的,他做的美剑阵法萤之森光,又漂亮又稳定,据说半夜还能吸引到真正的萤火虫……” 康八水:“……” 康八水提示元飞羽:“元师弟,你有没有想过,巫师弟的此‘不能见血’,非彼‘不能见血’呢?” 元飞羽错愕:“啊?” 康八水闭上眼睛,很沉痛地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巫师弟不是自己怕见血,而是怕你见了血呢?” 元飞羽简直感到茫然:“啊??” 康八水继续自己的三连击,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悲愤: “就是说,元师弟——巫师弟主要是担心他见了血之后,会让你有个三长两短这件事,你从来都没意识到过,是吗?” 元飞羽震惊起立:“啊???” 他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正想要细问其中内情,耳边声音忽然一空。 再定睛一看,元飞羽发现,康师兄宛如一个给人画饼的无良老板一样。 他抛下这句令人心痒难耐的悬念以后,就果断地把通讯给切了! 元飞羽:“……” 康师兄的蝠鲼并不难修,言落月没过一会儿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把康师兄叫过来,重新驾驶着大蝠鲼上天遨游了一圈,言落月自信地点了点头,确认这只蝠鲼法器还能再飞两百年。 腾出手来,言落月终于开始对付那只滚圆魔。 死去的滚圆魔不会分泌出可厌的粘液,这给言落月的切割工作减少了许多难度。 但这只滚圆魔的躯体,实在太过庞大。 即使在巫满霜血液的腐蚀下,它已经被压缩到直径不足一米,但里面原本包裹着的各种东西,却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言落月皱着眉头,小心谨慎,一层层地把这只滚圆魔剖开。 她拨开那些被滚圆魔卷进身体,已经被消化出一层锈迹的废置法器、又把滚圆魔体内各种尚还新鲜的魔物尸体单独放到一边。 言落月目标深入,只想取到最中间的滚圆魔心。 然而下一秒钟,她腰间的乌啼之火却忽然蹦了出来。 是水墨色的那一朵——孤鸿影。 “墨墨?”言落月有点诧异地叫了一声。 水墨色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随即像是一只飞雀一样,姿态优雅地落到了滚圆魔的一块皮肉上,锲而不舍地往里烧了起来。 那块皮肉,是刚刚被言落月剖开随意扔在一边的。 “……墨墨?”言落月又奇怪地叫了一声。 这只巨型的滚圆魔颜色浑浊污糟,被巫满霜洒血毒了一回以后,皮肉就更是烟熏火燎一般,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物。 比如现在孤鸿影锲而不舍,像是一只小雀一样伸着脑袋往里烧的那块皮肉,里面就埋着许多影影绰绰的黑影。 言落月想了想,忽然打开腰间的另一只草编,把粉粉也放了出来。 粉粉显然不如墨墨敏锐,它刚蹦出来以后,意识到隔壁草编是空的,顿时大喜,一低头就要墨墨的草编里钻,好上演一出鸠占鹊巢。 言落月:“……” 察觉到粉粉的动静,墨墨跳动的一下,但还是很高冷地稳住了姿态,继续专心致志地烧呀烧。 言落月只好手动把粉粉拎到了墨墨附近,这下子,粉粉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小不丁点大的桃花火,打了鸡血般地蹦了起来,和墨墨一左一右,目标非常鲜明地照着同一区域下手。 唔…… 这下子,言落月好像明白了什么。 或许是害怕伤及里面的内容物,粉粉和墨墨都烧得十分谨慎,进度也十分缓慢,说是文火烹高汤也不为过。 言落月把两朵火苗拎开,自己用小刀层层切进去,一边切一边观察着两火的反应。 在某一刻,墨墨跳得分外高,仿佛要挥舞着火焰小翅膀扑棱起来,言落月便知道,应该是这个了。 把那个只有两寸长的细棍切割出来,再将它和滚圆魔污浊的血肉分离,言落月终于看清了这个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截短短的树枝,看起来平凡无奇,却无端地让言落月感觉到一丝亲切。 这下子,墨墨和粉粉十分激动,绕着言落月和那根细细的小木棍上下飞舞。 但言落月却忍不住对着它发呆。 这节树枝的材质……如果言落月没记错的话,她曾经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就在数年以前,鲁家密室里,江汀白也曾从那个异母魔的皮肉下,找出这样一截树枝。 这不是一根普通的树枝……它的真实身份,是落月之木! …… 因为这个令人震惊的发现,这场传法弟子的交流暂时中断。 巫满霜和康师兄留在第二重封印处,并不深入,只是看守封印,防止再出现第二只这种巨型体态的滚圆魔。 言落月则驾驶小飞碟,调转船头,一路往归元宗的方向开了回去,期间一直和巫满霜保持联络。 法器绕峰巡回一圈,最终停驻在萝卜峰脚下。 姬轻鸿一身青衣,柔软的三千白发束在脑后,赤红色的眼瞳中兴致盎然,正指挥着相关弟子给他们峰换上新碑。 言落月打眼一扫,发现他们萝卜峰现在改名叫“四个坑峰”。 言落月:“……” 一个萝卜一个坑,正好姬轻鸿有四个徒弟,那当然就是四个坑。 至于姬轻鸿自己——呵呵,他明显没把自己算进萝卜里。 尽管言落月能跟姬轻鸿的起名思路同步,但她总感觉,这个新峰名落在别人眼里,估计会有一些不一样的解读。 见言落月交流途中忽然折返,姬轻鸿笑意不减,对着她招了招手。 “怎么回来了?” 言落月开门见山:“师尊,我有个要紧的发现。” 姬轻鸿笑容微敛,反而问道:“小巫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没有,他还留在那边盯着……” 未等言落月把话说完,姬轻鸿就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们两个都分开了,看来事情果然十分紧急。” 言落月:“?” 姬轻鸿牵起言落月的手,把她拉到一边,随手布下结界阵法,对着言落月道: “好了,你和我说吧。” 言落月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将那根落月之木的枝条递给姬轻鸿。 ……不知怎么,在递出那根木枝的时候,言落月心中竟然升起一股微微的留恋,就像是舍不得把那根树枝给出去似的。 幸而那滞涩十分些微,并未出现她拿着不放的情况。 倒是姬轻鸿似有所察,额外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接过落月之木后,姬轻鸿又对言落月叮嘱几句,随即转身离开。 从方向上看,他似乎是往宗主的峰头去了。 把这件事汇报出去,言落月心头大石落定,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信步走近刚换好的新山碑。 之前,言落月忙着找姬轻鸿做汇报,没有细看。 现在离近了才发现,原来在石碑的最底下,居然还刻着几个简笔画的图像。 分别是一柄剑、一支笔、一个小龟和一条蛇蛇。 言落月先是沉吟,随后又默然片刻。 ——就是说,江汀白作为整个师门唯一的人类,活得多么不易。 师尊你不能光记着江师兄是剑修啊! 你好歹也画个人上去啊! 叹了口气,言落月自己拔出匕首,准备给小剑旁边补个火柴人,构成有人举着剑的图像。 就在言落月描完最后一笔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御剑飞下。 言落月回头,只见全师门最可靠的江师兄正站在自己背后。 江汀白冲言落月笑了笑,然后顺着她的匕首,第一时间注意到石碑底下的那串图像。 霎时间,江汀白欲言又止。 言落月:“……等等,这其实是师尊干的!” 此话一出,江汀白立刻就相信了。 所以,他这回的表情止言又欲,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奈之意。 “……算了,师尊要怎么办,就随他去吧。” 江汀白走近,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刚刚师尊给我传音,让我回来找你——怎么了,师妹,为何突然回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 言落月没有丝毫隐藏地点了点头,把刚刚说给姬轻鸿的事情又原样复述了一遍。 说完以后,她仰起脸来,追问道:“师兄,落月之木现世,究竟代表着什么?” 从前在异母魔身体里发现落月之木的时候,江汀白不但第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而且表情也随之变得很凝重。 这也表明,江师兄一定是个知情者。 果然,江汀白在稍稍思考了片刻以后,就对言落月透露了消息。 他先问言落月:“魔族封印的规则,你知道吗?” 言落月点头:“一共三重封印,越强的魔物越出不来。” “对。”江汀白叹了口气,“但这个规则,在魔物们把落月之木纳入体内后,就不存在了。” 在魔物容纳了落月之木以后,他们自身的魔气就被遮掩。 封印毕竟不够智能,只是按照魔气实力的强弱来决定阻拦与否。 这些容纳了落月之木的魔物,在封印的判断标准里已经改头换面,逃离封印自然如同探囊取物。 所以说,倘若不是言落月三人阻拦了那只巨型滚圆魔,它完全可以凭借体内的落月之木,一路横冲直撞,无视封印,来到人间,就如同当年那只藏身在鲁家地下密室的异母魔一样。 说到这里,江汀白语气放轻,半弯下腰,很郑重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他看着言落月的眼睛,目光中满是鼓励和认同:“你们做得很好。” 言落月便下意识微笑起来。 说真的,这件事连她自己想想,都感觉很骄傲呢。 毕竟巨型滚圆魔打出的那道能量攻击,足足削去了言落月95万点血。 连她这个百万血条的bug级存在,都能如此狼狈,这一道攻击打在其他人身上,后果还用说吗? 幸好这只滚圆魔被他们提前拦下,联手击杀,不然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堪设想。 但除此之外,江汀白透露的信息也太过渗人。 言落月还记得,沈净玄曾经说过,落月之木长在魔界。 那岂不就是说,被封印的魔物们完全可以砍下落月之木,把它截成一段一段,然后一魔容纳一小节落月之木,按顺序排队通过封印,以此来到人间吗?! 可能是那想象太过渗人,也或许因为言落月和落月之木同名的缘故。 仅仅联想了一下魔物们把落月之木瓜分殆尽的模样,言落月就感觉一阵恶寒,脖子上也冒出了许多鸡皮疙瘩。 听了她的问题,江汀白耐心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落月之木毕竟是天生神物,难以损毁。 至今为止,人们只知道可以用乌啼之火对它进行熔炼。 假如落月之木当真那么容易破坏,能像砍柴似地随便砍成几段,那这些魔物干嘛要容纳落月之木的一段枝条穿过封印,而不是把落月之木制成锯末,一人往身上撒一点呢? 江汀白目光悠远,投向封印的方向: “当年在魔界被封印之前,曾有人潜入魔族腹地。临死前,他拼命传出消息,说是落月之木替我们阻拦下了一部分魔族的攻击……” 或许由于垂死的缘故,那段讯息用词含糊,且戛然而止。 至少在人界,大家完全无法想象:身为一棵不能跑不能跳的树,落月之木要用什么来阻拦下魔族的进攻? 难道是把自己的枝条编成罗网,替人族和妖族织出一片保护的树篱? ……可是,作为无可动摇的神物,落月之木本该中立于三族之间,又为何要对人族和妖族如此偏向呢? 关于这个问题,修仙界至今也没有答案。 江汀白忧虑地皱起眉头,继续这个话题:“……如今,既然有魔物能够拿到小块的落月之木,或许是神树坚持不住,出现落败凋零的迹象了。” 这自然是一件很严肃、很可怕的事。 假如过去的三千年里,人间和妖界的和平,不光是因为从前在魔域种下的封印,还有落月之木替他们争取时间。 那么在落月之木败退以后,可以合力对封印发起攻击的魔族,将会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不知为何,言落月忽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当初雨姐给自己以“落月”命名,就是看好落月之木寿命悠长,想同神树借一丝福气。 然而,要是落月之木甚至没能活过她,这事又该怎么算呢? 迅速摇头,言落月把这个想法从自己脑袋中赶出去。 回忆起自己从滚圆魔躯体中解剖出的木枝,言落月觉得,它比自己从前在异母魔身体中看到的那一节更长。 话说…… 言落月问道:“大师兄,我们发现的两枝落月之木,并不是个例吧?” 江汀白凝视了言落月一会儿,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大概从十年前起,就时不时有人从超格魔物的尸身里,发现落月之木的残枝了。” 所以江汀白当年一见落月之木,就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就他所知,同样的事,在过去几年里,已经发生过十几次。 …… 即使第二天就要世界毁灭,前一天的人们也要如数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 所以在汇报了这份消息后,言落月又被送回魔域封印。和她一起前往魔域封印的,还有一些剑峰、符峰与其他峰的师兄师姐们。 大家齐心协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把第二重还第三重封印都扫荡了一遍。 幸好最终的结果不错。 他们不但没有再遇见那样实力超格的巨型滚圆魔,而且所有被扫荡的滚圆魔里,也没有一个能够吸收攻击又储存起来。 看来,言落月三人那天遇到的滚圆魔,当真只是个昙花一现的例外。 三个月的传法交流结束,封印也被扫荡完毕。言落月三人回到归元宗,然后预备起接下来的擂台战。 没错,每次传法交流结束时,都要和传法对象切磋一番呀。 或许因为符咒的攻击性,并不如剑修那么凌厉,符峰并未借故取消巫满霜的比赛资格。 这既是对巫满霜实力的认可,也是对巫满霜的信任。 ——认可他的实力足以保全自己,也信任巫满霜可以掌握这场比斗的分寸。 言落月是回到了归元宗,才知道符峰的准备究竟有多到位。 相比于剑峰,符峰的财务策略,简直堪称变通。好家伙,为了言落月、巫满霜和康八水之间的比赛,他们甚至开始对外出售门票了! 言落月:“……” 至于这个问题,言落月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然是因为符峰的管事找上门来,请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签一份契书。 这次比赛的门票收入,分给言落月三人每人一成。 言落月:好的,那我没意见了。门票多卖点,大卖特卖才好。 符峰管事离开之前,言落月特意叫住他问了一句:“这个卖门票的天才创意,究竟是谁提出来的啊?” 符峰管事非常谦虚:“我们也是受了大道青天碑的启发。据我所知,当年建议剑峰对外给剑碑卖门票的人是令师……” 由于符峰弟子具有地利之便、康八水又在符峰内部小有声名、凡是符峰弟子,买票还可以打八折…… 种种因素影响之下,符峰弟子几乎人均一票,有序入场,占据了观众席的半壁江山。 对此,符峰的态度显得非常淡然。 对于这种自产门票自己销售的行为,他们称之为“肥水不流外人田”。 言落月和巫满霜刚走到比斗场门口,就听到几个弟子的嬉笑声。 “八水师兄要和‘那个峰’的传法弟子比赛啊。” “是啊,场面一定非常精彩吧。” “噗,那两位传法弟子知道吗,我们八水师兄可不好打呢。” 有人似乎擂了他一拳:“谁说不是呢,八水师兄自创的那个反弹符,神仙见了也头疼!” 听到此处,言落月不由和巫满霜相视一笑,表情里带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微妙。 言落月摸了摸身上新换的月白色法衣,在心中暗暗想道:其实,我更不好打呢。 闲谈的弟子们从两人身边经过,并未认出他们就是康八水本场比赛的对手。 又往里走了一段路,言落月甚至还遇到了江汀白。 言落月惊喜交加:“大师兄,你也来看我们比赛?” “嗯。”江汀白温和地点了点头,“你们先进去吧,师兄随后就到。” 巫满霜敏锐地问道:“师兄在等人?” “是啊。”江汀白坦率地笑道,“想看看周围有没有熟人路过,和他借一枚灵石买门票。” 巫满霜:“……” 言落月:“……” 这一刻,言落月简直无话可说。 每一次,当她与我常在江汀白的贫穷已经到了穷之下限时,都会被江汀白更深一步的贫穷震惊到。 无力地捂了捂眼睛,言落月呻./吟道:“师兄,你别借钱了,我直接给你买票就好。” 江汀白顿了一下:“这个……本来就是来看你们比赛的,再跟你们借钱,不好吧?” “大师兄快别和我客气。”言落月连连摆手,“你还有当初卖储物袋的分红寄存在我这儿呢,花的可是你自己的钱!” 江汀白失笑:“好,那就麻烦师妹了。” 结束了这个小小插曲,言落月和巫满霜终于手拉手入场。 第一个上场的人是巫满霜。 擂台上,巫满霜和康八水分别站在擂台两端。蒙眼的白纱之下,巫满霜脸颊紧绷,显然对这种场面有点紧张。 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之久,康八水也渐渐能读懂这个小师弟的表情。 比如现在,他一看巫满霜就知道,巫师弟显然对这场比赛非常认真,多半是要动真格的了。 沉思片刻,康八水率先抛出一个问题。 “巫师弟,你这次比斗,打算动用哪些毒素效果?” 巫满霜想了想,给出一个毫无作用的回答:“我不能说。” 康八水连珠炮似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会用出那个让人浑身变绿的毒素吗?这毒素也能让章鱼浑身变绿吗?有什么解法吗?” 他还挺喜欢自己的原生态暗紫红色呢。 巫满霜很诚实地回答道:“不一定。能。没研究过解法,以前都是用它给别人染头的——只要忍耐两三年时间,毒素效果应该会自行褪去吧。” 康八水:“……” 下一秒钟,康八水非常诚实地同时举起八只手:“我弃权!” 哗—— 这个开场即滑跪的操作,显然惊到了观众们。 大家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场内发生了什么事。 白纱下,巫满霜也无措地睁大了眼睛。 康八水憨厚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师兄刚刚想过,全身变绿固然可怕,但章鱼要是只有脑袋变绿,那简直更不能看了。” 巫满霜喃喃道:“师兄要是特别讨厌这个……” 只是传法弟子间的切磋而已,只要康师兄郑重反对,他可以不用到的啊。 康八水挠挠后脑勺:“哎呀,师兄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居然还当真了——好吧,我弃权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赢不了,又何必要打呢?” 毕竟,巫满霜只要把皮肤割破,天女散花似的那么一扬。 哪怕有一滴落到康八水身上,他都必输无疑。 然而为了这场比斗,巫满霜却要自行限制他的最大杀招。 “强弱自在心间。”康八水爽朗一笑,“师兄弃权了比赛,但赢了风度——你看,你康师兄可不是输不起的人啊。” …… 第二场比赛,上场的就是言落月。 在她现身的瞬间,观众席上瞬间沸腾,显然对言落月的出场期待已久。 在言落月耳力所及的范围内,她甚至听到了不少小声议论。 “就是她!就是她!” “跟剑峰打了十天十夜?” “还是被剑峰打了十天十夜?” “能被打十天十夜也很了不起了啊!” 言落月:“……” 再望望高台之上,属于峰主们的位置,缺席了一大半。 显然,在上一场惊天地泣鬼神,足以载入剑峰史册的比斗之后,各位峰主都很有先见之明地找借口推辞掉了观战。 符峰峰主和姬轻鸿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符峰峰主是个须发俱白的小老头,他眼风略略一瞥,就见到姬轻鸿脸上浮现起高兴地笑容。 “……” 刹那之间,不知怎地,符峰峰主一下子联想到了姬轻鸿刚给他们峰改的新名字。 司仪宣布,比赛开始。 在最初的前一炷香里,言落月和康八水互相对视,围着绕圈,打太极似地慢慢挪动脚步,甚至变换了双方的站位。 言落月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月白色法衣。 这是她利用自己的龟壳、以及从巨型滚圆魔中切出的滚圆魔心,前日才炼制成功的反甲。 虽然这外袍并没有一般盔甲的厚重,反而十分轻薄精致,但效果却是上一件反甲的百倍千倍。 言落月的态度非常谦让:“康师兄,你打我啊?” 康八水的姿态也十分宽和:“不不不,言师妹,还是你来打我吧。” 两个心怀鬼胎的对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眼看观众席上传来嘈杂声响,言落月轻咳一声,提醒康八水: “师兄,你好歹得对得起门票钱啊。” 康八水挠挠后脑:“好吧。” 他八只手同时一展一抽,每只手的指间,都夹着一张符咒。 康八水有点郁闷地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先动手就输了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康八水掷出符咒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八张符咒劈面而至,与此同时,康八水喷出一口墨水,八只触手同时运作,绘出八张反弹符,前后左右地给自己贴了一身。 “好!” 看台上,当即有懂行的符峰师弟叫起好来。 大家都知道,那是康师兄最拿手的反弹符,可以反弹对手的攻击,将对手拖入自己打自己的绝望境地! 见到康八水打出符咒,言落月不惊反喜。 她甚至还主动上前迎了两步,高高兴兴地用肩膀接住了这一击。 见言落月做出如此外行的举动,观众们不由面面相觑。 “师妹她……没有多少对敌经验吧?” “怎么还能自己往招数上撞的?” “哎呀,快躲开啊!” 话音未落,八张凌厉的风刃先后撞上言落月肩头、前胸、小腹。 然后,这些攻击过敌方而不入,当场调转一百八十度,气势汹汹地朝着康八水攻了过去! 霎时之间,满场观众哗然一片。 “反弹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式攻击?!” 至于符峰弟子,见此就更为惊愕:“难道师妹也带了反弹符?” “我记得反弹符特别难学,其中有个要点,是在于必须有触手的天然纹路才能实现,所以至今除了康师兄之外,没人能画出这个符啊!” “我懂了,是衣服!那件法衣一定是师妹亲手炼制的吧?” 康八水沉着冷静,当场用反弹符接了这串攻击。 眼见风刃在他们两人之间弹来弹去,康八水叹了口气。 “言师妹,看起来,这场比赛就是反弹和反弹的终极对决了。” 言落月欢快地应了一声。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像一个纯正的符修一样,掏出一沓攻击符咒,开始唰唰地撕。 康八水:“……” 这可真是穿鞋的不怕光脚的。谁的反弹力比较耐久,谁自己知道。 不过…… 康八水笑了起来:“我可不会像巫师弟那场一样认输的。” 下一秒钟,康八水也掏出一沓符咒,用发牌般的漂亮动作,以丝毫不弱于言落月的手速,开始撕起符咒来! 一开始,观众们还十分高兴,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场高质量的、刀光剑影的比赛。 但在之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刀光剑影不假,然而两个主人公尼玛根本打不起来。 他们就是在互相站桩,任由刀光剑影从身上弹开,输出对方!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比斗方式! ——你不能说他们没尽力,不能说他们打得不凶狠。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看着看着便升起一股无力感!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符道和器道的比斗,然而输掉的却好像是他们这些花钱买票的观众? 不知为何,大家耳边似乎都响起共同的声音,并且无限循环—— “反弹!” “反弹你的反弹!” “反弹你的反弹的反弹!” “……” 比起这些观众百味杂陈的心情,高台上,几个峰主的心态就简单易懂多了。 丹峰峰主望着眼前这一幕,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很快就联想起三个月前,非常著名的十天十夜之战,然后忍不住向后微微一仰—— 来,现在就上来一个人,给她解释解释:什么叫经典复刻,什么叫噩梦重现,又是什么叫噩梦循环? 在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反弹攻击中,眼看康八水的反弹符快要效力耗尽。 几位峰主都来了精神,神情一振。 下一秒钟,只见康八水触手挥舞,墨汁喷吐,当场又画了八张反弹符贴在身上! ……哦。 峰主们重新靠回椅背。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丹峰峰主联想到上个十天的经历,不由得对符峰峰主微微侧身。 “韦峰主……你们符峰也和剑峰一样,切磋交流不限时吗?” 老头子听了这话,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没办法,这不是规则的问题,这是面子的问题! 姬轻鸿的弟子前脚刚让剑峰改了比斗规则,后脚他们符峰迎来传法弟子,就也紧跟着改了时间规则,岂不像是他们符峰自认下风? 如果前来交流的是丹峰弟子、剑峰弟子,那都好说。 可……可这是姬轻鸿的弟子! 怎么能在姬轻鸿面前坍了面子! 丹峰峰主轻轻吸了口气,小声道:“我们丹峰……从我看完那场比斗以后,回去就改了规则。” 符峰峰主:“……” 什么?那你早说啊! 早说他就一起跟着改了! 这种事一个人做是丢脸,但两个人一起干,不就没那么丢面子了吗? 至于现在…… 符峰峰主沉痛地朝有来有回的擂场上看了一眼,心中十分确定,这场比赛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的。 望见老头儿悲哀的表情,符峰一个长老连忙出口安慰: “没事,峰主,以煮煮那孩子画符的速度,早晚会跟不上的。” 符峰峰主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煮煮是谁?” 那位长老十分吃惊:“……这可是您自己的徒弟!您不会真的以为,煮煮的大名就叫康八水吧!” 符峰峰主:“……我想起来了。” 跟着满峰上下,叫了爱徒二十多年“八水”的符峰峰主,今天沉默得格外彻底。 这场比赛,一直从天亮拖到天黑,足足打了八个时辰,才见分晓。 观众席上,不少观众都忍不住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于是,当司仪喊出“四个坑峰——言落月胜!”时,许多观众都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什么坑? ——四个坑! ——好!这名字起的真到位,果然是个坑啊! 只能说,从时长上看,比赛完全是值回票价的。 从五花八门的符咒种类上看,比赛也不可谓不精彩。 哪怕是从必杀招的数量上看,这场比斗都可以在五十年的宗门擂台战中名列前茅。 但不知为何,大家心中就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呢…… 唉,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们期待的那种精彩的、拳拳到肉的、和姬师叔门下弟子的比赛……明明是两件快乐的事,为何合在一起就变得这样纠结呢? 后来,经过一些闲的没事的弟子事后复盘,这场比赛本不至于拖这么久。 其实呢,按照双方的反弹能力,它本该在开赛的一个时辰后就直接结束,结局是言落月胜。 但,这场比赛何以持续了八个时辰之久? 那个弟子一本正经地分析:原因就在于康八水长了八只手,所以画符速度比别人快八倍。 于是在同样的巨量攻击之下,一张反弹符早该在接触到的瞬间,就超过阈值失效。 可康八水身上带了八张反弹符! 于是,他比原有阈限能抗八倍! 这个分析,不管别人信没信,反正康八水的哥们儿们是信了。 于是当天,康八水刚刚提着小酒,哼着歌,心情很好地回到院落里,就被埋伏已久的损友们当场摁倒,锤成了一顿章鱼烧。 “我们去看你的比赛,给你加油,你请我们睡大觉!” “什么都别说了,兄弟们,擂他!”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整个符峰都认识了言落月。 由于她胜过了康八水,比康八水更牛逼。 甚至在康师兄引以为傲的反弹能力上,死死地压了康八水一头。 同时,“土克水”又是五行相克中的一环。 ——所以,符峰的弟子们,尊敬地称言落月为“言八土”。 言落月:“……” 她有道理怀疑,你们符峰就是在借机报复! 48w5+】 结束了符峰的传法交流, 言落月和巫满霜即将前往丹峰。 接到消息以后,康八水师兄当即赶来送行,而且还为两位小师弟小师妹准备了一份礼物。 两捆常用符咒,用蓝线扎好, 师弟师妹一人一捆。 “谢谢康师兄!” 康八水师兄憨厚地抓了抓后脑: “两捆符咒都是混合打包, 具体的种类和数目没有特意均分。你们有空的时候自己拆了, 私下分一下就好。”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同时失笑。 “没事, 像是符咒、丹药、书本什么的,我们一般都混着用,不用特意均分。” 言落月颠了颠手中这沓符咒,感受了一下它的分量,心中感慨良多。 “有劳师兄了,一定画了很久吧。” 康八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右边的四条手臂:“我有八只手,同时画符, 不过花费一个晚上而已。” 他亲近地伸出长在前胸的两条手臂, 依次拍了拍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肩膀。 “我昨天和丹峰的传法弟子接洽过了, 常师妹个性活泼可亲,会照顾好你们的。如果有什么需要的, 你们也可以给师兄传音。”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 康八水忽然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只是有一点——答应我,如果常师妹想要你们的蛇蜕或者龟甲, 考虑清楚再给她,好吗?” 这份提醒有些忽如其来, 巫满霜和言落月相互看看, 表情都很茫然, 双双不解其意。 但出于这些时日里,和康师兄建立的队友情谊,两人都点头应下。 康八水一路送两人走出符峰地界,这才依依惜别。 “再见,八水师兄。” “再见,满霜师弟。” 言落月笑眯眯:“八水师兄再见了!” 康八水同时挥舞起八条手臂:“诶,八土师妹再见了!” 言落月:“……” 无论多少次听,她还是觉得这个新的别名,简直土死她了。 站在原地,望着八水师兄摇晃触手,转身离开的背影,言落月喃喃自语。 “总有一天,我要杀回符峰,和八水师兄一起,把当初给我们起外号的人都抓出来,在他们脸上画满小章鱼和小乌龟。” 这虽然只是一句玩笑之语,但巫满霜听了以后,当即思考起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为了出师有名,我们得先找个名义,然后才能干这件事。” “名义不是现成的吗?”言落月睁大眼睛。 “我和八水师兄都不服啊——我俩‘水土不服’啊!” 巫满霜:“……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又前行一段路,两人很快就和丹峰的传法弟子相遇。 丹峰此次派来交流的传法弟子,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 这位女弟子身材高挑、衣着朴素、气质甜美。 她一双远山眉细长清秀,分外惹眼,恰到好处地映衬出了双目中的慧色。 通过之前康师兄的叮嘱,言落月一望即知,这便是丹峰的传法弟子,同时也是丹峰峰主之女,常荔荔。 两边互相见礼,互通名姓。接着,常荔荔便率先开路,带着言落月二人往丹峰的方向行去。 他们一边走路,一边说笑。无意之中,三人提起了丹峰峰主。 听见此事,常荔荔也有点遗憾。 “哦,我娘闭关去了,在传法交流期间,恐怕不能出关了。” 言落月微微一愣:她仿佛记得,自己之前和康师兄互相切磋的时候,高台观众席上,分明是见过丹峰峰主的。 “不能拜见峰主,实在是一件憾事。不知峰主何时闭关的?”。 听到这个问题,常荔荔不假思索道:“哦,前天看完言师妹你和符峰的比赛回来,我娘就直接闭关了。” 言落月:“……” 巫满霜:“……” 尽管知道可能只是巧合,但这个时间点,着实有些微妙…… 言落月沉默一刻,感觉自己不便评论此事,连忙随口转移了话题。 “常师姐,我们此次前往丹峰学习,大致有哪些安排?” 常荔荔随意摆了摆手:“师妹太客气了,丹器两道是一家,说不上学习,就只是交流而已。” “丹峰一向以炼丹辨药为主,不比剑峰有剑阵可以闯,也不像符峰撕一张符纸就能平地起风云。” “三个月间,我有心让师弟师妹认识一下常见药材五百种,再学七八种常用丹药的炼制手法——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在经历过剑峰、符峰连续半年打打杀杀的历练以后,丹峰做出的安排,简直像是个种田小副本,堪比世外桃源了。 见言落月和巫满霜并无异议,常荔荔又是抿嘴一笑。 “实不相瞒,我除了丹道之外,还是个植修。要是师弟师妹感兴趣,关于药材土培的事情,也只管拿来问我。” 相比于其他峰头,丹峰由于要种植灵药的缘故,附属山峰显然是最多的。 常荔荔作为峰主之女,自己就包揽了一整座小山头。 比起两个粗枝大叶的师兄,常荔荔师姐显得分外贴心。 她没着急给言落月和巫满霜安排课程。 把他们接到丹峰以后,常荔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师弟师妹在自己的峰头上,单独划了一个小院子住。 “这三个月,师弟师妹就住在这儿吧。若是有什么缺少的,可以让外门弟子代买,也可以来跟我说,我拿给你们。” 等常荔荔离开后,言落月在自己和巫满霜的屋子里各转了一圈。 比起巫满霜来,她的屋子里多了一张梳妆台,抽屉里还有擦脸的面脂、沐发的香膏。 或许是考虑到了她的年龄,这些瓶瓶罐罐里,倒是没有水粉胭脂。 至于小蛇,常荔荔待他也没有偏私。 巫满霜的房间里虽然没有妆台,却多放了一丛树杈,估计就是给妖形的蛇蛇缠着玩的。 言落月感慨道:“还是师姐细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全。” 尤其是丹植双修的师姐,见识又广,知识又丰富,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让人闻了就觉得心神安定。 温柔可爱的丹修小姐姐,谁会不喜欢呢! ——然而,言落月的这个念头,仅仅持续到第二天上午。 第二天上午,常荔荔兴致勃勃,带着言落月和巫满霜参观她的药圃。 她一边教给两人如何辨认灵药的模样,一边跟两人分享自己这些年来的种植方向。 在路过一处空荡荡的药圃时,常荔荔表情遗憾,驻足多说了几句。 那片药圃的土壤,有着新鲜的翻动痕迹,灵气浓度也很高。 很明显,常荔荔在此处特意设下了小聚灵阵,对这片药圃的种植十分上心。 ——但再上心也没用!因为言落月听着听着,她的眉头就越挑越高,最后几乎要竖起来了。 “额……请问师姐,”言落月小心翼翼地请教道,“什么叫做‘去年的实验也失败了,缠枝藤上没能结出鱼来’?” 究竟是她听错了,把“芋”听成了“鱼”? 还是说,这是丹修之间的某种专业术语,用来指代完好状态的果实? 常荔荔回过头来,非常不解地看着言落月。 “鱼就就是鱼啊——你是龟妖,难道没吃过鱼吗?” 言落月:“……” 言落月有点震惊地问道:“鱼我吃过,但这好像不能用种的吧?” 起码,一点稀薄的生物知识告诉言落月,植物和动物之间无法杂交。 ——毕竟光是细胞形态,就差着细胞壁、叶绿素还有大液泡呢。 这怎么可能种出来呢?完全没可能啊! 谁知,听见言落月的质疑,常荔荔反而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可能,你们知道吗,魔界有一种树叫摇幻树,可以用树枝插./入人类血肉,将人类收为树伥。” 被收为树伥的人类或动物,从此不必饮食,可以光凭主树传渡的养分存活。 言落月和巫满霜:“……” 啊这个。 他们不但听说过摇幻树,而且还亲眼见过,甚至跟树伥谈笑风生呢。 见他们理解了,常荔荔双手一拍,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 “对呀,就是这样。” “同样,人间也有类似的植物,叫仙霖树。一旦修士重伤难治,就可以考虑将仙霖树藤接入血肉,借用仙霖树的灵气续命。” 说到这里,常荔荔十分憧憬:“既然前辈们已经证实过,血肉和植物可以相连,人类、妖族都可以靠树藤存活。那么再前进一步,让器官和生物从树上长出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呀。” 言落月:“……” 等一等,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再前进一步的事。 这分明是直接一百八十度大劈叉好吗? “这个……有些难度吧。” 似乎从言落月脸上看出了不信,常荔荔眼角微垂,神情显得有些气恼。 “确实有些难度,可我不是已经攻克掉第一道难关了吗。” 常荔荔随手朝另一处药圃一指:“你瞧。” 言落月顺着她手臂方向,放眼望去。下一秒钟,她当即失声叫了出来。 ——她刚刚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搭好的葡萄架上,攀爬着生机勃勃的绿色藤蔓。而在藤蔓之上,结着一二三四五六……目测至少上百串肝! 是肝!都是肝啊! 藤蔓上直接结出粉扑扑、嘟噜噜的一大串肝脏来了! 刹那之间,言落月无言以对。 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转头望向巫满霜,白纱之下,小蛇的脸上也布满鲜明的震撼之色。 这算什么?修仙界特有的跨物种玄学吗?动物和植物真的能杂交吗? ——话说起来,言落月这些年来,似乎都没听说过修仙界有生殖隔离啊? 那再进一步,比如兔子和青草生孩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那些都是鱼肝。” 常荔荔兴冲冲道:“我用仙霖树藤和鱼肝嫁接后,单独种出来的,我一般用它提取鱼肝油炼药。” 见言落月双眼仍然紧盯着那个方向,常荔荔建议道: “师妹的食谱里有鱼吧?你若是感兴趣,可以摘一串吃。” 言落月:“……” 还是不了,她不是很想吃生食,更不想吃这种来路有点可疑的鱼肝。 言落月咽了口口水。 她终于开始觉得,常荔荔的这个狂想,不能等闲视之。 言落月小心翼翼地请教道:“师姐,你研究这个的初衷,究竟是为了……” “一开始,是为了朋友的委托。” 言落月:“……” 言落月心神俱颤。 ——什么?哪个朋友会委托你做这种事? 你听到了这种要求,居然没有直接绝交,而是真的开始研究了吗? 常荔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是啊,因为我觉得,要是那些稀有材料都能种出来,岂不就不必费事寻找、花钱购买了?” 她扳着手指,念念有词道:“瞰水豹的脑花、追风鹰的眼睛、银碎鱼的鱼鳞……” “先是部分,再是整体。最终不限于某个单独的器官,而是可以种出完整的生命……” 常荔荔每报出一样稀有材料,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眼角就是一抽。 两人分别幻想了一下葡萄架上挂满脑花、眼球和鱼鳞的场面,纷纷感觉脑仁儿发涨。 等常荔荔说到后面,言落月已经头痛欲裂,忍不住把双眼埋进掌心。 相对于言落月二人的异常反应,常荔荔倒是信誓旦旦: “虽然现在只能种出鱼肝来,但我终会成功的。” 言落月:“……” 她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常师姐成功。 巫满霜试探道:“常师姐,等你成功以后,你打算……?” “那能干的事就多啦!” 常荔荔的声音欢快活泼,十分符合她的年纪,就像是娇俏的小少女终于得到了心爱的兔子灯。 “要是人类和药物都能被完整地种植出来,那矿物应该也能啊。类似的美梦,大家小时候都做过吧?像是早晨埋下去一块灵石,晚上长出了一树灵石……” ——对哦,既然生殖隔离不存在、植物动物能杂交,那种出矿石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矿物的本质,就是生物尸体经过高温高压,最终形成的化石呀。 而且像这个梦想,就非常符合言落月的审美标准。 除了大批量种植可能轻微扰乱市场经济秩序外,似乎不会造成什么更严重的影响。 听到这里,言落月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但接下来,常荔荔就用一种更加轻松的语气说道: “哦对了还有,能种出人类的技术,这完全可以教给人间百姓一些吧。” “这样的话,他们想要孩子,也不必自己生了。只要等爹娘过世以后,把二老原地种下去,就可以……” 之后的话,言落月没让常荔荔说完。 她终于再没有勇气听下去,果断地跳了起来,然后伸手按住了常师姐的嘴巴。 “求你了,师姐,你先别说了。”言落月痛苦地呻./吟道,“你先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这他妈已经不止突破了实验者的伦理。 这根本完全突破了人类流传至今的道德! ——已知某人在今日挖坑种下了爹妈,等到明年,树上长出了一串孩子。 请问,某人应该怎么称呼这些孩子? 他管孩子们叫爹,孩子们把自己当成他儿,两伙人各论各的? 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言落月脸都绿了。 她只能说,幸好常荔荔师姐还没成功! 常荔荔的失败,是这个世界的幸运,是整个修仙界、妖界乃至于魔界的幸运。 “唔唔唔!” 常荔荔甩开言落月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把抱住自己肩头的言落月放到地上,无奈笑道: “言师妹,你明明年纪还小,怎么反应跟我娘一样?” 言落月心情十分震撼:“这个构想……师姐跟丹峰峰主说过?” 竟然还真敢说吗?不会妈见打吗? “当然说过。”常荔荔轻哼一声,“可我每跟她提一次,她就揍我一回——我明明是认真的!” 言落月:“……” 巫满霜:“……” 这一刻,他们俩都很想告诉常荔荔: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所以会挨打,就是因为你娘知道你是认真的呢? 按住自己参观了葡萄架以后,就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肝脏,言落月用十分侥幸的语气问道: “常师姐,这些年来,你就只成功种出了这一架鱼肝吗?” ——拜托,千万只有鱼肝、千万只有鱼肝…… “哦,那倒也不是。”提到这个话题,常荔荔瞬间开心起来。 她指向更远处,之前言落月一直以为是苹果树的东西:“你们看!” 目光扫过,言落月当即陷入沉默:“……”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棵树上结的果实……那么眼熟……根本就是…… 常荔荔愉快地说:“我朝八水师兄要了一截脱落的触手,以秘法滋养,精心栽培了整整十年,前不久终于开花结果了。” 而这结出的果实,自然就是许许多多条的章鱼脚啦! ——淦!还真是! 白纱之下,巫满霜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身旁,言落月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这一刻,他们终于领悟到了,为何康八水要语气凝重地叮嘱他俩,千万不要把自己的龟壳或者蛇蜕送给常荔荔。 因为常荔荔师姐,她是真的可能在某一天,就种出一个大活你来啊! 尽管言落月心中已经有了最终猜想,但她还是忍不住确定了一下。 “那个……常师姐,你试着种过你自己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种过啊。头发、指甲、牙齿、血肉、还有外出历练时被咬断的一条腿……唉,就是一直什么都没能种出来呢。” 言落月:“……” 谢天谢地!幸好没种出第二个常荔荔! 假如世上当真存在天道,那这一定是天道的意志。 毕竟,言落月充分怀疑,这个世界还能不能承受起第二个常师姐。 此刻,言落月在心中默默发誓:她一定不会让常荔荔知道,世上还有克隆这种原理。 …… 尽管常荔荔的植修方向,明显有点超出正常人的接受能力。 但她丰富的种植知识、稳如老狗的种植经验,无疑值得肯定。 所以,言落月很快就拿出一枚种子,前去请教常荔荔。 “师姐,你看这个能种出来吗?” 连鱼肝都能种出来,种出一个本来就是植物种子的灵植,一定很轻松吧。 常荔荔在看见那颗种子的第一眼,就迅速认出了这个东西。 她略微坐直了身体,将种子捧在掌心反复看了几遍: “镜像树种?这种子实在稀有,言师妹居然能保有一颗,果然厉害。” 言落月双眼一亮:“那么,师姐知道种植方法吗?” 没错,这就是当年她在击杀摇幻树后,从一众战利品中找到的镜像树种。 言落月保留至今,除了尹忘忧曾经认出这东西的来历外,没人能对镜像树的种植说出一二三点来。 常荔荔果然知道。 她微微一笑,侃侃而谈:“你去找别人的话,他们是给不出答案的。” “言师妹你有所不知,镜像树的第一棵母株,多半起源于魔界,所以要种植镜像术,必须有魔界的土壤才行。” “一定得是魔界的土吗?”言落月陷入沉思,“像是封印里面的,魔界和人界交界地带的土壤,可以替代吗?” 常荔荔遗憾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行。” 那就有点糟糕了。 言落月总不能为了种出镜像树,专门打开魔域封印,跑进魔界挖土。 除非她是疯了。 ……要不然,她去魔族封印里打个一年半载的魔物,从魔物的皮毛、指缝、尾巴尖上扫点魔界专属尘土下来呢? 不是言落月执着,而是镜像果对于言落月的意义很不一样。 这种可以实时复制伤害的果实,经由言落月之手,完全能够炼制出最强的杀器——比如,一件等量扣血的法器。 不等言落月继续往深里琢磨,常荔荔又是一笑。 “不过幸好,我知道有种东西能够替代魔界的土。” 言落月猛然抬头:“是什么?” 常荔荔伸出一根手指,俏皮地在眼下一点:“鲛人泪。” 鲛人一向有着泣泪成珠的传说,只要把鲛人泪珠磨制成粉,效果就和魔界的土壤仿佛。 具体原理,常荔荔也说不清楚。 这种意义微妙的替代物,她也是偶然得知。 言落月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鲛人珠的底价。 饶是以她的富有,此刻都忍不住咂了咂舌。 毕竟,鲛人一族一向离群索居,很少和人类往来。 这是一个全部由女性构成的种族。 在传说之中,她们心地纯善,有爱无恨,对外出售的商品,通常是一种遇水不湿的白色鲛绡。 至于更加高级的彩色鲛绡,还有鲛人之泪,世上只有很少的人才能拿到。 倘若要以鲛人珠磨粉种树,言落月至少要花出去一笔天价灵石。 甚至,金钱都还只是其次。 市面上究竟有没有这么多鲛人珠,尚待商议。 但…… 转眼看向常荔荔,这位师姐脸上正露出一个有些神秘的笑容,仿佛就等着她在追问什么。 言落月心中一动,连忙问道:“莫非,师姐有关于鲛人珠的线索吗?” 常荔荔双手一拍,神情灵动,就像是在说“你总算想起来问我啦”! “我当然有。”常荔荔狡黠一笑,“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种鱼的?” ——常荔荔想要种出鱼来的最初想法,本身就是来自于鲛人族的委托呀。 …… “我还以为,鲛人都生活在海里。”言落月喃喃念道。 一开始,她还以为常师姐会掏出一枚传讯灵石或者传讯纸鹤,给远在海外的鲛人族传个消息。 没有想到,常荔荔居然说干就干。 她原地跳起来,拉着言落月的手,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直接把她和巫满霜带到了距离宗门十日之远的碧落河。 天知道,看着航行方向,言落月本以为他们要入海呢! “哦,海里倒也有鲛人生活,但我和那种鲛人不熟。” 常荔荔不假思索地说道:“海里生活的鲛人是咸水鲛人,河里生活的是淡水鲛人——诶,师妹你为何摆出这幅表情?” 言落月:“……” 怎么说呢,听到鲛人居然区分咸水和淡水,她一边觉得有点离谱,一边又觉得还挺科学。 沿着碧落河一路逆流而上,三人很快就到了一处流泉飞瀑的瀑眼。 那瀑布目测至少也有上百丈高,飞溅的水珠织成一张天然屏障,白蒙蒙的水汽在三丈之外就像轻纱一般笼罩着人眼。 常荔荔将飞行法器在半空中停下,伸出头去张望了一会儿,很快就笑道: “找到了,我就知道。” “她们正在瀑布上练习跳水呢。” 言落月:“???” 啊,等等,为什么鲛人要练习跳水? 一说起这事,常荔荔可就有话说了。 “因为鲛人从来有女无男,所以为了种族延续,她们必须和外族男子联姻。” 言落月点头,这件事她知道。 按理来说,跨种族的联姻,往往会生下混血,就像是曾经建起月老庙的那批人族和妖族混血一样。 尽管混血们大多只会表现出一方的血脉特征,另一方的特征将一代代稀释下去。 但世上仅有鲛人这个种族,无论和哪一族婚配,都只会生育鲛人,而且每条鲛人都必是女性。 这样一来,鲛人们就必须得和外族婚配了。 常荔荔道:“但世上多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太多,鲛人心性纯良,天生又有爱无恨,常常会爱上一些不值得的男人。” “——近百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品性堪忧的男人们,总喜欢逼女人跳崖/跳城楼/跳高台,仿佛不跳不足以证明清白。 “鲛人族虽然觉得外族男人都莫名其妙,但还是顺应潮流,提前训练、有备无患……” 言落月:“……” 她总感觉这番话仿佛充满了各种槽点,但想说又有点说不出来。 于是,言落月只能弱弱地表达:“但如果被逼到跳崖的话……那其实练跳水也没用吧。” 要言落月说,她们更需要练的是蹦极啊! “……无论是瀑布还是悬崖,既然原理相通,需要掌握的本领应该也差不多吧。”常荔荔私下猜测道。 飞行法器驶进瀑布,飞瀑中的身影果然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几个身材窈窕秀美、下./身拖着一截珠光鱼尾的女子,正从瀑布顶端纵身跃下。 瀑布的激流足以撞碎骨头。 然而她们的动作,却如此灵巧,如此秀致,宛如上天的宠儿。 鲛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地被包裹在雪白的瀑布里,就像美丽的昆虫灵巧地流淌在蜂蜜之中。 常荔荔取出一只小哨子,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在言落月听来,哨子无声。但瀑布下游的几个鲛女却同时抬起头来。 在看清常荔荔和她飞行法器的瞬间,鲛人们便朝她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这些鲛人们浸在水中,发梢自由自在地在水中铺开,像是一匹匹华美的绸缎。 她们眉心垂着足有拇指指肚大小的珍珠,各色彩珠编成发网,宛如银河倾倒,星子般点缀在发间。 鲛人不佩戴金玉首饰,因为彩色的鲛绡便已是世上最华美的妆点。 淡金色、浅紫色、月白色、银红色…… 世上一切能想象到的颜色,眼睛所能见到极致光彩,尽数被织成美丽的鲛绡。 这些彩色的鲛绡,被缠绕披挂在鲛人们修长的脖颈、优美的胸脯、纤细的腰间、有力的珠光尾巴…… “荔荔,”为首的鲛人开口说话,她有一条漂亮的天蓝色尾巴,蓝得像是勿忘我的花瓣。 鲛人的嗓音也带着一股水绵绵的劲儿,听起来又轻又软:“你带了朋友过来。” “是啊。”常荔荔道:“这是我师妹,这是我师弟,他们想向你们求购鲛人珠呢。” 天蓝尾鲛人听了,甚至问也不问。 她不假思索地摘下眉间珍珠,直接递了过来:“哝,不要买,送你们!” 价值上万甚至十万灵石的鲛人珠,就这样被她随意送出。 言落月在一旁连连眨眼:鲛人果然都心性纯良、有爱无恨。 怪不得她们要聚众练习跳水。 倘若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话,鲛女们就以这个姿态走出去和人谈恋爱,怕不是要被生吞活剥了吧。 常荔荔摆手:“不是一颗,她想买很多颗。” 天蓝色鱼尾的鲛人,静静地用眼睛在言落月脸上盘亘了片刻。 下一秒钟,她笑颜如花,一把扯下了自己头发上的珍珠发网: “很多颗也可以,我喜欢她。鲛人不和朋友做生意,你要鲛珠,我都送给你们!” 随着这个动作,其他鲛人也拖着自己长长的、华丽又半透明的尾鳍游动过来,摘下自己身上各处装饰的珍珠,收集在一起,聚成好大一捧,全部递了过来。 言落月:“……” 一百万灵石、两百万灵石、三百万灵石…… 算了,她数不过来了。 言落月只想说:土豪小姐姐们,你们还缺龟龟朋友吗? 懂得炼法器、能陪你们练跳水,还能给你们制作蹦极绳的那种! 对于鲛人们如此大方的做派,常荔荔显然也有点无奈。 她扶了扶额头:“泉湘在吗?我直接和她说吧。” “在的在的。” “你找她呀。” “鲛珠不要了吗?” 鲛女们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答着,一边很自来熟地拉起言落月的手腕,替他们三人各自在脸上蒙上一块雪白的鲛绡。 鲛绡遇水不湿,用它蒙面以后,甚至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 然后大家手牵着手,一同往碧落河的下游浅滩游去。 …… 泉湘同样是一条漂亮的鲛人。 她应该年纪较长,气韵优雅有致,轮廓十分柔和,尾巴是明亮的萱草色,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淡金色轻绡。 “荔荔,你来了,还带了客人。” 在听过了三人的来意以后,泉湘第一反应是眨了眨眼:“鲛人泪这种东西,荔荔不能种出来吗?” 常荔荔听了,表情顿时有点惭愧:“我才疏学浅,目前还做不到……” 不。言落月非常震撼地想:你能做到就有鬼了吧。 “好啊。”泉湘顿时笑意温柔如同春花,她双手牵着常荔荔的手,十分信任地看着她。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族的女孩子们,可以直接从你的树上长出来!” 常荔荔双眼发亮:“嗯!” 言落月:“……” 好家伙,破案了,原来委托她的那个朋友就是你! 但联想到鲛人族的特性,言落月居然感觉,这个委托还是挺有道理的。 幸好泉湘没有直接搬出鲛人族的库存,一箱箱地把鲛人珠送给他们。 不然,言落月真的会怀疑鲛人族是怎么存续到现在的。 泉湘的尾巴俏皮地拍打着水花,半透明的长长尾鳍像是薄纱的裙摆,一会儿自然垂落,一会儿又在水波中飘荡起来。 泉湘说道:“我们一般只卖鲛绡,从不用鲛人泪做生意。” 常荔荔耐心道:“我知道。” 泉湘又说:“如果是你想要鲛人泪,有多少我们都会凑给你多少,可你是替小落月来要。” 常荔荔点头:“是的,我也知道。” 看了言落月一眼,泉湘笑了起来:“我很喜欢小落月,也愿意送鲛人泪给她。如果小落月能帮我们一个忙,她就会是我们碧落河中,所有淡水鲛人的朋友。” 言落月道:“什么忙?” 泉湘温柔地笑了起来,声音柔柔的,不像是质疑,反而是关切: “你的白鹤朋友曾经来过。他没能解惑,抱着遗憾飞走了。不知你们能否帮到我们呢?” 嗯?白鹤朋友? 言落月微微一愣。 她忽然想起……当年分别的时候,小凌似乎正要前往碧落河啊! 49w5+】 言落月急忙问道:“小凌, 不,凌霜魂他来过?” 她还记得,当初小凌前往碧落河的理由,就是受到凌大哥传讯, 碧落河屡屡出现异常, 所以才前往记录。 这样看来, 莫非凌霜魂曾经和鲛人们有过交集吗? 一听言落月提起“异常”,鲛女们就互相对视, 然后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什么异常吗?是银条斑鱼群冬日里朔游而上的异常?那是我们捕食时无意间驱赶来的呀。” “莫非是人类游船每每经由碧落河畔,就会在此长久驻足的异常?大半年前,有个姐妹被他们看到,似乎被画下了一幅画。那画在人间流传起来,于是他们都成群结队地来寻找我们呢。” “假如是好几十个宗门队伍路过碧落河,又在此停驻的异常,那是我们用鲛绡作为报酬, 请他们下来的……” “还有还有……” 小姐姐们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就补全了事情的鳞甲。 言落月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 当初引得凌霜魂离开的要事,竟然是一小部分的巧合, 和许多来自鲛女们的委托混合而成。 言落月道:“你们已经见过这么多修士,莫非没有一个能够解决你们的难题吗?” 听见她的问题, 温柔美丽的鲛人们齐齐摇头。 她们像是半透明鳍片,又带着一点彩色珊瑚质感的耳朵颤悠悠的, 让言落月看了指尖发痒,很想伸手拨动一下。 泉湘扬起尾巴, 在手中抽出一道跳跃音符似的波纹。 鲛女单手托着香腮, 言笑晏晏, 语气轻快。 “那位凌史官,他虽然没能替我们解除疑惑,却给大家讲了许多外面的故事。” “是呀。”天蓝色鱼尾的鲛人笑道,“一只小乌龟和一只小蛇的故事!” “一个关于千炼大会的故事!” “月老庙的故事!” “还有《言必信传》!” 言落月:“……” 不,最后一个故事请不要再讲了,她真的会谢。 渊博的白鹤没能帮上这些鲛人们的忙,但鲛女们仍然热情地招待了他。 大家替史官披上轻薄的鲛绡,摘下眉心的珍珠送给朋友。 据说还有好奇的鲛女替白鹤梳理了羽毛,一边梳一边悄悄拔下一根、两根、三根…… 雪白的羽毛在天真的鲛人们手中接力棒似地传递,差点把形象古板端庄的少年史官当场梳跑。 或者说,凌霜魂本来都已经被梳跑了。 白鹤拍打翼膀,振翅将飞,然而下一秒,两尾鲛人像是虹光般鱼跃出水,一人拉住丹顶鹤细细的脚杆——诶嘿,下来吧你! 在听到这一段故事的时候,言落月和巫满霜同时联想到了画面,不由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在轻松之余,言落月心中的疑惑更深。 “即使以小凌的渊博,都无法替你们解决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泉湘抿唇一笑,带着软蹼的手指轻巧地敲打着水面,激起一串乐符似的水花: “那就请几位和我们来了。” 十几个鲛女一拥而上,簇拥着三人沉下了水。 潜进水里的感觉有些奇妙,受水的浮力影响,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像是平日里的重担都顺着水流冲刷走。 除此之外,言落月四肢发轻,动作也变得慢悠悠。无论一挥手还是一蹬腿,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柔风。 龟族和蛇族天生喜水,被水包裹住的感觉,就像是到了快乐老家一样。 言落月忽然想起什么,游动的速度放慢,主动朝巫满霜靠拢过去。 “长时间下水的话,可以吗?” 要知道,小蛇身上是带毒的。 平时只要穿戴好衣物,隔绝旁人的碰触就行。但现在泡了水,毒性肯定会在水中扩散开来。 言落月并不担心大家的安危。 毕竟,巫满霜如今的控制能力,虽然还无法深入到血液,但已经可以替换皮肤上泄露的毒素。 只要他有心收敛,触之及死的场面肯定不会发生。 ……就是至今为止,巫满霜研究出来用于替换的几种毒素,好像副作用都有点明显。 像是什么脱毛、变粉、荧光绿…… 想到这里,言落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腕,以此确保自己没有忽然变色。 巫满霜点点头,轻声道:“用的是一种新毒,可以使人微微麻痹……在水中被稀释了,应该没有问题。” 他一这样说,言落月就不免好奇地去牵巫满霜的手腕。 她的手指刚刚接近巫满霜周边的水域,就已经能感觉到这种毒性的效力——像是电梯刚刚起步时,头脑轻微地感受到的那股失重。 如果电梯质量够好,或者体质不太敏感,有些人甚至不会觉察到。 小蛇是一条言出必信的好蛇蛇。他口中的“微麻”,果然就只是“微麻”而已。 言落月没有因为这股失重感停下动作。她继续伸出手,拉住了巫满霜的手腕。 在巫满霜周身附近,毒素浓度又提升一个等级。 在言落月刚牵住巫满霜的瞬间,掌心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有点像是秋天换衣服时,被套头毛衣的电火花噼啪地打上一下。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挑了挑眉,言落月不由想起一两年前,自己只是被巫满霜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手背,生命值就瞬间下降三千的场景。 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巫满霜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啊。 果然,在做流浪猫猫的时候,难免会爪子尖尖,而且还影响生态环境。 可一旦成了家养猫猫,小可爱们就会自行学习收起爪子,露出肉垫,无论怎么抓着粉红肉球吸,也不随便挠人了。 现在把猫猫换成蛇蛇,也是一样的道理! 言落月有点骄傲地想道:家养蛇蛇,安全无害! 巫满霜不知道言落月在开什么奇奇怪怪的脑洞,但他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正在走神。 虽说有人带着游泳更加省力,但是…… 无奈地低头看看言落月圈着自己手腕的动作一眼,巫满霜充分怀疑,她的掌心估计都麻得没有知觉了。 所以,最后果然还是要他动手,把言落月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再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 最后借着水流的浮力,连着言落月的整条手臂一起,巫满霜给她摆出一个自由泳的标准动作。 言落月:“……” 巫满霜自己一定没察觉到,在做出这一连串动作的时候,他脸上挂着不自觉的温暖微笑。 像是自己都忽略的院子角落,忽然结出一颗清甜的草莓。 又好似天上的白云变成软软的糖霜,不动声色地融化进雨水里。 而这丝笑容,恰好被言落月的目光捕捉。 隔着蒙面的纯白鲛绡,就像是透过一层由霜花和雾凇构成的滤镜。 言落月有些失神地想道:这……不但无害,而且可可爱爱啊。 …… 鲛人们潜进浅流的河底,来到她们布置好的家园,在那里招待了言落月一行人。 水面上的鲛人有十几个,水下的鲛人小姐姐更多! 言落月脚尖触碰着柔软的河沙,颇感好奇地东张西望。 水中和岸上环境不同,修真界中最常见的灵木家具,在河底一件也无。 心灵手巧的鲛女们,用贝壳、珍珠、水藻、漂亮圆润的鹅卵石来妆点她们生活的环境。 如果是咸水鲛人的话,据说还会收集各种各样的珊瑚。 鲛人们在配色上独具匠心,令这方小小的家园,透出一股淡淡的异域风味来。 言落月在水底游了一圈,心中感触良多。 “童话故事诚不欺我……” 原来鲛人们真的睡的是蚌壳床! 河底散落着几十个巨大的蚌壳,最大的一只甚至能容纳三只鲛人同时打滚还绰绰有余。 见言落月好奇的模样,泉湘抿唇一笑,手中捏了个法诀,打开蚌壳。 大蚌之中并无蚌肉,却层层叠叠地铺设着雪白柔软的鲛绡。 蚌壳深处还养着一两条颜色亮丽的漂亮小鱼、用海藻织成的七巧板,以及环环相套的玩具藤球。 泉湘扑进纯白如云朵的鲛绡里,先是弹动了一下,然后很满足地打了个滚。 漂亮的鱼尾在鲛绡上散开,像是为这名贵的织料铺设了一层珠光。 “哇,大河蚌……” 泉湘笑了,她坐起来,拉过言落月的手,然后一同滚进蚌壳床里。 此时此刻,身下是雪白柔软的鲛绡,在她们头顶的蚌壳上,悬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有那么一瞬间,言落月几乎以为自己来到童话国度。 下一刻,泉湘开口,把言落月拉回现实。 鲛女姐姐俏皮一笑:“我们的秘法可以把河蚌养到很大,不过,这和鲛人泪一样,也是不对外出售的独家法门。” 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好客地抓起自己养在蚌壳里的小鱼,递给言落月。 言落月受宠若惊:“哦,它真漂亮,是宠物吗?” “不是啊。”泉湘一下子笑了,晶亮清澈的双眼倒映着言落月的影子,有点迷惑地摇了摇头,“送给你吃。” 言落月:“……” 是了,除非是天地异火,不然一般的火种无法在水里燃烧。 只要鲛人们没有用异火做饭的习惯,那肯定都是吃生食。 围绕着泉湘的大蚌壳床,鲛人们都拖着自己长长的尾巴,飘飘如仙地降落下来。 先是常荔荔被推到床上,然后是巫满霜也被放了上来,跟言落月摆在一起。 鲛人小姐姐们嬉笑着,左右上下地飘游着,将归元宗三人团团簇拥。 柔软微凉的漂亮尾鳍,时不时从言落月眼前摆动着划过,荡漾出一个涟漪漂亮的水波,有时还蹭过言落月的鬓角。 就像是忍不住去扑红外线光点的猫猫一样,言落月下意识地被漂亮的大尾巴们勾走了目光。 巫满霜握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 言落月下意识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给他让出更大的空位。 巫满霜:“……” 他不是这个意思。 大概是经过水波的处理,巫满霜的嗓音变得有一点点奇怪。 “你喜欢长长的扁尾巴?” “嗯嗯嗯!”言落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此时此刻,她目不转睛,被一只超级温柔漂亮的鲛人小姐姐吸引走了注意力。 这个小姐姐的大尾巴,竟然是浅粉与薄荷绿的拼色! 当那条颇似双味冰激凌的半透明尾鳍,故意撩拨似地从言落月眼前划过,言落月连眼神都要发直了。 拜托,居然是冰激凌拼色,这超酷的好吗! 言落月垂涎三尺,当场伸出手来,颤着声音问道:“我能、能摸摸你的尾巴吗?” 冰激凌拼色鲛女小姐姐甜美地笑了起来,鱼尾俏皮地往前弹动了一下,直接把一整条大尾巴都塞进了言落月怀里! “你好可爱。”鲛女轻柔地拂过言落月的脸颊,“当然可以啊。” 啊啊啊啊啊—— 她把拼色冰激凌鱼尾给我吸,而且还夸我可爱诶! 言落月一把抱住漂亮的鱼尾蹭了蹭,瞬间沉醉在鲛女小姐姐的温柔乡中。 好棒!又凉又丝滑!这个鳞片的细腻触感! 言落月恨不得整张脸都埋进鲛女的尾巴里,整个人吸鱼吸得简直入了神。 滑溜溜的尾巴在言落月怀里一动,言落月顿时连眼睛都亮了。 “哦哦哦!好厉害!居然还能压出海浪纹的三重水波……” 忽然,身边传来一阵小姐姐们嘻哈的惊叫,言落月顺着声音回头,发现巫满霜居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蛇蛇! “诶,满霜你……” 怎么忽然就变形了? 鲛人小姐姐多么难得,还不赶快趁着人形的时候多吸鱼鱼? 言落月望着自己的小伙伴,不由一头雾水。 “没事。”巫满霜若无其事地说道,“人形状态下,水里有点闷。化成蛇形以后,能更善于游泳,所以我变回来。” “是这样啊。” 有那么一秒钟时间,言落月真的相信了。 然而下一刻,非常善于学习的蛇蛇,就开始用自己的蛇尾弹水波。 海浪纹的,一重、两重、三重…… 就像是人类学习打水漂一样,巫满霜超级努力地学习用尾巴压水波,并且一口气把海浪纹给压到了五重! 言落月:“……” 言落月忽然有点明白了。 倘若不是小元师兄忽然出现人传蛇现象,把一生好强的buff等比传输给巫满霜。 那蛇蛇忽然这样做的理由,当然就只剩下…… 是哦,没能和好朋友玩到一起,当然会感觉吃醋啊。 想通关节的言落月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她故意逗弄自己的小伙伴:“对了,我才发现,满霜其实也有尾巴的。” 来回摇摆,在水中弹拨水纹的蛇尾一下就停住了。 蛇形状态下的巫满霜张开眼睛,又为了避免误伤无辜,赶忙飞快闭上。 ——等一下,什么、什么叫“才发现”他长了尾巴? 可是……都六年了,已经六年了,竟然才意识到他有尾巴吗?! 言落月又说道:“而且满霜的尾巴上,也有超级漂亮的鳞,像是碧玉一样,又凉又滑,每一片都仿佛特别琢磨过,好细腻的。” 颜色略深了一点的小青蛇先是被夸得僵直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弹水波。 这一次,小蛇直接弹出了一道六重波浪的海浪纹。 ——果然,只是口误而已。 他扮演过手镯,也客串过臂钏,像这样柔软实用多功能的尾巴,肯定早就被注意到了呀。 言落月笑眯眯地加重了语气:“而且我想了想——果然还是长长的圆尾巴最可爱了!” 听到这话,小青蛇圆溜溜的脑袋仿佛不经意地点了两下。 但是那条可爱的圆尾巴尖,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卷,自发地舒展开来,然后缠住了言落月的手腕。 “哈哈哈哈哈!” 看见两个小朋友闹别扭又和好的戏码演到这里,鲛女小姐姐们都禁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小落月好可爱!” “小满霜也好可爱!” “我好喜欢他们!” 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只有言落月略微无奈地向上仰头: 和凉丝丝蛇尾一同缠住她手腕的,还有淡淡麻痹的静电感。 不过…… 笑着伸出一只手,言落月不退反进,又一次摸了摸那条碧玉般的漂亮蛇尾。 “嗯,我最喜欢的,果然还是长长的圆尾巴。” …… 被鲛人小姐姐们招待着,体验过蚌壳床搭配鲛绡床垫的梦幻感,言落月也请大家一起吃了一顿午饭。 这时候就能看出在储物袋里多备食物、时时换新的明智。 至少各种口味的小鱼干拿出来请几十条鲛人一起吃,言落月丝毫不慌的! 鱼足虾饱以后,泉湘终于领着三人来到了她口中的问题所在。 “你们看,就是这里。” 泉湘指了指河底沙滩遮掩下的小型流沙旋涡:“比如在这里,你们能感受到什么?” 那个旋涡只有成人一拳半宽,倘若换一个健壮的体修,恐怕连胳膊都塞不进去。 言落月分出灵气,仔细体会了一下,表情微微变了:“是魔气。” 尽管那丝魔气非常清淡、非常细微、倘若不是仔细体会,根本察觉不到,但那定然属于魔物无疑。 ——可是,水底怎么会有魔气? 难道是此处和魔域相连,并且裂开了一道口子吗? 对于言落月的答案,泉湘不置可否。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巫满霜:“你呢?” 巫满霜笃定道:“魔气。” “……唉,果然是这样。”泉湘苦恼地叹了口气。 “可是,在我们所有鲛人的感觉里,这个旋涡中源源不断传出的,不是魔气,而是求救的哨声。” “……哨声?” 言落月忽然想起,在他们临近瀑布的时候,常荔荔拿出一只哨子吹了一下。 莫非那个就是…… “嗯,那是只有我们鲛人能够听到的鲛人哨,不同的哨声有不同含义。但只要听到鲛人哨的求救,无论是不是我们碧落河一支的族人,大家都会去迎接她、帮助她。” 说到此处,泉湘对着那个流沙漩涡微微出神: “然而,这里的哨声,已经响了足足半年了……” 足足半年时间,她们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听到这里,常荔荔点点头,迎着言落月的视线,双手一摊。 显然,她也曾经是泉湘的求助对象之一。 而在探查过以后,常荔荔同样没有感受到除了魔气之外的东西。 巫满霜低头沉吟,言落月则想了想,抬头问道:“其他人怎么说?” “一开始,有修士以为这里又是一处和魔界联通的裂隙,需要被封印起来——至于求助的鲛人哨,那可能是有鲛人误陷此地。” 泉湘一五一十地说道:“然而,我和大家都依次试过,这流沙漩涡极其细小,甚至连脑袋都伸不进去。因为会塌陷的缘故,更是无法扩张——唉,我们把河底都刨平一层了。” 言落月用目光比量了一下,也觉得以鲛人的体型,别说想钻进去了,她们最多能在这漩涡里崴个尾巴。 至于此处的魔气…… “好几个宗门都派人探查过,确认这样淡的魔气,不是新的裂隙。或许是附近的封印中有魔物逃出,又碰巧死在漩涡之下,尸体停滞在此,才会形成这么细微的魔气。” 言落月敏锐地指出:“但是你不信这个解释。” “是啊,我们不能相信。”泉湘怔怔地说道,“大家日夜都能听见鲛人哨……那应该是我们的鲛人同族的求助啊,怎么会被判断成魔物,甚至是尸体呢?” 听到这里,巫满霜忽然开口。 “我知道一种蜘蛛,捕猎时会特意发出雌蛾的气味。” 雪白的鲛绡之下,巫满霜静静地看向泉湘。 “雄蛾们误以为此地有着等待交./配的雌蛾,就会循气味而来,撞到蛛网上,成为蜘蛛的美餐。” 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后,巫满霜的声音平淡、冷静,甚至带着股一针见血的果决。 “你们怎么知道,这不是有心人为了捕猎你们,利用你们的善良,特意设下的陷阱呢?” 泉湘微微一愣:“这个……” 大家好像确实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巫满霜见她出神,又补上一句话:“我第一次被捕猎时,就是有人设下场景诱骗我。” 他不自觉地揉捻着自己的指节,喃喃道:“那些人让我以为……他们无辜中了我的毒,快要死去了。” 正因为自己有着前车之鉴,所以如今一听到泉湘的求助,巫满霜立刻联想起类似的经验来。 下一秒钟,巫满霜不自觉握紧的双手,被言落月轻轻地拉住。 略微一愣,巫满霜就很快露出了一个笑容:“现在不会了。” 他现在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部分毒性,也不会再被类似的把戏骗了。 “嗯嗯嗯。”言落月连连附和道,“真是太过分了,一定得找补回来——等下次跟小凌汇合以后,咱们三个组团去骗别人。八百米外就躺下碰瓷,骗到他们都失去裤衩子。” 巫满霜:“……这倒也不必。” 刚刚升起的意思悲凉心境,瞬间在这个计划下被冲淡得彻底。 巫满霜哑然失笑,知道言落月的意思,牵着她的手摇了摇。 泉湘明显因为巫满霜提出的这个设想陷入纠结,言落月和巫满霜也不打扰她。 两人靠近那个小小的流沙洞口,分别趴在洞口往下瞧。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言落月丢了一颗荧光的珠子下去,水下仍然漆黑一片,没有丝毫被照亮的痕迹。 不过…… 比量着洞口的大小,言落月跟巫满霜嘀咕道:“以咱们两个的妖族形态,倒是正好能潜进去。” 巫满霜自不用说了,蛇蛇本来就是很细很细的一条。 言落月虽然长大了一些,但龟形远比人形要小,努力钻一钻,还是能把自己塞进去的。 巫满霜笑了笑:“如果她们仍然坚持,我就潜下去看看。” 反正,一定要为言落月拿到足够数目的鲛人珠就是了。 “那我也一起。” 凝视着那个洞口发了一会儿呆,巫满霜忽然问道:“落月,你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 “我不知道。”言落月也有点想不通,“如果是陷阱的话,干嘛要设在鲛人下不去的地方,而且还吹了整整大半年呢?” 就是再笨的猎人,在一个地方总是抓不到兔子,也该知道换个草窝下夹子吧。 “是啊,确实有点说不通。”巫满霜喃喃道。 “其实……”言落月忽然起了个话头。 “嗯?” 出乎巫满霜的意料,言落月忽然问了一个有点古怪的问题。 “满霜,在你的传承记忆里,鲛人算魔族吗?” “什么?”巫满霜迷茫地眨了眨眼,“鲛人……魔族?可鲛人不是妖族吗?” “……是啊。”言落月自嘲地一笑,“或许是我病急乱投医了吧。” 言落月只是忽然想起,在《万界归一》那款游戏里,鲛人的种族,是被分类成魔族的。 其实想想也对,妖族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具有人形和妖形两种形态。 在人形状态下,哪怕是章鱼这种海生妖物,都能自由地行走在岸上。 然而鲛人天生人身鱼尾,化为人形时,也要隔一段时间就需水流滋养。 就算将长尾化为双腿,她们的小腿和手臂上,仍然拖着彩纱似的薄鳍,耳朵也是珊瑚般的特殊形状。 如果以此作为鉴定标准的话,那鲛人或许真不能被分成妖族。 这个道理,就和蜘蛛既然长了八条腿,那就必然不是昆虫一样。 不过,既然修仙界里的大家都把鲛人默认为妖族,可能就自有他们的道理吧。 虽然误打误撞和现实吻合了不少地方,但《万界归一》只是一款游戏。 不但游戏中的魔族和修仙界不一样,单是那些魔域封印下爬出的魔物,言落月都对此没有印象。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泉湘忽然抬起了头。 “鲛人哨。”她喃喃自语道,“有鲛人的求助。” 和她一起动起来的,还有附近的几十个鲛人。 鲛女们摆动宽大的鱼尾,矫健果断地逆流而上,宛如一根根斑斓彩带冲上水面,仿佛一场发生在河底世界冲天而起的极光。 言落月几乎为眼前的美景看呆,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当言落月跟随鲛人们的队伍,终于浮出水面时,几乎不敢相信在自己眼前发生了什么。 在蒙上鲛绡以后,水汽不再成为遮挡视线的阻碍。 所以言落月能够看见,瀑布顶端的青石上,正站着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 她赤着脚,身上裹着雪白的鲛绡,小腿和手臂上都生着鲜艳的朱红色薄鳍,在水汽中被滋养得分外鲜亮。 “崔珈崧,我们结束了!” 女人微微昂首,温柔轻软的声音,在瀑布的声响里竟被衬托出一丝决绝。 言落月近乎呆滞的目光里,说出一长串味道十分正宗的标准台词: “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我二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祝你和她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言落月:“……” 啊这…… 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语凝噎。 说完以后,女人便果决地向下一跃,身影灵巧地融入瀑布,被激腾的水流遮掩,仿佛融化在这天地壮景之间。 瀑布上端,传来一声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婉知——” 下一秒钟,一个白衣男子也随之跳下。 然而与此同时,瀑布下的几十只鲛人同时绘出手势。 她们把这个重新回到族群的鲛人团团围住,并且操纵瀑布,扬起一阵逆流而上、气势掀天盖地的浪潮。 瀑布汹涌的水流,在鲛人们的齐心协力之下,织出一层层狂飙的巨浪。 激流化作一个巨大的疯狂旋涡,能够轻易地拍碎石头、折断飞剑、也搅断人的骨头。 在这巨大的天地之威下,那个男人被重新抛掷上岸,捂住折断的肋骨,呛出一大口血。 然而他顾不得自己的情状,第一时间爬到瀑布边缘的大石上,往下望去。 男人没蒙鲛绡,看不清瀑布下方的情景。 他只能看见,忽然发疯的瀑布将鱼群搅碎,殷红的血花在水中凝成一团,又缓缓散开,仿佛曾经有个女子撞在激流之中,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婉知——!!!” 言落月:“……” 尼玛,言落月人都看傻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在言落月脑海中冉冉升起。 就仿佛是一个读者,熟练地跳过前面看着就虐的小说内容,直接跳到以火葬场为标题的章节内容。 “……” 张了张嘴,以言落月的见多识广,此时竟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婉知落入水中,双腿合拢,化作一条宽大漂亮的朱红色鱼尾,眼泪则变成一颗颗晶莹璀璨的珍珠。 鲛人们簇拥着她,带着婉知一起回到河底。 她们把婉知塞进一张柔软的蚌床里,又用一件件华美瑰丽的彩色鲛绡披在她的身上,取代了她身上原本裹着的白色鲛绡。 慢慢的,婉知一耸一耸的双肩平静下来,只有珠泪仍然源源不断地飘散在河水里。 “还是伤心吗?” “一定很难过。” “那么织出来吧,把所有的感情全都织出来!” 在大家的鼓励和簇拥下,婉知开始飞快地编织鲛绡。 言落月注意到,尽管材料纯白,然而在婉知手下成型的,却是一张红色的鲛绡。 鲛绡的颜色艳丽如同夕阳,无限之瑰美,却又带着一种临近黄昏的怅然。 随着那张鲛绡渐渐织成,这个叫婉知的鲛女,眼中漾出的珠泪也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她的表情也渐渐平复。 直到最后,婉知恢复了安宁和喜悦,甚至甜甜地对着还算陌生人的言落月和巫满霜一笑。 她羞涩又纯真地说道:“你们好呀。” 言落月意外地眨眨眼睛:“你也好。” 下意识地,言落月转头,对上了泉湘的视线。 注意到言落月表情中的疑惑,泉湘抿唇一笑,把她拉到一旁,然后解开披在肩头的淡金色鲛绡,把言落月裹在了里面。 “……啊。” 言落月浅浅地惊呼出声。 她很难形容被彩色鲛绡包裹的感觉:金色鲛绡覆盖上皮肤的一刻,一股热情明媚的感情流淌进她的心底。 那感觉温暖又惬意,像是在春风还微冷的时节里,暖融融地晒了个太阳。 那是丰沛的、充足的、被爱着的感觉。 下一刻,泉湘将金色的鲛绡从言落月头顶拿开。 体会了被鲛绡覆盖的感觉,又联想到自己刚刚所见,言落月恍然大悟。 “你们能让彩色鲛绡里充满感情——不,你们能用感情作为材料,编织出鲛绡来?” 市面上最常见的,就是普通的纯白色鲛绡。 至于彩色鲛绡,据说能致幻、能造梦、能见浮生,数目十分稀少罕见。 现在,言落月终于知道,鲛人们是如何织出彩色鲛绡的了。 “是啊。”泉湘笑弯了眉眼,“我们鲛人一族,天生有爱无恨,是天然就伴爱而生的种族。” 在鲛人们漫长的生命里,往往会陆续爱上为数众多的外族男子。 ——具体的数目,一般在三四个到三十七八个不等。 之所以不等,是因为这段爱情的长短,要视对方的生命长度,或者爱情长度而定。 大家会在陆地上和他们生活一阵,直到对方的生命终结或者爱意终结,然后独自一人,或者带着生下的小鲛女回到族里。 然后,大家一起快乐地生活一阵,纺织鲛绡,酿造珠泪,捕捉鲜鱼…… 她们共同度过一段快快乐乐的美好时光,直到再有鲛女想上岸去,爱上一个新的外族男子。 泉湘温柔甜美的嗓音,唱着歌儿似地说道: “如果像婉知一样,爱上一个不值得的男人,那就把和他相处的感情全部织进鲛绡里。” “等感情用尽,鲛绡编成,我们大家就又和过去一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言落月微微一愣,连忙游过去捏了一下那张红色的鲛绡。 果不其然,那片鲛绡披在皮肤上的感觉,带着留恋、悲戚、和宛如月下鲛人仰面泣珠的、酸楚又缠绵的爱意。 然而此时此刻,编织好鲛绡的婉知正摇晃着漂亮的鱼尾,坐在蚌壳床上笑嘻嘻。 大家围成一圈,用尾巴拍出荡漾的波纹,一圈圈传到婉知身上。 “婉知婉知,你还伤心吗?” “不伤心啦!” “婉知婉知,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啦!” “婉知婉知,你终于回来啦,你这次回来的好早呀!” “是呀,我好想吃鲜鱼哦,要最鲜的银线青!”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手牵手游向远方,去寻找鲜甜可口的银线青鱼群。 言落月:“……” 泉湘从背后游来,带着薄鳍的手臂柔柔地环住言落月的肩膀。 “就是这样的。当我们遇到自己心爱的男子,如果那是一个值得爱的好人,我们就快快乐乐地爱上一场,爱足他的一辈子,和他生鲛育女。” “等他逝世以后,我们带着女儿回到族里,把对他的爱意和怀念织成最美丽的一副鲛绡——这样的鲛绡是绝不出售的。” “我们要把这份爱意披在身上,除非要上岸爱上另一个人时,才会脱下来。等我们的生命也走到尽头,就把一生中储存的鲛绡都传给女儿。” 女儿们从小穿着长辈们编织的鲛绡长大,一直生活在最充足的爱意里。 每一刻每一刻,她们都被真正的深爱所包围。 正因为见识过真正的深爱,所以只要爱人变了一点点样子,鲛人们都能觉察的到。 ——会让自己痛苦的,不是真正的爱情。 ——会让自己彷徨、纠结、反复拷问内心的,也不是真的爱情。 ——会让自己失魂落魄,要忍受和童话中的小人鱼用刀尖分开鱼尾一样疼痛的,当然也不是真正的爱情。 当爱意变化,每一个鲛人就都明白,该到了自己离去的时候。 鲛人天生有爱无恨,那么当爱消失时呢? ——她们就带着曾拥有过的爱意离开。 言落月的目光落到泉湘肩头:“那份深爱……就像淡金色的这件鲛绡,是吗?” “对呀。” 泉湘带着温柔的神情,把面孔埋进淡金色的鲛绡里: “他是一只非常漂亮、非常骄傲的太阳鸟呢。” 言落月又转头看向婉知的蚌壳床,那件红色的鲛绡,就随随便便扔在床上。 “那么,像是婉知的鲛绡一样……” “哦,那个我们可以对外出售。只要找到机会,我们就把它们卖给人类。” 不同于价格平凡的白色鲛绡,像这种彩色鲛绡,每次人类都愿意花大价钱收购呢。 言落月:“……” 等、等一下。 这样一来,人类怎么听起来像是冤大头的样子…… 泉湘露出深思的表情:“有时候,也有外族男子会在分离后后悔,他们会追到河畔,想求我们跟他回去。” 言落月隐隐意识到了泉湘接下来要说什么。 “所以你们就……” 泉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就把那张因他而织的鲛绡,价格多翻几倍,再卖给他。” 反正,这种鲛绡是可以出售的。 所以卖给谁不是卖呢。 言落月:“……干得漂亮!” 不过她真没想到,鲛人居然是这种生态形式。 想想也是,一个天生就有爱无恨的种族,既然能在漫长的岁月里保留下来,没有被淘汰或者灭绝,就一定有她们特殊而巧妙的本领。 摸了摸鼻尖,言落月喃喃道:“我看你们委托常师姐种鱼……我还以为,你们想要无性繁殖的需求很紧迫呢。” 听见言落月的猜测,泉湘咯咯地笑了起来,爱不释手地抱着她在水中转了一圈。 “并没有那么紧迫——不过,既然认识了荔荔,又知道这个修仙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那我们也愿意提前尝试一种新的繁衍方式。” “知道了这些以后,让你很惊讶吧。”泉湘笑着对言落月说道。 “等你和小满霜离开的时候,大家也会把对你的思念编织成一张彩色的鲛绡,然后送给你们的。” “额,等一等,”言落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样一来,你们还会思念我们吗?” “我们仍会想起你们的,因为对你们的爱还在。” 源源不断的爱意,将连绵不绝地滋生出思念和温柔。 所以在爱人死去或感情破裂之前,鲛人们都不会把这份爱意织成鲛绡。 泉湘不紧不慢地拍打着尾巴,缓缓地解释道:“至于曾经为你们而生的那份思念,它会作为礼物,被你们带走呀。” 50w5+】 关于旋涡底下的求助哨声, 鲛人们来回商量了一轮以后,还是想要对此一探究竟。 对于这个结果,言落月早有准备。 毕竟,她刚刚亲眼见到了鲛女们是如何集结在一起, 掩护自己族内的鲛人分割掉上一段感情关系。 而且据泉湘所说, 这种掩护不仅仅会给予她们碧落河一支的鲛人。 修仙界中的所有鲛人, 无论水脉支流,只要她们找到了自己同族的痕迹, 再吹响求助的鲛人哨,最近的鲛女们便会游过去帮助她。 就像人类天生便具有的社会性一样。这种帮助,既是鲛人一族长长久久生存至今的种族策略,也是她们潜伏在血脉之中的本能。 所以说,她们必须要查明旋涡之下,鲛人哨的求助来源。 因为,倘若把那支哨子放着不管, 对于鲛人们来说, 无异于在违反她们的本能天性, 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和满霜下去看看吧。” 言落月拍拍前胸, 微笑着说道。 鲛人们之前拜托了许多修士,都无法探明旋涡下发生的事情, 无非因为洞口太小,难以对下方展开探索。 但她和巫满霜的身量, 正好够从那个旋涡钻下去。 泉湘看起来有些意动,但也同时有些犹豫:“你们两个……还只是两只幼崽呢。” 相比于其他种族, 鲛人族对于成年和幼年的划分界限非常清晰, 而且没有中间地带, 这大概和她们的种族特性相关。 ——有意识去大胆追求爱情的鲛女,就算成年。尚且没有萌发情思的鲛女,就是幼崽。 在泉湘看来,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个,虽然外表已经像是人类十二三岁时的模样,但打打闹闹时毫无东墙之思,分明还是青梅竹马间的斗气,这不是幼崽是什么。 言落月哑然失笑:“不要小瞧我们啊,我和满霜都很厉害的。” 常荔荔也在一旁作证:“这是真的。交流结束之后的擂台战,我都没有信心能胜过言师妹和巫师弟啊。” 泉湘摇摇头,显然觉得常荔荔的保证不作数:“谢谢你,荔荔,可你也只是个幼崽而已啊。” 常荔荔:“……” 常荔荔震惊地睁大眼睛,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鲛人朋友们原来是这样定义自己。 但问题在于…… “我不幼了啊,我虽然有点娃娃脸,但已经二十一岁了!” 常荔荔大声抗议道:“我只是天性比较孤寡,至今对男女之思没有兴趣而已啊!” 如果可能的话,常荔荔充分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被从树上种出来。 对于这个超时代的想法,言落月不想做出任何评价。 总之,在经过一番商议——其实就是巫满霜大展神威,当场把自己的毒性调高,直接将半个鲛人族一举麻翻之后(泉湘:“……”),鲛人们终于认可了这个主意。 在前往旋涡的路上,言落月一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表情就有点怪异。 十多个漂亮的鲛人小姐姐被麻得尾巴僵直,一路上浮,翻着肚皮飘在水面,像一列亚力克立牌一样顺流而下…… 泉湘、婉知还有剩下游得较远,没被巫满霜放倒的鲛女们,连忙一路跟上去,拉住自己的同伴,防止她们真的被江流冲跑。 那场面,真的是又让人有点心疼小姐姐们,又止不住觉得好笑。 “满霜,我发现了一件事。” 言落月很有造反精神地感慨道:“水下简直是你的无敌领域,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占江自立,称王称霸。” 巫满霜的剧毒,本来就是一柄双刃剑。 一旦以正确的方式让它发挥效力,就能打出难以比肩的超强结局。 平时在陆地上时,小蛇把衣服穿得严实一点,还看不出。 现在到了水里,巫满霜的毒性无时无刻不在借助蜿蜒的水流扩散。 他但凡使用一两味剧毒,就能达成无差别群体攻击的致命效果。 ……唯一的破绽可能就是,在巫满霜开大之前,言落月得游远一点。 不然,巫满霜会放不下心。 巫满霜轻轻摇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刚刚一举放倒半个鲛人族而感到得意。 他笑了笑,目光在自己和言落月的手掌间绕了一圈,很坦诚地说道: “但我……还是更喜欢在岸上。” 巫满霜喜欢岸上的微风,喜欢夜晚时抬头就能看见的月亮。 更喜欢和言落月手拉着手,两小只一起蹦蹦跳跳,东跑西逛,许多次在闯祸的边缘跃跃欲试,却又齐心协力,来一记漂亮的悬崖勒马。 那样的日子,哪怕只是在山间扑蝶、枝头折花,也远比占据河道,独自一人,强大且孤独着来得有趣啊。 两人依次变作妖型,潜下流沙旋涡。 最初的过程,似乎可以引用《桃花源记》形容: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不,仍然没有开朗。 言落月依次拿出用来照亮的萤石、明珠、还有自己设计的手电筒。 但这些东西发出的光芒,无一例外都被黑暗吞噬,消失得无比彻底。 这就仿佛像是在两人周围,存在着一张隐藏的巨口。 它虽然暂时潜伏,却随时随地散发出浓烈的威胁性,好似对潜入旋涡下的游人们发出挑衅。 最后的照明问题,被言落月用两个灯笼解决。 这两只灯笼可不一般——灯芯是粉粉和墨墨两朵乌啼之火的分火、骨架是江汀白师兄亲手编织的貔貅草编、蒙着的灯罩则是鲛人们友情赠送的纯白鲛绡。 之前令光芒几度灭去的那片黑暗,显然无法吸收乌啼之火照亮的光。 手提草编灯笼,言落月环顾一圈,心中十分感动。 “多亏这貔貅是江师兄编的,网眼漏得和筛子一样,透光,正好拿来当灯笼。” 倘若她随身携带的是市面上那些手工细密的精致草编,这要拿来照明,得暗成什么样啊。 昏暗之中,巫满霜的唇角无声翘起:“你对大师兄的草编评价程度这么高,不如我替你转告他?” 言落月默契地接口:“那还是不要了吧,我怕江师兄痛定思痛,从此改行去编漏勺了。” 说罢,一龟一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有点缺德的微笑。 巫满霜掌着墨墨灯笼,在周围巡检了一圈,时不时就蹲下检查一番,终于确定了此地“吞光”的缘由。 “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一个大型阵法。” 吞噬光芒的功能,仅仅是这个阵法众多功用中的的细枝末节。 除此之外,它还有强大的隐蔽作用。 这个阵法完全运转起来时,能吸声、能遮掩气息、能像一片迷宫一样运转,只让手中拿着阵眼的领路人看清前方真正的道路。 甚至…… 巫满霜仰起头来,望向他和言落月潜下的漩涡入口。 这口流沙漩涡,本身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倘若能把阵心握在手中,这旋涡将会巧妙地扩散开,直到张开一条能容正常人通行的道路。 ……但,上述功能,都得在这个阵法完全运转起来时才能实现。 而现在,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整个阵法都被损毁了大半。 仅仅有几个小伎俩——比如吸光的阵法、流沙的旋涡,还在继续产生着作用。 言落月对阵法的造诣,远不如炼器来得得心应手,属于一百分的卷面能考到八十分的程度。 不像巫满霜,他把试卷考成一百,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直到巫满霜做出第一步结论,言落月在弯腰检视时,才留意到一些比较容易看出来的部分。 至于具体的探查定论,还是得交给巫满霜来判断。 巫满霜第五次下蹲后又站起身来时,身体明显地打了一下晃。 言落月就站在他旁边,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 哪怕手掌像是同时被一串静电火花麻痹,她也没有松手。 “满霜?” “有点耗神……”巫满霜答道,同时为这个阵法涉及到的东西暗自心惊。 就在刚刚,他为了辨认自己发现的阵法纹路,几乎已经穷尽了学习阵道以来的所有储备。 ——空间性阵法、神识方面的引导、极巨大型阵法的稳固和构建、甚至还有涉及到跨界传送时,特有的曼罗花枝纹路。 饶是如此,巫满霜也不敢说,自己能把这阵图的一角全部辨认出来。 “落月,你知道吗,有一点让我很奇怪。” 巫满霜一边顺时针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和言落月分享着自己的新发现。 “你看这里,这个空间阵法的布阵方式,在八千年前曾经盛行过一阵,但现在很少有人再采用了。” 现在的新一代阵法师,学习的都是更加便宜划算……咳,巫满霜是说,更简练,更省材料的空间阵法。 “但布阵者明明用了这么多额外的花销,用以撑起空间通道——但在其他部分,却又明显地偷工减料了。” 就比如那个用来吸声的阵法吧。 刚刚巫满霜两起两落,围着吸声阵法看了半天,想知道它为什么比标准的吸声阵法少了三分之一的线条。 这样一来,运转起来不是很容易坏吗? 然后,巫满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啊,所以它现在已经坏了! “……” 在心中反复把标准的吸声阵法温习了五六遍后,巫满霜终于悟了。 那三分之一被省略的阵法线条,它们都有同一个特性。 那就是布置起来,比较费钱。 巫满霜:“……” 尽管这个思路非常离谱,但他觉得自己无尽地靠近了真相。 不远处,言落月直起身体:“我猜,这个阵法应该很古老了吧。” 哪怕以言落月的水平,都能感觉到这个阵法设计中,存在着厚重的历史痕迹。 如果不是布阵人崇尚古法工艺,那就一定是这个阵法被启用的时间很早,甚至可能远在伏魔之战以前。 “满霜,依你看来,这个阵法全面运转起来时,作用应该是什么?” 巫满霜有些严肃地说道:“我认为,这是一个跨界阵法。” 考虑到他们进入漩涡后,周边的魔气更加清晰。 巫满霜认为,当这个阵法完整运转起来时,可以联通一条魔界与修真界之间的道路。 这样一来,问题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是谁修筑了这个阵法,然后又废弃了它? ——魔气虽然细微,但却一直存在。莫非是还有魔物借此机会,潜入人间? 正在巫满霜为自己的猜想暗自心惊时,言落月忽然双手一拍。 “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落月?” “我知道这个阵法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言落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很明显,它是几千年前——大概率是伏魔之战以前,两界间的修士用来偷渡的啊!” 巫满霜:“……” 哪怕隔着一层鲛绡,也能看出巫满霜表情的惊愕。 言落月笑着解释道:“满霜你有所不知,从前三界连通的时候,要想走一次跨界通道,收费很贵的。” 这一点,学堂的历史课里曾讲到过。 而且,言落月在《万界归一》这款游戏里,也深有体会。 《万界归一》共开了三个分区,分别是修仙界服、妖界服、还有魔界服。 玩家们如果想要给账号换服——也就是将人物账号的数据,从一个区挪动到另一个区时,就必须要通过“跨界传送阵”。 除非接到剧情线中的特殊任务,拿到任务物品“跨界令”。 不然,一次跨服需要花费的游戏金币,差不多要消耗普通玩家三分之二的游戏身家。 在言落月的印象中,玩家们曾经对于这项收费提出过严正抗议。 但是官方一直不为所动。 甚至,他们还以游戏剧情为由,给每个游戏玩家下发邮件,专门出了一条“战时审核,严进严出”的解释公告。 所以长此以往,有需求就有市场。 部分外挂党们开辟了一门“人物账号代搬”业务。 这种代搬服务,又被玩家们戏称为“偷渡”。 不过,这项“偷渡”行为并未开展多久,就被官方严厉地打击制止。 在言落月印象里,为了杜绝“偷渡”的存在,游戏官方甚至直接删除了上千账号,并且将所有参与者的名单挂在公告墙上,循环张榜公布…… 之后的几周里,游戏世界的气氛一直很紧张。 周围玩家们人人自危,警惕性提高了好几个点,遇到偷渡者时还会自发举报…… ——诶,等等,玩家们恪守规则又没偷渡。 举报偷渡者的话,官方还给发金币。 只是个游戏而已,态度不用太认真。所以说,大家当时干嘛那么紧张? 言落月微微一愣。 霎时之间,仿佛有一道白光从她脑海中闪过。 就像是一张把水和油隔绝开的薄纸板一样,这一刻的呆滞,强行打断了言落月的回忆。 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言落月自然而然地转换了思路。 她简单地将历史上的偷渡行为给巫满霜讲解了一下,很快就换来小蛇恍然大悟的眼神。 “好了,我们继续往深处走吧。” 言落月笑着牵起巫满霜的袖子:“就和咱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 他们听不见鲛人哨的声音,不知道魔气来源和鲛人哨音是否相同。 在两人的计划里,他们会先寻找魔气的来源。 假如能在魔气源头发现鲛人哨,那两件事就可以合二为一。 若不是这样,那事态显然变得更加复杂。 他们会视情况决定,到底要不要回宗门摇人。 循着那丝清淡而细微的魔气,言落月和巫满霜一路前行。 在这个过程中,巫满霜发现了一些阵法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看来,这个偷渡阵法,当年是从修真界这端损毁的。 言落月大胆猜测:“也许就是伏魔之战期间,被曾经走过这条路的偷渡者们捣毁的呢?” 又在昏暗里前行了一刻钟左右,两人这才找到魔气的源头。 ——那是一只紧闭的蚌壳,蚌壳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围着那只蚌壳转了一圈,最终确认,这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东西。 黑色的河蚌紧紧闭合着。 它只有普通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当它沉在河沙底部时,与世上的任何一只河蚌都没有区别。 如果不是身上沾染的那丝魔气,没有人会对特别留意到这只珠蚌。 言落月捡起珠蚌,试探性地晃了晃,听到了清晰的碰撞声。 “蚌壳里应该有东西。” “我看看。” 巫满霜从言落月手中接过蚌壳,期间还尝试着撬动了一下。 令人感到微妙的是,以一个筑基中期修士的正常手劲儿,竟然会掰不开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河蚌蚌壳。 言落月沉吟道:“这个蚌壳上带着魔气……满霜,在你传承记忆里,有跟它类似的魔物吗?” 巫满霜迟疑地摇了摇头。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蛇形的魔物百科全书。 但现在,在连续被言落月问过鲛人与河蚌的问题后,巫满霜甚至怀疑——难道是自己的传承记忆不全吗? 经过商议,两人决定,先把这个蚌壳带回去,再集众人之力,将它设法打开。 折返的路途中,言落月的脑中不由转过一个念头。 她记得泉湘曾说过,她们鲛人族有着养殖蚌类的特殊秘法。 那么,在鲛人这个种族里,她们放生蚌壳的行为,会不会就和人类放花灯或者扔漂流瓶一样,属于一种特殊的文化习俗? …… “什么?”泉湘明显有点讶异,“我们确实会饲养河蚌……但放生蚌壳什么的,我们没有这样的习惯呀。” 此时,言落月和巫满霜已经带着战果折返。 早在他们靠近旋涡的时候,泉湘等人就已经围着流沙,等候多时。 她们叽叽喳喳地确定,蚌壳里一定藏着一只鲛人哨。 “因为一直响着的声音变近了!” 等到看见那只巴掌大小的黑蚌,鲛人们围成一团,神情都很惊异。 “居然只有巴掌大吗?” “泉湘,泉湘,你说里面会坐着一个小人儿正在吹哨吗?” “那她一定很小很小吧。” “和我们的拇指一样小?” “或许比我们的尾指还要小哦。” 言落月漂浮在鲛人们的外围,一言不发地旁观着。 那个她和巫满霜轮流掰了几回,也没能打开的蚌壳,在泉湘单手结了一个印后,非常顺滑地开启了。 鲛人们高兴地拨动尾巴,像是解开一个心照不宣的谜题:“是我们开启蚌壳床的法诀呀。” “不会是生活在其他支流的鲛人们,把信封在蚌壳里传给我们吧?” “那她们不该吹求助哨呀。” “是啊是啊,让人听了多么着急。” “我担忧了整整大半年呢!” 不动声色地将鲛人小姐姐往两边拨开,在蚌壳开启的一刻,言落月自然而然地挤进人群内侧。 然后,她亲眼看到,蚌壳里摆放着一份红白交加的鲛绡,以及一枚形态特殊的鲛人哨。 “……” 泉湘惊讶地把鲛人哨举起:“这枚哨子,好像经过特殊处理。” 这是一枚只能吹出求助哨音的哨子。 只要有水流从哨口通过,它就会一直吹响。 至于那份红白相间的鲛绡…… 直到婉知将它轻柔地抖开,言落月这才发现,鲛绡本身并不是彩色。 但却有人蘸着红色的某种液体,在鲛绡上留下了长长的一篇……呃,鬼画符? 一群人围着这张鲛绡,面面相觑。 巫满霜用阵法知识保证,这绝对不是阵法图案。 言落月也能用符法知识保证,上面的图形和符咒什么的没关系。 在鲛人们的记忆里,更没有类似的图像。 ——她们甚至感到非常惊奇:鲛绡沾水不湿,这是公认的常识。 然而,世上居然能有一种液体,在上面凝固住如此鲜明的痕迹? 这张鲛绡在好奇的鲛人们手中传递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到了言落月手里。 “不如让我把它带走吧。”言落月提议道,“我回去就联系小凌,他见多识广,看看小凌有没有类似的线索。” “好啊。” 鲛人们大方地把这张鲛绡送给了言落月,甚至无需花费更多口舌。 除此之外,她们还为言落月准备了足以栽培出一棵镜像树的鲛珠,还有一副寄托了离别之情的彩色鲛绡。 “在你们两个潜进旋涡里的时候,我们大家就在一起织这副鲛绡了。” 说话的人是婉知,她生得十分娴静甜美,笑起来时,两颊会浮现出两朵小小的梨涡。 “要谢谢你们两个呀,困扰我们这么久的难题,居然这样快就被解决了呢。” “是啊是啊。” “小落月真棒!小满霜也一样!” 鲛人们从四面八方游过来,共同展开这副精心织就的鲛绡。 在鲛绡打开第一片角落的时候,言落月就不自禁地为这份美景睁大了眼睛—— 这张鲛绡,竟然并非纯色,而是有图案的。 鲛人们咯咯笑了起来:“因为是大家一起织出了它嘛。即便是描述同一件事,每个人的感情和颜色,也是不一样的呀。” 画卷展开到了一半,就连巫满霜脸上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只见在大幅鲛绡的最中央,小少年形态的巫满霜人身蛇尾,正带着一分别扭之意,刻意地偏开脑袋。 视线再向下,只见他碧玉似的尾巴尖尖绕了一圈,正缠在单手托腮、笑靥如花的小少女手腕上。 “……” 泉湘不紧不慢地游动过来。 顾忌到巫满霜身上的麻痹性,她没有直接接近小蛇,而是用尾巴抽打水波,制造了一道海浪似的波纹撩起巫满霜的头发。 “大家一开始时,并没想到要编织什么……不过织到一半时才发现,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呢。” 带着七分调侃,泉湘笑眯眯地说道。 巫满霜:“……” 言落月很珍惜地摸了摸鲛绡,深觉自己和小蛇的神态,被鲛女们捕捉得惟妙惟肖。 只不过…… “我记得,满霜缠住我手腕的时候,分明是蛇形吧?”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无师自通地织出了人身蛇尾的半妖化形态?又无比吻合地补充上了巫满霜脸上应有的表情? 泉湘闲适又无辜地摊开双手:“哎呀,有些时候,生活也需要一点令人惊喜的想象……” 将这副珍惜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工艺品认真收好。 接下来,便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鲛女们并不因为离别而悲伤不舍。 因为浓浓的思念之情,已经被她们织进华美的鲛绡。 大家嬉笑着,轮流用柔软的双臂将言落月拥在怀里。 有几个鲛人会亲昵地蹭蹭言落月嫩滑的小脸儿,用这种方式和她们喜爱的小落月告别。 巫满霜身边带着麻痹性,鲛女们就拍动尾巴,将不同形状的水波波浪传递到他的衣袍上。 除此之外,泉湘还赠给两人一枚鲛人哨。 “如果你们再来造访,就吹动它。” 美丽的鲛人柔柔地说话,她萱草色的鱼尾优雅地在水中散开。 “无论在河头、河尾还是河底,只要我们听见哨音,就一定游来和你们再会。” 对于鲛女们来说,朋友的相聚,是比爱情更柔缓的另一种温暖爱意。 “好,我们会再来看你们的。”言落月接过哨子,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她凑近泉湘珊瑚般的美丽耳朵,和鲛女说了几句悄悄话。 “如果死缠烂打的渣男再来,你们就可以……” 讶异之色从泉湘的眼底一闪而过。 下一秒钟,她像个少女一样,鱼尾摇摆,轻盈俏皮地笑了起来。 “好呀,我倒要试试这个办法!” …… 大半年后,一个叫做崔珈崧的年轻修士,造访了碧落河水域。 他身材修长挺拔,容貌清隽俊美。 然而这个年轻人的眼白里,一道道红血丝清晰得可怕。 男人脸上更是带着难以遮掩的疲态,令他的俊秀之中,平添几分病容般的憔悴。 他足足在此驻守了三个月之久,才发现了第一条鲛人的踪迹。 当鲛人天真娇美的身影映入眼帘时,男人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她美丽的尾巴。 ……宛如晴日青空般的天蓝色,并不是印象里那抹浓郁的朱红。 失落地垂下视线,崔珈崧及时叫住了那只鲛人。 “你好。”握拳的双手,指甲已经不自觉地刺破掌心,幸好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并未被人觉察。 崔珈崧尽量放松语气,他喉头滚动,不让鲛人看出自己的紧张: “你有没有见过婉知……我是说……她也是鲛人,尾巴是朱红色的……” “哦,婉知呀,我知道她。”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笑着偏过头,“你是她曾经的爱人吗?” 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崔珈崧愧疚地垂下眼睛。 “我是。” 他或许还该说些别的。 例如,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厚颜无耻的负心汉。 他是如何无视了世上最美好的鲛女的真情,以自己的卑劣和猜疑玷污了那份深爱…… 然而,天蓝色鱼尾的鲛人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了看他,一切就仿佛都在不言中了。 “我知道了。”那鲛人十分笃定地说道,“你害了婉知,你找不到她,所以你来我们族中买她为了纪念你们之间感情,曾经织过的鲛绡了,是吗?” 在听到“害了婉知”四字时,一股激荡的感情直冲肺腑,逼得崔珈崧当场就喷出一口血箭来。 “……不错,不错,是我害了她。” 他重重地打了个寒噤,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 直到过了差不多半炷香工夫,崔珈崧才如梦初醒,不可置信道: “等等,你说婉知曾经织过的鲛绡……?原来她曾为了我们织过鲛绡?我、我可以吗……?!” “可以啊,就是要付钱的。” 天蓝色鱼尾的鲛人轻快地说道,她紧接着报了一个近乎天价的数字。 然而,崔珈崧却像是根本不知道那数字意味着什么似地,当场就十分急切的点头。 鲛女钻入水底,崔珈崧则急切地望着河面。 在等待了好像一个世纪那样久的时间后,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终于浮出水面,手中捧着一个紧闭的蚌壳。 崔珈崧迫不及待地伸手掰开蚌壳……居然没能掰开。 “……” 还是天蓝色鱼尾的鲛人捏了个印法,这才打开了那只河蚌。 一张暗紫色的鲛绡,静静地躺在蚌壳之中。 崔珈崧没有一丝犹豫,便将鲛绡披在身上。 天蓝色鱼尾的鲛人,好奇地偏头看着他。 崔珈崧显然知道彩色鲛绡的作用,或许也知道彩色鲛绡的编制过程…… 不过从他的第一反应来看,他多半不知道一张编好卖出的彩绡,对于鲛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刹那之间,一股浓厚而凄艾的爱意,宛如潮水般汹涌而上,将崔珈崧包围其中。 泪水不自觉地从他发红的眼眶处滴落下来,双膝一软,崔珈崧忍不住跪倒在地: 原来一直以来,婉知都是在用这样的心情凝视着他,爱慕着他,承受着他毫无理由的…… ——嗯?等一等? 在第一波感情的浪潮略略褪去后,鲛绡中涌现的是蜃楼般的回忆。 虽然男子和女子的面容模糊,但崔珈崧还是能看见: 他们二人曾经携手在龙青山上同游、在长锦渡上放歌、情意绵绵,宛如神仙伴侣…… 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 除了崔珈崧从来没跟婉知同游过龙青山和长锦渡之外。 崔珈崧:“……” 眼眶中,刚刚滴落到一半的泪水,忽然就不尴不尬地僵住。 动作有点摇晃地站起身来,崔珈崧刚一低头,束发的翠玉簪子就因为发冠松动,落在了地上。 可能因为眼中凝结着一层泪膜的缘故,透过这股水洗般的滤镜,他的翠玉簪似乎比平日里更加青翠、更加碧绿、水头也更加莹润饱满…… 崔珈崧:“……” 他沉默不语地捡起簪子,忽然听见身后的鲛人一拍手。 “啊,等等,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刚刚拿到的不是婉知的鲛绡哦?” 随即,她小声嘀咕道:“这好像是始终没卖出去的库存……” “……啊?” 为这山回路转的发展愣了一下,崔珈崧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张鲛绡里的女主人公,手臂上的薄鳍,明显是一种青草般的勃勃绿色…… 而婉知,她的鱼尾和鱼鳍都是朱红色的啊! 当然,鲛人天性有爱无恨,娇憨可爱,什么“积压库存”之类的言辞,一定都是他听错了。 崔珈崧迫不及待地转身道:“还请姑娘为我调换婉知的鲛绡。” 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看着他,尾巴摇晃,身形却一动不动。 “……姑娘?” “我刚刚说价钱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听啊。” 鲛女不悦地用鱼尾拍打水花:“你只交了一份盲盒的钱,当然就只能拿到一份盲盒。盲盒拆了以后是不退换的!要想拿到婉知的鲛绡,你就继续抽吧!” 崔珈崧:“……” 花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崔珈崧终于弄清了什么叫做“盲盒”。 然后,他就毅然决然地再次递出了一份灵石。 “劳烦姑娘再给我一份‘盲盒’。” 带着一点了解新词汇时的特有的生疏,崔珈崧断然道: “即使今日抽空那个……卡池,我也定然要拿到婉知对我的爱意!” 鲛女上下审视了崔珈崧一番,点了点头,很快又带着一个蚌壳回来。 这一次,崔珈崧学聪明了,主动等鲛女为他拆盒。 蚌壳缓缓打开,这一次躺在壳底的……嗯? 崔珈崧失声道:“怎么会是白色鲛绡?” “嗯?我看看。” 鲛女伸长脖子,探头看了一眼,懒洋洋地回答道:“哦,你运气不太好,这次抽到的是r卡耶。” “……” 如此这般地把抽卡机制给崔珈崧解释了一番,鲛女不太走心地安慰道: “不要太难过,只有首抽才能保证ssr啦。” “……” “那个……你还要继续吗?” “……继续。” 鲛女热情地推荐道:“要不然来个十连吧?这样好像更快一点诶。” “……来。” 51w5+】 得到了足够数量的鲛人珠后, 镜像树的栽培工作终于可以开始了。 当然,虽说鲛人珠泪可以代替魔族土壤,他们肯定不能把树种直接埋在一大箱珍珠里。 在那之前,还得对鲛人珠做些处理。 首先, 得把鲛人珠压成颗粒感适中的粉末。 鲛人珠不同于蒲绒珍珠, 不但光泽更加莹润明亮, 而且触手生温。 甚至,当你在轻轻抚摸鲛人珠表面时, 晶莹晕彩的珠面,会带来一种抚摸肌肤般的柔润感。 将这样一箱鲛人珠碾碎成粉,简直给了言落月一种暴殄天物般的错觉。 特别是听常荔荔表示,在后期的树种栽培里,一箱鲛人珠粉可能不够,没准还要多碾几箱时,内心的震动感便越发强烈。 被处理好的珍珠土盛放在一只广口的白玉盘里。 据常荔荔表示, 镜像树种要先用浅口盘育芽, 长出小苗以后, 再移栽进特定陶土烧制的花盆里。 阳光之下,洗濯如新的白玉盘剔透温润, 撒过水珠的珍珠土流光溢彩。 种子埋进里面后,身价也仿佛一瞬间提升了数倍, 变成了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就连言落月本人,都很想变成小龟的模样, 然后躺进盘子里,在珍珠粉中打个滚。 伸手捻起一撮细腻的珠粉, 任由它们从指缝中簌簌流下, 掌心皮肤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接触变得白皙了几分。 不自觉地, 言落月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鲛人的泪水能够代替魔界的土壤呢? 这个问题,言落月曾经问过常荔荔。 对于其中原理,常荔荔也不大清楚,只说这是植培师间流传的古方。 由于鲛人珠太过昂贵,也没人专门做实验证明此时,这颗镜像树种可能是享受土豪待遇的第一树。 身为种植者,常荔荔更关注植物生长,这无可厚非。 但作为曾经《万界归一》游戏的玩家,言落月却忍不住想道:会不会情况是倒过来的呢? 也许,不是鲛人的泪珠能够代替魔族土壤。 而是鲛人身为魔族,一直在魔界生,在魔界死。 长此以往,魔族土壤的成分里,也因此包含了鲛人泪珠的一部分? 假如这个猜测成立的话…… 言落月表情微妙地将手指探入珍珠土,拨弄了一下被浅埋的种子。 倘若对镜像树生长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鲛人珠的营养成分。 那现在把种子埋进珍珠粉里,没准就相当于把幼苗栽进了化肥袋子。 ……不会因为养分太足,把种子“烧”死吧? 言落月摸了摸鼻尖,对此实在拿不准。 幸好,言落月言出必信的乌鸦嘴buff,在此事上并未显灵。 仅仅七八天的时间,白玉盘里就冒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芽尖。 那个早晨,言落月和常荔荔,一左一右趴在白玉盘两侧,对着那个黑白分明的芽尖啧啧称奇。 原来,镜像树的树苗,竟然从它还是嫩芽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黑白对称的景象特征。 只见小嫩芽分为黑白两色,非常均匀地从中间分开,堪称一道奇观。 至少言落月看了,就在心中暗自怀疑,这种植物其实有个斑马转世的灵魂。 至于巫满霜……此时此刻,小蛇正孤独地在门廊下徘徊。 他其实也想参观一下传说中的镜像树,但却被言落月和常荔荔联手拒之门外。 不是言落月小气。 实在是这几天里,巫满霜的一大隐藏特性,被常荔荔发掘出来。 ——令人意想不到,巫满霜竟然是个植物杀手! 为了让传法弟子更好地了解丹药药性,常荔荔指导两人,先从药植的熟悉和栽培开始。 她给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发了个花盆,盆里各种着一棵“啰嗦草”。 这种草本生物,往往是每个植修的入门启蒙:只需要一点水、一点阳光、还有一点耐心的爱,就能将它种得很好。 之所以说是“耐心的爱”,是因为这个植物有种新奇的特性:非常喜欢听人说话。 只要有人对着它啰里啰嗦说上两刻钟,第二天再来看它,就会发现啰嗦草长高了一大截。 由于太过好种,啰嗦草在修仙界的地位,差不多等于种植新手们的多肉或者仙人球。 然而就是这样皮实的一种植物,巫满霜第二天竟然把它给养死了! 常荔荔见了,顿时大为震惊。 她见过能养死啰嗦草的。 但从没见过能连夜养死啰嗦草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常荔荔询问巫满霜:“巫师弟,你是不是晚上的时候心情不好,把啰嗦草给骂了?” 能让啰嗦草连夜投胎,这得是能骂得“草(一种植物),祖坟炸了”的水平吧。 巫满霜欲言又止,感觉自己的人格遭遇了某种怀疑。 言落月对小蛇十分了解,知道他决计做不出这种偷偷骂草(一种植物)的坏事。 所以她的问题是:“满霜,会不会是昨天你冲着啰嗦草说话时,不小心喷了口水?” 巫满霜:“???” 这种有损形象的指控,哪怕提出者是言落月,他也是不能承认的! 言落月又补充道:“正好这两天天热容易上火,导致你有点口腔溃疡、牙龈出血之类的症状……” 巫满霜:“……” 巫满霜默默地捂住言落月的嘴,示意她别说了。 他甚至当场翻出一张鲛绡,用自己绝佳的缝纫手艺制成口罩带上,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常荔荔很不信这个邪,第二天抱来一盆水草给巫满霜养。 “养吧,我不信有人连水草都能养不活!” 然后,巫满霜就用铁一样的事实证明——还真养不活啊。 那盆水草在当天夜里离奇枯萎,这波反向上分,公然地步了前一株啰嗦草的后尘。 常荔荔:“……” 常荔荔叹为观止。 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常荔荔终于发现:要是巫满霜不关注某种植物还好。 ——就像是他院中的野草、台阶上的苔藓,这些植物从不为人注意,也顺顺利利地活了下来。 但当一种植物被巫满霜特殊关注以后,死亡率就明显上升。 其中,水草这种没有根的植物,死亡率高于啰嗦草这种有根的。啰嗦草这种草本植物,死亡率又高于各种树木。 这一刻,一个困扰常荔荔七八天之久的谜题,终于解开。 “怪不得在带着巫师弟参观过药园以后,院子里的灵植们看着都有点蔫……” 常荔荔长叹一口气,对巫满霜感慨道:“我知道有些人的体质,先天就对植物不亲和。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不亲和的体质!” 可能,只有那种命很硬很硬、像是千年王八万年龟一样的植物,才能在巫师弟的特殊气场下活下来吧。 相对而言,言落月的体质,就特别具有植物亲和力。 被言落月唠叨过的啰嗦草,第二天直接长得爆盆。 经她之手照顾过的灵植,也长出了一片盎然生机。 常荔荔对此十分赞许,并且放心交给了言落月一个重要任务:每天去给鱼肝藤和八爪树浇浇水。 当然,要是言落月饿了,那也可以在浇水的同时,随便摘几串鱼肝吃。 言落月:“……” 这是在谋害孩子的种植兴趣! 在种植上的亲和力与不亲和,似乎也同样延伸到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炼丹能力上。 言落月自不用说。 炼器和炼丹本身就有一定相同之处,她的控火经验又驾轻就熟,基础丹药一遍上手不是梦。 反观巫满霜…… 他可真是个炼丹界的灭火小能手。 在旁观了小蛇第三次因为各种意外,居然把炉子里的灵火给灭掉以后,言落月终于忍不住伸出援手。 “要不然,满霜,你用这个火炼药试试?” 她递给巫满霜的,是装着水墨色火苗孤鸿影的那只饕餮草编。 之前在水下打灯笼时,巫满霜提着的火苗就是墨墨。 从这点上看,巫满霜和这朵乌啼之火的分火之间,没准会相处得不错。 这一次,巫满霜终于成功地炼出了一炉成型的丹药。 作为既熟悉墨墨,又熟悉巫满霜的中间人,言落月在炼丹的半途中就忍不住捂住脸。 这还是她有生之年中,第一次看见“火带人”,而不是“人带火”的炼制现场。 如果打个比方,那就相当于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时,你家猫猫帮你冲了马桶,并且给你往饭盒里铲了一大把猫粮。 “……” 至于最终出品的丹药品质嘛…… e,至少它成型了,看起来像是丹药的样子啊! 常荔荔在剖开药丹检查过一番后,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从她望着巫满霜的眼神来看,或许常荔荔觉得,这种笨笨蛇甚至失去了种植的价值。 就连墨墨钻出炼丹炉的第一件事,都是张牙舞爪地扑到巫满霜脸上。 鸟儿形状的小火苗,愤怒地从头到脚,沿着巫满霜的正面滚了一圈。 言落月一开始还想阻止,后来发现一蛇一火都不会伤害彼此,这才罢手。 她笑着说道:“满霜,墨墨好像很喜欢你诶。” 这朵水墨色的小火苗,平时表现的远比粉粉高冷。 除了抢夺草编之外,它对外人根本不怎么搭理。哪怕能编出心之草编的江汀白,墨墨也只是默默飘开。 相对而言,它和巫满霜之间的打闹,反倒是很亲近的表现。 巫满霜手忙脚乱,像是在抓一只滑不留手的调皮猫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墨墨拎开。 “不,”巫满霜迟疑地说道,“我感觉,它好像是憋足了气,想找我打一架来着……” ——总而言之,巫满霜的丹峰学习之路,大失败。 …… 丹峰学习进行到第三个月月末时,言落月的镜像树终于长成一小株,可以移植到陶土花盆里了。 常荔荔找出无数和镜像树相关的典籍记载,每天都对着小树苗做种植笔记。 她对言落月说道:“你这棵镜像树,远比所有能查证到的记载长得更快。” 在已有的记载里,镜像树发芽要等待数月,最短的记录也是二十一天 。然而言落月的这棵,仅仅七天就发芽。 包括生长程度,也是一样。 普通镜像树要想长到可以移栽进花盆的程度,少则半年,多则三四载。 可言落月这棵,居然只用了三个月! 言落月认为,鲛人泪的土壤条件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常荔荔没有反对这个观点,但她还有点不同的意见。 “诶?还有别的原因吗?” “嗯。”常荔荔的眼神刻意越过言落月的肩膀,不知为何发了一下飘。 “你看这棵镜像树焕发出的勃勃生机,如果长得好,它没准能给我们所有人养老送终啊!” 言落月:“?” 等一下,她听这个形容,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耳熟? 紧接着,丹修少女小声地说道:“所以说,镜像树长得好的原因,可不可能是物似主人型之类的……” 言落月:“……” 常荔荔诚恳地握着言落月的手,又珍惜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的手背。 “话说,言师妹,你考没考虑过种植自己?” 言落月:“……不了,常师姐,目前没有这个打算,未来一百年里也不会有这个打算。师姐你就死心吧!” 或许因为这番对话的缘故,在临近离开丹峰的前一晚,言落月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种子,被常荔荔师姐埋进了地里。 因为她是一颗种子的缘故,泥土之下的昏暗、潮湿,还有稀薄的氧气,都不令人觉得苦涩,甚至还能自得其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整片土地寂静如死,泥土之下杳无生机。 即使以一颗不能说话、也没法表达的种子的角度来说,这样的生活也太过寂寞。 言落月长得好慢好慢。 仿佛过了整整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她才冲破自己的种皮,钻出一颗小小的白尖。 就在白尖冒头的那一刻,在种子迟钝而缓慢的精神世界里,终于查探到这片土地中的另一个存在。 原来她的邻居是一块大石头。 在它漆黑的表面上,凝结着白色霜花般的纹路。 当然,梦里的言落月不知道什么是霜花,毕竟,她只是一颗小种子呀。 小种子还太小了,本能占据了她的大部分精神世界。 除此之外,小种子没有成型的想法,也萌生不出感情这样高级的产物,甚至——哎呀,她连个标点符号都想不出呢。 但小种子非常非常努力。 白色的小芽尖努力地向上拱起,冲破地面。细细的根须八爪鱼似地往下蔓延,纠缠住每一颗接触到的土粒。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根须,它调皮地背离了一开始的成长方向,一路横向发展。 这根细细的小须须不断地往远处蔓延、蔓延…… 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或许有一千年,又或许是一万年。 时间在这片静谧的土地上不具备意义。 反正除了努力长大的小种子自己,世上的一切都仍是最初的模样。 在经过长长一段仿佛无望的跋涉后,那根调皮的白色的须须尖,终于可以碰触到石头霜花般的表面。 这一刻,言落月无声地屏住一口气。 她感觉,她好像马上就要正式发芽了—— “——我种出来啦!” 一声欢笑在窗外响起。霎时之间,言落月骤然从梦中惊醒。 她猛然坐了起来,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快到巳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揉了揉自己的发顶,言落月的半个意识好像还沉浸在梦里。 她下意识捻起一根细细的头发丝,把它当成植物须须,用发丝的前端去碰床头的墨石摆件。 这动作刚刚做到一半,言落月就哑然失笑:不对,她怎么做梦做迷糊了,还真当自己是一颗种子了? 迅速穿戴打理完毕,言落月冲出房间。 只见常荔荔站在药圃之中,围着一棵荔枝树又蹦又跳,载歌载舞。 “我种出来了!我种出来了!” 若是能删除“出来”二字,这活脱脱就是个范进中举的现场版。 言落月轻咳一声,走上前去:“常师姐种出什么了?” 常荔荔一把握住言落月的手,指着荔枝树上的“果子”给言落月看。 她激动不已,喋喋不休道:“你看,这是我出生那年,我母亲亲手为我栽种的荔枝树,对我有着非凡的意义。我用它和仙霖树藤杂交,今天终于种出了一颗……” 不必常荔荔再往下说了,言落月已经看到了。 只见浓密的树荫里,一颗死鱼眼睛结在枝头,它死不瞑目地看向树下的二人,眼球中散发出呆滞而诡异的光芒。 言落月:“……” 当年嘤国有道名菜叫做“仰望星空”。 她看常师姐这棵荔枝树以后可以改名叫做“俯览大地”。 常荔荔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不愧是在我出生时栽种下的荔枝树,它真好,真争气……我没有辜负母亲给我起的名字……” 言落月:“……” 不,她觉得丹峰峰主要是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把常荔荔塞回去,然后再重新生一次…… 常荔荔深情地凝视那颗小小的死鱼眼睛。 “等过几天它长大了,长成荔枝那么大,我就把它摘下来。这样等母亲闭关结束后,我就正好把这颗果子送给她……” 言落月:“……” 闭上眼睛,言落月深沉地拍了拍常荔荔的肩膀。 “峰主平时爱吃荔枝吗?” “爱吃啊。” “至少……为了你们的母女情,别告诉峰主‘果子’是从这棵荔枝树上摘下来了。” 言落月叹了口气:“师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或许是察觉到了一些高血压的危险,直到传法弟子比试那天,丹峰峰主也没有出关。 两场传法比赛里,言落月的比赛顺序排在巫满霜之前。 在比赛开始之前,言落月被主持司仪特意告知,丹峰的擂台赛是限时的。 只要时间超过半个时辰,就一律算作平手。 言落月:“……哦,好吧。” 可能是因为主人家不在的缘故,姬轻鸿也没来观看比赛。 他派来了江汀白,代替他坐在观众席上。 尽管有符峰卖门票的创收行为珠玉在前,不过丹峰并未效法此例。 言落月甫一动手,就知道丹峰为何不卖票了。 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咳,言落月的意思是说,丹修实在不是长于攻击的法修类型。 言落月自己身为器修,又是龟族,已经很不擅长攻击了。然而常荔荔师姐,她硬是能做到比言落月还要菜。 “……” 这不由得让言落月回忆起她认识的另一个丹修,尹忘忧。 作为医丹兼修的少女,尹忘忧也在某种程度上有股执拗劲儿,和常荔荔有些相似。 当然,她们俩更为相似的,是都不算很强的攻击力。 反甲在手,言落月眼都不眨地撕开了一沓符咒。 身为丹修,常荔荔不会画反弹符。 在以嗑药的方式坚持挨了一阵打以后,常荔荔爽快地举起一只手,弃权认输。 此时,距离比赛开场,仅有两刻钟左右。 观众席上,其余峰主都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纷纷露出笑容,点评起两位传法弟子的对战。 大家都是体面人,在诸位峰主口中,言落月和常荔荔的表现,都各有可圈可点之处。 到了下一场和巫满霜的对决里,常荔荔落败更快。 她也曾奋力一战,期间发动法诀,催生灵植。 然而,巫满霜的攻击性实在有点邪门。 只是被他摘下手套握了一下藤蔓枝条,整根长藤就软趴趴地垂倒在地。很快,常荔荔被巫满霜逼近周身三步。 如此一来,这场比赛的结果不言而喻。 比赛结束后,江汀白代替自己师尊,谦虚地和诸位峰主交谈了一会儿。 结束了例行客套以后,江汀白一手领着一个。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带着他令人骄傲的小师弟和小师妹回到宗门。 被江汀白拉上飞剑的一刻,言落月小声说道:“师兄,今天其他峰的峰主,好像来得分外全呢。” 除了闭关未出的丹峰峰主,不知何故推辞的姬轻鸿之外,其他峰的峰主似乎都到齐了。 言落月上一次见到这么多峰主,还是在上上次。 咳,她是说,在上上次剑峰的擂台赛上,她和小元师兄交战的那场,各峰峰主来得分外整齐。 后来吸取了十天十夜的教训,符峰之战,峰主们纷纷推脱的推脱,跑路的跑路。 然而这次丹峰擂台,峰主们居然又回来了? 江汀白哑然失笑,先是赞许地朝言落月投去一眼:“你的观察力一直很好。” 然后,他这才解释其中原因。 原来,峰主们借丹峰擂台之故齐聚于此,是为了商量接下来剑道大会的事。 剑道大会,每二十年举行一次,是专门为普天下间,三十岁以下年轻剑修们举办的盛会。 剑修虽然贫穷艰苦,但却是少年天才们最容易出头的一条道路。 盖因会选择剑道的修士,往往心中有股锐气。 正值年少气盛之际,再佐以剑道,人才便如锥在囊中,纷纷破囊而出。 围棋中有“十五岁不成国手,则终生无望”的说法。 在剑修里,也有“三十岁不破金丹,则一事难成”的类似鸡汤。 当然,像是剑修大会这种一听就很麻烦的事情,姬轻鸿一直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特别是“剑道”还跟江汀白专业对口。 于是姬轻鸿干脆把这件事交给自己的大弟子,自己神隐消失,环游去了。 说到这里,江汀白无奈地揉揉额角:“关于剑道大会的评判,我们四个坑峰有一个席位。师尊把这个评委的位置交给了我。” 听到这里,言落月有些忧心地仰起头来:“那师兄会不会压力太大?” 在诸位峰主之中,江汀白年纪轻轻,资历浅薄。这种面向天下的盛会,本来不该由他跻身一席。 言落月担心,会有人对此说些闲言碎语。 江师兄的性格又偏于沉静宽和,恐怕就是当面听到了,也不会拔剑,唯有自省而已。 听见言落月隐晦的关心,江汀白弯起眼睛笑了笑。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若是自己德不配位,恐怕愧于坐上那张高台。” “……所以说,师兄前几日去剑阁闭了个关。” 说到这里,江汀白撩起剑袍一角,微微一笑,蹲在了言落月和巫满霜面前: “怎样,能看出师兄有什么变化吗?” “!!!” 直到江汀白亲口说了,言落月凝神打量。 她这才意识到,大师兄的气质分明比从前更加锋锐。 然而之前和江汀白说话的时候,她却始终下意识地忽视了这番改变。 并不是言落月不关心江汀白。 而是这种“令人忽视”,本就是修为更上一层,已臻化境的内敛表现。 巫满霜抬起头来:“师兄之前的修为,在元婴后期吧。那现在岂不是……” “嗯。”江汀白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我悟出了第三重剑意,‘平天下’。现在已是化神期修士了。” 所以说,他已经有了代替姬轻鸿,坐在剑道大会,四个坑峰评审席上的资格。 剑道大会,按理来说和言落月巫满霜这种器修、阵修没什么关系。 不过江汀白觉得,小师妹和小师弟亦该从小扩展眼界。 盛会虽然与器、阵二道无关,但也可以接触一下,或许便能触类旁通。 更重要的是,江汀白始终记得,言落月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个爱热闹的小丫头。 巫师弟虽然从前离群索居,但对繁华市井似乎也很向往。 既然如此,那就该让师弟师妹们有些参与感才是。 想到这里,江汀白俯身,平视两位师弟师妹,冲他们微微一笑。 “回到峰中后,帮师兄一个忙好不好?”江汀白柔声道。 “陪师兄一起整理下峰中宝库。我们要选一件拿得出手的宝物,作为我们四个坑峰为剑道大会添置的彩头。” …… 出色的炼器师,身家往往非常豪富。 而姬轻鸿作为炼器师,已经有几千年之久。 综上所述,四个坑峰的宝库内容,丰富得连言落月都看得眼花缭乱。 相比之下,巫满霜这种小土蛇更不用说。 让言落月有点意外的是,库中的大半稀有材料,江汀白居然都认识。 “师尊从前,是想过指点我剑器双修的。”江汀白想了想,坦然承认道,“我觉得吧,可能是我那时穷得连师尊都看不过眼了……” 考虑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姬轻鸿打算传授江汀白一门手艺。 然后,这份计划仅仅持续了半年,就因江汀白过于手残,而被迫中断。 言落月:“……” 趁着姬轻鸿不在场,江汀白也跟两小只开了个小玩笑: “其实,我事后反思过了,觉得责任并不全在于我。毕竟师尊当时第一次收徒,教学策略上可能有点偏移。” 巫满霜好奇道:“比如说呢?” 江汀白想了想,将目光看向言落月: “比如说,炼器中是不是有一式手法,叫做‘满天星’?” 言落月点点头。 江汀白回忆道:“师尊当时的原话是——‘实在学不会这一式的话,你就和你编草人时一样,闭着眼睛瞎戳,也能比现在再像三分’。” 言落月:“……” 光是听着转述,她都能在脑海中模拟出姬轻鸿似笑非笑的微嘲语气。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驾校教练式教学法啦! 江汀白解释道:“其实师尊说错了,我编草人时并不是瞎戳的,我是有技巧的……” 言落月:“……” 巫满霜:“……” 这一次,两小只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当做谁都没听见,齐刷刷地朝相反方向转过头。 尽管两个徒弟一致认为,姬轻鸿应该因语言过激被踢出教师行业。 但在这一点的形容上……可能人家并没有说错什么吧。 一边清点宝库,言落月一边给巫满霜讲解一些珍惜材料。 “这是玄霜砂。” “这是钟天乳。” “这是……诶,师兄,这簪子应该是对簪吧?我怎么找不到另一枚?” 言落月捻起一只做工精美的桃花金簪。 只见粉翠二色的美玉,共同雕刻成桃花簪的簪饰。簪身和花托都以金质为底。 然而在言落月眼中,最珍贵的并不是花簪的玉质,而是充当花蕊的两三颗小珠子。 那珠子极其细小,呈现半透明色,里面的内容物像是牛奶般缓缓流淌,时不时打一个旋儿。 它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件可以容纳残魂的宝物。 倘若置身死生之地,只要还有后续援兵,这簪子就可以储纳残魂,替人留下一丝生机。 江汀白听了微微一愣:“什么,这是对簪的款式吗?” 他虽见多识广,但对女子首饰之事,实在是不甚通晓。 见言落月确定地点了点头,江汀白摇头苦笑一声:“罢了,已经这么久了……” 迎着言落月疑惑的眼神,江汀白解释道: “师妹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参加剑道大会时,师尊曾拿出过一柄一样的簪子,作为咱们峰赠给第一名的彩头。” 言落月不假思索道:“那簪子想必是落到师兄手中了,何不干脆凑成一对?” 江汀白摇头失笑:“没有,那届剑道大会,我仅仅名列第二而已。” 这下子,言落月当真吃了一惊。 “还有人能胜过师兄?” 江汀白微微一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一战,我剑意略弱于对方,故而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 言落月连忙问道:“那他是谁呀?” 江汀白道:“他叫楚天阔。” 言落月点头道:“好名字!” 江汀白微微含笑:“人也是好气度。楚兄的剑意潇洒风流,尽显少年纵横之气,即使已经过去几十年,我至今回忆起来,也要承认这是个好对手……” 说到这里时,仿佛回忆起自己昔日纵横剑林的少年时光,江汀白眼中也不由升起两抹雪亮的光彩。 “不过,我自有剑意,并不羡慕他的潇洒。自有名次,也不羡慕他的首座。” 揶揄地朝言落月和巫满霜各看一眼,江汀白笑道: “我当时只羡慕楚天阔有两个师弟师妹,贴心无比——” 少年江汀白一边暗暗想着,这样好的一双师弟妹,自己怎么就不能拥有两个?或者一个也行啊。 另一边,江汀白心里又很清楚,以他师尊的个性,自己要想等到如此可爱的师弟妹们,几率怕是很渺茫。 言落月闻言大笑起来。 她很大方地许诺道:“那这次剑道大会,楚剑君若是到场,师兄只管带着我们去炫耀吧。” 微微一怔,江汀白笑意收敛,思绪归炉,缓缓摇了摇头。 江汀白叹息道:“这次剑道大会,倘若有雪域的人来,你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楚天阔他,曾是雪域宋门主的爱徒。” “然而在那场剑道大会之后不久,此人就因走火入魔,杀害自己师弟师妹,乃至屠戮半个山茶镇的缘故,被宗门除名,至今不知所踪。” …… 剑道大会来临之际,江汀白带着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个,迎接宗门来客。 说来也巧,今日第一个抵达的宗门,竟然是独特法诀立派的合昏宗。 合昏是一种花名,这种花有个大众更加熟悉的叫法,名为“合欢”。 换而言之,合昏宗的主修功法,自然是采补之道。 需要注意的是,合昏宗功法采补起来,一般不分性别…… 据说最厉害、最霸道的那门功法,采补时甚至连物种都不分。 也就是说,无论修炼者采男采女,甚至采补植物、水域,都是可能发生的事。 言落月:“!!!” 江汀白传音提示道:“合昏宗主当年刚刚继位,就曾因为采补了一片沙漠而闻名海内——停,不要问我她是怎么采补沙漠的,我看起来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难得见江师兄这样窘迫,言落月不由得低头偷笑。 忽然想起一事,言落月小声提问:“她们也是来参加剑道大会的吗?或者只是观众?” 江汀白迟疑了一下,十分含蓄地答道: “合昏宗中有一支,叫做‘素女剑法’。不过合昏宗参加大会的目的,一般不是这个。” “嗯,她们……她们是来选购原材料的……” 言落月:“……” 她花了三秒钟时间领悟江汀白话里的含义,然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谴责地看了言落月一眼,江汀白轻拍她的肩膀,示意言落月止住笑意,然后带着言落月朝合昏宗队伍的走去。 合昏宗为首的女修身披轻纱。 她生得雪肤花貌,红唇描画得勾魂摄魄,娇滴滴的双眸未语先笑,举手投足之间媚意横生。 “原来是江剑君,当年大会之后,真是久别了。” “唔——”娇笑一声,女修当即改口,“是了,现在该叫阁下江剑尊了。” 江汀白十分礼貌地点头回礼:“称呼只是身外之物,玉道友自便就是。贵宗千里迢迢赶来,归元宗已经备齐水酒薄宴,好为诸位接风洗尘。” 合昏宗女修娇柔一笑,卷起一缕头发在指尖捻了捻,却把目光投向了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个。 “小弟弟小妹妹好可爱,再过十几年,想来都是庭前玉树,一表人才……” 尽管这女修多半只是开玩笑,但言落月和巫满霜还是不由得往江汀白袖子后一躲。 见江汀白牢牢护住这一双师弟妹,女修假意嗔怪: “江剑尊好生分,早听说姬妖尊收下一对佳弟子,料来便是眼前两位小友,你怎么不给我们引荐一番?” “说来惭愧,”江汀白带着几分歉意,冲对方微微一笑。 “只是江某窃以为,在玉道友面前介绍出师弟师妹的名字,总好似带着几分报菜名的意思……” 话音未落,那女修已经大笑起来。 52w5+】 说笑一番, 江汀白引着合昏宗一众女修向内走去。 合昏宗为首的那名艳美女修咯咯笑道:“江剑尊太客气了,这些年来,归元宗的路我都走熟了呢。” 作为当今修真界的顶级宗门,归元宗时常会举办盛会。 其中道理, 大概就和一流大学每周都会开设讲座、举办活动是一个逻辑。 所以除了剑道大会之外, 炼器大会、炼丹大会、符阵大会……等等, 数不胜数的历练大会,都在归元宗内举行。 以上这些盛会, 但凡合昏宗有名义能参加,就几乎没有缺席的。 至于她们参加的理由嘛…… 反正,合昏宗的修士们,对外坚称自己是来参加活动的。 然而,这些年铁打的事实,无不证明她们就是来搞大选购的。 比如现在,一行人刚刚往里走了一段路, 合昏宗女修就忍不住对着归元宗的外门弟子赞美起来。 “真不愧是归元大宗, 一派泱泱气象, 就连普通的外门弟子,都比得过内门弟子的质量。” “是啊。”秀美的女修以手掩口, 彼此交换眼神,嬉笑道, “你看那个弟子,健壮有神, 颇有膂力……哎呀,是个体修呢。” “体修固然好, 只是太久了些, 吃多了未免发腻。我倒觉得植修也不错, 花样繁多……” 言落月跟在江汀白身后,这些细碎的议论声顺着微风,一溜烟地传进她的耳朵。 眨眨眼睛,言落月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内心却有点惊讶:诶,这是她小龟龟可以上的车吗? 再反观身边纯洁的小蛇:只见巫满霜神态平静,步履如常,显然根本没听懂合昏宗女修们在议论什么。 两人的心境,在此刻形成鲜明对比。 过于超前的言落月,不由反思片刻。 然而,即使巫满霜的存在感已经如此之低,话题居然也转了个弯,落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是哪个修士,又注意到了江汀白的一双师弟妹。 只听有人吃吃笑道:“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位小师弟也该是个不得了的人才。” “人家是妖修,该称‘蛇才’吧。” “可不是么,是蛇才好——我记得凡是蛇族男子,都有两……” 那之后的语句,言落月根本没听见。 因为江汀白的双手从天而降,一左一右替言落月捂住了耳朵。 由于江师兄只有两只手,所以巫满霜被迫接收言语直击。 在言落月忽然寂静的视野里,只见小蛇宛如被施了定身术般浑身一僵。 下一刻,虽然他仍在极力保持镇定,但是脚步却越走越快。 到最后,平时最为客气有礼的巫满霜,竟然直接越过了江汀白,跟这群合昏宗弟子们拉开了一条距离最长的对角线。 言落月:“……” 不,她想听,她可以听! 大师兄你根本捂错人了啊! 快去拯救小蛇,然后放她上车! 捂住言落月耳朵的那双手停了停,似乎是江汀白与合昏宗弟子们说了些什么。 片刻以后,言落月重新恢复听觉。 而合昏宗来人的的议论尺度,则大幅度收敛。 言落月微微仰头,打量江汀白光风霁月、安然平淡的神情,终于知道为何宗门把招待合昏宗的任务交给大师兄。 ——这份强大的沟通能力,以及不管听到什么内容,仍能不动如山的气质,果然非江汀白莫属啊。 江汀白对众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合昏宗的居所被安排在东华阁,请诸位随我来。” 那为首的玉姓女修娇笑一声: “哎呀,我本来想往西苑的方向走走的,江剑尊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开口了呢。” 江汀白微微一笑:“东华阁和西苑之间,特意设有密林阵法,便是怕有人穿林而至,惊扰到各位合昏宗的贵客。” 言落月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总觉得江汀白说的是句反话。 “谁说他们会惊扰到我们的?” 玉姓女修故意戏谑地看向江汀白,甚至还引用了江汀白之前开的那个玩笑。 “我们可是去选菜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江汀白摆了摆手道:“玉道友仍然这般直爽。” 玉姓女修悠悠笑道:“自从江剑尊前往云宁大泽后,咱们可有二十年未见了。没想到剑尊修为更上一层,脾性却仍然温柔如昔。” 江汀白缓缓道:“玉道友过奖了。道友的气度,也是一如往昔。” “真的吗?”玉姓女修调笑道,“可自从见面以来,江剑尊都没有仔细看我一眼呢。” 江汀白没中她的激将法,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玉道友说笑了。” 合昏宗的队伍里,有姑娘嘻嘻地笑出声来。 “好了,玉师姐,这都是你第十一次追求江剑尊失败了,还是给我个机会,让我来吧。” “去你的,你都失败八次了,也轮不到你啊——让我来让我来,我才被江剑尊婉拒六次。” “我更亏,我才四次……” 听这些合昏宗女修们,报菜名似地数着她们被江汀白拒绝的次数。 哪怕只身为当事人的师妹,言落月都觉得额角缓缓淌下一滴冷汗。 好不容易把合昏宗的女修们送走,言落月和巫满霜齐齐地长出一口气。 “呼——!” 江汀白回头,看见小师弟和小师妹夸张的表现,不由得摇头微笑。 他安慰性地分别拍拍两人肩头,悄声道: “其实不止你们,连我也松了一口气呢。” 言落月恶作剧地一笑:“师兄干嘛这么紧张,被许多漂亮姑娘喜欢,明明是件好事吧。” 江汀白当场失笑。 “话不能这么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他久违地拍拍言落月的发旋,语重心长地教导小师妹,防止小师妹长大后被合昏宗修士骗走: “就拿刚刚的‘追求’来说吧——她们哪里是喜欢我呢,她们只是修炼狂而已。” 听闻此言,言落月有点讶异地看了江汀白一眼: 普通修士见了合昏宗女修,要么正人君子式嗤之以鼻。 要么就心中发痒,忍不住想凑上去,看看有没有他们能占的便宜。 没料到大师兄对于合昏宗的功法,竟然是这般解读的。 难怪合昏宗弟子们口口声声说着追求,实际上对江汀白的态度,却以熟稔和敬重为主,甚至还能开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嗯,我知道了,师兄。” 见小师妹领悟了自己的提点,江汀白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看了看,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温和的微笑。 “我们接下来要去接待的,是雪域的寒松门……唔,这支队伍里,有个你们很熟悉的人啊。” …… 言落月本来以为,江汀白口中的“熟人”,是寒松门的宋门主,也就是当初千炼大会上,和姬轻鸿一样,同为炼器宗师的病弱男人。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寒松门顺便捎来了凌霜魂! 言落月:“!!!” 巫满霜:“!!!” 哇,这可是出乎意料的大惊喜。 相隔了差不多一年之久,龟龟、蛇蛇与鹤鹤,终于再度集齐。 江汀白很体谅三人朋友相会的心情,当场就给师弟师妹放了个短假。 言落月“哦耶”一声,拉起凌霜魂,带着他就往四个坑峰的方向飞去。 “太好了,小凌,你这么快就来做客了!这些日子里,我和满霜一直很想你!” 巫满霜重重点了点头,证明此言非虚: “最新一封信我和落月都写好了,正放在我们桌上,本打算今晚寄给你。” 面对朋友们的这番挂念,凌霜魂表示非常感动,并且不断地掀动翅膀。 “小言,小巫,我谢谢你们。”凌霜魂深沉地说道。 “但你们能不能先从我背上下去?我说啊——你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想我的吗?!” 只见天空之上,一只白鹤翩然飞过,同时背上还搭载着一龟一蛇。 言落月大笑起来:“左、左,对,再往西南方向转个弯……哈哈哈,我和满霜是真的好想你,只是太久没见面了,所以一见到就忍不住想跟你贴贴嘛!” 巫满霜:“嗯嗯嗯!真的!” “我信你们才有鬼啊~~~~~” 对于这番狡辩,凌霜魂当场回以破口大唱。 他开口就直接扬高八度,唱了个花腔。 总之,经过一番极限驾驶后,白鹤终于歪歪扭扭地降落在了四个坑峰上。 乌龟与蛇蛇一骨碌从丹顶鹤背上滚下来。 三人重新化作人形,嗅着鼻端微微清甜的青草气息,摊开手脚,自由自在地躺在柔软鲜美的草坪上。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凌霜魂故作神秘地说道:“猜猜我在碧落河见到了什么人?我向她们讨了一份薄礼,在外界可是千金难买!” 他如果不提碧落河,那言落月或许还猜不到。 但凌霜魂一提起这个关键地名,再加上“千金难买”等修饰词…… 言落月和巫满霜同时转头,相对而笑。 “嗯,让我猜猜。”言落月故作正经,“难道是被拉住脚杆拖下水的一百零八个姿势?” “唔,我也猜猜。”巫满霜紧随其后,“莫非是小凌你被鲛女们拔掉的羽毛?” 凌霜魂:“……” 凌霜魂骤然翻身坐起,惊讶地看向两人:“我在碧落河的经历,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呀!”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枚珠光盈盈的鲛人泪。 言落月冲他扮了个鬼脸:“小凌你落伍啦,现在我们都用鲛人珠磨成粉种树的!” 凌霜魂:“?” 心知言落月为人不大正经,凌霜魂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巫满霜。 巫满霜肯定地点了点头:“对,落月拿去种树了。” 凌霜魂:“……” 什么?鲛人珠还有这样暴殄天物的使用方式? 好家伙,这给你能的,你怎么不把翡翠白菜切吧切吧摆盘用呢? 迎着好朋友瞪大的眼睛,巫满霜和言落月快活地笑了起来。 坏心眼的小龟龟和小蛇蛇一边一个,重新把凌霜魂拉倒在了草坪上。 然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白鹤史官补足了故事下半阙。 “……总而言之,为了种下镜像树,我们拜访了鲛人族,又破解了鲛人哨之谜。” 言落月在腰间储物袋里翻了翻,找出那张写满了红色字迹的鲛绡。 这张鲛绡至少在水下浸泡了半年之久,然而上面的每个字迹,仍然鲜红得像是刚刚写就。 凌霜魂喃喃念着:“我对魔族文字没有研究啊……”。 妖族记载历史,是从这三千年开始的事。 在那之前,他们连本族历史都没有保管意识,难道还指望妖族通晓魔族的文字吗? 但虽然这样说着,白鹤仍旧欣然接过了那份鲛绡。 在认认真真研读了那些鬼画符快一刻钟后,凌霜魂终于提出了第一个猜想。 “我觉得,这东西应该不是成段成段的文字……它更像是一张名单之类的东西。” 言落月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凌霜魂的手指在雪白的鲛绡上游移: “很简单,如果是成段的文字,它一定重复出现某些常见的连接词。比如‘的’、‘是’、‘个’……” 言落月同时在心中补充道:比如嘤语介词“to”、“on”、“at”、“about”…… 无论是什么语言,都应该有这种表达转折或者联结的词汇。 凌霜魂屈指,对着些血红色的文字轻轻一掸。 “但你看这些字符,里面基本就没有重复的字形。而且从笔迹来看,仿佛是许多人同时写就。” “所以说,我猜这是一份名单。” 至于能在鲛绡上书写的红色颜料,凌霜魂倒是眼也不眨地给出了答案。 “在传说之中,蜃女的血就可以做到。” 在鹤族的鹤歌里,有一首情歌就专门记录了此类内容。 凌霜魂低声哼唱起来:“鲛人啼珠泪,蜃女丹血凝。锲臂书殷殷,恩情白绡间。清纱缀罗字,起誓常相怜……” 在白鹤悠扬婉转的歌声里,言落月自顾自地眨了眨眼。 非常巧合的是,关于“蜃女”这个种族,她听着也并不陌生。 ——是的、没错,这种常年居住在大蚌壳的种族,也同样是《万界归一》里的魔族。 “小凌,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蜃女吗?” 凌霜魂摇了摇头,顺手抖了抖那张写满鬼画符的鲛绡。 “实不相瞒,我也是看到这张鲛绡,才知道‘蜃女’原来不是个传说……至少在三千年内的鹤族记录里,我不知道蜃女的踪迹。” 同时,在巫满霜的传承记忆里,也没有“蜃女”这种魔物的相关记忆。 言落月点点头,把这件事暗自记在心间。 三人重新躺下,话题开始往其他方向蔓延。 凌霜魂和言落月两边,各自简述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来的经历。 凌霜魂坦言,自己在离开碧落河后,又前往雪域。 前不久,他在雪域遭受了妖兽袭击,正巧被宋门主所救,留在寒松门养了几天的伤。 得知剑道大会不久就要开场,本届剑道大会在归元宗举行,凌霜魂便蹭上了宋门主的队伍,跟着前来探望朋友。 言落月和巫满霜也诉说了他们到达四个坑峰的经历。 比如说,这座峰不久之前还叫做萝卜峰。 又比如说,峰中有个二师笔,他的特性,没准会跟小凌你非常投缘…… 还不等两人继续往下,说起他们身为传法弟子,横扫其余三峰的往事。 不远处的树荫里,便有人清晰地咳嗽了一声。 “小师弟,小师妹,你们在叫我?” 那人之前气息实在隐蔽得太好,就像是随随便便扔在树上的一只毛笔,与环境全然融为一体,丝毫没有引起他们三人的注意。 直到此时对方主动发生,三人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刹那之间,凌霜魂惊叫一声,当场就跳了起来。 “这位……笔兄?”凌霜魂试探地问道,“你无事吧?” 好好一个大活人……不,好好一个大活笔,为什么会被倒吊着悬在树上! 只见白玉般的美人双脚笔直倒吊,长长的乌发宛如瀑布般垂坠下来。 在这样饱受折磨的姿势下,红衣美人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足以惹来世上大部分人的怜惜。 当然,凌霜魂的思路就比较简单了——如果不是青天白日,他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二师笔宓记尘折起身体,解开脚上吊在树上的红绳,不紧不慢地翻身落地。 他解释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就做了个吊床,在树荫下小睡一觉。刚刚醒来时,正好听见小师弟小师妹提起我的名字……” 从凌霜魂惊魂未定的表情上来看,他满心满眼里都充斥着不理解之意。 言落月:“……” 不,二师笔,你不懂。一般人概念里的吊床,都不是倒着吊的。 而且,更不是把自己倒吊啊! 宓记尘定睛看了看三人打闹过、翻滚过、还呈大字状摊开手脚躺过的草坪。 “……” 他目光中带着三分怜悯,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师弟,小师妹,你们怎么在这里玩啊?” “怎么了?” 被二师笔用这种眼神看着,言落月顿时心生不妙之意。 她探头往草坪外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立着罚款标牌之类的东西。 宓记尘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是师尊最喜欢的一片草坪呀。” 言落月错愕:“啊?” 宓记尘好心解释道:“师尊平时,最喜欢吃这片草坪上刚刚拔下的鲜草……” “什么?”言落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拔下来直接就吃?是生吃吗?” 二师笔闻言,十分震撼:“不然呢?兔子吃草还有煮熟了吃了的吗?” 言落月:“……” 这个嘛,好像是这么回事…… 被宓记尘提醒后,巫满霜看向草坪的目光,明显变得有点紧张。 在他的特别关注之下,刚才还只是凌乱了些、蔫吧些的草坪,看起来马上就快枯死了! 言落月:“!!!” 对啊,小蛇还是个植物杀手来着…… 宓记尘叹了口气,好心建议道:“师尊今天会回来的,他一眼就能看见这片草坪的样子……要不然,你们先跑吧?” 反正剑道大会上,姬轻鸿为了不被抓壮丁,会找各种理由出去溜达。 小师弟和小师妹只需躲到别的峰头住一两个晚上,等师尊出门后再回来。 过一阵剑道大会结束,这片草坪也该重新长好。到那时候,岂不就风平浪静,云散霁消? ——以上,是一个成熟的二师笔的想法。 宓记尘的打算很好,但他忽略了两件事。 其一,二师笔不知道巫满霜的杀伤力。 宓记尘不知道,刚刚被巫满霜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一会儿,这片草地估计已经救不回来了。 其二,宓记尘完全低估了言落月三人的不省油程度! 所以,在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宓记尘只见三颗小脑袋凑在一起,窃窃商量了一会儿。 不久之后,这三人得到了一个非常天才的结果—— 跑路是肯定要跑路的,但在跑路之前,他们要先找到替罪兔! 说干就干。 言落月三人撸起袖子,当场去后山现掏了一窝小兔崽子。 然后,他们非常缺德的把这窝小兔崽子们,扔在了姬轻鸿平时的零嘴草坪上。 三人按着兔兔们,强行让兔兔崽崽们吃了个肚儿滚圆。 宓记尘:“……” 言落月发自肺腑地说道:“总而言之,草坪的损毁和我们无关,这都是小兔崽崽们的无心之失啊。” 宓记尘:“……” 等师尊回来以后,你们猜他信不信? 这一刻,二师笔的心灵世界,为妖族的下限而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默默地在心中想道:虽然吃草的,是字面意思上的一窝小兔崽子。 ——但眼前的这三个人,简直就是精神意义上的三个小兔崽子! 三只小兔崽子们把锅扣到兔兔身上,任由兔兔们三瓣嘴嚼呀嚼呀吃得欢,自己果断地提桶跑路。 去剑峰可能被收住宿费,去符峰的话,他们和符峰的关系又没有特别好。 经过一番斟酌以后,三人暂时决定,前去投靠丹峰的常荔荔师姐。 毕竟师姐人美心善,除了总想把人种出来之外,再无其他瑕疵。 而且他们刚刚离开丹峰不久,丹峰那里,没准儿还替他们留着房呢! …… 常荔荔用自己包容的科学精神,接纳了他们三个。 然后当天晚上,据可靠消息称,姬轻鸿连夜把峰名给改成了“小兔崽子峰”。 言落月:“……” …… 寄住丹峰期间,凌霜魂想以言落月的名义,借阅当年江汀白那届的剑道大会影像记录。 “可以啊,我明天就去藏书阁借。” 言落月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小凌你要这个做什么?增补剑道大会的史册?” “不是。”凌霜魂严肃地摇了摇头,“之前遇到妖兽袭击,多亏了宋门主出手相救。” “他是当今的炼器大师,我虽然心中感激,却又无以为报,但偏偏仍想设法报答他。” 思来想去,凌霜魂便把目光放到了剑道大会上。 时至今日,众人只知道,当年在剑道大会上夺魁的楚天阔,是个走火入魔、擅杀师弟师妹、以及半个山茶镇无辜百姓的狂徒。 然而却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楚天阔的师弟名为宋清池,乃是寒松门宋门主的亲生儿子。 凌霜魂叹息道:“当年宋门主将楚天阔视为亲子,就连雪松门参与剑道大会时,都是楚天阔带队下山。谁也想不到,宋门主座下大弟子到了最后,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言落月劝道:“你要当年的玉简影像,我可以给你借来。但宋门主那里对于此事态度如何?” 巫满霜补充道:“倘若他只是想逃避此事,却又被人告知一回消息,那岂不是徒增伤心?” 凌霜魂微微拧起了眉头。 “你们知道,我是做史官的,常有一些旁人不能及的灵通消息。” “我在被宋门主搭救后,回忆起一桩旧事——有传言说,宋清池并未过世,曾有人在山茶镇附近,见到过他的身影……” “山茶镇?” 言落月悚然而惊:“那个被屠去一半百姓的山茶镇?” 凌霜魂重重点头道:“正是。” …… 第二日,言落月从藏书阁借来了当初的玉简留影。 最近正是剑道大会,门中因此炒起一波热潮,当年那届剑道大会的影像也被弟子们纷纷借阅。 言落月抵达藏书阁时,有些场次的玉简甚至被人借空。 用光所有借阅名额,言落月和巫满霜共计借得二十枚玉简。 在这二十枚里,刻印下楚天阔影像的玉简,仅仅两枚。 一枚是当年楚天阔的第十一场擂台战记录。 另一枚,则是大会结束的颁奖影像。 那场擂台战乏味可陈,难怪玉简会被剩下。 在玉简的记录中,楚天阔当时被分配到的对手实力不强。 那人只是运气较好,正好碰上了一个还算顺畅的分组,因此一路顺风顺水地打到了第十一战。 反观楚天阔,少年走上台时脸上带着一丝难掩的疲色,银色的剑袍就在胸前险而又险地撕裂了大一片口子。 透过划破的衣领,隐隐可见楚天阔清韧紧实的大片胸膛。 很显然,他在刚刚的第十场比赛中,遭遇了一场恶战。 至于楚天阔手中提着的宝剑,也在剑刃中段被人深深地砍出一道豁口,剑身上更是细密的碎纹遍布。 几乎每一次和对手剑刃相交,楚天阔手持的剑器之上,裂纹就更明晰一分。 忽然,对手的剑气险而又险贯空而至。 长虹似的剑锋擦过楚天阔耳畔,在他侧脸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与此同时,楚天阔一手还剑入鞘。 那柄再也坚持不住的长剑,终于在他的剑鞘中完整地碎为数段。 至于楚天阔的另一只手,则用了一招空手入白刃。 他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当场夺下了对手的宝剑,反将对手的兵器架在了对手的脖子上。 “卫兄,承让了。” 裁决人当场宣布,获胜者为楚天阔。 银袍少年欠身一礼,他眼也不眨地将剑柄倒转,掌心托着剑身,把对手的宝剑原样奉还。 然而,或许因为之前过于顺风顺水的缘故,楚天阔的对手忽然被人拿下,一瞬间气疯了头。 那人竟然握住剑柄,毫不收力,就着当前这个“剑柄在手,剑尖正朝向楚天阔前胸”的姿势,笔直地朝着楚天阔胸膛刺下! 这一刺又快又狠,兔起鹘落。 一时之间,竟然连维持秩序的裁决人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然而,楚天阔的反应却更快、更准! 只见他掌心一翻,弹指将对手剑刃击偏。 同一时间,楚天阔后撤的动作顺滑如油。 不过十分之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已经陀螺似地绕着对手转了大半个圈子,身影出现在对方身后。 与此同时,在两人头顶,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只见一个面目文雅的青袍少年,站在阁楼栏杆之上,探身朝楚天阔掷下一柄合鞘长剑。 “师兄接剑!” 楚天阔朗笑一声,腾身飞起,于半空中将长剑抄握在手。 未曾落地,楚天阔已经拔剑而出。 紧接着,他竟然又倒转剑鞘,用跟刚刚交还宝剑时一模一样的姿势,手捏剑刃,以盘龙的剑柄在对手后心上狠狠一抽! 这仿佛是句无声的嘲笑,又或者表达了剑者至高的不屑。 ——哪怕剑刃对我,剑柄朝你,这一场的结果仍然不会改变。 直到对手被击倒在地,当场摔了个狗啃泥,楚天阔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脚步沉稳地从落败之人身边跨过。 “胜负之心,只怕比剑锋伤人。” 抛下这一句话,银衣少年轻巧地跳下高台。 在他落足之地半步远的地方,早有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候在此处。 “师兄着袍!” 话音未落,一件漆黑大氅已经被她披在楚天阔肩上。 楚天阔单手扣上银狼搭饰,遮住胸前大片风光。 他很亲密地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又揽过不知何时从阁楼上转下的青衣少年肩膀。 三个人并肩而行,从人群中分出一条道路,在影像中渐渐远去了。 “……” 言落月三人轮流传阅玉简内容。 直到巫满霜最后一个把影像看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阵都没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巫满霜率先道:“他们三个……看起来很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犹疑,还有几分迷惑。 掷剑的少年、披袍的少女,还有刚刚得胜归来的剑客。 他们正当年华,意气风发,便如枝头上新发的灿灿春花。 那时候,谁能忍心去想——他们中最潇洒、最被信赖的大师兄,把剑刃刺入另两人胸膛时的模样? 言落月叹了口气,看向凌霜魂:“那个青袍少年……料来就是宋清池了?” 凌霜魂点头,仍然一语不发。 他的思绪,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影像之中。 起码从这枚玉简里,没人能看出这师兄妹三人存在不睦。 言落月的目光落在第二枚玉简上:“看看这枚?” 巫满霜和凌霜魂齐齐点了点头。 颁奖影像较长,而且挺枯燥。 幸好,修仙界没有把冠军奖杯放在最后颁发的习惯,所以他们只需看完第一段就行。 影像里,只见楚天阔走上台来,一身银袍,宛如覆雪。 归元宗的弟子手捧托盘,呈上琳琅满目的奖品。 银衣少年却对此看都不看,一回身从台下拉出两个师弟师妹来! 顶着满场的小声抽气,还有错愕惊叫,楚天阔对着众人肆意一笑。 他扬声道:“我们师兄弟妹三人东出雪域,要一起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声名天下知!” 执法长老板着脸:“颁奖台上不许无干人等上场!” 青袍少年和粉衣少女手牵着手,悄悄窃笑着,像是桃花和花叶那样灵巧地蹦下了颁奖台。 楚天阔则故作庄严地打着哈哈。 “真的吗?我从前不知道,下次就不会犯了……” 然而有些调皮的狡猾神色,仍然不断从少年人意气飞扬的眉眼里泄露出来。 执法长老果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剑道大会仅限三十岁以下剑修,二十年才开一次……你哪里来的下次!” 众人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楚天阔摘得他的桂枝。 切断玉简仍在播放的影像,言落月叹了口气:“他们三个,真的看起来很好啊。” 昔年余声犹在,然而想到后来的结局,就更加令人为之感到唏嘘。 巫满霜忽然道:“落月,小凌,我们来查清这件事吧。” 白纱之下,他朝言落月投去坚定的眼神。 影像里的三个人,令巫满霜想起自己、言落月和凌霜魂。 也许性格不同,或许所修的道统不似…… 然而最真挚的情谊,无论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也仍能突破影像、冲破空间,在第一时间击中观者的心扉。 也许是性格里特有的固执,巫满霜不信世上有等闲变却的故人心。 “好啊。”言落月理齐玉简,想也不想地点点头,“我也正想要查呢!” …… 本来三人的初步计划,是等剑道大会结束以后,再去山茶镇探个究竟。 没想到,甚至还没等到剑道大会开始,言落月和巫满霜就先受不了,决定溜了溜了。 这其实不能怪他们跑得太快。 实在是,姬轻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意识到自己的青草小零食,被小兔崽子们聚众糟蹋以后,不知姬轻鸿跟宗门说了什么。 从那之后,言落月和巫满霜天天被抓壮丁。 宗门委派他们招待来者、广见来客……而且一般还是跟姬轻鸿有过梁子的来客! 气度好的不和小辈计较,当场掏出一封红包或者宝物,作为见面礼。 心胸狭窄一些的,就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盘问一阵。 他们倒要问问,姬轻鸿为何收下这两个小不丁点做弟子? 他们两个有什么过人之处?能不能演示一番给大家看看? 现场的尴尬气氛,简直宛如过年时,亲戚要求你给大家当众表演个节目。 言落月:“……” 巫满霜:“……” 这样的日子刚过到第三天,言落月跟巫满霜一合计,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临走之前,他们给姬轻鸿和江汀白一人留了张字条,然后带上凌霜魂,果断连夜跑路。 目标第一站——山茶镇! 乘坐小飞碟,大概跑出了几十里远,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满霜,在你给师尊那张字条上,外出游历的理由是什么?” 巫满霜自然而然道:“我实话实说啊。” 稍微停顿了一下,巫满霜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是不是……?” 言落月迟疑道:“我当然是告诉师尊……我去给他寻找鲜美的青草小零食,和更加能吃草的小兔崽子去了!” 巫满霜:“……” 巫满霜摸摸言落月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回来要是会挨揍的话,我陪你一起。” 言落月:“……” 又过了三日,一只纸鹤追上了言落月的小飞碟。 纸鹤来自于大师兄江汀白。 他在信中问道:“师尊把咱们峰改名叫做‘无家可龟峰’。关于这件事,小师妹你有什么头绪吗?” 53w5+】 才一离开归元宗, 天气就明显地感觉转冷。 宗门内特别设有四季如春的法阵,特别是无家可龟峰,因为姬轻鸿爱吃鲜草的原因,更是一年四季绿草如茵。 直到飞碟飞出了归元宗护山大阵的阵法范围, 那股独属于冬日的严寒气息, 才和小兔崽子们忽如其来的叛逆一样, 无孔不入,迎面扑来。 言落月站在飞碟阳台的护栏里,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冬天已经来了。 ——是了,她连续在剑峰、符峰、丹峰传法交流,每次交流时长都是三个月。 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日子,至今为止,言落月和巫满霜拜入宗门, 已有将近一年时间。 春去冬来, 言落月又快过生日了。 随着他们一路南下, 原本有些寒冷的气候,也因地理环境的转换, 而渐渐变得温暖。 终于,三人来到了他们的目标地点。 这是当初曾经酿成一桩血案的小镇, 山茶镇。 据说,这附近百里的野山茶花可以从年初开到年尾。 周边的山茶峰、山茶溪、山茶镇、山茶城, 都是因此而得名。 飞碟刚刚驶入山茶镇边缘,言落月俯览大地, 只见青山上繁花如海。 大朵大朵的红山茶花荼艳蘼丽, 从花开到花落, 都不肯显出一丝败相,宛如神明泼洒在大地上的血滴。 “真好看啊……” 在镇子附近,言落月找了一片空地降落,将飞碟收回储物袋中。 南边可以算作鸿通宫的地界,三人对此不但人生地不熟。 而且细究起来,言落月和对方可能还有些地主家的傻儿子,与聪明勇敢小龟龟之间的仇恨。 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们也不好太嚣张。 因此,除了巫满霜仍然披着万年不变的黑斗篷外,言落月和凌霜魂都换了衣服,变成不易引起注意的普通装扮。 他们像是三个最普通的客人一样,混进镇子里的酒馆茶楼听故事。 幸好妖族成长期时,无论年纪大小,外表一律偏向少年模样。 几个外表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即使混入酒馆,看着也并不扎眼。 在酒馆小二口里,他们打听到两件要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的山茶镇,并不是当年的山茶镇。 “您说八十年前的那座镇子吗?嗐,当年镇子里的人被杀了大半,镇子变成一座鬼镇,谁也不往那儿去。” “后来大家就都搬出来,那座旧镇就荒废在那儿了,夜晚阴风阵阵,连乞丐都不会去住。” 见言落月等人打听山茶镇的旧址,酒小二只以为他们年少好奇,懒洋洋地努嘴指了个方向。 “喏,不就是那边儿吗?” 言落月等人打听到的第二件要事,就是近十年来,附近的山茶城里,悄然多出了一纸奇怪的布告。 提供这个信息的,是酒馆里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大汉。 他说:“只要赌命,就能换来无尽赏金,说白了,这就是有胆子的人才能干成的买卖!” 大汉醉陶陶地自夸道:“老子被人找去,屠金龙、降玉凤,墨麒麟都禁不起我这醋钵儿大的一拳……” 说这话时,他举起一只短剑剑鞘,不停地对周围的人炫耀吹嘘。 剑鞘之上,镶金嵌玉。 巫满霜只透过白纱看了一眼,就密不做声地轻轻扯了扯言落月和凌霜魂的衣袖。 那只剑鞘,他们不久之前,曾见过一件一模一样的。 八十年前那届剑道大会的颁奖典礼上,这柄短剑和那支桃花簪一起,混在托盘里一堆琳琅满目的奖品当中。 只需再点二十两银子的酒,酒小二的言辞,就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啐,客官别听那老小子的胡吹,咱们镇里的人谁不知道,情况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凌霜魂脸上带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又在桌角旁放了一块散碎银子。 “那是怎么样的?还得劳烦小哥给我们讲讲。” 酒小二收好银两,立刻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您不知道,近十年来,我们这里有一张大榜,年年都会张布,内容很有意思——‘赌命之人,赏金无尽。不论仙凡,莫管去处’。” “赌命?”言落月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具体是怎么个赌法?” 酒小二猛地一拍大腿:“就是说了——根本没人知道!” “有人揭了也没用,有人揭完第二天就被选中。反正被选中的人,总会失踪个三五日。再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抱了满怀的金银珠宝。” “你问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自己都答不上来。您瞧瞧,最后就和那老小子似的,只能瞎编乱造。” 言落月追问道:“既然说是赌命,那有多少人有去无回?” 酒小二微微一愣:“这个嘛……还真没听说过。” 从前倒也有些失踪案,被赖在赌命榜身上。 但后来经人查证,发现都是些凡人间谋财害命、纵火抢劫的恩怨,居然和那大榜没什么关系。 巫满霜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赌命榜的内容。 “——‘不论仙凡,莫管去处’。难道那些修仙者们,也会去揭这张榜吗?” 酒小二不经意地答道:“也会揭的。从前也有过修仙者在我们店里打尖,听说揭榜以后,得了许多了不得的东西呢。” 他羡慕地咂了咂嘴:“连修仙的老爷们都觉得了不得,那得是龙肝凤髓似的好东西吧!” 酒桌上,三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巫满霜蒙着眼睛,便轻牵了下两个朋友的袖子。 凌霜魂笑问道:“这榜听起来真有意思,不知设在哪里?” 酒小二随口道:“您去山茶城里,抬头看见的第一榜,就是那张赌命状了。” 擦净手中的杯子,酒小二笑着抬头恭维一句: “听传言说,同时揭榜的人越多,越容易被取中——您三人一看就是发财的面相,此去定然能满载而归啊!” …… 来到山茶城内,三人稍作打听,就发现了那张赌命大榜。 用城中百姓的话说,这大榜久揭不下,也是一道奇观。 只要来者将公告榜揭下,再过个盏茶工夫,一张毫无二致的新赌命榜,就又会出现在原位了。 言落月来到布告墙前,只看了一眼那张金色大榜,唇角瞬间挂上了一丝笑意。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个炼器手段。” 没错,真正让这张赌命榜“久揭不下”的,并不是大榜本身,而是那堵看似平平无奇的公告墙。 言落月笑道:“有人把这面墙给炼成了一门法器,作用就是不断发布同样的赌命榜……手段倒很精妙,思路也蛮有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踮起双脚,把那张高悬的赌命榜摘了下来,屈指轻轻在这份赌命榜上一弹。 “接下来,就看看我们能不能被选中吧。” 以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本领,他们双强合璧,只要不遇上非常硬茬的修士,世间的危险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高。 不过,虽然有外挂在身,但言落月仍然做了其他准备。 自从来到山茶镇以后,每天晚上,她都把自己的当日行程,还有第二日预备要做的清单写在纸鹤上,发给江汀白报平安。 这样一来,只要言落月的传讯突兀断掉,以大师兄的谨慎仔细,很容易就能查明这是怎么回事。 揭榜之后,还不到三天时间,言落月三人在外出攀爬山茶峰时,便遭到了突袭。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一道冷淡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三人身后骤然响起。 他说:“就是你们揭了我的榜。” 言落月和巫满霜猛然转身,凌霜魂亦是不逞多让。 然而,还不等看清对方身量长相,就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掌按在了自己后脑。 这人的身法速度,竟然比言落月转身的速度更快。 哪怕言落月反应得当,也只来得及看清他留在原地的一条死灰色残影。 相比之下,巫满霜转身的速度,比言落月还要快上一线。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瞧见此人长相,只比言落月多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那人的眼眸似乎也是死灰色的,像是一滩早已腐败凝固的死水。 哪怕用大石头恶狠狠地砸在水池中央,也无法掀起丝毫波澜。 他一左一右制住言落月和巫满霜,冰冷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好小的年纪。” ——不知为何,此人甫一开口,言落月三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连眼珠也不能动弹了! 死灰色的男人冷冷道:“小小年纪,就不该来做赌命这样危险的事。” “你们岂知,揭了这张榜后,我就不会再把你们当成小孩子了。” 话音刚落,言落月眼前猛然一黑,人已经往地上沉沉栽去。 在她昏迷前的最后余光里,只看见巫满霜和凌霜魂和自己同步倒下。 三人栽倒的动作分外整齐,居然还倒出了三条平行线来。 …… 巫满霜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借着白纱的遮掩,他悄悄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张雕花的拔步床顶,言落月和凌霜魂一左一右躺在他的两边。 三人都保持着双手交叠放在胸膛上的安详姿态,只差有人上坟扫墓,为他们献上一捧鲜花、祭奠一口水酒了。 巫满霜:“……” 侧耳细听一会儿,没有听见异样响动,巫满霜悄悄支起身体。 他左手探向脑后解开白纱,右手分别轻推了言落月和凌霜魂两下。 “落月?小凌?” 轻轻叫了两三声,也不见两人醒来。 巫满霜眉头微皱,轻手轻脚地溜下了床。 在他身上,手套、长袍、斗篷、以及腰间的储物袋俱在,只有长剑被人摘走。 看来,对方没有检查他们的贴身物品,致使巫满霜错失了一个毒倒对方的机会。 双脚着地的一刻,巫满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沉重无力,经脉中一丝灵力也提不起来。 由于切换成妖族形态需要动用灵力,现在的巫满霜,就连想要变成蛇形也不能了。 “……” 心脏微微下沉,巫满霜又尝试着把手探进储物袋里,果然什么东西都取不出来。 就仿佛他在一夜之间,被贬为尚未入道的凡人。 甚至,在筑基辟谷多时以后,巫满霜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陌生而熟悉的“咕~”音。 只是鉴于他现在情绪紧张,所以饥饿的感觉还不大明显罢了。 环视了一遍屋内环境,巫满霜确定,他们三人被关在了一间卧房之中。 红木雕花的门窗紧锁,桌上备了一壶茶水、一碟点心。 巫满霜思忖片刻,拔下床头烛台,又从桌上捞了一盏空瓷杯。 他走到离拔步床最远的角落里,用烛台尖端对准自己手腕。 落月和小凌都还昏迷不醒,即使巫满霜现在没有丝毫修为,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保护他们的人。 趁着敌人不在,巫满霜打算先取些毒血,以备后用。 “——你小小年纪,气性总不至于这样大,仅仅被我擒住,就要寻死觅活吧。” 一道平静冷淡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 巫满霜骤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只见先前那制伏他们三个的灰袍人,正坐在桌前,侧对着巫满霜,手中捏着一只酒杯。 他脸上带着一张银灰色的铁面具,把面孔遮住大半,只露出死灰色的双眼、削瘦的下巴、以及血色浅淡的两片薄唇。 在巫满霜的视野里,门窗纹丝不动,仍然紧紧闭锁着。 ……此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又或者,这男人一直就没有离开? 但在灰衣男人发声之前,无论是他的存在,还是那丝醇香的酒气,竟然都没令巫满霜有丝毫觉察! 他甚至还当着灰衣男人的面,一无所觉地从桌上捡走了一个空瓷杯! 心中悚然一惊,巫满霜果断抬手,烛台尖端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刺下。 尖锐感分明地划过皮肤,巫满霜这一下全无留手,所用的力道甚至足够钉透自己的手腕。 然而,巫满霜的手臂却像是钢铸铁打的一般,连一道淡淡的白印都没留下。 这下子,灰衣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孩子,你有点麻烦。” 漠然无波地叙述了这一句,灰衣人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朝拔步床走去。 隔着薄纱的床帷,言落月与凌霜魂的身影依稀可见。 “——你站住!” 巫满霜厉声喝道。 他猛地摘下手套,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狠狠地将对方一把扯住。 于此同时,巫满霜的目光,分毫不错地对上了此人的双眸。 由于灵力被封,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毒素合流,所以此时巫满霜皮肤上分泌的,正是他最初的、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剧毒。 此外,他双眼视线自带麻痹效果。 哪怕这男人只因此僵直一瞬间,巫满霜都会把剧毒的手掌借机塞满他的喉咙。 燃烧着火焰的怒目,对上不起波澜的死灰色瞳仁。 下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触碰此人的毒素没有发挥作用。 可以麻痹动作的神识攻击,也如同泥牛入海般不见踪影。 唯有铁灰色的面具下,男人或许稍稍皱起了眉头:“你真的有点麻烦。” 说罢,他反手一拍,定住巫满霜的动作。 灰衣人上前撩起纱帏。 他在巫满霜紧张的表情里挑选了一下,最终拎起了言落月的后衣领。 “……放开她。” 巫满霜死死地盯着灰衣人,像是要把自己的视线变成两柄尖刀,活生生剜进此人的心房。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像条毒蛇那样,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可怖声响。 “不要伤害她,不管你要人赌命做什么,我都会极力配合。” 巫满霜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哪怕碰伤她一根手指……我宁死也要换你的命。” 听完这番话后,灰衣人深深地看了巫满霜一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手指力道微松,似乎想把言落月放下。 然而直到最终,他平直的唇线也没有一丝变化,就像是那片刻的触动不曾存在一样。 “知道了。” 直到灰衣人拎着言落月的后衣领,把言落月从拔步床上拖下来时,言落月也仍旧昏迷未醒。 她被灰衣人拽得双脚拖地,像是一只被生活拎住了后颈的猫咪一样,一路拎出门外。 在转身重新锁上门的那一刻,灰衣人对着巫满霜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就请你安分一点,做一个最守礼的客人,别做任何客人不该做的事。” 稍稍停顿片刻,灰衣人又补充道:“如果被我发现,小客人稍稍越界了一寸,那你的另一个朋友,大概也要被‘请’到其他房间了。” …… 言落月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身上的灵力被人封锁,连一寸一毫也用不出来。 她左右看看,坐起身来。 在确定储物袋打不开以后,言落月立刻把魔爪伸向手背上的一颗红痣。 ——嘿,崽种,想不到吧。 她还在这儿藏了一个纹身贴式、无需灵气、立刻可取的便携式储物痣呢! 这颗痣还是言落月参加千炼大会时,在考级现场炼制的。 反正也不是修真界中的流行式样,言落月就一直顺手把它粘在手背上。 言落月先拿出传讯石,对着凌霜魂和巫满霜一通传讯。 “满霜?小凌?接电话!快接电话!” 传讯一直不通畅,多半是两个伙伴那里也遇到了什么情况。 没有丝毫犹豫,言落月又往储物痣里掏了掏,放飞了一只加急求救的红色纸鹤。 感觉一只的威力还不太够,言落月眼也不眨地继续掏储物痣。 她一把一把地把纸鹤往外抓,直到一口气放飞了一百多只。 虽然目前门窗紧闭,纸鹤飞不出去。 但只要趁着有人开窗的瞬间,纸鹤们完全可以一拥而上。 哪怕只放飞了一只纸鹤,那也是战略性的胜利啊! 数目不够不要紧,等她再继续掏掏储物痣。 言落月记得,自己好像往痣里放了一千多只纸鹤救急! “……已经可以了。” 在言落月意欲放飞第二百只纸鹤时,一个闷闷的声音,骤然在昏暗的室内响起。 言落月猛然抬头,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刻,她脑海里划过一道念头,和半个时辰前的巫满霜一模一样。 ——这男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又或者,他一直就在屋里冷眼旁观,始终都没有离开? 灰衣人光明正大地站在房间中央。 面具之下,他的目光好像也是死灰色的,正落在言落月手背的一点红痣上。 “这是……储物痣?” 哪怕在问出一个疑问句,他的音调也平得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好奇心早已入土埋葬。 言落月顿了片刻,紧跟着很自然地弯起眉眼,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嗯,这颗储物痣是我自己炼的,你想知道具体的炼制手法吗?” 灰衣人冷冷摇头:“我不感兴趣。” 他抬起手,那两百多只代表求救信号的红色纸鹤,就同时在空中焚毁。 与此同时,他刻意动作很慢地展示出掌中的五只白色纸鹤,亮给言落月看。 言落月:“!!!” 等等,那不是她这些天来,陆续传给大师兄的报信纸鹤吗? 一共五只……正是言落月这些天来放飞的纸鹤总数。 也就是说,他们三人在走入山茶镇的第一天,甚至还没去揭榜时,就已经被这灰衣人盯上了! 心念电转,言落月的笑容越发人畜无害。 她主动把放在一旁的传讯石塞回红痣,然后把痣摘下来递给对方。 “你对炼器没有兴趣,但你也要承认,这颗痣做得不错,对吧。我把它送给你,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恳求地冲对方眨眨眼,言落月软声问道:“我的两个朋友,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 大概觉得言落月的这番表现,实在不太像人质。 灰衣人额外朝她多看了一眼。 他漠声道:“你现在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 ……也就是说,巫满霜和凌霜魂,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希望满霜和小凌不是被分开关押的。言落月暗暗想道。 “嗯嗯,谢谢你。”言落月踮起脚尖,把那颗红痣递到灰衣人眼前。 “这个送给你,贴在身上就可以用了。” 灰衣人看了言落月一眼,接过红痣,又把它反手摁在言落月手背上。 但这一次,哪怕无需灵气,言落月也打不开储物痣了。 见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意思,言落月很自来熟地拖出两把椅子。 她反客为主地请对方坐下,又给自己和此人一人倒了杯清茶。 “茶水还是温的,谢谢你呀。” 言落月第二次道谢,随口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把我们三个一起放倒的?” 灰袍人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讽笑:“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用了神识攻击。 ” 饶是心中早有猜测,在听到这个答案时,言落月仍然忍不住微微呲牙。 神识外放,是金丹以上修士特有的法门。 要想做到神识攻击、举止随心,至少也得元婴以上的修为才行。 也就是说,这人的修为至少在元婴中期,甚至可能……是个化神! 荒郊野岭,居然还能碰上这等大能。 言落月一咬舌尖保持冷静,心想这次也算栽得不冤。 当初千炼大会之前,姬轻鸿封印住凌霜魂关于他的记忆,用到的法诀就是神识封锁。 言落月三人都还只有筑基后期,连神识都没初步修出。 哪怕知道了这修士的攻击手段,他们也难以防范,所以灰衣人才会放心把此时告诉他们。 “是这样呀,谢谢你附赠我一个问题。”言落月又道谢一次,捧茶微笑。 “那我再谢你一次,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你干嘛要带走我们三个呢?” 灰衣人顿了又顿,终于绷不住一张冷脸。 他叹息问道:“小姑娘,你是一点也不害怕吗?” ——那倒也不是。你要是放弃神识攻击,用普通攻击手段打我一下,你就知道该怕的到底是谁了。 言落月在心中暗暗想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呢,”言落月对灰衣人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把我们三个带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呀?” 即使在所有摘了赌命榜的对象里,言落月的反应,也足以称得上独树一帜。 因此,灰衣人总有点暗自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年纪太小,家里又一直娇惯,因此还不知道什么叫怕。 两厢对比之下,这就更显出那个先醒过来的小男孩的早熟。 ……或许有点过于早熟了。 至少,灰衣人直至现在也没想通:那男孩醒来以后,为何第一件事就是割腕。 还有,他是怎能割得那样果决,熟稔得像是做过上百次? 没有接过言落月的茶水,灰衣人的掌心平平地在桌面上一抹,桌上就放下了一柄长剑,连带一只酒壶。 或许是故意为之,剑虽然好好地合在鞘内,但剑尖的方向却笔直地指向言落月。 反正戳一下都不一定掉很多血,言落月就装作没看到。 灰衣人自斟自饮了一杯,声音冷淡得像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为什么抓起你们?问得好——我有一桩往日的深仇……” 话刚说到一半,灰衣人便见小姑娘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 她眉目天真,神经粗大,大概听去了答案也无法理解。 “……” 自嘲一笑,他忽然觉得,认真解释的自己有点犯傻。 灰衣人果断改口道:“因为我吃小孩,每天需要一百个童男童女的心肝做药引子。正好看到你们三个,就抓你们过来。” 言落月:“……哦。” 这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一听就是糊弄小孩的教科书式回答? 这人是把她当成弱智了吗?! 稍微停顿了一下,言落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药引子的话,连龟心都算数吗?” 虽说她现在变不成妖形吧,但她的本体确实是只龟龟啊。 “……” 灰衣人被言落月问得一噎,片刻后才冷冰冰地回答:“也算数。” 他将酒杯酒壶悉数收起,那柄长剑也抄在手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警告言落月道: “我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你就在这里呆着,要像一个最礼貌的小客人——等我明天来挖你的心。” 最后一句话,灰衣人特别加重了音调,很像是在故意恫吓。 冷笑一声,男人补充道:“如果你稍有越矩,被我发现,我就……” 那一瞬间里,他舌尖转过上百种熟稔至极、流血漂橹的威胁。 但对于这样一个小孩子,似乎说什么狠话都不合适。 稍作迟疑,灰衣人还是举了个小姑娘最容易听懂、生活里也很有可能遇到过的例子。 “……我就让你对着墙楞踢肿小脚趾,再让你被门夹一百下手。” 言落月:“……” 草啊,你要不要再加一句“用长指甲猛挠黑板一百下”? 这威胁听着就疼,寒毛倒竖三套餐都快被他集齐了! “……哦。”言落月装作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最好知道。” 甩下一句毫无感情的冷哼,灰衣人关门离去。 一直到大门被重新锁上,言落月的目光,仍然有意无意地停留在他手中的那柄剑上。 ——言落月见过那柄剑,在玉简记录的影像之中。 八十年前,宋清池笑着叫了一声“师兄接剑”后,踩着高阁的栅栏,倾身抛下的就是这柄龙纹为柄、银沙做鞘的三尺长剑。 而现在,这柄剑落在了灰衣人手中。 再联想到张贴赌命榜的神秘人,发放的报酬里又有剑道大会的奖品剑鞘…… 言落月眉尖微蹙,暗暗思索道:这男人究竟是走火入魔的楚天阔、下落不明的宋清池、亦或是和他们都无干系的第三方? …… 灰衣人离开前,特意警告言落月,让她不要做越矩之事。 所以言落月等了等,在确认屋子外面没有人以后,砸开门锁就跑了。 ——因为这灰衣人之前的话,明显就是在反向鼓动言落月逃跑。 别提什么威胁小孩子“明天就挖了你的心”了。 他哪怕对一只猪说“明天宰你吃肉”。猪但凡能听懂这话,也会连夜翻出猪圈,奔向自由的野山啊! 离开屋子以后,再走两步就是一片幽寂清雅的小园。 园中种植着各色花树,枝繁叶茂,看起来非常便于容身。 言落月环顾四周,没发现院墙的痕迹……就好像这片建筑是修筑在一片花林里似的。 虽说当前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趁着这个天赐良机,能跑多远跑多远。离开后立刻找人求助、给就近的修仙门派送信。 但是,言落月还是回身扑向建筑群落,一间一间地翻找起凌霜魂和巫满霜来。 但凡有一丝可能,言落月都倾向于先和两个小伙伴会和。 关押言落月的那间屋子,和其余七八间屋舍并排。 穿过这条折廊,之后还有几排同样整齐的屋舍。 言落月抓紧时间,或是推动未锁的门扉,或是戳破窗纸往屋里窥看。 “满霜?小凌?” “——落月!” 忽然,一声惊喜又刻意压低的的呼喊,自言落月背后传来。 言落月猛然转头,只见巫满霜和凌霜魂气喘吁吁,正站在自己七步远外。 三人相见,个中状态自不必说。反正大家中的都是同一种套路。 抓紧时间简短地交流了几句,言落月这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三人本被关押在一处。 后来,灰衣人借故提走了自己,又毫无理由的带走了凌霜魂。 巫满霜的眼睛上已经重新蒙上白纱。 他焦急地问道:“落月,你没受伤吧?” “放心,我没事的。”言落月弯起眼睛,露出了醒来以后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集齐小伙伴以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顺畅多了。 巫满霜通晓阵法。 即使灵力被封,也不能阻止他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这个阵法的作用和走向。 “不要往花林里跑。那边看着空旷,实则是一片幻境,人在里面鬼打墙,永远也跑不到花林尽头。” 凌霜魂疾声问道:“那怎么走?” “跟我来!” 巫满霜避开花林小径,毫不犹豫地一头撞上假山山岩。 在他果断撞山的那一刻,言落月和凌霜魂对视一眼,同时脑补出“梆”的声响。 言落月脑中,甚至条件反射地出现了一组设问句。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事实证明,不好听,因为根本没有声音。 巫满霜的身体没入假山山石,自然得仿佛白盐融化在热水里。 见到此情此景,凌霜魂双眼一亮,紧随其后,言落月自然也是一样。 她一边钻一般喃喃念道:“这算什么,九又四分之三花园?” 钻出假山,三人眼前立刻别开洞天。 他们站在一座歇脚亭中,亭外荆棘遍布,迷雾灰沉,只有七条小径蜿蜒伸展向未知的方向。 今日恰巧是阴天,身处这片陌生而诡谲的迷雾,三人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一时之间,空气中遍布的除了潮湿的水雾,就是紧张焦灼的心情。 前路未卜,巫满霜仔细检视了一圈:“艮兑坎坎震……好了,我们走这条!” 言落月和凌霜魂执行力极高,当即跳下亭子台阶,连一句“为什么”也不问。 三人一个接着一个,巫满霜打头,凌霜魂收尾,把言落月包在中间。 他们齐力在小径上狂奔一阵,直到光芒越来越亮,马上就要冲破这片迷雾的封锁—— 巫满霜猛地一个急刹车。 只见小径的尽头,一道死灰色的身影赫然站在那里。 他单手按着剑柄,宛如盐柱立于时光尽头,不知已经这样等待了多久。 言落月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去他的小饼干……这是钓鱼执法。” 啪嗒、啪嗒、啪嗒。 死灰色的男人一步步走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却仿佛一下下踩在每个人的心上。 铁灰的面具之下,男人的薄唇唇缝仍然是条不辨喜怒的直线。 他声音冰冷地反问道:“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要做三位很懂礼貌的小客人吗,嗯?” 54w5+】 说完这话, 没等言落月三人做出反应,灰衣人一挥袍袖,当场将“三位很不懂礼貌”的小客人卷回了房间。 言落月只觉天旋地转。她再睁开眼睛时,三人已经置身于一间宽敞而阴沉的卧室之中。 灰衣人就站在两步远外。 门窗都被封死, 跳动的烛光将男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黑影被光线斜斜拽成一条, 阴晦地覆盖在言落月的头顶上。 那双死灰色的眼眸在三人之间游走, 似乎在挑选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 言落月三人屏气凝神,面孔绷得紧紧。 然而, 三人不安分的双脚,却都在一个劲儿地往前溜,肩膀又一撞一撞,尽力把其他两人往自己身后挡。 望见这和谐友爱的一幕,灰衣人讥刺地笑了一声。 片刻以后,他选定了言落月,抓着她的手腕, 把她直接从小分队里拎了出来。 先前会合时, 凌霜魂已经听巫满霜描述过上一次的分离。 白鹤少年当即大声抗议:“等等, 为什么这次又是小言?!” 他勇敢地毛遂自荐道:“咱们还没单独说过话呢,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被对方挑中后, 言落月倒是松了口气。 她现场表扬灰衣人的眼光:“对对对,抓我就对了。柿子就该挑软的捏, 我们三个里面,就我这个小龟龟最柔软了。” 灰衣人:“……” 灰衣人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原本按在她天灵盖上的手掌不断下移、下移…… 然后,男人就抚上了言落月的前额, 摸了摸她的脑门, 顺势给她测了个体温。 言落月:“……” 是她的错觉吗, 这个微小的动作里,似乎包含着宏大的嘲讽之意? 以额头的温度来看,言落月肯定没有发烧。 经过这么一抚,灰衣人也注意到掌心下有点乱糟糟的手感。 他低头一看,言落月的发辫在刚刚的跑路中有些散乱。 略作沉吟,灰衣人拎起言落月的衣领,把她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梳妆台前。 言落月一边平行移动,一边在身后给两个伙伴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灰衣人。不过,既然没有给他制造出更多麻烦,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灰衣人才把言落月放下,小姑娘就自觉地在椅子上坐好,自己一根一根地解下扎辫子的发带,然后以手为梳,很安静地梳理起自己的头发。 “你倒是……挺自觉的。” “嗯嗯嗯,谢谢你,有镜子确实方便多了。” 言落月仰头一笑,反客为主地建议道:“我梳头很快的,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去旁边坐一会儿?” “……” 第数不清次听到言落月的“谢谢”,大概令灰衣人有种明显的倒错之感。 哪怕隔着面具,也能见到他猛地一噎。 片刻以后,灰衣人才冷笑着问道: “那两个男孩,一个有很多麻烦,一个有很多勇气。你就不一样,你只有太多太多的胆子。” 双眼微微眯起,灰衣人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就不怕我带你过来,是为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思考什么样的恐吓对小女孩最有效力。 灰衣人流畅顺滑地接口道:“——是为了剃掉你这几根小辫子?” 言落月:“……” 以常理推断,对普通女孩儿来说,剃光头应该是个挺有力的威胁。 君不见那些军训严格、要求统一剪短发的学校,常常有小姑娘在剪头时哭出来。 但当这个要挟落到言落月头上时,她就只能想起…… 言落月试探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变身‘哒哒哒哒哒’吗?” ——没错,一想到光头,她只能想起小尼姑沈净玄洗脑般的金刚伏魔拳啊! 灰衣人没听懂这个笑话,冷冷地从镜中看了言落月一眼。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牛角梳,拿开言落月的胳膊,像个带着死神面具的知心哥哥一样,一下一下地给言落月梳头。 从外观上看,那只梳子已经很陈旧了,梳柄上雕着一只歪歪扭扭的桃花。 这大概是被主人家时时把玩自珍的爱物。 即使是粗糙如小儿玩笑般的刻痕,边缘处都被摩挲得润泽光滑。 灰衣人一边梳通着言落月的头发,一边缓缓开口。 他冰冷的语调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温柔里又掺杂着一股自嘲般的讥刺,仿佛拿薯条沾了黄豆酱,混合出一股非常奇怪的滋味。 “我曾经也有个小师妹。她调皮可爱、机灵懂事……”略顿了顿,灰衣人强调道,“只是比你更聪明一些。” 言落月:“???” 等等,你为什么还要特意补上后面那句? 这已经涉嫌人身攻击了吧? 不理会言落月的心理状态,灰衣人自顾自地回忆道:“她四五岁时,被师尊捡回山门。” “一开始时,她见人就怕,不敢说话,别人问她她也不应答。只有我和师弟跟她年龄相近,她待我们稍稍亲近些。” “于是师尊把她交给我俩照顾。每天早晨,师弟给小师妹打水洗脸,替她采来井沿上新开的花。我则给小师妹梳头扎辫子,把野花插在她的辫梢上。” 灰衣人一面说着,一边灵巧地扎起了言落月的头发。 他的手脚竟然又轻又快,一点都没拉扯痛言落月的头皮,不过是几句话之间,就给言落月挽起了一个俏皮的双平髻。 透过镜子看着女孩儿的发髻,男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先前那段宁静美好的叙述,当即因为这抹冷笑而急转直下。 “——后来,她像你们三个一样不懂礼貌,我便把我这师妹杀了。” 言落月:“!!!” 带着一丝蓝胡子般的变态气质,灰衣人取出两朵新摘的重瓣红山茶。 山茶花开在他苍白的手指上,艳腻得宛如凝结的鲜血。 男人比了比,然后一左一右,很有艺术感地把山茶花插在言落月乌黑的发间。 透过镜子,凝视着言落月终于受了一惊的面容,灰衣人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血色的山茶花。 “按理来说,你们竟然敢逃跑,我本该挑出一个人,当着你们的面,慢慢地杀了他。好让你们知道,这不是在过家家。” 灰衣人沉声说道:“不过,看在我小师妹忌辰将至的份上,我就饶过你们一次……这样的宽容,以后可不会再有了。” 抛下这句冷冰冰的威胁,灰衣人留给三人一人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凌霜魂忽然上前一步,把人断然叫住。 “——楚天阔!” “……” 脚步一顿,灰袍人缓缓回过头来。 “你叫我,什么?” 像是山洪倾泻,宛如雪峰崩塌。 这一刻,死灰色双眸中迸射出的可怖冷光,连最疯狂的凶兽见了,都要为之避走。 像一柄沉寂八十年的宝剑忽然亮出寒芒,旁人这才惊觉原来之前扑面而至的剑风,居然还隔着剑鞘。 比起灰袍人此时的神态,他之前冷笑着在言落月发间插上山茶花的模样,简直像是在耐着性子陪小孩子翻花绳玩。 要是他早点露出这种表情,言落月的皮皮程度,绝对要收敛许多。 然而顶着几乎能把人刺穿的两道目光,凌霜魂居然高昂着头,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清晰地说道:“我叫你,楚天阔。” “——你腰间的长剑我曾见过,当初剑道大会的第十一场擂台战,宋清池把他的佩剑抛给了你,是不是?” 灰衣人冷声道:“很好,继续讲。你还知道什么?” 凌霜魂不见丝毫畏惧:“我还知道你的小师妹——她叫陶桃,你还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淘淘。你刚刚拿出的那把梳子,就是她用过的,是也不是?” 灰衣人,或者说,楚天阔。 他向凌霜魂走出一步,烛光下的幽黑影子,像是要拖入泥沼般将白鹤少年浸没当中。 大约是怒极反笑的缘故,楚天阔的声音越发显得漠然僵硬: “说下去,接着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留遗憾。” 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一个会觉得这是一句鼓励。 可凌霜魂偏偏针锋相对般开了口。 “我只是个妖族史官,知道的不比阁下多。但纵览昔年青史,我也知道,宋门主年轻时是个何等意气风发的北地豪侠!” 楚天阔夺命般的身影一步步逼近。 他每迈出一步,空气就像胶水似地,更凝结一分。 可凌霜魂却像是还嫌这气氛不够凝滞一样,仍要主动跨上前去。 楚天阔每走一步,凌霜魂也不甘示弱地紧逼一步。 两人仿佛独木桥上,狭路相逢的两只猛兽。 成熟老辣的那只,被人豁开了昔日鲜血淋漓的旧伤口。 而身量未成的那只,虽然青涩弱小,却仗着一股初出茅庐的劲道,连命也不要地撞了上去! 凌霜魂厉声逼问道:“这届剑道大会上,宋门主亲自带队。凌某人亲眼所见,当年的英雄铁汉,如今一句三咳、一步三晃、病骨支离——楚天阔,你道宋门主为何如此?你听见恩师名讳,心中真就没有半分愧疚?” “……”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 楚天阔冰冷的手掌抬起,充满威胁性地压在了凌霜魂梗直的脖子上。 全身灵气被封锁,要害之处又受制于人,凌霜魂反而笑了。 “怎么,难道你想威胁我闭嘴?” “可我们白鹤一族的脖子,就像是史家的工笔,修长而硬,宁折不弯。阁下若想扼住我这一腔不平之意,不妨再用些力道。” “……你是鹤族史官?” 楚天阔阴晴不定地打量了凌霜魂一眼:“孩子,你很想激怒我吗?” “不错!”凌霜魂昂首道:“你如果心中有愧,听不得这些话,就最好现在扼断我的脖子。要是现在不杀,你就别再碰我们三人一根指头。” “我们鹤族史官的书简,可以同步传书,想必你也听过。” “虽然平日里,鹤族不会随便翻阅其他人的记录,不过若是我魂灯一灭,族中史官最先查找的就是我近日来的见闻。阁下在山茶镇潜心盘亘十年,应该不想太早被人揭穿吧?” 话音一落,灰袍人连着他按在凌霜魂喉咙上的手,都好似一尊雕像般凝固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倒会诈。什么时候,史官的书简,连这种野村闲谈都往上记了?” 凌霜魂大笑起来:“实在不巧了,凌某却是个专门记录野史的执笔人。” “……” 权衡片刻,灰衣人冷哼着收手。 感受着喉咙间隐隐的压迫之意撤去,凌霜魂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仿佛独木桥上,终于有一只猛兽选择后退。 它的对手也没有步步紧追,反而同样后撤一步,很客气地拉开了距离。 凌霜魂缓下声调,殷殷劝解道:“我不但知道昔年的一些旧事,我还知道,你发布赌命榜至今,也没有害过这里的人。” “不久前,我曾在寒松门小住。夜半时分,我恰好看到宋门主,他挑着灯烛,对着你们三人少时嬉游的画卷出神。” 见楚天阔身形一颤,凌霜魂当即趁热打铁。 “有道是象葬先冢,鹤死归乡。楚兄,这些年来,难道你一次也没想回去看看?” “……” 过了半晌,楚天阔忽然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凌霜魂知道的,已经在刚刚的争锋中说尽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发挥本族的特长,现场睁着眼睛瞎编。 “我还知道,楚兄的姿态虽然还冰冷,可心中却分明已经意动了。” “哦。”楚天阔波澜不惊,却又出乎意料地回答道,“那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霎时之间,楚天阔立起手掌,一个手刀就朝凌霜魂切下。 其实以他的修为境界,神识攻击也只在转念之间。 不过,大概是凌霜魂刚刚表现出了某种五行缺揍的特质。导致楚天阔不惜亲自动手,也要给他来一下子。 “等……” 凌霜魂猛然睁大眼睛。 他才刚吐出半个字来,就浑身一软,昏迷过去。 以一种三人先前遭遇突袭时,一模一样的拍地姿势,凌霜魂面朝大地,一头栽倒。 勇敢的鹤鹤,他用自己的扑街,证明了嘴炮无用。 “……” 巫满霜在刚嗅到一丝不妙气味时,就合身扑上前来,却仍然慢了半拍。 没能扶住凌霜魂,他干脆将错就错,一把摘了自己眼前蒙着的白纱,目光冷厉地望向楚天阔。 对上他视线的瞬间,楚天阔似乎还笑了一声: “你很麻烦。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我得用个能让你记住的方式。” 他喃喃自语道:“本来,我应该搬来一面镜子……” 看来,楚天阔也知道,巫满霜的视线在碰到镜子时会反射回来,作用在自己身上。 然而,楚天阔终究没有搬来镜子。 ……可他还不如搬来镜子。 因为楚天阔回手一捞,以一个人眼完全看不清的速度,直接揪来了言落月,然后把言落月给一下子怼到了巫满霜的面前! 言落月:“……” 巫满霜:“……” 刹那之间,两人近到几乎鼻尖相对,连对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更可见的,当然就是巫满霜黑曜石般闪烁的瞳仁。 言落月在小蛇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人影边缘蒙着一层淡淡的微光,映在漆黑的眼瞳中,仿佛一场封印在水晶球里的落雪。 然后…… 没有然后了。 言落月早在同巫满霜四目相对的第一眼起,她就…… 就直接麻痹僵直住了。 巫满霜连忙闭眼,紧咬牙根道:“你……” 这一回,他语气里的杀性简直要撕裂皮囊,横溢而出。 楚天阔这才把言落月挪开,随后再次直视巫满霜的双眼。 理所当然地,楚天阔举止自如,言语流利。这一次攻击,什么效果都没发生。 少年人倔强而愤怒的眼眸中,映照出楚天阔死灰色的渺小倒影。 楚天阔看了一小会儿,忽然扯起唇角笑了一声。 那笑容里包含的嘲讽之意,简直像是当场扯下人的脸皮,甚至连骨头都活活地剔出来。 他喃喃道:“以你的年纪来说,已经做得不错。但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是怀着必死之心的舍命一击,效果也只和撒娇差不多吧。” 说罢,楚天阔再次立掌成刀,手起又落。 巫满霜霎时步了凌霜魂的前尘,第二个扑倒在地,证明武力对于此BOSS也没有效果。 这时,言落月终于解除了麻痹状态。 她身上的感觉刚刚恢复,就见楚天阔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等等——”言落月急匆匆地叫道,“我知道的不多,不会嘴炮,而且我也不用武力模拟撒娇效果!所以不要打晕我!” 楚天阔:“……”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谢谢你刚刚给我梳辫子,你梳的真好看。对了,你对换发型的暖暖游戏感兴趣吗?咱们比比谁会编的辫子种类多?” 楚天阔:“……” 楚天阔的目光,在言落月的手掌和脚背上依次划过。 因为先前被目光麻痹,言落月手脚发麻,感觉血管末端有点不通血,正一张一合地活动着。 但这举止落在楚天阔眼中,不知究竟被他误会了什么。 楚天阔忍了又忍,还是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用小脚趾去踢墙棱,也不会用门夹你的手。” “……啊哦。” 言落月愣了愣,才想起来还有这个设定。 楚天阔又问道:“……但从前你小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这样对待过你的脑子?” 言落月:“???” 敲你个金鼓响画角声震!你说什么? ——她已经连着忍耐两次了!尼玛这人身攻击行为还升级了是吧! 但考虑到嘴炮没用,武力没用,反而是一些巧合带来的弱智误解,反而使言落月一龟独秀,保持至今。 言落月积极地吸纳成功经验,并且予以复制。 看出楚天阔有点吃小孩子这套,言落月一把捂住面孔,颤声道:“大师兄救我!” 楚天阔微微一愣:“我不是你大师兄。” “我也没有叫你。”言落月从指缝里闷闷地说,“我想我大师兄了,他叫江汀白。” “……” 这一次,楚天阔沉默得更久。 这个已经陌生,却又曾经被视作劲敌的名字,仿佛来自过去的一把钩锁,将楚天阔往八十年前拉扯了一下。 某个瞬间,楚天阔仿佛又置身于当初的剑道大会,短暂地在八十年前的浮生中浸泡了一回。 但这怔忪,也仅仅只有一眨眼而已。 那段以青春泼墨,肆意气挥毫的风流年少,已经距离这个死灰色的楚天阔太遥远了。 遥远得他听到“江汀白”三个字,竟感觉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原来,你是江汀白的小师妹。”楚天阔缓缓地说道。 他垂眸看向言落月。 小姑娘有着仿佛新桃初绽般的少女模样,她挽着熟悉的发髻,鬓上插着两朵血色的山茶花。 淘淘当然也梳起过这样的头发,似乎也曾在鬓间斜插过山茶…… 陶桃她……也曾经是这样鲜活美丽的小姑娘。 她才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又刚刚跟师弟诉了衷情。 还不等她扬名立万、和相爱之人缘定三生,生命就像在盛极一刻凋零的山茶花那样,永远的结束了。 楚天阔悠长地、仿佛示弱般叹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对言落月动手,而是拖出一张椅子坐下。 当男人笔直如剑的脊背弓起时,那层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冷酷气质,仿佛也同时从楚天阔身上崩塌。 现在,这男人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他看起来只让人感觉疲惫。 “别哭了,你哭我也不会心软的。”楚天阔叹息着说道。 “淘淘可能真的比你聪明一点,她遇上事情时,也不会哭着直叫‘大师兄’——你猜,我干嘛给她起名叫淘淘?” “真的吗。”言落月立刻放下手,露出手掌下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那我不哭了,你别动手,行吗?” 楚天阔:“……” 楚天阔合眼道:“可以。” 感觉气氛还不错,言落月又坐近了一点。 “你别怪小凌,他受了宋门主的救命之恩,想替宋门主寻人——所以当年的山茶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楚天阔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斟酌些什么,良久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问道:“你知道世上魔物,被分为几种,又如何分类?” 言落月快速回忆了一下:“被分为四种吧。” 昔日,有异母魔逃离魔界封印,隐匿在云宁大泽附近时,冯小圆就曾经讲过这个知识点。 世上魔物,根据它们值得防范的特性,大体分为四类。 一类是异母魔和异母魔诞下的魔物,诸如泥里钻、青鬃魔,除了嗜血好杀之外,性质和妖兽相近。 一种叫做傀儡师,可以读取记忆,操纵修士作为傀儡。 没人知道它们的来处,但每次傀儡师现世,都代表着一场灭顶之灾。 还有一种魔物,可以吞噬对手的修为,吸收对手的攻击再打出。 言落月当年,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知识点草草记下。 但自从经历过符峰的传法交流以后,她就一直暗中怀疑:这个描述,指的应该就是体态非常巨大的滚圆魔。 至于最后一种魔物,记载最为稀少,据说以感情为食,喜爱玩弄猎物。 楚天阔微微颔首:“剑道大会后,我们三人一路南下,来到山茶镇……” 然后,他们就和那最后一种魔物狭路相逢。 楚天阔意味不明地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你们和我,都很不幸。” “我们三人遇上那魔物,就像是你们三个遇上我。” …… 言落月三人和此时楚天阔的修为,已有天差地别。 不幸的是,同样的天堑之隔,也发生在八十年前的楚天阔三人身上。 楚天阔永远记得他们跨入就山茶镇前的那一晚。 那是他们生命里,最后一段安谧而温馨的时光。 自那以后,三人都要以惨重的代价,或是与生命,或是与青春进行一场诀别。 那天晚上,楚天阔把自己在剑道大会上得到的奖品整理了一番,按照类别和价值,很平均地分成三份。 虽然是楚天阔一力赢下了这剑道大会的首名,但从小到大,无论有什么好东西,三人都是均分。 师弟是掌门的亲生儿子,难免会时常被父亲或长老们开些小灶。 可得到这份偏爱以后,宋清池总是悄悄地把惊喜“偷渡”回来。 三个人把门一掩,再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地窃笑着,像是偷油的小老鼠一样,把“战利品”划成三堆。 就连陶桃—— 她虽然只是被师尊捡回来的孤女,但她的快乐和活力,永远毫无藏私地分享给两个师兄们。 剑道大会的奖励分到最后,只剩下一支桃花簪。 楚天阔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到代表淘淘的宝贝堆里,想了想后,又单独拿出来揣上。 或许因为名字跟桃花有关,淘淘从小就喜欢桃花。 带有桃花纹样的杯子、碟子、纱帘、布料……她的收藏品,楚天阔数也数不清。 凡是桃花式样的东西被她看见,哪怕掏空钱包,也当场就要买下来。 在看到这根簪子的第一眼,楚天阔就下意识把它划到小师妹的名下。 ……这样漂亮的一根桃花簪,淘淘一定在看见的第一眼就想带上,根本留不到过夜。 若是等到明天分奖品时再给小师妹,只怕又要挨一顿半真不假的埋怨。 楚天阔翘了翘唇角,打算今晚就把花簪拿给师妹。 这样一来,正好解决了宝贝多出一件的小事,而且…… 揶揄地笑了一下,楚天阔想道:而且,师弟知道了也会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好让淘淘高兴高兴的。 他揣着桃花簪,步履轻快地走向淘淘的院落。 楚天阔的身法很好,即使逼近旁人后心不足一寸,也巧妙得像是原本就长在对方的影子里。 所以,直到他走进三丈之内,山茶树下的两个人,仍然没察觉到大师兄的接近。 楚天阔扬起眉毛,表情奇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虽说不该看的事看多了会长针眼,但这样一场绝妙的好戏,可不是天天都能看见的。 只见淘淘一手握拳,奋力向树上一怼。 本职为医修的少女努力踮起脚尖,把气势拔高了一丈八,将脸红的宋清池树咚了个严严实实。 “所以呢?你说话呀!” 宋清池结结巴巴道:“桃、桃桃……” 淘淘用力一拍他的胸膛:“不许结巴,拿出点气势!” 被人用小拳头比着鼻尖,宋清池却忽然笑了。 “桃桃,”青袍少年温文尔雅地说道,“你知道,我是个炼器师,我的火是烫的。” “那又怎么样?”陶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小师兄,你还要烧我吗?” “不是。”宋清池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可除了火之外,我身上还有一个地方是烫的。” “……” 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楚天阔,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他顿时对一直以来,表现得纯情无比的小师弟刮目相看。 这一刻,楚天阔甚至怀疑,宋清池是不是有个不为人知的双胞胎兄弟。 身为医修,陶桃知晓人事比常人更早。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见小师兄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原本气势汹汹把人摁在树上的少女,自己的脸却一下子红了。 “呀!” 陶桃惊叫一声,捂着脸孔就要逃跑,却被宋清池一把从背后揽住。 少年微微偏头,有些难为情地附唇在她耳畔,暖乎乎的气流仿佛要融化在敏感的耳道里。 “你是知道的……”宋清池郝然道,“一直以来,我待你的这颗心,也始终是滚烫的。” “……” 怀里,温香软玉的姑娘慢慢地转过头来。 这一定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她身上的芳馨气味一缕缕钻进宋清池的鼻息,她举起的拳头是那样娇俏可人,就连她阴恻恻的黑脸…… “桃桃?”宋清池迟疑道,“你不高兴吗?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打死你好了,大笨蛋!”陶桃又羞又怒,抡起乱拳,对着青袍少年一顿爆锤。 “……就这个?就这个?你……你太坏了,你怎么能这样?!” 刚刚告白成功的宋清池,一转眼又迎来了美□□的毒打。 二十步外的树荫下,楚天阔手扶大树,被这对欢喜冤家逗得前仰后合,硬是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无辜而迷茫的少年人抱头逃窜了几下,一弯腰钻到大树背后。 “好了好了,不要打,我摘花给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不喜欢山茶啊,那我摘桃花给你……” “笨死了,冬天哪里有桃花啊?” “那就等春天。我给你摘一百朵、一千朵……我们每在一起一年,就手植下一棵桃树,直到种出一片桃林,好不好?” “……要一起种出一片桃林?” “要一起种出一片桃林!” 听到这里就足够。 后面的内容,实在不宜再听了。 楚天阔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悄悄地撤离了此地。 他怀中的桃花簪尚且没有送出,可世上分明已经有桃花开了。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山茶镇。 刚刚走进镇子里,楚天阔就感觉到一丝异样。 虽说一路走来,三人祛杀魔物若干。 那些乱象已经让楚天阔隐隐意识到,鸿通宫治下,并不像他们自己口中所说的,花团锦簇般太平。 但山茶镇的诡异,仿佛还是…… 楚天阔的这个念头,仅仅转到一半。 下一刻,他脑子里仿佛猛然有一根琴弦崩断,整个人昏沉无力地朝地上倒去。 与此同时,在楚天阔的余光里,只见小师弟和小师妹也同时倒下。 三人整齐的动作,就像是三条再不能相交的平行线。 …… 再醒来时,楚天阔已经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 他的修为仍在,但肢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般,僵直板结。 一个魔物……或者说,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宛如一片灰雾一般,阴沉沉地盘旋在楚天阔的视野上空。 那灰雾波动了一下——也许相当于人类勾勾手指吧,楚天阔便不能自主地坐了起来。 楚天阔咬牙问道:“你是……你是傀儡师?” 可他分明记得,傀儡师的外表和这片灰雾有极大的不同。 被傀儡师控制的修士,意识已经泯灭同无,宛如行尸走肉,断不是他此刻的样子 。 灰雾开口,它的声音雌雄莫辨,非男非女。 “我不是傀儡师。”它飘悠悠地道,“你知道吗,我还在犹豫。” 楚天阔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灰雾就笑了起来:“我在犹豫……你和你师妹之间,究竟选择谁作为食材?” 如果不是四肢僵硬,楚天阔一定已经拔剑暴起。 但饶是现在无法动弹,他的额头也因挣扎迸出了一根根青筋:“别动我师弟师妹!” 楚天阔一字一顿道:“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只管拿我来!” 话音刚落,灰雾就难以自抑地大笑起来。 那是一种可怕的、仿佛梅雨天时墙角的霉菌在你颈窝里蹭过的笑声,毫无欢乐,并且阴恻恻的。 “……你笑什么?”楚天阔冷冷地问道,“不常见到会主动跳上砧板的小牛肉吗?那楚某人今天给你开开眼。” “——我楚天阔,习剑至今一十六载,练出一身烤鸭香皮、酥油炸肉、扣碗排骨小肋排,肉质筋道可口,总算是个上等食材吧?” 灰雾闻言,笑声更大,过了好半晌才平息下来。 “你误会了。”它不怀好意地说道,“我并不吃人肉,我只以感情为食。” 这实在是一只很强的魔物,它的实力使得它强到足以具备挑嘴的资格。 就像是人类中的老饕往往爱吃、擅吃。 他们不但长着一条灵巧刁钻的舌头,而且多半对于下厨也有自己的心得。 这个魔物也是一样。 它很乐意精心烹调自己选中的晚餐。 而它的烹调方式就是…… “慢慢来,我们先用文火把水烧开。”灰雾狞笑着说道,“来,这两个人里,你得先选一个,让他去死。” 它控制着楚天阔的手脚,把楚天阔带到另一片空地上。 那空地一左一右,摆放着两个木笼。 其中一个木笼里,关押着蓬头垢面、一脸凶相的男人。 另一个木笼里,则关押着一个惊恐得瑟瑟发抖的女人。 “他们一个是被判了秋后问斩的强盗,曾犯下杀人、劫掠、奸./污……十余桩罪行。另一个嘛,喏,只是个普通的村妇。” 霎时之间,楚天阔的四肢,仿佛又重新恢复了自由。 灰雾笑道:“你的剑在你的手里,去选一个,然后砍下他的头。” 55w5+】 在言落月曾经听过一个著名的人性问题, 叫做“电车难题”。 大致意思为,一辆刹车失灵的电车行驶在轨道上,前方有五个违规横跨轨道的行人。 如果不能及时停车,将带走这五个人的生命。 但如果把电车拐到废弃的备用轨道上, 就将带走另一条遵守交规的的生命。 身为司机, 应该在此时调转车头吗? 这道题还有无数种变种: 比如说, 假使那违反交规的五个人,刚刚杀人放火, 那遵守交规的一人,却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曾经拯救了三百条无辜的生命。 又或者,五人里有四个都是积善行德的好人,但第五人却曾杀死那个遵守交规之人的父亲。 你要为了四个积善行德之人调转车头,还是要在杀人凶手面前,把被害者的儿子也一并碾死? 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也分不出是非对错的问题。 最正确最标准的做法, 应该是永远不要来做这道题。 …… 楚天阔当然没有听说过“电车难题”。 但这并不妨碍在他心念电转之间, 窥破了灰雾的险恶用心。 “好啊。”楚天阔笑着说道。 与此同时, 银袍少年拔剑出鞘,飒沓转身。 三尺青锋溅的寒光, 好似雪域里终年不化的山尖,而凌厉扑面的剑罡, 则比寒冬腊月的刺骨冷风更为无情。 楚天阔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身将那片灰雾给刺了个对穿! 下一秒钟, 楚天阔的四肢再次失去控制。 灰雾被剑风撕裂成两半,却又在下一刻重新合拢成完整的一片。 这魔物桀桀怪笑起来, 阴嗖嗖地说道: “很有勇气, 也很有魄力。只不过, 无论是剑气、法诀、符咒还是佛道金光,都伤不得我半分。” 扁平的灰雾向外舒张了一下,又重新收紧,就宛如人类伸长四肢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因为攻击无法伤害到这灰雾分毫,它甚至没有计较楚天阔刚刚的冒犯。 灰雾再一次松开楚天阔的手脚,冷酷地命令道: “好了,我们接着做你该做的事吧——从这两个人之中,选一个杀了。” 下一秒钟,剑锋闪动。 三尺冷铁没有一丝犹豫,追云逐电般落向楚天阔自己的脖颈。 隔着一道高山云影般的寒光,魔物只见楚天阔背脊笔挺,双眼明亮。 在自刎的前一刻,这少年毫不掩饰地对它露出讥笑。 “……” 灰雾及时拉扯住了楚天阔的动作。 它庞大的躯体在半空中沉浮了两下,似乎被楚天阔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举止,惹得有点烦躁。 先前那自刎的一式,虽然寒锋未至,而剑气已到。 楚天阔的脖颈上渐渐浮现出一条细细的血痕,一颗颗小米粒大小的血珠渗了出来,顺着伤口往下流淌,将银衣的衣襟都打湿一片。 灰雾不悦道:“我让你在这两人中挑一个杀,可没让你挑自己杀。” 楚天阔浑身受控,四肢僵硬难动。 但听见灰雾的质问,他却偏偏眉头一扬,笑得露出雪白牙齿。 “我这口剑不会杀人,只会杀己。” “——你猜怎么着?魔畜,我不上你的当。” 今天这灰雾把他领到两个笼子前,挑一个恶行累累的罪犯,和一个无辜的村妇让他杀。那明天呢? 明天会不会关一个小偷,和一个摇摇欲坠的老人,让他选着来杀? 后天呢?大后天呢? 山茶镇这巴掌大小的镇子里,哪里有那么多罄竹难书的犯人? 这样的选择题做到最后,早晚要从死刑犯杀到累犯,再从累犯杀到初犯。等到大牢里的那批人杀完,关在木笼子里的,就只有最无辜的镇民了。 有一种地理现象叫流沙。 双脚踏进流沙的范围后,一开始可能只是没过脚面,随后就要淹过小腿,再之后是大腿、小腹、胸肺……直到连人头都陷入流沙坑里。 被流沙缠住的旅人,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如果没有外力援救,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寸寸地下沉。 所以最明智的决定,永远是不要在流沙上踏上第一步。 灰雾“嗯?”了一声,楚天阔的双臂就在背后自动绞紧,像是被麻绳套着反拧成了麻花。 撕裂般的痛处自双肩传来,楚天阔反倒仰天大笑。 “这么容易就恼羞成怒吗?” 灰雾转到了楚天阔背后,他不能看清敌人的身影。但饶是如此,楚天阔仍然用余光给予轻蔑的一瞥。 “野兽越是龇牙咧嘴,就越显出它的虚弱。你越是想用这种伎俩逼我屈服,就越是显出你的无能。” 灰影阴沉道:“那你在笑什么?” 楚天阔笑得更响亮:“我自笑我的,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魔物把他置身于如此险恶的选择中,无非是想看他的痛苦、懊悔、绝望和悲伤。 那楚天阔偏就要笑,要痛痛快快地大声笑! 朋友若有所求,楚天阔可以压上全副身家。师弟妹若有所愿,楚天阔愿意舍去一条性命。 但敌人越想从他身上榨取什么,楚天阔就越要吝惜什么。 对方想以他的悲痛和消极为食,那楚天阔就要像个不屈不挠的弹簧一样,即使被压到绝地,也要一跃而起,再兴高采烈地把对方饿死! “你现在倒是笑得很好听。”灰雾不阴不阳地说道,“可是别忘了,你还有一双师弟妹……” 楚天阔的大笑声渐渐降低。 然而那丝开阔的笑意,却一直保留在了他的嘴角。 “不错,楚某人还有一双爱若珍宝的师弟妹。” 楚天阔朗声道:“正因如此,我才相信我师弟妹也一样不会行差踏错。” “你若让他们来做这个选择,他们只会自刎得比我更快,自刎得比我更早……我们三人黄泉相见,那才不负这一生的相交。” “……” 灰雾波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挟制楚天阔的方法。 很快,它慢吞吞地说道:“我也可以控制着你,让你把长剑刺进那村妇的胸膛……” 楚天阔不屑地往地上一啐。 “你当然可以。然而我只听说过,罪人在持刀砍杀后,把罪人判死,却没听说过刀也被判死的。” “你若使用我如同使用一柄刀剑,那我就把自己当成刀剑。我宁愿事了后拔剑自刎,给她赔一百次、一千次的命,也不遂你这魔畜的诡计。” “……” 灰雾猛地乍成一大蓬,向上腾起又重重落下。 与此同时,楚天阔被一股力道控制着,强行双膝弯曲跪倒在地,膝盖在青石上磕出碎裂般的重响。 他的手臂仍然反拧在身后,肩头的肌肉早已撕裂,皮肤下渗出青紫凝结的血块来。 少年笔直的脊背被那力道强挟着弯曲,直到他青筋毕露的额头也贴在地上。 然而,即使被控制成这样一个伏法认罪般的屈辱姿势,楚天阔的笑声仍未断绝。 土尘在大笑中呛进他的口鼻,楚天阔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一边高声吟道: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 楚天阔又被丢进之前关押他的空屋子里。 灰雾像是一片暴雨前的积雨云,缓缓地贴在屋顶上盘旋。 楚天阔躺在板床上,目光直接正对这片灰雾,连头都不用抬。 他用一种深思熟虑般的语气打探道:“你刚刚说,剑气、法诀、符咒,甚至佛道金光都伤不聊你。我的剑之前从你身上劈开,感觉轻薄无物,就好似斩开一片空气。” 灰雾当然不会傻到自曝其短。 它漂浮盘旋在楚天阔上空,对楚天阔的喋喋不休冷眼旁观。 “要是普通物件都碰不到你,你的魔生中,究竟该错过多少乐趣?” 楚天阔时不时地转动一下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跟这片灰雾搭话。 他且言且笑,同时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 “就比如说,马上就要到春天了,春天是放风筝的好季节。你这形状七仰八叉、犬牙差互,外貌如此不规则,只要在尾巴上栓一条细线,天然就是个很有个性的风筝。” “哦对了,你甚至不用放飞,就能自己往上飘……假如你身上能挂住东西,我在你尾巴上栓条细线,岂不是能在今年的放风筝大赛里屡战屡胜?” 楚天阔一边描绘着那个场景,一边在自己勾勒出的场景中笑了起来。 灰雾大概忍了又忍,直到此时终于听不下去。 它的声音雌雄莫辨,又细又冷:“你已经不停口地说了整整两个时辰了。” “可不是嘛。”楚天阔笑道,“说的甚至有点口渴,能招待我一壶茶水喝吗?” 假如灰雾也有眼睛、能用神态表达心情,那此时此刻,它大概满脸都在盘算着,怎么让楚天阔咬断自己的舌头,再把断舌连血一起吞下去。 楚天阔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危机的降临一般,悠然笑道: “我都已经说了两个时辰,你却还一直盘旋在上面监视我,距离不远不近……看来给你吃欢乐的感情,无法伤害到你,是吗?” 灰雾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只不过,就算你把嘴皮子说烂,我也分毫无伤,甚至还能吃上两口。” 楚天阔当场打蛇随棍上:“——哦,也就是说,你也能以快乐为食,但就只是挑食而已啊。” 挑挑眉毛,楚天阔的口吻放得亲近了些: “不是我说,魔兄,负面情绪吃起来是什么口儿的?是甜是咸?我光是听着,就觉得带一股泔水味儿。你日日拿这些东西下酒,是不是也太委屈了一些?” 灰雾冷笑道:“那自然是你人类无法理解的美味佳肴。” “真的吗?”楚天阔打死不信,“臭脚丫子味儿吧?” 他眼也不眨地一连报出一长串名单,每一项听着,都会让食客想把他摁死在咸菜坛子里。 “八尺大汉的汗脚味儿?狐臭患者的腋窝味儿?尸体腐烂三天三夜冒泡长蛆味儿?或者是……” 灰雾大概忍了小半盏茶时间,终于忍无可忍。 另一边,楚天阔仿佛报菜名一般,好像可以就这样无穷无止地说下去。 说到后来,他甚至还掌握了编排的心得,越说越押韵了! 忽然,楚天阔的牙齿在人为控制下,重重地磕上了舌头:“——哎呦!” 世界总算安静了。 然而片刻以后,楚天阔拖着受伤的舌头,含糊笑道: “你也爱吃,我也爱吃,看来,咱们两个谁也不服谁。” “不如这样,你给我整顿一桌酒菜,让我美美地吃上一顿,你顺便尝尝我的心情——烧花鸭、焖白鳝、蟹黄酱、樱桃肉,我保证我吃每道菜时,洋溢出的心情都不一样。” 这番把戏,自然轻松被灰雾看破。 它阴沉地问道:“你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怎么不去劝老虎改吃素?” 楚天阔微笑道:“你如果现在放了我们三个,我出门后见到的第一只老虎,我一定劝它吃素。” “你做梦。” “所以你想让我闭嘴,那也是做梦。”楚天阔哼笑一声,继续报名儿。 “这负面情绪,就是墙角霉菌拌臭酱味儿、打扫了十年鸭棚的鸭臊味儿……” “……够了。”灰雾沉沉地说道。 然后当天晚上,居然真有人整顿了一桌酒菜,送到门前。 楚天阔被灰雾下了剑,并且只有两根手指和手肘以下能懂,却不妨碍他一口菜一口酒,菜汤还拌拌饭地吃得很香。 “其实在克服口味这事上,我有经验。” 楚天阔一边吃饭,一边推心置腹地交流道:“我从小爱吃肉不爱吃菜,让我吃菜,真比劝老虎吃素还难。后来我犯了错,师尊罚我吃一个月的斋饭,我可真是……” “怎么?” “越吃越香了!”楚天阔大笑道,“饭还有不好吃的?” “一连吃了一个月素,每种菜蔬越吃越清甜。菠菜焯水就是滞甜,生菜是清甜、萝卜是水头足足的甜、就连香菜都是涩甜……” 说到最后,楚天阔意味深长地反问道:“哪怕你现在把我剃成秃子,让我去寺庙里啃二十年菜叶,我也一样能吃。口味这东西,也未必不能改啊?” “……” 灰雾没有说话。 但它在楚天阔外溢的情绪里,品尝到了一丝希望。 …… 希望的泯灭,和它到来时一样无影无息。 第二日,仍然是那片空旷的、摆着两个大木笼的场地。 楚天阔紧咬牙根,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在他无法动弹的手背上,渐渐暴起两三根清晰的青筋。 他咬牙道:“你……” 原本被分别关在两个笼子里的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已经被合在了一间笼子里。 那罪囚透过凌乱发臭的头发,对楚天阔露出了一个张狂又疯狂的笑容,那是明知道自己已经行至末路的恶人,对整个世界的挑衅。 至于那村妇…… 她衣冠不整地死去,粗布外衣被撕成几片。 还未凝结的鲜血,从她身下缓缓渗出,汩汩地将泥土染成深腥的颜色。 灰雾不紧不慢地盘旋在楚天阔上空: “这男人是个秋后问斩的强盗,曾犯下杀人、劫掠、奸./污……十余桩罪行。我确实曾告诉过你。” 楚天阔沉声道:“但你没说……你要把他们关在一起。” 假如灰雾有面目,它现在一定在得意地笑:“是的,你要为此指责我吗?” 这魔物喃喃近乎耳语:“不错,你只管把罪责推到我的身上,你就仍然清白、仍然干净、仍然可以装作这女人本就要死——即使你昨天本可以救下她。” “……” 那片积雨云似的灰色阴霾,在半空中扭动,像一条粗壮的、沾满灰尘的蛆。 它兴奋地提示道:“你知道这村妇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吗?” “——就在你昨晚和我有说有笑、有酒有菜,想劝老虎吃素,引诱我尝试改换口味的时候呢。” 那丝淡薄的希望味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痛恨。 灰雾发出一种咂嘴般的声响,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说,绝不会让我得逞的吗?” “你笑啊,楚天阔?何妨继续大笑、继续欢乐、继续兴高采烈、不折不挠……” 楚天阔眼尾的肌肉,重重地抽搐了两下。 假如如此轻易地让敌人得逞,那便等同丧失斗志。 可他望着眼前此情此景,如果还能欢乐起来,那岂不是没有心肝?! 木笼中,那个犯人反倒大笑起来。 他扑上木笼栏杆的边缘,眼中射出饿狼一样贪婪的绿光。 “是啊,老子被关了九个月,昨天总算用这小娘皮开了荤。我做梦也没想到,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 那条在天空中扭动的蛆虫,仿佛开膛破肚地钻进了楚天阔的肺腑。 灰雾松开了对楚天阔的压制,可他竟然没能第一时间拔剑砍上去。 楚天阔微微地发着抖,先是手掌,再是一条手臂,最后整个躯体都在颤动。 作呕感翻江倒海地涌上喉头,昨天吃下的所有食物连着胃酸一起倒涌。 楚天阔吐了个昏天黑地,仿佛也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满地的秽物。 灰雾假惺惺地说道:“这一切,当然和你无关。我甚至还没有像使用刀剑一样的使用你,你千万不要遂了我的诡计。” “……” 楚天阔半弯着腰,一股战栗的电流从后脑一直传到脚跟。 呕吐的残渣映进视网膜里,同时带来一种令人浑身发冷的预感。 就像是……这一次把腰弯了下去,往后就再也不能直起来了。 楚天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拔出长剑。 第一剑,透过木笼削飞了那恶汉的脑袋,第二剑就回身将灰雾劈成两段! 只过了千分之一弹指,灰雾就再次合拢,而楚天阔的四肢又一次失去控制。 楚天阔像一只木偶一样,手脚僵直地被拖拽着,一路踉跄到第二组木笼之前。 这一次的木笼里,关押的是一个杀人犯,以及一个孕妇。 灰雾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这一次,你还可以袖手。” “你甚至可以威胁、可以恐吓、可以跟这男人威逼利诱……不过我得好心告诉你,在今天之前,这杀人犯已经饿了三天。” “……” 楚天阔无言地拔出长剑。 此刻,他面前摆着许许多多条路。 然而他知道,灰雾也知道。真正能容楚天阔通行的,唯有那一线独木桥而已。 …… 不久以后,灰雾拿出来招待楚天阔的,是一对祖孙。 楚天阔几乎在看见这对祖孙的第一眼,就咬牙道:“不可能!” 他不动手。 他绝不动手。 楚天阔知道,从自己挥出第一剑起,事情就一定会变成这样。 先是有罪,再是轻罪,最后无罪,再之后就是…… 最聪明的选择,永远是不要踩进那摊流沙。 可楚天阔的双脚,已经站在了流沙上。 灰雾饶有兴致地重复楚天阔的话,它反问道:“不可能吗?” 木笼里,孩子才是刚刚脱离襁褓的年纪,仍在咿呀学语。 他生着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乌黑的眼睛好奇而信任地望向楚天阔,那眼神尚且天真。 老妇人却跪在木笼里。 她的指甲都在粗糙的圆木上掐断,于是那肮脏的木柱上,便点染了斑斑血痕。 “求求你,让我的孙儿活下去。” 老人家涕泪横流,泪水划过她苍老的、沟壑遍布的脸。 “如果你不杀一个人,我们就谁也活不成——老婆子也愿意自己撞死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可是不行啊!不行啊!” “不可以。”灰雾说,“只有他亲手杀的,才能算数。” 老妇人把自己的头磕在木柱上。 一下、一下、又是一下。 那已经不是恳求,其实完全是自尽的力道。 只是碍于人老体衰,流淌的鲜血只够掩去上一刻的指甲掐痕。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撞出的咚咚声带着些许回音,就像是一截风烛残年的朽木,被来回地放在梆子上敲打。 “不算你杀了人,我自己只差一点就撞死……”老妇人口齿不清的说道,“你砍我一下,一下子就行……” 那一记一记的碰撞声,似乎也有砝码般的重量。生铁擂造的硬物,尽数压死在楚天阔的喉头。 楚天阔回头看向灰雾:“……你会让这孩子活下去。” 于是灰雾诡笑起来。 “我倒是愿意承诺,但是魔物的连篇鬼话,只怕你也不敢当真。” 楚天阔一字一顿道:“……为了我永远不得解脱,你会让这孩子活下来。” 因为假如这孩子死去,那就相当于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并非楚天阔选择了某个人的生和死,而是魔物以使用刀剑的方式使用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很对。为了你永远不得解脱,我会让他活下来。” 得到了答案,楚天阔终于拔剑。 滚热的鲜血飞溅到眼前时,楚天阔并没有躲。 那线鲜血顺着楚天阔的眼角流淌下去,仿佛一声迟来的控诉。它无声无息地划过楚天阔年轻的脸,给他涂抹上一丝狰狞的罪痕。 孩子嚎啕哭泣,老人安详倒地。 灰雾没有刻意控制,但楚天阔的手掌却抽搐着松开。 龙纹的佩剑跌落在地,在地上弹动了几下,裹上了满身的灰土。 孩子的童音,音调总比成年人更高,也更容易刺破人的耳朵。在幼儿稚嫩而撕心裂肺的大哭声里,楚天阔无法忍受地转开脑袋。 他看见漫山遍野怒放着的红山茶,洋洋洒洒,像是一捧尚未流干的心血。 …… 一开始,笼子里关着的只是一人,后来就变成十人。 人们隔着木笼的栅栏,互相痛骂控诉着对方的罪行,竭力地显示出自己的清白,仿佛这样就能展现对方比自己这边更加该死。 说是“罪行”,其实也无非是偷鸡、摸狗、占了一道垄沟的便宜、临走前顺便从你家拿走了一个瓢子一个桶…… 放在充满烟火气的小镇生活里,这都是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鸡毛蒜皮事。 也许会让大姑娘小媳妇唾弃地啐上一声,但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 然而,死亡的压力像龙卷风一样盘旋在头上,求生的欲./望迫使人放弃全部体面和道德。 亲睦友好的旧邻居,一朝反目成仇。 和谐亲爱的夫妻二人,一边对骂一边隔着栅栏流泪。 再然后,灰影抽走木笼中间的栅栏,两伙人就真的拳对拳、脚对脚地滚在一起,像野兽一样撕咬着彼此的耳朵。 等双方都遍体鳞伤、筋疲力竭了,灰雾又宣布,即使楚天阔不动手也没有关系。 “我不吃人、不嗜杀,所以也不必一口气带走二十条人命。” “只要十个就够了。不管谁杀的,只要十个就好。” 灰雾说,一会儿它笼罩在谁的身上,其余人就要去将谁处死。等死去的数目达到十个,剩下的人也一样可以苟活。 楚天阔想要把人们隔开,却又被灰雾提着手脚甩到一边。 “如果你不拔剑,就只能做一个观众。” 一连几轮下来,人们也看清楚了:所有之前不动手的,接下来一定会被灰雾笼罩在身上。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几轮下来,连愧疚都变得淡薄麻木。 人们被压迫着蒙上一层暴徒的皮囊,打死老人,摔死孩子,砸死邻居,掐死兄弟……受害者和加害人,这一刻再也不分彼此。 已经有十个人死去,但在场竟然没有人去数。 灰雾又一次落在第十一人头上,于是剩下的九人一窝蜂地冲向了他…… “够了!”楚天阔用自己早已喊得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已经够了!” 灰雾这才心满意足,从那奄奄一息的可怜虫天灵盖上抽离。 它在楚天阔头上飞来飞去。 即使不能抬头去看,楚天阔也能意识到,这魔物在得意的笑。 灰雾柔柔的、幽幽的、凉凉的说:“现在世上死了十个人,又多了十个罪人,你觉得,这样的结果算不算好?” 楚天阔无力回答。 …… 一天,一天,又是一天。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又是一个时辰。 一个笼子、两个笼子、三个笼子……还有笼子里那些犯下累累血孽的人。 笼子中的面孔,渐渐重复起来,看多了甚至还有些熟悉。 “即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也仍然不愿拔剑吗?” “……” 楚天阔尝试过,他以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悲凉。 他曾经不肯软弱,不肯绝望,哪怕咬碎牙根也要挺住最后一口气。 可那太难了,甚至比绝望本身要难得多。 假如楚天阔从头到尾都不会自责自罪,那灰雾就不会挑中他作为食粮。 此时此刻,楚天阔挣扎一月有余,终于行至末路。 慌不择路的羊群先是被逼上悬崖,随后也长出尖牙利齿,皮毛上生出狰狞的恶行。 楚天阔闭上眼睛,让流淌的红山茶沐浴过他的全身。 “结束吧……”他轻声说道。 宛如战士放下兵戈,将军亮起白旗,最骄傲的少年人折节又屈膝:“我已经愿意拔剑了。” 楚天阔像是一块上品的食材,先被小火慢炖、沸水煮开,再被抽筋剥皮,花刀入味。 最后被架上烤架,烧得噼啪作响,煎烤蒸炸。 这折磨竟好似没有尽头。 他唯有疲惫地问灰雾,又像是扪心自问自答。 楚天阔喃喃道:“难道我到此时,还不够绝望?” 灰雾道:“你确实还不够绝望。” 那绝望的尽头该是什么呢? 灰雾知道,楚天阔也知道。 在他愿意对长出尖牙的羊群拔剑的一刻、在他对那把脑袋磕的血迹斑斑的老妇人拔剑的一刻、或者更早更早……在楚天阔第一次将双脚站上流沙的一刻。 末路的尽头,站着他的师弟和师妹。 灰雾像是一片霉菌,紧紧地贴着楚天阔的耳廓。它轻声说话,是只有楚天阔才能听见的命令和威胁: “你去从他们中挑一个杀死,然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宋清池和陶桃吃惊地见到,他们过去顶天立地的大师兄,此刻竟然会摇摇欲坠,形销骨立。 和楚天阔不同,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灰雾把两人关在一起,又剥夺了两人的行动能力。但除此之外,并未对他们再做任何事。 于是两人并不知道,在这过于漫长的一个月里,山茶镇的镇民已经减少了一半。 而如今的楚天阔,也不能算作他们记忆里的大师兄。 楚天阔咽下满口的血味,喃喃道:“至少,我还可以与他们同死。” “你仍然想自刎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灰雾悬停在楚天阔的头上。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天阔,欣赏着他,如同欣赏一道只差最后一步工序,就能准备就绪的食材。 灰雾诡笑着说道:“你先从师弟师妹中挑一个杀,或是两个都杀,这与我无干。” “不过,若是你的剑锋先对准自己,那我就只好……从你的师弟师妹中选一个烹饪。” 魔物桀桀怪笑:“他们的美味程度未必比得过你,但也一样都是良才美质啊。” “……” 楚天阔抬起头来,他的师弟师妹正惊讶地看着他。 那两双清澈明净的眼眸里,倒映出楚天阔面目全非的影子。 “大师兄?”宋清池心痛而迟疑地叫道。 他甫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师兄,你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淘小师妹,此时都红了眼眶:“大师兄,大师兄啊!” 灰雾高高地攀升起来,在三人上空像旌旗一样打转。它大声宣布道: “你们三人里,必须有一个人死去。而你们的师兄,要从你们两人中选一个杀了。” 宋清池嗤之以鼻:“什么?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们会信?” 陶桃的回答则更加简练:“魔畜滚开!” “我们……”楚天阔的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时很重,又一时很轻。 无数的绝望和痛苦在身体中堆积腐烂,它们数目太多没有去处。楚天阔只好把骨头掏空,把血肉掏空,再把胸膛和五脏六腑一并掏空,用来存放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于是,楚天阔就变得很轻。 而灰雾的食器,则变得很重。 楚天阔喃喃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说道:“我们……我们三人一同赴死吧。” “……” 宋清池和陶桃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他们骤然意识到,这灰雾状的魔物,定下的规则竟好像是真的。 虽然已经相隔一月未见,但出于对大师兄的信赖,两人第一时间回应了楚天阔的判断。 “你在说什么啊,师兄!” 淘淘清亮又惊讶的声音,仿佛一根牵连着风筝的丝线,唤回了楚天阔的神志。 她说:“假如能让两个人活下去,我们怎能一起赴死?活着的人才能报仇雪恨,活着的人才能把这魔畜给手撕成八百片!” 陶桃,楚天阔的小师妹。 她或许不比言落月聪明,可她遇到难题的时候,真的从来没有哭着叫过师兄。 陶桃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如果真要死一个人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不,让我来!” 宋清池慢了半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把手从栅栏里伸了出去,大胆地把陶桃的脸摁住。 “师兄别听桃桃的,你照顾好她。” 仍是那对熟悉的木笼子,仍然是带着些微推搡的争吵。 但这一次,两边笼子里的人却不是为了求生而唾骂,而是为了求死而争执。 一前一后,天壤之别,就像是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 楚天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这番推让非但没有令他稍稍好转,反而愈加地激起楚天阔心中的悲凉。 “我……”楚天阔喑声道,“我……” “好了!” 凭着身为一个医者的的敏锐,陶桃率先留意到了楚天阔的不对劲儿。 她一把按住宋清池的手,示意对方噤声。 透过笼子凝视了大师兄一小会儿后,陶桃原本紧绷的声线,渐渐地放得平和。 “师兄,我知道,无论让你对谁动手,都是难为你了。” 陶桃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大师兄你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大师兄你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都一定有你的道理。” 她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一向最爱玩爱闹的姑娘,此刻却贴着木柱端正地跪坐下。 陶桃就这这个姿势,仰头看向僵直的楚天阔。 她明媚的容颜好似刚刚绽放的桃花,清澈的眼眸却像是一潭能够安定人心的静水。 “没关系,大师兄。”陶桃镇定地说道,“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绝不会怪你。” 57w+】 楚天阔身形一晃, 在陶桃面前半跪下来。 木笼里,纤巧的女孩儿伸出手指,很细心地为大师兄将面上泪水一点点拭去。 “不要流泪,大师兄, 但即使流泪, 那也没有关系。” 陶桃一字一顿, 目光坚决地望向楚天阔眼眸深处。 “大师兄,永远不要为了这个魔畜, 忘记你从前的样子。” 她极其用力地握着楚天阔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勇气和支持,借着这一握尽数传递进楚天阔心里。 少女没有犹疑,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 因为倘若被折磨至此的人是她陶桃,被关押在木笼里的人是大师兄,那大师兄也一定会对她这样做。 过去十余年里, 楚天阔言传身教教给师妹的勇敢和豁达, 这一刻被淘淘尽数反哺给师兄。 她微笑着说道:“我知道, 无论最后活下去的是谁,大师兄都会替我们报仇雪恨。” 陶桃轻轻闭上眼睛, 仿佛已经看见荆棘丛生的崎岖前路里,永远高大、永远豁达、永远爽朗的大师兄劈山斩海而来。 吴钩只照霜雪, 何曾点染尘泥。 在师弟师妹心中,哪怕楚天阔此时形销骨立, 大师兄却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 那双纤巧的、柔软的,由他一手带大, 不知在过去曾经牵过多少次的手, 仿佛真的传递给了楚天阔一些力量。 昔日光阴和这一握同时涌进脑海。 楚天阔站起身来, 然后渐渐地回忆起爱和希望应该有的模样。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肃容道:“师弟,你站起来。” 楚天阔仰面向天,但天上只有魔物庞大扭曲,积雨云般令人厌恶的身影。 于是楚天阔别过头去。 四季不败的山茶峰映入眼帘,层层叠叠的山茶花开到荼蘼,宛如一片丹心碧血。 宋清池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 他把自己的衣冠整理整齐,镇定地走到木笼边缘。 宋清池对着正把指节咬在手中的桃桃,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 “桃桃,不要咬。”宋清池含笑道,“大师兄,我在。” 楚天阔深吸一口气:“师弟,你是个男子汉了。我不能……桃桃……” 宋清池微笑道:“我知道。麻烦师兄一会儿哄好桃桃。真是惭愧,其实我前天才答应过,一生一世也不惹她哭。” 青衫少年摆好一个引颈就戮的姿势,神态却堪称安详。 他们三人,确实如同手足一体。 即使已经到了这种时刻,宋清池仍然相信,楚天阔的剑一定很快,快得甚至不必令他感觉疼痛。 ……所以此时心房里传来的痛意,就只是对大师兄和桃桃的心痛,以及自己先走一步的歉疚了吧。 长剑入肉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却好似离宋清池十分遥远。 他的神志只恍惚了一瞬,却陡然睁开眼睛,一向温润的目光也变得凌厉—— 不,不对,这分明是…… 此刻,宋清池身上没有任何剑痕,甚至连持剑之人都不在他的身边。 木笼的摆放角度十分巧妙。 透过宋清池此时的站位,他能看见楚天阔的大半个背影,看清那截将桃桃穿胸而过的剑尖,看清桃桃惊愕又释然的表情,还有她口角断断续续淌下的鲜血。 以及、以及…… 楚天阔从右手开始,抖动一直蔓延上肩头、全身,最后跌跪在地的模样。 痛意突如其来地席卷宋清池全身,一切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甚至令人生出一种置身事外的荒谬。 宋清池失神道:“为什么,不是说好了……” 不是说好了要杀他的吗? 为什么要杀死桃桃? 开玩笑的吧,这简直像是一个噩梦般的玩笑。 楚天阔也宁愿这是个玩笑。 当时,他有一剑即将刺出。 那一剑又快又静,绝不会令人感觉半分痛楚。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的一刻,灰雾忽然又夺走了楚天阔身体的控制权。 它像是提拉傀儡木偶一样带着楚天阔转身,出剑,闪动着寒芒的剑尖毫不犹豫地对准淘淘。 “……” 当少女星眸闭合,身躯软软地倒在地上那一刻,楚天阔忽然惊悟—— “是她,”楚天阔咬牙道,“你一开始……一开始就选择了她……” 在被掳的最初,这灰雾曾经问过楚天阔一个问题。 它说:“我还在犹豫……你和你师妹之间,我要选谁作为食材?” 为什么只能选一个作为食材? 身为又贪婪又有能力的饕客,这魔物干嘛不把他们两个一同吃了? 难道还能因为这灰雾比别的魔物更有良心,还知道不能竭泽而渔吗? 这当然不是,答案其实已经藏在问题之中。 材质相似、口感相近的师兄妹二人,一个被灰雾选中,成为足以一饱口腹之欲的食材。 至于另一个,死亡将变成催化食材的调味料。 之前的每一次,强盗和村姑、犯人和孕妇、老人和孩童……楚天阔一直都在做选择。 只有这一回,事关他手足胼胝般的师弟师妹,答案却早已内定好。 灰雾又爆发出那种阴冷的、毫无欢乐的、仿佛在梅雨季中肆虐的青苔和霉菌一般的大笑。 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不是我一开始就选择了她,是你选了她。” “楚天阔,是你自己向我请求,请求我挑选你作为食材,而不要挑选你的师妹。” ——那份被酿造依旧的绝望,此刻终于成熟。 灰雾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它猛地从天灵盖灌入楚天阔的身躯,就像是贪吃鬼钻进佛跳墙的坛子。 那片积雨云般看似庞大、实则轻薄无物的灰雾,尽数没入楚天阔的躯壳之内,把那些充斥在他骨血中的绝望、痛苦和悔恨一扫而空。 宋清池微微地哆嗦着,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灰雾把楚天阔被逼至绝境,慢火细炖了一个月有余。 可宋清池被打入地狱之间,却只有短短的一秒。 他像个被暴雨淋湿的稚鸟,只能喃喃呼唤着曾经最信任的两个名字。 “师兄……桃桃……?” 楚天阔的右手猛地绷紧用力,狠狠地抠进身下的泥土。 宋清池的眼角猛地瞪大,就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楚天阔——不是说好了要杀我吗!说好了该去死的人是我啊!” 天地之间,终于响起了第一声惊雷。 灰影将这顿烹饪得当的美味一扫而空,任凭原地杯盘狼藉,兀自扬长而去。 震怒似的灰暗云层在天空中翻滚,那场积蕴已久的暴雨,终于自天空中倾盆而下。 楚天阔仰面躺在冰冷的雨水和脏污的泥泞中。 雨流冲来淘淘的血,将他浑身上下的银衣都染成淡淡的绯红。 再然后,宋清池的面孔出现在他视野里。 师弟红着眼睛,哽咽道:“大师兄,你……” 楚天阔的右手猛地攥紧,像是鹰爪机关一样,痛苦地死死钉进泥泞之中! 宋清池闭上眼睛。 他喃喃道:“我不能……不能再……叫你……师兄。” 脚步声越过楚天阔,抱起了地上的桃桃。 少女闭着眼睛,腮旁的粉色仍未褪去,仿佛只是在这残忍的红尘中大梦一场。 有人拔出了桃桃胸前的长剑。 那柄龙纹佩剑,曾经属于宋清池,后来被他交给楚天阔。 ——直到现在,宝剑又被弃若敝履地扔在刽子手身边,霜雪似的剑锋被泥水浸没,仿佛一场无言的割席。 天地俱寂的大雨里,楚天阔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地想道:这不是一具已经蕴养好的食盒吗,所以说,这魔物为何还没来吞吃自己? 随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已经是一副被吃空的皮囊了。 那一天,楚天阔在半个山茶镇的目送下,走出小镇那条长长的泥路。 他走得踉跄又狼狈,剑鞘被当成拐杖,每过三五步都要跌上一跤。 人们从门缝里、屋檐下、窗沿间、沉默又躲闪地目送着他的远去。 声势浩大的暴雨无休无止,仿佛要洗净过去一个月里遍布小镇的所有罪孽。 而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同样伤痕累累的共犯。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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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阔愿把这视作某种宿命将偿的预兆。 言落月大胆猜测:“你想用我们摆出和当年一样的阵势,借此诱使来那片灰雾来吃?” 楚天阔没有立刻回答,从他眼角的肌肉走向来看,似乎在略略沉吟。 他犹豫道:“但现在你已经知道……” 楚天阔本想让三人一无所知地踏进一场“杀局”。 但在洞彻了整个计划后,因此激起的情绪,自然不会那样紧张,也不会那样真实。 言落月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嗒敲了两下,吸引到楚天阔的注意力。 “你会收回那些人的记忆,应该也一样能回收我的吧?” “既然如此,大不了你之后把我这段记忆暂时遮住,等事后再还给我——关键是,你至少得先把整个流程跟我说一遍啊。” 楚天阔微微回神。 他刚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正仰着脸,非常恳切地看着自己。 言落月道:“排练是非常重要的,真的,不骗你。”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而且我们这边,也是有底牌的。” “万一咱们两边准备好的招数互相对冲,被那鬼玩意儿给借机逃跑了,欧亨利听完都要揭棺而起,现场给咱俩写篇纪实小说。” 楚天阔:“……” 他没听懂这位小师妹的某些用词。 但言落月想要传达的大致精神,他已经领会了。 稍作沉吟,楚天阔便已经下定决心。 这不是一个三两句就能说完的简短计划,而小姑娘已经饿了好一阵肚子。 听见言落月腹中咕噜噜的微响,楚天阔笑了笑。 他先是给言落月倒了杯清茶,又把点心推过去,让小姑娘就着茶水慢慢吃。 下意识地做完这一系列照顾小孩子的动作后,铁灰色的面具下,楚天阔的双眼微微一弯。 “其实,我虽然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三个人帮我一把,但真正的诱饵并不是你们,而是我自己。” 言落月刚咬了一口绿豆糕,动作就骤然顿住:“诶?” 楚天阔冲她眨眨眼睛,带着一丝神秘之意问道:“——你吃过回锅肉吗?” 就连言落月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都被这惊天一问给搞蒙了。 “啊?” 楚天阔倒了杯淡酒,自斟自饮,把这道名菜形容得津津有味: “我跟你说啊,这菜浓香扑鼻、酱汁淋漓。最要紧的诀窍就在于最后一步——回锅熬炒。厨子要把一直肉片炒出灯盏窝窝儿,火候方足……嗯,回锅肉可好吃了。” 言落月:“……” 言落月麻木地咽下口中的半段绿豆糕。 实不相瞒,在听完这个香辣咸美的形容以后,她的嘴里的绿豆糕,一下子就没味道了呢! …… “如你们所见,这里就是山茶镇的旧址。” 灰袍人,或者说楚天阔如此说道。 凌霜魂极力地仰起头来。 只见男人铁灰色的面具下,薄唇唇缝冷酷地抿成一条平直的细线,仿佛已经不会再为世上的任何事动容。 ……或许言语的力量当真无法打动他。 因为早在八十年前,这男人就已经被一只魔物吃空。 就在刚刚,昏迷中的凌霜魂被灰衣人手法粗暴的推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已经换了一重洞天。 小巫和小言都在身旁,三人躺在一片空地上。 两侧房屋久久未经修葺,坍塌破旧,是个早已被废弃的人类居所。 还不等白鹤想出第二种说服的套路,楚天阔就先告诉他们,这里是山茶镇。 随后,他又给三人讲了个八十年前曾经发生在此地的故事。 他虽然言辞简短,但透露出的讯息却令人心惊。 那一瞬间,凌霜魂在脑海中分析出了十几条重要信息: 楚天阔不是走火入魔,为何世上会有那样的传言? 鸿通宫治下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究竟知不知道? 宋清池还活着吗,难道这八十年来一直不知所踪……? 但比他反应更快的,却是平时闷声不响的小巫。 巫满霜透过白纱,将目光死死地钉在楚天阔脸上。 他甚至没用上疑问的语气,直接一字一顿地确认道: “你要把同样的戏码安在我们身上,再演一次?” 凌霜魂:“什……” 他甚至都没想到这一点,小巫是怎么立刻就反应过来的? 虽说人心向恶,但小巫在这方面的灵觉,是不是也太敏锐了一些? 不等凌霜魂理清自己的念头,楚天阔就毫无欢乐地牵动嘴角,果断而沙哑地承认了巫满霜的猜测。 “八十年前的楚天阔走火入魔,是假的。但八十年后的楚天阔心魔横生,却是真的。” 灰衣人的眼神像是刀锋一样从三人身上削过,最后落在巫满霜的身上。 “我也很想看看,世人在面对同样困境的时候,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楚兄,楚剑君、楚剑尊,你不能这样——” 凌霜魂一连呼叫了几声,又疾又快地说道: “悬崖勒马,时由未晚。我从前不知内情,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必然尽我一生之力替你奔走澄清……” 他用力强调道:“你从前没有对那些无辜者动过手,现在回头,仍来得及……” 他长篇大论的劝解刚刚说到一半,就被楚天阔抬手一点,把喉咙封住。 铁面具下,楚天阔微微皱眉:“鸟族,果然都聒噪。” 鉴于在封住声带之前,楚天阔右手似乎做了个微妙的抓握动作。 凌霜魂有理由怀疑,假如自己还是妖型,楚天阔会更为简单粗暴、一把握住自己的喙。 凌霜魂:“……” 巫满霜一直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凌霜魂劝解的声音被强行压制,他才抬起眉眼,发出了一声不屑到骨子里的冷笑。 “懦夫。” “……你说什么?” “我在骂你懦夫。”巫满霜一字一顿地清晰道。 “你若把那魔物找出来千刀万剐,那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但你只敢在无辜者身上排演旧事,就和在阴暗角落里把伤口捂臭的野兽没什么两样——我说你不配做我江师兄的对手,你是个懦夫!” 他骂得剥筋削骨,楚天阔浑身一震,像是被这过于尖锐的言辞刺痛。 片刻以后,他反而阴沉地笑了。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选你来代替我过去的位置。” 楚天阔阴恻恻道:“不如我们一起来看,八十年后的你,比起我这懦夫,有没有长进半分?” 眼见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言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适时又不适时地自言自语,恰好把两人的针锋相对从中打断。 “这个事该怎么说呢?我听到这种电车难题,一般第一反应,就是给出题人一个大比斗……” 楚天阔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在竭力忍耐。 他警示性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小姑娘,你和淘淘是有几分相似,但这不是你能三番两次放肆的理由。” 锐利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楚天阔终于将目光停留在巫满霜的身上。 “剑开双刃,不但能伤人,也能伤己。” 他把巫满霜拎在手上,然后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柄匕首。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 话音未落,小镇上忽然传来一阵叮咚的琴声。 似男似女的清音曼妙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骤然打乱了楚天的所有安排。 他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只见山茶镇上废弃的旧戏台上,忽然点起了灯盏千百。 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藏在淡粉色的桃花纱帘之后,信手拨弦,若隐若现。 楚天阔的手掌不自觉松开,巫满霜直接跌在地上,闷哼一声,而楚天阔犹自未觉。 他痴痴地望着戏台的方向,竟仿佛一时之间忘记今夕何夕。 甚至不知不觉间,连束缚言落月三人的禁锢都无声松开。 此时此刻,唯一能在楚天阔干涸已久的心田上留下印象的便是…… “小师妹?” 楚天阔开口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飞一段过去的旧故事。 覆水难收,发生的一切也难以挽回。 可他仍然……仍然想期待一个奇迹。 淡粉色的纱帘,一寸寸地卷起。 纱帘后,那女子仿佛对此闻所未闻,仍然自顾自地拨弄琴弦,低吟浅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终于,这琵琶半遮的神秘女子,露出半面真容。 言落月三人一边趁机悄悄撤退,一边忍不住回头朝戏台看了一眼。 纱帘卷起,言落月第一眼看见的,是这女子的长相。 纤眉如河畔垂柳,粉靥似前庭花树,最妙的是一双机警又灵动的眼睛。 假如这便是陶桃的模样,那她可真是个容颜俏丽的美人。 楚天阔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失神地望向女子,喃喃道:“淘淘……” 短短两字,泄露出的情绪已然如同波涛激浪,令楚天阔内里惊骇欲绝。 又过了片刻,楚天阔夜深惊醒般回过神来,厉声道:“你不是淘淘,你是——” 直到此刻,言落月这才看出,这“女子”虽然穿着一身齐楚的裙装,但其实并非女人。 他骨骼挺拔,身材修长,只是借着半坐的姿态,先前又有着纱帘的遮掩,看起来没有那样高大而已。 “女人”慢慢地转过头来。 当他露出另一半未曾妆饰的真容时,连言落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另外半张脸上横七竖八的疤痕交错、还落着大片大片的愈合后凹凸不平的烧伤,嘴唇更是像一团被融化的蜡一样,呈现出相当扭曲的歪斜痕迹。 比起他做女子打扮的灵动,这半张属于他自己的面孔,根本是一张被损毁的脸! 然而,哪怕只是对着这半副如鬼似魅的模样,楚天阔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这一次,他震惊得当场倒退了一步,就好像有人重重往他心脏里捅了一剑,然后又恶意地把剑柄拧转了一个回旋。 “师、弟。” 楚天阔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旧称。 “是我啊,楚天阔。我带着桃桃,一起来看你了。” 宋清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女子裙裳,动作竟和当年打算从容赴死前,整顿衣冠时的模样十足相像。 楚天阔哑声道:“你这些年……你的脸……” 宋清池扯起烧融的半边嘴角,自言自语道: “桃桃喜欢我的脸,我就把自己的脸烧了给她陪葬。桃桃还喜欢我,我就把我的下半生给她陪葬……” 说到这里,宋清池那一直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楚天阔身上。 “——桃桃还喜欢她的大师兄。” “虽然这师兄乃是杀她的凶手、是个堕落的懦夫……我觉得这喜欢太不值得,可桃桃想要的东西,我总是要给她的。” 仍在努力逃跑的言落月,此时忍不住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凌霜魂理解她的心情:“造化弄人,这谁又能想到呢?” “不是,你不理解……”言落月喃喃道。 “我是万万没想到啊,这是哪个鬼才直男写出的病娇设定……” 凌霜魂:“???” 三人组仍在专心逃命,然而在他们背后,楚天阔和宋清池却已经动起手来。 楚天阔显然不愿对师弟动手,宋清池却已经不视楚天阔为师兄。 宋清池甚至连对待自己的性命都很轻忽。 他步步紧逼,动起手来,施展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杀招。 楚天阔猛一咬牙,仿佛就要和和盘托出:“师弟,我其实……” 然而,就在那千分之一弹指的空白里,宋清池忽然一掌拍在楚天阔胸膛。 楚天阔倒退三步,只见脚下金光亮起。 原来是宋清池以精血为祭,原地升起了一座早已布好的剑阵! 眼看自己曾经的师兄被卷进剑阵阵心,宋清池干枯地大笑了几声。 他一边大笑一边吐血,然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眸中闪过一丝疯癫般的神情,仿佛是在回味自己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近百年的人生,实在太长。 可留给宋清池的岁月,又何其之短。 那个会笑着扬声,大叫“师兄接剑”的青袍少年,早在八十年前,就了断在这片荼蘼不谢的山茶花丛里……此后一直活着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剑阵卷起一场剧烈的风暴,掀起漫天沙尘,遮住了楚天阔的身影。 那平地掀起的狂风,甚至把言落月三人都卷得双脚离地。 他们像暴风天的气球似地,在空中疯狂摇摆了几个来回,这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哎呦……”言落月浅浅地吸了口冷气。 风暴渐渐平,露出剑阵中央楚天阔的身影。 男人浑身是血,他摇摇欲坠地往前跨了一步。 然后,仿佛命运的重演,楚天阔再也支撑不住,玉山崩倾般倒地。 他栽倒在这片将他从头到脚击成无数碎片的土地上。 “师弟……”他哽声道,“师弟……” “——你的师兄现在很痛苦,因为他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你,这一切只是他想引我现身的饵料。” 当前的局势一片混乱。 但在混乱之中,竟然还有一道混乱的源头,敢在此时现身。 言落月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只见半空里,慢慢地浮现聚拢出一道模糊扭曲的灰雾,形状阴晦纠缠,像是一大团拧紧的蛆。 亲眼见了同门相戮的世间惨状,这罪魁祸首,竟然还敢现身。 ……也是,如今在场五人里,伤的伤、疯的疯,弱的弱、病的病。 可以说,除了原本没受伤的楚天阔外,就没有一个能打的。 眼看楚天阔因为留手,被宋清池自废武功,那灰雾为什么不敢现身? 魔物的声音非雌非雄,似男似女,自带一种尖锐物体划过玻璃时的刺耳回声。 它耐心地讲解道:“让我来告诉你吧,你师兄想找齐同样难得的三人,布置下类似的圈套,激发出相近的感情,然后在当年的山茶镇旧址里,引我现身。”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伎俩,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他就只好抹去那些人的记忆,给他们揣上金银财宝,再放人回去。” “——哈哈哈哈,你觉得这多此一举的行为好不好笑?在被我吃空以后,你的师兄心里,竟然还住着当年那个少年英雄。” 宋清池仍然断断续续地吐着血。 他烧毁的半边面孔虬结地抽紧,仿佛已经在极度的震悚之下喑声失语。 灰雾从头到尾抖动了一下,放在人类身上,这大概相当于一次摇头。 “宋清池。”它有点尖利地嘲笑道,“你好像每一次,反应都要比事态慢上半分?” 以言语为刀,一刀扎的宋清池心尖淌血。 灰雾终于肯纡尊降贵地回转,漂浮到楚天阔上空。 它兴奋又恶质地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你找来的那些人,都引不出我吗?” “实不相瞒,比起你的绝望来,那些碌碌凡才,让我连吃上一口的兴趣都没有。不过,你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楚天阔,我也没想到,像你这样美味的食盒,不但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而且竟然还能被享用两次。” 一边说着,灰雾一边朝着宋清池的方向抖动了一下。 “是了,多亏一共有两个同门,尽管一个被你杀了,但还有同样视若珍宝的另一个啊。” 灰雾宣告的内容太过冷酷。 语言流淌进楚天阔的耳朵,不亚于给那副破烂沉重的身体里注射了一记回光返照的鸩毒。 原本动弹不得的楚天阔,竟然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力道,又撑起了半面身体。 他银牙咬碎,极度恐惧又悲恨地说道:“魔畜,这回不能让你……” 灰雾大笑起来。 它假惺惺地问道:“还记得上次的烹饪方式吗?让我们回锅起火,重新加热一回。” “……唔,首先把油温调到适量,就用你找来的这三个小孩子。” 如果一团雾也能有表情,那灰雾此时一定在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 它说:“你的计划很好,让他们三个自相残杀,我就打算这样办——楚天阔,你睁眼看好了。这三个孩子,确确实实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被端上我的餐盘。” 下一秒钟,灰雾猛地朝三人冲刺而来。 有某个瞬间,灰雾的影子仿佛要笼罩上巫满霜瘦削的身影。 楚天阔在地上剧烈地弹动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能拔剑跳起——! 然而在那之后,被灰雾一下子控制了手脚的人,却是……言落月? “就是你了,小姑娘,去从他们两人中,挑一个杀死。” 言落月:“诶?” 楚天阔先是一愣,旋即暴怒:“你把她当成淘淘……?” 因为上一次,陶桃被加工成了最后一步的佐料。 所以这一次,它就想挑出三人中相近的小少女来品尝味道? 灰雾诡谲地一笑,没有回答楚天阔的这个问题。 显然,它觉得这个思考方向利于烘烤。 但在言落月耳畔,她却听到这魔物只传给自己的密语: “你身上有股气息,好奇怪、好奇怪……” 言落月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天天洗澡。” 龟族天生近水。 小龟龟只要闲着没事,就会在水里玩一两个时辰。如果闻到其他味道,那是鼻子有问题。 魔物诡笑道:“你好像有点紧张。” “嗯。”言落月转动着全身为二能动的眼珠。 她见楚天阔握剑的手背已经暴出青筋,当即拟声道:“啪!啪!啪!” 奄奄一息的楚天阔,他又啪叽一声,无力地拍倒在地上。 “……你现在特别的紧张,这让你精神失常了?” 灰雾有点狐疑地问道。 言落月叹息道:“主要是,我刚刚才夸下海口,说遇到这种用人性困境质问我的鬼东西,都得挨嘴巴子抽。” 言落月坦诚道:“……现在实在抽不着你,只好模拟一下虚拟比斗。” “……” “你还真是有精神。”灰雾冷笑道,“不过,你的情绪里并没有多少恐惧……哦,我吃到了,我也知道了,你有点高兴被选中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言落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这灰雾能够探查到不同感情,却无法辨认这种感情由何而生。 比如它现在桀桀怪笑,显然是在嘲笑言落月的“自私自利”。 因为很明显,三人中被挑选出来,要去杀人的那个,性命一定能够保住。 但灰雾显然想不到,让言落月高兴她能被选中的,却是另一个缘由。 毕竟言落月的作用,只是一道点缀餐盘的萝卜花。 灰雾并不在乎她会有多么撕裂痛苦,或者心怀侥幸,没那么痛苦。 只要三人屠杀的场面,可以刺激到楚天阔,这就够了。 所以这灰雾去繁就简,省略了绝大多数步骤。 它只操纵着言落月,一步步朝凌霜魂和巫满霜走去。 在中途,它甚至津津有味地提醒两个男生: “你们可以后退、也可以跑。不过我的规则,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了……三个人里,总要死上一个。” “所以,如果你们逃跑,那我就让这小姑娘自刎。” 这番话的效果立竿见影,两个男孩果然都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见到这一幕后,灰雾更是笑得张狂无比。 “真不错,偏偏是没心的杀了有心的。即使知道你的高兴和卑劣,他们却仍愿意为了你而死。” 魔物幽幽感慨道:“倘若没有楚天阔,你们三人实在是很合适的一顿正餐。” “你说完了吗?”言落月冷冷地打断魔物的感言,“我选满霜。你快点,别啰嗦了,操纵我站过去。” “……” 可能从会吃饭那天起,灰雾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利落的场面。 它阴恻恻地说道:“你好像,有点迫不及待啊。” “是的。”言落月又流畅又丝滑地说道,“因为我自私、想活、并且没有心。” 灰雾:“……” 这小姑娘承认得实在太快,并且还抢了它的台词,实在让人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 带着一丝从未体会过的无语心情,灰雾操纵着言落月,让她一步步接近巫满霜。 不远处,楚天阔的目光,几乎像是生了根一样长在两人身上。 一步,两步,三步。 言落月像是一具提线木偶一般慢慢地接近巫满霜。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尽在咫尺时,言落月又忽然并非自愿地刹住了步子。 “……又怎么了?” 言落月不耐烦地说道:“你每次吃东西前都絮叨一堆吗?长此以往下来,你是不是有胃炎啊?” 灰雾没有理会言落月的小小挑衅。 它自言自语道:“你已经尽在我的掌控,连一动都不能动。” “对啊,我现在只能动嘴,所以正在口头疯狂扇你的虚拟比斗,你心里没数吗?” 灰雾又道:“你不害怕……你是被选中存活的幸运儿,所以你甚至有点高兴。” 听它碎碎解析着自己的心理,言落月冷冷地挑了下眉毛。 “——但你高兴到对这男孩露出灿烂的微笑,是不是就有点太没人性了?” 灰雾有些迟疑,像是正在挑剔:“像你这种有病的食材,我之前还从来没吃过……” 言落月:“……” 干他大爷!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她真的忍了很久了! 怒极反笑,言落月认认真真解释道:“实际上,这是一种宾至如归的临终关怀服务,比如现在,我在捅死他之前,甚至还会给他特别待遇——” “来,”言落月清晰无比地说道,“满霜贴贴!” “……” 刹那之间,此前一直按捺着站在原地,几次意欲把手放到脑后纱结上的巫满霜,终于动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主动迎接了自己那个“临终关怀”的拥抱。 他先是自发握上了言落月垂在身边,握在手中的匕首侧刃。 刹那之间,冷刃割破肌肤,鲜血当即涌出。 言落月倒吸了一口呲溜呲溜的冷气。 然后下一秒钟,小少年精致微凉的面容,毫不犹豫地贴上小少女白皙温软的侧脸。 与此同时,巫满霜抬起手来。 他食指微弹,落在言落月唇上的,是一颗细小又温热、带着淡淡铁锈味儿的涓滴。 伴随这个温暖人心的临终拥抱,灰雾在半空中抽搐似地抖动起来。 它像是普通死猪被一整盆开水临头烫过一样,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言落月分出一只眼睛,看着自己头顶正在缓缓后退的血条,再次虚拟示意道:“咕咚咕咚咕咚!” “不可能让你喝一大口的。”巫满霜紧抿着唇。 他侧脸还出于跟言落月的贴贴状态。 于是言落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小蛇的声音极不高兴的样子。 “一小滴就足够了。” ——就在刚才,在听到“贴贴”的暗示以后,巫满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言落月就在他流血时拼命抽气。 那其实不是在倒吸冷气,而是一个关于喝下什么东西的暗示。 再结合之前的“贴贴”预告…… 那么很显然,言落月想要饮下的,当然是巫满霜的血。 还记得吗,巫满霜自带的传承记忆,让他对魔物的特性种类都有所了解。 恰好,他对于这种宛如雾气、没有实体、以情绪为食的魔物,也知道那么一点点。 ——就比如说,这种魔物虽然无法被剑罡、法诀、符咒和佛门金光伤害,但它并不是全无弱点。 当它控制某人举止时,自己必然有一部分,要停滞在受控对象的躯体中。 只要伤害那个被控制者,这魔物也会受到伤害。 再比如说,当它完全没入某人体内,比如在进食时,正是这魔物最脆弱的时机。 正因为知晓这些情报,巫满霜朝言落月唇上滴血的动作,才会那样毫不犹豫。 他知道,此时此刻,果断地令她沾上鸩毒,反而是在救她。 …… 在两人头顶上,那片灰雾触电般抽搐了好一会儿,终于浑身打着哆嗦退开。 察觉到灰雾当前的状态,巫满霜当机立断地偏开头,想要分开这个拥抱,抽身观察言落月的状态。 然而此刻,言落月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来,果断地搂住了巫满霜的背心。 “……落月?” 白纱之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瞬间睁大。 等等,落月能控制四肢,不就说明那灰雾的操纵已经抽离了吗? 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怎么还…… “没事,还能再抱一小会儿的。” 言落月一边笑着,一边像猫儿似地蹭了蹭巫满霜的侧脸。 哎呀,该怎么说呢,这个凉滑Q弹的触感……小蛇的皮肤真的太好了! 她记得巫满霜还是条小青蛇时,蛇鳞触感就清凉如玉。 没想到现在化成人形,感觉也像是在贴着一块有弹性的软玉一般。 巫满霜手忙脚乱:“我还在流血呢……那魔畜不是已经撤走了吗?落月,别抱了!你刚咽下去一滴我的血!” “真的没事。”言落月心情很好地笑道,“因为就在刚刚,我才过完一个新的生日……” 如果连千万血条的后盾,都不够支撑她给小蛇一个拥抱,那她还算什么无敌小龟龟! 十指在巫满霜后心处交叉成结,言落月保持着当前的姿势,像是小乌龟在自家草窝里打滚一样,轻轻地在巫满霜肩窝里拱了一拱。 她柔声道:“受惊过度,需要抱抱安慰。” 听到这话,巫满霜先是一僵,随后紧绷的肩头也缓缓松弛了下来。 他把慢慢止住流血、但仍然沾着血渍的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学着言落月的样子,有点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心。 “别害怕。”巫满霜坚定地说道,“我一直都在……只要一个眼神、一道声音,无论有什么想法,我都会配合你去做。” 肩膀上,巫满霜只听言落月闷闷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不是在说我。”言落月感慨万千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一条刚刚受惊过度的小美蛇,一定要给个抱抱作为安慰……” 这个计划,她从始至终没和满霜和小凌商量过。 他们两个之前又惊又怕,还要强作镇定,真是难为死人了。 巫满霜:“!!!” 她怎么看出来的! 巫满霜一下子从言落月的怀抱中跳了出来。 他猛地扭头,生硬地转移话题,并且趁人没注意踮了踮脚。 仿佛能借这虚假的一寸身高,表现出自己顶天立地、没有受惊、永远可靠的坚强情怀。 “那片魔雾,我去抓它……” “不用了吧。”言落月喃喃道,“你看,它都自投罗网了。” 只不过在言落月身上受了些创伤,甚至还没伤及根本,灰雾却已经逃窜而出。 它一旦撤离被操纵者的躯体,就没有东西能伤害到它。 灰雾在半空中盘旋两圈,犹自惊疑未定。 它刚刚冷不丁之下,挨了言落月和巫满霜合力抽出的一大比斗。 受伤的阴影还没消散,灰雾不敢再找三人组的麻烦,只能愤愤地从空中捞一点外溢的情绪作为补偿。 而在众多外溢的情绪里,当然只有楚天阔的情绪最浓,也最为美味。 只不过,它已经不打算使用这个食盒,只是随便吃点试用餐。 ——毕竟,它全数放开进食的时候,一定得完全没入食盒体内。 倘若这时,有个人过来给楚天阔一剑,那事情就麻烦了。 在奄奄一息的楚天阔头顶盘亘片刻,吃了好些负面情绪压惊,灰雾总算放松心神。 但正在它松弛警惕的下一秒钟,楚天阔整个人却仿佛一道旋涡,要将它生生拉扯进食盒的束缚之中! 楚天阔翻身跃起,神采奕奕,刚刚被剑阵加深的奄奄一息,竟然只是一种假象。 与此同时,不远处瘫倒一旁的宋清池,也一边咳着血一边站起来。 他咳出的血,倒是真的。 只是下一秒钟,宋清池一把拽下脸上半张“烧毁”的易容,露出分毫无损的本相。 那动作…… 啧啧啧,他这一撕,简直比小姑娘扯下晚间面膜还要利索。 58w+】 宋清池撕下易容的动作, 又是利落,又是干脆。 这重出乎意料的反转戏码,瞬间将凌霜魂看得目光发直。 这一刻,凌霜魂的表情就宛如《冰河世纪》里那只追着松果的松鼠。 他历经千辛万苦, 终于抓住松果, 第一口居然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吃。 多年野史记载的习惯, 让凌霜魂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储物袋里,准备从中拿出纸笔书简, 当场速记一番。 然而腰间的储物袋像是被系了个打死结,一连尝试了两三次都打不开。 凌霜魂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楚天阔封住了他们三个的储物袋,至今也没有解开呢。 遗憾地叹了口气,凌霜魂摇头松手,再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一看见言落月和巫满霜,凌霜魂下意识战术后仰—— 还有完没完了,你们两个? 一个抱抱而已, 刚刚抱了那么久就不说了。 现在都已经贴贴结束, 居然还要手拉手, 像是两个郊游的小朋友?! 带着三分无语,三分好笑, 还有三分被蒙在鼓里的急迫,凌霜魂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存在一样, 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咳!” 白鹤有点哀怨地对两人伸出双臂:“小言,小巫, 我也饱受惊吓啊!” 这两天的嘴炮输出和情报输出,百分之八十都来自于凌霜魂。 现在眼看事件终结, 他的安慰和贴贴在哪里? 言落月往凌霜魂的方向走了两步, 又想起什么, 半路停住。 她解释道:“我衣服上,好像沾了一点满霜的血……” 而且言落月的侧脸上,绝对切实地沾上了巫满霜皮肤上渗出的毒。 凌霜魂:“……” 白鹤变脸的速度,几乎和刚刚撕去易容的宋清池一样快。 他呵呵一笑放下手臂,非常从心地说道:“那还是算了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小巫的热情拥抱。 哪怕只是间接拥抱,那也不行。 凌霜魂自忖,他的命硬程度,可比言落月弱多了。 “不过小言,你至少得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霜魂目光炯炯地盯住言落月:“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你现在手里有全套剧本!” 言落月谦虚地摆了摆手:“全套没有,只有差不多大半套吧。” 眼看凌霜魂的眼睛越睁越大,假如能变成原型,没准都要用鹤嘴啄人了,言落月才哈哈一笑道:“好吧好吧,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鉴于事件当事人距离不远,当着事主的面大声复盘往事,显然有失礼仪。 所以,言落月很适时地把声音放轻了一些。 三小只就像是要密谋谋反一样,把脑袋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听言落月转述起楚天阔曾经讲给她的旧故事。 “一直以来,楚师兄和宋师兄他们两人,并不是真的决裂……” 时间前拨八十年,回到陶桃被楚天阔一剑穿胸的那一天。 灰雾将楚天阔体内的情绪吃个精空,只剩下满地杯盘狼藉,任由楚天阔眼神空洞地躺在满地泥水之中,然后便扬长而去。 宋清池惶然的目光,在楚天阔和陶桃的尸首间游移,像是一只被暴雨浇透羽毛的雏鸟。 他下意识地叫道:“师兄……桃桃……” 然后下一秒钟,宋清池便看到,楚天阔虽然双眼空洞向天,任由暴雨迎面倾盆而下,可他的右手却屈成爪状,深深地往已经被浇得稀烂的泥水中一抠! 宋清池骤然噤声。 右手猛然握拳、忽然屈指、或者手背绷紧用力,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独特暗号。 这个暗号里包含的内容繁多,具体意义视情景而定。 大体上,这个动作可以代表“不对”、“停止”、“事情要反过来做”……等等消息。 就像此时此刻,大师兄的意思是——换一种态度,不要用这种语气对着我。 于是宋清池闭了闭眼,像一条落败而不甘的狂犬,大声吠叫,然后把事情的责任一股脑地推卸到楚天阔身上。 “不是说好了,去死的人应该是我吗?!” ——我知道,本该去死的人是我。 ——所以刚刚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兄你给出这样的警示,是否因为敌人还盘旋在这漫天的暴雨积云之中,窥视着我们的决裂,尚未离开? 楚天阔没有给出一个字的回答,他也不能给出一个字的回答。 他躺在淘淘被稀释的血水中。 看神情,此人仿佛已经和这个世界一同死去,只留给了人间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清池当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将楚天阔扯起来,两人一同为桃桃收敛遗容—— 就算那怪物还在暗中窥视,那又怎么样? 大不了再被抓住,然后再被逼死一回。 他最心爱的姑娘已经被逼惨死,可宋清池甚至不能去恨动手之人。 因为大师兄的魂灵,仿佛也在长剑刺出的那一刻,被一并埋葬。 既然如此,何必再留他一个人飘零此世? 就和大师兄最初建议的那样,三个人一同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圆满的结局。 宋清池颤声道:“大师兄,我……” 即使有铺天盖地的暴雨声作为遮挡,大师兄也一定听出了他腔调里的软弱。 因为下一秒钟,楚天阔果决的、利落地、手背甚至用力到青筋毕露地再次屈起右手手指,狠狠地插./进了身下的泥土之中! “……” 那杀气腾腾的一抓,就好似一声怒指向天的质问。 宋清池看着这只极力绷紧,用力到血肉仿佛要在皮肤下绽裂的手掌,脑中几乎能同步补出师兄不甘又不屈的眼神—— 复仇!复仇!复仇! 他的魂灵还没有死去,复仇的血仍然流淌在他的心胸! 楚天阔是输了。 他被烹调、他被煎煮、他饱受煎熬,又被打磨成食盒吃空。 可他绝不认命。 楚天阔就像一根修长的竹节,即使被压到弯折俯地,也要在一线喘息之间面目狰狞地弹起。 此刻,他胸膛中所有情绪都空荡无存,那魔畜只留给世上一具叫做“楚天阔”的皮囊。 但即使只有一具皮囊,楚天阔也要把这具皮囊焚烧起来,从余烬里榨出足以点燃怒焰的力量。 半刻钟前,淘淘曾经那样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力气大得仿佛是一场永诀。 据说女子的感觉往往较男子敏锐。 也许在那一刻,小师妹已经察觉到某种灾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可在无辜断命之前,淘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勇敢又镇定地看向楚天阔的眼底。 然后,她唤回了自己少年英雄般的大师兄。 即使在亲眼目睹她挣扎死去的痛苦里,被她带回的大师兄也不曾离开。 其实在制止宋清池的时候,楚天阔还没想好,他到底能用师弟和自己的“决裂”制造出什么机会,又能如何设伏擒住这只魔物。 只是…… 楚天阔冷冷地想道:像我这样的上品良材,那魔物总会再来回锅第二次的。 因为即使经历了所有的一切,在楚天阔胸膛中跳动的,仍是一颗少年心。 倾盆暴雨浇湿宋清池的头发、面孔,也遮掩住他眼中滚滚而下的热泪。 宋清池想:我不能再一点忙也帮不上。这仇恨也不是叫你独自背负的,师兄。 宋清池说:“我不能……不能再……叫你……师兄。” 楚天阔的指掌猛地松开。 那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绝望,那是赞许。 当长剑在泥水中翻滚三圈,落在楚天阔手边的那一刻,楚天阔知道,师弟已经懂了。 …… 听到此处,凌霜魂倒吸一口冷气。 他将敬佩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宋清池。 只见宋清池已经把脸上的妆面擦洗干净,并且开始脱下外罩的裙袍,露出里面贴身的青色劲装。 联想到刚刚那座戏台的布置,再想想宋清池唱念做打俱佳的一流演技,凌霜魂不由得喃喃道:“失敬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原来从八十年前就一直这么渊源! “是啊。”言落月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这场复仇,确实已经酝酿了太久太久了。” 也许灰雾只是觉得,自己今日被捕,乃是马失前蹄。 然而楚天阔和宋清池却会告诉它:为了今天的结果,欲复仇者从一开始起到现在,已经足足等待了八十年。 十年磨得一剑成。 八十年,连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炮都能被磨出来了。 三个月后,楚天阔和宋清池终于再次碰头。 “等等,我打断一下。”凌霜魂举起一只手来,宛如一个吃瓜没吃明白的啃瓜皮群众。 “前情提要呢?为什么三个月后就突然碰头了?” 言落月眨眨眼睛:“因为他们约好了三个月后?” 凌霜魂惊讶:“他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不是为了防止那只魔物在旁边窥探,宋清池连一声师兄都不叫,干脆直呼楚天阔的名字了吗? 言落月摸摸下巴,喃喃道:“这个问题很难给你解释……所以我还是给你演示一下吧!” 凌霜魂:“???” 迷茫的白鹤偏过脑袋。 在他梳理整齐的发冠上,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小问号。 凌霜魂眼看着言落月调转脚尖,冲向自己的方向,然后抬起前脚掌,不轻不重地在地上拍了一下。 “小言,你这是……嘶,小巫你干嘛!” 为什么忽然从背后踹他! 巫满霜歉疚地看着凌霜魂:“真对不起,小凌,可是落月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让我踹你一脚……咳,小凌你踢回来吧。” 凌霜魂:“……倒也不必。” 凌霜魂不死心道:“可这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哪怕隔着一层白纱,凌霜魂也能感觉到,巫满霜正在悲悯地看着他。 然后,巫满霜轻轻叹了口气,单手摁在胸口揉了揉。 不得不说,巫满霜气质隐忍,容颜精致。 这种放在别人身上有点矫情的动作,被他做来就成了单纯的按捺,甚至有股西子捧心般的独特风味。 凌霜魂牙疼般吸了口气:“这,我只是没看出你们两个的哑谜,也不至于被我气得心口疼……?” ——你什么时候变成泥捏的了? 然而凌霜魂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 “!!!” 吓了一跳的凌霜魂猛然转头。 只见言落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瘫软,脑袋嘎巴往旁边一歪。从表情来看,人走得显然不太安详。 “……” 望见这一幕,巫满霜沉痛地捂住了嘴。 ……虽然凌霜魂很怀疑,他捂嘴是为了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巫满霜道:“我妹妹一直身体不好,连喝口我的血都会面色苍白好一会儿……你刚刚竟然在她面前说话声音那么大声,果然把她吓出了个三长两短……” 巫满霜断然道:“今天如果没有一百万灵石,这件事万万不能私了!” 凌霜魂:“……” 这一刻,凌霜魂终于无师自通了先前那个手势的意思。 原来,这竟是个碰瓷暗号吗?! 还有,这世上真有人能喝口你的血,却只是面色苍白而已吗? 小言要是能做到这点,那她的命已经硬过世上99.99%的众生,算个鬼的身体不好啊! 装死的言落月哈哈一笑,翻身而起,轻巧地拍拍身上的尘土。 “总之就是这样,日久相处下来,积累不少故事,很多手势也变得具备了特殊的意义。” 言落月笑着点点头:“就比如说,当年宋清池抛下剑时,剑在泥水中滚了三圈。这正是三个月后两人重新相见的意思啊。” 凌霜魂眼神微微一凝:“既然师兄弟之间并未离心,那又为何……” 为何要独自在外飘零八十年之久,任由楚天阔背上走火入魔,屠杀凡人的污名呢? 言落月叹了口气道:“这个,就得从他们又相见时说起了。” …… 虽然凭借着往日的默契,师兄弟二人联手上演了一场决裂的大戏。 但其实……宋清池还并不知道,过去的一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视角看来,这根本是个掐头去尾,骤然迎来暴击的悲惨故事。 ——自己和师妹刚刚定情,又一同被羁押一个月后,大师兄忽然提剑而来,说要杀了他们中的一个。 本来,他若死在大师兄剑下,心中也没有怨言。 可是,被大师兄刺死的人偏偏是桃桃。 然后,在桃桃过世的极度悲痛和震悚里,大师兄还打出手势,让他配合。 强忍悲痛,宋清池做到了。 在抱走桃桃以后,他为桃桃整理了遗容,擦拭净鲜血,再换上她生前最喜欢的衣衫。 宋清池取出胭脂粉黛,有些生疏地为少女描画了眉目。 桃桃一直乖巧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长长的卷睫在眼下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僵硬的唇角上,犹然保留着一个安详的微笑。 若不是冰冷的尸体在他怀中慢慢僵直,宋清池绝不能相信,桃桃竟然就此离去。 他亲手在桃桃口中添上一枚能保尸身不朽的辟易珠,再一拢一拢地捧来泥土,盖住桃桃仿佛只是熟睡的面孔。 再然后,宋清池断然起身,换上一身素白麻衣,重新折返回了山茶镇。 他总要弄清楚,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在山茶镇,在大师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茶镇上,家家都在着麻衣,穿白服,飘纸钱。 宋清池走在山茶镇的街道上,毫不引人注意,仿佛和这座死去一半的古镇浑然一体。 然后,一行身着艳色剑袍的弟子出现在街头,宛如墨汁滴入清水那样分明。 “……” 因为剑袍上的五个绣纹标记,宋清池一眼认出,这些人都是鸿通宫弟子。 他悄悄隐匿声息,藏在一边,听那几个弟子挨个问询镇上发生的事。 如今还活在镇上的,几乎都是为了存活下去手染鲜血之人。 如果把真相一一说出,岂不是把他们也牵连当中? 正因如此,这些人给出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在关键信息上,总是支支吾吾。 这样的失误,就连宋清池都听出来了,鸿通宫弟子怎么会听不出? 只见几个弟子避到一旁,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几句,又往传讯石那头发送了几道讯息。 过了一会儿,仿佛得到了什么明确的指示,那为首弟子再问问题的时候,就带上了鲜明的指向性。 “什么?你说山茶镇上有魔物出没?”他重声重气地问道,“要是找不出魔物,你谎报魔情,这可是一桩千、刀、万、剐的大罪。你要想清楚再说?” “这……可能没有魔物?” “什么可能?没有就是没有!” “是是是,小的说错了,没有魔物!没有魔物啊!” 身在暗处,宋清池猛地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没有魔物,他明明亲眼见到那魔物威胁师兄—— 那鸿通宫弟子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们镇子怎么死了一半的人?” 被问到的人手染杀孽,自然不敢分说。 弟子冷笑道:“楚天阔呢?怎么他来了你们镇上一趟,你们镇子就少了一半人?” “……是的!”一股强烈的解脱感将那人牢牢笼罩,一声污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人是楚天阔杀的!” ——人是楚天阔杀的,至少有十几具尸首上,都能找到楚天阔的剑痕。 这便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至于剩下的那些尸首…… 为了防止尸变,或者说,更多的源自同谋犯的做贼心虚。 人们不敢去看那些尸首上的牙印、凿痕、被扯脱大半的头发。 在宋清池到来之前,大家在空地上架起柴火,然后把那些尸首焚烧殆尽。 鸿通宫的弟子们带着满满的“证据”,心满意足地离开。 今日的鸿通宫,治下仍然和平而安全。 绝不会有魔物胆敢在此地作乱,特别是灰雾这种传说级别中的魔物——倘若乱世将至,又怎么可能是从他们鸿通宫始? 天下皆知,这几十年来,各地陆续有魔物现身。 但只有鸿通宫的管辖范围内,从来一片清平。 …… 凌霜魂冷笑道:“如此自欺欺人,纵然瞒得过一时,又怎么能瞒得过青史如刀?” 言落月叹了口气:“但至少,宋师兄还是很聪明的。他没有在鸿通宫的地盘上当场跳出来……” “不然的话,倘若宋师兄也有个三长两短,那楚师兄才是真的糟糕了。” 鸿通宫既然已经把整件事定性为“楚天阔走火入魔,杀了半个山茶镇的人,或许还有他的师弟师妹”。 那么,宋清池再贸然出现,就一定会陷入危险。 轻则是“庇护同门,不分黑白”。 重则可能连他也一起拖下水——比如说,倘若鸿通宫宣布,山茶镇的人是宋清池和楚天阔一起杀的,那又会如何呢?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楚天阔手中用的,一直都是宋清池的佩剑啊。 身为修仙界的顶级宗门,鸿通宫独踞南方,气焰嚣天。 而北方本就势弱不说,还得把整个雪域都拎出来,才能跟鸿通宫、归元宗、梵音寺勉强齐名。 宋门主的寒松门,只不过是雪域中势力的一股。 这也解释了,为何两人没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宋门主。 凌霜魂缓缓地闭上眼睛:“宋门主……他是个豪侠。” 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绝不可能眼看自己的徒弟受冤。 哪怕用自己的胳膊拧大腿,拼上大半个寒松门,在鸿通宫撞个头破血流,也一定要为楚天阔和宋清池讨出一份公道。 这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徒弟,这还是为了世间的公理。 然而,言落月三人也能想到:以寒松门的体量对上鸿通宫,宋门主当真能讨来这份公道吗? 凌霜魂皱起眉头:“但山茶镇众多凡人,仍可取其口供……” 话刚说到一半,他自己也知道幼稚,只好摇头长叹一声。 只要修士修为足够,或者有特殊法器,凡人的记忆就可以随意谋改——正如同楚天阔抹去那些揭榜之人的记忆一般。 所以,在修仙界的主流态度里,凡人的口供只可以作为旁证。 因为能做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更何况,山茶镇上的这些凡人,既然当初能为了活命狠心杀了邻居亲朋,如今又怎么会有勇气讲出发生的真相? 想起自己日前在新山茶镇上的打探结果,凌霜魂若有所思: “等等,我记得山茶旧镇上的人,几乎都在几年内陆续死去了,是吧?” “对。”巫满霜肯定道,“他们并没有立刻搬离山茶旧镇……是后来镇民陆续死去,他们心怀鬼胎,对外宣称镇上有巫魇之术,这才各自搬走。” 但即使搬走以后,大多数人仍然没有逃离厄运,在几年内接连死去。 因为此事的缘故,旧山茶镇彻底变为鬼镇,连无家可归的乞叟都不会往那边去。 凌霜魂左右各看一眼:“你们觉得这件事……” 言落月摇头:“反正不会是楚师兄。” 巫满霜也摇头:“反正不会是楚天阔。” 既然当初在灰雾的胁迫之下,楚天阔都没有杀这群人,那事后就更不会杀了。 要让言落月来说,做贼心虚的心理作用,或许是其一。 但更大的可能性嘛……多半是鸿通宫干了点什么。 毕竟,为了掩盖灰雾曾在山茶镇出现的消息,他们连楚天阔都未放过。 要知道,楚天阔可是宋门主的开山大弟子,刚刚获得剑道大会魁首的少年英才。 那么比较之下,一些凡人的性命,自然就更无足挂齿。 三言两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感慨。 “这也算是……善恶有偿,自作自受吧。”凌霜魂轻声道。 “要我说的话,”言落月轻轻撇嘴,“这更像是黑吃黑……”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些镇民为了存活下去,在更大的强压之下,先是变成暴徒,再是埋没真相。 然而他们自己却仍然细微犹如齑粉尘埃,只要轻飘飘一口气,就被吹散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巫满霜转向言落月,忽然笑了一笑。 凌霜魂讶异道:“小巫,你这么……高兴吗?” 不是吧,听了这么沉重的一个故事,不说愁闷一会儿,至少唏嘘两声吧。 巫满霜轻松地说道:“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肯定有个不坏的结局。” “嗯?”凌霜魂竖起耳朵,“我漏了什么线索吗?” 巫满霜抿起嘴唇,朝言落月的方向指了指,意味深长道: “如果这故事有个坏结局……那以我对落月的了解,她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处决那些人的虚拟祖宗了。” 言落月:“……” 凌霜魂拍腿叫绝:“你说得对啊!” 言落月:“???” 不是,你们两个……?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这俩小伙伴怎么回事,背刺她背刺的也太熟练了吧! 各自瞪了两人一眼,言落月不再卖关子,继续往下讲道: “故事确实有个搞笑……我是说,不错的结局。” “满霜,你还记得咱们当初在库房看见的那枚簪子吗?” 巫满霜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只镶嵌了养魂珠的桃花簪?” 当即,巫满霜双眼一亮:“难道楚天阔一开始就认出了簪子上的养魂珠……不对,他应该没认出来。” 如果知道养魂珠可以收纳残魂,当年的一个月里,楚天阔不至于被逼得如此绝望。 当然,也多亏他被逼得如此绝望。 不然灰雾察觉不对,搜走那枚桃花簪,他们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保留不下了。 言落月耸了耸肩:“楚师兄他,确实不知道那簪子上镶嵌的珠子是什么……” …… 到了约定好的三个月后,宋清池和楚天阔终于再度碰头。 曾经无话不说的师兄弟二人,再次见面,四目相对许久,竟然有几分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楚天阔才哑声问道:“淘淘的后事……” 宋清池仍然没有脱下身上的白麻长衫。或者说,过去的那一袭青衫,他今生已经不打算再穿了。 他已与桃桃定下终身,虽未成婚,但桃桃已经是他的妻子。 心爱的少女故去,他就为桃桃守妻丧之礼。不多不少,总要守足一辈子。 听到大师兄的问题,宋清池垂眼道:“我已经……把她安葬了。” 吸了口气,他有些僵硬地扭转了话题,提起此行来的正事。 “关于山茶镇上的事,大师兄,现在世上有些传言,这都是因为鸿通宫……” 他把自己这些日子探查到的事情,一一告知了楚天阔。 不出宋清池的意料,楚天阔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他对于这份污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就像那些红口白牙污人清白的语句,是一颗颗尘埃般的砂砾,又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河心。 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并没有击败楚天阔的心,也没能打碎他的骨头。 但这样一场经历,却无法更迭地让楚天阔变得更加“厚重”。 不久前的剑道大会上,楚天阔一手一个,扯起自己的师弟师妹一同上台,对天下宣布: “我们师兄弟妹三人东出雪域,要一起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声名天下知!” 而现在,名声无论是美誉或诋毁,在楚天阔眼中都已缈若浮云。 他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提起了关于如何杀死那魔物的计划。 “那魔畜自己说,它‘剑罡、法诀、符咒、佛法金光’皆不能伤。” 楚天阔眼中燃烧着两簇幽幽的火焰:“但我不信它真能永生不死。” 他坚毅道:“这三个月里,我把那一个月中经历的一点一滴都拿出来反复琢磨……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楚天阔转过头,眼中寒芒一闪:“为什么在我动手之前,它反而放开了对你们的控制?” 假如不让淘淘握住楚天阔的手,不让淘淘说出那一番安慰的话,而是让淘淘瑟缩推拒地躲开楚天阔的剑尖…… 那楚天阔的绝望,一定更深更重。 楚天阔冷冷道:“它没控制,或许不是它想不到,只是它不能够。” 宋清池猛地打了个寒噤,就像是一个一直堵死的关窍豁然洞开。 他看向楚天阔:“师兄,你的意思是……?” 楚天阔断然道:“如果它以灰雾姿态漂浮的时候,没有攻击能伤害它……那其他时候呢?比如说,它控制别人,或者从天灵盖钻进去用餐的时候?” 仔细一想,除了最开始尝试驯服楚天阔配合,反拧了楚天阔的双臂之外,灰雾似乎从未意图对他施加过刑罚。 如果说,这是因为知道楚天阔心性坚毅,酷刑对他没有用处。 那在一组又一组的木笼里,灰雾好像也只是虚虚地笼罩在被选中之人的身上。 它从来不曾控制住对方的手脚,让对方毫不反抗地受死。 这三个月来,楚天阔剖开自己的心,把那些血淋淋的记忆都拿出来,一点点地研究琢磨。 楚天阔说:“让它再来我这里用一次餐,我们就能弄清楚这个问题了。” 宋清池皱眉道:“那么,师兄你是想……” 楚天阔微微一笑,捋起袖子,对宋清池露出自己削瘦的手腕: “师弟,你之前提出的那个设想……就是师尊气得大半夜抄起扫雪大扫帚,一连把你追出三十里地外的那个,现在可以试一试了。” …… 听到这里,凌霜魂屏气凝息道:“什么设想?” 言落月沉吟道:“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讲过常荔荔师姐的事……” 巫满霜上身猛地前倾:“难道,宋清池把楚天阔给活活打死,然后又重新种了出来!” 凌霜魂惊叫:“啊,什么?” 他猛然一个暴起:“等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难道就为了给这片灰雾刷食盒吗?” 言落月:“……别瞎猜了,没这回事。” 她咳嗽一声,揭晓谜底:“宋师兄……他把楚师兄给炼了。” 楚天阔铁灰色的眼睛,那并不是少年人心若死灰的明证。 那是炼制成功的表现之一。 如果举个例子比较一下,就有点类似于孙大圣被炼制出火眼金睛。 在楚天阔的极力配合下,宋清池将炼器和阵法相结合,把楚天阔炼制成了一件活着的楚天阔。 这个句子读起来,会显得有点怪异。 但考虑到原材料是楚天阔和其他东西。 炼制目的是为了针对灰雾、克制灰雾,同时一定要让楚天阔继续好好活着(加重加粗!)、继续修炼、继续领悟剑意、继续用剑、最好也不要影响他享受美食…… 所以到后来,这法器天下间仅此一件。 他依照楚天阔的材料特性量身定制,而且是当世绝版。 那么,宋清池把这件法器取名为楚天阔,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不,这很有什么大不了啊!” 楚天阔震惊地转过头来。 他披好外袍,遮住身上特殊的阵法痕迹,怒视自家师弟。 “这名字能算是你给我取的吗?这他妈是我爹娘给我取的啊!” 宋清池:“哈哈哈哈哈!” 事后听到这段逸闻的言落月:“……” 所以说,为何刚刚灰雾明明没有控制旁人的举止,也没有钻进楚天阔天灵盖里享用大餐。 可楚天阔却能以一己之力,将它强拖硬拽地容纳进自己的躯壳? 因为,楚天阔已经被炼成一柄剑。 一柄专为了诛它而生的剑! “这就到了事情比较搞笑的地方了……”言落月沉痛地闭上眼睛,“炼制初期,他们去给陶桃师姐扫墓……” 因为陶桃被埋在山茶镇附近,他们又是在山茶镇遇到那魔物。 两人都担心,山茶镇是魔物的大本营之一,恐怕不会轻易离去。 所以一直等到三年之后,楚天阔和宋清池才看准机会,前去给陶桃扫墓。 楚天阔从怀中掏出一只桃花金簪,便要埋进土里。 他涩声道:“师兄本想那天拿给你……要是那天给你,你定然会连夜插上吧。” 现如今,这份礼物纵使想送,却也来不及了。 还不等楚天阔把桃花簪放进土坑,那只簪子就被宋清池劈手抢过。 楚天阔微微一愣,给师弟让开位置:“你想亲手为淘淘插戴?” 这倒也无可厚非。 “不是啊!”宋清池震惊又悲愤地看向自家师兄。 楚天阔那从来伟岸高大的大师兄形象,终于在今时今日,于宋清池心中崩碎了一角。 宋清池手握桃花簪,一瞬间想通所有来龙去脉。 他吸气,再吸气,终于忍无可忍,拎起满脸茫然的大师兄的领子,重重地扯着摇了三摇。 从来温文尔雅的二师弟,终于骂出了有生之年第一句粗口: “我他妈说过多少遍——大师兄,你的炼器作业,真的不能自己做吗!” 从前炼器考试里给师兄打小抄、乃至平时替师兄代写作业,以至于被老爹罚着顶二十多本书站在门外,也屡教不改的恶习,终于在今日彰显了它的恶果。 宋清池仰天长啸道:“养魂珠你都不认得?养魂珠你都不认得!” 再定睛往那桃花簪上一看,宋清池更是几欲吐血。 “你这……这……” 楚天阔已经察觉到,事情产生了某种转机。 但他仍然极力冷静下来,把一只手放上师弟的肩头:“等等,你平静一点,慢慢说。” “我平静不了!” 宋清池一把抓住楚天阔的衣袖,神情仍是一派的咬牙切齿。 但在他双目之下,两行激动的热泪却已经先替自己、替桃桃、替受罪又蒙冤的大师兄流了下来。 宋清池语不成句道:“大师兄……山茶镇那些人,还有桃桃……他们都在里面啊!” 59w+】 听见这句话后, 楚天阔喜极反惊。 他站在原地,表情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迎头痛击了一下,一时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宋清池且哭且笑,且咬牙切齿地露出不知道该不该生气的表情。 他又想起自己当年替大师兄和小师妹代写作业, 结果被老爹抓住。 三人嘻嘻哈哈, 分成三个方向拼命逃跑, 一边跑一边讨饶叫着,师父, 师父别追了。 但晚上回来吃饭时,还是免不了一人顶一个水桶,在房檐下被罚站站成一排。 他爹那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过:“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吗?你这是在害他们!这是害人终害己!” ——可问题是,普天下的老师先生,十个里有九个都这么说。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上每个孩子从小到大,都能听见某个老师的类似训话。 谎言重复一百遍就变成真理, 真理重复一百遍就变得轻易。 就是因为这道理已经快把人耳根磨出茧子, 成为不甚在意的陈词滥调, 所以当那谶言一般的批评实现时,宋清池哭得稀里哗啦, 分外伤心。 他以为楚天阔虽然抄作业,但至少过了一遍手。 以大师兄过目不忘的机智聪颖, 过手抄了一遍,应该就认得了吧。 谁知道他根本没走脑, 过手不过心啊。 他大爷的! ——养魂珠他都能不认得?养魂珠他都能不认得! 听到这里,巫满霜和凌霜魂表情奇妙起来。 巫满霜显然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不久之前, 他还在帮言落月解决姬轻鸿布置的阵法作业。 至于凌霜魂…… 从白鹤史官微妙的表情上看, 凌霜魂当年在族中做学生的时候, 想必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言落月当初一口绿豆糕一口茶水,听楚天阔讲故事。 在叙述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她被点心呛了一口,差点趴在桌上笑晕。 考虑到楚师兄殊为不易,言落月很想替楚天阔说句公道话: 其实,哪怕是楚天阔自己写作业了,他也不一定能认出那几枚养魂珠来。 毕竟,宋清池显然不知道,世上有那么一群神奇的大学生。 他们可以在考试前一个星期,突击背下一整本书的考点。然后又在考试后一个星期,把这些知识全部忘光…… 但无论如何,发现了桃桃和山茶镇其他人被收拢的魂魄,这就是一桩好事。 将桃桃下葬前,宋清池曾经在她口中填上一枚能保尸身不腐的辟易珠。 这样一来,只待桃桃在养魂珠中积攒够力气,再用法器辅助以一些仪式,小师妹就能元魂归位。 到时候,陶桃还是那个可爱活泼的小师妹,而且一下子比大师兄和二师兄小了好多岁! 比较麻烦的是那些山茶镇的镇民。 他们乃是凡人魂魄,不比桃桃身为修仙者,魂魄自来强健。 宋清池试着用神识接触一番,发现这些凡人的意识一片混沌,要想恢复生前的状态,大概至少要休养个几十年。 而且他们的肉./身已经被山茶镇那些人焚毁。 也就是说,宋清池得给他们炼制一些傀儡躯体,至少让这些人过完一生中本该拥有的日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情了。 宋清池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拭去眼中涌出的激动泪水,再抬起头时俨然唇角含笑。 楚天阔连忙追问道:“淘淘说了什么?” 宋清池不好意思道:“桃桃让我把这身白衣换了……她说,还是喜欢我穿青色衣服,好看。” “……哦。”楚天阔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也不是说他对师弟师妹谈恋爱有什么意见。 大家从小就一起长大,弟弟妹妹之间内部消化挺好的。 就是说……那个……如果能够,可不可以不要把打情骂俏的具体内容拍到他脸上? 身为修仙界本土人士,楚天阔虽然不知道“塞狗粮”是什么意思。 但在这一刻,他却以自己出色的战斗意识体察到,未来类似这样的事件,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宋清池又补充道:“她还有话对大师兄说。” 楚天阔精神一振:“哦?” 宋清池叹息道:“桃桃说,养魂珠里地方不大,先把一开始那几个杀人犯清走好不好?可快挤死她了!” 楚天阔:“……哦。” 也是,养魂珠是镶嵌在发簪上充当桃花蕊的。本来也只是两三点米粒大小的浅白细珠,光是看着就觉得逼仄。 何况桃桃是修仙者,她的魂魄本就比普通人更为强健……也就是说,占地面积会更大些。 不等楚天阔回应,宋清池就殷勤动手,把最先收进去的那几个恶人魂魄拎了出来。 亡魂见到阳光,就如烈日下的冰雪,不过一时三刻,就嘶嘶作响着被焚烧殆尽。 修仙界中,虽有夺舍练魂之法,却没有转世轮回之说。 如果是普通凡人,一般到了寿元将至的时刻,魂魄会和躯壳一同老去。 到那时,躯壳吐出最后一口浊气,魂魄自然离体。 毫无知觉和意识的魂魄,将在阳光下消融死去,化作天地间的灵气幽尘,和腐朽分解在泥土中的皮囊没有二样。 相比之下,修仙者的魂魄就更为强健。 如果能找到类似养魂珠的宝物蓄纳魂魄,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恢复元气,或许还能以这容纳自身的宝物作为根基,重新转为鬼修。 只不过,鬼修之道,就比常人修炼要难得多啦。 所以有一阵中,凡人里很流行“捡到了随身老爷爷/老奶奶/大哥哥/大姐姐”……的话本。 这大概就是哪个凡人为有幸运,和某个保住自己魂魄的修仙者有了交集。 因为山茶镇中的这些凡人们,基本都是半途惨死,魂魄并未老化。 而且,他们又中途被养魂珠收容。 所以等到这些凡人恢复意识后,都还能再活一段应得的人间光阴。 虽说到了那时候,他们必定要面对沧海桑田的世变情移。 可人只要还活着,就将拥有一切希望。 …… 在确定陶桃还活着以后,两个男人的疯批程度,稍微减轻了一点。 宋清池自我反省,感觉将师兄炼为法器这件事,还是太过前无古人,实在是一条险而又险的大道。 他对大师兄说:“要不然……炼器计划就暂停吧。” 正好他们才开了个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刚刚提出了这个想法之后,宋清池就发现,自己的大师兄正用一种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 楚天阔爽朗微笑,笑得露出闪闪发亮的雪白牙齿。 他指着自己的右肋之下,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半年前你是怎么说的?” 宋清池自知心虚,喃喃重复道:“肾主骨生髓,我思来想去,这门炼器炼体之术最不伤人的起点,就要从炼肾开始。” 楚天阔一脚踹出:“去你的!师兄连腰子都被你炼了一个,现在你说不炼就不炼了?” 宋清池:“……” 宋清池一想,感觉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那大师兄,我……” 楚天阔的意愿十分坚决:“继续炼,反复试。我们时间很长,耐心很足,直到把那个魔畜斩于剑下为止!” 听到这里,两个男生纷纷表达感同身受之意。 凌霜魂连连点头:“要是这时候收手,那牺牲可太大了——那可是腰子啊!” 巫满霜也十分唏嘘:“是啊,这就是落月你说过的‘沉没成本’吧——那可是腰子啊!” 言落月:“???” 真搞不懂,你们男生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当然,楚天阔的态度如此坚决,并不是为了他已经被炼制的腰子……咳,并不完全是为了他的腰子。 更多则在于,除了这个方法之外,两人无论是找到的资料,还是推测出的事实,似乎都无法奈何那只魔物。 ——他们总不能在魔物挑好下一个受害者“用餐”时,冲上去一剑把那受害者给杀了吧! “所以,楚师兄和宋师兄坚持下来,摸爬滚打,行出一条前人行所未行之路,终于有了今日的结果。” 听到此处,凌霜魂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巫满霜也放松了肩背,将上半身微微后仰,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听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那到了现在,好像只剩下一个问题。” “什么?” 凌霜魂狡黠一笑,朝着言落月指了指:“小言,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们仨同时被抓,为什么两边的信息量能差出这么多? 难道在凌霜寒和巫满霜都被敲晕的时候,言落月并未被楚天阔手刀伺候,而是一直在听人讲故事吗? “对啊。” 言落月深沉点头,并且从储物袋里拿出点心——等等,为什么偏偏言落月的储物袋没被封!——分给两人吃。 “在你们被打昏的时候,我一直在吃绿豆糕、赤豆糕、桂花饼、蜜三刀……然后听楚师兄讲故事呢。” 巫满霜:“……” 凌霜魂:“……” 直到言落月把糕点递到眼前来,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不但修为被封,而连着好几天都没吃过饭了啊! 肚腹之中,非常适时地咕噜出一长串声响。 两个男生接过点心,拧开水囊,把腮帮子填得满满,宛如两只拼命咀嚼的松鼠。 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言落月交代故事的结尾。 “我和楚师兄之间,将消息互通有无,这才得知了原来楚师兄是一盘回锅肉……咳,我是说,楚师兄设下的局中局中局。” …… 当时,言落月的态度十分坚决。 哪怕等会儿就要被楚天阔封印记忆,她也得先知道楚天阔的原定剧本。 稍作思忖以后,楚天阔笑着对言落月摇摇头。 没等言落月对此感到失望,楚天阔就说道: “不必封印你的记忆,你们三个之间,有一个知晓内情的人照应着,这是好事。” 而且,按照之前的规划,楚天阔还会封印一段他自己的重要记忆。 这段记忆,就是关于他们如何发现养魂珠,得知桃桃和山茶镇的其他镇民还活着的消息。 言落月惊讶抬眼:“诶,为什么?” 楚天阔冷静道:“计划可以环环相扣,但情绪需得是真的。” 倘若饵料不真,他要凭借什么才能引来那片灰雾,又如何能让灰雾将他重新视为猎物? 所以,楚天阔那一刻逸散出的痛苦和绝望,必须要确切而真实。 将巫满霜三人抓到山茶镇旧址,让他们上演一出好戏,只是这计划的第一步。 为了不露馅,表达出真实的激烈情感,巫满霜和凌霜魂都被蒙在鼓里。 在楚天阔的后续计划中,言落月三人完全不必自相残杀。 只要他把匕首递给巫满霜,宋清池就会闪亮出场。 当年楚天阔心念一动,在暴雨中埋下一颗“决裂”的种子。 终于在这一刻,来自过去的布置开花结果,生长到了可以摘取果实的时刻。 在讲到宋清池的计划时,楚天阔就说得比较含糊。 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师弟将会拿出什么样的方式,令他一瞬间痛心疾首。 楚天阔摸摸下巴,很期待地说道:“师弟说了,关于如何同我反目成仇,他有一个很合适的安排……” 出于对楚天阔审美的信任,言落月也不由得升起几分好奇。 所以在戏台后出现绰约的女子身影,犹抱琵琶、若隐若现时,言落月的胃口不由被吊到最高值。 接下来,宋清池亮相—— 言落月:哇,男扮女装,好好好! 楚天阔:什么,师弟竟然堕落至此,居然穿起了淘淘的衣服? 宋清池露出正脸—— 言落月:嘶,狠人,他把自己脸都烧融了一半?真的假的? 楚天阔:为了这个计划,师弟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显然,楚天阔把宋清池的毁容当了真。 正因如此,他表露出的痛楚才那么真实,甚至瞒过了灰雾本魔。 再到后来,宋清池面无表情,念出深情的病娇台词…… 楚天阔只差没当场捂住心口,感觉心脏仿佛凌迟般剧痛:好!这理由太过真实,天衣无缝! 言落月的第一反应则是:啊?这什么鬼才直男写出的病娇剧本? ……男女之间,关于决裂感情戏体感上的天差地别,由此就可见一斑。 听言落月陈述起这段心声,巫满霜和凌霜魂暗地里做了个对视的动作。 趁着言落月的注意力转移开,巫满霜不太确定地问道:“我觉得……这个剧本写得挺好?” 凌霜魂也悄悄地说道:“我也觉得,这个剧本写得挺好。”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巫满霜叹了口气:“这就别告诉落月了。” 凌霜魂坚决地点了点头:“不能让小言知道。” 对于两个小伙伴的暗中交流,言落月一无所知。 她将目光放向不远处,楚天阔和灰雾之间的拉锯也已经接近尾声。 就在刚刚,言落月以自己的亲身行动,试探出灰雾受到伤害的机制。 这份保证,无疑给楚天阔打下了一剂重重的强心针。 在他的努力之下,已经被炼制成为“法器楚天阔”的男人,同时运转起法器、阵法和剑罡,将自己的各项性能都拉最大。 他就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龙卷风旋涡,将灰雾生拉硬拽,一点点地抓进名为楚天阔的法器之内。 虽说言落月把楚天阔比作一柄剑,但这并不是说楚天阔真的被炼制成了剑。 ——谁家剑会是中空的,而且还能顿顿干掉五碗饭啊? 鉴于世上第一台洗衣服的机器叫洗衣机、第一台自动煮饭的机器叫电饭煲。 如果按照这个取名思路,那法器版楚天阔的名字,现在应该叫做“全自动灰雾不得好死仪”。 这台仪器完美执行了自己的任务。 在收容了灰雾以后,楚天阔解开对自己记忆的神识封印,又笑着冲言落月他们招了招手。 言落月双眼一亮,拉起巫满霜和凌霜魂奔了过去。 “楚师兄。” 她紧盯着楚天阔,上下打量了两三个来回:“你现在好吗?” “这正是我最好的时刻。” 言落月又问道:“那陶桃师姐呢,她现在好吗?” 楚天阔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早就神魂归位了——嗯,你想见淘淘?” 他转过身,对宋清池挥了挥手:“诶,师弟,淘淘什么时候——” 话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粉衣碧裙的漂亮姑娘从远处走来。 她她脚步轻快,带着一种小兔子般的连环蹦跳之意,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宋清池身边。 “终于见到大师兄伏魔成功,可等死我了!” 陶桃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如同乳燕投林一样,张开手臂,深情地抱住了……宋清池。 楚天阔:“……” 楚天阔转过头来,毫无感情地问道:“你还想见你陶桃小师姐吗?” 言落月一眼看出,陶桃脸上的妆容,和宋清池刚刚扮女装时的半面妆如出一辙。 忽如其来地,她就被塞了一把狗粮。 言落月缓缓地将脖子转回原位,喃喃道:“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见……” 到了此时,楚天阔终于肯摘下脸上的铸铁面具。 铁灰色的冷酷面具之下,男人英俊的面孔神采飞扬,一如往昔少年时。 言落月追问道:“那片灰雾,它现在在哪儿呢?” 提到此时,楚天阔原本爽朗的笑容中,就不免多了一份狠戾。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自己的胸腔,敲出一声钢铁般的回音。 “这儿。我现在正陪它做游戏。” 言落月微微一愣:“什么游戏?” 楚天阔嘎嘣嘎嘣地按了按指关节:“这些年来,我和师弟除了炼器之外,还陆续做了一些改造……嗯,为了好玩,我让师弟在我身体里装了一座迷宫。” “嗯,一座充满分岔路口的迷宫。”楚天阔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让这孙砸总喜欢做选择题——我这回让它选个够!” 言落月:“???” 啊?什么,这都可以? ——不对,什么叫为了好玩儿啊,楚师兄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楚天阔眯起眼睛,轻声道:“就像现在……” 不知被封印在体内的灰雾做了什么选择,楚天阔故作遗憾地一摇头: “不行啊,老兄,此路不通,此路有炎洪啊!” 话音刚落,他在自己胸腔上敲打一下——或许是拨动了某个声音外放的阵法。 一时之间,灰雾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透体而出,惊得言落月猛然往后跳了一小步。 “吓到你了?” 楚天阔歉意地笑了一下,又把阵法拨回原处,懒洋洋道:“好了,闭嘴,你有点吵。” 随着他的动作,灰雾的声音重新被关押在一隅之间,连一丝风声都透不出。 “那楚师兄,你……你疼吗?” 楚天阔哑然失笑:“当然不了,我又不傻,我要是疼还不知道说吗?” 这下子,言落月的目光中不由得充满敬畏。 ——不但能把活着的楚天阔炼制成针对魔物的利器,而且还有余暇在他体内打造一座迷宫。 这还算炼器之术吗? 这根本就是修仙界版本的人体炼金术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 言落月笑着冲楚天阔行了一礼:“我就提前恭喜楚师兄、宋师兄还有陶桃小师姐了。” ——罪魁祸首的魔物被擒、山茶镇民魂魄差不多休养完毕。 人证物证俱在,昔日剑道大会的魁首少年,终于能再度重拾荣光,找回他的清白。 听到言落月的祝福,楚天阔也微微一笑。 “那我也提前恭喜小师妹你。” “咦?” “回头。”楚天阔笑着按住言落月的肩。 他手臂微微一带,就让言落月顺势转了个身:“瞧,你大师兄来接你了。” 他虽然扣押了言落月的所有求助纸鹤,却也单独给江汀白发去了一只纸鹤,在信件里写清了来龙去脉。 毕竟嘛,拐带了人家的小师弟小师妹给自己打工,总得和当家长的说一声。 至于为什么不写信给姬妖尊…… 咳,这个还是算了吧。 言落月微微仰头,只见一道飒沓剑光自天边而来,一袭月白色的剑袍分动长风,拨开云海,转瞬间便露出熟悉的容颜轮廓。 “大师兄!” “嗯,我来了。” 江汀白利落地收剑落地,又摘去襟上挂着的一片艳红山茶。 他看了看楚天阔和言落月之间和谐友好的氛围,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 江汀白先是把师弟师妹和凌霜魂都拢在身后,这才抬手冲楚天阔行了一个剑礼。 “楚兄。”“江兄。” 江汀白感慨道:“八十年未见,楚兄风采一如往昔。” 楚天阔却笑道:“八十年如一弹指,江兄的剑意却大大精进了!” 这两人四目相对,当即战意横生。 江汀白长剑未曾出鞘,然而双目之间纵横的两段剑意,却不输于这世上的任何剑器。 “当年剑道大会上,我技不如人,比楚兄输了一招……如今又逢剑道大会的好时节,不知楚兄昔日意气,今日犹在否?” 楚天阔拍拍自己胸膛,当即把封印在体内的灰雾拍得猛然一声惨叫。 他一字一顿答道:“寸心未改。” ——欲买桂花同载酒,依旧是,少年游。 …… 虽说江汀白和楚天阔都有意比剑,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候。 江汀白自从收到消息以后,就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来接自家师弟师妹。 楚天阔更是费尽心机,才捉住八十年来的至仇。 现在终于迎来一个合家欢结局,比起剑意肆扬地动手比上一场,果然还是大家先坐在一起,喝一顿好酒,吃一顿饱饭更为快乐。 楚天阔一转身,没忘记拍拍言落月的脑袋: “走吧,这回不馋你了,带你去吃真正的回锅肉。” 一行人来到山茶城中最大的酒楼,盘下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言落月的座位,正好就在宋清池边上。 借着上菜前的余暇,言落月主动向他请教起“体炼”之术。 “当然,这毕竟是宋师兄的独门法诀……” 如果宋清池不愿传授,也是理所应当。 言落月并不想挟恩图报。 宋清池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就很随和地笑道: “这没有什么不能教的。我近些年的心得已经整理成册,言师妹若是有兴趣,把玉简复制一份,拿去看就是。” 稍微一顿,宋清池又补充道:“只是,言师妹现在研究这个,或许为时尚早。” 这门他八十年来耗尽心血,摸索出的体炼之术,要诀有三。 其一在阵法。 在炼制之前,必须先用相应的阵法,改变对应位置的状态,甚至让效力直接透过皮肤肌肉,直抵内脏骨骼——不然的话,这不是在爆烤活人吗,谁该受这份罪啊。 其二在神识。 体炼之术的大部分法诀,都得在神识的配合下才能完成。 “……” 听到这里,言落月心中微微一动。 理论上说,神识是只有等到金丹期,才能锻炼出的特殊法门。 但她刚刚发现……这次的生日之后,她除了生命值乘10,血条涨到一千万之外,身上还多了一项变化。 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头顶,借着调整发带的动作做遮掩,言落月不动声色地在红色的血条上点了一下。 随着手指一点,那个长长长长长、已经打通了整个酒楼、竖着占据了大半条街道的生命值,总算是被折叠起来。 然后,就露出了底下隐藏着的新惊喜。 那是一根金针般的竖条,目前的数值为“1”。 一半出自直觉,一半是合理推测。 言落月感觉,这个数目为“1”的小金道道,应该就是自己的神识血条。 言落月现在还只是筑基后期,距离金丹期还有些距离。 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曾遭遇了楚天阔的神识攻击,导致系统产生了一些危机感,把神识血条的功能也送货上门。 理论上说,既然有了神识血条,那她或许就有神识可用。 ……嗯,等时机合适的时候,言落月设法试试好了。 宋清池没看出言落月走神,他继续往下讲着:“其实,我能炼成最后的体炼之术,这也是个偶然……关键在于,火。” 言落月目光猛地一激:“什么火?” 宋清池蘸着茶水,用手在桌上点出了个豆点大的形状。 “这体炼之法闻所未闻,好几次都要将大师兄陷入险境。” “尤其是在最后一步淬火的时候,情况最为凶险。我不想对大师兄有所损害,就想着不如算了。” 哪怕他们再花八十年时间,重新找出一个对付魔物的方法,也不能拿楚天阔的安全为赌注。 说到这里,宋清池的表情变得十分奇妙。 “谁知恰在那时……窗外飞进来一粒火苗,助我铸全了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步。” 据楚天阔回忆,那火焰中遍布着勃勃生机。 宋清池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将体炼之术的最后一步完成,那粒火苗就功成身退。我本想挽留它,可它好似去意已决……” 他倒是也可以强行捕捉。 然而那样的话,怎么能对得起这粒火焰现身相报的深恩? 所以宋清池默默地松开手,任由那粒朱红色的、小小的火苗轱辘轱辘地在黄昏中远去。 言落月疾疾追问道:“那粒火焰……宋师兄,你能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到它的吗?” 实不相瞒,言落月有种怀疑。 她怀疑那颗红色的火焰,就是流落在世上的乌啼之火分火。 宋清池点点头,旋即将火焰出没的地点告知。 言落月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有机会就过去看看。 谈完了正事,也该说点轻松愉快的话题。 言落月对此信手拈来。 她夸奖陶桃道:“陶桃师姐,你的妆画得真好看!人更好看!” 不论年龄大小,女性多半都爱听这样的话。 陶桃果然很高兴。女孩子当即笑起来,有些娇嗔地看了宋清池一眼。 “我其实,不会化妆。” “哪有,分明很好看嘛。” 陶桃笑得弯起眼睛:“我真的不会化妆,你看我现在这个妆面,都是阿池给我画的。” “诶?”言落月眨眨眼,想起了宋清池女装出场时,脸上的半面妆容,“莫非,那是也是……” 宋清池大大方方地一点头,承认道:“对,是我自己画的。” 言落月有点惊讶:“宋师兄手好巧啊。” “这个嘛……”宋清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可能是仗着言落月年纪小听不懂,光明正大地在桌下握住了陶桃的手。 宋清池徐声道:“闺房之乐,画眉者一。” 言落月:“……” 言落月默默地调开头,转而拿一旁的巫满霜洗眼睛。 她才不继续看那两个人,那两人实在太闪了! 言落月转头的时候,正碰上巫满霜默默用灵气在杯碟碗筷上振荡一遍。 这作用就好似凡人用热水烫杯子一样。 然后,巫满霜把处理好的整套餐具,自然而然地推给了言落月。 …… 两个大师兄的这场酒,一直喝到月上中天。 楚天阔喝得又疾又快,仿佛要饮尽多年来的胸臆。 江汀白喝得量浅且缓,一丝浅浅的酒意就和他的性格一样柔和。 楚天阔再次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夸奖道:“你小师妹,她很不错。” 江汀白悠然笑道:“楚兄有所不知,当年惜败楚兄一招后,我不羡慕楚兄的头名,只羡慕楚兄身边有一个师弟,一个师妹,三人携手上台,多么意气风发……” 江汀白讲着讲着,楚天阔带着狂醉之意的眸子眯起,似乎也回忆起那时的年少轻狂来。 那一年,楚天阔初出雪域。 他身边有一个最好的医修,还有一个最好的炼器师。 师弟会踩在高阁的栏杆上,为他抛下自己的佩剑——“师兄接剑!” 师妹会在胜负决断后的第一时间冲上来,将墨色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师兄披袍!” 他们三人来到繁花似锦的人间,胸中有一腔欲展宏图的热血,正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楚天阔身边,没有一日不伴着清池和淘淘。 他们二人,共同成为楚天阔的宝剑、铠甲、还有意气风发的斗志。 而现在…… 命运在八十年前拐了个剧烈而周折的大弯,但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原处。 只听江汀白感慨道:“擒住这噬情魔,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楚兄此行,确实做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楚天阔含笑点头,很快脸上又露出一分难言的欲语之意。 “江兄,你有所不知——哦,你以后很可能也深有所知……” 江汀白:“???” 江汀白放下酒杯:“楚兄这是何意?” 楚天阔醉眼朦胧地说道:“虽说过了八十年,斗志不改,但这宝剑和铠甲,他们会自行组成一对儿,然后趁着你在前面拼命卖力的时候,俩人忙里偷闲地抱抱贴贴……” 江汀白:“……” 江汀白回忆了一下刚刚宴席上,陶桃和宋清池的浓情蜜意,很谨慎地说道: “江某没有过类似体会。这一部分内容……我不便于发表评价。” “你不方便发表个锤子!” 楚天阔口出狂言,并且信誓旦旦。 “只要再过二十年——不,十年!你就会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发表意见!你会变成一个资深的——锤子!” 江汀白:“……” 他不是很想要这样的资格。 轻咳一声,江汀白收住了自己继续斟酒的动作。他起身道:“楚兄醉了,今日就喝到这里吧。” 楚天阔点点头,他聚精会神,吐出一口凝聚在体内的长长酒气,先前的醉意瞬间散了小半。 回想起最初的话题,楚天阔不自觉道:“你师妹她,聪明可爱、勇敢有为……普天之下,恐怕只比我师妹稍稍差上那么一丁丁点……” “楚兄。”江汀白不动声色地截断了他的话。 “我的小师妹,她自幼聪颖。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炼器,还没学会化形,就先学会给我这师兄分红……普天之下,可能真没有比她聪明、比她伶俐的姑娘了。” “……” 楚天阔默默住口,然后同江汀白对视几秒。 四目相对之间,仿佛剑锋相交。 一剑东来的气魄,碰撞上万物逢春的宏大,共同斩出一长串迸着星火的霹雳电花。 楚天阔宛如高喊口号般叫道:“淘淘天下第一可爱!” 江汀白微笑着、语气柔和,态度却丝毫不见推让地说道:“落月也是举世难寻的聪明。” 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沉默。 不知收到了什么讯号,楚天阔趁着醉意笑而拔剑: “八十年前那次较量,一众人在旁观战,指手画脚,总觉得还不够痛快。” 江汀白亦是将掌心按上剑柄,携一分酒气从容道: “恰巧,我正觉得楚兄此刻并不算太醉,至少没有醉得拔不动剑。” 楚天阔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不如——” “楚兄等等。”江汀白谨慎地将他唤住。 “江某现今身无长物……所以如果中途拆了酒楼,楚兄愿意赔多少?” 楚天阔:“……” 楚天阔咽了口口水。 他喃喃道:“其实在坚持了这八十年后,楚某的积蓄也有些所剩无几了……” 他连张榜发布个奖励,短剑和剑鞘都要分开发呢。 江汀白看看楚天阔,楚天阔看看江汀白。 两个同样贫穷的剑修,在这个月夜里齐齐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找个荒凉的地方吧。” “对,找个不用赔钱的地方。” “楚兄说话,太直白了。” “我还有个更直白的问题,江兄恐怕不得不听。” “什么?” 楚天阔深思熟虑地问道:“你说,他们在扔下咱俩回去休息之前……给酒楼结账了吗?” 江汀白:“应该结了……吧。” 60w+】 提到结账问题, 楚天阔和江汀白,这两个当世少有敌手的剑修大能,就露出了十分一致的谨慎表情。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然后只见楚天阔豪气地一拍胸膛—— “关于如何多快好省地刷盘子, 我有着丰富的心得经验……” 这倒不是因为楚天阔吃过霸王餐, 而是因为他曾经被师父罚去过后厨食堂干活。 江汀白:“……” 他对于刷盘子, 只有些家务上的心得。 主要是,过去的若干年里, 江汀白大多数时候乐于遵守时间规则,并且从不吃白食。 轻咳一声,江汀白提议道:“先出去问问吧。” 问问的结果就是……师弟师妹们撤退之前,果然没给酒菜结账。 江汀白:“……” 楚天阔:“……” 店老板显然世面见得多了,一捋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两个姑娘本来都想结账,抢着要结。最后都快打起来了, 硬是谁都没打过谁……” 是的, 修仙界里抢着买单的场景, 也和凡人老乡们撕扯着要买单没有任何差别。 大家都是一样的撕,而且撕得更加花样百出——你是阵修, 当场召唤出一个光圈缠住对方的脚;我是医修,一针扎麻你半个身子。 所以说, 言落月和陶桃,最后谁都没有争夺到买单权。 楚天阔厚着脸皮问道:“那她们俩说过, 最后要怎么办了吗?” 店老板看了他们一眼,悠悠笑道:“两位姑娘说, 二位喝足了酒, 肯定是要打一架的。不如看看打架的结果, 谁赢了谁就来买这一单。” 江汀白:“……” 楚天阔:“……” 实不相瞒,听到这个处理方式之后,居然有点想输怎么办…… “哈哈,老朽是开玩笑的。”店老板摆了摆手。 “那两位姑娘商议好,明天早晨会过来结账。二位若是要打架,请莫在我这小楼里动手,其余无论来去,都请随性。” 店老板客气了一分,江汀白自然要客气一寸。 他摘下自己的剑鞘放在柜台上,笑道:“掌柜,明早一定有人前来结账,这剑鞘就暂时当做抵押。” 楚天阔也是如此处理。 直到目送两个剑修提剑飒沓而去,擦桌子的店小二才弱弱地请教道。 “掌柜,他们那桌点了那么多好菜……只押两只剑鞘,您就放他们走了?” 掌柜不紧不慢地摸着胡子,微微眯起眼睛:“你懂什么,他们可是剑修!” 剑修的剑就宛如剑修的老婆,剑修的剑鞘就宛如老婆的衣服。 但凡是个有自尊心的剑修,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老婆长长久久、招摇过市地光着! …… 夜半时分,荒郊野外,空无一人的山坡上,忽然亮起一道电闪白昼般的精光。 而早在这道光芒亮起之前,外溢的剑气就已经逼走了方圆几十里内沉睡的鸟兽。 就连冬眠的虫豸都骤然惊醒,纷纷从地下爬出,就像大地动前的反常行为一样,成群结队地搬离原本的筑巢。 江汀白和楚天阔分列一左一右。 两人脚下的草地,恰好在刚刚的过招中被踩成一个满圆。 江汀白这一侧的半圆受他“万物春”的剑意影响,生机勃发,连草木都比周边植物拔高了一到数寸。 楚天阔这一侧的半圆,则被他“尽揽江山”的肃杀剑意浸染。不但寸草不生,就连土地也往下足足下陷了一尺。 两个剑修四目相对,然后同时微笑起来。 江汀白挽了个剑花收剑,率先行了个剑礼:“这一战,倒让我想起八十年前……我当年惜败楚兄一招,至于现在这场,大概算是打平吧。” 楚天阔哈哈一笑,从自己制造的地陷坑中一跃而出。 “我早说过,八十年前那次,不过险胜江兄而已!” 夜风迎面一吹,微醺的醉意也显出一种悠闲的惬意。 楚天阔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找了棵大树倚着树根坐下,从储物袋中摆出几壶顺手带出的好酒,还有一只白玉杯。 若是言落月或者巫满霜在场,他们就能看出,那只白玉浅杯,正是楚天阔在他们面前拿着喝过酒那只。 江汀白想了想,也原地坐下,然后从储物袋中找出了……一只竹杯。 相比起来,这只小竹杯也没有太寒酸。 毕竟,江汀白还细心地替自己的竹杯编了个杯套呢。 楚天阔依次替两人将酒液斟到七分。 他端起酒杯,先是享受了一口辛辣甘醇的酒酿,这才缓缓说道: “江兄,你的那位小师弟……他拜入你们师门有多久?” 江汀白一开始还以为,楚天阔又要说什么“你师弟挺不错,可惜比我家师弟差一线bb”之类会引发战争的言辞。 不意经此一问,他微微一愣,如实答道:“有两年了。” 第一年还是在千炼大会上,巫满霜一直跟着师尊。江汀白第一次见到巫满霜,还是一年前的事。 回到归元宗的一年里,巫满霜又有九个月都在参加传法交流。 江汀白虽然对他和言落月一视同仁,但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和言落月那么熟悉。 楚天阔眯起眼睛:“原来如此。那江兄平日里,观察过你这小师弟的性情吗?” 江汀白顿时放下杯子,坐得笔直:“楚兄有话不妨直说。” 楚天阔摇摇头,却没有秉气直谈,反而话锋一转,比较起了各类宝剑。 “我幼时学剑,各种各样的剑器在我手中换过上百把……阔刃剑、解腕剑、柳叶剑、破山剑、龙泉剑、折铁宝剑……” “其中,阔刃剑便于混战厮杀、解腕剑需得贴身携带、柳叶剑轻灵细巧,多为女子所用、破山剑沉重无匹,须有开山之勇……” 将白玉杯底一饮而尽,楚天阔放下酒杯,肃容道: “但有一种剑,我从来不拿起它。如果拿起它,一生就只能用它一次,江兄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我说的正是那种薄如蝉翼、剑刃像发丝一样细腻,拿在手中比雪花还轻、比长风还快的刺客之剑。” 江汀白若有所悟,缓缓道:“因为那是一击必中、有去无回的剑。” 因为足够薄,所以足够轻;又因为足够锐利,所以它足够快。 但太过纤薄的东西,是终究不能长久的。 这样的剑,或许一生只能挥出一次,一生只能击中一招。然后在得手的下一刻,就会碎成数段,迸裂成寸寸冷铁,残片深陷在目标的胸膛里。 楚天阔摇摇头:“你师弟……他有些近似的品格。” 从言落月那里得知了巫满霜的特异之处后,楚天阔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巫满霜被掳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用一柄烛台把胳膊捅个对穿。 至今想起巫满霜劈手就刺的那一下,楚天阔还是忍不住要皱眉。 那动作太过熟练、自然、不假思索。 人在自伤时总会下意识减轻力道,可巫满霜那一下自刺干脆利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若他和过去楚天阔一样,是个身负重仇,遍身苍雪的逆旅之辈也就算了。 但巫满霜小小年纪,怎么会这样不懂得自惜? 江汀白听完这段描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楚天阔又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世上万事万物,只要活着的、存在的,无不是向死而生。” “唯独满霜之石和乌啼之火对照。后者怀着最纯粹的至阳之生,前者则怀着最纯粹的至阴之死,所以向生而死。” “但人不是刀、不是剑、也不是满霜之石,不能越活越往薄里去。巫小友既然是你的师弟,江兄就该多留心些才是。” 江汀白捏着竹杯的手略微用了些力,草编的杯套便显出一个椭圆的形状来。 他不曾见识过巫满霜在逆境时的表现,就不知道平时敏而好学的小师弟,在遇险时竟会有这样的第一反应。 “我知道了,我会和师……师妹商量一下。” 江汀白本来想说“跟师尊商量”。 但他转念一想,师尊一向崇尚自由性格自由发展,这事恐怕跟师尊商量不出什么来。 所以还是跟师妹商量吧。 自小师妹拜入无家可龟峰后,她虽然调皮捣蛋、淘气作怪,但终归是个心明眼亮,可以共议正事的姑娘。 点点头,江汀白又肃穆地重复了一遍:“多谢楚兄,我已经知道了。” …… 剑道大会尚未结束。 而这样各方势力齐聚一堂的盛会,正是揭露当年真相的大好良机。 故而,言落月一行人汇为一队,第二日就匆匆启程。 他们驾驶着言落月当年从鸿通宫手中坑蒙拐骗而来的大飞舟,朝着归元宗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飞舟的舟首冲破云海,就像是破冰船的独角冲开冰山。再配上言落月给飞舟换上的新涂装,不知到底引来了多少羡慕的目光。 楚天阔一会儿在飞舟外御剑飞行,一会儿又翻进飞舟,享受一下站在甲板上沐浴冷风的感觉。 一看见言落月,楚天阔便再也忍不住,肩头一耸一耸地笑了起来。 他问道:“言师妹,这飞舟的涂装……是你做的吗?” 言落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楚天阔大笑道:“你为何要……要把飞舟给涂成一只酥脆飞天大鸡腿?” 实不相瞒,这个改造过的涂装,实在是太得他心了! 言落月狡黠地一笑。 她承认道:“我有个比较真诚的品性,就是愿意和天下人共同分享欢乐。正好改涂装那天,我非常想吃食堂里的金黄酥脆大鸡腿,所以就……” 楚天阔偏了一下头:“言师妹,跟楚师兄还来这套?说实话吧。” 言落月摊了摊手:“好吧,我承认,这是因为我给这只飞舟起了个非常拉风的名字,然后就想给它换一个配得上名字的涂装……” 楚天阔奇道:“什么名字?” 言落月正色道:“‘邻居家的小孩儿都馋哭了’!” 楚天阔拍案叫绝:“……好名字啊!” 恰好,江汀白在船头放飞纸鹤,听见这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朝言落月投去无奈的一眼。 言落月嘻嘻一笑,蹭到自家大师兄身边:“大师兄,你在给师尊传讯啊。” “嗯。”江汀白委婉含蓄地说道,“此前发生的事,总该跟师尊阐述一番来龙去脉才是。” ——当然,在知晓事件的全部经过后,姬轻鸿会给鸿通宫预备一个怎样的突击……他是说,惊喜。 这也不在江汀白的预料范围内,对不对? 言落月显然听懂了江汀白的意思,当场就弯起眼睛偷笑起来。 “对了,大师兄。”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那种被楚师兄擒获的魔物,原来叫做‘噬情魔’吗?” 一直以来,无论是言落月、巫满霜还是楚天阔,他们都不知道这种魔物的名称,只能用“灰雾”、“魔畜”加以指代。 但昨天江汀白一来,好像就对这种魔物有些熟悉,而且非常准确地点出了这种魔物的称呼。 “噬情魔”。这个名字,确实很符合这种魔物的特征。 江汀白略略点头,应了一声。 他看起来兴致不高,对这个话题无意多说。 言落月不由回忆起,冯小圆在学堂里授课时,曾经提到这种魔物。 那时候,她好似没讲过这种魔物的名字。 隐隐约约地,言落月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应该不是特别重要之事,所以她并未感到不安。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临睡之前,忽然想起家里最后一罐可乐不知道放在哪儿,于是决定明天想喝就外出再买一听。 算了。言落月转移注意,把目光放到了外面的苍茫云海之间。 …… 另一边,巫满霜被楚天阔拉走喝茶。 楚天阔亲自动手,给自己和巫满霜各自斟一杯茶水。 他脸上带着几分随意的微笑,用很家常的口吻问道: “小巫师弟,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意见啊?” 巫满霜不动声色,垂眼看着白瓷青花杯里波澜不惊的茶面,口吻比这杯清茶还要平静。 “真的吗,楚剑尊是怎么看出来的?” 楚天阔当即大笑起来,觉得巫满霜这个回答很有意思。 ——都口口声声叫他“楚剑尊”,而不像是言落月那样叫他“楚师兄”,居然还要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要知道,就连妖族史官凌霜魂,都会管楚天阔叫一声“楚兄”呢。 楚天阔亲自把青花杯端到巫满霜面前,对着他欠了欠身。 “巫师弟,山茶镇之事,我还没有跟你赔过礼。” “虽说事有特殊,这份隐瞒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当时搞出的阵仗唬人,怕是惊吓到你了。” 听楚天阔这样讲,巫满霜不由得紧抿嘴唇。 他终于从瓷杯上移开目光,透过遮眼白纱,不亲不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楚剑尊不必如此,您太客气了。” 事实上,在山茶镇设局狩猎噬情魔一事里,巫满霜在意的从不是所谓的“惊吓”。 他所在意的是……是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三人都被灰衣人齐齐抓捕之时,巫满霜用烛台刺向自己手腕,却又无功而返。 他以目光怒视敌人,却反被对手把言落月摆到他的面前,被他麻痹。 乃至于最后把楚天阔带到山茶镇旧址,将一把匕首塞进他的掌心…… 整个过程中,对手都像是山岳,横跨着阻拦在巫满霜的大道中央。 来自于修为的巨大差距,让他显得像是山脚下的一只小小蚍蜉。能想到的、能用尽的一切方法,都显得那样不自量力。 曾经,姬轻鸿身上传来的威压,也给过巫满霜类似的感觉。 但姬轻鸿虽然为了乐子故意捉弄,却从来不曾切实地对他和言落月造成过生命威胁。 姬轻鸿带给巫满霜的感受,有点像是巨兽的一口吐息。 你嗅到了风里传来的血腥气味。但那巨兽只是安静地趴在你身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你一眼,然后又重新闭上惺忪睡眼,不以为意。 于是长此以往,你半提着的心也安定下来,渐渐熟悉了带着一点铁锈味的长风,并且和朋友一起,安心地在巨兽温暖的皮毛上做了个窝。 ……但楚天阔不一样。 楚天阔就像是一柄霜雪覆盖的长剑,还不等巫满霜醒过神来,冷铁的剑尖就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口,惹起了巫满霜所有的应激反应。 即使长剑只是玩笑般一晃而过,不曾划破半丝油皮。 但在剑刃上,巫满霜已经照见了自己无能为力的苍白影子。 巫满霜承认,他虽然乐意听见这三人的故事有个良好的结局,但在单独对上楚天阔的时候,他的态度确实有些别扭。 只是,与其说巫满霜介怀楚天阔的设局,倒不如说,巫满霜介怀的是那个技不如人的自己。 许多念头嘈杂地从心间闪过,楚天阔忽然开口。 “巫师弟,你们剑峰上,有一块‘大道青天碑’,你曾经去看过吗?” 巫满霜微微一愣:“听过,只是未曾得见。” 当初在传法交流里,一口气闯上剑峰,参观了大道青天碑的人是言落月。 巫满霜那时正在山下耐心等候,心中一个劲儿地琢磨怎么拆剑阵呢。 后来拆完剑阵上山,剑峰似乎对他颇为警惕,生怕巫满霜变成姬轻鸿第二,或者江汀白2.0,于是也没说请他去这个著名景点看看。 不过,巫满霜听说过大道青天碑上铭刻的内容。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眼神轻轻一闪,巫满霜意识到楚天阔为何这样问了。 原来,这句话竟然微妙地对上了巫满霜此时此刻的心境。 ——他心有登天之气,但却寸步不能进,只能困锁一方囹圄。 巫满霜难以自禁地问道:“当初……剑尊是如何突破这道壁垒的?” 楚天阔笑道:“你为什么不问,你师兄是怎么破掉这道壁垒的?” 巫满霜:“……” 江汀白的破壁方式,就是在剑碑上刻了一行“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多关心自己的身边”。 换而言之,江汀白出不去,他就不出了! 想到这里,巫满霜硬邦邦地说道:“可我……我不能不出。” 楚天阔耐心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一刻,许多张已经熟悉的面孔在巫满霜脑海中闪过。 此外,还有一丝压在潜意识深处,极为隐秘而难以捕捉的念头,飞快地在巫满霜的意识里走了一个来回。 巫满霜坚定道:“我若不出,这青天又要何人来打破?人人都可以不出,但我不行。” ——他总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带着什么责任来到这世界上的。 楚天阔缓缓地顿下茶杯,眼神又随之放软了一些。 世上有种叫做草蛉的小虫,总喜欢将其他昆虫的空壳、碎屑、乃至小土块披在身上。 这是它们应对天敌的防御策略,也是它们一族从古到今的生存方式。 人类之中,也总有人活得像是草蛉,要把责任、心事、使命和牵挂都披在身上。 就像巫满霜——这孩子心思细腻、惯为别人考虑、牵挂的事情多,心事又沉。 这也是他的天性,是不能强求的。 楚天阔沉吟片刻,决定曲线救国,先帮巫师弟从身上摘走一个小土块再说: “巫师弟,你把蒙眼的白纱解下来,我教你一个控制神识攻击的偏门法诀。” 巫满霜顿了顿。 考虑到前一刻他还客客气气地称呼楚天阔为“楚剑尊”,一时之间,他有点不好意思接受这番好意。 楚天阔摇头,很是戏谑地笑道:“巫师弟,你还是解下来吧。”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道:“不然天长日久,你脸上其他皮肤都晒黑了,只有这块是一道特别鲜明的白条条……别人看见你皮肤黑白相间,就会以为你的原型是一条银环蛇……” 巫满霜:“……” 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那个场面,巫满霜默默地摘下了白纱。 楚天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耐心地传授了那道法诀。 “你现在再试试?” 巫满霜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面镜子。 有生之年第一次,他无需余光折射,就可以毫不僵直地正视自己的面容。 停顿片刻,巫满霜端起那杯搁置已久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低声道:“谢谢楚师兄。” 楚天阔一下子笑了。 这孩子的秉性可称执拗坚硬,但心地却其实很柔软。 他调侃道:“我还以为,巫师弟要等能击败我的时候,才会愿意当面叫我一声师兄呢。” 巫满霜有点郝然。 他之前吧……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 “楚师兄以善意待我,我能察觉出来。” 对于巫满霜来说,世上的所有善意,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他不挑吃也不挑穿,可以面不改色地拒绝千金之重的收买,却不能毫不客气地把别人的一番好意挥落在地。 巫满霜对楚天阔礼貌道别,把那条白纱重新缠在眼上,然后一如既往地走出了舱室。 楚天阔一缕神识附在他身上。 他看见小朋友把刚刚学会的新本领压在心底。 巫满霜面不改色地走过江汀白,十分闷骚地经过凌霜魂,再绕过船头甲板卿卿我我的宋清池和陶桃,最后在后舱找到了言落月。 言落月正在风中抛洒鸟食,喂那些追着“黄金大鸡腿儿飞舟”而来的小鸟们。 “满霜?” 察觉到巫满霜的靠近,言落月拍拍手,抖掉掌心最后一点粉末。 巫满霜静静站着,在言落月抬头看过来的一瞬,唇角翘起,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顽皮的笑意。 然后,他猛地一抽,一把拽掉了自己遮眼的白纱。 黑曜石般晶莹的眼瞳,绽放着水晶似的璀璨光华,目光灼灼地看向言落月。 就像是一份被打包好的礼物,自己蹦蹦跳跳地抽掉了装饰的缎带,然后带着几分骄傲地站到被送礼者的面前。 四目相对。 接着,在两颗世上最美的宝石小镜子里,言落月照见自己的身影。 然后镜子里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哇!” 言落月超级惊喜地叫出声来:“我没事儿?你也没事儿——哇,满霜你能控制住了诶!” 巫满霜重重地点了点头:“楚师兄教了我一个偏门法诀。” “你是不是第一时间就来见我了?” 言落月灵机一动,拿起白纱就要替巫满霜缠上。 “走走走,我们去捉弄小凌!一定要吓他一大跳!” 巫满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陪他一起玩‘猜猜麻不麻’的游戏吧。” 言落月顿时坏笑起来:“小凌麻不麻我不知道,但我们估计要挨骂……” “没关系,”巫满霜轻描淡写地祸水东引,“把他也拉进同流合污的队伍里,再跟他合伙去捉弄别人,我们就不会挨骂了……” 舱室里,楚天阔握着茶杯,向后一仰,像是刚刚听完一处圆满的好戏那样,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对嘛,这才是小朋友们应该有的样子,不要那么苦大仇深……” 楚天阔已经提出问题,然后解决了部分问题。 至于接下来的后续,就要交给言落月和江汀白了。 …… 不比飞舟上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剑道大会的会场上,气氛显出一种微微的奇怪。 擂台之上,两名剑修正在互相较量。 而供各门派长老、峰主观赏比赛的高台之上,不少人的心思早就从 他们纷纷把神识内收,专注地留意着他们之中某个人的动静。 只见那人白发红眸,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气,目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时不时看得在场众人心情发毛。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骂道:——天杀的,归元宗怎么把姬轻鸿给放出来了! 据内线消息说,这一届剑道大会上,代表……反正就是那个峰出席的人物,乃是姬轻鸿的大弟子江汀白。 江汀白大家都熟啊,此人乃是传言中“非常不像剑修的剑修、极其不像姬轻鸿弟子的弟子”。 他性格温文尔雅、敦厚讲理,而且还十分尊重长辈。和江汀白共事之人,无不感觉如沐春风。 然而谁能想到,本来代表出席的人是江汀白,可是人到中途,却换了这么个兔东西上场呢? 不少人都怀疑,这是不是姬轻鸿新的找乐子方法,目的就是把大家都骗过来杀。 ——这才是纯纯的,“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呢”! 姬轻鸿单手支颐,慢条斯理地环视一圈,然后将目光固定在了一位身穿道袍,袖口绣有器、符、阵、剑、丹五种纹路的男人身上。 随后,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姬轻鸿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转移了过去。 这位白发妖尊,非常自来熟地在那位鸿通宫来者身边加了张凳子。 所有人:“……” 相熟的长老们,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略微有点八卦的看好戏神色。 众所周知,姬轻鸿在修仙界中最不受欢迎的理由,就是他会随机找麻烦,并且很有可能找到你的麻烦。 而姬轻鸿在修仙界中的最大作用,也是他会随机找麻烦,并且很有可能找到你对手的麻烦。 而一贯颐气指使的鸿通宫,被姬轻鸿找麻烦这件事……就宛如修真界的两大毒瘤,撕成一片。 实不相瞒,大家还挺喜闻乐见的! 至于鸿通宫来人,早在姬轻鸿坐在他身边的瞬间,就已经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此人姓费,乃是鸿通宫中一位长老。 他并非什么实权人物,这才被派来带队剑修弟子参加剑道大会这种闲职。 被姬轻鸿饶有趣味地紧盯了一炷香后,费长老终于忍不住道: “我和姬妖尊往日并无交情,姬妖尊为何……今日对我如此,亲近。”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费长老咬着后牙根,才把“骚扰”替换成“亲近”问出来的。 姬轻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因为我觉得,贵宫门下,长得都很有故事啊。”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响起许多意味不明的窃笑。 费长老微微皱眉,阴阳怪气道:“论故事,可不敢和姬妖尊波澜壮阔的资历相比。” 姬轻鸿含笑道:“故事的多少,有时和经历没有关系,只看胆子够不够大。” “就像是在我波澜壮阔的人生里,却也没有暗杀其余门派精英、豢养魔物自重、与魔物里外勾结、妄图以一己之私出卖全体人族妖族……这样精彩的事迹呢。” “!!!” 姬轻鸿眼也不眨,一句话内就往费长老头上连扣四口大锅。 这四口锅,一口比一口更重、一口比一口更黑、一口比一口的罪名更惊悚。 ——反正不管鸿通宫有没有做,帽子先戴上再说。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连比赛都不看了,全都转过脸来,看着费长老和姬轻鸿。 费长老先是一呆,随后脸红因为愤怒迅速涨红。 “姬轻鸿!我虽然修为没有你高强,却也是代表鸿通宫出使之人,你信口雌黄,有没有把我鸿通宫放在眼里!” 这一喝宛如石破天惊,连擂台上比赛的选手都迟疑着停下。 而此时此刻,也没有人还能顾及的到比赛。 只见费长老猛地站起身来,手指姬轻鸿,对着四方席位喝令道: “刚刚的话,大家可都听得清楚。姬轻鸿如此指控于我、污蔑于我鸿通宫,绝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能揭过的!” “哦。”姬轻鸿还真就轻飘飘地一笑,“那我若是说……不是玩笑呢?” 费长老冷笑道:“怎么,莫非我在这里看一看剑道大会——还是你们归元宗承办的剑道大会,就是和魔物勾结了?” 姬轻鸿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嗯,剑道大会……还真和剑道大会有些关系。” 他轻轻击掌,示意道:“汀白,你把人带上来吧。” 下一刻,在众人意味复杂的眼神里,江汀白带着一个银袍青年,自看台下的小门中转出。 “……” 有人辨认片刻,就在脑中翻出了那银袍人的身份。 但在那人一声“楚天阔”脱口之前,寒松门的宋门主就猛地捏碎了扶椅的把手! 费长老皱起眉头:“这是八十年前的剑道大会魁首,楚天阔。此人走火入魔,先杀我鸿通宫治下山茶镇半数百姓,又杀了他的亲师弟亲师妹。” “姬妖尊,你若是替我和宋门主将这狂徒捉拿归案,不必用上这样惊悚的方式。” “此言差矣。”姬轻鸿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是在替你们鸿通宫将人捉拿归案,我是在替楚天阔,把你们鸿通宫捉拿归案。” 费长老简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偏偏关键时刻,姬轻鸿却像是连话也不想说,将双目一合,悠悠地仰过去独自养神了! 楚天阔四下环顾,对周围人行了个剑礼。 “费长老,此刻众目所见,众人所指——八十年前,鸿通宫治下山茶镇出现噬情魔一事,还请你代替鸿通宫,给天下人一个解释了。” 费长老顿时目瞪口呆! 他只是个闲散长老,要是能代替鸿通宫发言,还用得着做带领剑修弟子们参加青年比赛这等屁事? 但此时此,真如同楚天阔所说的那样,众目所见,众人所指。 费长老心知,这言他不发也得发,发也得发。 而且一旦发得不好,就要当着各大门派的面,把全宫上下给挂起来了! 吸了口气,费长老勉强问道:“你一个普通弟子,犯下屠戮师弟师妹的恶行,竟然也敢来指责我?快快交代,是谁指使的你,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楚天阔微微一笑,朗声道:“首先,楚某今日,是为天下人张目。其次,我师弟师妹没死。” 此话一出,高台上的宋门主又是一颤! 下一刻,只见一对郎才女貌、青衫粉裙的年轻男女,也自暗门中轻盈走出。 费长老稍微一顿,顿时气焰更嚣。 “好啊,既然你师弟师妹没事,那就并非你本门事务,岂不就是只有山茶镇受害?” 他猛地一拍桌子:“原来你今日是来向我鸿通宫自首——来人……” “慢。”楚天阔口齿清晰地说道。 “山茶镇昔日被屠戮半数,但那却并不是受我之害,而是受你们鸿通宫放纵魔物、养魔为患、与魔物里应外合之害!” 费长老皱起眉头:“八十年前的旧事,你凭什么说……” 楚天阔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柄桃花金簪。 “贵宫以炼器为本,料来长老级的人物,应该都有一手辨认宝物的功夫。不至于像我这种炼器成绩不及格的人一样,认不出这簪子的材质吧。” 楚天阔悠悠一叹:“当年山茶镇中惨死的半数镇民,魂魄基本都栖息在养魂珠中,费长老若有疑虑,随时可以调遣询问。” 费长老想也不想地斥道:“胡闹,凡人口供,何时能被当真了?” 楚天阔请教道:“那得有什么样的口供才能当真?” 费长老眼珠一转:“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既然说是受魔物之害,那究竟是何等魔物、行踪如何都得交代清楚。” 他加重声音道:“……至少,一片当事魔物的肢体、筋骨、哪怕是一小片皮肉,你总得拿出来吧?” 此言一出,楚天阔登时就意识到,这位费长老,多半是个当年之事的知情人。 毕竟噬情魔一向神出鬼没,体质又十分特殊,不能被剑罡、符咒、法诀和佛道金光所伤。 这样的魔物,哪里能斩下皮肉作为证据带来? 楚天阔摇头道:“我没有魔物的肢体或者皮肉作为证据。” 费长老忙道:“小子狂悖!鸿通宫立身清正,岂是你上下嘴皮一张就能污蔑得了的?还不快快来人……” 楚天阔叹息道:“但是,我把那魔物整个儿抓来了。” 话音刚落,费长老后半句话尽数被堵回喉口。 只见他脸色红红白白,青绿相间,宛如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煞是好看。 61w+】 这下子, 费长老猛然陷入沉默。 直到周围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来,他才鹦鹉学舌一般,用一种十分生硬的口吻说道:“你把那魔物带来了。” 楚天阔扬眉,朗声道:“不错!” 费长老脸色有点难看, 但还是强撑着问道:“那魔物在哪儿呢?把它拉来, 让我和它对质。” 听见这话, 楚天阔十分诧异地看了看费长老,目光和语气里, 尽是满满的不解。 “长老此言差矣。我当然是把魔物打死,然后将尸身带来,不知您这对质之说,究竟从何谈起?” 听见这番回答,费长老心中顿时洋溢出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虽然位置不高,但好歹是个长老。领地内魔物丛生之事,在宫中不算秘密。 所以八十年前的旧闻, 他也曾经听说过大致始末。 像是那在山茶镇兴风作浪的魔物, 就是传说中刀剑不能伤、法诀不可害的噬情魔。 据说只有在特殊情况下, 这种魔物才能被杀死,而杀死后的魔物, 也会烟消云散,不能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假如楚天阔真用特殊方式, 把魔物活着带来,他还会忌惮三分。 但对方既然宣称带来了尸首, 那就必然是假冒无疑。 想到这里,费长老的笑容中顿时多了一份势在必得之意。 紧接着, 楚天阔拿出一具壳甲坚硬的魔物尸体。 费长老只是看了一眼, 就非常不耐地一摆手。 “你在和我说笑吗, 区区一只左旋螺魔,如何能犯下山茶镇的大案?” 楚天阔抱臂冷笑道:“这只左旋螺魔用细丝穿透了半数镇民,操纵镇民之间自相残杀而死,山茶镇的过半惨案,就是这魔物犯下。” “你这都是胡言乱语!” 费长老已经站定上风,不耐烦继续和楚天阔扯口舌官司。 他能被派来做这种闲活,本身也不是什么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之辈。 因此,在自恃必胜无疑的情况下,费长老想也不想,一声呵斥当即脱口而出: “山茶镇民的尸首上,怎么可能有被左旋螺魔控制的痕迹?这全是你为了洗脱清白,随意编造的!” “哦?” 楚天阔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为什么山茶镇民的身上,不可能有被左旋螺魔操纵的痕迹?” 他加重声音逼问道:“长老既然这样说,想必当年曾经亲自考证过?” 费长老当即一噎,勉强解释道: “我虽未考证过,但这道理一想就能明白——他们都是被你所杀,身上只会留有剑痕,怎么会有被魔物操纵的痕迹?” 楚天阔故作沉吟:“原来如此,楚某受教了。” 不知为何,看着楚天阔这沉稳的模样,费长老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听见楚天阔说道: “但长老应该知道,凡人虽然容易被篡改记忆,但魂魄会保持着人死之时的状态……” “如果山茶镇镇民真是被我所杀,他们身上应该只有一条剑痕才对吧?” 费长老:“!!!” 等等,左旋螺魔的破绽太大,他一时欣喜过度,居然忘记了养魂珠的事! 下一刻,只见楚天阔的掌心在桃花金簪的簪背上轻轻一拍。 十余条魂魄瞬间从养魂珠中被挤了出来。 由于阳光会伤及魂魄,因此楚天阔只是让那些人短短露了一面,就重新将他们收进养魂珠内。 但在场诸人都是修仙者。 这片刻的时间里,已经足够大家看清那些魂魄们头颅塌陷、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围攻致死的模样。 “……” 一时之间,费长老哑口无言。 楚天阔不紧不慢地点头示意:“多谢长老配合。看来,这些人果然不是被楚某持剑所杀。” “——既然如此,楚某当年‘心魔大发,屠戮无辜’的罪名,应该就此澄清了。” 费长老:“……” 费长老当即僵在当场。 他倒是想一口咬定,说这些人根本不是山茶镇的镇民。 问题是,扯谎也要讲究基本法。 费长老已经高居鸿通宫长老之位。 八十年前早已过世的普通凡人,哪来的渠道和他有所交集?又怎么能印象深刻到被费长老一眼辨认出来? 这个谎只能在心里想想,真的要撒,破绽可就太多了。 费长老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算、算是澄清了吧。” 这个楚天阔,可恶至极啊。 费长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时得意,竟然被对方借力打力,失去了原本出师有名的制高点。 这样一来,楚天阔就洗脱了戴罪之身。 此刻,他完全是以寒松门内,清清白白的普通弟子的身份,对鸿通宫发起控诉了。 想通这一点,费长老顿时痛心疾首——该死,小子狡猾无耻!被他给耍了! 楚天阔笑着补充道:“那接下来,长老应该不会再以山茶镇为名,对我喊打喊杀了吧?” 费长老:“……” 哪怕心里已经把楚天阔扔进锅里,正正反反回锅煎炸,费长老也只能咬碎牙根往肚里咽。 他勉强道:“你太小觑老夫的心胸了。” 楚天阔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费长老:“……” 怎么着,难道这话很好笑吗? “没事没事。”楚天阔摆摆手,真诚地说道,“我就是想起了好笑的事。” 随即,他伸手提起那只左旋螺魔的壳甲: “那我们继续来说说,我发现左旋螺魔操纵百姓自相残杀后,鸿通宫是如何包庇此事……” “慢着!” 费长老忽然阻止了楚天阔继续向下说。 这一刻,他看着那根桃花簪子的眼神,竟有些像是锅里的蚂蚁看着救命稻草。 “姓楚的,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你敢不敢让簪子里的凡人出来对质,问问他们,究竟是不是被左旋螺魔杀死的?” 楚天阔有些惊讶:“费长老,您怎么又要听口供了?刚刚不是您自己说的吗——凡人口供,不足为信啊。” 费长老冷笑道:“活着的凡人,谁都能对他做些手脚,口供自然不足为信。但死了的凡人魂魄脆弱,难以下手,那自然又不一样。” 此话一出,费长老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有异。 而他自己出尔反尔,脸皮也是微微一热。 他心知肚明,这话其实完全在强词夺理。 毕竟,若是凡人在生前被做了手脚,那他们死去后的记忆,自然也是被做过手脚的记忆。 但此时已经顾不上这小小的逻辑问题。 费长老要先证明左旋螺魔的存在是假的,继而证明楚天阔的话是假的。 至于真正害凡人死去的噬情魔…… 啧,凡人嘛,都是些一惊一乍,大惊小怪的东西。 既然泥胎塑像可以被他们当做神偶供奉,那天上的乌云,也可能被他们械斗时错以为成魔物…… 总之,噬情魔的存在容易解释,先证明左旋螺魔是假再说。 听完费长老的决定,楚天阔面无表情地点头:“既然费长老这样说,那就依长老所言吧。” 因为烈日会灼伤魂魄,凡人口供自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听取。 各宗各派的长老们,移步进入归元宗的议事大堂。 而在场所有弟子们,都由归元宗弟子陪伴着,被委婉地请回居所。 其中,鸿通宫的弟子们待遇更高,每人身后各自缀了三四个归元宗弟子。 显然,在真相澄清之前,为了防止他们通风报信,这些弟子都要被软禁起来。 …… 才踏进议事大堂,费长老就迫不及待,催促楚天阔快快把簪子里的魂魄放出来对质。 他既然都如此迫切地要求了,楚天阔当然是满足他。 几十个魂魄,依次从桃花簪里冒出头来,在问心咒的圈锁下,给出了最真实的口供。 同样的一个故事,在用不同视角叙述几十遍后,重点就显得格外显眼。 各门派的宗主长老相互对视几眼。 显然,大家都注意到,这些凡人叙述中的魔物,乃是“一片灰雾”,而非“左旋螺魔”。 但比起事不关己,静看好戏的其他人来,最沉不住气的那个,非当事人莫属。 费长老猛地一挥袖子,转向其他人,当即断言道: “诸位,看来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这些凡人愚昧无知,误把乌云当做魔物。而楚天阔拿出一只左旋螺魔来指鹿为马,纯属掩耳盗铃之举……” 他断然道:“楚天阔,你竟然如此败坏我们鸿通宫的名声,就算我心胸宽广能饶你,宫规也不能饶你——你束手就擒,跟我们走吧。” 在某个瞬间,费长老几乎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哪怕寒松门的宋门主就在现场,他也不觉得区区雪域门派,敢和鸿通宫的通天之力抗衡。 但下一秒钟,费长老看见了楚天阔脸上的笑意。 又是那种带着洞察的、有些讥讽的,仿佛扑面而来的剑锋,当场将人剥皮去骨的锐利笑容。 楚天阔道:“费长老如果真站在道理那边,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他重新将桃花金簪揣回怀里,确认道: “不过,听费长老这么说,想必是承认了这些凡人的口供——贵宫辖下,有个乌云般的魔物,这已经是咱们的共识了,对吧?” 费长老想也不想地呵责道:“谁跟你共识?小子,同样的把戏,可不能再玩第二次。” 他信誓旦旦道:“那片乌云明显不是魔物,最多是个留在人间的执念,凡人分不清,修仙者还能分不清吗?” 楚天阔摇头,平静道:“我确实分不清。” “你……” 楚天阔叹息道:“因为在山茶镇里,我见过那魔物,还曾被它擒住。”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费长老,慢条斯理道: “近两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等待鸿通宫的援手,谁知贵宫对此一直放任自流。” 这话里的含沙射影意味,实在太重了。 费长老可听不得这个。 “楚天阔,这里都是各宗各派的长老、宗主,大家身份不俗,时间都很宝贵,不是听你来编故事的。” “哦?”楚天阔悉心请教,“那请问,怎样才不算是编故事呢?” 费长老下意识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既然凡人在问心咒下说的是真的,那你就得拿出配套的证据,才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比如,你说那灰雾是魔物,就得拿出灰雾状的魔物来。你现在掏出一个左旋螺魔,那就是造谣!” 说完这番话后,费长老咂摸咂摸自己这段发言,觉得有理有据,很有水平。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感觉有点熟悉,好像之前曾经说过。 ——等等。 费长老猛地一个激灵。 两三刻钟前,他是不是确实说过差不多的话? 而当时,楚天阔对此的回答,好像是…… “好吧。”楚天阔任劳任怨地点点头,接着给出了一个倍加耳熟的答案。 “既然费长老都这样说了,那我肯定要把这魔物带来的——嗯,我现在已经带来了。” 费长老:“???” 啊?你说什么?又带来了?真的假的? 不知为何,一丝淡淡的荒谬之情,从费长老心底徐徐升起。 他下意识感觉,自己好像遭遇了一种类似于鬼打墙的碰瓷行为…… 然而这一次,楚天阔没有卖任何关子。 下一瞬,不等费长老做出反应,楚天阔就干脆利落地做了一个“拔”的动作。 旋即,一股浓烈的魔气,在众人防备的眼神中凭空浮现。 一片灰雾被楚天阔放了出来。 它的颜色不如凡人口中形容的那么浓郁,看起来有点稀薄而憔悴。 而灰雾的一片“小尾巴”,正像风筝的牵线似的,牢牢地攥在楚天阔手里。 在见到那片灰雾的瞬间,费长老当即为之色变。 “等等,这可是噬情魔,你怎么可能擒住它!” 话一出口,费长老便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楚天阔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无比。 他的目光如同寒风电抹,好似眨眼间就把费长老给看了个对穿。 楚天阔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我为何不能擒住这魔物?” 就在满座之人无不凝气屏息之际,姬轻鸿的声音,仿佛似天外飘来,带着一股极为欠揍的含笑之意。 姬轻鸿悠然笑道:“原来这魔物叫噬情魔。果然是鸿通宫神通广大,连当年伏魔之战里,极其稀有、能力不详的魔物,都可以挖出老底来。” 他意味深长地提醒道:“你们鸿通宫主别是和魔物拜过把子吧,不然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费长老瞬间涨红了脸,怒视姬轻鸿道:“我这是……望文生义!根据这魔物的性质起的名字!” 堂堂鸿通宫长老,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显然是被逼得穷途末路了。 偏偏姬轻鸿兴趣恶劣,把人逼得狗急跳墙还不算,非得再将狗赶进水里。 “咦?怎么就根据魔物性质起名了?” 姬轻鸿故作惊讶:“我听了那些凡人的口供,只知道这魔物喜爱挑逗他人相争、喜欢造下杀孽——你要让我来起名,我就给它起名叫杀人诛心怪。” “不知费长老,是怎么想到‘噬情魔’三个字上的?” 这魔物有没有杀人诛心,费长老不清楚。 反正他是被姬轻鸿给杀人诛心了。 在姬轻鸿适时打出的助攻之下,楚天阔又向前一步,冷冷逼问。 “是啊,凡人口供里,没有一句和‘噬情’相关。楚某至今,也还没来得及叙述自己的经历。费长老,莫非你开了天目,能未卜先知吗?” 姬轻鸿愉快地一击掌:“哎呀,费长老要是开了天目,干嘛瞒着我们,难道当我是个外人?你这样对待我,我可真要伤心的呀。” “来,费长老。”姬轻鸿和风细雨地建议道,“快用你的天目模拟一下……你们包庇魔物、豢养魔物、跟魔物有所勾结。这么大的事,鸿通宫打算怎么把我们糊弄过去?” “……” 费长老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 这个一直养尊处优、外表油光水滑的男人,一下子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颓败来,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猛地一咬牙,额头青筋毕露,身形快如一阵疾风,眨眼间就要掠出殿外。 然而同一时间,一道长发雪白的身影,如影随形般缠绕上去。 只见那人非常哥俩好儿地搂住费长老肩膀,倒勒着他的脖子,把他给重新甩回座位。 费长老当场呛出一口血沫,姬轻鸿则遗憾地叹了口气。 “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想走?真是太失礼了。” 姬轻鸿皱眉道:“我虽然请费长老别当我是外人,但你也不能不见外到这个程度——简直是把我当成内人吧。” 所有人:“……” 啊?你在说什么鬼话?谁他妈敢把你当内人? 这场大戏从开局至今,还不到半个时辰。 然而论起惊心动魄的紧绷心情,却不比任何刀光剑影轻松。 事到如今,鸿通宫包庇魔物的结论,已经可以尘埃落定。 但却还有更多、更深入的问题,需要从费长老口中审问出来。 而这,便是在场众人的职责了。 眼见众人公推归元宗主为此事主持公道,归元宗主轻咳一声,彻底接过了这副担子。 宗主威严道:“费长老,鸿通宫一直以来隐瞒了什么,你今日必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 言落月只听了楚天阔发言的前半截。 到后来众人转移进殿内,向凡人采集口供的时候,言落月身份不够,也不便入场,就拉着巫满霜和凌霜魂离开了。 一路上,三人也没有着急回峰,而是左走走,右看看,顺便给凌霜魂介绍一下归元宗内的美景。 凌霜魂问道:“小言,你如此热心,我很感谢你。但你是不是在往素缕堂的相反方向走啊?” 言落月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凌霜魂提醒她:“小言,你流汗了。” 言落月:“……” 默然片刻,言落月承认道:“好吧,我现在还不想回峰……” 一段时间不见,姬轻鸿的恶趣味好像又有上涨。 她能不能去常荔荔师姐那儿寄住三年五年,好避个风头? 答案当然是不行的。 还没等到黄昏,言落月就被江汀白截住。 大师兄拍拍言落月的肩膀,温声道:“小师妹,师尊让我带你回峰。” 言落月:“……” 看来,她是躲不过了。 清了清嗓子,言落月昂首阔步地回到峰中。 在走到山脚下时,言落月特意往界碑上看了看。 ——好家伙,“无家可龟峰”的峰名,居然还没改呢! 眼神一虚,言落月继续前行,很快就来到那片熟悉的草坪。 在言落月三人跑路之前,草坪已经被他们祸祸的差不多了。 但不知道姬轻鸿又用了什么手法,将草坪重新催发成鲜嫩翠绿、一看就非常鲜美的状态。 此刻,姬轻鸿正躺在那片草坪上,意态悠闲,看不出心情好坏。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鲜美小草坪里折断一撮,灵气从头到尾荡了一遍,鲜草顿时比水洗的还要干净。 姬轻鸿就将这撮鲜草送到嘴边,然后嚼嚼咽了,姿态十分惬意。 言落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要不是情况不合适,她可能甚至想合影留念。 江汀白实在拿这个大胆的小师妹没办法,轻声问道:“小师妹,在看什么呢?” 言落月惊讶地拽拽江汀白的袖子:“大师兄你快看,是三瓣嘴诶!” 江汀白:“……” 姬轻鸿似笑非笑,终于朝言落月投来一眼。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离开前,曾经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内容我还记得——那么现在,鲜嫩小青草呢?” 言落月厚着脸皮答道:“我外出找了一圈,没有比师尊这里的青草更鲜嫩的了。” 姬轻鸿又柔声问道:“那么,很能吃草的小兔崽子呢?” 言落月沉吟片刻,主动拎起了自己的衣襟。 “这里?” 姬轻鸿眯起眼睛,缓缓起身,笑道:“很好,好极了。” 随着姬轻鸿站起来的动作,言落月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虽然常言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过小龟龟的头可以缩进壳子里,所以言落月根本不打算挨刀! 这一天,言落月被追赶得上蹿下跳,绕着无家可龟峰进行了一场马拉松运动。 这个故事被妖族史官凌霜魂记载进了《言落月传》里。 小标题的名字就叫做——龟兔赛跑。 …… 八十年的楚天阔旧案,牵连出了鸿通宫通魔一事。 鸿通宫放纵魔物的罪名,如今已经板上钉钉。 但所谓的“包庇魔物、豢养魔物、勾结魔物”三条罪名,鸿通宫绝不可能承认。 众人在费长老那里也没有挖到有力证据,所以鸿通宫如今还在激烈自辩。 鸿通宫毕竟是个体量卓然的庞然大物,故而关于这事的扯皮,一时半会儿且扯不完。 就像天下没有因一事而衰败的王朝,世上没有于一日崩解的城池。 若要说鸿通宫会因为这件事骤然土崩瓦解,显然很不可能。 但这种掌控力、引领力的缺失,对于鸿通宫来说,无疑是一种礼崩乐坏、四分五裂的不祥前兆。 言落月没有密切关注那边的拉锯消息。 她最近的精力,主要放在两件事上。 第一件事,言落月找遍又龟来兮峰上下(对的,没错,言落月回来的第二天,姬轻鸿就心血来潮改了峰名),也没找到二师笔的踪影。 在往日里,二师笔总会定时定点泡温泉。 言落月时不时还能穿上泳衣,跟二师笔一起在金色的温泉里畅聊一阵。 但言落月这次回峰,并未发现二师笔的影踪。 她随口问了江汀白一句,大师兄愣了一下,旋即就让她去问姬轻鸿。 这反应实在有点失常。 言落月心中留了意,转而去问师尊,又被姬轻鸿轻飘飘塞了一个“你二师笔去掌门那里闭关了,等再过三年五载,他就出关陪你玩”的答案。 不知为何,那种好像忘记什么的感觉又浮现上来。 就像是半夜突然想喝可乐,于是犹豫着是要翻出之前买过、但家里找不到的那罐,还是点个外卖单子凑齐满减。 许久也想不到头绪,言落月只好把此事搁置。 第二件事嘛……就是大师兄外出做短期任务,然后顺手把巫满霜给带走了。 言落月本来想要一起跟着去,却被江汀白轻轻拍了拍肩膀。 “师兄找巫师弟有点事……等我们回来,我再告诉你。” 好吧,既然江师兄都这样说了。 这些日子里,凌霜魂闭门不出,一直在精修《山茶镇》一稿。 言落月独自研究了一阵“体炼之术”,攒下了几个问题,便抄起心得笔记,准备去请教一下宋清池。 言落月刚走到寒松门下榻的春晏来居附近,就看到了楚天阔的身影。 只见他正头顶一摞高高的、装满水的水桶,满脸无奈地站在屋檐下罚站。 言落月挑挑眉毛,很快就出现在楚天阔面前。 “楚师兄,”言落月打趣地朝他头上看了一眼,“师兄正忙着呢?” 楚天阔的目光朝上翻了翻,望着自己头上叠成一纵的水桶,长长地叹了口气。 言落月忍笑道:“宋门主因为什么事罚师兄啊?” 要知道,自从三个宝贝弟子——其中还包括他的儿子——失而复得,宋门主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红光满面,连咳嗽都少了许多。 这三个孩子都经历过一番大磋磨,宋门主正是爱惜他们比爱惜眼珠还要紧的时候,若不是犯下大错,决计是舍不得罚的。 楚天阔轻咳一声:“宋师弟把我炼了的事……还是露馅了。” 仿佛要和他这句回答呼应,中堂里当即传出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紧跟着便是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怒喝: “你这孽子!你就是要炼,也不能挑你师兄做第一个实验对象……” “更何况,你至少给你师兄留个腰子啊!混账东西,居然一个腰子都没给你师兄留!一个都没留!” 楚天阔:“……” 言落月:“……” 言落月感慨道:“早听说宋门主一代豪侠……” 现在看来,果然豪侠。 没过几分钟,宋清池也不言不语,拎着几只装满的水桶走了出来,挨个把水桶摞在脑袋上。 这对难兄难弟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苦笑。 眼下不是请教问题的好时候,言落月本来想溜掉算了。 谁知宋清池温和地叫住了言落月,在头顶水桶的情况下,依然严谨而学术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宋清池略微有点迟疑。 他说:“我有个想法……你把捕风捉影阵,在这里换成九九归一阵试试。” 言落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提问道:“这样的话,效果会下降吧?” “会下降。”宋清池沉吟道,“但这样的话,似乎最有可能给被炼者留个腰子……” 言落月:“……” 听到这个答案,别说言落月了。楚天阔当场一个踉跄,水桶里的水花飞溅出来,打湿了他肩上的一片衣料。 “谢谢你,师弟。”楚天阔咬牙切齿道,“你的大缺大德,师兄永世不忘啊!” …… 另一边,巫满霜被江汀白带着出了一个宗门任务。 这只是个难度普通的守卫任务。时长两天一夜,中间需要他们两个守夜一次,直到将物品转交给下一个值班者。 在守夜的那个晚上,江汀白燃起火堆。 师兄弟二人坐在山洞口,围着火焰,随意说了些闲谈的絮语。 “师弟若是想陶冶情操的话,可以和师尊学学围棋。” 不知想起了什么,江汀白唇角渐渐浮现出一丝有点促狭的笑意:“能有人陪着下棋,师尊应该挺愿意教的。” 这时的巫满霜,尚且不知道姬轻鸿的围棋水准,很信任地点了点头。 轻咳一声,江汀白良心发现,又补充道:“除了围棋之外,师弟也可以跟我学箫学笛。” 他对竹箫竹笛的吹奏,都还算擅长。 至于为什么擅长的是这两样乐器…… 咳,这不是削竹箫或者竹笛不用花钱,从后山挑根合适的竹子就行吗。 江汀白一边说着,手指一边灵巧地活动,勤勤恳恳地编出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巫满霜看了半天,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九尾天狐……吧。 话说着说着,江汀白的声音就低沉下去。 他今日似乎分外疲惫,没过一小会儿,就脑袋一歪,靠在岩壁上睡熟了。 那个形状不明的草编,也因此落在地上。 草编就像是松开了皮筋的辫梢一样,一下子散了个稀里哗啦。 巫满霜微微一怔,没有叫醒江汀白,而是自己担起了守夜的职责。 他悄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方小毯子,轻手轻脚地给江汀白盖好。 犹豫了一下,他又从地上捡起那只刚编到一半就松开的草编。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巫满霜默默地按照草梗上的折叠痕迹,一扣一扣地把草编还原回去。 他没有草编基础,这个过程当然有些费力。 但巫满霜耐心足够,也愿意慢慢试错,因而也不显得急躁。 直到编回江汀白此前的进度,巫满霜才把草结扎紧,重新放回原处。 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望向天边,只见晨光微熹。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巫满霜没注意到,江汀白睁开一只眼睛,目光在他后脑勺上一扫,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那半截草编压进掌心。 江汀白眼中,默默闪过一丝无声的叹息。 ——楚天阔的提醒,果然不错。 一个人的心力只有固定那么多,分给旁人的多了,分给自己的自然就少。 巫满霜的心思又沉又细,难怪楚天阔担心,巫师弟要往薄里活。 如果是江汀白和言落月一起来守夜,小师妹一样会为他盖上毯子,默默承担起守夜的职责。 但言落月不至于连草编这点小事,都惦记着给他还原好。 但巫师弟……他就像一个曾经饿极了的人,终于走上餐桌,连一粒食物也不肯浪费那样。 巫满霜不忍心辜负世上的任何一丝好意。 清晨起来,江汀白温声谢过小师弟,带他回了又龟来兮峰。 巫满霜提醒道:“大师兄,你要多保重身体。” “嗯,师弟也是。”江汀白弯起眼睛笑了笑,“你帮我叫落月过来吧,我有事情和她说。” …… 江汀白的话题才起了个头,言落月就听出了他后续之意,并且连连赞同。 她感慨道:“满霜确实,狠起来不要命的。” 即使作为和巫满霜形影不离的朋友,言落月有时也会为巫满霜的下手之果决而感到心惊。 她当然永远不会害怕巫满霜,只是心中难免有点恼怒。 ——她最重视的小蛇,怎么可以这样不珍惜自己? 其实巫满霜的性情,远不止于此。 他何止是像江汀白形容的那样,有一股“薄意”。 在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小蛇甚至有种混乱善良的狂性。 那时候,巫满霜默认世上的所有人都是好人,他敬之恭之。 ——但倘若不是好人,那就该死。 后来,还是言落月和凌霜魂联手,坑蒙拐骗……呸,潜移默化地把巫满霜的这股劲儿给掰了过来。 言落月期待地抬起头:“大师兄想和满霜谈谈吗?” 江汀白微微一笑:“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唔?” “道理说得再多,毕竟流于浅显。”江汀白解释道,“而且巫师弟……我怕他误以为,这是我做师兄的对他的行事不满意。” 毕竟,巫满霜非常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愿意让任何他重视,也重视他的人对他失望。 言落月想了想,忽然猛地一拍手。 “要不然,我们换个轻松的方式怎么样?” “什么?” 言落月笑得眉眼弯弯,显然信心十足:“满霜很聪明的,他自己能想通——叫上小凌和楚师兄三个,在他们离开之前,咱们一起来玩一局游戏吧!” 江汀白有些怔忪:“什么游戏?” 言落月-马甲言必信-炼器大师-平平无奇赚钱小天才-魔物杀卡牌设计者。她单手按肩,一脚后退,风度翩翩地对江汀白行了个礼。 “目前只有个思路雏形,大致计划是,为咱们七个人,每人量身定制一张同名人物卡。” 言落月兴致勃勃道:“诶,师兄你说,我把这游戏命名为《两代三人组与两代师兄弟妹之间的巅峰对决杀》怎么样?” 江汀白:“……” 仅仅一个名字,就把江汀白听得神情恍惚。 哪怕带上他对言落月的三百丈滤镜,他也喃喃说道:“……好像,不怎么样。” ——这么多年了,就像他至今还没学会草编一样,小师妹居然还没学会起名吗??? 62w】 由于要设计不同的人物卡牌、平衡游戏数据, 言落月这些日子一直忙于采风。 时不时地,她就去和大家商量一番。 毕竟,这款游戏诞生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巫满霜量身定制。 所以在前期的数据收集里, 言落月一直没有找巫满霜帮忙, 有时还会刻意避开小蛇。 为了不让小蛇为此感到冷落, 言落月还特意找上了楚天阔,双手合十地请求: “楚师兄, 帮我把满霜拖住几天,拜托拜托。” 楚天阔爽朗一笑,很痛快地答应道:“好啊。” 于是第二天,当巫满霜习惯性去敲言落月屋门时,一条手臂忽然从背后伸出,响亮地拍了两下巫满霜的肩颈。 原来是楚天阔履行言落月的请托,一见到巫满霜, 就拉着他去喝酒。 楚师兄爽朗热情, 盛情难却, 巫满霜只得从命。 两人以一种勾肩搭背的姿势——主要是楚天阔用肘弯夹着巫满霜——把小巫师弟的脚步拖得踉踉跄跄。 他们一同在又龟来兮峰的一座小亭子里坐下。 紧接着,楚天阔拿出一只白瓷酒壶, 揭开壶盖,在巫满霜鼻子下方晃了晃: “这可是我珍藏多时的美酒, 巫师弟你闻闻?” 巫满霜用力抽动了一下鼻尖。 他从出生至今,尚且没沾过一滴酒, 分不清酒的好坏,只能嗅到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 巫满霜很随和地说道:“既然楚师兄都这么说, 那一定是好酒了。” 楚天阔意味深长地一笑, 又给巫满霜倒了一杯:“巫师弟先喝一杯试试。” 巫满霜不疑有他, 当场端起酒杯。 ——然而,巫满霜哪会喝酒。 可怜啊,小蛇长到这么大,别说喝酒了,就连酒酿圆子都没吃过一碗,醉虾都没嚼过一只。 他只记得酒馆里的大家,似乎都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底倒过来亮一下。 于是,一满杯又辣又烈的灵酒,就这么直接被巫满霜一口吞了。 霎时之间,一股又凉又辣,火烧似的感觉,从咽喉一路到胃。 与此同时,一股晕乎乎、迷瞪瞪的困意涌上脑袋。 ——原来,他竟是个不胜酒力的一杯倒! 巫满霜瞪大眼睛,呆呆地看了楚天阔几秒。 然后只听“啪”地一声,巫满霜的脑门儿清脆地磕在了石桌上,当场砸出一声绕梁三日的余响。 楚天阔不由得抚掌感慨道:“这一声……金石嘹亮、响遏行云,小巫师弟真是好头、好头啊。” 楚天阔用娴熟如拍西瓜的手法,珍惜地拍了拍巫满霜的后脑袋瓜。 他看巫师弟这一醉,至少能睡个一天一夜。 言师妹让他拖住巫师弟三四天,这一杯酒下去,任务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至于明天嘛……嗐,明天还有明天的酒呢。 楚天阔:世上没有一杯酒拖不住的巫师弟。如果有,就两杯。 第二天早晨,巫满霜醒来,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他一摸脑袋,发现自己额头上撞出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鼓包。 巫满霜:“……” 他运转灵气,自皮肤下游走,一炷□□夫内把那个鼓包消下去。 就在巫满霜引此为戒,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在外面不要随便喝酒,更不能贪杯时,一个高大飒沓的身影又出现在巫满霜面前。 “走啊,巫师弟。”楚天阔爽朗地招呼道,“我们去喝酒啊。” 巫满霜:“……” 正当巫满霜还在犹豫之际,他连后脖领子都已经被楚天阔拎进手里。 于是,又是昨天的亭子,又是昨天的酒壶,又是熟悉的一杯酒…… 这一次,巫满霜学得精明了些,知道把酒分几次喝。 除此之外,他对酒精的抗性似乎也提高了不少。 至少这次喝完,巫满霜没有闷头就倒,还能摇摇晃晃地走出亭子找人。 言落月有点惊讶、而且一直保持惊讶的脸,成为巫满霜断片儿前的最后一个印象。 第三天早晨,巫满霜醒来,只见凌霜魂坐在床头,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小巫,你醒了啊。” “嗯。” 巫满霜坐起来,这回头不疼了,就是脖子上好像有点重。 他低头一看——好家伙,谁往他脖子上挂了个牌子? 凌霜魂关切地说道:“小巫,你酒量不好,自己不知道吗?” 认出牌子上的字迹属于言落月,巫满霜心中缓缓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昨天……干什么了?” 凌霜魂叹息道:“你昨天一醉,就控制不住那个可以让人麻痹的视线……一句话工夫里,你把小言给石化了八次。” 巫满霜:“!!!” 他就说,怎么在断片儿前的印象里,言落月不但一言不发,而且表情一直很惊讶。 原来是落月每次恢复以后,不等开口,就被自己的目光定住。然后再恢复、再定住……如此反复数回,直到他醉倒被搬走为止。 屏住一口气,巫满霜将脸孔深深地埋进手掌里,仿佛这辈子都不打算把手放下。 凌霜魂安慰他:“没事,一辈子很短的,特别是龟族的一辈子……小言她活个四五千岁,就会忘记这事了。” 巫满霜:“……你别说了。”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把胸前的牌子正了过来, 只见牌子上张牙舞爪地写着三个大字“美杜莎”。 巫满霜:“……”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言落月传递过来的怨念。 冷静了一下,巫满霜勇敢地走出房门,准备找言落月解释一下。 然而,就像是有什么背后灵跟着似的,他刚刚走出房门三步,就又被楚师兄给劫走了! 巫满霜:“楚师兄,不行,今天真的……” “诶,小男子汉不要说不行嘛。” 楚天阔拍了拍巫满霜的肩膀,殷殷牵挂道: “巫师弟,你这个酒量让我很担忧啊。在我老家,像你酒量这么差的小蛇,都被人塞进罐子里用来泡酒了……” 巫满霜:“……” 楚师兄,你连一对儿腰子都被人炼了,就不要在这里教导别人行不行了吧! 直到被按在熟悉的石凳上,眼前摆上一只熟悉的小酒杯,巫满霜默默地咬了咬牙,觉得楚师兄还是关系生疏、不把自己当成酒友的时候更好相处一些。 就这样,靠着三天三杯酒,楚天阔一直把巫满霜拖到游戏制作完成。 炼制完成的当天,言落月将大家请来,围着一张特制的大桌子,团团坐好。 楚天阔看着那平镜水晶般的剔透桌面,有点新奇地伸手摸了一下。 “言师妹,这是什么?” 修真界里,近几年来非常热门的卡牌游戏“魔物杀”,楚天阔也是玩过的。 但那种特制纸牌,只要有片空地就能进行游戏,不像是言师妹制作的这个游戏,似乎连桌子都是特制的? 言落月神秘一笑,然后发给了他一个……形状奇怪有点的小盒子? “这是手柄。”言落月表情轻松地拍了拍那水晶般剔透的桌面,“至于摆在大家眼前的这个……我管它叫做游戏机。” …… 其实在一开始,言落月本想用上老本行,制作一副卡牌游戏来着。 她根据自己、巫满霜、小凌、江汀白,还有楚天阔师兄妹三人的特性,做出了七张量身定做的人物卡牌。 同时,为了达到劝解巫满霜的目的,每个人物的数据,都经过了言落月严格的计算和设计。 在设计好了初版卡牌以后,言落月拉着凌霜魂和陶桃,一起玩了一局。 对于这项新推出的游戏,两人都接受良好。 唯一的问题是…… “落月,你这个游戏的规则有点复杂,不如魔物杀那么容易上手。” 陶桃一手拿着人物卡,一手拿着技能卡,作势比较了一下: “每个人物基础数值不同,技能效果和伤害也不同……我既要记着自己的攻击值、血量,还要记着别人对我的伤害值和别人的血量。实话说,这有点麻烦。” 凌霜魂建议道:“小言,如果你能炼制一个记牌器出来,我会更愿意玩的。” “记牌器吗……” 言落月的眼睛眨了两下,然后忽然亮了起来:“对呀!” 对呀,这都建立人物账号了,那她还搞什么桌游呢? 她完全可以搞个多人参与的单机游戏嘛! 灵感一来,挡也挡不住。 当天夜里,言落月就炼了一个游戏主机出来。 按理来说,制作单机游戏应该是件比较麻烦的事,远不如桌游这么轻松。 但整个过程中,言落月都只感觉得心应手。毕竟在过去的经验里,她还制作过更加…… ……她还制作过什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言落月的表情有点茫然。 她眨了眨眼,头顶金色的神识血条危险地一闪,飘出许多-0.5、-0.3、-0.01的小标记。 再然后,就仿佛某种熔断的保护机制一样,言落月自然而然地滑开了思绪,专心致志地投入进游戏的制作里,完全忘了之前的念头。 …… 言落月按下了桌边的一个按钮。 霎时间,一个宛如沙盘般的3D立体幻景,登时浮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大草原,草原上零散地驻扎着几个帐篷,风吹草低见牛羊。 “游戏地图是随机模式,这张地图的名字叫做‘套马杆的汉子’。”言落月笑道。 凌霜魂奇怪道:“可我在地图里,既没见到套马杆,也没见到套马杆的汉子啊。” 言落月深沉道:“你不懂,这叫留白。” 为什么地图里没有套马杆的汉子? 因为——套马杆的汉子你在我心上~ 立体3D呈现出的,毕竟只是幻景。 接下来,言落月又将人物卡发放给大家,让大家把卡牌反扣在桌面上。 读取了卡牌信息后,七个活灵活现的游戏角色,就加载在了地图里。 修仙界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游戏形式。 因此,大家互相对视几眼,神色都很惊奇。 只见那七个出现在地图上的小人儿,无论相貌、身高、还是衣装,都正好和在座的诸位对应。 言落月熟练地操作手柄,控制着自己的角色[言落月]蹦跶两下,跳舞似地转了一圈。 最开始的两刻钟里,大家都在熟悉操作、查看人物面板、确认角色技能。 有不懂的地方,就拿来问言落月。 比如[言落月]这个人物,一开始无论攻击、防御还是血量都特别低。 但她有个被动技能,每升一级时,血量自动 200,然后在当前基础值上×2。 至于游戏人物[江汀白],初始攻击力相对较高,但敏捷值则被调低。 江汀白温声道:“师妹,你把我的敏捷值设置的这么低,是为了平衡数据吗?” “不全是。”言落月隐晦道,“在游戏设定里,敏捷值和动手能力息息相关……就,动手能力,江师兄你明白的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编草编的手势。 江汀白:“……” 够了,不要这样伤害师兄。 “言师妹!”楚天阔指着自己的人物面板,满脸惊异,“我的信息是不是出错了?” 明明宋清池、陶桃还有江汀白,他们三个的种族都是人族来着! 但到了楚天阔身上,账号信息就变成—— 【人物:楚天阔 种族:楚天阔 ……】 楚天阔满头问号:“言师妹,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哦。”言落月深沉道,“关于这一点,我主要是参考了哪吒……” 毕竟像哪吒这种曾经是人过,但后来由莲花化身的存在,你也说不准他的种族应该是人族、神族,还是植物界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毛茛目莲科莲属的植物族。 那么同理而论,楚天阔的种族……当然就应该叫做楚天阔。 这跟由楚天阔炼制成的法器,也同样叫做楚天阔是一个道理。 楚天阔摸了摸下巴,感觉言落月考虑得很有道理,而且还很有意思。 他当场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甚至建议言落月开放种族修改功能,让他把自己的种族改成“锅包肉族”。 言落月:“……” 大家嘻嘻哈哈地热闹了一通,大致熟悉了游戏操作。 然后,第一局游戏便正式开始。 总共有七人参加游戏,至少要分出两个阵营。 所以,这一场的组队上限是六人。 游戏刚一开始,言落月就和巫满霜碰头,先行组了个队。 又过了一小会儿,凌霜魂也操纵自己的角色靠近,加入小队之中。 反观对面楚天阔三人,同样在开局组成一队。 至于江汀白,他看起来没有任何结盟的意思,大概打算单人单骑,玩穿游戏了。 言落月轻巧地操作着自己的账号,绕开一丛矮灌木。 “满霜,小凌,我们先清小怪,把角色升级起来。” 就在灌木的后面,一只绵羊小怪气势汹汹地朝言落月的角色撞来。 [言落月]着急闪避,但是一级角色小腿短短。 于是pia叽一下,[言落月]被绵羊给冲撞了一个屁墩儿,血条瞬间扣了三分之二。 幸好凌霜魂有个治疗技能,当场刷给了言落月,把她的生命值拉满。 巫满霜带着几分生疏地前去引怪。 就在这时,[楚天阔]像是一道银色的光影,猛地从半人多高的草丛里站起身来! 原来就在刚刚,他一直操纵着自己的人物账号在潜行! 露面的一瞬间,[楚天阔]举起重剑,冷酷无情地用三次普通攻击,收割了[言落月]的生命。 言落月:“……” 淦啊!楚师兄,你这也上手得太快了! [言落月]当场扑街。 短手短脚的小姑娘趴在地上,头上的白绒球发带渐渐被鲜血染红。 角色自动凄凄哀哀地念出了死亡台词:“月落乌啼霜满天……满霜快跑!” 霎时之间,游戏角色[巫满霜]猛地一个转身。 而操纵着游戏手柄的巫满霜,则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不假思索地,巫满霜立即对[楚天阔]发动了第三技能——玉石俱焚。 3D立体的游戏地图间,披着黑色斗篷的小男孩,就像是行走在大地上的死神之影。 他张开怀抱,鲜血自暗影中潺潺涌出,在脚下汇聚成一道不祥的血泉。 紧接着,[巫满霜]的语音台词自动响起。 精致的黑色斗篷无风自动,男孩站在血泉之中,漆黑的暗影兜帽之下,两三点殷红迸溅上他玉白的侧脸。 [巫满霜]低沉阴郁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凡是令我流血的,我必也令他流泪。” 这一招下去,[巫满霜]的生命值献祭一半,而楚天阔则只剩下一条血皮。 就在巫满霜打算用一招普通攻击收割楚天阔时,陶桃和宋清池却已经结伴赶来! 游戏角色[陶桃],是个专业的医师,她的二三技能都和治疗相关。 加上楚天阔走位风骚,一二来去,居然真把给濒死的[楚天阔]给救了回来。 局面变成三对二,还有陶桃作为奶妈,一直给队友加血。 不到一盏茶工夫,凌霜魂和巫满霜相继over。 [凌霜魂]的死亡台词:“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夫观光阴上下,唯青史永恒。” 至于巫满霜的死亡台词,则跟言落月十分对应。 [巫满霜]:“月落乌啼霜满天……落月快跑!” 这道台词一出,巫满霜脊背猛地一直,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 至于凌霜魂,则眼神奇特地放下手柄,兴师问罪般冲言落月挑了挑眉。 巫满霜抿着嘴唇,紧盯着言落月的人物角色倒地的地方,看起来有点生自己的闷气。 言落月没有插手,让小蛇自己消化情绪。 她若无其事地看向凌霜魂:“怎么了,小凌?” 凌霜魂捂着胸口,故作悲戚地问道,“我呢?你们的语音台词里怎么没有我啊?” 言落月想了想,给凌霜魂比了个爱心:“月落乌啼霜满天,你在‘霜’字最里面。” 凌霜魂:“……谢谢你,小言,你敷衍我敷衍的好认真哦。” 至于江汀白,他趁着两支三人小组打起来的时候,清小怪,升级别,买装备,真可谓优哉游哉。 等到前期准备的差不多了,江汀白一剑出山。 他单枪匹马,先杀陶桃,再杀宋清池,最后以微妙的丝血之差,干掉了楚天阔。 得胜的[江汀白]还剑入鞘,清风拂过,吹动那袭洗得发白的简朴剑袍。 [江汀白]在正主的操纵下,往言落月三人倒地的方向走去,并且,仿佛有意般在[巫满霜]的身边多停留了片刻。 [江汀白]不紧不慢地吟出了自己的获胜语音:“做大事可以忘命,行小事需得惜身。” “……” 巫满霜没有说话。 但他长久凝视着江汀白的人物角色,黑曜石般清凌的眼神里,仿佛似有所悟。 第二局游戏开始。 言落月第一时间与巫满霜汇合,再一转头:“诶,小凌,你人呢?” “我飞了。” 作为鹤族,凌霜魂是唯一一个开场就能飞的角色。 他超级快乐地说:“我飞去找江剑尊了,这局我要和他结盟!” 是的,尽管只是第二次接触这个游戏,但作为一张各方面数值都在及格线、各方面数值也都不突出的人物卡,凌霜魂已经找到了这种竞技游戏的趣味。 那就是——抱大腿! 凌霜魂:虽然白鹤本来就能飞,但我还是要让江剑尊带我飞。 言落月:“……” 你也适应的好快啊! 失去辅助的凌霜魂,言落月和巫满霜这一局举步维艰。 巫满霜的大技能,会让他自损百分之五十的血量,小技能,则让他自损百分之二十的血量。唯有普通攻击,才不损害生命值。 [巫满霜]也是个成长性角色。 他每升一级,攻击能力就有鲜明的增长。 但在游戏过程中,巫满霜很快发现:只要他停下脚步,采用放血技能还击,无论是大技能还是小技能……言落月都会很快挂掉。 因为,前期的[言落月]数据实在太菜。 她手里只有一个治愈技能。可只要看到[巫满霜]残血,就会把那个技能加给巫满霜。 这就导致别人追上[言落月]时,她连个延长时间的缓冲都没有,只要两三下普通攻击,就能被收割性命。 巫满霜小声提醒:“落月,你下次把招数留着,先不要给我加血。” 言落月偏了偏头,反问道:“我上一局‘死亡’的时候,你干嘛不跑,而是直接对着楚师兄出手呢?” 巫满霜自然而然道:“那种情景……即使是游戏,我也忍不住。” “是啊。”言落月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巫满霜一眼,“看见你受伤,我也会忍不住的。” “……” 巫满霜的瞳孔微微一震,视线又一次飘向倒地的[言落月]角色。 游戏地图里,楚天阔三人与江汀白打成一团。 明明是一场激烈的混战,可却全然无法映进巫满霜的眼底。 这一局游戏的结果,最终以楚天阔获胜而告终。 …… 三方混战的三角关系,让游戏多出了许多不确定性。 除了巫满霜和言落月从始到终,一如既往的结盟之外,剩下两组小队里,队友一直在发生变化。 有时江汀白和凌霜魂结队,有时宋清池也会加入这个队伍…… 还有一次,江汀白和楚天阔攒成一队,这俩剑修在游戏里直接杀疯了! 就这样,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模拟死亡。 巫满霜一次又一次地听见[巫满霜]和[言落月]的退场台词。 在第五次眼睁睁看着[言落月]倒地后,巫满霜喃喃道:“我快要讨厌这句诗了……” 这虽然只是一个游戏,但它在人物、场景的设置上,实在太过拟真。 巫满霜不得不将它当做现实的倒影一角,然后思考起他们真的遇到类似情况,该如何去做。 终于,巫满霜意识到,他,或者说言落月,只有一种获胜方式。 那就是,先保证[巫满霜]的存活,然后带着[言落月],躲避开第一波围攻。 他们游走在地图边线上,清理小怪升级。 只要能苟到后期,两个成长性的角色就能满场通吃。 这期间,[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个都不能少。 一旦[巫满霜]死去,前期的脆皮[言落月]就必死无疑。 而一旦[言落月]死去,[巫满霜]高攻、低防、攻击时燃烧生命值的特性,也决定了这局比赛很难走远。 终于,两个游戏角色又一次双双倒地后,巫满霜没有皱眉。 他扯扯言落月的袖子,在她掌心上划下一长串暗语。 感受着掌心里游动的字符,言落月弯起眼睛,很甜很轻快地笑了起来——“好的。” 她知道,巫满霜已经意识到了最关键的破局点。 在这场游戏里,所有角色的数据,都经过言落月的反复计算。 而在场六人,几乎都被言落月拜托过一番。 于是,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情况下,所有的结局都通往一条康庄大道——巫满霜学会保全自己,这就是唯一的获胜方式。 这一次,[言落月]和[巫满霜]笑到了最后。 角色[巫满霜]先念出他的胜利台词:“月落乌啼……” [言落月]紧跟着接上:“霜满天!” 随即,在两人完全没有操作手柄的情况下,[巫满霜]和[言落月]兴奋地击了个掌,然后快快乐乐地拥抱在了一起。 “诶,我们胜利时,角色好像没有类似的庆祝动作……” “嗯嗯。”言落月重重地点头,笑眯眯道,“这是我单独设置的彩蛋啦。” ——是的,一个言落月单独设置的、只有并且仅有[巫满霜]和[言落月]获胜时,才会触发的彩蛋。 他们的胜利语音,和退场语音,都是同一句诗。 尽管两人的胜利台词都只有半句,但念出时绝不会显得尴尬。 他们的语音定然可以完美衔接。 因为在这个游戏里,[巫满霜]和[言落月]永远同生共死。 凝视着桌面上那对快乐相拥的小人儿,巫满霜唇角也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丝微笑。 言落月倾过大半个身子,故意从 “不讨厌了。”巫满霜微笑道,“用这种方式听的话,感觉很好。” 她念出他的名字,然后他再念出她的。 仿佛两块玉玦完整地拼成一体,就像是他们一起联手画了一个最圆满的圆。 毒蛇的眼眸,在世人心目中,往往和“森冷”、“阴沉”、“狠辣”等词语相连。 但当巫满霜抬起眼睛,依次看过在座诸人时,漆黑的眸子却沉静得甚至有几分温顺。 他这个人,学习认真、布阵认真,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即使是和大家一起打一场游戏,也会反复回想,放在心中暗暗琢磨。 在整个游戏过程中,言落月仿佛沉思的眼神、江师兄每次获胜时,会刻意靠近他身边,给他播放一句获胜语音、以及大家时不时就往他的方向投来的、含笑而温和的眼神…… 巫满霜已经懂得他们的意思。 来自大家的爱意,牢牢地将巫满霜包裹起来,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们以这种方式,隐晦地提醒巫满霜要珍重自身。 眉眼下弯,唇角上扬,巫满霜绽开一个清晰的笑容。 那笑意如同春冰崩解、雪峰溶玉。 这个笑容,论神采飞扬,有些像言落月、论意气风发,有些像楚天阔、论刚柔并济,却还有几分像江汀白…… 这大概是因为,每个人的笑容,都是被不同的关怀和爱所铸就吧。 在他身边,言落月和凌霜魂一左一右。 在他对面,大师兄和楚天阔,还有宋清池和陶桃…… 大家都带着温暖的笑意,友善地看着巫满霜。 巫满霜刚张开口,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就猛地被言落月捂住嘴巴。 “嘘,说谢就生疏啦。”言落月笑嘻嘻地在他耳边提醒道。 “来,我们继续玩——满霜,这次咱们找到诀窍,可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 巫满霜没有道谢。 但在那场游戏以后,他和大家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在寒松门落榻的春晏来居里,陶桃和宋清池一边整理行装,一边说话。 陶桃笑问道:“巫师弟前天是不是也来找你了?” “嗯。”宋清池有问必答,“巫师弟拿了他在千炼大会上得到的材料送我,还问我妆面画得那么好,是不是有什么技巧?”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不由温柔地从陶桃眉眼上扫过。 今日桃桃的新妆,仍然由他一手描画。 陶桃闻言,不由得掩口而笑。 “江师兄说巫师弟好学,现在看来,他真是什么都愿意学——昨天巫师弟也来找我了,向我请教了草编的技巧。” 除此之外,巫满霜还从丹峰替她讨来一棵桃花树苗。 据说那是常荔荔嫁接过的,能开金丝重瓣桃花,不避寒暑。 医修嘛,因为要自己扎小草人练习针灸,或多或少都会一点草编的。 当然,江汀白可能是个例外。 所以说,巫满霜自己跟陶桃学习草编以后,又送给了江汀白一个小礼物。 那是一只草编的九尾狐狸。 收到礼物的江汀白十分感动。 但在他无意发现一件事后,这份感动又成了狐疑。 第二天,江汀白拿着自己的半个草编——就是他和巫满霜一起守夜时,掉在地上,被巫满霜原样扎紧的那个——去找了言落月。 “小师妹,你说,巫师弟是不是把我编的喜鹊当成狐狸了?” 言落月:“……” 言落月无言以对。 同一时间,巫满霜已经将凌霜魂约到田垄上。 凌霜魂把他这些日子的忙碌都看在眼里。 白鹤豁达地拍拍巫满霜的肩膀:“宋清池和陶桃也就罢了,你我兄弟,用不着为这点小事送我谢礼。” “我今天不送你谢礼。” 巫满霜微微一笑,指了指凌霜魂的书囊。 “一起打游戏那天,我看见你在书简上速记一番,是在写《巫满霜传》吧?快交代,你又往我的传记里添了什么材料?” 凌霜魂沉吟道:“这个嘛……你真的想听?那好吧。” 翻开书简,凌霜魂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 “第一局,满霜输了,和落月一起被暴打。 第二局,满霜输了,和落月一起被暴打。 第三局,满霜输了,和落月一起被暴打。 满霜啊满霜,你怎可如此轻掷自己的生命?你何时才能意识到,珍惜自己,才是这局游戏的最佳解法? 第四局,满霜输了,和落月一起被五个人围着暴打……” 巫满霜:“……” 硬了,拳头硬了。 巫满霜缓缓道:“小凌,你说我今天忍住不揍你,是不是就是送给你的最好谢礼?” …… 倒数第二个受到巫满霜谢礼的人,是楚天阔。 他被巫满霜送了一壶酒。 小少年微微一笑,风韵清疏:“楚师兄好酒,又请我喝了好几场酒。一直以来,蒙楚师兄照顾良多,我总要回报一二。” 楚天阔本来酒量就好,被炼制以后,酒量就更好。 他之前曾经跟巫满霜夸口,说已经足足二十年了,自己但求一醉。 巫满霜亲自给楚天阔倒了一杯酒,眼看他喝了下去,这才开口。 “其实……楚师兄,这壶酒在带给你之前,我曾经在酒里碰了一下。” 接着,巫满霜不忘强调道:“楚师兄放心,我洗过手了。” 楚天阔一愣,他到不在乎这个,只是这话题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碰了一下,然后呢?” 巫满霜不答,只是紧紧盯着他数数:“一、二、三……” 楚天阔感觉,自己好像不用问了。 因为他的眼前,开始飘飘忽忽地出现多重重影。 这种陌生又曾经熟悉的感觉……尼玛他是喝醉了啊! 巫师弟在酒里添了什么??? 只听“乓”的一声,楚天阔整张脸都拍在桌面上醉倒。 他的脑袋撞上石桌,敲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回响。 巫满霜连连赞叹道:“贯彻云霄,气势磅礴,楚师兄果然好头。” 紧接着,巫满霜满脸悲悯地走上前来,把楚天阔扶上另一边的长椅,给他摆出一个更宜熟睡的姿势。 巫满霜感慨道:“楚师兄,在我破壳的地方,像你酒量这么浅、一口就倒的人,都被拿去蘸酱吃了啊!” 楚天阔:“……” 即使在沉醉之中,楚天阔的食指也微微地动弹了一下,好像在极力地传达心声——“小兔崽子……” 蛇蛇嘛,身上不可避免地带有些种族特性。有恩必偿不假,有仇也是要报哒! 新研发了一种毒素,并将其命名为“醉一夕”的巫满霜微微一笑,缓缓退走,深藏功与名。 这一天,寒松门从归元宗告辞时,是把他们的楚师兄给抬走的。 …… 将所有人都感谢了个遍,巫满霜找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言落月。 言落月正蹲在地上描画阵法。 忽然,午后有些热烫的阳光,被一道身影遮挡。 她放下手中的石笔,一回头,只见巫满霜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她,双目灿灿,像是两点夜空中的星星。 见言落月看了过来,巫满霜就张开手臂。 “诶,满霜?” ——是要抱抱吗? 好稀奇啊,由小蛇主动要抱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呢! 言落月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 下一秒钟,巫满霜先是跟她击了个掌,然后又一把抱住言落月,把脸埋进她的肩头。 她身上飘来淡淡的草木清新气息,像是月光下蒸腾的一捧林雾。 “落月。” 巫满霜开口叫了一声,又觉得什么也不用说了。 此时此刻,他们的姿势和游戏里[巫满霜]与[言落月]得胜时,庆祝彩蛋一模一样。 于是巫满霜所领悟、所想表达的一切,就在此刻融化于心领神会的不言之中。 ——他会好好珍惜自己。 ——只要言落月和巫满霜在一起,互为彼此的铠甲和宝剑,他们就永远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日升月落间,又是几载寒暑。 言落月的十一周岁岁生日,将近了。 63w+】 归元宗的招生大典, 每十年进行一次。 这一次的招生大典,刚结束两三个月。 最开始,一大批新入门的内外门弟子们,心情又是紧张, 又是有些期冀。 初进宗门的那段时间里, 大家几乎都亦步亦趋, 循规蹈矩,生怕做错了什么事触犯门规, 被逐出宗门,浪费了这得之不易的好机会。 但到了现在,弟子们渐渐熟悉了宗门生活、习惯了宗门规矩,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即使在路上遇到不认识的师兄师姐,也敢问问熟人,对方究竟是哪位弟子的高足。 就譬如此刻。 一个新入门的外门弟子,怀中抱着一个匣子。 他跟一个入门多年的师兄一起, 被委派了个跑腿任务。 谁知在细窄的山道正中, 恰与一对少年男女相逢。 只见那对少年男女手拉着手, 姿态亲密无猜,一看便知是自幼青梅竹马的儿女之交。 站在右边的女孩子容貌清纯美丽, 她穿着红裙白裳,气质宛如风吹杏蕊、细雪梅花。 小少女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 仿佛有人揉碎了一把月光,洒在她盈盈的双眸里。 暮秋的晚风之中, 她像是一幅常开不败的画。 如果说这少女的秀气乃是“一动”,那么左边的少年人, 气质便是“一静”。 他罩着一件漆黑斗篷, 银线在斗篷下摆绣出繁复的纹路。 似乎察觉了新弟子的视线, 他淡淡地朝新弟子看来一眼,平静无波的姿态,却无端令人心中一惊。 这少年人轮廓细腻,五官精致,就好似一副老天细笔勾勒的水墨工笔画。 男人若是漂亮到这种程度,难免显出一丝女气,可这少年却并不是这样。 盖因这少年人的眼睛太过出众——他眼皮很薄,眼型微微上挑,浓黑纤长的的睫毛在眼尾利落收拢,线条竟有种剑锋出鞘般的凌厉。 至于那双眼睛的颜色,也有些过于黑白分明。 普通人的眼睛,往往深棕里带着一丝暖。 可这少年的一双眸子,竟然纯黑如曜,沉静里带着难言的神秘和锐利。 他虽然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却像是一眼漩涡,仿佛盯着他看久了,就要被吸进那对漆黑的眼眸里。 新弟子只看了他一眼,便急忙低下头去。 对方的气质并不咄咄逼人,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敢和这少年人对视。 下一刻,新弟子见到对方挪动脚步,随后,一道清凌平静的男声就在他们耳畔响起。 “你们先过去吧。” 新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却被老弟子重重地抓了一把袖子。 他匆匆从这两人身边经过,胡乱地道了一声“谢谢”。 直到双方擦肩而过,各自走出十余步远,这新弟子才忍不住问道: “刘师兄……刚刚那两位,该是内门弟子吧?” 相比于外门弟子清一色的蓝衣或者青袍,内门弟子的装束更为自由。 这对少年男女衣着精致,气质缥缈,宛如神仙中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内门长老的高足。 老弟子支吾了两下,仿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被一连追问了几句,他才勉强道: “那二位……是‘那个峰’的言师姐和巫师兄。你若是感兴趣,有空时去问学堂,多听几节关于炼器和阵法的大讲,时不时就能碰到他们了。” 尽管那对少年男女比他们年纪更小,但按照内外门的次序排辈,两人仍要称呼他们为师兄师姐。 新弟子先是兴奋,又是遗憾:“内门弟子的座位都在前三排,只怕我和他们说不上话。” “……不会说不上话的。”老弟子面无表情地答道,“因为他们是负责给我们讲课的。” “……哦。” 只乖乖地沉默了一瞬,新弟子的好奇心就又涌现出来: “刘师兄,‘那个峰’是哪个峰?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到这个天真得甚至带一丝傻气的问题,刘师兄不由用疼爱小傻瓜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位新师弟。 他含含糊糊地说道:“那个峰总改名,所以就这么称呼了呗。” 说起来,刘师兄记得,那座峰最近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峰? 太奇怪了!这是人能起出来的名儿吗? 显然,世上的大家都会这样想。 因此,新师弟只是听到了这名字,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有山峰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啊。” 哪怕叫做唵嘛呢叭咪吽峰,都比这个峰名更加朗朗上口吧? 刘师兄木着脸答道:“听说,这峰名就是那位言师姐起的。” 新弟子一听,立刻憧憬地两眼放光:“连峰名都能说改就改……那位峰主定然是个宽厚体恤的大好人,对自己的弟子十分宠溺吧。” 那么四年后的宗门大比,他就以加入内门、争取拜在那座峰名下为目标好了! 刘师兄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脚下猛地踉跄一下,整个人差点扑倒在又湿又滑的山路上。 “刘师兄小心!” “我没事。”刘师兄捂着心口站起来,“但师弟,你、你这……” “诶?” “算了,有梦想总是好的。”刘师兄辛酸地说道。 “但那位峰主改名,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我们都觉得,主要是因为他跟言师姐狼狈为……我是说,志趣相合。” “?” 一个大大的问号,从这个新弟子年轻天真的脸蛋上冒了出来。 刘师兄眼中饱含辛酸苦辣,不想解释这个问题。 山路很长,两人走着走着,就不免要没话找话。 新弟子又问道:“我看刚刚那位言师姐,人美气质甜,脾气应该很好吧。” “言师姐……她脾气倒是好的。就是时不时会用新版游戏机、盲盒人物卡、以及节日限定英雄皮肤掏空你的钱袋。” “……什么?” 一个土包子弟子,当即目瞪口呆:“这都是啥?” 刘师兄沉稳高傲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动作十分熟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迷你游戏机。 他一边走路,一边操纵着小匣子旁边的按钮。 不到一盏茶功夫,就通关了一局“超级弟子马礼傲”。 “你看,这是单人版游戏机,其中自带二十个单机游戏,包括最受欢迎的‘乾坤荣耀’。” 那小小的方匣子,还有它展现出来的五花八门的玩法,硬是把新弟子看得一愣一愣。 “莫非这些都是……?” “是的,都是由言师姐主持炼制的游戏方式。” “‘那个峰’的‘那一位,甚至入股其中,亲自推广……据说,目前游戏机的贩卖,已经是‘那个峰’的支、支柱型产业。” 在最后一个生词上磕绊了一下,刘师兄仔细回忆,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听完刘师兄全面、细致、包括各种游戏机型号的介绍后,新弟子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这些词语光是听着,就仿佛自带一种灵石入袋时的悦耳声响。 等刘师兄再报出价格,就更是绽放开来自金钱的神秘芬芳。 新弟子直愣愣地感慨道:“果然,归元宗不愧是天下四大宗门之一,治安就是好啊。” “换成我们那里的穷山恶水,像是小言师姐这么有钱的修士,早被眼红利润的人合伙敲闷棍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好好走路的刘师兄,脚下猛地一滑。 瞬间,他在山路上栽了一个大马趴,爬都爬不起来。 “……” “刘师兄?刘师兄你还好吧?” 新弟子手忙脚乱,快快把师兄扶起。 只见刘师兄的脸孔痛苦地皱成一团,用拳头轻轻敲打着胸口。这却不是因为摔疼了,而是因为…… “梗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刘师兄呻./吟一声,捂住脑袋,喃喃道:“敲小言师姐闷棍……亏你怎么想得来?” “……啊?小言师姐修为特别高吗?” “不,她不是修为高不高的问题,她真的是很特别、很特别的那种……去年的宗门大比,生生把剑峰杜师兄给气哭了的那种……” 新弟子:“???” 什么玩意儿? 剑修一个个都“我辈到死心如铁”,居然还能被言师姐那样美丽灵巧的小姑娘给气哭吗? 对于这个问题,刘师兄眼神恍惚,仿佛魂灵已经飘散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语气缥缈地说道:“总之你记住,言师姐是咱们宗门著名的强行五五开——之所以打成平局,而不是她赢,是因为言师姐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咱们宗门的对擂规则。” 假如没有那个“一个时辰分不出胜负,就算双方平手”的规则,刘师兄相信,这位小少女完全可以赢到地老天荒。 “!!!” 果然,大宗门里处处卧虎藏龙,连那样可爱娇俏的小少女,都身怀绝技。 新弟子听后浑身一震,顿时更加敬畏天下英雄。 “言师姐如此厉害了得,那她身边的那位巫师兄呢?” 一听新师弟提起巫满霜,刘师兄瞬间精神起来。 他连膝盖上的泥巴都忘了拍,加重声音强调道: “巫师兄可是个狠人!他当初入门的第一个月里,就把剑峰的剑阵徒手给拆了! ” “嘶——” 剑修乃是修真界中又强又穷又横,最惹不起的一批人。 归元宗因为曾是天下剑首的缘故,门内的剑修们,可谓是剑修中的剑修。 一时间,新弟子连灵魂都不由为之战栗:“什么?巫师兄连剑峰都敢惹?” “是啊,他拆完一座剑阵还不算,又陆陆续续地拆了三四座剑阵呢!” “而且不仅如此——据说当年传法交流的时候,符峰的康八水师兄,甚至连跟巫师兄打擂台都不敢,直接上台就举手认输。” 新弟子十分震惊:“巫师兄看着小小年纪,修为居然如此强悍?” “你亲眼看见一回就知道了!” 刘师兄说得绘声绘色,讲到激烈之处,更是手脚齐挥。 “凡是在问学堂里闹事的弟子,只要被巫师兄用眼睛冷冷一看,霎时间,周身上下都僵硬如石。” 新弟子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确定脸皮有没有变成石头。 “我刚才和巫师兄对视的时候,好像真的感觉浑身发麻!” “那应该只是心理作用。巫师兄平时脾气很好,对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也客气,不会随便教训人的。” 刘师兄拍肩安慰道。 但下一刻,他猛地加重语气:“但巫师兄若要想教训你,他自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 “就像上次,有个内门弟子不服管教,当众挑衅言师姐。那人只被巫师兄握了一下手,立刻就烂醉如泥,糗态百出。第二天这人酒醒后羞得面红耳赤,整整一个月没敢出门。” 新弟子点头如捣蒜,连忙将这些珍贵生动的案例都牢牢记在心底。 唯一让人感到疑惑的就是—— “等等,为什么那人是惹了言师姐?” 刘师兄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呢! 身为前辈,刘师兄抱起手臂,语重心长地告诫道:“这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了,你要牢牢记好!” “——如果你惹了巫师兄,巫师兄不一定跟你计较,但言师姐一定会记住你。从此以后,你再买‘月如霜’系列产品,都得加倍换购……” “——惹了言师姐更可怕。刚刚你也见到过,巫师兄面冷心热,平时性格很好。” “但你一旦对言师姐不敬,他就会把你变醉、变秃、变丑……甚至会让你散发出七彩荧光,大晚上挂到全宗门最高的一棵树上,让周边所有人都看见!” 这一系列令人叹为观止的修理手段,听得新弟子嘴巴慢慢张大。 他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这样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一颗小小的土包子。 “这……果然,大城市大宗门的修仙手段,好神奇啊!” “不,师弟你好像存在什么误解。” 刘师兄沧桑地叹了口气:“一般来说,就只有‘那个峰’才会那么神奇……” …… 这对外门师兄弟不知道,尽管相隔几百丈,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全数飘入正在下山的那对少年男女耳中。 自从晋升金丹以后,两人可以神识外放,感知力更比从前强了百倍不止。 现如今,言落月二人双双晋入金丹中期。 像这种没有刻意压低嗓子的对话声,即使不特意去听,也会自动往他们的耳朵眼里钻。 言落月挑起眉毛,轻轻戳了戳巫满霜:“人家编排你呢。” 巫满霜眉眼不动,姿态很是淡定:“也编排了你呢。” 他们对视一眼,想起刚刚听到的那番对话,两人就一起笑了出来。 言落月饶有趣味地问道:“诶,我竟然不知道。满霜,你什么时候把人给做成过七彩霓虹灯,还吊在了最高的那棵树上?” 巫满霜回忆了一下:“时间有点久了……当时大比刚结束,你去闭关了。” 那位内门弟子输在言落月手下,心有不甘。 于是,此人当着巫满霜的面大放阙词。 他说言落月这小丫头,光看名字就能看出来,乃是已落之月,颓然无光,恐怕后半生无福无运,要落个惨淡收场。 巫满霜这样的小蛇蛇,可听不得这种话。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巫满霜将双手拢进袖子,不紧不慢道: “所以我就问他‘既然你不喜欢光,那你愿意成为光吗?’” ——然后,那位内门弟子就成为了光。 他成为了一道七彩荧烁自变霓虹光。 巫满霜真诚地点了点头:“我想,他现在会喜欢光了。” 这煞有其事的口吻和表情,着实有点切开黑的意思。 言落月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趴在巫满霜肩膀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自从剑道大会结束,寒松门一行人离开以后,近四年来,言落月和巫满霜只出过一次远门。 那次,言落月按照宋清池先前给出的地点,去找那枚“朱红色、很小一颗,像是红豆”的天地异火。 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言落月有点遗憾,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毕竟,距离那颗小火苗跳出来打抱不平,至今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 哪怕是一粒花粉在做布朗运动,也不可能还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处。 那火焰说不准早跑到哪儿去浪了呢,还是随缘吧。 除了那次出门之外,言落月和巫满霜一直被姬轻鸿拘在峰中。 他们每日打坐修炼、精进技艺,时不时还被姬轻鸿塞几颗九转丹药、天材地宝。 两人无论天赋还是悟性,本来就超乎常人。 在这种十全大补的照料下,修为更是宛如坐火箭般蹭蹭上涨。 就这样,在归元宗这片安然的桃花源里,两人度过了近四年的时间。 也避过了鸿通宫为了维持地位,搅乱修真界的好一通腥风血雨。 就在前不久,关于鸿通宫通魔嫌疑事件,终于尘埃落定。 至此,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鸿通宫与魔物私通。 但有太多被翻扯出的证据可以证明,鸿通宫对于自己辖下领地的控制并不到位。 所以说,为了修真界的长久发展、为了人世间的爱与和平。 以归元宗为首,共计十二个大型宗门,在鸿通宫领地内特设二十六个诛魔据点。 除了凡人百姓之外,鸿通宫境内的大小宗门,也可以向这些据点求助。 ——对于这些据点存在的意义,大家都心照不宣。 反正如果那些小宗门愿意,求助内容可以不仅限于封印诛魔,其中可能还包括一些投诚、互利、主持公道……等等。 换而言之,在归元宗、梵音寺,还有雪域的带领下,东北、西北方向的众宗门联手,往近年来一家独大的鸿通宫内部,稳稳地打下了一根眼中钉般的楔子。 鸿通宫不甘不愿地接受了这个处理结果。 而言落月和巫满霜,终于可以领任务、出远门了。 …… 非常巧合的是,言落月下山的第一个任务地点,正好就在云宁大泽,她的族地附近。 接到这只玲珑小巧的任务木牌时,言落月的目光落在“云宁大泽”四字上,眼神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从她当初参加千炼大会,五岁离家起,再到后来拜入姬轻鸿门下,直接入了归元宗。 时间匆匆流转,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 言落月马上要过十一岁生日了。 现在终于能借着任务的便利,回到家里看看。 言落月心中不由又是喜悦,又是有几分近乡情怯。 这六年来,虽然一直和言雨、言干还有桑戟保持着稳定的纸鹤通讯。 但尺素传书,与当面一见,到底是很不同的。 至少现在,言落月就很想知道:雨姐是不是仍然爱用珠钗抿起头发?家里的格局摆设都变了没有?两个哥哥仍是少年模样吗?有没有长高、又长高了多少? ——还有,她窗前的那株红梅树,是否已经热烈地盛放了呢? 家,这真是一个温暖美好的词汇。 让人想起熟悉的床铺、柔软的被子、饭菜的香气、还有每天落在书桌上的一抹斜阳。 眼神不自觉地飘远,言落月的脚步便轻快起来。 …… 身为归元宗派来处理问题的弟子,言落月刚下飞碟,云宁大泽的代表就已经等在关口,热情迎接。 随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身影步下舷梯,为首的中年女人,同时也是洛书宗的长老,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异。 ——无他,实在是这两位归元宗上使,看起来年纪太小了些。 这中年女人已是金丹后期的修士,自然能察觉到言落月和巫满霜的修为。 此前负责处理本次禁地事宜的修士,正是一位元婴中期的大能——也就是他们洛书宗的掌门。 但结果却是…… 想到自家掌门身受重伤,卧病在床的样子,中年女子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一瞬。 正因如此,看见归元宗来人如此年轻、修为甚至不如自己,中年女子心中难免升起一丝迟疑。 但这个念头,只升起了轻飘飘的一个瞬间。 ——以这两位弟子的年纪,修炼到金丹中期,可谓十分惊人。 就算妖族入道往往比人类更早,能达到这个程度,也堪称千年难遇。 所以说,他们二人也定然兼具天赋异禀、背景过硬两条优势。 换而言之,这两位归元宗弟子,保不准就是拿着哪位道君赐予的天阶法宝,前来增援的呢? 当下,中年女子快步迎了上去,冲两人露出了热情的笑意。 “二位想必便是来自归元宗的上使了,果然风姿不俗、修为高超、少年出英才。” “不敢当。”言落月温和回礼道,“您太客气了。” 在中年女子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言落月的目光刚和那艳美女子对上,两人便双双笑了起来。 ——别说,这还真是位熟人呢。 中年女人开口道:“上使,这位是如意城城主甄卓儿……” “仲姨,你不用介绍了。”甄卓儿眉眼弯弯,巧笑嫣然,“这位归元宗上使,可是咱们云宁大泽长出来的小龟女!” 这谐音梗实在用得活灵活现,言落月不由得摸摸鼻尖。 她也问候道:“一别多时,不知甄城主一切可好?” 言落月离开云宁大泽时,甄卓儿还只是如意城的代城主。 如今,听中年女子的眼下之意,甄卓儿已经总揽全城权柄于手,是位名正言顺的甄城主了。 甄卓儿笑了笑,目光划过巫满霜身上,在他那件黑色斗篷上停留了片刻。 这件斗篷……看起来和言必信大师那件是同款啊。 莫非这位少年是…… 下一秒钟,仿佛要应和她的判断一般,言落月笑眯眯地挽起巫满霜的手,主动介绍道:“这是言必信大师的小师弟。” 甄卓儿在心中排了一下三人的关系: 言必信大师乃是言落月的师兄,那言必信大师的师弟,当然就是…… “那么,这位黑衣上使,也是言姑娘的小师弟吧?” “那自然。” 一行人说说笑笑,保持着轻松友好的氛围,一路向内走去。 在交谈中,言落月终于明白了这桩任务的前后始末。 言落月从前就知道,龟族后山深入一段路后,乃是族中禁地。 不要说闲杂人等,就是普通的龟族精英,没有拿到特殊手令,也不许进入。 那时言落月还只是个小孩子,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去深究族中的秘密。 后来她离开云宁大泽,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直到如今,言落月才知道,这个“族中禁地”里到底有什么。 ——那是一个云宁大泽众妖族,自行制作的魔族封印。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言落月的表情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怎么说呢? 如果用现代术语形容一下,这句话的威力,就有点类似于“这是俺们集十里八乡之力,手工打造的土法核./弹”。 言落月:“……” 实不相瞒,这一刻,她背上寒毛都立起来了。 淦啊,她原来从小是背倚着核./弹头长大的吗?! 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人跟她说过啊! 接着,中年女子又是一番絮语,解释清了这处禁地的来历。 ——云宁大泽的妖族祖先们,有很多都是当年伏魔之战中,从妖族迁移过来支援人族的。 那时魔族全面入侵修真界,各处战点四面开花。 众妖族集群而聚,在不断的流血牺牲之中,艰难又地把这股魔族给堵回了地下。 然而当时,周边的人族战场也打得正激烈,连多一根手指头都分不出。 妖族无法抽调人族的骨干力量,来此处制作封印。 但时不可失,机不再来。 如果错过了这个封印的机会,他们下次击退魔族,还不知要等多久。 于是,云宁大泽的妖族们,集齐了手中所有的符修、阵修还有器修。 根据人族盟友传讯石给予的隔空指导,再加上一点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妖族特有的大力出奇迹,他们生生把这个缺口给堵上了。 战后,人族检视此处封印,发现了一些缺漏。 但也没有因为这个,就把堵好的通道轰开的道理。 于是,人族在妖族的封印外层,再次制作了一层封印。 ——可因为魔气已经被堵回去,少了特定的封印能量,这层封印不如一般的魔域封印稳固。 所以,妖族们凑在一起一合计,大家又各自后退了三十里,然后再下了第三层土法封印。 “现在说起云宁大泽,多半以为我们的祖先看中这里水草丰美,所以选定这里作为聚居地。” “后来,其他妖族也闻讯而来,长居于此,云宁大泽就显得越来越像妖族的属地。” 中年女子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追溯到三千年前……你从高空俯瞰,就能看见八十九个妖族围着封印,正好围成一个圆。” 当年留在这里的第一批妖族祖先,并不是为了云宁大泽丰足的灵气、优美的环境,才选择背井离乡,永居人界。 他们围绕着自己布下的结界定居,只为了负起自己当年留下的责任。 这样一旦有一天,结界出现碎裂不稳的迹象,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孙,就能成为通传天下的前哨。 听到这里,言落月已经明白过来。 “我们龟族,就是当初迁移来的一支?” 中年女人缓缓点头。 “魔物破封而出的情况虽然时有发生,但都是自平宁山脉而来。唯有这次……我们布谷鸟一族发现,背倚的封印有松动的迹象。” 禁地是个土法封印。 大家不敢像是对待官方魔封那样,每年在上面开一道门,放人进去。 毕竟,所有人都怕这门开了以后关不上。 所以直到封印不稳的消息传来,各族开会商量了一天,才在封印上打开一道小小的缺口,让人进去探路。 “我们掌门入内探索……不想才一照面,就被魔物打成重伤。” 说到这里,中年女人轻轻地打了个寒噤。 “据掌门所说……禁地之内放眼看去,只见魔物遍布,如毡如毯,甚至没有我等的落脚之处!” 一直以来,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们,都习惯性地去平宁山脉的魔封清理魔物。 然而谁能想到,在距离平宁山脉不足百里的妖族聚居地,一支更大的魔物军团却已经悄然汇集! 洛书宗的掌门,乃是一位元婴中期的修士,居然一个照面就被打成重伤。 用中年女子的话说,这还是因为他们掌门身穿宝甲,又避开了正面攻势,才侥幸逃得一命。 “……” 这个描述……言落月怎么越听越熟悉? 她喃喃问道:“攻击你们掌门的魔物,是不是一颗浑浊、滚圆、巨大的球?” 中年女子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好的破案了,就是巨型滚圆魔。 想当年,言落月曾被一只巨型滚圆魔,一招放空九十五万点生命值。 倘若洛书宗掌门碰上的滚圆魔也是同一型号…… 只能说,掌门还是挺命大的。 了解了具体情况,言落月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那就请长老带我去封印裂缝处吧。” 中年女子应了一声,将两人带到封印之前。 在开启封印的前一刻,中年女子迟疑道: “容我冒昧问一句,不知两位上使此来,究竟带了几件天阶法器?” 言落月拍拍胸脯:“一件没带!” “啊?!!!” 中年女子霎时变色:“这……还请上使不要和我们开玩笑啊。” 言落月诚恳地说:“真的一件没带——当时,我师尊把门一推,往我和满霜怀里丢了个牌子,跟我们说这任务我们能做,然后就把我们给扔出来了。” 中年女子:“……” 她没有说话。 但她的每根眉毛、每道细纹都仿佛在质问着:这是个什么几把师尊? 让金丹中期的两个孩子来处理这种任务,这不是在摆明了送人去死吗? 从中年女子的脸上,看出她此刻的复杂心情,言落月踮起脚来,笑着拍了拍女人的肩。 “长老不必担忧,我师尊既然派我俩来,就自然有派我俩来的道理。” “请长老放心,只管把封印打开就是。” “……” 中年女子沉默了一阵,终于换了个方向,委婉地劝解道: “要不然,上使,你先回家看看家人……” 万一这位上使真的进了封印,那岂不是家人看一眼就少一眼。 听懂了的言落月:“……您太好心了,真的不用。” 费了好一番口舌,中年女子终于拗不过言落月一番拉扯,痛心疾首地把封印打开了一条小缝。 “既然您坚持,那就请您留心——嘶!” 一句话未曾说完,中年女子便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那禁地封印中的魔物,已经多得像是高过杯面的清水一样,才拧开盖子,就要满溢出来。 太巧合了,也太残忍了,就在她打开封印,露出一小条裂缝的短短半秒内,一道聚集着能量的白光,正冲着这个封印方向汹汹袭来! 而这发攻击,来自于一只巨大污浊、外表和掌门形容的一模一样的滚圆魔。 “……” 霎时之间,中年女子脑中一片空白。 哪怕白光还隔着几丈之远,但那不容忽视的浓烈能量,已经令她嗅到濒死的危险气味。 条件反射地,中年女子往前走了几步。 她意欲用自己的血肉,堵上那道一人宽的裂口。 ……也许,也许她会在接触到能量的瞬间,就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但这样强大的攻击,总不能让它脱离封印而出! 电光石火之间,容不得太多思考。 中年女子竭力向前走了一步,又被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握住手腕,重重地向后一拉。 “你要相信落月。” 就是这一拖一拽,彻底耽误了她堵上裂缝的步伐。 中年女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可爱活泼的姑娘,不要命一样地扑进裂缝,身影仿佛融化进了那道白光! “别——!!!” 下一刻,白光化作汹涌的洪流,仿佛要冲破封印而出……而出……嗯?怎么还没出? 不但没出,而且光芒还黯淡下去了? 中年女人的眼睛缓缓睁大:她看见,在逐渐黯淡的光芒背景下,一道玲珑身影渐渐浮现。 其实,言落月一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主要是,刚才的光线太亮了,所以显得她整个人都没了。 现在攻击被言落月生生抵消,从视觉上看,就仿佛她重新回到人间。 中年女子悲喜交加:“上使,您没事?!” 要知道,他们掌门就是挨了同样的一下,然后当场重伤吐血,从那日起一直卧病到现在的啊! 刚刚那道白光,论威力,丝毫不在掌门承受的攻击之下。 这位上使仅有金丹修为……怎么会…… “不,其实还是有点事的。” 言落月抬头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非常精准地给出回答: “这个嘛,我大概有0.000105%的事吧。” 这只滚圆魔比言落月曾经遇到的那只更强。 在言落月已至金丹,防御力更加强劲的情况下,它打掉了言落月足足……不,区区一百零五万点生命值。 “……啊?” 中年女子满脸迷茫。 即使她还在为言落月的幸存而喜悦,此刻也很想问上一句。 ——上使,您自己听听,您说的这是人话吗? 64w+】 言落月不仅不说人话, 而且她还不干人事。 保证自己安然无恙,给这位洛书宗长老吃了一颗定心丸后,言落月很快就制定出了作战计划。 “其实,还挺好解决的。” 言落月说道:“这样吧, 我先进禁地里走一圈, 把所有魔物的技能都骗空, 然后再让满霜进去大杀特杀。” 尽管在归元宗上使到来之前,禁地之事, 已经让云宁大泽一众人等为之困扰了一个多月。 但根据言落月的估计,如果采用她制定的计划,最多不超过三天时间,第一层封印内的魔物,就能被清干净了! 可以说,这个计划真的是非常简单、非常易懂、非常容易执行,连三岁小孩都能轻易理解…… 但在听完言落月讲话以后, 中年女人当场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不, 上使, 我不能答应。这也……这也太难为您了!” 根据女人露出的离谱表情,言落月有理由怀疑, 对方本来想说的是“这也太难为我了”! 也不能怪这位长老对言落月的能力不信任。 实在是,言落月短短一句话里, 流露出的槽点也太多了吧。 这就好似键盘侠手把手教你如何徒手击败东北虎—— 第一步,骑到东北虎脖子上, 摁住它的脑袋。 第二步,一刀把虎头剁下来。 你学废了吗? ——只要理智尚存, 正常人就该明白, 自己会在第一步开始前被老虎打飞。 就像是此刻中年女人的怀疑一样: 她很怕上使进入禁地不到一炷香后, 就要以“上使渣渣”、“上使碎碎”、“上使肉馅馅”的姿态,被带回归元宗了。 但上使本人,看起来毫无这种自觉。 言落月挥了挥手,非常自然地说道:“没事,不麻烦的!” 已知,一只滚圆魔积攒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放出砍下一百万血条的一道攻击。 而言落月目前十周岁,马上十一周岁,生命值总数为一百亿。 换而言之,像是刚刚滚圆魔那种程度的攻击,她可以承受九千五百多次——这还是不算回血的情况下。 云宁大泽的禁地里,就算再卧虎藏龙,也不至于集结起九千多只五六层楼高的巨型滚圆魔啊? 要真是那样的话……脚长在言落月腿上,她又不傻,肯定在血条见底之前就跑了。 总而言之,重新将计划审视了一番以后,言落月认为自己思维缜密,毫无问题。 她和巫满霜联手,强行说服了中年女人。 顶着洛书宗长老满脸的“眼看着上使去送死,我这就是纯纯造孽啊”的痛心眼神。 言落月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回头冲他们微微一笑,随后便踏入裂缝。 为了传递一手消息,言落月答应,自己会全程开着通讯石。 眼见少女纤细玲珑的身影被吞没进封印之中,中年女子脸上的忧色终于浓厚到无法遮掩。 她把传讯石的音量开到最大。 霎时间,各种魔物的嘶叫、发动攻击前的咆哮、滚圆魔碾过地面的咕叽咕叽声…… 众多杂声混在一起,一股脑地从传讯石里涌了出来。 这番合奏胜过世上所有交响乐队,可以拿去给任何一个鬼片配为背景音。 甚至可以不看画面和剧情,光凭音乐效果,就能让电影达到被广电封杀的目的。 尽管中年女人不知道什么叫广电,也不知道什么叫鬼片,但在听到这份“大合奏”的第一时间,还是差点没直接昏死过去。 “上使?上使您还好吗?” “我没问题。”言落月答道。 她的声音轻松,听起来本该令人安心。 但还不等长老辨清其中的感情色彩,一串来自厉枭魔粗嘎难听的尖叫,就猛地压过了言落月的嗓门。 中年女人紧皱眉头,心中就像是悬了十五个水桶那样,七上八下。 偶然间目光一瞥,中年女人忽然注意到,和言落月同行而来的另一位上使,虽然也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传讯石,但神情中却没有任何焦躁之意。 这位上使身穿漆黑斗篷、容颜精致、气质沉静。 和活泼爱笑,包揽了大部分社交任务的言落月相比,巫上使的存在感并不强烈。 可一旦有人注意到他,就好像陷入带有吸力的旋涡,很难把视线从他那里收回来。 长老吸了一口气,试探道:“巫上使不担心言上使吗?” 巫满霜客气地冲她点点头,口吻很是礼貌:“并不。” 长老忽然想起一事:“巫上使和言上使,似乎同出一门?” 既然如此,巫上使对言上使的判断,或许比较可信? 巫满霜微微颔首。 他见这中年女子神情浮躁,感念她对言落月的一片牵挂之意,主动开口多说了些。 “长老无须担忧,以落月的本领,足以完成这个任务。” 哪怕隔着裂缝看清了禁地里的魔山魔海,巫满霜的语气也如此平静。 就好像在说“以落月的胃口,完全能吃下这块饼”似的。 他也确实不用忧心。 毕竟,世上再没有谁比巫满霜更清楚言落月的实力。 就在这两年间,百无聊赖的言落月曾经开发出一种新游戏。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没事儿惹惹姬轻鸿”。 尽管姬轻鸿认为,这游戏充分说明了言落月骨子里的恶趣味。 但无论是言落月、巫满霜,还是江汀白,都一致认为,言落月准是被师尊给带坏了。 姬轻鸿:“……” 总而言之,这个游戏的结果,通常以言落月被姬轻鸿一顿暴揍告终。 但只要姬轻鸿不动神识攻击,言落月都能在三个数之内站起来,自得地拍拍衣服,看起来就跟没事人似的。 师徒二人甚至做过实验。 那天闲来无事,师徒二人特意去郊外找了座野山。 然后,在不用神识的前提下,姬轻鸿对言落月全力出手一击—— 那一招,直接轰平了一整个山头。 无数山岩化为拳头大小的碎石,先被强力的冲击波给掀上天幕,再如雨点般漫天落下。 言落月站在这场石块雨中心,眼神不断上飘,表情若有所思。 “好像是……没什么感觉。” 看见姬轻鸿的脸色,言落月迅速改口,意欲成全师尊的自尊。 她捂住胸膛,夸张道:“我刚刚嘴瓢了。实际上,就像是被人恶狠狠地将头发剪断那样,我感受到了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 姬轻鸿:“……” 这个改口,还不如不改口。 这个形容,还不如不形容。 毕竟,你别说把头发拦腰斩断了。 就是把头发碎尸万段,头发梢也不可能有痛觉啊! 言落月试探性地安抚道:“要不然,您再来一下?或者两下也行?” 姬轻鸿:“……” 这一刻,姬轻鸿的心情,终于微妙地和旁人同步,体悟到大多数时候别人看见他的感受。 不过,姬轻鸿不愧是姬轻鸿。 他花了不到三秒钟时间,就领会到了“与其让这小兔崽子留在峰里气我,不如放小兔崽子出去祸害别人”这一真谛。 于是,姬轻鸿和蔼可亲地询问言落月:“这次的宗门大比,你报名了吗?” ——后面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 ……反正,有几个剑峰弟子,被言落月活活气哭了。 涓滴往事汇成流水,潺潺地涌过巫满霜心头。 少年人唇角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意,他站起身来,沿着封印边缘,开始一步一步地查看起来。 “落月不会有事。”巫满霜平静又柔和地说道,“至于现在,我该进行我的分内之事。” 此刻,封印之外,巫满霜回忆起言落月气哭剑峰的往事。 而封印之内,言落月正在努力把魔物们气哭。 灵气和魔气散发出的味道截然不同。 如果不用法器掩盖,对方在彼界的痕迹,就和黑夜中的大灯泡一样浓烈。 所以言落月刚一走进禁地,就好比一碗汁水淋漓的红烧肉,大摇大摆走进寺庙那样显眼。 魔物们本来各做各事,有魔在打盹、有魔在发呆、有魔在发狠地攻击封印,还有魔物在自相残杀。 但随着言落月现身,这些魔物全都调转目标,把言落月作为它们攻击的第一对象。 面对各式各样的古怪攻击,言落月的反应是—— 她没有反应。 即便是十个滚圆魔排成一排,集体对言落月发起攻击,言落月最多闭一下眼睛,象征性地表达一下自己对刺眼光线的敬意。 至于现在这群围上来的乌合之众…… 别说它们数目庞大,看起来一瞬间凑起了几千只。 哪怕有几万只、十万只,言落月也不会害怕啊。 而且,这又不是网游组队,只要确认了敌我阵营,就不会误伤己方队友。 实际上,大多数魔物的攻击,都来不及落到言落月头上,就已经在其他魔物身上炸开了花。 尽管,言落月在走入封印的第一时间,就被魔物团团包围。 但除了最内层能碰得到言落月的魔物外,其余大部分魔物的攻击,都是在自己人打自己人。 言落月原地抱臂一站,一边接受着毫无威力的抓痒,一边听着魔物们自相残杀的嗷嗷唬唬声,心中别提有多惬意了。 一般来说,言落月会习惯性在身上套一件反甲法衣。 反甲可以反弹对手攻击,不必言落月自己动手,就能收割对手的人头。 但这一次,考虑到禁地内存在巨型滚圆魔,而这种魔物可以将攻击尽数吸收,再化作白光打出,言落月特意把反甲脱下。 任由身边魔物们挠来挠去,言落月抬头,看像头顶的生命值变化……e,好吧,她的生命值就没有变化。 毕竟,言落月又不是只会掉血,她的血条还会自动加血呀。 目前而言,言落月的回血速度,差不多是每分钟回血0.1%,也就是每分钟恢复一千万生命值吧。 一直以来,不管是巫满霜还是江汀白,乃至同门师兄弟姐妹、身边的好友们,都曾经好奇过一个问题—— 言落月承受攻击的时候,不疼的吗? 言落月很诚实地回答:真的不疼。 大家听了这个答案,有的相信,有的不信,还有的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离去。 言落月可以理解他们对这种现象的疑惑。 毕竟就连言落月自己,都觉得这种体质十分神奇。 经过多年实践,言落月总结出了几条心得。 首先,她的状态与自己的当前血量、以及普通修士应有血量相关。 举个例子,正常金丹修士的生命值在十万点左右。 那么,在言落月的当前生命值降低到十万之前,落在她身上的攻击再强大,对言落月来说也不痛不痒。 有人追问:“那被攻击时,你是什么感觉呢?” 言落月答:“有点像是化身成龟形后,被人划动龟壳的感觉。” ——而实际上,龟龟的最外层龟壳,它是没有感觉的= = 其次,无论总血量如何,只要是满血状态下,言落月呈现的外表都会很健康。 这种情况,主要发生在言落月刚出生时。 那时她只有一滴血,但在生命值满值的情况下,她的外观很是能糊弄住人。 但只要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她的血量下降了0.01…… 言干大叫着“完了,妹妹变成惨白惨白的了!”,像一阵狂风般卷出门外的场景,言落月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总而言之,尽管洛书宗长老对着传讯石愁眉苦脸,时不时就要跟言落月说上两句话,确保她还活着,安全无虞。 但其实,言落月全程毫发无损。 那些鬼哭狼嚎声,完全是魔物们被自己人打趴的背景音。 “上使,您现在还好吗?” “我还好。”言落月气息稳定地说道,“但在我面前这只……它好像不太好。” “啊?”中年女人微微一愣,心想此话从何说来? 下一刻,她听见言落月略略有点苦恼的声音:“它打我打得太用力,一下子导致虚脱了……” 洛书宗长老:“???” 听听,这是什么非人发言? 传讯石里,言落月的声音还在同步传递。 那个特殊的动静……嗯?仿佛是她拎起那只魔物的后颈皮晃了晃? “——喂,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哇,没搞错吧,居然吐白沫了!” 很快,对面又传来言落月的惊呼: “不是我批评你,你长得已经够差劲了,没想到续航能力更差劲啊!” 洛书宗长老:“……” 洛书宗长老木着脸,把传讯石放到了一边儿。 就仿佛给她带来的刺激还不够似的,储物袋里,另一块传讯石也添乱似地响了起来。 洛书宗长老刚一接起,掌门衰弱而急切的声音,就伴随着一阵咳嗽飘出。 “长老,我听说你带着两位上使往封印那里去了?快快劝住上使,让他们回来!” 掌门一边呛咳,一边苦苦劝说道:“我亲眼所见,那封印里的魔物数以万记,绝不是普通修士能对付的了。” “我知道归元宗的上使必定本领非凡,但只有两人,还是太过冒进了。” “长老,你快快带他们回来,咱们云宁大泽编出一支队伍,随上使们进入禁地讨伐,方是保险起见的正道。” “……” 听完这番话,中年女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只是默默地拿起第一块传讯石,然后把这颗传讯石凑到了第二块旁边。 魔物们疯狂的打杀声传递过去,差点把重伤的掌门吓得心脏骤停。 “等等,你们已经在禁地里了?” “不是‘我们’。”长老面无表情,语气幽幽地答道,“是上使一个人……” 掌门:“……” 传讯石里,溢出一丝响亮的摔倒声,紧接着而来的是旁人的惊呼。 好像是掌门因为受刺激太大,从床上滚了下去。 甚至顾不得爬起来,掌门目呲欲裂道:“那还不、那还不……快去救上使啊!” 长老:“……” 她晃了晃传讯石,只听见言落月恶魔低语般的数数声: “不是吧,又累死一个、累死两个……哦,第三个是被自己魔给打死的?第四个、第五个……” 洛书宗长老喃喃道:“我觉得,比起上使,可能魔物们更需要被救……” 传讯石那端,掌门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迷惑、茫然、并且不解。 “——啊?” 这世界怎么变得如此之快。 连跟他共事十余年的长老,说话都开始让他听不明白? …… 日暮时分,言落月终于走出了封印。 洛书宗长老的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恐,到担忧,至惊愕,再变得麻木。 到了最后,这位长老几乎连三观都被从头到脚冲洗一遍。 感觉到有人影从封印中跨出,长老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眼底青黑,看起来比言落月这个激战了一整天的正主还要憔悴。 她喃喃道:“上使,您还知道出来……” 言落月:“……” 不知为何就有点心虚,言落月握拳拢在唇边,轻咳一声。 她对两人挥了挥手:“那个,你们现在可以进去了。” 长老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先伸头往裂缝里看了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登时令她大惊失色。 “等等!这些魔物怎么都……怎么都……” “你是想问,它们怎么都躺下了?”言落月贴心地替她把话补充完整。 “这个嘛,有些是被其他魔物打中,所以扑街的;有些嘴角带着白沫的,是打着我打着我就自己倒地的;还有一些尸体焦黑的最好认,是那些滚圆魔想攻击我时,正好挡在我和滚圆魔中间的。” 大致将地上死活难辨的魔物分成三类,言落月眉眼弯起,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意。 她宛如天下间任何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那样,喜气盈盈地冲着巫满霜招了招手:“来啊,满霜,清场了。” 巫满霜终于放下手中勾勒的阵图草稿,快步站到言落月身边来。 言落月小声催促:“弄死弄死都弄死。” “嗯,好。” 这俩人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正在进行的对话有多么凶残。 长老眼睁睁看着,那个一直不言不语,全心全意检查阵法的黑袍少年,冲着禁地抬起一根手指。 紧接着,他指尖上飘出一阵淡淡的白雾。 白雾像是一阵从耳畔飘过的叮咛细语,润物无声地化进风中。 与此同时,它也是世上最冷酷无情的屠夫刽子手。 凡是被这阵含着雾的风卷过的地方,所有魔物的血肉都被化去。 死了的魔物皮肉松弛,化作尸水,只在原地留下一具森森白骨。 活着的魔物打滚哀嚎,却只能眼看着自己由外到内层层剥落,捧着脱落的内脏,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攻击方式实在太过诡异、不留一丝余地。 洛书宗长老怔怔地看着,忽然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战。 下意识地,她脚步往后稍微蹭了一下,就像是怕被那白雾沾在身上。 虽说身为长老、作为地陪、同时也是比上使们年长很多的修士前辈,她应该拿出前辈的态度,不卑不亢,有进有退。 ——但这他妈的谁能不怕啊?她就问谁能不怕啊! 这对上使,一个足足在魔物堆里挨了一整天打,把魔物都给累趴下了。 另一个看着文文静静,一出手简直狠得像是要掘人祖坟。 他还没等跨入裂缝大门,就先让满场魔物入土,堪称乱葬岗的最佳制作人。 要不是还自秉身份,抱守着最后一丝坚持,中年女子几乎想要拽过言落月和巫满霜,左右手各拎一个人,抓着他们的领子疯狂摇晃。 ——两位上使,您二位还是人吗? 这怎么看都不太像人吧! 言落月没察觉到这位长老丰富的心理活动。 看见对方后退一步,她便笑着同长老解释。 “长老放心,你我已有金丹修为,又各自神完气足,灵气会自动护体。即使被这毒雾沾到身上,也不会有事的。” 言落月之所以要先行进入封印,在禁地里游走一圈,一来是防止巨型滚圆魔突然出现,对她之外的人展开突袭。 二来嘛…… 就是满霜提炼出的这种毒性,虽然对于分解血□□有奇效,但前提是对方修为不高,或者周身已经没有灵气魔气防御才行。 所以说,言落月先在封印里呆了一天,把滚圆魔的技能都骗到手、又耗尽了其余魔物的劲力。 然后,巫满霜进行清场活动,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拿下整片禁地。 客气地冲长老点了点头,巫满霜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惊吓长老。” 这种毒雾的视觉效果,看起来确实非常恐怖。 这几年来,巫满霜陆续研制出不同的毒性。 像那种吸入即死,但不会腐坏血肉的毒素,他手头也有。 但经过仔细考虑后,巫满霜最终选择这种毒雾清场。 毕竟,这片禁地中的魔物实在太多。 而像是小瘟魔这种低级魔物,死后会很快腐烂,还会令沾上它尸液的尸体也连带着腐烂。 言落月和巫满霜,合作清扫魔族是一把好手。 但事后的打扫战场,却明显是项大工程。 巫满霜语气柔和地解释道:“如果任这些尸体堆积发臭,再由风中带出气味,长此以往,终究对周边居民不利。” “所以我用这种毒素,将其化为尸水……再过一两个时辰,我这毒雾也会自然分解,不会影响大家日常生活。” 这解释如此暖心,考虑如此周全,当真令长老对他刮目相看。 但在刮目相看完巫满霜一样,又朝禁地内望了一眼后…… 不行啊,考虑得再暖再周全也没用。 这视觉效果实在太惊悚了! 你看那满地的魔物尸体们,眼珠子正像是成熟的果实那样,脱框而出,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呢! 洛书宗长老:“……” 实不相瞒,她还是有点害怕。 …… 这个将毒性逼到指尖,在空中液化成雾的技能,是巫满霜不久前领悟的新招数。 自从第三次蜕皮以后,巫满霜化为蛇形时,鳞片颜色愈发深重。 他从原来晶莹剔透的翡翠色,逐渐蜕变成现在的墨绿色。根据言落月估计,小蛇只要再进行几次蜕皮,就会变成通体漆黑如曜的深沉墨色。 由于蛇鳞会反射光芒,鳞片末端偶尔会将白光分解,聚集成为七色虹光。 所以言落月断言,巫满霜很快就会变成五颜六色的黑。 并且,随着巫满霜的体型越来越长,蛇身渐渐变粗…… “等你变成纯黑色以后,满霜你再把自己衔成一个圆时,看起来就会很像是一只自行车轮胎啦!”言落月欢乐地评价道。 巫满霜:“……”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自行车轮胎,但也足以察觉到,在言落月语气里,调侃更多于期待。 除了颜色和身长上的变化之外,巫满霜背上凸起的那对骨节,也变得越来越宽阔。 它们最开始冒出时,还曾被言落月戏称为智齿的齿根。 但随着一次次蜕皮,那对骨骼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显——俨然是一对折叠的翅膀。 可以想象,只要再有少则一次,多则两三次的蜕皮,那对翅膀就会破背而出,为巫满霜添上一对强劲的羽翼。 实不相瞒,每每在脑海中描摹出这个形象,言落月都会联想到传闻中的螣蛇。 而且关于螣蛇,一直有着“腾蛇乘雾”的传说故事。 在巫满霜研发出化毒为雾的能力以后,形象就越发地接近这个描述。 随着魔物们的尸体化成脓水,渗入地下,留在地上的就只剩下一些材质特别的魔物外皮,还有满地的森森白骨。 言落月注意到一抹异色,当下挥手驱散毒雾,弯腰从地上将那件物事捡起。 ——那是一截落月之木的木枝。 她站直身体,放眼望去。 然后,言落月不出意外地发现:几乎在每只巨型滚圆魔伏首的地方,都掉落着一小节落月之木的木枝。 除了巨型滚圆魔之外,还有些獠魔、影身魔、流炎魔……骨头下各自压着一截木枝。 不知怎地,看到满地的碎木枝,一股烦躁之意,在言落月心中油然而生。 就好像是普通小姑娘起床后,伸头往地板上一看,只见满地都是自己脱落的头发。 “……” 将落月之木的树枝依次收拢好,言落月粗粗一数,差不多有小一百根。 光是看着它们,言落月就能联想到,能力更强的魔物将树枝容纳在身体内,借此通过魔域封印的情景。 本来,这些大魔们也可以如法炮制,同样通过最外层的封印。 然而,云宁大泽禁地里,最内层和最外层的封印,都是妖族自行制作的土法封印。 这道大力出奇迹的土法封印,不但无法区分魔族强弱,甚至不能鉴别魔气和灵气,对于一切生物,都一视同仁地阻拦在封印后面。 这就导致容纳了落月之木的大魔们,像极了一群精心匹配了指纹锁的小偷。 它们狡猾地打开了主人家的防盗门后,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层非常老土、也非常有用的铁卷帘门。 魔物们:“……” 假如魔物有记录日记的习惯,在发觉被土法封印阻挡以后,它们那天的日记一定非常嘈杂。 在清场了禁地第一层后,三人齐齐地松了口气。 洛书宗长老主动问道:“不知两位上使补齐封印,需要什么材料?” 听到这句话后,言落月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长老何必着急,不是还有内层的魔物尚未清除吗?” 长老闻言,顿时一喜:“莫非,上使连里面也……” 言落月笑道:“难得来一趟,送佛送到西呀。” 就连巫满霜也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地解释道: “这群魔物既然能出现在禁地最外层,多半是当年留下的内层封印,已经出现了破洞。” 言落月接口道:“所以我们会一层层进去,直到把整个封印补好为止。” 一听这话,洛书宗长老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如果可以,云宁大泽当然希望归元宗可以帮人帮到底。 可两位上使毕竟是大宗门弟子,属于远道而来的客人。 对他们要求太多,反倒显得云宁大泽只知伸手,不知感恩。 特别是,禁地之事闹得云宁大泽不安了一个多月,然而归元宗派来的两个弟子,却举重若轻地在一天之内解决了问题。 这让他们再示弱恳切,都显得很无能似的。 没想到这两位上使居然如此靠谱,还不等他们云宁大泽备下重礼,再次请托,就主动继续帮忙了! 礼物最后肯定是不会少的,但这个认真负责的态度,着实令人心中一暖。 摆摆手,拒绝长老继续道谢,言落月笑道:“我和满霜,自幼都是在云宁大泽长大。” 这里不止是洛书宗长老的家园,也是她和小蛇的家乡呀。 …… 修整一阵,等血条恢复满值后,言落月便从容进入第二重封印。 这一层封印,正是当年人族事后补上的那层正规魔域封印。 谨慎起见,言落月仍然全程开启传讯石,时刻保持着和外界的联络。 在言落月入内后,洛书宗长老很关切地问道:“上使,第二层里的情况怎样?” 在嘈杂凌乱的背景音里,言落月的声音显得非常细微,宛如风中烛火,就好像一吹就能吹灭。 但言落月镇定甚至淡定的语气,会让所有听到的人都知晓,想吹灭她不过是一种错觉。 言落月道:“第二层的强大魔物,多如过江之鲫。” 只是它们未能容纳落月之木,又碍于魔界封印越强越难以通过的特性,被阻拦在封印内部罢了。 在那声回答以后,魔物们嘈乱的动静,一直维持了许久。 这期间,洛书宗长老在心中暗暗计算: 言上使解决第一重封印内的魔物时,从上午到夕阳西下,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而她解决第二重封印内的魔物时,从傍晚一直到第二天的凌晨,还不见言上使出来。 第二层封印内的魔物比第一层要多,言上使总不会…… 联想到一个可能,洛书宗长老心中一惊,疾疾呼叫道:“言上使?言上使?” 在心理作用之下,长老愈发觉得,通过传讯石被她听到的那道清浅呼吸,仿佛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 洛书宗长老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叫道:“言上使?言上使?” 她这番举止,自然惊动了在远处检修封印的巫满霜。 他暂停了手上的动作,快步走来,从长老手中接过传讯石。 将传讯石贴到耳畔听了一会儿,巫满霜脸色不变,平静自然地将石头还给长老。 他天经地义地说道:“没事,只是落月睡着了而已。” 长老:“……” 啊,吓死她了,原来只是睡着了…… ——不对,你怎么能睡得着的啊?! 长老表情中的惊疑之色太过外放,巫满霜微微皱眉: “对付这么多魔物,落月一定有点累了。她累了就休息一下,不可以吗?” 长老下意识喃喃道:“这、这……当然不可以啊!” 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也没有专门去虎穴里睡大觉的道理啊。 还有,巫上使,你为什么语气这么自然,难道言上使经常在敌人的攻击下安然入睡吗? 可怜的洛书宗长老,她还不知道,言落月曾经创下过剑峰擂台十天十夜的伟绩。 在一番几乎令长老疯球的对话以后,洛书宗长老终于被巫满霜说服,决定不去打扰言落月的好眠。 她最后一次犹豫道:“那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做?” 巫满霜认真地想了想。 “长老实在有心的话,可以去给落月送个枕头,再盖一床小被。” 洛书宗长老:“……” 长老:“……呵呵,我想还是不用了吧。” …… 清场了第二层封印,花了言落月三天时间。 一拥而上的魔物们,足足被她累得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人事不省。 在那之后,魔封深处的场景,证实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猜测。 最内层的那片土法封印,果然早就被魔物们持之以恒地冲出了一个大洞。 巫满霜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把第一道土法封印拆除掉,换成更加有序的正统魔封。 望着那个破碎的大洞,言落月搓了搓手指,感觉有点心痒。 “换句话说,我们从这里走进去,可以直接进到魔界?” 一般来说,修补魔封的弟子,从不会跨入第三道魔封。 因为三层魔封按次序阻隔,越内侧的魔封,所阻拦下的魔物实力就越强大。 一旦跨入第三道魔封,进入魔界,就相当于把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魔物眼皮子底下。 但现在魔封已破,最强大的那部分魔物,很大一部分都被言落月和联手干掉,进入魔界的危险性已经没有那么高。 再就是……来都来了。 言落月深沉道:“从破洞的封印洞口经过,就像是旅游时,路过知名景点而没参观一样,总有一种亏了的感觉。” 巫满霜对魔界既不好奇,也没什么好印象。 他就是在魔界破壳的,刚出生时极其孱弱,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人间。 但既然言落月感兴趣,巫满霜就自无不可:“那我们进去看看。” 踏进封印大洞后,魔界粉红的天幕就像是一层滤镜柔光,均匀地洒落在两人脸上。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很快,远峰之外的某个存在,吸引了言落月的全部注意。 她抬起头来,只见远方蒸腾的缥缈云雾之中,隐隐透出一道高耸入云的浓郁影子。 那道影子挺拔而壮观。 哪怕只是用肉眼看着,也能从中感受到它勃勃不屈的浓厚生命力。 古木参天,枝叶森森。尽管只是第一次见面,但答案却仿佛已经刻在脑海深处。 几乎未经任何思索,言落月脱口而出:“这是……落月之木!” 65w+】 ——上古有落月之木, 天增岁月者,更在大椿之上,其以十万载为春,十万载为秋, 长寿绵延。 这是当年言雨给言落月起名时, 在口中低声默念的传说。 言落月从来没想过, 自己居然会有一天看见落月之木。 她更没有想到,这棵与自己同名的树木, 存在感会这样……鲜明。 是的,鲜明,极度的鲜明。 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棵色泽苍翠的神树仍然极度具有存在感。 由于相距太远,它看起来有点像电线杆,假如言落月从现在的位置上,再向后撤退千百里, 由于近大远小的相对视觉, 它看起来就会像是一根笔直典雅的筷子。 但世上没有任何一根筷子, 能做到落月之木这样,傲然无疑地刺穿天幕, 遥遥望去,就像是整个魔界的支柱。 言落月相信, 落月之木的真身一定非常高大、非常粗壮。 如果能够靠近去看,它的树干或许不输山峰, 而它绵延繁盛的树冠,又或许不输大海。 如此宏伟, 如此壮丽, 只是它的存在, 就显得像是一个人力永远难以达成的奇迹。 也难怪落月之木会被称之为神物。 毕竟,除了无尽浩瀚的天地之外,你很难想象这样的生物会怎样被雕琢出来。 对着落月之木发了几秒钟的怔,言落月这才收拢心神,转而看向身旁的巫满霜。 她看过去时,巫满霜也刚刚收回视线。 小蛇的神色里,还带着浓浓的怀念之意。 如果说,在他初生时最弱小的记忆里,魔界中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回忆,那大概就只有落月之木永远苍翠的秀色。 “还记得吗,我曾经教过你怎么辨认魔界的方向。” 巫满霜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其实在魔界里,除了根据天空旋涡判断方位之外,长在魔界中央的落月之木,也像是一根定界神针。” 看着自己头顶粉红色的天空、空中还飘着由紫红色的巨大气团形成两三个旋涡,言落月忽然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啊……我想起净玄了。” 小尼姑沈净玄,能打一套音效哒哒哒哒哒哒的金光伏魔拳。 想当初,言落月、沈净玄和巫满霜三人,曾经在一处环境完全照搬魔域的窝居里,进行了一场奇妙大冒险。 巫满霜显然也想起了那位永远在迷路的小法师。 他闻弦音而知雅意,当场领会了言落月的促狭玩笑:“你觉得,净玄法师会喜欢这里?” “我觉得她会喜欢。”言落月坏笑道,“如果在魔界迷路了,她只要转头,朝着落月之木走就行了吧。” 对于路痴来说,最方便的指路模式,当然是那种大的、一眼就能看见的标志性建筑。 在进入魔界之前,言落月和巫满霜曾经对自己的气息做过遮掩。 所以哪怕他们已经在原地好一会儿,魔物们也没像闻到喷香小酥肉的饿鬼一样,成群结队而来。 只有两三个威力不强的魔物,注意到两人与众不同的外形。 这些小魔物们试图扑上来开餐,然后被巫满霜瞬间秒杀。 言落月拿出两件袍子,分别披在巫满霜和自己的身上。 穿上袍子以后,他们在外人眼中变成青鬃魔的样子。 这是她炼制的整蛊法器,没想到还能在这种环境下派上用场。 从进入魔界起,空气中滚滚的热浪、还有浓烈的硫磺气味就朝二人扑面而来。 一开始,言落月还以为这是魔界的特殊环境。 但很快地,在靠近了山岩边缘后,她意识到真相并非如此。 “……熔岩河?” 眉毛一动,言落月喃喃自语道。 就在他们脚下,山石通道粗粝而多孔、极其像是火山喷发后的结块物构成。 一条峡谷在言落月面前无情劈开,巨大的峡谷裂缝里,流淌着炽热的、宛如烧红铁汁一般的熔岩。 它们汇聚成河流,一刻不断地往外散发着浓烈刺鼻的硫磺气味。 言落月摸摸下巴,心中的疑惑终于被解答。 “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有点明白,为什么禁地这边,会聚集这么多魔物了。” 要知道,禁地和平宁山脉的魔域封印,不过相差一二百里。 禁地这里,魔物大军们冲破了最内层的土法封印。 中型魔物和高级魔物,则被阻拦在第二层魔域封印里。 此外,还有数不胜数的低级魔物、外加携带落月之木的高级魔物们,汇聚在禁地第一层。 它们的总数加在一起,数目可以几万计。 说实话,即使在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中,这都是场中型战役的规模了。 而平宁山脉那里,年年都有修士进入前两层封印清理魔物,再加固最重要的第三层封印。 既然平宁山脉那边,魔物数目被控制的很好,那么没道理在一二百里之外,魔物一下子变得如此之多。 除非它们集结了一只军团,有备而来。 但现在言落月知晓:这道熔岩河宛如天堑,阻拦了两岸的往来。 所以说,平宁山脉的封印,与禁地封印,对应的是两片不同的大陆。 禁地里巨大的魔物数量,多半也是日久天长积累下的。 言落月和巫满霜前行了一段路,如果中途碰上魔物,就把它们杀死。 对于两人来说,此行的原本目的是修补封印。 但既然已经进入魔界,那就尽量扫荡一遍周边的魔物。 在完成这个任务以后,言落月还想朝着落月之木进发,去神木附近看看。 ……不知为何,那棵树在言落月心中好感很高。 她欣赏它苍翠的颜色、笔挺的身姿,觉得这棵落月之木无论是蓬发的枝条,还是苍虬的盘根,都极具天然的美感。 言落月和巫满霜分享自己的感受。 小蛇一如既往,没有反驳言落月的观点。 并且,巫满霜也对此很是赞同:“落月之木……它很好看,很温暖。” 按理来说,绿色是冷色调,从上面看不出温暖的感觉。 不过鉴于巫满霜说话时,双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言落月。 言落月就非常不客气地当做小蛇在借物喻人,把这段夸奖自己笑纳了。 言落月二人继续前行,很快潜入山腹。 他们随即发现,整座山心都被掏空了大半。 魔物们将这座山挖成一座非常巨大、可以供魔集居,宛如摩天大楼般的宽敞建筑。 山腹无光,所以魔物们找来可以发光的生物或矿物,像是灯一样悬吊在房间上空。 魔界的物品风格十分粗犷。 以江汀白的草编手艺,如果选择在此处进行再就业,相信很容易就能得到一份工作,并且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两只“青鬃魔”越往建筑深处走,表情就越来越奇怪。 按理来说,魔物们修建建筑,集群而居。 这应该是文明层次较高、不同种族间可以通力合作的证明。 然而,言落月二人刚走进这座建筑,一阵锐利的爪风就扑面而来。 他们还以为自己的装扮露了什么马脚,连忙把那只大摇大摆朝他们袭来的穿影魔弄死。 但两人互相检查了一番,都未曾发现任何漏洞。 “……可能,它就是肚子饿了想吃?” 巫满霜有点不确定地猜测道。 “它弱智吗?”言落月感到十分震惊,“哪怕变成青鬃魔,咱俩也是穿着衣服的青鬃魔啊。” 在不缺乏食物的情况下,哪怕是最普通的野兽,对于可以跟自己进行沟通的生物,杀意都会减弱。 而对于和自己有着相似行为逻辑的生物,杀意会再减去一些。 ——举个例子,假如你家单元里,忽然跑进一只穿了衣服的狗勾。 谁会不假思索,第一反应就是把狗打死,然后炖狗肉吃? 巫满霜又提出第二个猜测:“或者,青鬃魔和穿影魔之间发生了大战,正在敌对时间?” 这个问题刚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毕竟,在巫满霜掌握的魔物图鉴里,青鬃魔根本没有和穿影魔发生战争的份。 它们只配被穿影魔控制住影子、剥皮、再做成青鬃大刷子。 两人胡乱猜测了一会儿,都没有找到答案。 于是只好继续顺着山腹内的通道向下。 然后,不到半分钟时间内,他们又遇到了一只想摁死他们的独角魔。 言落月:“……” 巫满霜:“……” 魔界的风土人情,可真是太不友好了。 这只独角魔在临死之前,语气还十分惊异:“好大胆,敢从这边走——你们不是青鬃魔?” 全程,它只来得及说了这两句话。 在它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巫满霜出了手。 然后,第二句话就成了这只独角魔的遗言。 但从这两句话中也能听出,独角魔并不是因为识破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伪装,这才攻击他们。 它对言落月二人出手,可能就只是想攻击而已。 这番照面,给言落月带来了更多疑惑。她和巫满霜对视一眼,彼此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接下来,随着他们渐渐向下,遇见的魔物等级越来越低。 可两人,或者说,两只“青鬃魔”遭遇攻击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琢磨着这其中的道理,言落月的眉心皱得更紧。 这座建筑……好像一座实力金字塔。 实力弱的魔物,都生活在沉闷、和熔岩较近、温度较高的底端。 而实力强的魔物,就生活在环境较好的顶层,并且有着随意狩猎底层魔物的权利。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言落月沉着脸说道:“一直以来,都没人做过魔界风俗考是吗?” 关于魔界的等级秩序,关于魔界生物的社会秩序,还有魔物们的风俗习惯…… 言落月曾经以为,既然当初,魔物们可以集结起发动攻击的大军,它们应该文明程度很高、养育了许多魔口。 后来,她又得知魔域中,魔物会互相吞食,又猜测它们或许处于一种类农奴制的社会状态。 但现在看来,弱肉强食的规则,在魔界之中赤./裸得可怕。 混乱和有序,杀戮和生存……两种完全冲突的现象,却和谐地在这座建筑内自发存在。 巫满霜问道:“还要继续向下吗?” 就在刚刚,他们已经找到了这座建筑内的水源。 然后,巫满霜在里面洗了个手。 他特意挑选了一种潜伏期绵长,但发作起来会相当剧烈的毒素。 可以说,做到这种地步,两人方已经超额完成任务。 即使在建筑物的顶层,穿影魔的威力也不足以威胁到巫满霜和言落月的安危。 所以,他们是否选择向下都问题不大。 因为在这片建筑物里,他们两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再向下走一段路吧。” 言落月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做出决定。 “我有点好奇,在这座建筑的最底层,我们会看到什么?” 从山顶往山腹里走去,明显能感觉到,建筑的修筑风格越来越粗陋。 如果说,由山顶开拓出的房间,还有一两分异域风情的精致。 那么从山腰开始,一路向下的房间,就只剩下破旧和简陋。 两者之间的对比,就像是二层小洋楼和平民窟。 言落月本来以为,在山腹的最中心处,她会看到一片破破烂烂、废墟般的建筑。 事实证明,她错了。 山腹中心的环境居然挺不错:除了空气憋闷之外,它甚至不昏暗。 许多盏手工编织灯,还有浊油蜡烛不分日夜地点着。 房间的屋顶特意挑高,一层比得上两层高,看起来非常宽阔。 在房间里,还有好几张魔物皮毛堆叠起的柔软床铺。 床铺上,躺着几道怪异又恶心的身影:它们皮肤青紫交加,容貌青面獠牙,上半身像是刀螂,腹部高高隆起,长着两只昆虫般的扁脚。 ——正是许多只正在生产的异母魔。 还记得吗?曾有一只异母魔和鲁家少族长联手,想把巫满霜作为它的食物。 这些异母魔,都是它的同类。 在山腹最底层的大厅里,异母魔们就像是巢穴里接受供养的蚁后。 它们吞下低级魔物奉上的食物——有时看着顺眼,或许也顺便把低级魔物嚼嚼吃了。 无需□□,异母魔就生下一只又一只魔物崽子。 这些小魔物们刚刚离体就能走动,有些潜力较高,机警地躲到房间角落。 也有些比较笨拙、种类上异母魔也不太满意,于是被异母魔用刀锋似的前肢戳穿,再送到嘴边,无情地吞咽下。 言落月只看了一眼,就果断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出去以后,我会看落月之木一整天,用来治愈这一秒。” 言落月喃喃道:“这玩意儿……也实在太恶心了吧?” 不管是狰狞丑恶的外貌、饕餮大嚼的姿态、过分广泛的食谱、生育后吃掉弱者的选择…… 这种物种,简直超脱了言落月的心理底线啊! 巫满霜同情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他吐露心声道:“所以当初,在鲁家地下的密室里,我实在不想被这东西吃掉……” 一来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二来是,异母魔真的长得太难看了。 第一眼的冲击性刺激过去以后,言落月缓了缓,很快提出了变废为宝的新点子。 “其实,看久了以后,这异母魔也不是很可怕。特别是雌雄同体、可以自行生出不同种魔物这一点……” 常年相伴,两人早已心有灵犀。 言落月一抬手,巫满霜就大致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表情微妙地说道:“落月,你是不是要……” 言落月兴冲冲地说:“满霜,咱们可以把这几只异母魔干掉,尸体带回去做伴手礼呀?” 巫满霜:“……” 他就知道。 至于这份特殊的伴手礼要送给谁,也是不必问的。 言落月点点头,笃定道:“就送给荔荔师姐好了。我觉得,荔荔师姐一定能用它做出一些了不得的事来。” “好吧,那就我来动手,你去送礼。” 巫满霜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并且开玩笑道: “我挖的坑,你填的土。假如丹峰峰主事后得知,兴师问罪,就让她把咱们两个一块儿打死吧。” 定好分工以后,巫满霜说干就干。 作为实力低下的弱小魔物,一只“青鬃魔”走进这间房屋内,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有个体态大上一圈的青鬃魔,一看见巫满霜空空如也的双手,就凶恶地对他瞪起了眼睛。 比起泥里钻和滚风兽之类的魔物,青鬃魔算是比较有语言天赋的低级魔物。 至少,它在想沟通的时候,能用自己粗嘎的嗓子,拼凑出几个带有含义的字符。 “你,食物,找,没有?” 下一秒钟,这青鬃魔张开大嘴,朝巫满霜直冲了过来。 它的态度也非常明显——既然没有找到食物,那就成为食物。 魔物大概天生喜爱混乱和鲜血。 看见两只青鬃魔之间的搏斗后,在场的魔物里没有一只露出兔死狐悲之情。 它们反而发出兴奋的咆哮,为那只大青鬃魔助拳。 巫满霜没等那大青鬃魔近身,一抬手就收割了它的性命。 身形较大的青鬃魔晃了两晃,轰然倒地。 其余魔物看在眼里,不但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四下奔逃,还发出了兴奋的嘈杂声。 甚至有魔物对着大青鬃魔的尸体流出了口水。 很显然,即使已经有了一定的智慧和组织,但它们的生存方式,依旧野蛮嗜血得可怕。 甚至不用巫满霜动手,其余魔物就一拥而上,将青鬃魔的尸体分成几份。 大头拿给躺在皮毛卧垫上的异母魔,一些残渣血肉,则由房间里的其他低级魔物均分。 只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尸体中的毒素就在众多魔物体内发生了反应。 大厅里的魔物们,如同被收割的庄稼般纷纷倒地。 巫满霜上前,从容地拾取了几具异母魔尸体。 就在他准备带着言落月扬长而去时,毛皮床铺里某个精光闪闪的东西,吸引了巫满霜的注意力。 他心念电转,将那东西和异母魔尸体共同收起。 …… 直到钻出那座依山而建的建筑,言落月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比起那座蚁巢式建筑的压抑、扭曲和野蛮,一时之间,就连带着硫磺味的火热空气,似乎都显得清新起来。 她一连换了好几口气,身边的巫满霜忽然递来一只手。 在他的掌心里,放着一枚璀璨闪亮的水晶戒指。 “诶?” 仗着这个世界里没有戒指求婚的风俗,言落月只是一愣,就和巫满霜大开玩笑: “不行啊,满霜,咱俩的年纪还有点早吧。而且,你连玫瑰花都没准备好啊。” “你要种玫瑰吗?我回去问常荔荔师姐讨把种子。” 巫满霜明显有些迷惑。 但既然言落月提到玫瑰,他就愿意记在心上。 “至于这枚戒指……是我刚刚在异母魔床上发现的。” 魔物的手工水平,说不定能跟江汀白打个不分上下。 这枚戒指完全超过魔物的制作能力,不像是魔界本土产物。 而且异母魔根本没长指头,它的前肢乃是两段刀锋似的截面。它要戒指干什么? 言落月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表情渐渐变得慎重。 她接过戒指查看一番,只见戒指的图案是个狰狞兽首。 不知怎地,这只线条粗犷的兽首,让言落月感觉有点熟悉。 “我也觉得眼熟。”巫满霜肯定道。 两人集思广益,回忆他们到底在哪儿,共同见到过类似的野兽。 最后还是巫满霜看着天上的粉红旋涡,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 “净玄师父。” “……什么?”言落月有些诧异。 巫满霜笃定道:“咱们两个和净玄师父,一起跌入窝居,遇到魔界摇幻树那次。” “——摇幻树控制了一个魔伥。在那个魔伥的储物袋里,你发现过一枚同样款式的戒指,只不过那枚是银的。” 随着巫满霜的提醒,言落月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对了,那个叫吴春生的魔伥,他被摇幻树迷惑,把摇幻树凝聚的幻影当做他的妻子。 在吴春生的储物袋里,有价值的东西不多,唯独一副妻子的小像,还有一只银戒指让言落月印象深刻。 小像自不必说,至于戒指嘛…… “这枚戒指……它是银光擂场的擂主证明啊。” 根据材质不同,银光擂场发给擂主黑铁、青铜、白银、黄金、水晶、翡翠的兽首戒指,用来当做一种荣誉。 于情于理,这东西都不该在魔界出现,更不该出现在魔界建筑物最底层,异母魔的老巢上。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彼此表情都很古怪。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有点像是人类攻占南极,暴揍了所有企鹅一顿后,在企鹅大王的窝里,发现了一只正在充电的ipad。 ——谁能来解释一下,这里为什么会有ipad?! 此刻,言落月和巫满霜面面相觑,也是出自于同样的情感: 为什么在异母魔的床上,会有一只银光擂场的戒指? 只可惜,当事魔已经被巫满霜干掉,变成一只伴手礼死魔,无法解答这个疑问。 于是,言落月把水晶戒指收好,一锤定音:“等出去以后,我们去银光擂场探探究竟。” 至于现在,言落月不愿意浪费这难得的魔界一日游。 她想打卡魔界著名景点——落月之木。 魔界生物的动手能力底下,制造能力比较原始,而且还没点亮炼器技能。 所以说,言落月无论是掏出她的小飞碟,还是拿出酥脆鸡腿大飞舟,都会太显眼了。 如果不想被魔物们发觉不对,遭到一众魔物群起而攻之,言落月和巫满霜就得小心一些,采用比较保险的方式赶路。 “我们抓两只代步魔物吧。”言落月提议道,“鸟类魔物比较好,可以飞直线。” 她一边说着话,眼神也没有离开过远处落月之木的影子。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 现在换到落月之木身上,只怕也能望树飞死几只魔禽。 看着看着,言落月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满霜……”她喃喃道,“落月之木,它好像在看着我。” “——满霜,你在魔界的时候,听没听说过类似的格言,就比如‘你在凝视落月之木的时候,落月之木也在凝视你’之类的?” 魔界显然没有此类谚语。 而作为同样参观了这一魔界知名景点的游客,巫满霜亦未产生类似感觉。 他注意到,言落月说着说着话,眼睛忽然无力地缓缓合上,身体也软软地往下滑去,连忙一把将她扶住。 “……落月?!” 对于小蛇惊愕又焦急的呼唤,言落月此时已经不能觉察。 她在说出那句话以后,整个人就陷入一阵莫名的晕眩。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的意识从躯体中抽离,下一刻,整个人已经置身于白雾之中。 在白雾的对面,站着一个……言落月自己。 是的,那绝不可能和言落月相似的另一个人,就只该是言落月自己。 那少女身形窈窕纤细,身量与言落月如出一辙,容貌更是和言落月一模一样,甚至连眼眸中的灵动和狡黠,都和言落月一般活泼。 言落月屏住呼吸,她也屏住呼吸;言落月试探性地抬起手来,少女也抬起手来;言落月的指尖往前一碰……淦! 她说怎么这雾中少女跟她一模一样。 原来隐藏在白雾里的,是面无边无际的镜子! 言落月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镜中的她自己,也一同摇头笑了。 就在言落月心绪放松之际,下一弹指,镜中少女突然轻启薄唇。 “!!!” 等等,镜子里的人跟你动作不一样,这应该是最常见也最原始的鬼故事了吧? 言落月下意识抬手一摸,这才发现,情况可能跟她想得不太一样。 不是镜子里的影像做出了异同的举止,而是镜子照出了言落月张嘴的动作。 除了口型之外,言落月浑身上下仍能自控。 她可以捂住嘴巴,也可以转身就走。 这期间,言落月甚至尝试着往镜子上砸了一拳,除了荡起一圈水波似的涟漪之外,什么事都没发生。 显然,这片白雾……或者说,落月之木,它并不打算攻击言落月。 它似乎想借此对言落月传达什么消息。 言落月仔细观察自己的嘴型,然后将它们拼凑成句,主动发出声音来。 “你来得太早了……” “先离开这里……” “去找乌啼……乌啼……乌啼……” “——乌啼!”言落月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手腕,“——乌啼!” 幻景中让言落月化身复读机的乌啼,当然还只是传说中的神火。言落月握住的,乃是满霜的手腕。 见言落月醒过神来,巫满霜沉凝的唇角缓和了一些,却仍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此刻,言落月半躺在巫满霜怀里,少年的手臂可靠地托起她的后背。 言落月刚刚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巫满霜曜石般的黑眸。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周身,令言落月第一时间冷静下来。 她问道:“我昏过去了?昏过去了多久?” “三十个数。”巫满霜沉稳可靠地回答道,“你说完那句话后,像是忽然失去意识。我扶住你,听见你一直在自言自语。” 言落月道:“我自言自语的内容是什么?” 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巫满霜将白雾中的那段话,又原样复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我的天!” 眼神无意间上瞟了一下,言落月的目光立刻直了。 ——为了方便起见,她把红色的血条折叠,露出底下代表神识的金色长条。 说它是生命值并不准确,严格意义上来说,金条反应的是神识状态。 受到神识攻击时,金条会减少。言落月过度使用神识时,金条也会减少。 这根金条也和血条一样,从七岁那年出现起,每过一年生日,就在末尾增加一个0。 现如今言落月十周岁,金色神识值的总量就是1000。 ——然而,只在白雾里呆了不到三十秒时间,言落月的神识值都快见底了! “怎么了?”巫满霜急忙追问道。 如果不是还抱着言落月,他大概已经拔出刀来。 “没事,就是有点晕。” 言落月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过度反应,从巫满霜怀里站了起来。 这期间,小蛇的手臂一直虚虚环着她的后背。 少年担忧的目光也像一层轻薄而温柔的白雾,以熟悉而舒适的温度,柔和地笼罩在言落月身上。 可只要她一声号令,那白雾似的柔和眼神,就会刹那间化作最锐利的刀枪。 “好啦,别担心我。”言落月拍拍巫满霜的手背。 “刚刚只是个小意外,我其实挺好的——你要是不信,我给你跳段踢踏舞呀?” 巫满霜:“……不许跳,你好好呆着。” 巫满霜对外人都沉静礼貌,对言落月更是从不说重话。 所以,一旦他极为少有地加重语气,言落月就无端地感觉一点心虚,连忙摸摸鼻尖,原地站好。 好吧,那她就不跳踢踏舞了。 ……其实也不适合跳,她脑袋还有一点点晕呢。 巫满霜背过身去,把手臂向后张开,略略屈下膝盖。 显然,这是个准备背人的姿势。 言落月弯起眼睛,一点犹豫也没有地扑到巫满霜后背上。 小蛇虽然还是清韧的少年身量,但其实袍子底下肌肉线条漂亮又流畅。 哪怕言落月跳上他的背,巫满霜的身形,连晃也没晃。 轻车熟路地,趁着巫满霜站直的工夫,言落月把下巴垫到巫满霜的肩膀上。 直到言落月舒舒服服地在后背上找好位置,巫满霜方才迈开脚步。 从巫满霜背身屈膝开始,再到他迈出第一步,这一整套动作,几乎都在肌肉记忆里下意识完成。 如果有旁人在场,一定会忍不住对他们俩投去惊讶的眼神: 因为这两人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就像是曾经发生过几百遍,顺滑得像是一组彼此咬合的齿轮。 见巫满霜朝来时入口走去,言落月故作幽怨地叹了口气。 “满霜,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巫满霜很顺从地问道:“在想什么?” 言落月遗憾道:“就是那种明明可以开拓新地图,信心满满去见NPC。结果对方跟你说,‘亲爱的玩家,关键物品不足,无法开启地图’的感觉。” 这一段话里,游戏术语稍微有点多。旁人听着,大概会有些绕口。 但巫满霜不愧是跟言落月朝夕相处多年的小蛇,第一时间就提取到了关键词。 他冷静地问道:“NPC是谁,为什么要叫你‘亲爱的’?” 这个冷笑话来得突如其然。 言落月愣了一下,这才趴在巫满霜肩膀上大笑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言落月小声抱怨道: “唉,好不容易来魔界一趟,结果才办完公事,就得回去了。” “也没有无功而返。”巫满霜安慰她,“我们给常荔荔师姐准备了伴手礼。” 想了想,巫满霜又补充道:“还有,和师姐要点儿种子,回去以后给你种玫瑰花。” 言落月当场喷了。 她剧烈地呛咳了好几下,才重新恢复正常呼吸。 言落月拍拍巫满霜的肩膀,鼓励道:“很好,满霜,你在冷笑话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 巫满霜有点诧异,也有点迷茫,特意回头看了言落月一眼,认认真真道:“不是笑话,回去就给你种。” 言落月一手捂自己眼睛,一手去捂小蛇的嘴:“停停停,不要说了!” 见言落月的反应一下如此激烈,巫满霜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暂时噤口。 过了一小会儿,言落月正觉得有点无聊,手心里就忽然被人塞进一只柔软的兔兔。 兔兔只有巴掌大小,雪白雪白,眼睛用红宝石点缀,看起来特别可爱。 言落月捏了两把,确认材质是羊毛毡。 巫满霜的手工能力,自然是没说的。 他当初独自生活时,不但能为自己量体裁衣缝手套,而且甚至还会钉千层底。 区区一个羊毛毡工艺品,自然更不在话下。 听到言落月的话以后,巫满霜纠正道:“不是羊毛。” “那是什么毛?”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言落月脑海里忽然自动生出一个答案。 ……额,如果是她想的那样……唔,不会吧…… 勤俭持家的小蛇非常淡然地回答道:“是兔毛。” 言落月:“!!!” 天啊,居然真的是兔毛耶! 至于兔毛的来源…… 巫满霜解释道:“你碰到过师尊的头发吗?” 姬轻鸿的那头白发,看起来丝丝柔软,实际上的手感也正如此。 与其说那是头发的触感,不如说它像是兔兔长得很长的毛毛,非常的有个性。 ——而巫满霜,他就是这样会过日子的小蛇。 当初千炼大会时,巫满霜收集了凌霜魂的羽毛后,扎了一个鹤毛掸子给小凌。 而现在,巫满霜花了一段时间,收集了姬轻鸿的兔毛,扎成一只兔毛毡的兔兔…… “本来是想送给师尊做生辰礼的。” 巫满霜面不改色,说出了非常可怕的话。 “你要是喜欢的话,就自己留着吧,我手里还有余料,改日再扎一只就是了。” 言落月又是震惊,又是好笑,又觉得这件工艺品值得在素缕堂大厅裱挂起来。 但经过一番思考后,言落月还是决定,兔兔这么可爱,当然是要挂在腰间,平时出入的时候让姬轻鸿多看两眼。 言落月好奇地问道:“满霜,这个原材料,你是怎么收集来的啊?” 居然做完一只小兔兔后还能有余料,这别是小蛇半夜溜进去给姬轻鸿剃了个秃瓢吧? 巫满霜沉稳可靠地说道:“其实没有特意收集。只是你发现了吗?每次你跟师尊进行沟通以后,他都会很爱掉头发……” 66w+】 虽这场魔界探索半途而返, 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巫满霜背着言落月,两人一起回到破了大洞的土法封印边上,便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巫满霜打算把这层土法封印拆了,换成可以过滤魔物强度的魔域封印。 至于言落月, 她在阵法上的造诣不如巫满霜那么精纯, 便在一旁替小蛇打打下手。 刚刚接触阵法的修仙者, 常常会产生一个疑惑: 既然土法封印可以防范一切魔物,魔域封印却会给弱小的魔物制造脱离机会, 那为什么不用更加结实的土法封印? 这里其实存在一个前提,即修仙者们每年都会进入前两层封印,清除低阶魔物和中阶魔物。 防范能力由高到低的魔域封印,就像是一张过滤网。 这张网精准地筛出了尚未成长起来的魔物,把它们扼杀在了摇篮里。 除此之外,它还保证了修士们可以得到足够的历练。 如果有一朝魔界组成大军,对人界卷土重来, 已经有过丰富诛魔经历的修士们, 也不会对魔物感到陌生。 至于土法封印, 它虽然可以一视同仁地阻拦所有魔物,但防御力却不如魔域封印那么强悍。 一旦破碎, 后果就和禁地第二层一样,强大和弱小的魔物混成一团, 以血溅沙场之势,纷纷倾巢而出。 “其实, 我总觉得采取魔域封印,还有第三个理由。”言落月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揶揄之意, “魔域封印——它比土法封印省钱啊!” 要知道, 魔域封印就地取材, 以魔气作为修筑封印的原材料之一,比土法封印节省了三分之一的灵石。 鉴于每一处封印都造价不菲,这三分之一的造价放到外面,绝对是一个令人不可小觑的数字。 巫满霜手上动作不停,心里也很赞同言落月的看法。 不过…… “是不是只要涉及到灵石的问题,落月你都会这么敏锐?” 言落月做了个鬼脸:“比不过你勤俭持家,连兔毛毡都能攒出来呀。” 背地里编排师尊,果然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快乐。 姬轻鸿的两个好弟子相视一笑,神情里各自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调皮。 虽然拿师尊开了个玩笑,但两人也没有耽误正事。 只见言落月二人,一个从储物袋里拿出材料,另一个运指如风,迅速在关键的八十一个位置上打好第一层楔子。 说来也巧,如今采用的封印方式,正是由姬轻鸿改良。 这种魔域封印的效果更加强劲,封印方式也更为简洁,甚至可以单人完成。 姬轻鸿此人,似乎对于魔域封印有种特别的执念。 出于人力、造价、风险考虑等问题,修仙界的各大魔域封印,没到破损的地步就不会更换。 可这些年来,在必要性不大的情况下,姬轻鸿一直致力于研究魔域封印。 据说平均每过两三百年,他就会把魔域封印的技术革新一次。 一开始,言落月还在私底下吐槽过兔子师尊的这个习惯,怀疑这是伏魔之战给姬轻鸿带来的ptsd。 但后来,言落月隐隐听说了一件传闻。 三千多年前,姬轻鸿的师尊,还是个名为云素缕的少女。 据说这两人年纪本在伯仲之间,似乎又是自幼一起长大。 按理来说,他们怎么都不该结为师徒,反倒是结成师兄妹、师姐弟更恰当些。 但在伏魔之战以前,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尚且没有今天这样亲密。 即使是天下第一宗门归元宗,对于妖族也有一些冷眼和偏见。 总之,经过了一番波折后,姬轻鸿以云素缕弟子的身份拜入归元宗。 这是否是一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手段,至今已经无人而知。 毕竟,云素缕已经死于伏魔之战。 ——伏魔之战开启时,姬轻鸿和云素缕被编入同一支伏魔小队。 因鸿通宫的私心,这支小队没有及时得到增援,导致队内修士近乎全歼,只活下来姬轻鸿一人。 后来,言落月从宗门藏书阁内借书阅览。 她偶然间看见一本名叫《伏魔一百年,归元丹烈传》的笔记。 言落月从里面发现了云素缕的名字,得知了这个故事更深的内情: 云素缕并非死于魔物的攻击之下。 当时,在魔物一波接一波的攻击下,一行人一边支撑,一边趁机制作魔域封印。 然而他们苦等许久,直到队友们陆续死去,只剩下姬轻鸿和云素缕两人,他们也没有等来增援。 眼看魔域封印将成,魔族的攻击却只见增强、不见减弱。 再这样下去,他们将失去补全封印的机会,也将失去这片足足用了数年时间,才打下来的必争之地。 于是关键时刻,云素缕横下心来。 神话传说中,女娲用自己补上坍塌的天幕。 云素缕也用她自己,补上了那片最关键的封印。 她的故事,最终被记录于宗门丹烈传。 而她的画像则长久地挂在素缕堂,言落月有时经过,能看见姬轻鸿正陪着那副画像喝茶。 他神情温和,语气轻松,就好像画中少女仍然活着。 可能是出于直觉吧,言落月总觉得,姬轻鸿会转修无情道,多半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不论如何,姬轻鸿在魔域封印的改良上,花费了大量心力和物力。 这不仅方便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这次任务。 如果有朝一日,魔族卷土重来,类似的阵法变种,或许还能起到更多作用。 …… 在补全了魔域封印以后,言落月和巫满霜婉言拒绝了洛书宗的宴请。 他们收获了足足一箩筐的感谢话、五花八门的谢礼、数以百计的拜帖……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 将这些东西胡乱收进储物袋里,言落月露出对外营业的礼貌笑意。 两人之中,一般由言落月承担对外工作。 她和大家互相客气来客气去,说得口干舌燥,终于从众人的热情里杀出一条血路。 “呼——总算搞定了。”拉着巫满霜的手,一口气跑到无人的小巷子,言落月心有余悸地长吁了口气。 巫满霜静静地看着言落月,注意到她鬓发有点散乱,就伸手替她把玉钗扶正。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提起这个话题,言落月连笑容都变得明媚真挚起来。 她重新牵起巫满霜的衣袖,手指没有一丝迟疑地朝一个方向指去,眼中焕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走吧,满霜,我们一起回家!” …… 不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化,龟族似乎永远都是那处沉静安谧的桃源地。 言落月带着巫满霜走进族地里时,迎面碰到的叔叔婶婶们都挂上笑脸,热情而不失亲近地冲她打着招呼。 “落月回来了?” “落月又带朋友回来玩了?” “你要找你雨姐是不是?阿雨刚刚往河边去了,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尽管言落月已经离开将近六年,可看大家的反应,就好像言落月才只走了六天、六小时。 仿佛她还是那个每天背着小书包,和言干手牵手去学堂的孩子,放学回来时顺便带着自己玩得好的小朋友。 所有漂泊的游子回到龟族,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自己的童年。 因为这片族地,就像是一段凝固的旧时光。 言雨仍然干着那份孵化房值守的工作。 这份工作压力不大,非常清闲,早八晚五。 既没有逼事特别多的狗上司,也无需提交一份又一份的工作报告。 并且每年只需要干一个季度,其他日子都算是带薪休息。 言落月曾经抚掌感慨,觉得这简直是打工人梦寐以求的神仙工作,放到现代社会,会有无数人愿意争相干一辈子。 言雨道:“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孵化房的工作,是轮值到我身上的呀。” 言落月心中好奇,追问道:“那轮值的话,一般多久一换人呢?” 言雨一边织着手中针线,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挺短的,五十年就换一次人。” 言落月:“……”哦,好的,那没事了。 携着巫满霜的手,踏着日暮的夕阳,言落月回到熟悉的小院。 不知怎地,过去的这段对话又浮上她的心头,让言落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这抹笑容,在小院中晾晒衣服的女子转身以后,就显得更为真切。 “呀……” 言雨显然颇感意外,却没有为此失态。 她眨了眨眼睛,和每一次放学回家时一样,柔柔地招呼道:“落月回来了啊。” “嗯!我回来了!”言落月重重点头。 一听这话,言雨就高兴地弯起眼睛:“还带了朋友一起回来?” 言落月把巫满霜往前一推:“这是满霜,我的小师弟,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看着是个好漂亮的孩子呢。”言雨温柔地发出一声感慨,“那么满霜爱吃什么?我今晚给你们做炸小鱼。” 巫满霜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挑食。 “落月,快带朋友进屋坐吧。” 言雨笑笑,主动转身朝屋门口的方向走去。 就在言落月以为,她会直接开门进屋时,言雨忽然停住脚步。 她转身走到言落月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脑袋。 “哎,真不敢相信,我的小落月也长得这样高了啊。” 从前言落月靠在姐姐身边,只能把额头贴上她的小腿。 现在,她却可以轻松地将脑袋依偎上言雨的肩膀。 言雨珍惜地抚摸着言落月的头发,从刚刚绽开的梅树上摘了一朵,轻轻插在言落月的鬓边。 红梅灼灼盛放,正如少女娇妍的笑靥。 …… 言落月的卧房,干净整洁,还和她离家时一模一样。 只是言落月已经长高,所以比起从前,她的床显得有些小了,书桌的高度也有些矮。 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言落月先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写了几个字,又拉开妆台的抽屉看了一遍,最后笑眯眯地一转身,坐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这一刻,她可谓充分体会到了“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时的心境。 ——嗨,我的小床,嗨,我的小桌子,我又回来啦。 巫满霜从进门起,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言落月满屋乱窜,和这些旧物们打招呼时,他带着留恋和珍惜的表情,轻柔地抚摸过言落月的床头柜。 言落月一回身,看见巫满霜的动作,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也浮现出来。 “对了。”她充满怀念地说道,“还记得咱们第二次见面吗?” 巫满霜微微一笑:“记得。你让我缠上你的手腕,伪装成一条手镯。” 言落月感慨道:“我那时还不知道你是妖族呢,只以为你是条普通的小蛇。我当时还觉得,这条小蛇真的好聪明,我才碰一碰他,他就知道我的意思。” 巫满霜笑了笑,故意问道:“那现在呢?” 言落月也笑了起来:“现在?退步了好多,马马虎虎吧。” 巫满霜一怔:“为何要这样说?” 言落月有理有据地扳起手指: “你还是条小青蛇时,仗着外表可爱,尽情从我手里骗吃骗喝。结果化为人形以后,不但失去了投喂待遇,而且还动不动就得给我买好吃的。你说,这是不是一种退步啊?” 原来是这个退步法。 巫满霜慢条斯理道:“那么,我还可以再退步一些。” “可别退啦,你都够实心眼了。” 言落月嗔怪地看了巫满霜一眼,也把目光投向了他手掌下的床头柜。 “我才收留了你一个晚上,你就在这里留下一片碧鳞,给我当房租。” “那其实不是房租,那是一个信物。”巫满霜温声道。 “你救了我的命,我心中很感激。但我当时口不能言,只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愿意用性命来报答你。” “那现在呢?”言落月挑起眉毛看向巫满霜,“还要用性命报答吗?” 这问题好似平平无奇,其实是道送命题。 要是小蛇真敢点头,仍旧轻忽生死,表示自己愿意千金一诺,命都不要……那言落月家今天的晚饭,估计就是大碗蛇羹了。 巫满霜微微一笑。 因为眼瞳颜色比常人更黑更深,巫满霜的气质神秘沉静。 他不笑时往往让人心生距离感,一笑时也常常以客气礼貌居多。 但言落月却很喜欢看小蛇笑。 因为巫满霜每次对她笑起来时,都像是白瓷杯里装着浅浅的一汪水,看起来澄净又清澈,正如此刻。 巫满霜握住言落月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他沉声道:“你我之间,如果还说‘报答’的话,那也未免太浅了。” 言落月眨眨眼睛,觉得这个答案,真是没有一个字不合自己心意。 只不过…… “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 言落月笑着敲了敲床头柜:“当初也是在这里,你拿走我一个扎头发的绒球诶。” 巫满霜:“……” 提起那一次的不告自取,巫满霜的脸庞渐渐染上一丝彤意。 言落月反手捏着巫满霜的手掌甩了甩: “你拿走我扎头发的绒绒球干什么?我的绒球可都是成对配好的,你拿走那一只后,另一只也不能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床头抽屉,作势要找出当年的证物来,跟巫满霜分说个明白。 没想到抽屉一拉开,那只孤零零的小白球,居然真的还在。 “诶,真的在这里。”言落月微微咂舌。 她把那只绒绒软软的白色小毛球拎了出来,放在巫满霜眼前晃了晃。 “看吧,它好孤单的。” 巫满霜左躲右闪,仍然逃不过被言落月穷追不舍,用毛球痒丝丝地刷过脸颊的命运。 白绒球像是粉扑一样,一路从额头行进到鼻尖,差点惹得巫满霜打喷嚏。 抢在它被威胁性地靠近耳朵眼之前,巫满霜举手投降,示意休战。 “其实……”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腰间储物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来。 那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看着轻飘飘的,还做了许多过度包装。 言落月眼看着巫满霜先拆开一层油纸、又拆开一层手帕、再拆开一层软丝绸,终于取出了另一只成双成对的白绒球。 尽管这对白绒绒,一只始终都被保管在抽屉里,另一只若干年来,屡次陪着主人颠沛流离、还曾经被主人的血污沾满。 可是,后面那只绒球也在风波平定之后,被人精心洗净,散发出香喷喷的皂角味。 除此之外,那人也爱惜又仔细地,用小梳子把绒球上的毛毛梳得顺滑,尽力使小绒球保持着最初那副干净可爱的模样。 于是,当两只绒球并列放在一起时,居然呈现出同样的新旧程度。 言落月明显有点惊讶。 巫满霜倒是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现在,它们不孤单了。” 言落月拿起一颗绒球捏了捏,柔软又有弹力的白毛毛,就从她的指缝间流水般溢了出来。 她拿起两颗绒球戴到头上,才一照镜子,自己就先笑出来了。 “好像不适合了。” 毕竟,言落月已经柳枝抽条般长大,不再是那个手脚短短,外出时要被两个哥哥抱在手臂上的小姑娘了。 在言落月背后,巫满霜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背影,还有镜中映出的含笑模样。 此时此刻,就好像横跨了十年的时光。 集市上果断勇敢、站在光里的小姑娘,和如今这个窈窕纤细的身影重叠起来。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个又一个,由时光塑就的不同形象。 而她的每一个样子,巫满霜几乎都曾亲眼目睹过。 如果说,凌霜魂记在书简上的内容,叫做《言落月传》。 那么巫满霜记忆里的内容,就是一部更加生动活泼的《言落月起居录》。 “没有不适合。”巫满霜目不转睛地看着言落月,口吻无比认真,“很好看,一直都很好看。” …… 在家里住了几晚后,言落月终于又和言雨挥别。 言雨姐姐站在院门口,面上笑意温柔。 她稍微弯下腰来,像是当初送言干和言落月去学堂那样,塞给两人一人一包小零食,又依次为言落月和巫满霜整理了衣襟。 “去吧,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听师长的话。”言雨柔和地说道,“记得给我写信。” 直到言落月和巫满霜走出了好远好远,再回头看去,发觉言雨一路目送。 而她倚在院门处的清丽身影,就和这片安谧悠闲的族地一样,将成为在言落月身后永久等待、永久守护、永久对她敞开怀抱的故乡。 …… 此次回到云宁大泽,言落月有几个必须要见的人。 位于龟族小院的雨姐当然是一个。 除了雨姐之外,两个哥哥也一直被言落月牵挂惦念着。 不过嘛…… 翻了一遍这些日子里收到的请帖,言落月觉得,在探视言干桑戟之前,中途顺路去如意城见见甄卓儿和掌柜,也未尝不可。 心中这样想着,言落月便这样做了。 她换上言必信的黑袍打扮,面孔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之下。 又调整了自己的嗓音,给手上戴了一副银星纱羽的手套, 言落月在镜子前反复排练了几回,直到整个人都呈现出印象中的被害妄想症气质,这才踏上了招鑫居的台阶。 刚看见言必信时,招鑫居掌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言、言大师?!” 言必信微微颔首。 “这……这……您可算是稀客了!”掌柜忙不迭地说道。 “大师稍等,容我给东家传个消息。您先上楼,还是您熟悉的那个位子,咱们可要好好叙叙旧!” 从掌柜的态度来看,甄卓儿即使摇身一变,成为如意城真正的城主,也没有因此染上一些掌权者常有的坏毛病。 甄卓儿没有变得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过去的老下属提起她,语气还是一样敬佩而亲切。 意识到这一点,斗篷之下,言落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心知言必信乃是言落月师兄,在听说他上门造访以后,甄卓儿迅速赶到。 她的语气亲近而不失恭敬,盈盈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不管这喜悦是真是假,言落月都得承认,只要甄卓儿愿意,她能让每个和她相处的人都感觉心中舒服。 “言大师此行来……” 言必信言简意赅:“我奉师命,一路护送师弟师妹至此。” 甄卓儿点点头,心想此事正在她意料之中。 如此年少的师弟师妹出远门,当师尊的多半不放心,一定给两个孩子准备了一些后手。 现在看来,做师兄的一直在暗中守卫嘛。 现在两位上使办完了事,而且事情还办得不错,师兄就能放下心来,独自在外散散心了。 猜测被证实,甄卓儿脸上的笑容就更轻松愉快了些。 当然,她要是知道姬轻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天赋又是怎样的变态,大概就不会生出这样中规中矩的猜测了。 甄卓儿咯咯笑着邀功。 她表示,大师您曾提过的嗷嗷门……啊不,苍狼门。 他们来招鑫居采购东西时,招鑫居一直给苍狼宗多打九五折。 像是这种同时能卖两家人情的好事,甄卓儿随口一提,又轻飘飘地带了过去。 言必信则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风格,简单感谢过甄卓儿后,三句话不到就谈起了正事。 “城主知道‘游戏机’吗?” 甄卓儿立刻道:“您师妹炼制的那种游戏?这真是足以和《魔物杀》齐名的法器。” “只可惜,游戏机的价格更昂贵些,数量也稀少,所以在云宁大泽里,还是魔物杀更常见些。” 假如言必信和言落月真是一对师兄妹,那甄卓儿这一番话,堪称不偏不倚地恭维了两人。 不过,在两个身份是同一人的情况下,言必信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黑袍炼器师嘶哑道:“我和城主的合作,一直都很愉快。如果城主有意,我愿意与城主签订一份代理契约。” 甄卓儿耳朵一动,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代理契约?” “是的。”言必信不动如山,“一份云宁大泽内,城主作为代理人,代理销售游戏机的契约。”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敲定了契约的内容和全部细节。 在立下契约以后,饶是以甄卓儿的精明能干,都感觉微微疲惫。 但她仍旧言笑晏晏地夸赞黑袍炼器师的智慧。 “游戏机刚刚传出时,我还不懂,为何一个‘人物账号’,要单独用一张卡。”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您师妹的深意。” 听到这番彩虹屁,哪怕言必信的面容隐藏在斗篷之下,都觉得微微脸热。 原因无他……账号卡和主机分离的话,更方便挣钱。 言落月卖“游戏机”,也不单是卖游戏机本身,更是卖不同的人物账号卡。 除了随机附赠的原始卡包外,其余的人物卡牌都要从人物卡池——也就是盲盒中抽取。 可以说,在没有网络的时代,言落月生生用线下销售的商铺,代替了联网的卡池。 卡池中,不同角色还能推陈出新,永远都有更酷炫的新强者。 换而言之,这属于一种圈钱艺术。 甄卓儿意味深长道:“若说这里面没有言大师的指点,我是不信的。这份生意,想是大师和您师妹共同经营的吧?” 言必信一言不发,仿佛默认。 看在过去的交情上,黑袍炼器师透露给了甄卓儿一个内线消息。 “第二代游戏机,目前正在研制之中。” 言落月虽然喜欢挣钱、喜欢游戏,却也喜欢让玩家放松精神之余,为大家带来一些切实的好处。 换而言之,言落月想更进一步。 由屏幕上炫光迷人的“虚拟游戏”,过渡到可以脱离手柄,由灵气操纵,同步锻炼修士修为的“全息模拟”。 这对于炼器师对于空间时间的炼制力,都有极其苛刻的要求。即便是言落月亲自来做,那也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 不过言落月想试试。 如果新一代游戏机真能被发明出来,它甚至可以模拟秘境环境,作为修士们的试炼之地。 对于没有秘境资源的中小型宗门来说,第二代“游戏机”,意义已经完全脱离游戏,达到教学工具、办公用具的层次。 到那时候,第二代游戏机应该不会面向个人售卖。而是跟宗门、城池,点对点地进行交易。 甄卓儿听得双眼发亮。 非常迅速地,她意识到这种二代“游戏机”——不,或许不应该叫游戏机,应该叫全息训练机?——对于中小宗门非同寻常的意义。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如意城掌握着云宁大泽的独家代理权…… 一直以来,如意城都是一座小城。 甄卓儿努力许久,让它从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变成一座生机勃勃、焕发着青春活力的小城。 但如果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如意城将改变自己身为边陲小城的命运,摇身一变,成为云宁大泽的一大中枢点呢? 想到这里,甄卓儿目光闪动,露出深思神色,本就艳美的脸庞因而变得更加动人。 甄卓儿感慨道:“能结识言大师,确实是卓儿毕生之幸啊。” …… 言干和桑戟,两人拜入翠羽宗后,因为修为不错,基础牢靠,人缘也好,没多久就被提拔为内门弟子。 在传书纸鹤里,这两个哥哥的日子过得一直不错。 如今见了面,就更是觉得两人壳甲靓丽,油光水滑。 言落月放下心来,主动跟他们介绍小蛇:“哥哥,戟哥,这是满霜,我最重要的小师弟。” “哦哦哦!”多年未见,言干的热情气质仍然没有一丝改变。 “妹妹的小师弟就是我的弟弟,弟弟你好!” 桑戟也丝毫不弱于人:“是的,妹妹的弟弟就是我们共同的弟弟,弟弟你好!” 两个哥哥叫得非常亲切。 仅仅三秒钟内,他们七嘴八舌地叫了巫满霜二十多声弟弟。 搞得巫满霜又是感动,又是迷茫。 他在声声“弟弟”之中匪夷所思地睁大了眼睛,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言落月轻咳一声,总觉得两个哥哥不该拜到翠羽宗门下。 毕竟,翠羽宗里一半以上的弟子都是鸟类。 ——看看这俩沙雕哥哥吧,都被活活教成鹦鹉学舌的异族版本了! 收到言落月的消息以后,言干和桑戟都和宗门请了假. 两个哥哥打算陪妹妹和弟弟好好地游玩一场,回顾一下他们快乐的童年时光。 既然如此…… 蓦然之间,言落月想起了那枚水晶兽首戒指。 于是,言落月当下提议,要不然,大家就去银光擂场放松放松吧? 这个建议,得到了众人全票通过。 既然要玩,自然要玩个痛快。 两个哥哥生怕言落月见识过归元宗周边的繁华世界,觉得小地方的银光擂场,娱乐种类不够丰富,便提议去附近最大城池——天元城的擂场看看。 言干兴致勃勃:“听说天元城的银光擂场里,有专门的擂台解说呢。” “还有这事?” 桑戟听了,眼珠灵活地转了两下,很快便有一计浮上心头。 他把言干拽到一边,两个男生嘀嘀咕咕地交流了什么。 很快,言干和桑戟就一起坏笑起来。 言落月以自己过去多年来,跟哥哥们一起调皮捣蛋的经验判断:这俩人商议的,绝对不是什么温暖人心的好事。 偏偏两个哥哥信誓旦旦。 言干表示:“妹妹你等着看吧,我和你戟哥给你打一场精彩的。” 桑戟露出一脸“山人自有妙计”的微笑,赞同道:“对,打一场精彩的。” 言落月摸摸鼻尖,提前替银光擂场点了个蜡。 果不其然,哥哥们一骚包,就是要作妖。 按理来说,银光擂场是连锁产业,擂主身份可以通用。 言干和桑戟明明都有银光擂场的擂主身份,却让侍者带领着,各自注册了一个新的。 在听到两个哥哥的擂主名后,言落月表示:“……” 她好像……有点知道两个哥哥要干什么了。 为他们登记注册的侍者,表情也有点不可思议。 她再三确认道:“二位贵客,你们真的……真的要叫这个名字吗?” “当然。” 桑戟露齿一笑,笑出自信、笑出强大、笑出鳄鱼的满口大白牙。 他非常哥俩儿好地挂住了言干的脖子。 “还有,我要和这哥们儿进行一场约斗——哦,对了,要给我们安排一个擂台讲解员,一定要安排讲解员啊!” 侍者用诡异的目光看了两人一眼,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于是,一盏茶后,桑戟和言干各自站在擂台两端。 讲解员一开始还笑得从容自信。 他分别介绍桑戟和言干的身份。 “站在我左手边的这位,是我们的青铜擂主——打南边来了个喇嘛。” 桑戟含笑点头,对全场示意。 “站在我右手边的这位,是我们的青铜擂主——打北边来了个哑巴。” 言干笑得满面阳光,朝看台上的言落月和巫满霜挥挥手。 “ 比赛刚刚开始几秒钟,讲解员就意识到这场比斗的不对味儿。 只见桑戟不用什么力气地,往言干胸口擂了一拳。 讲解员就要迅速地跟上画面,进行解说: “大家可以看到,打南边来了个喇嘛,锤了打北边来了个哑巴……” 言干仰头,做怒吼状。 讲解员就必须要保持情绪到位:“打北边来了个哑巴不愿意输给打南边来了个喇、喇嘛。” 此时此刻,讲解员已经意识到这场讲解的难度在哪里了! 因为,他已经开始打磕巴了! 随后,桑戟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支喇叭! 讲解员:“……” 讲解员紧咬牙根,保持微笑,坚强地讲解道: “打南边来了个喇嘛从腰中掏出一只大喇叭。” 言干不甘示弱,随后也从腰中拿出一卷墨迹未干的条幅,唰地一声展开! “——打北边、打北边来了个哑巴拿出条幅,条幅上写着你爬嘛。” 各自亮明兵刃以后,言干和桑戟就英勇地战成一团! 他俩你一拳,我一脚,都是平时切磋时熟悉的套路,无法给对方带来太多伤害。 于是,全场唯一受苦之人,就是嘴皮子要冒火星的讲解员了。 他艰涩地说道:“好的,我们随即看到,打南边来了个喇嘛在打北边来了个哑巴头上敲了一喇叭,打北边来了个哑巴在打南面来了个喇嘛脸上糊满了你爬嘛。” 这一刻,除了讲解员之外,全场没有人在真心关注擂台上的战局。 大家所有的目光,几乎都汇聚在这位可怜又敬业的讲解员身上。 讲解员顽强地支撑着自己的最后尊严: “接下来,打南边来了个喇嘛夺走了打北边来了个哑巴的你爬嘛,打北边来了个哑巴也抢走了打南边来了个喇嘛的大喇叭……” 然而,这尊严在接下来的场景里,也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 只见桑戟高举条幅,问道:“换吗?我的滴滴叭叭大喇叭!” 言干高举喇叭,坚定地回答道:“不换!我不要这丝丝麻麻你爬嘛!” 讲解员只好说道:“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想要跟打北边来了个哑巴换回自己的滴滴叭叭大喇叭,打北边来了个哑巴偏不跟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换走自己的丝丝麻麻你爬嘛……” 眼看桑戟和言干对视一笑,这俩人显然又要整活儿,讲解员的最后一根神经,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猛地收口,冲天咆哮道:“我换!!!” 一时之间,全场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讲解员哀嚎道:“够了,你们不要打了,我换工作可以了吧!” 所有人:“……” 不,你不必换工作,你只是需要休息。 他们都理解!真的理解! ——话说,这俩人究竟是怎么想出这种招数的? 这个滚滚冒黑烟的缺德程度,难道是用轮./盘./转随机轮出来的吗? 67w+】 一时之间, 欢声笑语布满看台上下。 言落月捂着肚子,直接笑倒在巫满霜的怀里。 “满霜……”言落月语焉不详地说道,“我哥、戟哥……他们……搞事……” 巫满霜也在笑。 他一只手护住言落月的脑袋,防止少女一头撞在座椅扶手上。 任言落月趴在他腿上, 巫满霜双肩抵着椅背, 抖动得像是上了发条。 几年前, 巫满霜以小蛇的形态探望言落月时,也曾看见过这两位哥哥几次。 但那时候, 他俩还没有这么……缺德的充满创意。 现在,面对桑戟和言干的进化体,巫满霜只能做出如下猜测: 翠羽宗,作为一个由大半鸟类构成的宗门,它的长处就是发展语言类项目。 桑戟和言干的整活能力实在太强。 于是,这场擂台战,创下了银光擂场的历史记录。 它成为擂场开办以来, 第一场两位擂主尚未分出胜负, 讲解员就已经先行扑街的擂台赛。 ——好好的一个竞技类比赛, 先倒下的居然是解说员,这谁能想到啊? 得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比赛结果后, 观众们瞠目结舌。 仿佛有人在他们的脑海里,猛地推开紧闭一扇大门。 大门正中央, 俨然陈设着“打南边来了个喇嘛”和“打北边来了个哑巴”两个阴间擂主名。 有一些乐子人们,反应速度奇快无比, 思绪敏捷灵活,并且热爱搞事。 他们站在桑戟和言干的肩膀上, 将思维无尽延伸。 比如说, 他们也可以创建新的擂主小号。 几个乐子人私下商议的对话, 被言落月听见。 在短短的半分钟内,这几位语言大师就已经确定了“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红凤凰,粉凤凰,粉红凤凰红粉凤凰”……等七八个擂主名字。 言落月:“……” 这一刻,满场乐子人都继承了言干和桑戟的娱乐精神。 两位沙雕哥哥,他们不是两个人,他们俩根本不是人! 幸好,银光擂场也算是大擂场了。 主办方见过世面,不至于被这点小坎坷难倒。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个侍者扶着前面那位讲解员下台。 并且在一盏茶时间内,银光擂场给桑戟和言干,迅速换了一个新的讲解员。 这位新的解说员是个俏丽美艳的姑娘,她面带微笑,对桑戟和言干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好意思,刚刚突发意外,影响了擂台战。请两位擂主继续吧。” 恶作剧归恶作剧,但场面搞得太大,就等于是在砸场子。 更何况,两人也不太好意思难为漂亮姑娘。 桑戟摸摸鼻子,试探性地问道:“要不然……我们两个打平算了?” “不。”这位讲解员笑意甜美,但态度执着,“请二位继续。” 听她的语气,竟仿佛是胸有成竹。 桑戟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毫无疑问,面对这种脱靶式场面,银光擂场作为一个大擂场,肯定要在第一时间给出得体的回应。 就像是在客人闹得不可开交之前,饭店掌柜会站出来,替闹事客人免单,并且为全场打折一样。 银光擂场如果不想日后屡屡面对“牛郎恋刘娘”挑战“刘娘念牛郎”的解说,那就肯定得采取巧妙的手腕,在第一时间遏制住这股风气。 ——那么,银光擂场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比赛重新开始,桑戟举起“你爬嘛”条幅朝言干身上一戳。 讲解员的解说声同步响起。 她朗声说道:“只见”“打南边来了个喇嘛举起了”“你爬嘛”“重重地戳上了”“打北边来了个哑巴!” 不知为何,桑戟总觉得,这解说员的断句有些不够流畅。 就在这个念头从心中划过的瞬间,桑戟听见了满场观众的惊呼声。 下意识地,桑戟猛地转过头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 桑戟:“……” 他看见漂亮美艳的解说员变化成部分妖型。 她的脖子上足足冒出了九个细长的鸟头,看起来仿佛一束奇怪的鲜切花! 淦啊,原来这位讲解员的种族,乃是一只稀有的九头鸟! 这九个头各司其职,一个头专门负责念“打南边来了个喇嘛”,一个头专门负责念“打北边来了个哑巴”,一个头负责念“喇叭”,一个头负责念“你爬嘛”。 至于剩下五个头,有负责念动词的,有负责念名词的,有负责念连接词的,有负责念“形容词”的。 还有最后一个头无所事事,于是现场哼了一段音乐,作为这场激烈战斗的背景音! 桑戟:“……” 言干:“……” 好家伙,这属实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擂台战结束以后,全场观众为这场精彩的比赛献上掌声。 这掌声不仅献给为大家带来快乐的桑戟和言干,更是献给反应迅速的银光擂场,以及身怀奇技的九头鸟讲解员。 言落月和巫满霜也在鼓掌。 只是,言落月一边拍手一边低声道:“银光擂场的底蕴,确实深厚。” 即使在妖界,九头鸟也不是常见的妖类。 这位九头鸟姑娘,本职也未必是个讲解员。 但银光擂场能在第一时间将她调来,让她同意担任讲解员职务,轻描淡写地处理了这次乌龙事件。这番手腕确实厉害。 一来彰显了银光擂场的人脉,二来也体现了银光擂场的能量。 想来,即便有银光擂场的竞争对手混在乐子人里,想要借机搞事,在看到这一幕后,大概也只有甘拜下风。 巫满霜点点头,旋即联想到自己身上。 “如果要调查的话,咱们是不是也该起个擂主名字?” 言落月笑道:“我已经有了一个很合心的,不打算再换了。我的那个擂主名字,叫做‘口口口’。” 亏得听见这名字的人是巫满霜。 他只是微微一愣,就很快凭借自己对言落月的熟悉,把握住了她吊诡的起名思路。 “是从‘言、落、月’三字里,各取一个‘口’吗?” 言落月点头,并且建议道:“按照这个方式,满霜你也可以叫做一一一、二二二、工工工、丨丨丨、人人人啊。” 巫满霜:“……” 这个嘛…… “对了,你从前管‘巫’字里的两个‘人’字叫杈杈。” 言落月亲密地取笑道:“这么说来,你的擂主名也可以叫‘杈杈杈’嘛!” 巫满霜:“……” 不,尽管许多事上他都会听言落月的,但这几个名字还是算了。 不过转念一想…… “有个同款名,似乎不错。”巫满霜若有所思道,“那我就叫‘吕吕吕’?” 言落月大笑:“这是净玄的擂主名。” 巫满霜不假思索:“那就换成‘吅吅吅’。” 言落月做了个鬼脸:“戟哥也用过啦。” “既然如此……”巫满霜满脸严肃地一锤定音,“看来,我只能叫做‘日日日’了。” 言落月:“……” 倘若嘴里有一口茶,那言落月一定要把它们都喷出去。 她震惊地看向巫满霜,恰好对上他曜石般动人的黑眼睛,其中闪动着愉快而顽皮的光芒。 言落月回过神来:“哎呀,满霜,你吓我一跳!” 巫满霜摊摊手,面露微笑道:“我也不是只会被捉弄——好了,我叫‘回回回’怎么样?” 言落月捏着下巴,陷入沉吟。 可能是她想多了,毕竟小蛇是一条清纯如水的小蛇。 但为什么言落月感觉,从字面状态上看,“回回回”这个名字,比“日日日”污多了? 总而言之,在经过一番污与不污的拉锯以后,巫满霜终于敲定了他的新名字。 “[亻口][亻口][亻口]。”巫满霜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它了。” …… 但事实上,巫满霜却并没有机会用到这个名字。 他固然注册了“[亻口][亻口][亻口]”的擂主名,拿到了属于擂主的黑铁兽首戒指。 然而,还不等巫满霜上台参与打擂,言落月就在擂台提供的奖品名单里,看到了一样惹人在意的东西。 “黄金戒指的奖励里,有一朵天地异火?” 捧着玉简的侍者挂着完美的微笑,客客气气地说道: “如果两位擂主获得黄金戒指,便可以从奖励名单里择走这朵天地异火。” 言落月连乌啼之火的分火都有了,按理来说,区区天地异火,根本不被她放在心上。 但是,银光擂台提供的这一朵不一样。 由于擂台主办方财大气粗,他们在展示奖励名单时,玉简上不但陈列了奖品名称,还附带着奖品的3D立体影像。 于是,言落月一眼看见,那朵天地异火的模样。 它只有红豆大小,安静地栖息着。 不知为何,这异火的火光十分黯淡,看起来一点没有传说中天地异火的神气,仿佛一个假冒伪劣的盗版货。 然而无论是外表,还是形容,乃至这枚异火被发现的地点——它都像极了宋清池描述里,那朵越窗而来,替楚天阔完善了体炼之术最后一步的小火苗! 言落月佯作狐疑地眯起眼睛:“这么小、这么暗、这么弱……这是天地异火?” 侍者笑眯眯地说道:“经鉴定,我们认为这是天地异火。” 顿了顿,侍者委婉地说道:“您也知道,天地异火这样稀有的宝物,按理来说不应该放在黄金戒指的奖品中。它们大多数都作为水晶戒指的奖励……”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这朵小火苗表现的太弱,那还轮不到黄金戒指的擂主捡漏呢。 听到这个消息,言落月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皱起眉头。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合上玉简,把奖励清单还给侍者:“好了,你为我更新信息,安排合适的擂台战场次吧。” 侍者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巫满霜。 “那么,这位尊敬的???擂主……” 言落月摆了摆手:“这是我的小师弟,他刚刚筑基,经验尚浅,就先不下场了。总要让他多看几场比赛,积累些经验再说,不要急于求成。” 整个过程中,言落月没有和巫满霜交换一个眼神,但巫满霜却已经心领神会。 他以初出茅庐地青涩口吻说道:“师姐既然如此吩咐,我必会潜心学习。” 侍者显然见惯了类似的事,点点头也没多说。 他只是将两人引到后台休息室,为他们准备好茶果点心,便转身离去。 确认谈话环境合适以后,巫满霜率先开口。 “你觉得……?”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言落月腰间草编上一扫。 言落月笃定道:“我觉得。” 尽管只是在玉简上看了一个模糊的影像。 但言落月却下意识觉得,那朵红豆粒大小的火焰,就是乌啼之火的分火,也是曾经帮助过楚天阔的小火苗。 这几年来,言落月唯一一次下山,就是外出寻找乌啼之火分火,最后却遗憾地无功而返。 谁知时过境迁,她居然在银光擂场的奖品清单上,看到了这粒红豆火焰的痕迹!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寻找乌啼之火的优先级,肯定在水晶兽首戒指之前。 毕竟,前者可是由落月之木,点对点发放给言落月的传说级任务! 巫满霜若有所思道:“你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他和言落月刚拿到水晶戒指,来银光擂场搜查线索。 奖励清单里,就正好出现了形象类似的小火苗。 言落月摇摇头:“不一定,可能只是个巧合。” 且不说,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调查,乃是半路起意,银光擂场没有渠道得知。 就算他们知晓两人身份,谁又舍得用乌啼之火做饵? 言落月:“不过谨慎起见,满霜,我们还是兵分两路吧。” 这也是为什么,她刚刚阻止了侍者给巫满霜安排擂台战。 因为在言落月的计划里,此时不该是巫满霜的第一次上台亮相。 巫满霜微微一愣:“要如何兵分两路?我的擂主名,一看就和你有十分关联。” “这个嘛……” 言落月将双手抱在胸前,后仰靠上椅背,脸上露出一个稳操胜券的微笑。 “你听没听说过一个操作,叫作开马甲号?” “——就算没开过马甲,也看见过我用言必信的马甲吧?” “很好,满霜,现在到了你把这一传统发扬光大的时候啦!” 言落月示意巫满霜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长串。 巫满霜的表情,从最开始的认真铭记,到之后的微微皱眉。 听到最后,他先是闭了闭眼,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言落月戳戳他:“你觉得怎么样嘛?” “……” 从巫满霜的表情上看,他显然是觉得不怎么样。 然而,只是片刻以后,巫满霜就拿出刚注册好的那张“[亻口][亻口][亻口]”擂主卡,轻轻放进言落月掌心。 “替我收好。”巫满霜同意道,“就照你说的这样办。我过几日易装打扮,再来注册一个新的。” 言落月看看手心里的擂主卡,有点意外。 按照巫满霜的习惯,每当获得什么特别的东西,总喜欢把它们交给言落月保管。 言落月觉得,小蛇的这个习惯十分可爱。 就像是一只喜欢搞等级分类的小仓鼠: 最喜欢的石头,要和最喜欢的小树枝放在一起,其次喜欢的栗子,要和其次喜欢的小瓜子放在一起…… 所以,巫满霜会把那些格外受他青眼的东西,都交给言落月。 因为在意的东西,就应该和在意的人放在一起。 “这设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你好像还挺喜欢它的?” 巫满霜认真道:“我只是喜欢这个名字。” [亻口][亻口][亻口]。 这个名字看起来,就仿佛有一个人,正和口口口并肩而立。 …… 很快,擂场为言落月排到了合适的对手,请她上场比赛。 一般来说,擂台匹配对手,通常基于三种原则。 第一种是按修为匹配,第二种是按连胜次数匹配,第三种则是按戒指等级匹配。 比如言落月现在虽然只是青铜戒指,但在她更新的资料里,已经有了金丹期的修为。 所以擂台在经过筛选后,很快找出了一个在场的金丹期的黄金擂主,和言落月进行对决。 擂主的修为越高,就越能引发观众的兴趣。 不提庄家主持的下注赌输赢,光是门票钱,就有好大一笔。 这一场,言落月被分配到了一个金丹期的剑修。 这位剑修的擂主名叫做“十步杀一人”。 他的表情冷硬得好像一块石头。 而他的意志、他的精神、他握着自己剑柄的稳定手掌,也同样像是一块粗粝的顽石。 在上场之前,当着全场观众的面,这位剑修先做了一件事: 他拿起自己腰间钱袋,将袋子倒空。 剑修把里面四十块中品灵石并三十枚灵珠,全部压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压我自己。” 言落月:“……” 这个举动无疑炒热了全场的气氛。 顿时全场欢呼如云,观众们近乎狂热地大叫着“十步杀一人”的擂主名。 甚至还有不少人临时从看台上跳下,把手里的灵石疯狂地拍在这位剑修的名字上。 “压他胜,压他胜!” “十步之内,十步之内!” “赢过那个口口口,干掉那个小姑娘!” 在这片火热的气氛中,唯二没有参与进去,甚至已经预见到这位剑修悲惨结局的,就只有台上的言落月,以及台下的巫满霜。 在金丹剑修提剑攻来之前,言落月心怀怜悯地叹了口气。 “兄台,跟你打听个问题啊?” 擂主“十步杀一人”不仅气质冷酷,而且惜字如金,但凡能用一个字回应的,他就绝不会说两个字。 “说。” 言落月问道:“你刚刚押下的……是你的全部身家吗?” 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下品灵石。 四十块中品灵石就相当于四千下品灵石,在剑修之中,这算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了。 剑修老哥这次甚至不屑开口。 作为回应,他略略点了下头。 然后,言落月就在心底替他点了根蜡。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言落月怜悯地看了这位对手一眼,“我们宗门的剑修,一般看见我时,都绕道走。” 擂主“十步杀一人”闻言,顿时冷冷一笑:“太弱了。” 也不知道他是觉得言落月弱,还是觉得跟言落月同宗门的剑修们弱。 但他既然指控对方弱,那就必然要展示出自己的强。 于是下一个千分之一秒间,就在这位剑修余音尚未落定之际,一道冷硬刚猛的剑气,已经冲着言落月劈面而来! 熟悉的观众都知道,擂主“十步杀一人”的剑风锐气无孔不入、无往不利。 然而此时此刻,剑修的攻击就宛如砍上石壁的狗尾巴草、投入大海中的碎沙砾、洒进麻婆豆腐里的小冰糖一样,没有在擂主口口口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这场面着实出乎众人意料,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由得往擂场内倾了倾身,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剑修脸上,有淡淡的错愕之意闪过。 但那错愕只是瞬间。 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剑刃卷起刀割般的暴风,如同雨点一般,化作迅猛的无数道银线,同时朝着言落月迎面落下! 这一招,既是“十步杀一人”在银光擂场中的成名之作,也是他倚重获胜的绝技所在。 往往在开场之际,此招一出,十步之内,对手就会应声倒下。 然而,剑修的攻击固然像是雨点,可言落月的沉稳却仿佛海洋。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沉静的洋流连江河都一并汇入,又怎么会畏惧小小的暴雨狂风? 剑修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这番攻击,甚至没能削掉言落月的半个小指甲。 “……” 一时之间,不但剑修错愕停手。 就连看台之上,众人的心灵都被极度的讶异覆盖,无法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下一秒钟,一道声音劈开沉默,像是巨人开天辟地般在看台上炸响! 只见桑戟高高跳起,同时带着欣赏比赛的激动、以及重逢后难言的喜悦,震声道: “我妹妹,这是我妹妹,我们的妹妹可真棒!” 所有人:“……” 言落月:“……” 谢谢你,戟哥,这见缝插针的本领,居然一点没生疏。 话说,如此熟悉的发言,还真是久违了啊。 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言落月的神色却柔和了不少。 下一刻,在观众们屏气凝神的关注之下,言落月终于动了。 大家都期待着,这位从前在天元城名声不显的擂主,一出手将是怎样雷霆电掣般的杀招。 就看见言落月弯下腰来,慢悠悠地在地上画了一道线条。 “……” 那一道线条平平无奇,看起来不具备任何攻击力。 作为对手的剑修看见这一幕,狐疑地抬起眉头,一抬手又是一道剑风对着言落月平削过去。 而言落月的态度非常佛系。剑修要攻击,那就任他攻击。反正下一秒钟,言落月又在地上画了第二道线条。 众人:“……” 到了这个地步,终于有人看明白了言落月的操作。 “等等,那是阵法吧?” “好像是啊……” “从格局上看,这阵法的威力一定很大。” 在达成了这一共识之后,大家面面相觑,神情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终于,有人一语道破众人心声。 “——可是,谁在擂台上面对剑修时,会慢悠悠地布置那种大杀伤力阵法啊?” 众所周知,大杀伤力的阵法,启动起来往往较慢。 而剑修的攻击,却是公认的又快又准又狠。 所以说,普通阵法师面对剑修,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往往都是直接躺平。 优秀的阵法师面对剑修,一般会摆出许多瞬发阵法。 他们先跟剑修周旋一阵,再慢慢地寻找见缝插针的空隙。 但像言落月这样,既不躺平,也不周旋,反而一开始就布置大型杀伤力阵法的……大家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这…… 这种行为,完全不具备战术智慧。 怎么会有人面对金丹级对手时,还在用着这么菜鸟的操作? 然而非常快地,言落月就给大家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最气人的目的。 ——只见接下来,在剑修雨点般落下的攻击中,言落月好似一杆雨中青竹,挺立不倒。 每当剑修打她,她就画阵。 剑修转而去攻击阵法,言落月就一边画阵,一边象征性地攻击剑修几下。 等剑修终于发现,地面上的阵法就和言落月一样牢不可摧——这样特殊的阵法,难怪布置的这么慢——言落月的阵法已经画好大半了。 这一次,“十步杀一人”没能在十步之内解决对手。 剑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言落月由远到近,一边画着阵法,一边毫无敬畏心地朝自己走来。 她不但丝毫不畏惧自己的攻势,甚至还亲切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嘿,哥们儿,抬下脚,换个地方站呗?” 剑修:“……” 剑修脸色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我就不呢?” 言落月直起身,怜悯地看着这位剑修:“你好倔强啊。” 下一秒钟,她脚下猛地一顿,在已经画好的阵法线条上跺了一下。 霎时之间,原本灰暗不起眼,仿佛死寂般的阵法线条,像是一根通电的导线那样,无比生动地亮了起来。 洪流般锐利的剑气从阵法中汹涌喷出,径直朝剑修扑面而来,逼迫他不得不御剑而起,左闪右避。 剑修震惊得连高冷气质都忘了维持:“你的阵法还未成型,就已经能吸收我的攻击?” “准确来说,不止是吸收。”言落月沉稳地点点头。 “这个阵法,被我命名为复制粘贴粘贴粘贴粘贴阵……别的地方都很好用,唯有一点,就是必须现用现画。” “现在距离能秒杀你的强度,还差一些增幅线条。劳烦阁下稍微等等,不要着急。最多再过一盏茶,我就送你下台。” 剑修:“……” 所有观众:“……” 听听,这是人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剑修咬紧牙根,一根活泼跳动的小青筋,豁然浮现在他的太阳穴上。 下一秒钟,他悍然拔剑劈下! 言落月一见,顿时大喜过望。 “多谢了兄弟,请保持住这种攻击频率,阵法吸收的能量越多,运转起来就会越快!” 剑修:“……” 所有观众:“……” 够了啊,口口口,你不要再惹他了。 你没看到吗?你对面的“十步杀一人”,已经快被你给气得失去理智了啊?! 气疯了的剑修气势睥睨,横扫六合。 他眼中精光一现,挥出的剑刃之中,便带上了一丝凝重而危险的气息。 那并非剑气,却天衣无缝地混合在剑气之中。 言落月猛地直起身来。 “这是……神识攻击?” 一般来说,金丹期修士才刚刚修出神识。对神识的运用更多倾向于探查和防御。 等到修为更进一步,由金丹化为元婴,对神识的操纵能力更上一层楼,就能如臂指使地用出神识攻击。 还在金丹期,便能用出神识攻击,还能将它如此巧妙地融合进剑风里,可见这位剑修的确实力不俗。 只可惜……他碰上的人是言落月。 一击之下,言落月总值1000的神识条,瞬间减了500。 这还是因为言落月反应迅疾,防御得当。不然的话,神识条瞬间清空都有可能。 剑修之所以被视作跨级修士看待,就是因为他们拥有这样强悍的特质。 身体一晃,言落月面上浮现出一丝苍白之色,因为头痛微微地皱起了眉。 御剑而行的剑修并指,对言落月隔空做了一个挥下的手势。 “十步内,解决你。” 听见这话,言落月反倒笑了:“刚刚这下力道不错。不过,这种水准的攻击,你还能挥出几次呢?” 以金丹期的修为,发出这样一道攻击,对于修士自己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剑修傲然扬头,反问道:“那你,又能撑过几次?”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只需再来一击,这对手就会应声倒地! 剑修冷冷道:“我已说了,你太弱,你的同门,也太弱。” 听见这个评价,言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上一秒钟的我,已经不是这一秒钟的我,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就比如说,上一秒钟的言落月没有过生日。 而这一秒钟的言落月,一下子就过完了自己的十一岁生日呀! 比眨眼的速度还快,神识条翻新只在刹那之间。 剑修的新一轮攻击落下,而言落月画好的阵法也同时成型。 两股同样强悍的攻击悍然对冲。 这一刻,言落月高达9500的神识条减去几百。 再然后,剑修不甘不愿地倒在地上。 “……” 在裁判的宣决声里,言落月蹲下来,友善地看向这位对手,诚恳道: “你看,我不弱,我的宗门也不弱——不过我得承认,你确实很强。” “……”名为“十步杀一人”的剑修擂主,眼神轻轻地闪动了一下,仿佛一块正在融化的坚冰。 而下一秒钟,言落月只用一句话,就成功地激起了对手的杀意。 她说:“那个……对不起了。不过你的所有家当,好像得重新攒了。” 剑修:“……” 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自己上台前把所有积蓄都买了自己赢! 剑修怒喷道:“你走啊!” 言落月摸摸鼻尖,跳下擂台,如他所愿。 徒留剑修一人,在心中默默喷血,哀悼自己失去的四十块中品灵石和三十枚灵珠。 …… 就这样,言落月势如破竹,一连打了她自己也数不清的场数。 和言落月戒指等级一样的擂主,没有人比她修为更高。和言落月修为一样的擂主,没有人比她血条更长。 和言落月血条一样的……对不起,这世上没人和言落月血条相同。 这期间,言干和桑戟的假期用尽,和言落月打了个招呼,有些遗憾地返回宗门。 直到获得了更换黄金兽首戒指的资格,言落月的擂台生涯,才宣告结束。 她非常顺利地选走了晋升黄金的奖励,也就是那朵只有红豆大小,看起来蔫巴巴的天地异火。 整个过程异常丝滑,银光擂场没有任何抗拒,甚至对言落月像是对财神爷一样热情。 要知道,就在言落月打擂期间,他们擂场打出相关噱头,又是卖门票,又是做庄贩赌,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得到这朵“天地异火”后,言落月以有些疲惫为借口,和巫满霜一起,第一时间离开了银光擂场。 直到来到安全地带,言落月才将那朵异火取出。 红豆似的小火苗圆滚滚的,火焰边缘像是不驯服的毛刺刺。 它在言落月掌心里打了个滚儿,看起来非常惬意舒适。 面对可爱的东西,人都会生出喜爱之心。 言落月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喃喃道:“你的话……名字就叫做‘红豆生南国’,小名红红吧?” 仿佛是对于这个名字的应和,小火苗跳跃了两下,颜色渐渐从一开始的黯淡无光,转为鲜艳明亮。 “……你之前,是装的?” 红豆小火苗像颗蹦豆儿似地跳了跳。 只从动作上,都能看出它心里的得意。 言落月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入手了一朵戏精火。 稍一思索,言落月眼也不眨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草编,放在红豆粒似的小火苗眼前晃晃。 “嗨,看这里?” 显然,这是一只万能的江师兄草编。 它看起来像背篓、像破箩筐、像是长了九条猫尾巴的狗……总之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江汀白想编的原物。 红豆小火苗围着绕草编了一圈,仿佛有点挑剔似的,但最终还是一鼓作气地从草编缝隙扑了进去。 言落月深沉地点了点头。 巫满霜问道:“确定了?” 言落月一口咬定:“确定了。” 如此奇葩的审美爱好,必然就是乌啼之火无疑了! 又收获一朵乌啼之火分火,言落月的心情美妙难以言喻。 她依次放出自己手中的三朵分火来:粉色的落英缤纷、水墨色的孤鸿影,还有艳红如血的红豆生南国。 这三朵火苗像是互相嬉戏一般,绕着言落月转了两圈。 随后,在言落月惊讶的注视下,他们三者渐渐靠拢,然后组合起来,合三为一。 “!!!” 只见粉色的落英缤纷一跃而起,落到孤鸿影的“鸟首”上,成为翩跹乌影华美的冠翎。 而红色的红豆生南国,则跳得很高,一下子落进孤鸿影的“眼窝”里,仿佛一颗血红宝石一般的眼睛。 承载着两朵小小火苗,孤鸿影朝着言落月的方向飞来。 它轻轻扑打言落月的肩膀,又拼命把翅膀往自己的方向比划。 言落月看了一会儿,便领悟了孤鸿影的意思。 “你是说……你还需要充当嘴巴的火苗?” 孤鸿影连连点头! 下一秒钟,三个小火苗自动解体。 它们在桌面上像是玻璃球般轱辘开,充满了一种“可累死我了”的气质。 言落月:“……” 言落月好笑地想道,放在上辈子,这画面足以拍个表情包,就叫做社畜的倔强…… ——等等,上辈子? 言落月猛地愣住! 她的……上辈子? 她的上辈子,是指现代吗? 可言落月在现代的时候,又是什么身份? 言落月惊愕地发现,当自己努力回忆“上辈子”的时候,竟然只能想起“言落月”这个名字。 同一时间,在言落月头顶上,总量10000的金色的神识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均匀地下降。 随着言落月思考的深入,那神识条很快就扣掉了1000的总量,然后继续减少、减少…… 言落月却没有注意到这显眼的变化。 她全心全意,都沉浸在自己刚刚意识到的问题里。 ——言落月能说出网络热门潮词,能轻易地举出每位班主任们的口头禅:“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可她却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上过学,又是在哪里上学。 ——言落月能自然而然地说出社畜二字,并且知晓甲方多么喜欢提出“五彩斑斓的黑”这种不做人的方案。 可她却想不起,自己是否曾经上过班,和许多社畜一起996内卷。 更进一步地,言落月甚至想不起自己“上辈子”的家庭构成,想不起她有没有过父母——哦,她倒是能想起,催婚话题乃是家庭聚会里不变的主旋律。 ——对了! ——这十一年来,她娴熟地应用现代相关的知识。 却从来没有一次,她以“言落月”的视角,想起过任何关于自己前世的事情! 一个个信息集合在一起,让言落月的表情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言落月如梦初醒。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不是一个穿越者。 或者说,那些和现代社会有关的知识内容,就和巫满霜生而知之的魔物种类一样,乃是属于言落月的传承记忆库。 而实际上、实际上…… 这一刻,金色的神识条终于见底。 头痛欲裂的感觉,阻止言落月继续想下去。 巫满霜担心地扶住言落月:“落月?你怎么了?” 言落月面色苍白。 但她眉眼间熊熊燃烧的痛心疾首之意,看起来倒是很有战斗精神。 言落月反手抓住巫满霜的手臂,“哎呀”地抱怨了一声。 “对啊!”言落月重重在桌面上一锤,怒声道,“我怎么可能是穿越的呢?” “……落月,你在说什么?” 言落月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了,我早该想明白的!” “——假如我是穿越者,十一年来,我怎么可能一天手机都没想玩过!” 68w+】 言落月这句话, 简直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而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深刻哲理,简直像是当头棒喝,在第一时间内就让言落月清醒过来。 ——对啊,怎么可能有现代人忍得住十一年不玩手机? ——居然连一天手机都没有想玩, 她还算什么现代人? 现在回想起来, 言落月关于自己“穿越”的认知, 都建立在她有个前世,并且前世玩了《万界归一》这款大型网络游戏的认知之上。 可一旦像现在这样沉下心来, 顺着每一条蛛丝马迹抽丝剥茧,言落月很快就发现: 自己关于前世的记忆,除了《万界归一》之外,便再无一丝参与感。 她知道北方冬天的铁栅栏舔起来是甜的,也知道南方买葱可以论根买。 然而,言落月却无法确定,自己所谓的“前世”, 究竟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她知道女学生们会在可见手拉手去厕所, 也知道关系好的上班族会在私下里拉一个吐槽极品同事的小群。 只是, 言落月竟不能说明,她从前到底是个学生党, 还是个白领社畜。 现在言落月回忆起来,她所能追溯到的最早记忆, 似乎就是《万界归一》这款游戏。 关于奇葩食修如何炼制出甜滋滋美味糕、爱好奇特的玩家和海马展开了一场跨物种奇恋、言落月在系统商城和好心玩家的帮助下,学会了许多炼器知识, 还接过不少土豪的订单…… 至今为止,言落月掌握的大半炼器技巧, 还都是在《万界归一》里打下的基础呢。 除此之外, 那些关于现代的了解和认知、沙雕又整活儿的轻松记忆…… 它们都只是言落月自带的传承记忆, 相当于一座资料库罢了。 想通这点以后,言落月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她揉着自己的额角,喃喃自语道:“其实仔细一想,《万界归一》的游戏设定,对萌新玩家很不友好啊!” 比如炼器时要用到的诸多知识:变化多端的控火手法、炼器材料的鉴别和搭配…… 这些复杂无规律,偏又必须用到的知识点,当初差点没把言落月背死。 言落月一直觉得,《万界归一》的卖点就是真实。 所以,这些繁复的设定,大概是游戏的特质之一。 加上现代某个名为st○○的平台里,各种操作复杂的游戏比比皆是。 但现在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开,言落月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等等,照这个法子搞,游戏官方一年得累秃几百个策划啊? 就在这时,一只光滑微凉的皮质手套,忽然出现在言落月的视野里。 手套是淡淡银色,仿佛远方孤星的曦光。 戴着手套的那只手,修长、有力,而且熟悉。 巫满霜并未出言打断言落月的思路。 他把掌心按在言落月的手背上,然后耐心地看着她,等她从自言自语里回过神来。 直到两人视线相交,巫满霜仔细看了看言落月的表情,确认波折已经过去。 “没事了?” “嗯,已经没事了。” 言落月揉着自己的脸颊,瞟向头顶上那根已经快被清空的金色神识条,发出一声短短的哀鸣: “满霜,我现在好想长大啊!” 仔细一想,从前有许多次,言落月都差点回想起前世相关的问题。 但她的脑海里,就像是有个可以自由移动大坝一样。 这大坝总在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现身,把原本奔涌的思绪从中截断,又巧妙地引向其他方向。 直到今天,言落月过完自己十一周岁的生日,神识条涨到一万,她才能顺畅地思考前世相关的问题。 至于更加深入的内容,比如《万界归一》的本体,又比如言落月的真实身份…… 言落月只是稍一动念,就觉得有些头疼。 很显然,关于以上消息的具体情况,言落月要有更强大的神识,才能承载起信息的洪流。 不过,言落月已经有个隐隐的猜测。 只是受限于神识金条的长度,这猜测不能说出口,也不能完整地想出来。 它只能作为一个不成形的意识或者念头,被压制在她脑海深处。 巫满霜若有所思地看着言落月,墨黑的眸心中,漾开一丝沉吟的深光。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附和道:“我也很想长大。” 桌面上,三朵乌啼之火像是察觉了言落月的心绪。 三团火焰从桌子边缘一路轱辘回来,跳上她的掌心、拍拍她的胳膊肘,仿佛在用这样的动作安慰言落月。 心念一动,言落月一把拎起三朵小火苗,把它们往巫满霜的方向推了推。 然后,言落月就看见,三朵小火苗腾空而起,争先恐后扑到巫满霜脸上的奇特景象。 “……”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从前传法交流时,言落月二人曾跟随常荔荔师姐学习炼丹。 因为巫满霜的炼丹天赋太差,言落月特意分了火焰墨墨给巫满霜用。 后来,在墨墨的倾力引导下,巫满霜终于炼出一炉可以吃的丹药。 要是言落月没记错的话,当初墨墨钻出炼丹炉的第一件事,也是张牙舞爪地往巫满霜的脸上跳。 这一刻,它们的表现出的活泼和灵巧,让三只小火苗看起来不似小鸟,反而像是三朵猫猫火。 言落月摸摸下巴:“满霜,这三朵乌啼之火分火,好像都很亲近你诶。” “真的吗?这说法很难令人取信啊。” 巫满霜被三朵扑上来踩奶……呸,踩脸的火苗搞得手忙脚乱。 众所周知,猫是液体。 粉粉、墨墨和红红,它们仿佛也有着液体般的丝滑,难搞程度丝毫不比抓猫轻松。 巫满霜双手并用,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三朵大小不一的小火苗拎在手里。 这一刻,他回忆起了从前被墨墨扑脸的那一幕。 巫满霜喃喃自语道:“我的感觉还是和上次一样,这三朵小家伙……它们是来找我打架的吧?” 不知这句话中的哪个词,触怒了三朵火焰。 几朵乌啼之火停顿了一下,就在巫满霜手里拼命挣扎起来。 在战斗旗号打响之前,言落月接回三朵火焰,然后把它们依次塞回草编小窝。 “至少,它们对你有反应嘛。”言落月笑着安慰巫满霜,“平时的时候,即使是面对师尊,火火们也不爱搭理的。” 经过刚刚的意念觉醒,再联想起落月之木发放给自己的任务,言落月已经下定决心。 言落月摸着自己腰间的三只草编,轻声说道: “鸿通宫里……是不是还有一朵乌啼之火分火,已经被御使了三千年?” 那么,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言落月的目标,就是鸿通宫里的那朵小火苗了。 …… 言落月的长期目标剑指鸿通宫。 至于短期目标,则是调查清楚银光擂场和魔界的关系。 要知道,从小到大,言落月在擂场之外的地方,一共只看见过兽首戒指两次。 这两次,一次是在被摇幻树操纵的魔伥储物袋里,另一次,则是在魔界异母魔的老窝。 如果不是实在机缘巧合,那就只能说明,银光擂场和魔界的勾连很深。 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言落月自然就—— “那么,满霜,只能让你披好马甲去打探了。” 巫满霜天生乐于承担责任,即使再危险的任务,他也义不容辞。 不过,对于言落月眼下的计划,小蛇还是有一丁点、一丁点的微词。 “一定要这样吗?” 言落月正色道:“我们之前都看到了,银光擂场的准备很周全。” “他们连九头鸟的讲解员都有,想必在接纳擂主靠近秘密之前,也会检查擂主是否戴了易容./面具。” 而巫满霜的真容,一向半遮半掩在斗篷之下,反倒少有人知。 所以,他只要经过一番精心妆扮,即使不带面具,以本来的容颜出现,也不会被戳破真实身份。 “……我的战斗方式实在太好认了,但满霜你就不一样嘛。” 言落月双手合十,仰起脸来,自带眼线的龟族特色圆眼睛一闪一闪,仿佛在用目光演唱《小星星》。 言落月信誓旦旦:“人设我都已经写好了。只要你把握好这个马甲的精髓,我保证,他们谁都认不出你来!” 对此,巫满霜表示:“……” 他看一眼言落月手里拎着的那件衣服,又看了看言落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片刻以后,巫满霜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涩然道:“可这也太……奇怪……” “不奇怪的!”言落月一口咬定,“二师笔不是穿过类似的装扮吗?她穿起来就很好看啊!” “那怎么能一样。”巫满霜喃喃道,“二师笔他又没有……” 二师笔宓记尘,他又没有性别。 何止性别,她甚至连肚脐都没有。 所以二师笔无论穿什么,都不会显得奇怪。即使穿再少,也带着一种神话史诗中“山鬼”的自然风流。 而摆在巫满霜眼前的这套衣服,衣料颜色鲜艳,质地轻薄,从头到脚都配着不少叮叮当当小银饰。 最重要的是,穿上以后,明显会露腰、露腹肌。 简而言之,这是一份光是看着,就让人想要直呼“南疆妖男”的装扮。 对于从小到大裹得只有更严实,没有最严实,甚至比阿拉伯妇女都多蒙一圈眼睛的巫满霜来说,还真是一种心理上的挑战。 不过,他也得承认言落月考虑的有理: 正是因为巫满霜和这样逆反传统的装束一差三千里,所以他一旦这样穿了,就断然不会有人联想到巫满霜身上。 只要再吃一枚常荔荔炼制的保质保量增龄丹,把身高拔高几十厘米…… 离经叛道的南疆妖子,和常年穿一件黑斗篷、面孔半掩半露的巫满霜,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两人锯木头似地拉扯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以巫满霜的妥协而告终。 小蛇对着这身装束看了又看,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还是不得不走进里间换衣服。 而言落月则对着门口,期待地直搓手手,仿佛粉丝正在等待维密秀。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但门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出来。 言落月小声叫了一句:“满霜?” “……” 比巫满霜的赤足先越过门槛的,是他一声轻轻的叹息。 下一刻,玎珰的银饰撞击出细碎又悦耳的声响。 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裸足踏出门槛,足踝上还带着一枚红绳系起的铃铛。 青年模样的巫满霜踏出房门,站在言落月面前。 鲜艳又轻薄的衣服裁剪,自带一种异域风情,浓碧色的衣料里编织着银线,就像是天女织锦时在上面洒满了一把繁星。 上衣下摆缀着银制流苏,半遮半掩地地垂在青年线条优美结实的腹肌上。 他的肤质是一种天生阴冷的苍白,于是和银饰分外相配,好比一片盐柱凝结在雪峰之中。 顺着腹肌中那道不深不浅的竖线一路向上,言落月终于看见小蛇的脸。 一般来说,男人穿着太过浓郁的颜色,往往会显得气质轻佻,然而巫满霜却不必有这种担心。 从前言落月也觉得小蛇长得好看。 但那是少年人线条精致、如霜似霁,仿佛冬日间冰封千里,雪中雾凇似的美丽。 然而直到现在,看巫满霜换上这样一身艳丽装束,言落月这才意识到,小蛇长大以后,其实是浓颜系长相,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在眼尾涂抹了两道浅红色的眼影,又在面庞上描画了一片艳丽的孔雀尾翎。 于是,巫满霜即使冷淡地抿唇不语,看起来也只仿佛是被触怒一般,睥睨着的邪肆。 四目相对的瞬间,言落月宛如被剥夺呼吸。 不止如此,她仿佛还一并丧失了语言功能。 “卧槽……”言落月喃喃道,“吸溜吸溜吸溜……” 巫满霜:“……” 巫满霜深吸一口气:“前一句语气词也就算了,吸溜吸溜是在干什么?” 言落月摸摸鼻尖,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不是……那什么,表达一下在人体呈现出黄金分割比时,对大自然应该抱有的敬意?” 巫满霜:“……” 他听她在这里鬼扯! 此时此刻,巫满霜脚底凉飕飕、腹肌凉飕飕、两边袒露出的大片皮肤,还是凉飕飕。 而始作俑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明明见他从耳根红到脖颈,也不肯转开目光,甚至还很没良心地想小海豹鼓掌。 巫满霜:“……” 巫满霜本来想要说点什么。 看见言落月的这番表现,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摁住言落月的两片脸蛋,直到她拱出尖尖的小鸡嘴。 然后恨恨地,开始像揉面团似的揉啊揉啊揉。 言落月一边被揉脸一边没心没肺地笑,还不忘提醒巫满霜: “满霜,这样近的距离,我能看见你的腹肌诶。” 巫满霜:“……” 霎时间,巫满霜就像是被火炭烫了一下,迅速松手转身,背对言落月,脚下像是安了轮子似的,一出溜滑到墙角面壁。 见到这一幕,言落月笑得更大声、更可恶了。 此时此刻,言落月终于懂得了,为什么在话本里,形容一个女人勾魂摄魄,就要说她有一把“水蛇腰”。 不过,为了避免小蛇害羞,她还是不要继续往下说的好。 倒不是说巫满霜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或者怎样。 但是那个蛇族自带的细细腰线……啧啧啧,简直让人没话说啊。 自己惹恼的小蛇,当然要自己负责哄。 言落月笑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牵着巫满霜的手摇了摇,拉着他走到桌旁坐下。 她托腮欣赏了一会儿青年版小蛇的浓颜美色,开口问道:“满霜,我都不知道你会化妆呢?” 巫满霜沉着脸,唇线抿成平直的一条。 倘若不是从脸颊到脖颈的红云至今未曾褪去,看起来还真有令人心惊的威慑力。 他板着脸答道:“从前跟宋师兄请教的。” “哦,对了,宋清池师兄很会给陶桃师姐化妆。”言落月恍然大悟,接着又生出几分不解。 “可是,你怎么会想到去和宋师兄请教这个?” “……” 巫满霜张张嘴,仿佛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无奈至极地捂住了眼睛。 他低声说道:“本来想着技多不压身,总有一天可以用到……” 只是巫满霜自己也没想到,这门化妆技巧用到的对象和时机,和最初的打算简直天差地别。 “不要不好意思了嘛,你这样穿真的很好看啊。” 言落月的手肘支在桌面上顺势一滑,直接躺在手臂上,侧仰着头看向巫满霜。 巫满霜有点僵硬地转开眼睛。 他当然不是生她的气,只是心里有些难为情。 所以,巫满霜这才假装不高兴,借此避开言落月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许多问题。 ——不然的话,言落月肯定会问出好多类似于“银饰流苏冰不冰腹肌”之类的小问题。巫满霜可太知道言落月了。 可是,如果他不避开她的眼神,那恐怕连假装生气也做不到了。 “我那里还收藏了一套深紫色的女款,我陪你一起穿好不好?” 见巫满霜不答话,言落月弯起眼睛,又牵着他的手摇了摇。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不会化这样漂亮的彩妆呢。” “……” 巫满霜心头一动,目光刚扫过来,就被言落月守株待兔地逮了个正着。 “求求你了,满霜。”言落月轻快又俏皮地说道,“等我吃过增龄丹换好衣服后,你来帮我画一个合适的妆吧。” 巫满霜:“……” 好吧,尽管过程有些曲折,路线有些迷离。 但他最初学习这门技巧的初衷,还是以一种复杂迂回的方式实现了。 巫满霜仍然板着脸,但唇角似乎却在微微上翘。 他说:“我或许画得不好。” “你怎么可能画得不好呢?”言落月理所当然地说着。 听言落月的语气,就好像巫满霜把她的妆面设计得很漂亮,乃是天经地义,宛如太阳东升西落一般运行的世界真理。 言落月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毕竟,你是在画我呀。” …… 巫满霜没有直接露过脸,言落月却是露过的。 所以,即使吃了特制的增龄丹调整身形,言落月还是在脸上戴了一副自己炼制的蝴蝶面具遮住轮廓。 下半张脸露出的部分,则以精美的彩绘遮掩。 一眼看去,面具下垂下数条藤萝花枝。 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这番打扮,看起来就不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更像是哪个南疆边缘邪恶门派出身的小魔头。 两人一路招摇过市,获得回头率无数。 巫满霜一向非常好学,并且学一行爱一行。 即使对这身装扮不太适应,但言落月已经替他勾勒好妖艳贱货的人设,他自然会兢兢业业地按照剧本走。 侍者引两人前去注册擂主身份。 言落月轻笑着摆了摆手:“我就不了,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侍者点点头,又转向巫满霜:“那么这位贵客的擂主名是什么呢?” 巫满霜垂下眼帘,慢吞吞地扬起随身的银葡缠丝红宝烟枪,在纸面上轻飘飘地一划。 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就和言落月商量好。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那位气质瑰艳的男子开口。 他的声音竟也非常特殊,轻柔细腻,却又带着一股难以亲近的阴冷,宛如一条毒蛇亲密地划过你的颈项。 “兑愁眠。”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擂主名,叫做兑愁眠。” …… 这位名为兑愁眠的南疆修士,果然不同凡响。 ——是的,尽管尚且不知兑愁眠的来历身份,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为他是一个南疆修士。 无论是那身奇异招摇、中原难得一见的装扮,还是他随身携带、可以从里面喷吐出数种毒雾烟气的长烟枪,亦或是男子形如鬼魅,配合着银铃声令人心烦意乱的独特身法…… 而事实上,装扮由言落月提供。 长烟枪只是巫满霜用出毒雾的掩饰。 至于身法……这个确实独特。 但归元宗身为昔日天下第一宗,藏书阁里肯定有些冷僻不为人知的内容。 巫满霜将兑愁眠的人设经营得极其到位。 他一开始就凭装束先声夺人。 随后,兑愁眠轻描淡写地连胜十场。 他容貌看似艳丽多情,实则心狠手辣,每一场的对手,哪怕修为和他有天堑之距,兑愁眠竟也不肯稍稍饶恕,展示风度。 这南疆妖子的做派执拗古怪。 每一场的对手到了最后,都浑身麻痹、口吐白沫、抽搐倒地,非被侍者给抬下去不可。 有人看不过眼,指责道:“他都已经要投牌认输了,你怎么还攻击他?” “可惜啊,他认输的速度,没能快过我出手的速度。” 兑愁眠漫不经心地睨眼一笑,挑衅值瞬间拉满。 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欠揍程度竟然比这一笑更上一层楼。 兑愁眠柔声道:“我只是不懂,像他这样弱小的修士,不提前练好投降的本事,怎么也敢上台来对我宣战呢?” 满场上下,大概只有巫满霜和言落月知道,那种令人僵直倒地、口吐白沫的毒烟,除了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一个月之外,什么后遗症都不会有。 坐在台下,听见这句话以后,言落月瞬间战术后仰。 如果没有面具遮掩,旁人一定能看到,此时此刻,言落月的表情变得非常奇妙。 要知道,之前在商量人设的时候,言落月曾经提供过一个捷径。 她说:“满霜你要是实在演不来这个离经叛道的人设……那就模仿一下咱们师尊的模样?” “……师尊吗?” 言落月笃定地点点头:“我想过了,以师尊的对外表现,还是能撑起这副打扮的!” 现在,巫满霜明显有能力撑起一台戏,言落月的思绪就不由得放飞了些。 比如说,她现在就在思考……在巫满霜的印象里,是不是对姬轻鸿有些误解? 毕竟,姬轻鸿阴阳怪气拉仇恨的时候…… e,这个…… 好像还真和现在挺像的! 好的确认了,小蛇哪里是有误解,他分明是抓住精髓了! …… 擂主兑愁眠,他就和前几天宛如朝阳般一路崛起的擂主口口口一样,一连打了几十场,仍然不见半点败相。 这期间,他被侍者领到后台休息过,也一连换了几次等级戒指。 第一次由黑铁晋升青铜时,兑愁眠对侍者捧上来的奖励清单,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懒洋洋地问道:“清单里的第一项是什么?” “是一百下品灵石,贵客。”侍者笑着向他躬身,“您确认要兑换一百灵石吗?” 兑愁眠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去兑换吧——换完以后,这些灵石都是你的了。” 侍者略略抬头,微愣了一下,这才小步退开。 由黑铁晋升青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所以说,这张清单上的奖励都是泛泛,没有什么可观之处。 会选择第一项奖励,并不稀奇。 但对于一百下品灵石毫无留恋,这样的贵客数目虽然不少,但也绝不会太多。 而一般来说,这种客人不是为了奖励而来……更不是为了在擂台上切磋寻乐。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由青铜晋升白银时,兑愁眠慢悠悠地笑了。 他本来就是勾魂摄魄的浓颜长相,气质里又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西。 于是兑愁眠这一笑,虽说莞尔动人,却给人一种艳丽的毒蛇当面吐信之感,瞬间让侍者从后脑勺一路凉到脚跟。 兑愁眠轻飘飘地问道:“我听说,白银擂主的奖励里,有一个愿望?” 侍者恭敬地纠正道:“是‘一个可能实现的愿望’。” “嗯。”兑愁眠拖长了鼻音,缓缓点头道,“我就选那个愿望。” 侍者提醒道:“假如愿望无法得到实现,那您也不能再折返回来,从清单上选择奖励。” 兑愁眠眉头微皱,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像是把千钧重的砝码,粗暴地扔在侍者的提心吊胆上。 男人冷冷地呵斥道:“啰嗦。” “是,我明白了,很抱歉。”侍者的腰顿时弯得更深,“那么,请问您的愿望是……” 兑愁眠这才重新展露艳丽笑意。 他没有说出任何愿望,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 “继续为我安排擂台吧,我的愿望……你们总会知道的。” “……是。” 这一次,侍者离开休息室后,没有前往安排擂台战的调配室,而是脚步一转,快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这侍者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转身离开的瞬间,一缕无色无形的雾气,悄悄附在了他的后襟之上。 休息室里,巫满霜半闭着眼睛。 在感觉到雾气的行踪轨迹以后,他唇角上挑,露出了一个不动声色的笑意。 ——作为一名实力不凡的修士,他目标明确地点出了清单奖励中的愿望,又偏偏不说出自己的愿望。 很显然,这名修士必有所求。 而他心中又知道,目前的戒指级别,配不上这份所求。 换而言之,这个白银级的愿望,只是跟擂场打个预告而已。 银光擂场但凡处理过类似事件,侍者就一定会将此时上报给负责人,再由负责人下令,对这名修士进行观察和评估。 如果巫满霜没猜错的话,下一场擂台战,大概会给他找一块难啃的骨头了。 …… 巫满霜的思路没有问题,擂场确实为他找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但这块骨头本身……额,怎么说呢? 骨头本人,其实没有问题。就是看起来实在有点熟悉。 看着眼前这位气质高傲、惜字如金、只是不久前刚刚不幸被言落月打趴的年轻剑修…… 兑愁眠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还是不要说。 缘分,确实是一种捉摸不清的命运。 特别是这位剑修在开场之前,大大方方地走到庄家面前。 他用着和言落月交手前,一模一样的潇洒姿势倒空了钱袋,排出十块中品灵石和四枚灵珠,斩钉截铁地说道:“压我自己!” 台上的巫满霜:“……” 台下的言落月:“……” 望见这一幕,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当这位擂主名为“十步杀一人”的剑修走上台时,兑愁眠不为人知地轻叹了一口气。 他用饶有兴趣的语调问道:“你刚刚押注的,莫非是你的全部身家?” 剑修性情高冷,不爱说话,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言落月:“……” 巫满霜:“……” 这一次,兑愁眠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提醒道:“那你,再回头看它们一眼吧。” ——反正这场擂台赛,剑修老哥必输无疑了。 那些财产,多看一眼就少一眼啊。 如果不是时机不允许,言落月真想问问这位剑修老哥——兄台,你有没有感觉到一丝熟悉的不幸预兆? 还有,明明上次都已经因为全部押注,输麻了所有身家,这剑修现在怎么还敢这么胆大啊! 这不是言落月自负,还没开始比,就已经断言自己能赢。 主要是,她和巫满霜的能力,不能凭借修为等级而定。 虽然他们二人只有金丹期修为,但他们的挂不是啊! 言落月自己就不用说了,至于巫满霜——据言落月所知,小蛇的虽然没有她血条×10那么夸张,但毒性也是日益增强。 只是在后面几次蜕皮后,巫满霜对毒素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这才显得愈发内敛。 实际上,言落月毫不怀疑,现在的巫满霜,只要一滴血,就可以让普通的金丹修士死个一两百次。 这场比赛的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他的剑气虽然凌厉,可兑愁眠瞬发的限制阵法亦是不逞多让。 带着毒性的烟气无色无味,不知不觉间蔓延全场。 饶是金丹剑修屏住呼吸,可这温柔刻骨的毒性竟然无孔不入。 它抽丝剥茧般,先是封锁神识,再是困锁经脉,直到最后直擒丹田,剥夺了剑修的每一丝力气。 如此一来,自信大胆的剑修,再次输掉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兑愁眠好似同情,但更像是幸灾乐祸地柔声问道: “这可怎么办呢?你不会困难到去卖剑鞘吧?” 身为剑修的小师弟,他可太知道剑鞘对于剑修们意味着什么了! 高冷剑修猛地攥紧了拳——哦,攥不紧,他现在浑身无力,四肢抽搐,嘴角正在往外冒白沫儿呢。 但饶是如此,这位剑修的意志也宛如钢铁,远超过所有倒在兑愁眠毒雾下的人加在一起。 因为,在这样可怕的麻痹剧毒下,他仍然竭力地吐出一句话来。 “我们剑修,就是把最后一条裤衩子卖了,也不会,卖剑鞘!” 巫满霜:“……” 言落月:“……” 很好,经鉴定,这是一位纯种剑修。 …… 经过这个插曲以后,兑愁眠的实力,显然得到了认证。 不久之后,兑愁眠获得了黄金兽首戒指。 这一次,又选择了“一个可能实现的愿望”作为奖励,并且仍旧沉吟不语,不肯透露这个愿望。 他的意向显然通过这番举止,传递给了银光擂场的负责人。 因为很快地,兑愁眠接到了一份邀请。 ——也是在同一天里,言落月收到了两封来信。 第一封纸鹤传讯来自一位稀客,尹忘忧。 第二封纸鹤,则来自另一位交往频频的朋友,哒哒哒的小尼姑沈净玄。 说起尹忘忧,这些年来,这位少女炼丹师一直和言落月保持着通讯。 她们的传信频率不算很高,大概每过半年会通信一回,信里多以学术交流居多。 说来也是缘分,想当初,言落月第一次见到尹忘忧时,就是在银光擂场之中。 现在兜兜转转,言落月来查银光擂场的相关事宜,倒是正好收到了尹忘忧的信件。 含笑拆开尹忘忧的书信,言落月目光瞬间一凝。 片刻以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拆开了沈净玄的信,接着又把两封信放在一起。 ——这两封书信的内容,如出一辙。 【我是净玄/忘忧,现下和忘忧/净玄一处,被不明之人追杀,盼落月速速相援!】 70w+】 这位擂主名为“十步杀一人”的剑修老哥, 虽然三番两次输掉自己的全部身家,但实力却是毋容置疑。 如果不是连续遇到了言落月和巫满霜,以这位剑修的能力,本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所以, 面对同样的魔物强度, 上一名刀修奋战浴血, 直至最后气息奄奄。 而擂主“十步杀一人”则游刃有余,心手相应。 剑修不像是身处于魔物斗兽场之间, 而像是在完成一项关于收割的作业。 他泼洒出的剑风宛如夏夜里的暴风骤雨,每一颗“雨点”落下,都会有一只魔物顺势倒地。 乃至到了最后,这位剑修双眼迸射出逼人的神光,手中一剑仿佛游龙般挺出—— 一股萧肃而悲戚的剑意,瞬间弥散全场上下。 寒光似的一点剑影,不但刺穿了魔物的咽喉, 而且仿佛生生地刺进所有观众的心里。 斜坐在高台之上的兑愁眠, 微微地挑起了眉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在自己和言落月挑战“十步杀一人”的时候,这位剑修应该还没有觉醒剑意。 也就是说, 剑修领悟到这股萧瑟又悲壮的剑意,多半是这两天的事。 据巫满霜所知, 剑修觉醒剑意,往往要以某件事为楔子, 发展出一个顿悟的契机。 联系到这位剑修老哥最近的经历、还有剑意中的萧瑟…… 巫满霜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 ——这位剑修兄台的觉醒,应该, 大概, 多半, 不是因为多次输光所有家当吧? 总而言之,“十步杀一人”轻松写意地赢得了这场比赛。 所有魔物倒在他的脚边,而剑修则还剑入鞘,一人一剑站在擂台之间,傲视全场。 很快,就有侍者引着剑修前往后台。 又过了一会儿,“十步杀一人”领取报酬离开。他走的时候,身上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新衣裳。 于是我们终究不知道,那一天的剑修,究竟有没有挂空挡…… 不过,对于这件事,巫满霜也不想知道的那么清楚就是了。 “十步杀一人”离开之前,显然发现了看台上的兑愁眠。 于是,他遥遥地朝兑愁眠投来一眼,目光中战意赫赫,竟然带着跃跃欲试的较量之意。 巫满霜:“……” 即便是他,也不忍心看到这位老哥第三次输掉全部身家,还有好不容易赢来的一身新衣服了。 兑愁眠换了个坐姿,身体微微后仰,带着一种要把看台当成卧榻的自在肆意。 没人能够看出,在倨傲不羁的外表之下,巫满霜其实正有些头疼。 ——巫满霜非常怀疑,这位直肠子的剑修老哥有钱就上。他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打了一场非法的地下黑擂台。 指尖按照节拍敲打烟枪,兑愁眠若有所思地幽幽问道:“他是什么人?” 身旁一直跟随服侍,不曾远离半步的侍者当即回答道:“那一位是斩云霄剑屯的五弟子,步冶。” 听到这个答案,巫满霜不由得闭上眼睛。 ——斩云霄,剑屯。 这个名字听起来,可能非常之不搭调,颇有一种缥缈仙人两手各拿一根大葱,左右开嚼的感觉。 但没办法,北方雪域的起名风格就是这个路子——简朴、实在、而且非常具有画面感。 据巫满霜所知,除了斩云霄剑屯之外,雪域之中,还有大狍子洞宗、李家庄门派、二瞪眼宫和三秃顶子书院这样的势力名称。 相比之下,楚天阔出身的寒松门,名字简直是雪域中的一股清流。 不过,一个“剑屯”,还不至于让巫满霜产生这样的反应。 他的心情之所以这样复杂,是因为斩云霄剑屯乃是北方雪域之中,和寒松门齐名的宗门。同时,这也是一个纯以剑修立派的宗门。 通常来说,纯粹的剑宗宗门没有穷的,因为剑宗可以收保护费。 问题是……雪域乃是苦寒之地,大家普遍都很穷。 除此之外,极度严寒凛冽的自然环境,更加利于磨砺性情。于是,雪域中十个修士里,倒有七八个都是剑修。 一般来说,这种剑修遍地开花的地方,卷度就很高。 难怪步冶会跑来天元城打擂赚钱——他现在这种情况,就有些类似于全村的希望,跑到一线城市里打野工。 当然,更令巫满霜感到警惕的是:就连银光擂场中一个小小的侍者,都能随口说出步冶的身份,用以讨好兑愁眠。 这固然可能是步冶没做好自己的身份保密工作,却也体现了另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 ——尽管都要下场和魔物搏斗,但兑愁眠和步冶的待遇,明显不一样。 正如此刻,兑愁眠乃是高踞看台的座上宾。 而步冶,他只是用五百块下品灵石买来打擂的斗魔士。 问题在于……既然步冶已经接触到银光擂场的暗面,那么,他有资格叫停这份工作吗? ……如果他有资格喊停,就不会被人轻易地把真实身份告诉巫满霜,甚至无需付出任何代价了。 兑愁眠意味深长地一笑:“觉醒了剑意的剑修,你们也不当一回事吗?” “您说哪里话呢?”侍者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像这样觉醒了剑意的剑修,我们正需要呢。” 他们两人,一个轻描淡写,一个谈笑风生。 但在满不在乎的口吻之下,巫满霜却已经提前感觉到,这段简短对话中透露出的森冷之意。 连着两场比赛结束,迟迟没有新人再上台。 倒是一些穿着制服的擂场工作人员,默默地拖走了斗魔场里的魔物尸体,又将场地清扫干净。 余光在周围轻扫几眼,巫满霜注意到,尽管没有新的擂台赛可看,但满场观众们却无一离席,脸上反而布满期待之色。 ……他们在等待什么? 这个问题,在半刻钟后就得到了解答。 四面八方的暗门打开,衣着整齐划一的侍者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出。 他们的托盘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小酒杯,许多观众遥遥看到酒杯,呼吸就猛然变得粗重起来。 那是不加遮掩的渴望之意。 巫满霜身边的侍者,主动上前替他取了一杯,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奉给他。 “您请慢用。” 巫满霜定睛一看,只见杯中之物颜色浓郁,乃是鲜血般的猩红,而且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魔气。 “……” 这血酒气息如此外放,究竟用了多少魔物做原料? 联想到之前侍者委婉又坚决地提议,希望兑愁眠击倒魔物时,不要给魔物下毒的事,巫满霜一下子有点明白过来。 ——这种血酒,莫非是用新宰杀的魔物尸体制成的? 兑愁眠没有着急饮下,而是把酒杯捧在手里,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周。 他的薄唇紧抵着微凉的银丝噙口,看遍炎凉的双眼遮挡在轻烟之后,像是在观赏什么好戏一样,将其他人的反应都瞧进眼底。 酒杯很浅,这血酒也只够一口的量。 满场观众喝了这一口酒后,几乎都双眼发红、神色亢奋,甚至还有细细的白色热气从头顶蒸腾出来。 ……不知为何,巫满霜见了他们这副模样以后,竟觉得有股隐隐的熟悉。 在一旁服侍的侍者,他表面十分恭谨,实际上眼睛一刻不离兑愁眠苍白手掌,和他掌心里的那只小酒杯。 尽管侍者不敢出言催促,但周围的环境、侍者紧绷的视线,以及那尚未完成的考验,无一不在敦促兑愁眠喝下这杯血酒。 兑愁眠讥讽地一挑眉,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辛辣而甜腥的液体刚刚流至喉头,分辨出这是什么东西以后,巫满霜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冰冷的怒气。 ——论起用毒的造诣,世上很少有人能比得过巫满霜。 小蛇手握胎里带毒的天生外挂。正因如此,市面所有毒物,无论常见还是隐秘,都对他没有效力。 而且只要巫满霜尝上一尝,就很少有分析不出来的成分。 正因如此,巫满霜一口就喝出来,这血酒具有很强的上瘾性。 同样的毒素,只要巫满霜想,他也能合成得出。 但几乎是在发明出类似毒物的第一时间,巫满霜就觉得这种毒太过缺德,因而禁止不用。 后来和言落月的一番交谈,更是坚定了巫满霜的想法。 然而,银光擂场提供的这种酒液…… 它无法对巫满霜起到作用,难道还戕害不了其他人吗? ——哦,对了,这种酒还可以增长修为。 血酒入肚,宛如沿着喉管燃起一条热辣的火线。 质地浊杂的灵气顺势涌入丹田。 力量上涌的感觉,令在座诸人都露出兴奋高昂的神色。 兑愁眠磕动烟枪,一缕一缕地把那些灵气顺着长管敲了出来。 男人姣好艳丽的面孔上仍然在笑。 可他双眼中怒极反笑的冰冷之意,却当真如同一条锁定目标的长蛇了。 ——是的,巫满霜知道喝下这酒以后的反应,究竟为何令他感觉熟悉了。 想当初,在鲁家密室里,异母魔诞下魔胎,被鲁氏少主人炼成丹药服用以后,鲁津渡就会露出这种又似醉酒,又似亢奋过度的表情。 酒已下肚,但那股甜腥的铁锈气味仍然盘旋在舌尖。这感觉像是被打磨成利刃的冷铁,也像是复仇的前哨。 兑愁眠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笑意锋利而危险。 真是巧了。 兜兜转转一番,原来竟是前缘。 …… 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言落月正在跟尹忘忧梳理着相关信息。 把整个过程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言落月一下子意识到了一个重点问题。 “忘忧,”她皱着眉头叫道,“关于你的最新发现,你除了我和净玄之外,还说给过谁听?” 尹忘忧陆续报出了几个名字。 除了她哥哥之外,剩下的名字言落月都没听过,据说都是尹忘忧的朋友们。 言落月进一步缩小了确认范围:“那么,你这些朋友里面,有没有在银光擂场里认识的?” 闻言,尹忘忧诧异地看了言落月一眼,像是在惊讶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自然有。” 要知道,她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银光擂场里。 可想而知,尹忘忧肯定有银光擂场相关的人际关系。 “卫青丝。”尹忘忧报出了一个名字。 “青丝是我在银光擂场结识的好友,并且,一直对我的研究进度很感兴趣。” 尹忘忧的朋友并不算太多,能一直保持到今日的,基本都是和她意趣相投,谈得来的修士。 正因如此,哪怕卫青丝不懂医术、不懂魔物,也无法提供给尹忘忧任何研究思路,尹忘忧也很乐意和她讲一讲自己目前的试验进度。 听到这里,言落月的眸色转为深沉,几乎想要替尹忘忧叹息。 但她非但不能叹出这口气,还要以平静无澜的声音提示道: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纸鹤不是被人截获,而是被人……上交了呢?” “……” 听到这个猜测,尹忘忧良久不语。 尹忘忧并不是一个笨人,她只是心思执着,并且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自己在乎的事情上。 而此刻,言落月已经拨云见雾。 所以,那些过去里被数次忽略的细节,就如同流水一般,潺潺在尹忘忧心头划过。 在这一瞬,真相宛如被撕扯开的虚假画皮,露出底下赤./裸裸的狰狞血肉。 不必言落月说得更多,尹忘忧眼中便依次升起恍然、震惊、不可置信,以及被背叛后的痛苦与惊怒。 言落月不忍心地转开眼睛,低声补充道: “实不相瞒,在接到你的信件之前,我正在调查银光擂场的相关事宜……” 尹忘忧僵硬地点了点头。 言落月提示她:“说起银光擂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忘忧?” “有。”尹忘忧喃喃道,“完整的魔物属于黑市货,非常紧俏,市面上一般买不到。” “所以,后来的千面魔尸体、乃至于左旋螺魔的丝线,我……我都是托银光擂场的关系弄到的。” 这也不能怪尹忘忧没有警觉心。 毕竟,作为一个经常需要给擂主们颁发各种奖励的擂场,银光擂场能搞到魔物尸身,这也无可厚非。 其中蕴含的道理,大概就跟因为银行要给储蓄客户发福利,所以会常备米面粮油一样。 言落月沉吟片刻,神情忽然前所未有地凝重下来。 她又问出一个问题,使尹忘忧当场变得脸色苍白。 只听言落月一字一顿地问道:“忘忧,你哥哥呢?他现在在哪儿?” “——那个卫青丝,知道你哥哥的落脚之处吗?” 尹忘忧:“!!!” 这问题堪称石破天惊,一下子就挑破了尹忘忧心中的最大隐忧。 这些年来,她和自己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已经是这少女唯一的亲人。 像是被追杀一事,尹忘忧虽然紧张,但不恐惧。 若说有什么让她牵肠挂肚,大概就是会祸及自己的兄长…… 可问题在于,卫青丝,她是真的知道尹白参所居之处的! 紧咬下唇,尹忘忧一字一顿道:“我哥哥也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如果她要哄走我哥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尹忘忧话音未落之际,一道法术寒光猛地射进洞口,在地面上呛起大片烟尘——原来是追兵又至! 还不等言落月做出反应,沈净玄就已经先跳了起来。 暴力小尼姑不知何时带好了她的拳套。 只见玄精拳套上尖刺丛生,让沈净玄的两只拳头看起来宛如两颗漆黑的巨大海胆。 言落月:“……” 如果被这种东西迎面揍上几拳,恐怕下辈子都拼不起全尸吧。 言落月一边想着,慈悲为怀地叹了口气,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体型颇大、自带支架的物件,看也不看,就一道流光轰了出去。 这东西长得奇奇怪怪,流线般光滑的长身,还配了个锥子般的尖头。 哪怕尹忘忧正在揪心之中,也不免问了一句:“落月,这是什么?” 言落月淡然若素道:“创死你6.0。” 她话音刚落,弹头就已经在半空中自动拐弯,锁定目标,然后轰然一声在远处的山林中炸裂开来。 这一刻,硝烟四起,树木倒伏,就连脚下的地皮都仿佛颤了一颤。 尹忘忧:“……” 沈净玄:“……” 被两个好友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言落月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衣角。 “我们快点去捡人吧,去晚了的话,人可能就死了,就没法从他们嘴里问出消息了。” 说到这里,言落月不由得感慨道:“忘忧,跟你这样的炼丹师组队真是好,哪怕敌人就差一口气嗝儿屁,也能被你一颗丹药吊回命来。” 尹忘忧:“……” 尹忘忧迟疑道:“不……以前,一般没人这样使用我的丹药……” 她的丹药,一般都是给队友吊命,不是给敌方吊命的啊! 还有,她跟净玄找来言落月,本意不是想要借用归元宗的关系网吗? 为什么这年头连炼器师都这么能打,这到底是哪个流派的战斗小龟龟?! 再次复杂难言地看了言落月一眼,尹忘忧低声道了句谢,便在沈净玄的保护下,快步朝炮./弹落下的方向走去。 在创死你6.0的降落地点,言落月三人收获了尸首若干,以及两名活口。 除此之外,她们居然还有了一份意外发现—— 就在刚刚踏出山洞的那一刻,尹忘忧忽然收到了一封纸鹤。 这只纸鹤着实来得蹊跷,尹忘忧刚一拆开,表情就变得十分不对。 “……” 言落月朝信件方向倾了一下身,见尹忘忧没有反对,就把目光落在了信件上。 果不其然,纸鹤正是卫青丝写来。 此人脸皮也真是够厚,前脚背刺了尹忘忧不提,后脚居然还能以知心好友的口吻,十分焦急地通风报信—— 怎么办啊,忘忧,你的哥哥被抓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你有没有下一步对策? 难怪尹忘忧读了信以后,就一直紧抿嘴唇,脸色更是被气得铁青。 尹忘忧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痛骂: “卫青丝……她、她如此矫揉做作,莫非真以为我是个傻子,可以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按常理猜测,这道追兵来得如此之快,多半就是顺着卫青丝的纸鹤引路而来呢。 尹忘忧正要断掉和卫青丝之间的纸鹤联系,让卫青丝的纸鹤无法定位她的影踪,就先被言落月一把按住了手。 “等等,不着急。” 言落月沉着地说道:“我们先跟抓住的追兵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你哥哥的消息……如果没有,那就尽量套一套这个卫青丝的话。” 如此,言落月三人一顿操作猛如虎,先把气息奄奄的两个活口性命吊住。 她们三个分工明确:言落月负责攻击,尹忘忧负责吊命,那么,沈净玄就负责审讯了。 又或者说…… “审讯?什么叫审讯?”小尼姑有点茫然地问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一个追兵,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重重地擂了一拳。 “……” 那位追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奇怪,看上去宛如猪肝的近亲,好似要一口气把自己的肺给喷出来。 沈净玄不耐烦道:“贫尼实在不知道什么叫审讯——但一般来说,被我揍上一顿的人,什么话都愿意说。” 言落月:“……” 这他妈是当然的,你连那个海胆模样的拳套都没有摘呢! 被这玩意儿锤上一顿,除了血厚防高的言落月之外,谁不想跟沈净玄说上几句真心话呢? 反正这俩追兵各自被沈净玄捶了一顿,然后哭爹喊娘地大叫起来。 “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 这两人一边吐血一边求饶:“我们只是被分派任务,要来抓住这炼丹师——实在抓不住的话,灭口也行。什么尹白参尹红参,我们根本没听说过阿!” 沈净玄表情一沉,气势宛如鲁智深附体。 她也当真如同鲁智深一样,提起一只醋钵大的拳头,准备把这俩人给当做镇关西办了。 “你们……” 这一刻,小尼姑虽然身高只有一米六,但气场足有一米八八。 言落月下意识替沈净玄配音道:“好撮鸟、直娘贼,你们两个,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沈净玄:“……” 沈净玄满脸问号地转头,看向言落月,不知道她这是在唱哪一出。 “咳……我的意思是,”言落月摸摸鼻尖,“净玄你先停手吧,再锤下去的话,这人就变成一百二十斤的精肉臊子,细细的不带一点肥肉在上面了。” 言落月接管过两个追兵,对他们展开了非常细致的逼问。 有沈净玄拎着带血的拳套在一旁镇场,这两个追兵非常配合,无论言落月问什么,都乖乖回答。 经过一番交涉以后,言落月可以确定,他们当真不知尹忘忧哥哥的下落。 一来因为这些人只是底层打手,平时只负责办脏活。 二来则是负责追杀和负责情报的,根本不属于一个部门。 换而言之,两边各司其职,各挣各的kpi指标,同事关系也不怎么和谐,互相管不到彼此的闲事。 不过这两人也如实交代,他们确实是来自于附近的银光擂场。 稍作沉吟,言落月决定直接诈他们一诈。 “你们银光擂场私蓄魔物,真是好大胆子!” 听完这句话以后,两个追兵里,一人目露茫然,另一人则猛地一颤。 言落月提起后者,似笑非笑道:“你知道?” “我……只是隐隐听说过一点。”那人软声哀求道,“负责饲喂魔物的侍者里,有一个是我相好。她悄悄告诉我,我才知道……” 这人慌忙强调道:“你想问什么我都说,就是千万不要让那位海胆师太来拷问我们了!” 言落月:“……” 荣升海胆师太的沈净玄:“……” 这两个追兵也只是底层喽啰,言落月没过一会儿,就把他们的话都掏空了。 在问出相应情报以后,言落月不由得感慨,同样和魔物挂钩,银光擂场的口风,就显然比鸿通宫要紧很多。 鸿通宫已经气焰嚣张到域中魔物横行,宫中弟子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而银光擂场蓄养魔物的消息,甚至连他们内部成员也有所不知。 不过,如此小心翼翼,也侧面说明了,当地并不是银光擂场的主场。 他们还没来得及与当权者沆瀣一气,相互勾连。 想到这里,言落月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来,微觉放松。 把两个追兵丢开,言落月转头看向一旁的尹忘忧。 “忘忧,关于你哥哥……你先和那个叫做卫青丝的人求救,让她给你提供一个‘落脚点’。” 尹忘忧想都不想地推断出:“她会对我设下埋伏。” 顿了顿,尹忘忧瞬间明白了言落月的意思:“你是说,我得先落入她的埋伏才行?” “对。”言落月赞许地点头一笑,“你哥哥本身,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人质。如果抓住了你,他们就不会特别在意你哥哥。” “到时候,一旦卫青丝透露出你哥哥的影踪,或者你哥哥得到释放,我们就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要是套不出卫青丝的话,那直接逼问卫青丝得到消息,也是一样的。 尹忘忧坦然地凝视言落月:“你和净玄是黄雀?” “不,我和净玄陪你过去。”言落月笑道,“至于黄雀嘛——是我们归元宗。” “诶?” 说话之间,又是一只纸鹤翩翩飞至。 尹忘忧差不多已经得了纸鹤ptsd,看到纸鹤,下意识就露出防备眼神。 言落月嫣然一笑,伸出手来,让纸鹤停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将信件拆开,把内容朝着尹忘忧展示。 言落月俏皮一笑:“我好歹也是云宁大泽的地头龟。” “看吧,增援来了!”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内容,尹忘忧轻轻地吸了口气。 “怎么会……这么快?” 在言落月收到的信件里,表明归元宗非常重视言落月提供的情报。 宗门在第一时间运作起来,现在附近几个城池中的归元宗据点,都已经枕戈待命。 一个名为元飞羽的剑修正在附近,宗门已经传讯让他来和言落月汇合。除此之外,宗门也派人去接应巫满霜了。 言落月嘻嘻笑道:“因为我们宗门比较好,我的师兄又比较靠谱吧。” 但她虽然这样说,尹忘忧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言落月一眼。 ——要知道,一道情报传递上去,能被立刻重视起来,这里面固然反应了宗门的开明,却也说明了言落月在归元宗的地位。 原来,在尹忘忧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一直和她保持联络、口吻始终如昔般活泼温和的旧友,已经龟别三日,当令人刮目相看了。 她们没等多久,只见天边一道流光闪过。 旋即,一柄飞剑在言落月三人面前稳稳停住,一个意气风发、一看就骄傲如同玉树新芽的年轻人从飞剑上跳了下来。 言落月弯起眼睛,很高兴地叫了一声:“小元师兄,你来的好快!” “大言师妹。”元飞羽严肃地冲她点点头。 一开始,元飞羽的神情还很庄重,但说到后半句话,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不要叫我小元——大元,要叫我大元师兄。” …… 巫满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着一枚黄金兽首戒指放在眼前。 如果此时有银光擂场的观众在此,他们就会发现,在擂场上肆意纵横、容貌瑰丽妖异的兑愁眠,此刻的气质堪称端庄。 巫满霜对着那枚戒指凝视良久,才皱起眉头,用两根手指捻着戒指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用指甲把它推远。 说来十分讽刺,在兑愁眠打完那场魔物以后,银光擂场居然还像模像样地给他登记了擂场分。 这是个足够明显的暗示。 表示幕后主使者在注视兑愁眠,并且告诉他——等戒指的级别由黄金上升到水晶,兑愁眠可以获得的结果,也将更进一步。 所以,兑愁眠需要足够耐心。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巫满霜开始思考起银光擂场背后的目的。 首先,血酒可以提升修为。 虽说一些天材地宝同样对修为有利,但天材地宝多半有着等级限制。 而血酒对巫满霜一个金丹修士都能起效,那么筑基修士也一样可以——甚至巫满霜再大胆点,他猜这种血酒对元婴修士一样有效。 这样的“好”东西,就难怪地下擂场的观众们对这酒趋之若鹜。 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喝下去的不止是酒,还是能使人上瘾的、潜移默化的鸩毒。 其次…… 巫满霜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他在想,用银光擂场的视角来看,他们觉得,兑愁眠需要什么? 当初以兑愁眠这个身份混入擂场时,巫满霜用上七成的随机应变,加上三成的故弄玄虚。 没想到,现在这份“玄虚”居然被银光擂场信以为真。 一般来说,引渡新身份加入组织,都得验明正身,查清来历才行。 不然,凭什么领悟剑意的剑修步冶,被当做消耗品扔进擂场。 一直半遮半掩、不说人话的兑愁眠却能高踞看台? 按理来说,巫满霜在进入擂场之前,就应该有人前来接洽,问清他究竟是由谁介绍来的。 然而他们竟然不问——等等? 巫满霜猛然顿住,然后一下子坐直了。 这一刻,他的表情古怪难言。 ——有没有一种可能,银光擂场在看见兑愁眠的打扮以后,就默认了他的来历,或者说,默认了兑愁眠知晓银光擂场相关消息是正常情况? 南疆妖子……南…… 南边,那是鸿通宫的地盘。 正在巫满霜凝神细思之际,窗台上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巫满霜下意识抬起头来,指尖防备地微微张开,然后他就看见…… 额……这个……要怎么说呢…… 巫满霜看见,窗台上出现了一截熟悉的触手。 那是,属于康八水师兄的触手。 巫满霜:“……八水师兄?”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味道。 触手的脖子上……呸,触手的前端,挂着一个方形小坠,康八水的声音就从这坠子里传来。 “巫师弟。”康八水热情地跟巫满霜打了个招呼。 “考虑到你现在正在伪装中,师兄不方便露脸和你见面,就用这种方式和你交流啦!” 巫满霜:“……” 巫满霜委婉道:“师兄的触手,是怎么……” “哈哈哈哈!”康八水爽朗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章鱼一族特有的秘法,在触手离体后,可以操纵着触手进行一些活动,并且让我感知到触手那边的情况。” 巫满霜谨慎地说道:“关于前者,我听说过蚯蚓族和壁虎族,似乎有着类似的情况……” “哦,不过,师兄这个原理跟他们两族不太一样啦。” 康八水十分阳光坦率地回答道: “主要是,我们章鱼一族,每根触手上都拥有一个大脑,所以现在我能感知到巫师弟你这边的情况……” 巫满霜:“!!!” 康八水很自然地说道:“哈哈,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罢了,巫师弟你不必在意。” 巫满霜:“……” 这一刻,巫满霜大受震撼。 他瞳孔地震,并且很想代替言落月的吐槽位置,对康师兄呐喊几句。 ——这么厉害的事,八水师兄你不要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啊! ——你居然,整整有九个脑子! ——你居然,能在平时里,一点都让人看不出你有九个脑子! ——你知道符峰里,有人觉得你只有九分之一个脑子吗,八水师兄?! 71w+】 按照计划, 尹忘忧故作不知,给卫青丝发去一封求救纸鹤。 在信件里,尹忘忧没有讲明自己目前所在的地点,却请求卫青丝替她打探兄长的消息。 很快, 卫青丝就寄回一只纸鹤。 大概是考虑到追兵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随纸鹤到来, 实在惹人怀疑。 这一次, 银光擂场的追兵没有跟来,尹忘忧得以安安分分地拆阅完那只信件。 尹忘忧连将信件放在掌心都不肯。 她有些厌恶地捻着纸鹤一角, 捏着鼻子读完了卫青丝的信。 看到末尾时,她不由得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冷笑。 “她说,她有一处安全的寄身之地,让我们快快过去和她汇合。” 尹忘忧抖抖信纸,脸色不是很好看。 有一句话叫做“你朋友对你的态度,可以看出你在你朋友心中的地位”。 这一刻,尹忘忧算是彻底看透:自己在卫青丝心目中, 大概是个执着的小傻蛋, 而且随时可以化身为会自动打包, 送货上门的甜点外卖。 言落月拍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慰,同时低声叮嘱道: “一会儿见到卫青丝以后……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那就捂眼睛,捂脸, 让我来和她说。” 尹忘忧知道,言落月这是怕她露陷, 主动替她圆场,因此很感激地点点头。 言落月又目光一转, 落到小尼姑的身上。 “净玄你就……什么话都别说, 默默诵经吧。” 不然的话, 以暴力尼姑的脾气,见到这等背叛朋友之人,可能两三句话就跳上椅子,把对方送去见她的祖宗。 前期准备都做好,言落月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既然人家诚心诚意的邀请了,那我们就大发慈悲地送上门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抽出一件袍脚及地的漆黑斗篷。 言落月将一枚增龄丹拍进口中,同时姿态飒爽又流畅地把斗篷披上了身。 从现在起,她就不是归元宗素缕堂门下的三弟子言落月,而是自由炼器师言必信哒! 尹忘忧和沈净玄都知道她的这个马甲,只看了一眼,并未说些什么。 唯有小元师兄,他从来不知道大言师妹居然还有改装的习惯,而且还改装得这么……看起来这么不像好人。 反正,以身为剑修,被屡次坑钱的血泪经验,元飞羽从言必信身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奸商气息。 “……” 他们四人兵分两路。 言落月三女在明,前去赴约。 元飞羽师兄在暗,襟上挂着一张传讯纸符,随时准备给予支援。 不久以后,黑袍炼器师、暴力小尼姑、还有一个面容平凡憔悴、隐隐散发出死宅气息的炼丹师少女,抵达了相约地点。 三人刚进门时,气氛还好。 卫青丝提供的落脚点十分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线香的幽幽气息。 那位名为卫青丝的朋友,演技显然十分过硬。 她都已经把尹忘忧卖个底朝天了,此时居然还能诚恳关切地看着尹忘忧,甚至还要伸手来握住尹忘忧的手。 “唉,忘忧,怎么偏偏是你遇到这样的事……” 尹忘忧记得言落月之前的叮嘱。 她心底冷笑,把面孔埋在双手之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卫青丝的亲近。 卫青丝动作落空,也不尴尬。她手臂一转,自然而然地替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你们先喝口热茶调息一番,然后我们再慢慢商量,该怎么营救忘忧的哥哥。” 茶水一入口,看见眼前飘散过的-99红色字样,言落月就不免想笑。 香气和茶水结合起来,乃是一味迷药——像这样的经典手法,早已在修真界的话本里出现过许多回。 不过,一个情节之所以成为经典,就代表它稳妥有用。 言落月故作无知,将茶水一口气喝尽,然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先是沈净玄,然后又是尹忘忧,她们依次喝下了茶。 尹忘忧毕竟是个炼丹师,就是装糊涂也不能装得太过。 茶水甫一入口,她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青丝,你……” 卫青丝叹息道:“不愧是忘忧,你果然品尝出来了。” 这女人的心理素质极佳,被朋友当面质问,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一笑。 “茶水入口见效。你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卫青丝凉凉的目光依次扫视过在座三人。 直到她们筋酥骨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软软绵绵地瘫在座椅上,卫青丝才微微地放松了双肩。 看起来,独身一人做这样的事,卫青丝也并非不紧张。 双方终于撕破脸皮,卫青丝也不再绷着那张“好朋友”的面具。 她先是踱到言必信身边,意味不明地笑道: “我早就听忘忧说过,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想必就是我眼前的这一位,几年来卖出一千五百多份秘方专利的言大师了。” 言必信冷淡而嘶哑地回答道:“不敢当你的一声‘大师’。” 卫青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师自然当得,不必客气。” 她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抓住了言必信的斗篷边缘: “一直有人好奇言大师的真容,没想到,最后却是我能有此殊荣……来,让我看一看——啊啊啊啊啊!什么鬼!” 听到这熟悉的惨叫。言必信安逸地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她的两只眼睛,目前一只在下巴上,一只在脸颊边。被刻意描画的血盆大口就在鼻梁正中央。 没错,又是那个改头换面果,它重出江湖啦! 本来嘛,五官错位就已经很像鬼了,言必信还特意摆了个鬼脸—— 这就难怪卫青丝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往后一跳,连手都哆嗦了一瞬。 言必信愤世嫉俗地冷冷一笑,哑声道:“我有如此盛誉,若是长得好看,何必藏头蒙面?” 他冷笑时的容貌,有点过于挑战人类的心理底线。 因此卫青丝只是沉吟了一瞬,就捏着斗篷边缘,重新把兜帽给言必信盖了回去。 卫青丝若无其事地转了个方向,朝着尹忘忧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 她的眉毛很细,眼型上挑,本身就是个精明利害的长相,一旦露出一丝不耐烦神色,烦倦之意就将展露的淋漓尽致。 这不是看待朋友的眼神,这是看待绊脚石的眼神。 尹忘忧本就寒凉的心,此时更是宛如浸泡到冰水里。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位“朋友”的心思,其实早就展露的这样明显。 卫青丝笑道:“忘忧,你确实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只是,你这位炼器师朋友是否知道,当初正是因为他请你研究千面魔,才把你害到这个地步?” 尹忘忧生硬道:“无论是谁带来的契机,我总会做我感兴趣的事。” 卫青丝叹息道:“这倒也是,忘忧,你实在有几分又臭又硬的顽固不化。我劝过你,不要再继续这项研究,你却执意不听。” 尹忘忧默默咬紧牙根,用带着怒意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女人。 “即便我研究出了魔界系谱图,那又怎样呢?为什么要追杀我,为什么要祸及我的哥哥——难道、难道你们银光擂场,在替那些魔物遮掩秘密吗?” 听到这个问题,卫青丝双眼微微睁大,像是出乎意料。 紧接着,她又很得意似地,仰头笑了笑。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忘忧,看来你只是天真,并不是笨啊。” 尹忘忧追问道:“我哥哥呢?他是不是在你手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卫青丝悠然地把玩起自己的指甲: “放心,只要你老实交代,告诉我你把成果都告知了何人,你哥哥就会没事的。” 动作一顿,卫青丝抬起眼来,轻飘飘道: “首先,我们可以排除你哥哥——呵呵,我和他愉快地交谈了一场,确认过尹白参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这句话又似施恩,又似威胁,尹忘忧听了,顿时咬住银牙。 “……” 深深吸了一口气,尹忘忧坚持道:“你先告诉我,我哥哥究竟在哪儿。” “你先交代我想让你交代的事。” “不。”尹忘忧死不松口,“先让我确定我哥哥安全,告诉我哥哥的下落!” 两人拉锯似地扯皮了几个回合,卫青丝终于烦了。 “你哥哥——除了你之外,没人会把他当回事,你明白吗?” 冷着脸吐出一个地址,卫青丝上前两步,抓起尹忘忧的头发: “好了,你的心愿,我已经满足。现在,给我说!” 在言必信的黑色斗篷里,一张传讯符闪动了一下。 那是归元宗弟子接到信号,前去营救的证明。 尹白参的身份并不重要,修为也并不高超。 所以负责看守他的,只会是普通小卒,归元宗的精英弟子随手就能对付。 言落月放下心来,微不可查地对尹忘忧点了点头。 尹忘忧收到信号,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是表现出一副迟疑模样。 炼丹师沉默片刻,又低声道:“那……跟随我前来的这两个朋友……” “……” 卫青丝被尹忘忧三番两次地拖延,终于怒极反笑。 她手一甩,把尹忘忧扔进座椅深处,上挑的眼梢里,渐渐染上几抹凶戾。 “你看,忘忧,我用从前的口吻和善地同你说话,又大人大量地满足你的要求——这难免会给你营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我还是那个友善、亲切、和睦的好朋友。” 卫青丝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步。 她在言必信和沈净玄之间估量了一会儿,最终好巧不巧地挑中了言必信,在黑袍炼器师面前站定。 卫青丝旋即一笑,阴沉道: “所以,忘忧,你仍然心存侥幸,觉得可以用同一个小花招,来跟我反复拖延时间。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但为了让你放弃幻想,我不得不……” 话音未落,卫青丝手中已经浮现出一道坚硬而晶莹的冰锥! 那把冰锥周身都散发着森森寒意,虽然模样晶莹剔透,却染着一丝浓厚的血腥气味。 这当然不是普通冰块,而是一件精心打磨的厉害法器——玄阴锥。 卫青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握着这阴森可怖的美丽法器,运足灵力,不假思索地朝着言必信的心窝狠狠一捅! 与此同时,她的下半截话,才慢悠悠地飘出嘴唇,像是要刺痛尹忘忧似地,还带着一丝鲜明的嘲讽笑意。 “——我不得不做出一点事来,让你好好地清醒……清……醒?” 说道最后两个字时,卫青丝的声音,极为古怪地顿住。 她感觉……手心下的触感,怎么有点奇怪? 心窝子她也捅过不少,但好像没有一次,捅人心窝捅到一处邦邦硬的地方,并且还震得她自己手心发麻? 卫青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冰锥的锥尖,果然没能捅进去。 卫青丝:“……” 意识到这件黑袍可能是件强大的法器,卫青丝若无其事地,将炼器师的黑色斗篷一把扯下。 她不看言必信那张五官乱七八糟的脸,心狠手辣地扬起手腕。 瞄准了言必信的心口,卫青丝运足十二分的灵气,猛地狠狠钉下! “……” 这一钉……当然还是没起到任何作用的。 言必信仍然完好无损不说,那十二分灵气反震而出的力道,竟险些崴了卫青丝的手腕。 这,就有点离谱了。 一直胜券在握的卫青丝,此刻终于心中惴惴。 她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言必信那双各自分家的眼睛。 然后,卫青丝就看见,言必信十分活泼地……冲她眨了眨眼。 卫青丝:“……” 心头一凉,卫青丝渐渐意识到,事情已经偏离了她规划的轨道。 但出于本能性的垂死挣扎,卫青丝仍然不肯放开玄阴锥。 她握紧冰锥的指节已经绷紧到发白,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她死命地一下、两下、三下、死命地往言必信的心口扎。 “……你别戳了。” 终于,在她拼命扎到第五下的时候,言必信再也看不过去,叹息着开了口。 言落月不忍心地往后仰了仰头。 “你说,你现在这个表现,知道的说你想要一击毙命弄死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纸吸管扎不破奶茶盖了呢!” 卫青丝:“……” 言落月一边叹息着,一边精神抖擞地坐起,哪里还有半分中了药的样子。 在言落月四肢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卫青丝就已经察觉不对。 她瞬间后退十余步,背抵门板,同时手腕一台,袖中射出一条红绫直朝尹忘忧袭去。 卫青丝的这番反应不可说不快。 然而,还有人的速度比卫青丝更快、更果断。 红绫边缘尚未接触到尹忘忧,一柄冷厉的长剑就已经刺破门板,无声无息地悬停在卫青丝的颈项之间。 剑锋上逸散的剑气,早在接触的瞬间就割破了卫青丝的皮肤。 而剑刃上的幽冷寒芒,则有如实质一般地绞入卫青丝伤口,只待她稍有动作,就能暴涨一寸、一尺,乃至于当场砍下她的头颅。 小元师兄带着三分傲气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分外靠谱。 元飞羽冷冷道:“放下你的法器,然后滚出来。” 他稍稍一个用力,门板顿时从上到下,碎裂成不足寸长的细小木片。 刨花似的木片洋洋洒洒,挂了卫青丝一身,元飞羽倒是连衣袖上都没沾上一丝。 他用剑压着卫青丝的脖子,手中金光一闪。 下一秒钟,言落月友情提供的“乾坤牛啤圈”,已经把卫青丝绑了个严严实实。 一把擒住卫青丝的后心,元飞羽封禁了此人灵力,准备把她交给专人处理。 非常靠谱的小元师兄对三人点点头,挥动手中的传讯石,额外说道: “小尹道友,你的哥哥已经被救出来了。” 卫青丝又惊又恨地转过头来,喃喃道:“你、你是谁?” 元飞羽凛声道:“归元宗剑峰元飞羽!” 稍稍一顿,元飞羽不假思索地强调道:“元,是大元的元!” 言落月:“……” 就是说,小元师兄,你究竟对大小有多执着啊! 尹忘忧自己吞下解药,又塞给了沈净玄一份,就紧抿着嘴唇朝卫青丝走来。 四目相对只在一刹之间,下一刻,卫青丝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不肯去看尹忘忧的眼睛。 尹忘忧咬牙道:“我知道,我不是那种细心灵巧的姑娘。可即便是你不把我当朋友……你又为什么要替银光擂场办事,为魔作伥?” “……为魔做伥?” 将这四个字在口中咀嚼品味了一会儿,卫青丝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今日,你仗着运气好,把我擒住,才能轻飘飘地对我说‘魔伥’。来日,若是你们都身处于魔族的统治之下……焉知我是‘魔伥’,还是‘人上之人’呢?” 尹忘忧不可理解地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卫青丝疯了。 卫青丝低笑道:“好好享受吧,忘忧,享受修真界里仅剩的这点和平时光……” 话音未落,卫青丝身上的魔气从无到有,并且越来越重。 言落月见势不妙,瞬间冲了上去。 她反应已经够快,甚至手掌已经按住了卫青丝的额心。 但这还是没能阻止卫青丝像是启动了自爆程序似地,在她眼前吹气似地涨了起来,然后炸成一朵血腥的二踢脚。 “……淦!”言落月猛地握拳敲了下掌心。 元飞羽表情惊异:“我分明已经封锁了她的灵气……” 言落月沉重地摇摇头:“没有,小元师兄,这不关你的事。” 在接触到卫青丝额心的瞬间,言落月分明感觉到,令卫青丝自毁的那股力量,和灵气无关,而是潜伏在她经脉中的另一种东西。 而这种东西、这种感觉…… 言落月摩挲了一下手指,表情渐渐地沉了下来。 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钟陌生的力量。 却不妨碍言落月感受到一股……天敌似的熟悉。 就像是在冥冥之中……言落月已经同这股力量的主人,互相抵抗了几千几万年似的。 言落月眉头微皱,危机感渐渐如同涨潮时的海浪,一浪拍一浪地涌上她的心头。 这一刻,她竟然有些恨自己的年岁长得太慢了。 …… 斗魔场中,兑愁眠挥动弯刀,收割了一条条魔物的性命。 自从侍者特别提醒过,要兑愁眠注意用毒类型以后,兑愁眠就只用可以致魔物于昏死的毒性,而不用见血封喉的毒素。 于是,等这些魔物们被放倒以后,兑愁眠还得再补上一道斩杀的工序。 除了费事一些外,倒是没有其他难度。 兑愁眠挂在腰间的弯刀,也是白银打就。 这刀比中原的长刀弧度更弯,刀锋更薄,刀身上逸散的寒气,也更加邪性锋利。 刀柄上镶嵌着绿松石和大颗的蜜色琥珀作为装饰,这把弯刀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美丽优雅,且带着一股见血封喉的冷酷邪异。 很快,满场魔物都毙命在兑愁眠手上。 而兑愁眠的气质仍然闲散轻松。 他不但额头没有挂上一滴汗,甚至就连赤./裸苍白,美玉似的双足上,也没有染上一缕血迹。 巫满霜冷眼看着,侍者们从斗魔场的小门里纷纷钻出来,把场上的魔物拖了下去。 然后很快,新制成的血酒就被端上来,酬慰观众。 巫满霜也同样被分得一杯。 冰冷的血酒顺着喉口咽下,一股沉郁之气却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至于血酒中饱含的躁动灵气,则被兑愁眠用湮灭级别的剧毒搅个粉碎,再沉着脸将其驱逐出体外。 不久之后,巫满霜前往后台,与剑修步冶擦肩而过。 这些日子以来,巫满霜一直关注着步冶,并且偶尔会在后台的通道里和他相遇。 有一次,窥得一个不错的时机,他用兑愁眠的马甲号主动靠近步冶。 兑愁眠挂起笑吟吟的表情,话里有话地提示道: “你这一次,还是赚了五百灵石吗?” 屯里出来的剑修惜字如金:“哼。” 兑愁眠不以为忤,只是微微拉长了语调,听起来有种一字一顿的强调之意: “灵石是很不错,但这样的灵石,你还能挣几次呢?” 步冶闻言,顿时一愣,然后气呼呼地走了,连个背影都没给巫满霜留。 巫满霜:“……” 所以说,这位剑修老哥,他到底是接收到了自己的暗示,还是没接收到? 自那以后,巫满霜又给过步冶几次隐晦的提示。 不过,从步冶的表现上来看,他似乎把那些提示统统当成了嘲讽。 ……这也没办法,就只能随缘了。 在多次去往地下擂场报道以后,巫满霜已经默记住了每张观众的面孔。 有些观众是地下擂场的熟客,七天里有六天都在地下擂场喝血酒,巫满霜怀疑这人很快就要爆血管。 还有的观众来得不那么频繁,但十天里也至少有一天会在。 最令巫满霜心下发沉的是——他从没见过一个观众,会只来地下擂场一次。 他们往往会在之后的几天里,陆续回到地下擂场,坐在高台之上,热切地等待那杯血酒。 无一例外。 在心中复现着今日见到的新面孔,巫满霜打开房门,闪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般来说,在回到房间以后,巫满霜往往会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将看到的观众面孔描摹出来,记录在玉简里。 第二件事就是…… 余光瞧见某个意料之中的东西,巫满霜很有礼貌地冲它点了点头。 是的,从那天和康八水师兄接头开始,巫满霜每次回来,都能看见八水师兄的一根触手,站在他的桌上,冲他打招呼。 鉴于触手是手,所以这个动作。可以联想成招手。 但同时触手还是脑子,于是这个动作,也可以联想成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触手或许是交接腕……不不不,巫满霜相信康师兄的节操。 除非剩余七根触手断得一根不剩了,不然不至于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吧! 感觉到巫满霜回来,八水师兄的声音就从小触手随身佩戴的小方块里传了出来。 “巫师弟,你来了。” “康师兄。”巫满霜当即应了一声。 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巫满霜有小凌的文笔,那他一定要写一本《今天康八水师兄又切了新的触手吗?》的野史。 不然,实在对不起巫满霜这些日子的劳心费力。 ——要知道,因为触手离体之后,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失去活力。 所以,康八水并不负责回收,直接把处理首尾的任务交给巫满霜。 按照巫满霜的秉性,如非必要,他是不愿意对熟识的亲友用毒的。 哪怕那只是师兄的一截日抛躯体。 所以,巫满霜一开始,用火烧来处理触手。 但他后来发现……把触手烧熟以后,那个味道、那个颜色、那个在火焰中爆开的油花……怎么会这么香啊! 这一刻,实在令人联想起酱爆鱿鱼、辣炒章鱼须、章鱼小丸子等诸多名菜! 巫满霜:“……” 虽然但是……蛇不能……真的不能! 巫满霜坚强地保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在香气之中把章鱼脚脚给烧成了一把碳灰。 于是第二天,吸取教训的巫满霜没有烧掉章鱼须,而是把它埋进了窗台上的花盆里。 实不相瞒,在埋下章鱼触手的瞬间,巫满霜联想到了很多。 他回忆起常荔荔师姐种出的一树章鱼触手,随风摇摆的模样,也回忆起常荔荔师姐眼中不灭的光亮。 “……” 这种可能被常荔荔引为心友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吧。 终于,第三天,巫满霜老老实实地用毒液化去了康师兄的触手。 这下子,风平浪静,整日无波,很好很好。 挥去涌入脑海的坎坷记忆,巫满霜轻咳一声,把今天整理出的情报传递给康师兄。 在交代了具体情况以后,巫满霜微微一顿,加重语气强调道:“我感觉,擂场快要动手了。” 康八水立刻问道:“对你?” “不,是对步冶。”巫满霜补充道,“或许,步冶是他们选定给兑愁眠的猎物。” 就像是人间落草时都要杀人,提着对方的脑袋上山,当做投名状那样。 斩云霄剑屯的五弟子,大概就是兑愁眠需要交出的投名状。 康八水听了,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十分信任。 他当即表示自己明白,会立刻找人和步冶进行联络。 就算是卧底,也不能卧出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杀了另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这种事。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稍作停顿,康八水用他去掉一个,还剩八个的聪明大脑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步冶喝过那种血酒吗?” “没有。”巫满霜暗自观察许久,对答案十分笃定,“擂场可能觉得,给猎物喝这种酒,显然是一种浪费吧。” 这显然是件好事,步冶因此逃过一劫。 通讯那边,康八水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交代他那边的消息。 据康八水所说,宗门对于巫满霜反应的情况十分重视,已经开始了暗中对于银光擂场的起底清查。 但至少在归元宗辖下,银光擂场隐藏得极其隐蔽小心。 就比如说天元城这里,如果不是巫满霜给出了板上钉钉的答案,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个魔物据点。 乃至于如今,在天元城暗中搜查的弟子,都没有发现银光擂场饲养这些魔物的地点。 用康八水的话说,弟子们在天元城中,里里外外搜了十余遍,连地皮都快蹭薄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魔物,总不会是从虚空中变出来的啊。 说到此处,连好脾气的八水师兄都有些暴躁: “他们不会每天派人去魔域封印往返一趟,现杀现抓吧!” 巫满霜哑然失笑:“现杀现抓自然不——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诶?巫师弟你为什么这样说?” 巫满霜想起一事,于是临时改变了口风。 他喃喃地念出两个字来:“窝居。” ——在他和言落月年幼的时候,曾经先后进入过魔域窝居。 并且,他们在那里来了一场(让巫满霜)难以忘怀的重逢。 正是在那处魔域窝居里,他们遇见了那棵摇幻树,并且从中发现了一枚银色的兽首戒指。 因为窝居之中只有魔植,没有其他魔物活动的痕迹,所以大家似乎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现在巫满霜再回首这件事,却觉得其中充斥着许多诡异的地方。 比如说,如果银光擂场知道这处窝居,吴春辉是他们故意送去服侍摇幻树的魔伥呢? 又比如说,银光擂场一开始曾用这处窝居蓄养魔物。 只是后来碍于摇幻树把守出口,于是把这处窝居废弃了呢? 再或者…… 倘若银光擂场掌握的窝居,不止这一个呢? 巫满霜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经过,并且让康八水师兄留意窝居的痕迹。 “……我明白了。” 闻言,桌面上的那截触手,用一种深沉严肃的态度,对着巫满霜点了点头。 巫满霜:“……”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截触手身上看出深沉严肃的。 可能,是因为这截触手有脑子吧。 康八水对巫满霜保证:“巫师弟你放心,我立刻就把情况上报,让师弟师妹们去寻找窝居的踪迹——同时,我还会让梵音寺的大师们多多留心。” 巫满霜闻言,眉头一松,隐隐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梵音寺也参与了此事?” 即使知道,大型势力最后应该都会加入进来,但这个速度,还是超过了巫满霜的想象。 康八水爽朗的笑声从小方块里传了出来: “是啊。而且只要再拿到一重证据,那雪域也会参与进来!” 师兄弟两人交谈得其乐融融,出于某种微妙的默契,谁也没问这事鸿通宫管不管。 康八水告诉巫满霜,关于银光擂场的事,他们没有直接和鸿通宫沟通。 归元宗选择先动用驻扎在鸿通宫治下的办事处弟子,进行隐秘的调查。 讲到这里,康八水忍不住道:“巫师弟,你说银光擂场难道真能是……” “嘘。”巫满霜当即止住康八水的下半截话,“八水师兄,口说无凭。” ——至于可以用作凭据的东西,他不是正以“兑愁眠”的身份在查了吗? 又说了几句话后,感觉到康八水似乎要切断通讯,巫满霜忽然叫住他。 “等等,八水师兄……” “怎么啦?” 巫满霜没有犹豫太久,就问出了那个问题。 直到他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原来思念已经和呼吸一样自然。 “你有落月的消息吗?” 康八水顿时恍然大悟:“哦,对了,巫师弟你从入门以来,就没和言师妹分开过这么久吧!” “是啊,”巫满霜笑了笑,“我们一直在一起。” 康八水安慰巫满霜道:“据我所知,言师妹一切都好……就是在元师弟建议,让她去那边的银光擂场钓鱼执法的时候,被言师妹拒绝了。” “所以元师弟就自己上了,也不碍事。” 听到这个消息,巫满霜微微一愣,手掌按着桌子,几乎要站起来: “落月为什么会拒绝,发生了什么?” 这个行事作风……就不像是言落月的手笔。 康八水大咧咧地说道:“不知道啊,听言师妹说,她最近要练《龟缩功》,所以不能露头。” 他有点好奇地跟巫满霜打听到:“巫师弟,龟族居然还有《龟缩功》这种东西呢?” 巫满霜:“……” 巫满霜屏住气,违背良心,斩钉截铁道:“有的。” 然后,在康八水惊奇的感叹声里,巫满霜慢慢地聚起了眉心。 ——龟族当然没有一门《龟缩功》。 这说法一听就是鬼扯,而且还是言落月版本的鬼扯。 但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知道落月是发现了什么呢? 72w+】 由于巫满霜的伪装格外出色, 所以,兑愁眠受到地下擂场邀请的频率越来越高。 于兑愁眠来说,这是一种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信号。 而对银光擂场来说,这则是抛洒橄榄枝, 对兑愁眠放出接纳信息的证明。 关于兑愁眠被接纳的过程, 为何比预计中顺利许多, 巫满霜曾经站在银光擂场的角度,进行过换位思考。 首先, 兑愁眠实力强劲。 而能力出众的青年人才,各大门派都一向乐意接纳。 哪怕不是银光擂场,而是换了归元宗、梵音寺乃至于鸿通宫呢。 凭借兑愁眠的年纪、修为,还有神鬼莫测的特殊能力,只要他表达出想要加入的意思,任一门派都会对他礼遇有加。 如果言落月在这儿,估计会举出一个更加贴近生活的例子—— 你知道每年高考后的招生季, 北校和清校招生办究竟是怎么抢人的吗? 他们甚至会把考生和家长带到旅游胜地, 陪吃陪喝, 顺便替家长拉黑对方学校的手机号。 相比之下,银光擂场的姿态, 已经算作矜持了。 其次,巫满霜一直怀疑, 言落月随手圈定的南疆妖子装扮,在银光擂场中看来是一个加分项。 如果按照这条思路细想下去, 得出的结论会很可怕。 擂场乃是修真界中最常见的娱乐场所,正如同现代社会的酒吧KTV。 一般来说, 人们看到类似娱乐场所, 都会默认老板有些不好明说的背景。 而银光作为遍布修真界的连锁型擂场……能支撑起它的后台背景, 又会是哪个势力呢? 如果说,庞大、臃肿、强横的鸿通宫是已经是遮天蔽日的老树,那么银光擂场,会不会就是它分出的新枝? 最后,巫满霜凭借已经获得的信息判断,银光擂场有着非常巨量的人才需求。 前不久,他收到了言落月的信件,得知了尹忘忧和卫青丝之事。 身为魔伥,并且会为了银光擂场,果断出卖朋友的卫青丝,显然是个知情人。 而她的实力并不太强劲,除了背刺之外,更是看不出什么所长。 如果连她这种人,都能知晓银光擂场的秘密。 可见银光擂场挑选下属时,标准并不严苛,更没有什么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 难怪兑愁眠可以轻松过关。 然而,依照常理来说,轻易的来的人心,也会轻易地失去。 这样容易招揽的手下,银光擂场又是如何确定他们不会泄密的呢? 下意识地,巫满霜想起那一杯杯颜色浓郁的腥辣血酒。 ……似乎,银光擂场对他敞开大门,就是从亲眼看着兑愁眠饮酒入腹那一天开始。 正如同蜘蛛端坐网心,心满意足地审视着粘到蛛网边缘的小虫,偶尔投来一记轻柔而冰冷的注视—— 既然已经落入罗网,那就无处可逃了。 仿佛为了应和巫满霜的猜测似的。 近日来,银光擂场对兑愁眠的邀请,越发频繁。 因此,某一天,当巫满霜意识到,自己的黄金兽首戒指已经可以晋升水晶的时候,他便隐隐感觉:那个被蛛网卷入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果不其然,这天兑愁眠被侍者请到后台时,一抬头便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斩云霄剑屯的五弟子,步冶。 巫满霜数日前就已经做出的预料,终于在这一刻即将成真。 兑愁眠轻轻一笑,拨动肩头上一道柔软闪亮的银饰。 下缀流苏的白银铃铛,被修长白皙的指尖拨弄得不断摇晃,发出细碎而迷离的声响。 步冶听见铃铛声,扭头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里,充斥着蓄势待发的浓浓战意。 巫满霜:“……” 等等,康师兄明明说过,他们派人跟步冶接头了啊! 此时,巫满霜不得不考虑起一件事:这位剑修老哥,他是不是根本没意识到,兑愁眠才是他的接头人? 巫满霜:“……” 巫满霜反省自己。 他觉得:可能、或许、大概……兑愁眠的人物演绎,太过深入人心了。 还不等兑愁眠发出第二道信号,就有侍者前来,将他们引入一间密室。 眼看侍者行了个礼就要退出,步冶有点急了。 他皱眉叫住侍者:“等下,又把我和他安排在一起吗?” 兑愁眠将烟枪横在唇边,脸上挂着懒散曼倦的笑意,冷眼旁观,并不言语。 侍者并不答话,只是踩着小碎步向后倒退。 步冶微微扬声:“等等,你们没记住吗?我之前说过——再分配对手的时候避开他,也避开那个口口口!” “哎呀……你到此时还不明白吗?” 在巫满霜和步冶的背后,和密室出口完全相反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两人齐齐转头,只见银光擂场的负责人不知何时站在两片帷幕之前。 负责人的容貌尚算清俊,只是眼白里浮现着几道细细的血丝,唇角的笑意好似带着些微的神经质,让他的气质中多了一丝疯狂的味道。 说完那句话以后,负责人对步冶理都不理,只是一个劲儿地看向兑愁眠。 “他不明白,那你明白吗?” 兑愁眠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烟枪,又吐出一口白云似的厚重烟气,这才缓声答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实不相瞒,我早在等着这一天了。” 谁也没看见他做了什么。 但身边的剑修却忽然浑身僵直,像是一尊石像般,硬邦邦直挺挺地拍倒在地。 步冶在倒下的瞬间,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目光里尽是惊骇:“你、你们……擂场……” 兑愁眠低声笑了一下,很招人恨地嘲讽道: “世上有两件痛苦之事,一是有命无钱、二是有钱无命……恭喜你,步剑君,你马上就能体会个遍了。” 兑愁眠一边说着,一边拔出腰间镶嵌了绿松石和蜜色琥珀的弯刀。 刀光闪过,兑愁眠毫不犹豫地将刀锋落下。 眼看着刀刃已经逼近剑修脖颈,马上就要血溅三尺,负责人忽然叫了停。 “……” 兑愁眠动作顿住,有些不满地直起身来:“怎么?他又不是我的投名状了?” 负责人呵呵笑道:“兑先生不要太着急,你的实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资格。至于这位步剑君……让他人头落地,实在暴殄天物了些。” 兑愁眠话中有话地问道:“那要怎么才能不浪费呢,也拖下去制成血酒吗?” 负责人摆摆手:“我们接纳兑先生这样有实力的人才。至于步剑君这样的人物,我们也愿意用另一种方式接纳……”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细丝已经从帷幕中探出。 如果言落月在场,会觉得那道细丝的模样如此熟悉: 它仿佛千面魔的经脉,也好似左旋螺魔的壳甲,只在韧度与粗细上稍有区别,正是传说中傀儡师的傀儡丝。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眼看这道傀儡丝即将埋入步冶的后脑。 等它将步冶的所有记忆都读取过一遍,这根丝线就将自行断掉。 那时,步冶也会变成一具受人操纵、无法挽救的行尸走肉。 看清傀儡丝的瞬间,巫满霜瞳孔一缩:果然,银光擂场和魔族有着板上钉钉的牵连! 下一瞬,兑愁眠仿佛离弦而出的一根箭矢,身影如同苍鹰般猛然射出! 他看都不看一眼地上僵直的步冶,甚至也不理会笑容凝固的负责人。 南疆妖子拔出腰间弯刀,在小小的密室内卷起一捧平地而生的狂风,狠厉精准地直奔帷幕而去! 他竟把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步冶扔在地上,任由步冶去面对那根可怕的傀儡丝! 负责人大为惊愕,也顾不得地上的剑修,一爪就朝和他擦肩而过的兑愁眠抓去。 正是同一时间,本该丧失行动能力的步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弹身而起。 坚若金石的傀儡丝被他一剑劈断。 挥出的第二剑,就直指负责人的后心。 感受到背后翻涌凝结的淋漓剑意,巫满霜的嘴角略略一翘—— 还好,接收到了他的暗号,这位剑修老哥还没有傻到底。 那烟雾的作用,仅仅能令步冶麻痹不足十分之一秒罢了。 后心被袭,负责人不得不转身抵挡。 他掌心内浮现出一只鹰爪般的暗绿色武器,当啷一声格住步冶的剑锋。 金铁相撞,在密室内碰撞出数重诡奇悠长的回响。 与此同时,帷幕后孤零零站着的傀儡师身前,就像是刚打完金坷垃的农田一样,一瞬间从阴影里拔起了十余条修士身影! 这些修士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 唯一相似的,就是他们如出一辙的麻木眼神。 十几个修士同时出手,既拦下了巫满霜的弯刀,也掀起庞大的气浪,把巫满霜暗中偷渡的带毒烟气反推回来。 霎时间,巫满霜和剑修步冶同时后退,然后背心相抵。 步冶尚且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就像是一个差了八十集连续剧剧情的观众,下意识发出一声茫然的叫声: “怎么回事,魔族打进银光擂场里来了?” 这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关键时刻,巫满霜直接抛出最有力的激励: “这是新的赛制方式,你我小组合作,赢了可以发一万下品灵石。” 步冶大喜过望:“这么好!” 巫满霜淡定地补上下一句:“输了的话,我的烟枪和你的剑,都要改嫁。” “……” 听见这话,步冶喷出一声暴吼,整个人当场悍然跳起! 一个真正的剑修,必不可能眼看老婆改嫁! 让老婆变卖剑鞘也不行! 下一秒钟,那十几个被傀儡丝操纵的修士,像是被巫满霜刚刚奇袭傀儡师的行为激怒一般,断然朝巫满霜袭来。 与此同时,帷幕重新拉上,遮住了傀儡师的身影。 帷幕之后,则喷射出几十条傀儡丝。 这些傀儡丝又细又不起眼,像是章鱼触手般在空中疯狂挥舞,目标却异常一致,前后左右地朝剑修步冶喷射而来。 而负责人,他没有着急追击,也没有加入战局,而是凝视着巫满霜的身影,对着他念念有词。 “……” 傀儡修士之中,有一名使彩绸的女修士。 她抛出手中的彩练法器,七彩绸缎在空中连拐十几个弯,终于锲而不舍地捕捉到巫满霜手中的烟枪,然后狠狠往后一拖—— 与此同时,其余傀儡修士一拥而上,从各个角度对巫满霜发起攻击。 看他们的举动,竟是非要逼巫满霜放开烟枪法器不可。 巫满霜心念电转,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这些人并不知道,他用毒的本领天生就有,并不是倚赖法器。 巫满霜果断松手。 与此同时,他背后砰然散开一大蓬遮天蔽软的浓黑毒雾,将自己和所有傀儡修士都罩进里面。 那毒雾竟然可以屏蔽他人神识。 一时之间,没人知道黑雾中发生了什么。 就连那些被笼罩其中的傀儡修士,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各自选择一个方向尽力突围。 在这短暂的一遮眼间,巫满霜划破指尖,凝血如玉。 十余粒血滴子,被他凝固成玛瑙似的细小硬珠,然后同时朝不同的方向弹射开来。 这十来粒血珠,有的直接贯穿了傀儡修士的护甲,在没入皮肉的瞬间,就令对方失去所有防御力,像是断线木偶似地倒下。 有的则在傀儡修士的防御法器上吃了个闭门羹。 血珠子没能穿透傀儡修士的防御法器。 然而下一秒,血珠便借着反弹的力道,破碎成细小得不能再细小的一捧烟雾。 旋即,细碎的血色烟雾,劈头盖脸、无孔不入地侵入对方的防护。 短短几个数之间,拦住血珠的修士们,也面若死灰地倒下。 从躯体的受损程度上看,他们遭受的创伤,竟然比前者更严重些。 在巫满霜对敌的同一时间,步冶亦在战斗。 这位剑修老哥虽然运气和脑子都有所欠缺,但实力确实不错。 他在一瞬间里连出二十一剑。 每现出一道寒芒,都必然同时将一根极其坚韧柔软的傀儡丝斩为两段。 这其中的难度,不亚于凡人空手断白纸。 然而步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在削断所有傀儡丝的余暇里,他甚至还能分出身来,给了站在旁边一直神神叨叨、不知道在默念什么鬼东西的负责人一下子。 负责人:“……” 负责人闪身避开,眼中红血丝越发暴涨,他望向巫满霜的眼神里,尽是濒临疯狂的不可思议。 “不可能……你明明已经喝下血酒,为什么会……” 巫满霜立刻反应过来:“你的血酒,除了让人上瘾之外,还有操纵效果?” 不,不对,应该不是操纵修士的举动。 如果一杯酒就能达到这个目的,那银光擂场也没必要花大代价豢养傀儡师。 恍然之间,言落月的来信,还有信件上面重点标粗的几行文字,从巫满霜脑海里飞快划过。 他低喃道:“自爆……” 落月曾经提起过,卫青丝的直接死因,是她发起了一种即使封锁灵力,也无法阻止的自爆! 看见巫满霜和负责人当面对线,步冶忽然开口道:“你对付他?那也行。” 话音未落,步冶的身影已经和巫满霜擦肩而过,直奔帷幕而去。 这位剑修老哥,他打得如此上心、如此动情、如此认真。 显然,他是真的把巫满霜随口一句“赢者一万灵石,输者老婆改嫁”信以为真。 巫满霜:“……” 人的执着,有些时候是个优点。 步冶人未到,剑先至。 厚重的垂地帷幕被整齐地划做四片,飘飘落地。 帷幕后的傀儡师正欲逃跑,见步冶疯狗一样地追咬上来,连忙又喷射出十余条傀儡丝。 可能因为操纵的傀儡修士尽数死去,这只魔物傀儡师元气大伤。 这十余条傀儡丝软绵绵的,质量也不复之前的剑刃。 步冶只用了一剑,就将它们全部斩断。 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剑的声音。 一股哀戚而悲壮的剑意,充盈了这间小小的密室。 那剑意如此凄美而哀恸,就像是要冲破心房、喷薄而出似地—— 然后,在洞穿傀儡师胸口的瞬间,剑风猛地掀开了密室的房顶盖。 傀儡师不甘不愿,当场咽气。 而破漏的屋顶盖之中,一条挥舞着八只触手的身影,猛地从漏洞中跳了下来! “师弟不好意思,康师兄来迟了!” 巫满霜徐徐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丝见到支援时的温暖笑意。 他轻声道:“八水师兄。” 傀儡师临死之前,发出一声人类的嗓子难以企及的凄厉尖叫。 那声音听得在场之人纷纷大皱眉头,负责人就更是露出暴怒的神情。 怒极反笑,负责人疯狂地咧开一口森白的牙齿,大叫道:“好、好、你们简直好极了!” 下一秒钟,负责人脚下一顿,猛地跳上天空,然后亮出一只系着红绳的法器葫芦! 这男人手持葫芦,先叫了一声步冶的名字。 听见这声招呼,看见这个情景,巫满霜的脑海里,一下子就闪现出言落月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关于“孙行者”、“者行孙”、“行者孙”和紫金葫芦的神奇故事。 巫满霜想都不想,直接出言阻止道:“不要应答——” 步冶确实没有应答。 毕竟,他是个惜字如金的高冷剑修。 可他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甚至一声未吭,就直接被葫芦里的强大吸力给吸进去了! 巫满霜:“……” 康八水:“……” 负责人冷笑一声,又叫了一句“兑愁眠”的名字。 巫满霜不言不语。吸取步冶的教训,他甚至没投去一道目光。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记划破自己的手掌。 假如巫满霜也会被吸进去,那就看看是他的血先腐蚀掉这件法器,顺便毒死法器主人,还是这法器先弄死他好了。 负责人见巫满霜没有反应,也猜到“兑愁眠”多半是个假名。 他咧了咧嘴角,把手中的葫芦摇了摇,对巫满霜说道: “你招出自己的真实名字,我不杀他。” 巫满霜嘲笑着瞥了对方一记:“怎么,你觉得我和你一样,喜欢引敌入室吗?” 负责人暴怒着凸起双眼:“你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吗?我用他的性命威胁,你也不放在心上?” 巫满霜煞有其事地说道:“我们名门正派,专出伪君子。这人既不是我的同门师兄,围观者里也没有他的同门弟兄,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负责人:“……” 这番话里的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甚至,巫满霜还预判到了负责人将要发起的“伪君子”嘲笑,提前把负责人的台词给抢了! 正话反话都被他给说了,那负责人说什么? 可能这就是,说别人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叭! 负责人噎得脖子都伸长了一寸。 他非常明显地哽了一下以后,才把眼神投向另一旁的康八水。 眉头一松,负责人计上心来。 他冷笑道:“不是你的师兄,不关你的事?好——那我就抓一个你的师兄!” 负责人狞笑道:“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这位康师兄,名字就和他的八条触手一样有名——康八水!” 巫满霜:“……” 康八水:“……” 一时之间,天地俱寂。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负责人不信邪地又大叫了一声:“康八水!” “……” 时光仿佛都为这声情真意切的呼唤而停滞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康八水,或者说,大名康煮煮的康师兄,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或许,我的本名,也不是这个呢?” 负责人:“……” 倘若心声可以外放,这一刻,整个擂场里都会充斥着负责人的尖叫—— 你们归元宗有病吧? 为什么弟子出门闯荡时,都要起个假名啊?! 啊,这可真是个美好的误会,就让它一直保持下去吧。 这位负责人,乃是个元婴修士。 同时,他还手持一件很不讲道理的葫芦法器。 按理来说,负责人所到之处,本应该无可匹敌才是。 只可惜,他今天遇上的是巫满霜。 而巫满霜的能力,比他还要不讲道理。 于是一时三刻之间,此人就被降伏于血雾之下。 鉴于他的修为比巫满霜还要高一个等级,巫满霜不敢大意,一出手就是致命杀招,甚至没想过要留活口。 从负责人之后的举动来看,这个做法不可谓不明智。 因为负责人本身,似乎也从未想过要接受束手就擒的结果。 在被巫满霜逼至绝境之际,不等毒雾细雨冲破他的防护罩,覆盖上他的皮肤,负责人就狰狞地横了巫满霜一眼。 然后,他把自己炸成了一道血肉横飞的血腥烟火。 随手聚气成伞,不让这些飞散的血肉溅到自己身上。 巫满霜抽了抽鼻尖,竟然从这腥浓的铁锈气息里,嗅到一分熟悉。 “……” 这种感觉…… 熟悉感朦朦胧胧,好似是从比今生更遥远的前世传来,也像是意欲往里窥探的人影,偏偏隔着一道毛玻璃。 嘴唇抿起,巫满霜暗暗想道:如果落月是因为这种熟悉感,才练起“龟缩功”,那倒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这附骨之疽似的感觉,就像一只鬼手轻飘飘地沿着脊背滑下。 虽然没有带来实质性伤害,却难免令人后心发毛。 伸出一条手臂,巫满霜阻止了康八水贸然靠近的举动。 小蛇先是收回毒性,又捡起葫芦,从法器里放出步冶。 还好,剑修除了衣衫微乱之外,没有其他受到伤害的迹象。 此时此刻,就是步冶再迟钝,也意识到这多半不是擂台赛了。 比起巫满霜,他显然跟康八水更熟悉,当即朝章鱼师兄投去两道探问的眼神。 巫满霜吐出一口气,指了指倒在帷幕间的傀儡师: “康师兄,证据在这儿,你可以联系雪域和梵音寺了。” 从巫满霜的话里,康八水听出了告辞之意。 再一联系巫师弟和言师妹平时连体婴般的状态,答案当即呼之欲出: “巫师弟,你要去找言师妹吗?” 巫满霜略一点头:“是。我去看看她的那个……龟缩功,练得怎么样了。” 康八水关心道:“你知道言师妹在哪儿吗?” 巫满霜笑着点了点心口。 在他胸前的衣袋里,永远放着一只不足铜钱大小的指针罗盘。 “我知道她的位置,她也会知道我的。” …… 自从亲眼目睹过卫青丝之死后,言落月确实一直在潜心练习龟缩功。 ——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猥琐发育,别浪。 所以,在大家商量着要派个人去银光擂场引蛇出洞,看看对面的反应时,言落月没有主动报名。 她的战斗风格实在太具备个人特色。 如果那股危险的感觉,当真是由她记忆深处,或者说,由落月之木而起…… 那言落月目前该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出头。 直到金色神识条足够强大,言落月收纳回所有记忆,她才能确定,自己究竟该怎样做才适合。 小元师兄自告奋勇,去擂场兜了一圈,并且赚了个白银兽首戒指回来。 银光擂场悄无声息,宛如不知道卫青丝之死。 这期间,尹忘忧作为重要证人、魔界晋化系谱图的理论发现者,被重重保护起来,专人接送,带去归元宗。 不久之后,言落月等人收到了归元宗的传讯。 ——宗门听从了巫满霜的建议,令归元宗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都搜寻当地的窝居痕迹。 言落月:“!!!” 对哦,窝居! 言落月和沈净玄对视一眼,俱都忆起从前误入窝居,大战摇幻树的经历。 然后,大家就开始寻找起窝居的痕迹。 在小元师兄的带领下,他们把城内城外近乎犁了一遍,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于是,第二次换言落月带队,把荒郊野外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仍旧没有消息。 “……” 沉吟片刻,言落月果断地推出了沈净玄。 言落月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用期盼的目光看向小尼姑: “净玄,你能不能表演一下那个……就是那个……现场迷路?” 沈净玄:“……啊?” “咳。”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言落月握拳凑近唇边,“我的意思是,这次净玄你带队吧,你想去哪儿都行。” “……” 沈净玄狐疑地看了看言落月,最终还是在她闪闪发亮的眼神里,缓缓点头。 元飞羽悄悄把言落月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言落月沉吟道:“确实是有的。毕竟,净玄她连幼年时的满霜都能一找一个准……” 想当年,言落月花了三四年的时间,都没能找到巫满霜。 然而,沈净玄竟然在荒郊野外,被巫满霜碰见了至少几十次! 就凭这个,言落月绝对相信沈净玄的实力。 于是,沈净玄带队,领着大家开始迷路。 队中弟子都提前收到过言落月的告诫,无论沈净玄走向多离谱的道路,他们都眼睛不眨一下。 然后……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在陆续经过了一条大街、两条小巷、三条下水道、四条不知道由谁开垦的地下密道、以及半条很有建筑格局的后台通道后,他们就到了…… 所有人:“……” 元飞羽喃喃道:“大言师妹你看,这里像不像是巫师弟描绘的地下擂场?” 言落月呆滞道:“除了所在城市不一样,其他地方都和信里很像啊……这是宜信城的银光擂场地下分擂吧?” 是的,沈净玄没有带队找到窝居。 她这一带队,直接带着大家闯进宜信城银光擂场的大本营里了…… 言落月:“……” 净玄的路痴,终于突破了东南西北的极限,又额外增加了上下两极。 从此以后,上天入地遁水淘金,纵观乾坤之大,只怕没有哪里是沈净玄迷路不得的了! 比起言落月的无语凝噎,此处银光擂场的地下负责人,显然更是惊骇欲绝。 这一行人,鬼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总之,他们就这么大喇喇地突破了地下擂场的封锁,出现在看台之上。 而且除了为首的尼姑之外,其他人身上都整齐划一地穿了身归元宗的弟子袍服! ——这很明显,就是来查抄他们地下擂场的啊! 举例子代入一下,就相当于有些违法经营项目的酒店里,忽然来了一队身着制服的民./警。 只要脑子没瞎,是个人都能联想到他们在扫黄。 如果擂场今天没有营业,那负责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送上无数好话,把这些弟子打发走得了。 可问题是……今天擂场不但营业开张,而且还开得很大。 现在,满地新鲜的魔物尸体,尚且陈列在斗魔台中。 有的魔物还没断掉最后一口气,蹄角仍在微微抽搐。 而第一场斗魔所得的血酒,已经送到众位观众手里。 有的观众饮下血酒,正是容易激惹的时机。 还有的观众血酒刚刚饮到一半,刚看见归元宗的弟子袍服,立刻目露紧张。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断然不能善了。 这群归元宗弟子,若是放虎归山,其患无穷。若是立毙当场,也是其患无穷。 两者中非要选择其一的话…… 负责人的眼神,一下子暗沉下来。 下一秒钟,负责人打了个手势。 然后他自己,连同银光地下擂场的骨干人员,不动声色地开始后退。 而那些喝过血酒的观众们,几乎都没等说话,就不要命地冲了上来。 几百个观众里,只有少许人是例外。 他们大多数只喝过一次或两次血酒,见到归元宗弟子服,顿时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 等看到身边的观众朝着归元宗弟子直冲过去以后,这神色就变为茫然。 言落月曾见过卫青丝死前的模样。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这些饮下血酒的观众和之前的卫青丝,何其相似。 这一刻,他们都像是启动了某个一键到底的自爆程序一样。 不管是被击倒,还是被封锁灵力,居然都挡不住这群人趋之若鹜地上前送死。 “该死!”混乱声中,言落月听见小元师兄的一声怒喝。 言落月不怕自爆带来的伤害,横冲直撞地从观众们的包围中挤出。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燃烧着怒意的念头——那群罪魁祸首,银光擂场的负责人们……断然不能让他们跑了! 几乎就在一眨眼只见,言落月胸口忽然一热。 在她前襟的衣袋里,始终装着一枚不足铜钱大小的指针罗盘。 这罗盘一式两份,另一只便在巫满霜手里。 现下的这种感觉,分明是…… 言落月刚从人群缝隙中露出个头,便看见巫满霜的身影,好似神兵天降。 大概因为迫切来寻言落月的缘故,小蛇没有改换装扮,仍穿着那身南疆妖子的艳丽鲜衣。 他只在外层披了件漆黑斗篷,行走时银铃细响,袍底露出□□苍白的双足,还有形状典雅,如美玉般的踝骨,反而因此多出几分琵琶半遮的引诱感。 巫满霜挟裹着云气似的轻雾,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霎时间,正欲潜逃的负责人们,就像是断了电般纷纷倒地。 他们不比天元城的负责人,对巫满霜的毒雾早有预料,还能一边抵抗,一边从容自爆。 这群人被击倒以后,本来打算像那边纷纷开炸的观众似地,照葫芦画瓢。 然而,他们却惊讶地发现,那捆住他们的烟气不知是何成分。 此时此刻,别说引动体内的引线,他们就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 没有理会这群人的震惊,巫满霜脸色凝重地看向言落月的方向。 果然,在这种场景下,他先前的猜测更被证实得淋漓尽致。 那个血酒……作用不止是上瘾而已。 巫满霜喝了血酒以后没事,不代表别人喝了也能安然无恙。 特别是,在这种众人纷纷自爆的场景下,那股令巫满霜烦厌作呕的熟悉感,显得更加浓郁。 巫满霜二话不说,直接向那群观众走去。 在连续过了两三个人以后,他终于抓住一个抵抗稍慢的观众,然后一把按住他的额头。 在灵力探入其中的瞬间,巫满霜心中蓦然一冷。 由血酒渡入的特殊灵气,在这些观众体内发展壮大,然后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假使换成巫满霜的根源剧毒,即使稀释一千一万倍,一滴也足够让人爆体而亡。 但血酒中的那股特殊力量,它虽然能达到同样的结果,可在本质上,却完全是另一条岔路上的东西。 假如以进化树做比方,剑气和刀气分别在进化树的两条分叉上。 而巫满霜的毒,和令观众们炸裂开来的力量……完全居于两棵不同的进化树上。 不知不觉之间,巫满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蛇的神情里,渐渐染上一抹久违的狂意。 在他黑曜石般的眼底,也激起了一抹霜花似的暗纹。 此刻,巫满霜的感受,蓦然与言落月目睹卫青丝之死时的感受重叠。 唯一不同的是,言落月接触这力量以后,感觉是遇到缠斗许久的天敌。 而巫满霜接触以后,感觉却是狭路相逢了一位宿敌。 言落月升起的隔世之感,是和此物互相抵抗了几千几万年。 而巫满霜的感觉…… 就像是在过去的几千几万年里,他和这种东西互相厮杀。 而他们都知道,直至两者中的一者被赶尽杀绝,另一方才能停手罢休似的。 73w+】 在意识到这股熟悉感带给自己的感觉以后, 巫满霜心下当即一肃。 要知道,流淌在巫满霜血液中的根源之毒,实际上,并不只是一味触之封喉的剧毒而已。 这些年来, 关于巫满霜的特殊体质, 姬轻鸿、丹峰峰主都曾研究过, 言落月和常荔荔则在一旁提出更多构想、打下手进行辅助。 在多次实验以后,大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即:从本质上来说, 巫满霜的血液之毒,并不是毒。 这是某种凌驾于剧毒之上、更加纯粹的力量集结。 至于这力量究竟是什么…… 在得出最终结论之前,姬轻鸿便以委婉的态度,将丹峰峰主好言送走。 丹峰峰主脾气较好,研究心也不如常荔荔那么重。 所以即使被遛了一圈,她也没露出什么不满之色,安然带着姬轻鸿赠送的两储物袋谢礼回峰。 反倒是常荔荔, 从那天之后, 她看着巫满霜的眼神都发绿。 就好像随时准备从他身上切一块下来, 研究把他的肌肉组织埋进土里后,能不能造成土地沙漠化现象…… 巫满霜:“……” 很长一段时间里, 巫满霜每次路过丹峰,都特意绕着走。 咳, 总之,在支走了丹峰峰主和常荔荔母女以后, 姬轻鸿与巫满霜单独进行了一次谈话。 姬轻鸿说:“表面上,你可以把你的血液理解成毒。” “就像是无论载体是龟壳、兽皮、竹简还是纸张, 人类都把带有文字记录的东西, 统一理解为书册。这算是一种对已知的诠释。” 巫满霜独自琢磨了一会儿, 平静地抬头问道:“那实际上呢?” 姬轻鸿的脸上,又露出了他招牌性的、仿佛觉得很有趣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悠悠笑道:“我听说,你的名字是落月给你起的?” 这件事巫满霜没有刻意宣扬,也没有可以隐藏。姬轻鸿即使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巫满霜点头,坦然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我觉得这名字起得很好。” 听见这句同时包含着“落月”、“满霜”和“乌啼”的诗句,姬轻鸿的笑意渐渐扩大。 “确实是个好名字,不过你知道吗——在传说之中,乌啼之火和满霜之石,它们一动一静、一阴一阳、一明一暗、一生一死。” “乌啼之火是万物无法承载的至阳之生,满霜之石则是万物无法抵御的至阴之死。” 说完这段话后,姬轻鸿便不再开口。 他脸上挂着笑意,凝视着巫满霜,同时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还没等数到五个数,巫满霜就陡然抬头。 “您的意思是……” “所以我说,你的名字很有意思。” 姬轻鸿支着下巴,用一种盲人第一次看见颜色的新奇表情,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着巫满霜。 ——毕竟,这或许是行走的、会说话的满霜之石呢。 “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但依我猜测,或许你的‘毒’性里,包含着的是至死之道。” 最终,关于这个推测的真实性,谁也没有用进一步的实验来验证。 但随着年龄和能力的逐步增长,巫满霜自己,对此也渐渐有了些觉察。 满霜之石,已经是和落月之木、乌啼之火并列闻名的三件神物之一。 在这种基础上,能让巫满霜升起宿敌之感、不惜拼个不死不休,而且还注定不死不休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牵起言落月的手,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任何暗号和手势,仅仅是一次短暂的目光相对,就足够他们传递出许多言语难以传达的意味。 ——你也感觉到了? ——我也感觉到了。 ——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在交流过如此凶残的内容以后,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刻,无论是言落月还是巫满霜,都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伴随着巫满霜的到来,场面很快就被镇压住。 所有想要逃跑而不得的银光擂场工作人员,都被巫满霜当场放倒。 这群人被言落月用特制的法器捆成虾子状,像是晒虾米干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在角落里摆开。 至于那些前仆后继送上来自爆的观众,已经炸掉的了没办法。剩下那些没炸的,在负责人被擒住后,就纷纷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地。 只剩下十几个观众,鹤立鸡群般站在满地昏迷不醒的人堆和血肉里,面无人色地打着哆嗦。 经询问后,言落月确定,这群人喝下的血酒量比较少,最多的不过两杯。 其中还有两三个观众,说不好是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 言落月一行人闯入地下擂场时,他刚刚喝完人生中的第一杯血酒。 给出这个答案时,此人笑得比哭还要更难看些。 言落月:“……” 叹了口气,言落月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那群烟花预备役:“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是啊。”这人又是苦涩,又是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截获银光擂场不法现场之事,牵扯众多,而且意义重大。 所以,在消息放出以后,言落月等人还没来得及把当事人运回去,一位重量级人物,就已经主动赶到。 说起来,此人还是个熟人。 她正是沈净玄的师父、曾经在千炼大会上有过数面之缘的残荷大师。 残荷大师此来,是为了从负责人口中问出更多信息。 同一时间内,除了康八水、言落月两队之外,还有许多归元宗和梵音寺的弟子,对不同地点的银光擂场展开行动。 但这些行动中,凡是成功截获当地负责人的,都只能眼看着对方炸成一朵邪异的血肉烟花。 而凡是没有成功截获当地负责人的……额,那当然就是被负责人给跑了。 总而言之,在巫满霜手中被擒的这个负责人,可以说是目前他们获得的唯一活口。 得知此事以后,言落月顿时明白过来:“大师是要审讯吗?” 残荷大师缓缓点头。 “阿弥陀佛。”这位得道高尼半阖双目,稳重而缓慢地到了一声佛号。 “如果被同党知道这几位施主的存在,必定会前来处置。就是这几位施主自己,只怕也有自毁之心。” 沈净玄也双手合十,跟随师父颂佛。 下一秒钟,小尼姑眼睛一睁,果断坚毅的表情里,瞬间多了一丝悍然之气。 “所以,趁着这几个被坏水沤烂的孽畜,被他们自己人弄死之前,我们要先把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看沈净玄的冲天气势,不像是要问讯出这群人的口供,更像是要字面意思上地给这群人开瓢,掏出他们的脑子。 言落月:“……” 残荷大师:“……” 残荷大师捻动佛珠,无奈地说道:“净玄,为师说过很多次,你直接动手倒还罢了,何必措辞如此凶狠,倒像个未斩尘根的黑./道中人。” 言落月:“???” 等等,什么叫做“直接动手倒还罢了”? 您要是一直都这么教,难怪净玄的生长方向,越来越像是一个暴力尼姑…… 之前帮尹忘忧摆脱追兵时,言落月已经亲眼目睹过沈净玄的审讯现场。 小尼姑出手虽然直爽,但手法太过直接,场面太过血腥,方式太过单调。 普通情况下用着还好。 但要对上银光擂场这些只要抓住机会,就毫不犹豫当场自爆的负责人,就显得弱了一筹。 于是,言落月直接把目光投向巫满霜:“满霜?” 巫满霜点点头,主动揽过这件差事。 “我来。” 既然是人他抓的,那么一事不烦二主,他也来审。 巫满霜掸掸袍角,走向为首的负责人,垂目朝此人扫了一眼。 在对上那双漆黑如渊、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曜眸心时,即使负责人身经百战,心中都不由得微微地打了个突。 出于某种直觉,负责人能感到,这年轻人的目光很不对劲…… 就好像是在这年轻人眼里,所有犯过错误的恶人,在种属意义上已经从人类变成一盘菜了。 巫满霜动了动手指,给了负责人活动舌头的自由。 他平淡地说道:“问你什么,你就答。” 负责人竭力压着心慌,蔑笑了一声。 “你就是把我炸开花,或者让那个小尼姑用拳头砸烂我的血肉骨头,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巫满霜镇定地看着他,不见丝毫被激怒的表情,只是又轻轻动了动手指。 一缕稀薄的雾气,极其不引人注意地钻入负责人的口鼻。 下一秒钟,负责人的惨叫声抬高八度,简直要刺破天际。 任由他叫了好一会儿,巫满霜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还没问你,就不要答。” “……” 脏腑内的可怖剧痛终于平息,负责人用赤红的双眼惊惧地看向巫满霜,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巫满霜语气平和安定,除了找不到丝毫感情之外,简直像是隔壁宗门派来的友好管事,在跟他面对面商量施工方案。 “我有三百二十六种方式,能让你找到可说的话,刚刚展示的只是其中一种。” 一般人做出威胁时,往往只会给出一个模糊的量词——就比如“我有一千种手段、一万种手段”的说法一样。 而巫满霜在叙述“三百二十六种”这个数字时,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他给出的数字如此详尽具体,就下意识地令人相信他真的有。 讲到这里,巫满霜轻扯了一下嘴角。 那甚至不算是一个笑容,只能算作大魔王动手前的预告。 他毫无温度地重复道:“问你话,你就答——说‘是’,或者你来试试第二种。” 负责人赤红的眼睛颤抖地盯着巫满霜看了一会儿,终于服软般喃喃吐出一个字:“……是。” …… 为了验证负责人当前的服从性,第一问,巫满霜问了一个很容易查证的问题。 “宜信城的窝居,在哪里?” 在听到“窝居”两个字时,负责人的瞳孔又是一阵紧缩。 他想不到究竟是谁泄露秘密,竟然让他们银光擂场的消息泄露到如此地步。 负责人心中复杂难言,巫满霜却并不给他太多心理活动的机会。 眼看巫满霜一脸冷漠地举起一手,仿佛要把手指收紧,负责人泄了气般,低声交代了一个地点。 巫满霜微微颔首:“窝居里面,有什么?” “三只异母魔,一只穿影魔,还有其他的低级魔物。” 得到这个答案后,在场的归元宗弟子迅速组织出一支探索小队。 他们当即出发,去负责人交代的窝居地点看个究竟。 过了一会儿,元飞羽收到传讯:“他说的都是真的。” 巫满霜微微颔首,继续往下询问。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 在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就像是给锈死的零件上了一遍润滑油。 之后的问题,也像是开闸洪水那样,非常容易地从负责人口中倾泻出来。 据负责人交代,凡是有银光擂场的地方,周边就会布置一个魔界窝居。 除了鸿通宫之外的地界,他们一般都做得很谨慎。 一个窝居里,通常只会蓄养一只重量级魔物。 等待来日的某一天,窝居和魔物都可以作为战略储备,派上用场。 听到这里,言落月恍然大悟。 所以说,如意城周边的窝居里,被饲养的魔物就是摇幻树。 而天元城的窝居里,被饲养的魔物就是傀儡师。 这些魔物虽然暂时潜伏影踪,但它们的存在,就好似在人类心脏中埋下的炸./弹,只待一日引爆,必将引发严重后果。 至于这只重量级魔物,究竟要怎么偷渡出来…… 负责人给出的答案,从侧面肯定了尹忘忧的猜想。 “异母魔。”负责人低声道,“会有异母魔从魔界封印里逃出来……我们把这些异母魔安顿起来。然后短则十年八年,长则二十余年,高等魔物就会出现了。” 比起傀儡师来,穿影魔无论是危害力还是能力,都不算是最棘手的那种魔物。 从这个角度来看,宜信城的这个窝居,使用时间应该尚短。 巫满霜追问道:“那鸿通宫呢?为什么在鸿通宫的地界不用做得这么谨慎?” “……” 听到这个问题,负责人忽然怪异地笑了起来。 在巫满霜的注视下,他眼中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疯狂的神色,居然和天元城的那位擂场负责人十分相像。 负责人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鸿通宫……有人喝了我们的血酒。很多人、很多人……” 听到这个答案,饶是以残荷大师出家人的定力,都不由得圆睁金刚怒目。 “都是谁?” 巫满霜冲残荷大师点点头,顺着她的心意问道: “鸿通宫里,你知道的喝过血酒的人,都是谁?” 负责人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喘了口气,尽力地转动眼珠子,越过巫满霜的肩膀,看向更远的方向。 此时此刻,负责人的眼白上密布着鲜艳的血丝,两只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尽得精髓的英国菜。 那双眼睛都快把眼白完全翻过去,却仍目不转睛,执着不已地盯紧言落月。 “你……你让她过来。我要和她说。” “……” 一直不动声色的的巫满霜,终于猛地沉下了脸。 下一秒钟,负责人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等翻涌在肺腑内的剧毒平息以后,负责人仍然咳笑道:“我就是……和她说,只和她说。” “没关系,满霜,他既然这么坚持,那我就过来。” 巫满霜微微皱眉:“这没必要……” 而且,这个要求来得十分蹊跷。 言落月笑了笑,她对巫满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没关系,残荷大师也在这里的,让我来问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对方有什么阴谋,言落月的的巨长血条总不是摆设。 言落月从巫满霜问出第一个问题起,就很有备份意识地举着玉简留影。 在听到负责人的执着回答后,她把正在录影的玉简转给元飞羽拿着,自己几步走上前来。 “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尽管此时负责人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但此时此刻,他眼中爆出的精光,竟给人一种他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的错觉。 与此同时,在负责人的瞳孔之后,眼白里的所有血丝都凝聚在一处,形成了一抹血色的阴影。 言落月才和负责人四目相对,动作就猛地一定。 ——这位潜藏在银光擂场之后,给了言落月熟悉之感的幕后黑手,大概确实是个熟悉的敌人。 它甚至可能知道言落月的血条长度。 因此这一次,它特意挑了言落月的金色神识条下手。 如果是神识攻击,会被残荷大师当场拦下。 而以负责人的躯体状态,也未必能够发出一次神识攻击。 所以,这位幕后黑手并未直接攻击言落月。 它只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联通了言落月的神识,并且不容拒绝地传递给她一幕场景。 “……” 假如这是一场量身为一人定制的全息直播,言落月就是那个幸运观众。 而她此刻所看见的,就是直播镜头渐渐地从远景摇到近景。 随着这个“直播镜头”的切近,落月之木也由远及近地出现在言落月的视野当中。 在目光所及之处,言落月越过群山、翻过峻岭,跨过涛涛的血河,与落月之木的距离拉近到几乎触手可及。 这一刻,言落月望见通天贯地的落月之木。 十万载为春,十万载为秋的天生神物,颜色仿佛永远苍翠。 它的枝条和根系无尽地延伸,铺开两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在土层之下,虬结的根系密网,与一颗漆黑如玉,表面纹路好似霜花雾凇的石头紧紧相连。 而在它无尽蔓延的枝条末端,则有另一种存在,和落月之木的每根树枝都细密地纠缠成一团。 那是一根根银色的绵密细线,它层层叠叠,彷如蛛网一般,让人看了一眼就喘不过气。 一般来说,这种“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场面,常常会让人联想起缠绵悱恻的情思。 但此时此刻,看见这些银丝,就只让言落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不觉间,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就仿佛看见一条将大树生生绞死的菟丝子…… 不,比那还要更进一步。它不是菟丝子,它分明是…… 答案就在嘴边,马上就能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言落月却感觉一阵到一阵魂魄出窍般的眩晕。 “——落月!” 巫满霜的一声惊叫,猛地唤回言落月飘荡开的思绪。 言落月晃了一下头,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惊觉自己的金色神识条已经见底,此时正闪烁出危险的警示光芒。 “!!!” 可怕的是,就连这片刻的清醒,也稀有得好似镜花水月,只在言落月的意识里存在了短短的瞬间。 下一刻,言落月又被强行拉入那玄妙的场景之中。然后…… 然后,巫满霜猛地覆盖住了她。 漆黑的雾气源源不断地从巫满霜身上扩散开,将言落月包裹在其中。 铺天盖地的黑雾遮盖了一切光线,甚至暂时切断了言落月的神识。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足以致命的毒雾。 可在这时,它却是能让言落月安心栖息的温柔港湾。 言落月的血条末端,出现了微不可见的波动。 但与此同时,她金色的神识条得到休养,正一点一点地缓缓上涨。 据说人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要么会感觉安心,要么会觉得惊恐。言落月无疑正是前者。 但要问她为何会觉得安全…… 此时此刻,天地俱寂。言落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陷入在巫满霜的怀抱之中。 黑暗之中,无人能够得见,言落月的唇角缓缓上扬。 她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向后陷得更深,然后弯起双眼,十分安定地笑了。 并不是所有黑暗都能让人感到安全。 可此时此刻的黑暗,是独属于巫满霜的领域。 能让言落月感觉安心的,不是遮蔽一切的黑暗本身,而是巫满霜的身边。 在一片漆黑之中,言落月听见布帛撕裂的声响,以及旁人零散的几声惊呼。 她没看见的是,在巫满霜的背后,猛地展开了一双翅膀。 那是螣蛇的羽翼,像是两片刀锋般朝左右展开,带着一股遮天蔽日的浩然气魄。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原本的猜测里,本以为小蛇还要再经过几次蜕皮,才能生出这对翅膀。 然而此时此刻,当言落月面对危机时,巫满霜竟也似被同步逼到绝境。 他拥抱着言落月微微颤抖的躯体,就连她每一次呼吸的微微停滞,都好似反应在他最敏感的骨髓之间。 强压之下,霜花雾凇似的冰白纹样,再次浮现于巫满霜的眼眸。 然后,一双矫健丰美的翼翅就好似巨木冲出泥土,猛然间破背而出! 那双羽翼通体漆黑,颜色并不斑斓,却有一种天然的矜贵。每一根羽毛都笔挺冷峻,边缘处反射着深墨色的光华。 当这双翼翅左右展开时,便如同刀锋现世,名剑出鞘。羽翼的弧线锋利幽沉,仿佛内蕴着玄铁般的神魄。 伴随着这个展翼的动作,那股最纯粹的、来自血脉中的阴亡之力,猛地暴涨。 它顺着对方和言落月建立起的通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般,狠狠地反击了回去! 幽黑的毒雾之中,巫满霜的眼眸比夜色更加冷淡深沉。 他厉声道:“丧家之犬,滚出去!” 比言语更快的,是巫满霜的行动。 而比行动更锋锐的,则是流淌在血脉中的致死之毒,势如破竹般的攻击。 建立在那东西和言落月之间的通道,本就不算稳定。 而巫满霜的这番攻击又全不留手,招招带着不加掩饰的狂意。 杀气明明无形无质,却刺得除言落月之外的每个人皮肤生疼。 那一刻,冰冷的利刃流经言落月,又如同冲垮堤坝的洪水一般,朝对方汹涌扑去,而并未伤及言落月分毫。 “……” 言落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通过这个相贴的拥抱,巫满霜的攻击先是穿过她本人,就像是经过一个中转站似的,然后再传渡进对方打开的通道。 然而非常神奇的是,她的血条居然没有因此产生一点动静。 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契合。 正如落月之木可以扎根在满霜之石的旁边,不必畏惧至阴之死,反倒用密密麻麻的根系包裹住石头的霜纹。 此时此刻,言落月是通道,言落月是血管,言落月是网络,言落月是…… 再往下的思绪,戛然而止。 空白如雪的停滞,重新屏蔽了言落月的思潮。 而此时,言落月已经明白,这种骤然来临的空白,反倒是她本身的一种自我保护。 就好似人类面对剧痛时,会昏迷不醒一样。 要是言落月还像刚刚那样,一路从落月之木看到银丝网,加载了无数金色神识条无法承受的信息,那才是真的糟糕。 自我保护的空白屏蔽重回言落月的脑海,代表着对方强行建立起的联系,已经在巫满霜的攻势下黯然坍塌。 下一秒钟,巫满霜的声音在言落月耳畔响起。 他的嗓子因为情绪紧绷而微微发哑,可听起来还是一样悦耳。 “怎么样?” 言落月笑道:“没事了。” 巫满霜抿着唇,良久才道:“那个东西……没能彻底杀掉它。” 言落月拍拍他的手背:“那只是个临时通道,它的本体应该不在这里。” 所以说,除非巫满霜此时能破碎虚空,跨界追杀,不然没法重创它。 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纠缠着落月之木的细密银网,才算是“那东西”的一部分。 巫满霜带着几分记仇,恶狠狠地说道:“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言落月噗嗤一下笑了,连连点头道:“嗯,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哪怕思绪总是被屏蔽,言落月此时也有些明白过来。 ——她的那位天敌,也是巫满霜的那位宿敌。言落月和巫满霜之所以来到此世,或许就是为了找办法弄死它。 交谈之中,眼前的黑雾缓缓散去,光明重新浮现在言落月的视野里。 言落月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巫满霜担心的面孔,以及他背后那对肃杀的羽翼。 e……话说这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 巫满霜嗔怪地瞪了言落月一眼,可目光刚刚抛出,就不自觉地放软了。 等这一眼落到言落月身上,就只能算做深沉的凝视。 巫满霜恨恨道:“魔界,落月之木。” 言落月:“……”啊,她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连她被放倒以后,又被小蛇一把接住的姿势,好像都和那时一模一样啊! 有点心虚地飘开眼神,一怔之下,言落月又是一个猛甩头,把视线给重新调转过来。 等等,有一点还是跟上次不一样的! 就比如说,巫满霜背后生出的这对锋利羽翼,直接撑爆了他那件南疆妖子的上衣。 所以说,此时此刻,言落月紧贴着的,是巫满霜劲瘦流畅,温暖美好的身体。 “对不起嘛,下次真的不会了。”言落月放柔了声音,“吸溜吸溜吸溜……” 巫满霜:“……” 巫满霜震惊道:“第二次了——各种意义上的第二次了,为什么这里又有‘吸溜吸溜吸溜’?” 听见他的话,言落月把头一偏,靠在小蛇的胸膛上,然后十分快乐地大笑起来。 “哎呀,我错了,你别生气嘛。” “……落月,我没生你的气。”巫满霜一边叹息,一边扶着言落月慢慢站起,“我很担心你,所以我生自己的气。” “也不要生自己的气呀,你刚救了我呢。” 巫满霜目光沉沉,没有应答。 眼睛一转,言落月很快想到了一个帮巫满霜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下一秒钟,只听言落月肃穆地说道:“满霜,原来你长大了会这么漂亮。”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臂,小心地摸了摸巫满霜丰美的羽翼。 但与此同时,她的眼睛…… 注意到她眼睛在看着哪里时,巫满霜先是沉默。 然后,在脸颊爆红的瞬间,他十分果断地,一把握住了言落月的嘴。 巫满霜斩钉截铁道:“你不要再夸了。” 言落月:“唔唔唔!” ——这是身高问题,真的是身高问题! 现在的小蛇,还是吃过增龄丹后的青年模样,差不多高出少女身形的言落月一个头。 所以说,当言落月原地站好时,目光平视,自然而然就会看向…… 总之,言落月是正直的,本意非常正直,举止也非常正直。 至于满脸羞窘,一不小心就忘记生气的小蛇,他才应该反思自己。 摇摇脑袋,把自己从巫满霜手掌底下解救出来。言落月顺便用余光看到,地上那个负责人,此时已经死成了一滩…… 哦,不对,根本没有滩。 作为两边用来拉锯的绳子,这负责人的下场十分惨烈,连一把灰烬状的尸骨都没留下。 现在,言落月以当事人的视角进行复盘,觉得这位负责人应该死于和自己四目相对的第一眼。 要么然,他就是消失在巫满霜袭向通道的阴亡之力下。 话说,那个阴亡之力…… 言落月碰了碰巫满霜的手臂,小声问道:“没有逸散吧?” 巫满霜想了想,不太确定。 他刚刚太过着急,满心关切着言落月的状况,其他所有事都被放到第二线。 巫满霜有点心虚地悄悄旁边瞟了一眼——很好,师兄弟们没有死,沈净玄小师父没扑街,残荷大师也好端端地站着,看来是没有逸散。 不过,出于保守起见…… 巫满霜也小声问道:“给他们吃点……那个?” 言落月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她朝己方人员走过去,掏掏储物袋,一人分发了一小块膏状物。 刚刚言落月和“那东西”上演的拉锯,旁人都没有看懂,只以为言落月是中了负责人的暗算,又被巫满霜及时救下。 现在大家排排坐,分膏膏,还是被刚刚遇险的言落月分膏膏,都有点不好意思。 “言师妹,这是什么啊?” 言落月道:“满霜刚刚用的毒可能逸散出来了,这是解药。” 听到这个答案,大家纷纷将那块黑冻似的膏体吞进口中。 但事实上,涌流在巫满霜血脉中的力量,既然不是纯粹的毒,那它其实也就没有可以对应的解药。 所以言落月发给这些弟子的,是经过特殊材料凝练而成,可以用来抵消“毒性”的防范措施。 至于这个特殊材料到底是什么…… 元飞羽品了一下口中的药膏,忽然有些奇怪地问道: “大言师妹,我尝着这解药的味道,怎么有点像是龟苓膏啊?” 言落月:“……” 言落月沉默了一下,毫无表情地说道:“小元师兄,你至少,不要说出来……” “???” 元飞羽显然有些莫名,但他还是应了一声好。 过了片刻,一生要强的小元师兄才反应过来: “真对不起,大言师妹,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的跟脚——还有,大元师兄,要叫我大元师兄啊!” 言落月:“好的,小元师兄。” ——就凭这句龟苓膏,你这辈子都是小元师兄了! …… 刚刚发生了这样大的异变,巫满霜又长出了螣蛇的翅膀,言落月便想要回峰整理一番。 于是,在审讯过剩下的几个喽啰以后,言落月二人便主动告辞。 两人相携着走出两步,言落月就忍不住好奇地摸摸巫满霜的翅膀。 走出三步,她又好奇地搓了搓。 等走到第四步时,言落月提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心翼翼地拔了根羽毛下来。 巫满霜:“……” 巫满霜有点无奈:“小凌变鹤的时候,你也没有这样折腾人家。” 言落月睁大眼睛偏过头:“小凌的翅膀和你的翅膀,这怎么能一样?” 言落月没说究竟哪里不一样。 但巫满霜笑了一下,竟也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阳光下,他的翅膀扇动两下,好似煽动,也仿佛邀请。 “要飞吗?” 言落月眼神一亮:“可以——诶,等等,你的翅膀刚长出来,不会感觉太沉吗?” 不等巫满霜给出回答,言落月就已经自问自答:“我变成小乌龟好了,这样不会太沉的!” 下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变化。言落月变作乌龟模样,巫满霜则化为蛇身。 近乎漆黑的长蛇绞紧乌龟的壳甲,像是安全带似地绕了两三圈。 然后螣蛇振动羽翼,喷吐云雾,展翅飞向了湛蓝的天幕。 随着两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们的身影也好像融合在了一起。 就仿佛是天生契合,专为彼此而生的半身。 这两个人,一个是另一个的盔甲和牵挂,一个是另一个的利刃和羽翼。 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归元宗的弟子里,有人喃喃自语道:“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玄武……?” “看巫师弟和言师妹的这副模样,从今往后,玄武也不止是个传说了吧……” 要不是亲眼看到言落月和巫满霜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大家就真要相信,玄武天生就长成这幅样子了! 74w+】 言落月和巫满霜回到宗门的第一件事, 当然是先回自己峰头报道。 从宜信城返回宗门,并非一日可达的距离。 这么远的路,言落月才舍不得全程都让小蛇用飞的。 因此在被巫满霜带飞了一段路,满足了“哦耶上天!还是和小蛇一起上天!”的梦想以后, 言落月就又掏出了自己的便携小飞碟。 这些年来, 这只小飞碟历经多次改造。 它周身上下, 各部位的零件换了又换,基本上已经被从头到尾翻新了两到三次。 由于飞碟的这一特性, 和某个哲学问题里“浑身上下都被替换过一次的忒休斯之船”十分相似。 所以前不久,言落月把这只飞碟改名为“忒休斯之ufo”。 言落月:没错,我也是个文化龟哒! 忒休斯之ufo在峰脚下降落,不远处,就立着他们峰的峰碑。 言落月和巫满霜跳出舱门,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负责给峰头改名的弟子, 正勤勤恳恳地在峰碑上凿着什么。 显然, 姬轻鸿又有了新的花活。 言落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在那位弟子肩上骤然一拍。 对方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来, 言落月笑眯眯地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罗师兄,大中午的还在忙啊。” “嗐, 原来是言师妹。” 罗姓师兄放松肩膀,把手中凿刻石碑的用具放到石碑顶端, 脸上也不自觉地溢出笑容来。 这位罗姓师兄,他与言落月、巫满霜、乃至江汀白, 都算是老熟人了。 原因无他, 如果你每个月都要来这个峰报道一次, 给该峰头换十到二十次不等的峰名,你也会和这个峰的弟子特别熟悉的。 就像上次,言落月起的那个“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峰”。 这个名字被交到罗师兄手上后,罗师兄还非常有吐槽精神地评判道:“这已经不是峰名,是纪念碑碑文了吧?” 言落月越过罗师兄肩膀,往石碑一看,顿时陷入沉默。 “……” 只见石碑上,俨然落着“今天不改名峰”几个大字。 ——问题是,起这个峰名的时候,他们峰头必然要改名啊!这不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行为艺术吗? 言落月当场扼腕:“就这?就这?这名字还不如我的达拉崩吧峰呢。我之前的峰名起得多好,师尊为何要改啊。” 罗师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 “实不相瞒,言师妹,你师尊这些天已经改过许多次名字啦。” 言落月非常熟练地把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沿着顺序依次看去,只见姬轻鸿这几天抽风似地改峰名—— 言落月和巫满霜被扔去执行任务的当天,峰头就被改名为“孤巢老峰”。 后来大约是江师兄从崔嵬剑阁闭关回来了,姬轻鸿懒洋洋地把峰名改成“孤巢老中青峰”。 再然后,大约是在言落月将银光擂场之事传回来的时候,峰名被改成了“闭关,不在,去找我大弟子峰”。 直到前几天,姬轻鸿可能是闲极无聊,拿峰名取乐,陆续起了好几个“逢蜂锋烽峰”、“你还认识峰字吗峰”和“明天决定改不改名峰”…… 言落月:“……” 在看完了这一长串的起名记录后,就像是走过一遍姬轻鸿穷极无聊、意兴阑珊、百无聊赖,并且乐子人的心路历程。 现在,她对于罗师兄脸上的苦色,有了更充分的了解。 言落月喃喃道:“实在是辛苦你了,罗师兄。” …… 似乎不是言落月的错觉,她刚刚走进正堂,姬轻鸿的笑容就变得微妙起来。 “回来了?” 而且不知怎地,姬轻鸿的眼神还时不时地在她腰间打转。 紧接着,姬轻鸿单手扶额,肩头微颤,就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流水般的白发从肩头滑下,整个人都快要喘不过气。 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姬轻鸿发现,草编笼子里多了一朵乌啼之火吗? 可是粉粉和墨墨,姬轻鸿都一样见过,怎么这次换了红红,他的反应就这样特别啊? 言落月有点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和每一个在钥匙串上挂了一堆钥匙、门卡、优盘和装饰链的上班族一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似李,兔毛毡! 对哦,满霜用兔兔师尊脱落的头发,扎了一只小兔兔给言落月玩。 现在这只可爱玲珑又圆润的小兔子,还挂在言落月腰带上呢! 言落月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这只小兔子,放到姬轻鸿眼前。 姬轻鸿只是笑,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言落月不紧不慢地装糊涂:“可能是您遗落在外、素未谋面的干儿子吧。” “……”姬轻鸿似笑非笑道,“我怎么看它很眼熟?” 言落月一拳击在掌心,恍然大悟道:“那就必然是您遗落在外,素未谋面的亲儿子了!” 姬轻鸿:“……你知道为什么每次见过你的面,我的头发都掉得特别快吗?” 问完以后,不等言落月回答,姬轻鸿就拎起兔毛毡的长耳朵,捏在指尖上慢悠悠地晃了晃。 他玫红色的瑰丽双眼,恰与兔毛毡上点缀的的鸽血红宝石如出一辙。 这个情景很是赏心悦目,还有点过于神奇,就连巫满霜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片刻之后,巫满霜就被姬轻鸿招手叫到面前。 巫满霜眼看着姬轻鸿掀开他的兜帽,然后把那只轻飘飘的小兔仔毛毡放到他的天灵盖上,还很有童趣地拿着小兔子跳了跳。 巫满霜:“……” 兔毛毡明明是温暖的。 但这一刻,他的脑壳忽然有点冷飕飕的凉。 言落月轻咳一声,非常勇敢地说道:“师尊,孩子是我替您认的,您找满霜干嘛啊。” 姬轻鸿笑似春山,不疾不徐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随即,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十分温柔地说道: “落月,就算再给你加上三个江汀白,你也没法用常见的笔毛材料,做出这样栩栩如生的死兔崽子呀。” 言落月:“……” 首先,笔毛的常见材料确实是兔毫。 其实,她真的很佩服姬轻鸿。 这人是怎么在一句话里影射了他们峰五个人——甚至其中还包括他自己的? 最后……给言落月加上三个江汀白,这算是正面条件吗? 这明明是在倒扣手工值! 玩笑过后,姬轻鸿捏捏小兔子圆嘟嘟的身体,一扬手重新把兔毛毡抛给言落月。 他听言落月二人叙述了此行的经过。 至于那位同时让言落月和巫满霜感到熟悉又陌生的敌人,言落月也在进行打码加工以后,将此事委婉地告知了姬轻鸿。 姬轻鸿露出沉思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意有所指地问道:“这次的任务,你们办得很好。接下来,你们还需要什么?” 言落月想了想,郑重又肯定地说道:“时间。” ——她和巫满霜,都需要更多的成长时间。 “唔。”姬轻鸿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漫倦地问道: “那个叫尹忘忧的丹修,就是发现了魔界系谱图的那一位,她是你的朋友?” 言落月应了一声。 姬轻鸿轻叹一声,语气很是感慨:“唔,那她可真是做出了一番了不起的大事呢。” 从姬轻鸿言辞中听出些微异样,言落月还以为尹忘忧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忘忧怎么了?” 姬轻鸿笑了笑,笑意里仿佛带着一抹幸灾乐祸,又有点像是在期待许久之后的好戏。 “目前看来,她还没有怎么,不过对于今后来说,这事可能意义重大——” “据我所知,尹姓丹修一到归元宗,就被丹峰接纳。近来似乎与常峰主的女儿相交甚笃……” 常是常荔荔的常。 常峰主,自然就是丹峰峰主。 言落月:“!!!” 这一刻,言落月的脸色几番变化,心中猛地振荡出一句名言—— “我的朋友中有两个丹修。一个是研究狂魔,另一个也是研究狂魔”…… 稍作思考以后,言落月略一抱拳,拉起巫满霜就走。 “师尊我们告辞了,我们去丹峰看看情况!” ——天知道尹忘忧和常荔荔凑在一起,会不会研制出类似“破茧成爹”、“种瓜得呱”之类的奇妙技术出来! …… 一路火速狂卷到丹峰,言落月这才放慢脚步。 她走进常荔荔的院落时,常荔荔正和尹忘忧脑袋凑着脑袋,努力补全那张魔界系谱图。 见言落月和巫满霜来到,常荔荔瞬间眼前一亮,很不见外地把这对师弟师妹拉入自己的工作之中。 至今为止,在尹忘忧的不懈努力下,千面魔的主干枝杈上,所有的晋化分支都已经补全。 但除了千面魔之外,其余的分支只能算是提出猜想。 哪怕有归元宗藏书阁庞大的资料做后盾,以及丹峰峰主等专业人士的参与,这张魔界晋化树图,也才补全了一大半。 不过,在巫满霜加入猜想以后,剩下一小半空白,迅速得到了大量的补充! 巫满霜:“穿影魔和幻影魔,这两种魔物应该是平级分支。” 巫满霜:“炎魔和炭精魔其实应该在同一条晋化树枝上……炭精魔周身皲裂,黑中带红,温度很高,宛如一颗燃烧的火炭,把它分到墨液魔的晋化树枝,恐怕有所谬误。” 巫满霜:“还有燎烟魔……” 一番建议下来,常荔荔看向巫满霜的表情啧啧称奇。 就连尹忘忧这种性格内向的姑娘,都忍不住朝巫满霜多打量了几眼。 常荔荔讶然道:“巫师弟,从前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博学。” 听见别人夸夸小蛇,言落月自然开心。 她很骄傲地说道:“满霜可是行走的魔界百科全书呢。” 巫满霜侧头看了言落月一眼,笑着牵起她的手,不说话了。 常荔荔和他们峰常有来往,对两人很熟悉了,见此不由得开玩笑道: “巫师弟一向谦虚,我还以为师弟要连忙否认呢。” 巫满霜平静地点点头,用非常礼貌的声音说:“若是师姐这样夸我,我便谦虚一下。” “哦?” 巫满霜微微一笑,又道:“但落月这样夸我,我就只能承认了。” “……” 这一刻,常荔荔浮现的奇特表情,就好像要把巫满霜和言落月打晕绑在一起,然后在后园子刨个坑,把他俩成对成双地埋进土里。 言落月闪躲了几下,忽然想起自己的储物袋里,还有一份给常荔荔打包的伴手礼。 她当即将那几只异母魔尸体拿出来,并且用心险恶地撺掇道: “常师姐,忘忧,你俩多研究研究这个,发挥你们身为丹修的实力!” 尹忘忧微微一愣:“此话怎样?” 言落月这便摩拳擦掌,露出了一个非常缺德的笑容。 “你们要是能针对异母魔,研发出异母魔特用的避孕药或者落胎药,我就潜入魔界,把这种药下到它们的水源里……” 常荔荔:“……好像有理?” 尹忘忧:“……可以一试!” 一时之间,言落月、尹忘忧,还有常荔荔。 她们三个不同意义上非常牛啤的姑娘相对唏嘘,对着彼此叹为观止,竟然不知道是谁更离谱一些。 巫满霜见此,沉默片刻,主动选择站远了一点。 看到异母魔,就难免又把目光转回那副魔界系谱树状图。 在尹忘忧的猜想之中,异母魔既是整棵巨木的主干——因为几乎所有种类的魔物都是由它诞下,同时也是这棵大树的某个分支。 言落月突然道:“其实,魔物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很奇怪……” 这种特殊的感觉,言落月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如果非要总结的话,那就是……世界观不统一。 魔物们的生长规律,和人界、妖界所有生物的生长规律,似乎都不在一个平台上。 若是只说“晋化”,那昆虫的完全变态过程,或许可以找出和“晋化”的相似之处。 但若是只说“无论什么魔物,都由异母魔诞生,而且还是自体诞生”,那传说中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也差不多能挨上一点边儿。 但是这些魔物们,它们又是能够晋化,又是能够以不同的姿态诞生……这两条合在一起,就不免给人带来非常扭曲的感受。 好似一个机器人露出人类般的笑意,又像是看似和人类一模一样的生物,实际上存在第二十四对染色体。 简而言之,它们给言落月的感觉不像是本土生物,反而像是某些来自异次元的、不受欢迎的客人。 假如这是星际世界观,言落月估计已经在发帖推测“外星域入侵”了。 在用修真界能够理解的言辞,解释了以上脑洞之后。常荔荔和尹忘忧对视了一眼,神情均都变得莫测起来。 “其实,落月……”尹忘忧轻声道,“在你和巫道友来此之前,我和荔荔正在讨论这件事。” “什么?”言落月好奇道,“世界观不统一的事?” “差不多吧。”常荔荔接过话头,单手指向树状图的角落。 在那里,有两种魔物被孤零零地单独列成一行,并未接在大树的主干上。 常荔荔道:“我和忘忧都觉得,这两种魔物的特性十分突兀……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跟异母魔世界观不统一。” 言落月定睛一看,只见被特意挑出的魔物,一种乃是“滚圆魔”。 这是个老熟人了,在当世之间,论及被巨型滚圆魔袭击的经验,言落月应该是第一人。 除了她之外,任何人挨上滚圆魔两下,估计不死也是重伤。 言落月理解,为何常荔荔要把滚圆魔单独挑选出来。 因为,和其他魔物改头换面的晋化不一样,滚圆魔有着清晰的生长轨迹—— 从史莱姆般黏黏糯糯的小型滚圆魔,到中型滚圆魔,再到颜色愈发污浊的大滚圆魔,以及可以积蕴他人攻击,再将能量一次性放出的巨型滚圆魔。 并且,这种魔物也不是由异母魔分娩而生。 滚圆魔的繁殖方式,更像是黏菌的自体分裂。 总之,这种魔物和异母魔之间,扯不太上关系。 而被常荔荔单独列出的第二种魔物…… 言落月刚看见它的名字,脸色就微微变了。 她有些惊讶地叫道:“……胆小魔?” ——霎时间,巫满霜也把眼神投了过来。 胆小魔这种魔物,就像它的字面意思。 它可能会被狂风吓死、可能会被暴雨吓死、可能会被过于灿烂的阳光吓死。 哪怕是人类的脚步声从它身边经过,它也可能因为声音太陌生而被吓死…… 总而言之,这魔物乃是魔界版的翻车鱼。 所以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这种魔物从来不被他们放进眼里。 然而,巫满霜却对它们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情怀。 还记得吗?在小蛇和小龟还是两小只的时候,他们在窝居里重逢。 那时,巫满霜给言落月讲解胆小魔的婚俗。 他告诉言落月,胆小魔会寻找情人果垒出新婚住房。 这就是为什么这种果实,明明长得像是个红色恐怖人头,却被称之为情人果。 那时候,巫满霜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言落月说这么多的话。 哪怕只是科普魔界小百科,也足够他在心中暗暗雀跃,并且深感满足。 言落月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记忆。 她转过头,第一时间看向巫满霜,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怀念和一丝明媚的笑意——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 言落月曾经对小木乃伊打扮的巫满霜心怀防备。 可谁又能想到,他们如今形影不离,亲密得一个好似另一个不可分割的半身。 “对啊。”言落月轻声道,“胆小魔……它也不是异母魔生的!” 光看胆小魔的婚俗就能知道:它们之中的雄性要负责搭筑爱巢,采集情人果的嘛! 言落月连忙追问:“那胆小魔有没有什么晋化形态?” 对于这个问题,常荔荔、尹忘忧还有巫满霜都只有摇头。 然而,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槛外传来。 那声音言落月在过去的几年里听过无数次。 它通常是漫倦的、慵懒的、含笑的…… 但此时此刻,这华丽悦耳的声线,竟让言落月从中品味出一丝肃杀。 姬轻鸿淡淡道:“有,但是非常稀少。” 迎着言落月转来的目光,姬轻鸿对言落月略一点头: “你和满霜也见过的。胆小魔的‘晋化’……或者说,它们十万中无一的特殊形态,就是噬情魔。” 言落月:“!!!”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几年前,雪域楚天阔之事宣告天下。 由于此事过程太过惨烈,引发的后果又极其严重,所以好一段时间里,“噬情魔”这种魔物,甚至算是修真界的年度热词。 尹忘忧下意识往自己的假说树状图上看去。 在某一根枝杈上,噬情魔的“果子”,被标在呐喊魔枝干的顶端。 尹忘忧喃喃道:“我还以为……” 言落月反应极快,迅速问道:“师尊是怎么知道的?” 姬轻鸿又露出一丝逗你玩般的笑意,淡定道:“哦,这是噬情魔半夜托梦,告知为师的。” 言落月:“……”这答案也太扯淡了。 算了,姬轻鸿明显不想说,那就是谁也追问不出的。 言落月轻咳一声,改口问道:“师尊怎么到这里来了?” 姬轻鸿抖抖手中的信纸:“掌门叫你我过去。” “——咦?” 言落月讶异地眨了眨眼。因为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是既要找她,又要找姬轻鸿的? …… 事实证明,居然还真有啊。 归元宗的掌门,是个双目莹润,神态缥缈,下巴上留着三缕长须,气质清隽若仙的男人。 修仙人无寒无暑,掌门的外表也让人看不出年纪。 纯从相貌上论,他可能是二十五岁,若从双眼中的炯炯眸光里猜测,又或许是三十五岁,假如见到掌门拈花一笑的慈爱……那可能三百五十岁也不止。 而事实上,姬轻鸿称呼掌门为“师兄”。 换而言之,掌门的年纪,至少在三千岁往上了。 或许因为外表年轻的缘故,归元宗掌门的心态也很年轻。 言落月刚刚落座,听见掌门的提议,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您是说,开办游戏厅?” 说实话,哪怕之前和常荔荔她们讨论异母魔的事,似乎都没有这一句话跨次元。 掌门慈爱地看着言落月,就好像她还是个非常聪明的神龟小宝宝。 “是啊,银光擂场毕竟是遍布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擂场。” “经此一役,我等宗门均留不得这祸害在辖下胡作非为,但这里面的空缺,总要有东西来补足。” 掌门用非常堂皇的语气宣布了一个决定。 然后,言落月用自己的语言总结了一下—— 简而言之,银光擂场乃是修真界娱乐产业的头部势力。 眼看现在银光擂场完蛋了,市场上顿时腾出一大片空白的蛋糕。 如果让其他连锁擂场互相内卷,争夺市场,不但会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而且还说不准又出现银光擂场这样的人类孽子。 所以说,掌门决心发展技术升级,推动娱乐界产业链改革换代。 所以,他打算让归元宗入股,挂牌一个其他名字,在修真界各地开办连锁游戏厅,代替银光擂场在市场上的头部地位。 从银光擂场就能看出来,这种大型连锁娱乐产业,能做的事多着呢。 听懂了的言落月:“!!!” 天啊,掌门,您不但长得年轻,您的思想、您的做派都好年轻! 掌门拈须一笑,气定神闲。 “执掌宗门,便如逆水行楼船,不进则退。固步自封者,往往只会一泄千里。” 这就是为什么,一代又一代,宗门需要汲取更多的年轻人才。 只有短视的宗门,才会把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当做炮灰、刺头和垫脚砖,非得把他们打磨成老油条的形状。 实际上,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修士们,他们的勇敢、志气、还有锐意进取的新奇想法,每一笔都是宗门的无价财富。 言落月连连点头,并且提出更加进一步的想法。 “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再推出更多新版游戏!” 言落月斩钉截铁道:“银光擂场和鸿通宫是一家,这是已经确凿的事实,银光擂场和魔物勾结,鸿通宫多半也不会清白。” “现在银光擂场被铲除,等于在鸿通宫身上撕肉……恐怕鸿通宫不会坐以待毙,又或者,他们甚至会借故发作,潜移默化给魔物大开方便之门……” 毕竟,看银光擂场私养窝居的做派就知道了。 魔界近些年来暗搓搓地给修真界里埋钉子,俨然是一副准备第二次伏魔之战的样子。 到时候,人界妖界的第二次联手,也许便在旦夕之间。 既然如此…… “我们要有正义之师的信念!”言落月握着拳坚定道,“除了物质储备、人才储备之外,精神境界也很重要啊。” 文娱二字,一向很难分开。 所以说,接下来在设计新游戏时,可以调整重心,不以氪金为重点,而以丰富的游戏情节来打动玩家。 游戏素材,完全可以取自伏魔之战间的历史,重温昔日先辈们背水一战、宁死不屈的决心。 说到这里,言落月已经站了起来,她十分恳切地看向掌门,轻声道: “我们的崔嵬剑阁……我们归元宗曾经力战而死的众位前辈们……还有那些记录在丹青史册上的英雄……” 他们的名字,应该被天下人知道。 如果已经预料得到,百年之内注定会与魔界有所一战。 那么,修真界就该有所准备,不能被仓促地拉入战斗,而要做好战前动员。 哪怕是游戏,也可以在潜移默化处发挥出它的力量啊。 听完言落月的这番想法以后,掌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良久以后,掌门抚掌而叹。 他转向姬轻鸿笑道:“姬师弟,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一生不敢说服气过谁。” “——可你收弟子的眼光,实在是让我心服口服啊!” …… 最后,这件事被掌门和姬轻鸿断然敲定。 今天不改名峰以专利技术、炼器流水线培训入股,占新的连锁游戏厅三成半股份。 归元宗以资金和建设入股,占据连锁游戏厅的六成半股份。 至于分到今天不改名峰的三成半红利,姬轻鸿和言落月再各自对半分。 此时此刻,今天不改名峰的一大一小财神爷相视而笑。 如果凌霜魂在这里,肯定又要翻到《龟兔赛跑》那一章节,在里面添加一些奇奇怪怪的野史素材。 临走之前,姬轻鸿还从掌门手里敲走了一个名为“破界镜”的法宝。 一听姬轻鸿要的是破界镜,掌门微微皱眉:“姬师弟……” 姬轻鸿笑道:“师兄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你的分寸……你竟还知道分寸二字怎么写……” 掌门摇摇头,显然是对这句保证不甚相信。 但在最后,他还是将这件法器传给了姬轻鸿。 言落月和姬轻鸿,师徒二人满载而归,气氛一时间师友徒恭,非常和睦。 但在提到接下来如何干活的问题上,师徒两人就开始互相甩锅,都想享受一把咸鱼的幸福。 言落月和姬轻鸿推心置腹:“对于游戏机流水线制作的维护和培训,自然难不倒师尊您这样的炼器大师。既然如此,我怎敢缨夺师尊之功。” 姬轻鸿懒洋洋道:“有事弟子代其劳。更何况,你如此年少,正是该扬名的好时机。” “我不用借这个扬名。”言落月愉快地说道,“游戏机我有署名权的。” 姬轻鸿拍拍言落月的脑袋,慈爱地说道:“傻孩子,我没在和你商量,我是在用辈分压你呀。” 言落月:“……” 不是,这也摆烂得太坦然了吧! 见言落月哑然吃瘪,姬轻鸿换了个更加悠然的坐姿,三千白发如同流水般从肩头滑下,而并未脱落一根。 姬轻鸿见此,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 “罢了,这次的事不让你做。” 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面宝镜,正是之前从掌门手中借得的镜子。 那镜子式样古朴,镜面照不出任何人影,反而被云絮白棉似的混沌填满。 镜子把手之下,悬挂着一小片镜心,竟被打磨成钥匙式样。 姬轻鸿缓声道:“你把满霜也带来。” “破界镜?”言落月在心中默念这个法宝的名字。 联系到自己之前跟姬轻鸿说过的,自己和巫满霜面对的情况,言落月心中若有所觉。 果不其然,在叫来了巫满霜以后,姬轻鸿将那面法宝镜子放在一旁,对两人讲解起来。 “先人曾经发现过一处秘境,据说这秘境中并无什么值得称道的宝物,唯有无尽广大和时间流速较快两点,尚算可取。” “于是,先人将这发现的空间通道入口炼成一面混沌镜子——后来,这镜子便辗转到归元宗手中。” 听到这里,无论是言落月还是巫满霜,都已经明白了姬轻鸿的意思。 言落月兴奋道:“我和满霜,接下来就去这处秘境吗?” 姬轻鸿先是点头,再是摇头。 他笑了笑,不疾不徐道:“据我所知,这秘境入口至少五千年没开启过了……所以对于这秘境现在的情况、危险程度、和此世的时间流速对比,我也一概不知。” “你们若是思考过后,仍然决定要进去,那就要冒上很大风险。” 言落月想了想:“我们准备齐物资,带足储物袋过去,这也不行吗?” 姬轻鸿微微摇头。 “储物袋的本质,是压缩容纳一方空间。” “镜子虽说相连着空间通道的入口,但从法器等级上来看,这只是一条空间小路,稳定程度存疑,储物袋本身会扰乱它的空间感。” “除非有更加高级的空间法则,不然,我不建议你们带储物袋进入。” “……唔。” 这下子,言落月终于知道,为什么连姬轻鸿也要强调秘境此行的难处。 毕竟,无法携带储物袋,就代表准备可能不足。 假如这千年来,秘境中历经了沧海桑田的变化,没人知道他们都需要什么。 不过…… 言落月坚定道:“大不了过去的时候,身上多背几个大包袱嘛。我还是要去。” 巫满霜也点点头:“我也要去。” 姬轻鸿闻言,便解下镜子把手上的镜心钥匙,将它递给言落月。 “保存好,这是你们离开秘境的钥匙。”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言落月的行动速度还是很快的。 她和巫满霜各自准备了需要的东西,然后大包小包地背在身上,像是两个逃难者一样准备出发。 临行之前,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里,都没人想起去破界镜里看一眼啊?” 就算秘境中资源不足,但既然秘境里时间流速较快,把这里经营成一个灵药种植苗圃,不也挺好吗? 姬轻鸿道:“因为不值当——这镜子每开启一次,都要消耗巨笔灵石。哪怕种植的是天级灵药呢,也抵不过这样的成本。” 言落月:“!!!” 言落月当机立断地感动道:“多谢师尊,师尊真是慷慨大方……” 一眼看透言落月打的什么主意,姬轻鸿笑容可掬地截断她的话: “也不必感动,这比花销,从你的分红里扣。” 言落月:“……哦。” 不给薅兔毛,也行叭。 生怕镜中的空间通道不稳定,饶是提着大包小裹,言落月也分出一只手来,握紧了巫满霜的手。 “我们准备好了。” 下一秒钟,水镜镜面先是荡漾起圈圈涟漪,随后又被浓浓的云雾遮蔽。 眨眼之间,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镜中。 “……” 姬轻鸿见此,略略一挑眉,又折了一只纸鹤放飞出去。 过了一会儿,负责修改峰碑名称的罗师兄,再次兢兢业业地站在素缕堂门前。 “不知素缕堂传唤,究竟有何……?” 他的问题还没问完,姬轻鸿就已经先懒洋洋地撇来两个字。 “改名。” 罗师兄:“……” 等等,你的峰名不是叫做“今天不改名”吗?怎么又要改名的? 但众所周知,姬轻鸿的心情变化得比五月份的天气还快。 而且峰主想要改名,罗师兄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拦着。 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罗师兄为忙碌的自己念了声佛,还是恭恭敬敬地请教道: “不知素缕堂此次,想要把峰名改成什么名字呢?” 姬轻鸿支颐沉吟。 片刻以后,他悠然笑道:“就叫做——‘又一次孤寡老峰’吧。” 罗师兄:“……” 罗师兄:“好的,我这就去办。” 75w+】 镜子里相连的空间通道确实很不稳定。 言落月和巫满霜各自背着大包小裹, 其中一个包裹的扣子崩开,东西都差点丢失在空间乱流里。 整个空间通道给言落月的感觉,就像是一条年久失修、刚经历过泥石流,又被暴雨冲刷了一通的乡村土路, 十分难走。 倘若她或者巫满霜带了储物袋, 受到空间容纳的影响, 这条镜子通路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空间通道的四周,是万花筒一样斑斓炫彩的颜色。 人在刚刚进入其中时, 可能觉得颇有科幻之感。但在熟悉了以后,言落月就只觉得累眼睛。 哪怕以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速度,这条九曲回环的通路,都走了他们小半个时辰。 如果不是姬轻鸿在大事上一向靠谱,言落月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镜中迷宫。 终于,通道的尽头就在眼前。 言落月双脚重新踩上踏实的地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转头再看巫满霜, 小蛇虽然性格内敛, 没有表现得太过外露, 但舒缓的眉眼也昭示了他对现在的满意。 言落月环顾四周,只看见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 她放出神识再探, 一时片刻都触不到这片空间的边际。 果然,这是一处极其庞大的秘境。 从大致环境上来说, 这处秘境无论山丘、草甸、还是弯折的河渠,都和修真界十分类似。 但在植物和动物的种类上, 却与修真界大有不同。 而且比起修真界来,此地的灵气显得有些稀薄。 巫满霜了然道:“难怪那位炼制破界镜的前辈, 没有把这里当做随身灵田。” 以此地的灵气程度, 最多种植出中级品质和低级品质的灵药。 要想蕴养出高级品质的灵药, 那恐怕得倒贴钱。 但众所周知,出售原材料和出售商品相比,前者的利润往往不如后者丰富。 那位前辈既然有炼制破界镜的本事,肯定看不上种植低级、中级灵药带来的这点小钱。 言落月点点头,又好奇道:“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流速,比起我们那边如何。” 假如流速是二比一,四五年后,言落月可以带着一亿或者十亿的神识金条回去,而修真界才过去两三年。 假如流速是五比一,那就更好了。言落月在这里涨了五年的血条,修真界才过去一年。 假如流速是五百比一…… 巫满霜只用一句话,就制止了言落月继续做梦。 他用一种旁观者清的态度,十分笃定地说:“那师尊一定惊喜过望,然后当场把培训流水线的事都交给你干。” 言落月:“……” 这种事……姬轻鸿确实是做得出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去了呢。 轻咳一声,言落月解下背上的巨大包裹,然后从里面刨出了一只炼器炉来。 巫满霜微微一愣:“落月,你要炼制代步法器吗?” “代步法器等会儿再炼。”言落月抬抬下巴,“现在嘛,当然是要炼制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储物袋! 既然储物袋不能通过空间通道,那她进入秘境以后现场炼制,这总成了吧。 一个修士,不能没有一只储物袋,就像是一只龟龟,不能失去她的壳壳。 言落月现场炼制了两个大容量储物袋,和巫满霜一人一个。 他们把自己带来的物品全部收好,然后随意找了个方向前行而去。 言落月一边走,一边放出神识,探索周围环境: “这秘境确实广阔,物种也十分丰富。若不是开启一次耗费太巨,只怕宗门早就把它当做普通弟子的历练之地……” 说到这里,言落月的话音蓦地戛然而止。 她牵着巫满霜的手掌,不由得微微掐紧。 在同一时刻,巫满霜抬起头来,神识如同一条长鞭般甩射出去,遥遥探向言落月神识停顿的方向。 “那里是……” “一座城池。” 有城池,就代表有人类,或者说智慧生物的聚集,而且聚集规模还很不小。 巫满霜和言落月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浮现出几分讶然之色。 片刻以后,言落月低低地骂了一声:“卧槽,我终于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片秘境范围如此广阔、生物如此丰富、空间通道如此不稳定,时间流速还与修真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了。 因为……这里根本不是一片秘境啊! 这里他喵的是一个单独的新世界! 言落月扼腕道:“那位制作破界镜的前辈,当初真应该往深处多走走。” 这么重要的一个情报,竟然硬生生被他给忽略掉了。 巫满霜想了想,却不这么认为:“这里的时间流速,比我们那里更快。所以说,那位前辈来到这片世界时,看见的多半不是现在的模样……” 几千年前,此处生活的人类未必有能力建起城池,或许还在茹毛饮血也未可知。 既然有了城池,那就有了前进的目标。 言落月和巫满霜笔直地朝着那座城市走去,步速均匀稳定,并不急着赶路。 因为接下来,他们还有至少四五年的时间,都要呆在这个世界里。 所以两人无论想做什么,都不必急于一时。 随着越来越接近城池,言落月也见到了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本土居民。 那是一个外表和他们相差无几的人类,相貌很是英武。 此人坐在一架颇有异域风情的车子上,拉车的生物长得有点像马,但脚掌很宽,头上生着角状的肉瘤,皮毛颜色非常艳丽。 言落月看见这种动物的第一眼,就同时联想到“彩虹小马”和“独角兽”,一时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在打量那拉车的生物,车上的人却也在看着他们两个。 此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下扫视过言落月和巫满霜以后,小声嘟囔了一句“实心的”,就一抖缰绳,驾车离开。 言落月:“???”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发音相似让我听错了吗?还是说,这个世界的通用语,和修真界里是一套?” “目前还不确定。”巫满霜心思细腻,眼神毒辣,因此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里,注意到了更多细节,“落月,你看到他的打扮了没有?” 那个驾车的男人,穿着很是清凉。 他身上的衣料,颜色鲜艳柔软,哪怕以这个世界的标准评判,质地也应该不错。 但这男人上身就只披挂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布料,像绶带似地遮住半个胸膛,末端系在左手手腕上。 至于下装,他穿着一条料子很薄的短裤,脚下也没踩任何鞋袜。 这是本地的特色服装吗?言落月有些不大确定。 两人再往前走,又遇到了一些行人。 几乎每个人在路过时,都会用奇异的眼神打量他们一遍。 然后,许多人都会轻轻一撇嘴角,嘀咕一句“实心的”。 言落月:“……” 言落月总结出这些人的特征:凡是坐在马车上的,穿的就要少一点、薄一点。用双腿走路的,穿的就会厚一点、多一点。 至于像她和巫满霜这样,从头穿戴到脚,而且身上还带了点叮叮当当小首饰的,简直是绝无仅有。 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风的温度,言落月喃喃道:“跟气候应该没有关系。” 这个世界的温度,有些像初春——刚刚冰消雪融,春回大地,街上的行人怎么打扮都有理。 穿羊绒大衣可以,穿风衣半裙可以,身体倍儿棒的小伙子穿个短袖T恤,那也冻不着。 但为什么此地之人看着她和巫满霜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两个大夏天套羽绒服逛街的沙雕呢? 就在言落月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身后又驶来一辆独角车。 这一次,车上的年轻人放缓了车驾的速度,主动对言落月和巫满霜打了个招呼。 “你们两个,不是这宝兰城的人吧?” 年轻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言落月和巫满霜。 在看到他们两个的面容时,那双因为频繁转动而显得轻浮的双眼里,顿时闪烁起两团精光。 “……” 言落月和巫满霜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年轻人说话时,语调里的方言味道很重。但他讲的话,言落月和巫满霜居然都能听懂。 这倒是方便了。 言落月笑了笑,大大方方道:“是,我们自远方而来。” “困怪了,听口音,你们就不是这宝兰城的人啊。” 年轻男人恍然大悟,往旁边挪了挪,在车上给两人腾出个地方。 “上车吧,让我捎你们一程!” 这位年轻人自称“小阿鼠”。 据说,他的母亲生下他时,家里的耗子正好也生了一窝老鼠,所以令他得了这么个名字。 巫满霜注意到,这位年轻人身上穿的衣物,非常之稀少轻薄。 在简短的交流以后,言落月确定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的语言,和修真界大致能够通用。 但在某些词语或者搭配上,衍生出了不同的语意。 比如说,这年轻人之前那句“困怪了”,其实就是“难怪难怪”的意思。 再比如…… 额,为什么这男人一边打量她和巫满霜,一边念叨着“实心的”? 言落月迷茫道:“‘实心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从表情和语气上判断,这称呼有点类似“乡巴佬”。但在实际意义上,应该有所差别。 听了言落月的问题,小阿鼠脸上闪过一丝近乎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喃喃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从非常遥远、非常偏僻的地方而来……” “嗯?” 小阿鼠嘿嘿一笑,放下手中的摆件,问道:“你们会灵化吗?” “灵化是什么?”言落月挑挑眉,猜到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独特生态。 小阿鼠唔了一声,下一秒钟,他当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面,五官变成蜡融似的一团,然后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半分钟内,从头颅到腰间,小阿鼠的身体化作一团半透明似的幽灵影子。 他的脑袋变成一个大圆球,看不清五官,五指更像是哆啦A梦似地变成了球型。 与此同时,挂在小阿鼠肩膀上的那件衣服,也穿过幽灵的影子,啪嗒一下掉在马车车座上。 言落月有点好奇,试探着用手指轻触小阿鼠的手臂。 她的手指从幽灵化的小阿鼠身上穿过,就像是穿过一片空气。 小阿鼠嘿嘿笑道:“除非你也灵化,不然实心人是碰不到我们的。” 是吗? 听到这个说法,言落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在小阿鼠“灵化”的瞬间,她从对方身上察觉到明显的灵气波动。 言落月很确定,假如自己动用灵力,即使对方幽灵化了,也无法躲避她的攻击。 片刻以后,小阿鼠重新凝练出肉./身,第一件事就是捡起掉在车座上的衣服穿起来:“这就是灵化了。” 巫满霜问道:“灵化时,你们没有感觉吗?” “是啊。”小阿鼠把那条绶带似的衣服穿好,“不会冷,不会热,不会渴,不会饿。可惜啊,这种状态不能一直保持下去,不然该多自在!” 言落月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里的人位置越高,身上的衣服就穿得越少。 毕竟他们一旦冷了热了,都可以直接灵化解决。 而且,灵化也不能连着衣服一起变。 所以在结束灵化状态后,大家还得把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 久而久之,人类顺从自己害怕麻烦的天性,越强的人,衣服件数越少,越好穿脱了。 ——换而言之,言落月和巫满霜把衣服从头穿到脚,这就是无法灵化的证明。 怪不得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出他俩是实心的。 言落月又追问道:“每个人都能灵化吗?” 小阿鼠哈哈大笑:“大多数人都能灵化,但也有少部分人不能。你看你和这位小哥,你们两个不就没有这样的本事吗?” 言落月微微一笑,心想我们确实没法幽灵化,我们只能妖化。 他们两个可以现场变龟变蛇,而且还能变成玄武组合。 小阿鼠从独角车上翻出水囊和杯子。 圆脚酒杯是用这个世界特有的金属制成,看起来仿佛在白银上洒满了星斑。 “喝吧,你们远道而来,一定渴了。”小阿鼠慷慨地说道,“我们宝兰城的人,最是热情好客!” 巫满霜接过小阿鼠硬过塞来的酒杯。 他的嘴唇刚刚碰到清水,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笑容意味深长,言落月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个中含义。 言落月眨眨眼睛,戏谑地和巫满霜对视了片刻。 ——居然还真有敢的? 巫满霜的眼神里,显然也有点叹服:是啊,居然还真有敢的。 下一秒,言落月也饮下清水。果不其然,她眼前当即浮现起-9的血条伤害。 言落月:“……” 她瞪着那个数字看了半天,确定真的是-9,而不是-99。 ……啧,伤害值连10点都达不到,这小子拿出的药效,有点菜吧? 不过也是,这个世界灵气稀薄,无论是灵药品种、灵矿品级,还是修士能到达的修为,都肯定要远远弱于修真界。 算了,借本地人的身份,混进城里更方便。 言落月在心中嘀咕一句,接着很有戏地装作昏迷。 她倒下以后,巫满霜也贴着言落月身边倒下。 两人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躺倒的瞬间,巫满霜还捏了捏言落月的掌心。 眼见两人都被放倒,小阿鼠大笑一声:“哈哈,真是两个实心的!” 他挥舞起缰绳,得意洋洋地向前方的宝兰城门驶去。 而小阿鼠决计想不到的是,车厢之中,理应“昏迷不醒”的两人,正在袖子底下用拼音比比划划。 巫满霜在言落月的掌心里描画道:这小子,倒是个黑心的。 言落月虽然闭着眼睛,但眉梢眼角处仍然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也在巫满霜手掌里写道:是啊,等会儿我们把他揍到变成空心的。 正在疾驰驾车的小阿鼠,不知怎地,后背蓦然一凉。 …… 入城时,言落月外放神识打量,发觉此地的钱币乃是一种绿色叶片状的固体,被称之为“叶”。 这种固体中,含有少量的灵气,十叶差不多可抵一枚灵珠。 小阿鼠入城时,共交了三十叶的入城费,其中也包括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那份。 虽然多付了二十叶,但小阿鼠挥舞缰绳时,心中还是得意洋洋。 他在路上时,一眼就看重了这对实心人的漂亮。倘若把他们卖到城主府去,至少能赚个…… 没等这念头完全落定,一阵凉意就蔓延上了小阿鼠的后颈。 他半转过头,恰好对上压在自己颈项上的一截刀刃,还有言落月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眼睛。 小阿鼠微微一愣:“你们醒得倒快。” 说话之间,这男人迅速灵化,身体变成空气似的幽灵状。 他颇为自得地嘿嘿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就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 只见那漂亮活泼的小姑娘,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这少女明明是个实心人,却可以实打实地握住他已经灵化的躯体。 她的掌心就像是烙铁,和女孩儿接触的那块皮肤,正无法控制地变回实体。 甚至,这种实体化像是传染一般,沿着小阿鼠的胳膊往上蔓延,眨眼间就将他辖制回肉./身模样! 小阿鼠惊恐道:“你们是什么人?” 就算是入侵的魔物,也没有这种强行打破灵化的方式! 言落月假笑一下:“如你所见,我们只是两个路过的……实心人而已。” 巫满霜的反应就比较直接,他掀开车帘,指着街上行走的许多城民,冷声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哪怕没有外放神识,在目光所及之处,也能看到那些城民或是左手右手,或是左腿右腿,十个里倒有三四个都被砍去一截。 假如只有一个,还可能是是意外残疾。但这么多人都断了一只手脚,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小阿鼠苦着脸道:“那、那是灵化城民的待遇,关你们实心人什么事啊?” “……嗯?”言落月皱了皱眉,手上输出的灵气瞬间加大了幅度,“不是说灵化以后,无法受到物理伤害吗?” “疼疼疼疼!求你了,实心的小姑奶奶,你快放手!” 小阿鼠倒抽一口冷气,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什么事都招了。 首先确定一件事,在这个世界里,针对罪犯灵化者的惩罚中,是没有坐牢这个选项的。 毕竟,灵化以后就能直接穿墙,无论判了几年徒刑,只需一个晚上就能逃跑。 所以对灵化者的惩治方案,要么然是当场释放,要么当场处决。 如果犯了罪不至死的错误,那就派出同样能灵化的人暴打囚犯一顿,或者直接砍手砍脚。 巫满霜眯起眼睛:“他们,都是犯了错的人?” 一座城池里的罪犯,会有这样多吗? 小阿鼠搓搓手掌,讪讪一笑。 原来,这位宝兰城的城主,脾气十分暴虐,推倡严刑酷法,治下民不聊生。 所以,即使是人头税没有交齐这样的小错,也会被城主派来的侍卫砍去手脚。 由于大家都知道,断手断脚之人是罪犯,甚至还是重犯。 如果这些城民离开宝兰城,由于身体残缺,也很难被其他城池接纳,只能做个流民。 所以,即使被城主如此对待,被砍去手脚的城民也无处可去,只能继续留在宝兰城中。 故事刚刚听到一半,言落月的眉头就深深皱起。 她冷声问道:“那么,你又是什么人呢?” 小阿鼠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挂不住了。 ——他是个行走在各城之间的掮客,专门牵绳引线,给各地的富商豪强提供各种货物。 当然,只要有钱赚,他也不会拒绝牙人的拐卖生意。 比如宝兰城的城主,专喜欢长得漂亮的实心人。 所以在路上看见言落月和巫满霜后,小阿鼠临时起意,把他们骗上了车。 说到这里,小阿鼠肉眼可见地痛心疾首。 难怪这两个实心人这样好骗。 原来他们虽不能灵化,却能阻止别人的灵化。 这可比灵化者厉害多了! 如果早知道…… 没等小阿鼠一个念头转完,言落月和巫满霜已经交换了一次眼色。 “除了能灵化之外,并无半点修为,其他表现也和凡人无异。”巫满霜轻声道,“用那个吗?” “用吧。”言落月点点头,将目光落到手中擒拿的小阿鼠身上,“他也是凡人……先用他试试?” 对于拐卖者,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巫满霜手起刀落,眨眼之间已经斩断此人一条手臂。 伤口上冷锐的触感,已经将小阿鼠吓成了过街老鼠。 他大睁着眼睛,有那么瞬间,竟然都忘了喊叫。 “啊——唔唔唔!” 等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沿着神经传入大脑,小阿鼠张开嘴巴,刚要惨叫出声,就被言落月将小半颗丹药拍进嘴里。 紧接着,让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发生了。 在断臂的臂茬处,血肉缓慢蠕动。 不久之后,一条崭新的、皮肤尚且苍白脆弱的手臂,正像是枝条发芽一样,重新长了出来。 “!!!” 小阿鼠咽了口唾沫,尝试着活动自己的新手指——居然真的能动! 而另一边,亲眼所见这一幕的言落月和巫满霜,倒是丝毫不见诧异。 言落月有些欣慰地说道:“看来,即使跨界也一样通用。两边的生物体质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或许还能找到可代替的药材。” 这是常荔荔种人时,研发出的副产品——躯干复原丹。 虽然只能供凡人使用,但现在看来,它却能发挥不小的功效。 “嗯。”巫满霜微微一笑,与言落月对视一眼。 这一刻,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但目光交错之间,却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一个眼神就足以确定之后的所有决定。 巫满霜轻声道:“落月,那就做你想做的吧。” 扑通一声,小阿鼠结结实实地跪在了自己的上一条断臂上。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拐骗,竟然拐到了两尊难以想象的大佛头上。 而且,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这两个人,比宝兰城的城主更强、比他见过的每位城主都更强,甚至在这整个世界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你、你们……”小阿鼠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言落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慢悠悠地说道:“我的师尊曾经教我一个道理,如果你看见一件很想管的闲事,那就去管。” “——毕竟,如果路见不平都不去管,那得来这身修为又有什么乐趣呢?” 言落月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瓶丹药,在小阿鼠眼前晃了晃。 小阿鼠抖若筛糠,下意识往后缩去,却被言落月一把抓了回来。 “你跑什么。”言落月笑道,“这是美颜丹,不是坏东西。” “美、美颜丹?” “对啊。”言落月淡淡道,“我刚刚已经破掉你的灵体,现在再吃了这粒美颜丹,保证你能变成一个非常漂亮、非常诱人、非常受宝兰城主喜欢的实心人。” “……” 意识到言落月的言下之意里,包含着何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 这一刻,小阿鼠当真像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那样,牙齿打战地颤抖了起来! “不、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拐骗你们,我谁也不该拐……我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饶了我、饶了我……唔唔唔!” 言落月摸着下巴,跟巫满霜商量:“你说,我们该给他标价多少钱?” 对于这个世界的物价,她还不甚了解。 巫满霜想了想,有理有据地说道:“就二十叶吧。” “诶?” 巫满霜客气地对小阿鼠点了点头,非常有原则地说道: “刚刚你替我们交了二十叶的入城费,承蒙关照,不胜感激。那么,我们把你卖做二十叶,用卖你得到钱还给你。请问,你有什么异议吗?” 已经变得美艳不可方物的小阿鼠,此刻别说异议了,在这样的神仙手段面前,他几乎连呼吸都不敢重上一下。 巫满霜欣慰点头,看向言落月:“好的,他同意了。” 言落月:“……” 言落月默默捂脸:“满霜,黑还是你比较黑啊……” “什么?”巫满霜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一下,继而纠正道,“我只是在跟他讲道理。” …… 独角车刚刚行驶到城主府的角门,还不等言落月掀开车帘跳下车,一个平正清朗的声音就从车帘外传来。 “小阿鼠?”那人冷声道,“你又带着实心人过来卖了?” 从对方声音中听出了厌恶和不屑,言落月掀开车帘的动作慢了一步。 言落月的前脚刚伸出独角车门槛,就听对方粗声粗气地说道: “你做生意也不挑时候,城主今天没空,你还是赶紧滚……” 话音未落,言落月就和那青年四目相对。 这青年生得笔挺俊朗,容貌十分潇洒,双眼微微上挑,含着一股豹子般的野性。 这里的穿衣风格,是衣料越少,实力越强。 至今为止,言落月已经见过不少本土居民。 这人还是言落月看到的第一个,能把这几条薄纱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 那几条轻纱缠在青年腰间,露出笔直有力的双腿。 另一条淡金色薄纱,则松松散散地斜搭在青年弧线丰美的胸膛。 华丽的金色,一向是和深色肌肤相配。 这条阳光蜂蜜似的薄纱,映衬着他富有光泽和弹性的麦色肌肤,就仿佛男菩萨在下凡布施巧克力奶。 “……” 那青年人正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 不料,车子里先钻出一个把衣服从头穿到脚的实心人,倒把他的下半截话都堵了回去。 青年飞快地瞟了一眼独角车,确认自己没认错车子以后,飞快地翕动嘴唇,小声问道:“你是被骗来的?” 那一句话问得又快又急。 如果不是言落月全程留意着他的动静,可能都听不清这句好心提醒。 哑然一笑,言落月清清嗓子:“我们是来卖实心人的。” “……” 青年的脸色又是一变。 那抹混合着悲悯的同情神色,转而变成公事公办的冷硬。 他淡淡道:“哦,你是替小阿鼠办事的?” “不是啊。” “别扯淡了。”青年人粗暴道,“我认识小阿鼠的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拨开车帘,车内淡淡的铁锈气尚未散尽,青年的鼻尖不由得抽了一抽。 然后下一秒,他震惊的目光定格在了车中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男人身上。 “……”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分之一秒钟,并且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但青年仍然露出了极度不可思议的神色! 言落月好奇道:“你跟小阿鼠很熟吗?” 这人看起来,不但认出了小阿鼠的车,而且还认出了被改头换面过后的小阿鼠本人啊。 青年人不动声色道:“小阿鼠肩膀上有个十字疤,不少人都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小阿鼠从车上拖了下来,语气平静如常地问道: “这人我们城主买了,你们卖多少钱?” 小阿鼠一瞬间吓得面如死灰:“不、刚刚、不是说……城主今天没、没空……” 青年人露出森白牙齿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充满血腥气的畅快:“现在就有空了。” “我是小阿鼠!”小阿鼠尖叫起来,“我肩膀有个十字疤,不少人都知道!” 青年遗憾地摇了摇头:“真可惜,城主他不知道。” 攥着小阿鼠的胳膊上下抖了抖,直到对方手腕脱臼,也没看见小阿鼠灵化。 青年有些惊奇地说道:“这家伙真变成实心人了?” 言落月笑而不语。 想了想,青年匆匆翻出纸笔,在纸上写了一串字,然后把字条揉成团,弹进车内,落在巫满霜的膝盖上。 “今天见面很愉快,要是有意相交,先去这个地址等我。” 门口值守的侍卫只有青年一个。因此,青年的这番动作虽然迅速,却也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言落月奇道:“你明知道这是小阿鼠,也不怕他见了你们城主后乱说吗?” 青年毫不掩饰地笑了一下,随手抓着手里的男人抖了抖。 “第一,既然他已经是个漂亮的实心人,城主就不在乎他之前的身份。第二……他也不会有机会与城主乱说了。” 这时,软绵绵瘫在地上的小阿鼠,像是终于想通什么似地抬起头来: “自由盟——岑鸣霄,你难道、你难道是自由盟的人!” 话音未落,青年人凶狠的一记手肘,直接把小阿鼠打晕过去。 他感慨道:“这实心人显然有点失心疯了,先说自己是小阿鼠,又指控我是自由盟——哦对了,你们把他卖多少钱?” 言落月道:“承惠二十叶。” 岑鸣霄微微一愣,然后非常痛快地笑了起来:“不错,他就只值这个价!” 那双带着野性的漂亮眼睛依次看过言落月和巫满霜,岑鸣霄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们今晚一定要去找我,咱们一起喝酒,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不等言落月回绝,岑鸣霄就拖着小阿鼠,一路往角门里走进去。 言落月站在原地,望着岑鸣霄腿是腿腰是腰的背影,感慨道:“真是个爽朗的人,性格不错。” 冷不丁地,巫满霜已经站在她身后,幽幽问道:“你喜欢晒黑一点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言落月客观地评价道,“主要是这人的性格比较线条流畅、处事方式比较饱满发达、气质充满弹性和光泽……” 巫满霜:“……” 巫满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一股沸腾之意直冲天灵。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再吃一颗增龄丹,然后当场换上限定版南疆妖子装扮的冲动。 “等等。”言落月飞快地眨了眨眼,“满霜,你为什么在读秒?” 巫满霜一边扳着手指读秒,一边核善地微笑道: “我在数,你要等到第几秒时,才会夸他为人处世比较吸溜吸溜吸溜。” 言落月:“……” 77w+】 这话怎么听怎么味道不对, 言落月惊奇地看着巫满霜。 巫满霜面不改色地反视了回去。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言落月的错觉,小蛇好像微微调整了自己的站姿。 从言落月的这个角度来看,巫满霜的身形仿佛比平日更加挺拔颀长, 就连那对漂亮白皙的锁骨, 高度也分明上移了一寸—— 不对! 言落月震惊道:“满霜, 你、你……你踮脚了?” 巫满霜:“……” 巫满霜咬牙把头撇到一边,嘴硬道:“我就……随便伸个懒腰。” 言落月:“……” 开什么玩笑, 她就从来没见过谁伸懒腰时,双腿绷紧得如此优美,硬是伸出了《四小天鹅》的气魄来! 把整件事在脑海里一复盘,言落月就忍不住地偷偷地笑起来—— 真没想到,巫满霜一向品性淡泊,不好名利,居然会在身材这方面有如此强烈的攀比心。 虽然说, 成熟野性小麦色的岑鸣霄十分好看。 但在言落月心里, 只有少年版清冷矜贵感十足的兜帽小蛇, 以及肤色苍白如高山云雾,银制流苏悬挂在腹肌前的南疆妖子, 可以在她心目中并列c位。 虽说漂亮的肌肉线条人人喜欢,但蛇蛇还是自家的可爱! 想通这个关节, 言落月笑嘻嘻地蹦到巫满霜身边,拉起他的手来回摇了摇。 巫满霜紧抿着唇, 脖子还朝另一边扭着,但手上却很诚实地握紧了言落月的手掌。 言落月笑道:“你干嘛在意这个?满霜也是非常漂亮的小蛇啊。” 巫满霜毫无感情地背诵道:“但是我的性格没有线条流畅、处事方式也不够饱满发达、气质里更是没有弹性和光泽……” 言落月:“……” 可怕, 满霜真的好在意这件事哦。 她刚刚就随口这么一说, 小蛇居然全都记住了! 言落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那不一样!小麦色虽然好, 但还是粉白配色更好看!” “……什么?什么粉色?” 这句比较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巫满霜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没想起谁的胸肌是粉白配色的。 ……话说世上有人的胸肌是粉色的吗? 还是说,言落月指的并不是人,而是那朵名为‘落英缤纷’的小火苗? 然而下一秒钟,巫满霜顺着言落月意有所指的视线,把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身上。 巫满霜足足反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 随后,在意识到“粉白配色”的指代以后,他整个人猛然如同熟透的番茄一样炸开! “言落月!你、你……”巫满霜瞪大眼睛,“你怎么能……” 言落月无辜地看着他。 巫满霜深深的吸了口气,猛地一转身,不言不语就往独角车上走。 大概走出去十多步,巫满霜的脚步猛地定住。 他提问的声音仿佛是刚刚爬出地狱,然后又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 “你真的……不喜欢晒得黑的?” 言落月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满霜你好可爱!”言落月开开心心地说道,“你这么好,我当然最喜欢你了!” “……” 巫满霜宛如一根离弦之箭,闷头扎进了独角车里。 这一次,红色蔓延上他的皮肤,并且久久都没有褪去。 …… 独角车里,言落月和巫满霜共同拆阅了那张字条。 据岑鸣霄自己所说,字条上写着他的地址,他很热情地邀请言落月两人下榻做客。 但在展开字条的第一眼,言落月和巫满霜就面面相觑。 “……” 他们真是万万没想到,来到异界中感受到的第一个隔阂,居然不是语言,而是文字。 没错,这张字条上的文字,他们根本看不懂! 说起来,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明明两界之间语言可以互通,然而文字载体却是不一样的? 二脸懵逼地对视了一眼,言落月喃喃道:“这是什么,暗号吗,还是鬼画符?” 巫满霜也喃喃道:“但不知为什么,这文字看起来竟然有点熟悉。” 言落月也有隐隐的熟悉感。 但众所周知,天下间所有的鬼画符,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 在小阿鼠的言下之意里,岑鸣霄或许不属于宝兰城,而是出自一个叫做“自由盟”的组织。 言落月不能确定,这个字条上的文字,是不是自由盟的专用暗号。 所以,在上门做客之前,言落月和巫满霜决定先在城中转上一圈。 他们找到公告发榜的地方,把字条和本地公文进行对比。 打量了几眼以后,两人终于确认,字条上的语言就是这里的官方文字。 城中大榜一律是白纸为底,朱砂为字。 盯着那白底红字的几张告示看了几眼,巫满霜轻轻一弹舌,像是被这个配色打通了奇经八脉。 “我想起来了。这里使用的文字……和我们在鲛绡上看到的文字,是同一种啊。” 常人看见自己不认识的符号,往往一眼带过。 除非刻意识记,勤加温习,不然根本找不到熟悉感自哪里来。 也就是巫满霜记忆力惊人,连几年前的一张鲛绡,都放在心里记着。 当年,言落月为了求得鲛人泪,曾在碧落河帮助鲛女们解决求助哨的问题。 她和巫满霜潜下旋涡,走入废弃的阵法,然后在贝壳中发现了一张用血写就的斑斑鲛绡。 听巫满霜这么说,言落月也反应过来: “好像是哦!等等我找一下,那张鲛绡我似乎一起带过来了,放在包裹的杂物堆里……” 没过一会儿,言落月翻出那张蜃女血书。 她和巫满霜的脑袋凑在一起,宛如两个给文字做连连看的文盲,视线一上一下,脑袋一点一点。 片刻以后…… “确定了!”言落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封信,和这个世界用的文字是一样的!” 只是这样一来,言落月心中的谜团就更多了。 为何通过魔界寄来的鲛绡,文字会和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世界相同? 这个人们可以灵化的世界,与魔界究竟有何关系? 默契地对视一眼,言落月把鲛绡整齐收起,放进怀里揣好。 在不知道血书内容的情况下,两人肯定不会大喇喇地直接找人翻译。 换而言之…… 巫满霜平静地说道:“先学习本土文字吧。既然要在此方世界逗留数年,这也是该学习的内容。” 言落月很早就发现了,小蛇他真的是非常好学。 ——巫满霜一提到“学习”两个字,就连平时落雪似的眼睛,都像冰挂一样亮晶晶的! …… 鲛绡上的文字虽然不方便找人询问。 但岑鸣霄给的地址,还是能找人问路的。 唯一的小插曲就在于,被问路的几人在指路时,都会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和巫满霜。 这其中有热心之人,往往会多补上一句:“你们是来寻亲的?寻到亲,办完事,就赶紧离开吧!” 他们虽然没说更多话,但眼睛中的怜悯意味十分深长—— 身为实心人,已经够不幸了,结果还是两个文盲。身为文盲,已经够不幸了,结果还来了宝兰城。来到宝兰城,就已经够不幸了,结果你们还长得这么漂亮! 言落月:“……” 岑鸣霄的宅院在一条陋巷之中,位置不算冷僻,想来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言落月二人刚刚到此不久,岑鸣霄就左右手各拎着一坛酒,大步流星地回了家。 男人踏着落日的余晖走进院子,夕阳在他麦色的肌肤上镀上一层壮美的金光。 岑鸣霄黑黝黝的眼睛里饱含笑意,他一抬头,看见言落月二人,浓黑的眉毛当即一挑,仿佛一只野性十足的花豹,碰碰鼻子和人表示友好。 直到此时,三人才互通了姓名。 言落月可以感受到,岑鸣霄与小阿鼠或者街上的普通人不同,他身上至少有着筑基后期的修为。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灵气浓度,这个修为已经足见此人天赋。 还有,这也说明,这个世界的人们,应当也摸索出了相应的修炼功法。 岑鸣霄将三人请入饭厅,亲手给两人倒酒。 言落月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异界菜色,心中很是好奇。 岑鸣霄便爽朗地笑道:“有几道是宝兰城的特产菜,贤弟贤妹远道而来,不妨尝个新鲜。” 言落月也食指大动,跟岑鸣霄有说有笑:“主人家备下的宴席好,我看哪道菜都新奇的很呢!” 巫满霜沉默。 他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岑鸣霄,又看了一眼笑盈盈的言落月。 最后,他把视线落到眼前的盘子里,从桌上的菜品里夹走一根最黑的,嚼嚼吃了。 岑鸣霄余光看见,忙一抬手:“诶,贤弟……” 巫满霜喉头一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但他此时的表情却十分奇妙。 岑鸣霄这才喃喃接上自己的后半截话:“贤弟,那是调味料……” 某一瞬间,巫满霜似乎连脖子都梗长了一段。 他拿着筷子定定地僵在远处,片刻后才强撑着说:“我比较爱吃调味料。” 可巫满霜的脸上,却分明好似写着几个大字——黑皮的都不是好东西! 言落月:“……” 岑鸣霄:“……” 再后来,言落月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夹了一点那种黑色调味料尝了尝。 ——味道又厚又重,堪比浓缩版的花椒。 这种东西,巫满霜居然生生吃下了一整根,也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在巫满霜吃下调味料后,岑鸣霄就对这位巫贤弟更上心了些。 说起来,他总感觉这位巫贤弟为人内向,比起一旁的言贤妹来说,巫贤弟似乎不太擅长说话的样子。 比如岑鸣霄指着桌上的几道菜,讲了一桩趣事。 言落月当场笑得前仰后合,而巫满霜看在眼中,脸色十分凝重。 ……难道,是巫贤弟的笑点比较高吗? 身为合格的主人,岑鸣霄自然不会慢待任何一位客人。 他留意着巫满霜的情绪,照顾着这位贤弟低于水平线之下的社交能力,有说有笑地和他交谈了几个来回。 就在饭桌上的气氛似乎变得热切起来时,岑鸣霄忽然看见,巫满霜对着自己打了个寒颤。 既然见到了,岑鸣霄自然要问:“巫贤弟莫非冷了?” 是了,这对贤弟贤妹乃是实心人。 据说实心人对温度的感知力,都和他们这些天生就能灵化的家伙不一样。 岑鸣霄连忙举手唤人:“邓叔,为厅里添一只火盆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巫满霜用非常客气的语调中途截断。 紧接着,岑鸣霄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听见巫满霜跟他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不必麻烦,添火盆也没有什么用的。” 岑鸣霄微微一愣:“贤弟何出此言?” 巫满霜的目光,仿佛非常不在意地从岑鸣霄身上那几片薄纱上扫过。 他镇定道:“因为世上有一种冷,叫做我看着你觉得冷。” 岑鸣霄:“……” 言落月:“……” 言落月一口酒刚刚喝进嘴里,听见这话以后好悬没喷出来。 淦啊,她还以为这事儿翻篇了呢,没想到满霜居然记到现在! 身为修士,岑鸣霄寒暑不辟,穿多穿少都是一样。 再加上他确实是个非常随和豁达的性子,因此哈哈一笑,就去找衣服穿。 唯一的问题就是……身为一个灵化者,房子里根本没有岑鸣霄的厚衣服。 所以说,岑鸣霄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最后硬是从桌上扯下一块桌布来,给自己披上了。 岑鸣霄笑道:“哈哈哈,巫贤弟,不知这回你还觉得冷吗?” 目光落在巫满霜脸上,岑鸣霄当即一愣。 只见巫贤弟的笑容,明显比刚刚阳光了许多,就连说话的字数,都瞬间成倍上涨。 巫满霜十分友好地说道:“多谢岑兄,哈哈哈哈,我想起岑兄刚刚讲的那个笑话,真是十分有趣啊!” 岑鸣霄:“……” 岑鸣霄在心中暗暗想道:好家伙,原来巫贤弟不是不健谈,他是被冻得少言寡语! 言落月:“……” 言落月捂住眼睛,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乘着三分醉意,岑鸣霄对两人表态道。 “我和贤弟贤妹一见如故,也就不瞒着你们了。那个小阿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自由盟的人。” 说完这话,饶是以岑鸣霄的豁达,都不由得微微屏息,等待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反应。 无论是故作镇定、眼神发飘、还是双眼放光、露出赞同之色……岑鸣霄都有准备。 而这两人的反应,仍然出乎了岑鸣霄的意料。 因为这俩人,根本就不知道自由盟是什么。 岑鸣霄:“……” 这对新认的贤弟贤妹,究竟是从多远的地方来的啊! …… 据岑鸣霄自述,自由盟是当今天下十二城之外的另一股散勇势力,而其中的成员,大多类似于游侠。 由于这个世界的权利被十二城所垄断,所以作为新兴之秀的自由盟,被十二城共同通缉。 十二位城主中,宝兰城主格外残暴。 岑鸣霄潜伏在宝兰城中,未免没有想要寻机干掉城主,为自由盟拿下一席之地的意思。 “等一下。”言落月举起手来,“这么大的一片世界,总共就只有十二城吗?” “……” 听到这个问题,岑鸣霄十分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言贤妹何有此问?”岑鸣霄十分不解地说道,“魔物屡屡入侵,神使们却不现人世,至今为止,已有将近万年。” “我人族曾经差点被杀到亡族灭种,今日能有十二城的繁荣,难道还不够多吗?” 听到这里,巫满霜不由得和言落月相互对视。 ——看起来,这个世界不但文字与鲛绡上的文字相通,而且这里也有入侵的魔族。 再看向岑鸣霄时,言落月的笑容更加诚恳。 “我和满霜确实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我们那里没有相关的历史记载,也已经很久不曾得知世上的事……岑大哥若是方便,不如给我和满霜讲讲吧?” “这魔物入侵是怎么回事,万年前的‘神使’又是何人呢?” 岑鸣霄笑了笑,提起筷子欲讲,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喧闹声传来。 他歉意一笑:“贤弟贤妹稍等,我去去就来。” 等岑鸣霄走出了饭厅,言落月和巫满霜放开神识探寻,发现是有十几个高矮胖瘦各异的灵化者,正围着岑鸣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听内容,他们应该都是自由盟的人。 原来,宝兰城主今天收到一纸传书,察觉到了自由盟的动静。 这城主也算雷厉风行,目前正在调动城中可用之人,看架势,是要对城中潜伏的自由盟势力进行清缴。 然而,自由盟虽然在宝兰城布置下许多暗线,但几个得力的帮手都还未赶到。 这几人说到最后,殷切地看向岑鸣霄:“副盟主,您给我们下个命令吧!” “知道了,先沉住气,看看具体情况。”岑鸣霄点点头,“我这就赶过去。” 忽然又有一人开口道:“副盟主,听说今日城中来了两个古怪貌美的实心人,在城主府门口盘亘许久,又去城里张榜的地方左看右看……” 岑鸣霄举起一手,截断了他的话。 “这两位贤弟贤妹如今正是我座上宾,我观其言行品性,断然不是出卖我们的奸细——何况,消息既然从城外来,那有没有这个奸细还未可知。” 稍微停顿了一下,岑鸣霄加重了语气:“盟里诸人,都如同我血亲的兄弟姐妹一样,我不愿怀疑任何人。特别是眼下这个当口,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自己先打杀起来,那和笑话何异?” “……是。” 岑鸣霄又放缓了语气:“今日有我在此,定与大家同进同退。” “唐妃,你通知下去,如果真有意外,那我们夺取城主府的行动,也只能提前了。” “是!” “乔妃,你让城主府中的兄弟们准备好,看见信号,即刻行动。” “是!” 听到这里,言落月掐断神识,笑着对巫满霜道: “岑大哥人还是不错的,满霜你不要对他有意见啊。” 巫满霜停顿了一下,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判断。 言落月又笑道:“宝兰城之事,我本来就想管,正好有这个机会。他们要是想反攻城主府,那我就过去帮忙当主力。” 巫满霜轻声道:“算我一个。” 言落月顿时笑得更加灿烂:“嗯嗯,等这件事完毕之后,咱们还可以去找岑大哥请教一下当地文字。” “……” 这一次,巫满霜沉吟了不短的时间,然后缓慢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诶?”言落月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巫满霜不想学习呢! “不是不想学习,是不能找他学。”巫满霜斩钉截铁道,“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爱学习的样子。” 言落月:“……” 这难道是学霸特有的感应雷达吗,为什么她就没看出来? 还有,是错觉吗。 为什么她感觉满霜对于岑鸣霄的意见,并没有完全消除的样子? …… 就在岑鸣霄等人准备对城主府发动奇袭之时,两个实心人忽然赶到。 “算上我们吧。”言落月轻巧地说道,“推翻宝兰城主一事,我和满霜也愿意相助一臂之力。” 岑鸣霄尚且未说什么,就有人先把怀疑的眼光落在两人身上。 “你们?可你们都是实心的……” 言落月对这种反应早有预料,心中并不意外。 无他,实在是世界观不同。 就好比修真界中发生门派械斗,一个身重骨浊,没有丝毫灵力的小师弟忽然冒出来,大叫:让我来,十分钟内灭掉对方宗门,也必然不能取信于人。 然而,若是那小师弟下一秒钟,从兜里掏出一个核./弹按钮,啪地按了下去……那情况自然又不一样。 而言落月和巫满霜,以他们两个的修为和能力,就相当于那个具有核./弹按钮的小师弟。 众人来到城主府门口,果然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岑鸣霄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人放出暗号,让城主府内的自由盟成员接应。 饶是在这样的百忙之中,他仍然没有忽视刚认识的两个贤弟贤妹。 岑鸣霄对言落月和巫满霜低声道:“一会儿我们杀进城主府时,你们跟住了我。” 言落月和巫满霜,这两人毕竟不是自由盟的人。 假如这两人当真抱有歹意,那被他控制在身边,岑鸣霄就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假如他们没有,那岑鸣霄就能保护他们,不至于让这两个实心人被这场动乱牵连。 听闻此言,巫满霜将岑鸣霄的话重复了一遍:“——直接杀进去?” 岑鸣霄一愣:“不可吗?” 他也不是只知莽干,到时候府里自有人趁乱下手。 巫满霜平静道:“没有不可,只是我做事,一向讲究师出有名。” 说完这句话,巫满霜便牵着言落月的手,从藏身之处跳了出去,好好给岑鸣霄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师出有名”。 岑鸣霄动作慢了半步,没能拉住这位小巫兄弟,只能瞳孔地震地看着这俩实心人走向城主府门口集结的队伍。 此时,两人穿的很多的身影,就仿佛养了一冬的膘,主动送入虎口的小绵羊。 岑鸣霄咬一咬牙,正要浑身灵化也追出去,就见巫满霜挑上了为首的那个侍卫首领。 这位侍卫首领人高腿长,健美高大,穿得很少,并且还有着微黑的古铜色皮肤。 巫满霜走到人家跟前,很客气地说道:“你穿的这样少,我看着你觉得冷。” 话音未落,只见巫贤弟手指一弹,那已经灵化了半截的侍卫首领瞬间变作实心,脸朝下,一言不发地平拍在地上。 城主府门口,集结的队伍里顿时一片骚乱。 然而,巫满霜仍和没看到似的,按顺序找上第二个侍卫副首领。 他摸了摸言落月的头发,非常礼貌叹息道:“她这么可爱,你为什么不在她面前多穿一点?” 侍卫副首领:“???” 哈,你说什么呢? 这两句话之间有联系吗? 不管有没有联系,巫满霜已经找到师出之名。 这一次,他连手指都没有弹,只是略略一点头,侍卫副首领就恢复实体,软绵绵地当场倒地。 “……” 岑鸣霄旁观了巫满霜讲道理的全过程。 于是乎,他的眼神渐渐从一开始的坚毅果断,变得迷茫呆滞起来…… 身边有兄弟发自内心地感叹:“副盟主,你是从哪里拉来这样厉害的两个帮手?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实心人!” “——诶,副盟主?副盟主?” 岑鸣霄喃喃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刚刚巫贤弟提醒他多披件衣服,而没有直接和他“讲道理”,实在是对自己很客气了! 朗笑一声,岑鸣霄化成灵体。 他变化的灵体轮廓清晰,五官分明,手指也是一根一根,看着就远比常人更有能力。 岑鸣霄一抬手,指向已经乱斗成一团的城主府,还有被众灵体围在中央的巫满霜和言落月,大声道: “就连盟外之人都自发为宝兰城张目,难道我自由盟反而没有这份勇气吗?大家随我来,不要让贤弟贤妹把我们自由盟瞧扁了!”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灵化,带着昂扬的士气冲了出去。 于是,在他们埋伏的地点处,噼里啪啦地掉落了一地的薄纱上衣和裤子。 ……嗯,这也算是此界的地方特色吧。 在和这群灵化者侍卫的交手过程中,巫满霜和言落月渐渐发现,虽然这群侍卫的灵力浓度只相当于炼气,但攻击力足有筑基水准。 在岑鸣霄率领众人进行包抄时,言落月也顺便观察了岑鸣霄一方的战力。 她很确定,岑鸣霄虽然修为只相当于修真界中的筑基,但实战能力足有金丹。 看来,这是此方世界的普遍现象。 只是不知这个世界中人人如此,还是唯独灵化者才具有这样的优势。 巫满霜一向以种类繁多的毒性见长。 然而,这些灵化者们灵化以后,对毒物的敏感性就消减了大半。 唯有将他们重新变作实体,毒雾才能发挥最大功效。 言落月在心中暗想道:可能这就跟人类怕毒、动物怕毒、植物怕毒,但从来没听说过空气怕毒是一个道理? 在连续放倒了几个侍卫,摸索出规律,言落月和巫满霜就默契地进行了分工。 言落月负责近战工作,又当盾又当辅助,被她摸过的灵化幻影,全部当场变作实心。 巫满霜则迎风放出无色无味、可以致人昏迷的毒雾。 每个侍卫刚一变作实心,就败在这从未料想过的招数下,只有昏沉倒地。 随着言落月两人一路往前推进,拦在面前的一切灵体颇有节奏地化作人身,普通倒下,就好似多米诺骨牌的手动程序。 自由盟的人的成员们,一开始还意欲上前支援。 随着言落月和巫满霜收割对手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连捡人都捡不过来。一个个都变成了丰收季节里的老农,只负责给“麦子”扎捆。 只有岑鸣霄和少数几人,还又能力从旁“捡漏”,将那些侥幸从两人手下脱逃的侍卫制服。 所有人:“……” 就是说,你们两个实心人,你们真的画风突兀,而且很离谱知道吗? 随着言落月和巫满霜势如破竹、高歌猛进,城主府里的一干人等都已经看傻了。 在巫满霜客客气气地拦住一个侍女装扮的姑娘,问她:“城主此事在哪儿?”时,那侍女甚至连灵化的挣扎都没做。 她非常自觉地眼睛一闭,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躺。 巫满霜:“……” 言落月:“……” 几秒钟以后,侍女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受到攻击,从地上跳起来,乖乖指路道:“城主在书房里,书房在那边。” 巫满霜点点头,礼貌道:“多谢。” 跟在两人身后的岑鸣霄摸摸下巴,感觉这位巫贤弟着实是个讲究人。 讲究人踏入城主书房,一路气贯长虹。 他和言落月组合起来,动手比吃饭还快,自由盟埋在城主府里的钉子,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于是,巫满霜得以见到还活着的宝兰城主。 看见此人后,巫满霜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为什么要先迈左脚?” 话音未落,身躯庞大的宝兰城主一拳打在言落月身上。 同一时间,宝兰城主化为实体,连头都被巫满霜给拔刀飞了! 多年以后,此界史书如此记录了宝兰城主之死: 死因——见到巫满霜时先迈了左脚。 可以说,小蛇真的是非常讲理、非常师出有名了! 慢了半步跟上来的岑鸣霄:“……” 这么看来,这位巫兄弟好像也没那么讲究…… 但不管怎么说,能在这对贤弟贤妹入城的第一天,就机缘巧合与两人交好,这实在是他的幸运。 岑鸣霄快快飘上前来,哪怕如今还是半透明状态,也能看出他花豹似的野性双眼,此时正闪闪的发着亮。 “原来贤弟贤妹竟然有如此大的本领!从此以后,二位于我自由盟,实有出生入死的交情!” 言落月笑着摆手,正欲客气一下:“哪里哪里……” 紧接着,她就被岑鸣霄的下一句话,堵得目瞪口呆! 只听岑鸣霄大声说道:“言贤妹的英勇果敢,我刚刚亲眼所见。刚刚贤妹一路遭受攻击,竟也不以为意,真是好气魄、好本事。”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自由盟的盾妃了!” 突然被封妃,言落月人都傻了:“……啊?” 不是,等等,怎么就变成“妃”了? ——还有,难道在之前神识听到的对话里,那两个人不叫“唐飞”和“乔飞”,而是“唐妃”与“乔妃”吗? 霎时之间,言落月瞳孔地震。 而巫满霜眼神一凝,已经开始拔出腰间弯刀。 就在同一时间,岑鸣霄富含感情地转向了巫满霜,大声道: “还有我巫贤弟,你的神鬼手段,当世少见。你如此勇猛,从今以后,就是我们自由盟的猛妃!” 巫满霜:“……” 言落月:“???” 啊,你说啥玩意儿? 巫满霜拔出一半的刀,当场僵在空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不要劈。 因为现在,他开始真心实意地怀疑岑鸣霄是不是被打到了脑子。 恰在此时,后续部队陆续赶到。岑鸣霄兴冲冲地将两方人依次引荐。 他指着一个老头儿:“这是我们的叟妃。” 又指向一个猛男:“这一位,是我们的吊妃。” 除此之外,岑鸣霄还陆续给他们介绍了快妃、凶妃、壮妃、刀妃、及重量级“咖妃”。 言落月:“……” 巫满霜:“……” 等等,根据语境理解,这个“妃”字代表的意味,似乎跟战友、同袍有些类似。 至于前面的封号——呸!妃字前面的那个字,性质更类似于外号。 听到此刻,言落月二人也渐渐明白过来,事情好像跟他们一开始理解的不太一样。 言落月密语传音道:“满霜,你说,这究竟是因为世界不同,‘妃’字的含义不一样,还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字意有了转变,亦或是……” 巫满霜还刀入鞘。 与此同时,他传音答道:“我觉得,应该只是被误用了。” 言落月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巫满霜斩钉截铁道:“因为,他一看就不太爱学习。” 所以,岑鸣霄如果对名词的理解出现错误,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言落月:“……” 言落月原地抱头:“等等,满霜,你还没放下这事儿呢?!” 79w+】 事实证明, 在灵界用法里,“妃”字是一个固定词汇,指代的就是类似战友、同袍、曾经并肩作战的情谊。 虽然后来的一些事情,让言落月意识到岑鸣霄确实不太爱学习。 不过这个“盾妃”和“猛妃”的起名用法, 岑鸣霄并未用错。 ……不行, 突然被封为盾妃, 言落月还是觉得好离谱啊! 据言落月后来追溯,“妃”字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字义演变, 跟本地特有的文字写法有关。 同为二维的象形文字,在灵界的语言里,“妃”字没有女字旁。 它的字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人一己在勾肩搭背……这就难怪它被理解成这种类似于战友情的用法。 举个例子,这大概就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本是描写士兵之间同生共死的情谊,后世却将其引义为深情告白一样, 属于一种文化演变。 时间回到现在, 言落月还没有学习到灵界语。 她在意识到, 自己和巫满霜短时间内无法摆脱这个外号以后,抱着微妙的反击心态, 追问道:“那么,岑大哥是什么妃?” 既然有叟妃有吊妃, 那没道理岑鸣霄不封个妃号吧? 看他对着三千后宫如数家珍的模样,给他个贵妃之位也不过分啊。 听到这个问题, 那位肤色格外深沉的“咖妃”,立刻与有荣焉、骄傲自豪地大声宣告: “我们岑副盟主直爽热辣、为人坦诚潇洒, 自然是爽妃了!” 言落月:“……” 听见这个答案, 言落月的眼神仿佛被虚空中的钩子牵住了一样, 瞬间呆滞。 她点了点头,言不由衷道:“很好,能起出这个外号,我也觉得他真是爽飞了……” 城主既死,自由盟先前安插在城主府的钉子就派上了用场。 这些人第一时间露面,稳住了形势。 而作为先锋队,打进城主府里的那些灵化者们,他们也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不急着做别的,先在城主府里搜寻干净衣服换上。 言落月:“……”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参观这种战斗:打完架以后,首要任务居然是找衣服穿。 这感觉实在很奇妙。 但当这场景发生在这个世界里,大家却表现得如此理所应当。 就仿佛打架前要脱衣服,打架后要穿衣服,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出于好奇,言落月不由多问了一句。 “你们这么多人,城主府里未必就有合适的尺寸。为什么不让人去之前埋伏的地方,把脱下的衣服都抱回来呢?” 唐妃刚听到这个问题,觉得有些幼稚。 他再抬头一看,见提问者是实心人言落月,也就不奇怪了。 他笑道:“今天风刮这么大,衣服肯定早吹跑了啊!” “就是就是。” “俗话说得好,好灵不穿战前衣。在哪里获胜,就在哪里穿上对手的衣服。” “没错!” 言落月:“……” 不是她说,你们真的好熟练啊。 一群几乎与空气同色的幽灵状生物,在空中飘来飘去。 但无论是言落月还是巫满霜,都并未因此感到冒犯。 因为当这些修士们灵化以后,身体边缘会直接变成平滑的弧线。 毕竟,他们连五官都变得模糊、五指也成了球形手,其余地方自然也没有鲜明的性别特征,好似一个个无性人。 岑鸣霄算是其中掌控力最出色的,即使化作灵态,面目仍旧如同刀削斧凿一般深刻英俊。 但即使是他,关键部位也和塑料模特一样,是个非常平滑的圆弧。 ……这应该是他有意为之,而不是岑鸣霄无法自控。 毕竟,言落月刚刚悄悄看了一眼,确定灵化后的岑鸣霄胸肌腹肌块块分明,一点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巫满霜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 然后,他就开始在大厅里,精心挑选起桌布来。 言落月:“???”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分别找到衣服穿好。 而在岑鸣霄身上,还额外搭了一件厚毛毯。 这是因为他巫贤弟担心他冷,所以非常热情地替他披上的。 言落月环顾四周,只觉好一个群英荟萃,后妃开会。 言落月心知,自由盟刚刚拿下城主府,内部肯定要进行一场聚众议事。 所以很快,她找了个借口,和巫满霜一同溜了出去。 言落月二人只打算在这个世界暂居几年,不打算加入自由盟。 但如果本土居民们也和魔物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那言落月不介意为大家提供一些帮助,给魔物们多制造一些障碍。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自由盟的会议一直开到深夜。 聚会刚刚结束,裹着小毛毯的岑鸣霄就马不停蹄,来找言落月和巫满霜汇合。 这一次,岑鸣霄打量着两人眼神有点奇怪: 他那双豹子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点讶异,有点天真,还混合着一种沧桑的感慨。 就仿佛言落月和巫满霜是两枚非常昂贵的糖果,从前只能在画册里得见。 言落月心觉奇怪,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将岑鸣霄请进房中。 “都已经这么晚了,如果没有要紧事的话,岑大哥明天再来找我们喝酒也是一样。” “不,我并不是来找你们喝酒的。” 岑鸣霄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意味。 他先看看言落月,又看看巫满霜,接着再看看言落月。 在巫满霜太阳穴旁的小青筋绷紧之前,岑鸣霄拢了拢身上的小毛毯,压低嗓子朝两人靠了靠。 他小声问道:“贤弟贤妹,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言落月:“!!!” 巫满霜:“???”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两人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道:“岑大哥何出此言呢?” 岑鸣霄嘿嘿一笑,搓了搓手。 常人做出这个动作时,往往有些局促气。 然而岑鸣霄信手做来,竟然好似花豹对你合十摇了摇爪子,显得非常天真率性,丝毫不惹人反感。 岑鸣霄冲他们笑了笑。 他的神情姿态,也像是一只慵懒的大豹子。 “你们是实心人,从远方来,实力又这样强大,还对一些常识风俗不了解,因此我事后一想就明白了。” “——当年降临灵界的神使们,他们就是从异界而来啊。” 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神情尽数纳入眼中,岑鸣霄慢慢道: “莫非……你们和神使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这个…… 言落月摸了摸下巴:“或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们,当年的神使来自哪里,又是一群怎样的人。” 话虽如此说,但联想到本地通用、和鲛绡上一模一样的象形文字,言落月心中已有了隐隐的猜测。 …… 在开始讲解之前,岑鸣霄先从城主府的书房里翻出了一张织锦挂毯。 织毯的画风有别于油画,也不同于水墨,线条粗犷有力,乃是本世界独有的艺术风格。 按照岑鸣霄的说法,在上万年前,灵界生活的先祖们,确实都只是些茹毛饮血之辈。 只有少数人具有能够灵化的天赋,就像修真界里,只有少数凡人具备灵根。 然而在某一天,他们的世界忽然漏了个洞。 岑鸣霄屈起指节,敲了敲手下的那张挂毯:“看,就像这样。” 挂毯上织出的图案,正是一副非常宏大的叙事史诗图。 在画面上,天空漏了一个大洞,源源不断的丑恶魔物从那个洞中坠落。 而在迎战魔物的第一线,勇敢的人们不畏生死地和魔物战斗着。 他们背影高大,容颜美丽,身上仿佛披着光芒,与狰狞的魔物们一明一暗,呈现出非常鲜明的对比。 在那些人里,有人长着精灵似的尖耳朵,有人额头上生着两只漂亮的龙角、还有几个女人,手臂和小腿上都带着漂亮的、薄纱一样的鱼鳍…… 巫满霜一眼认出了后者,确认道:“是鲛人。” 而言落月认出的更多。 “山鬼、蜃女、鲛人、九婴、白骨精……”言落月依次念出画中人物的种族,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们、他们就是当年来到灵界的神使们吗?” 岑鸣霄了然地看了她一眼:“你们果然认识。” “不,其实不熟。”言落月喃喃自语,“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只是在游戏里见过……” 在《万界归一》这款游戏里面,以上种族都被分为魔族。 ——是魔族,而不是魔物。 《万界归一》里,人族、妖族和魔族其实很好区分: 除了人形之外没有其他状态的,是人族。 可以在妖形和人形间自由切换的,是妖族。 可以化作人形,但外在躯体一定还残留着部分种族特征的,是魔族。 所以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言落月第一次见到泥里钻、青鬃魔之类的魔物,心中其实颇为震惊。 在她的印象里,魔族虽然性情冷淡孤僻,但颇多美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丑东西? 看岑鸣霄的反应,好似已经默认言落月和巫满霜与神使有所关联。 他笑了笑,继续往下讲起了那段家喻户晓的历史故事。 ——原来露出的大洞并非洞穴,而是一个不稳定的空间通道。 从那个空间通道里,掉出了数不胜数的可怕怪物。 这些怪物们在灵界中肆虐妄为,将这片土地视为无主之物,大肆屠杀本界生物。 尚还处于原始社会的灵界人四散奔逃,只有掌握灵化的灵化者和少数普通人活了下来。 不久之后,通道里又走出了一行人。 那些人或是长着尖耳朵,或是有着鱼尾巴,或者额头生着龙角。 他们自称魔族人,后来又被灵界之人奉为神使。 果然!就是魔族无疑了。 听见自己的猜测被证实,言落月握起拳头,轻轻在掌心里敲了一下。 第一批的神使们来到此地,发现了灵界人能够化灵的特殊天赋。 神使将这些人组织起来,教给他们一门新的语言,传授给他们含义丰富的文字,还根据他们的体质,奠定了灵化者第一代的修炼方式。 听到这里,言落月追问了一句:“那文字,你们一直使用到现在?” 岑鸣霄点点头:“是的。” ——那么,鲛绡上的血色文字,也正式找到了出处。 岑鸣霄出神地凝望着那副挂毯,平铺直叙地说道: “据神使们所说,那些丑恶的魔物们,也同样是他们的敌人。” “神使们在与魔物交战时深入对方腹地,发现了一个魔物开辟的空间通道,于是来到这个世界,” 哪怕当时已经被灵界土著当做神使,那些第一批来到此地的魔族们,也没有对自己的来历矫言曲饰。 他们甚至是有点自嘲地,承认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中的糟糕的处境。 但糟糕的处境无法磨灭他们的意志,也无法抹消他们的荣耀。 这些从远方而来的魔族们,他们对这个世界的重要贡献,谁也无法否认。 第一批魔族来使们,没有刻意为自己编织出虚假的光环。 所以,这光环反而以更高尚的方式,长长久久地佩戴在他们的头上,至今为止,已经万年。 听到这里,言落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她已经大致明白了。 对于灵界来说,魔物们是外来者,也是入侵者。 而对于修真界、妖界还有魔界来说,魔物们也同样是来自异乡的恶客。 ……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卫青丝在言落月眼前自爆开时,言落月感受到的气息会那样复杂奇怪。 言落月当时寒毛耸立,又忍不住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想必小猫咪在第一次看到会嗡嗡转的洗衣机时,心中划过的念头也和言落月差不多。 ——因为,那是原本不存在于此世的、完全违背常识的东西。 按照神使们的叙述顺序,魔物先入侵了魔界。 但非常巧合的是,落月之木、满霜之石、乌啼之火,这三件最古老的神物,全都存于魔界。 魔物们意图对整个修真界伸出爪牙,最后却被人族和妖族齐心击退,封在魔界。 而魔界虽然已经快沦为魔物的老巢,可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却一直没有放弃,它们与对方缠斗至今。 岑鸣霄继续说道:“第一批神使,他们一生为我们的祖先传道授业,最后亦在灵界终老。” 说到这里,仿佛是想起什么好笑又无奈的事,岑鸣霄扯动了一下嘴角。 “据《神使语录》记载,曾有一位神使说过,我们的祖先,他们虽然人少、灵化者不多、头脑有些笨拙、被神国落下了很多进度……但他们有个让神使非常羡慕的优点。” 言落月微微一愣,下意识道:“什么?” 听这描述,初代灵化者们简直是被全方位批评了啊。 岑鸣霄正襟危坐:“——我们弱,我们全家都弱,我们全世界都弱。” 言落月:“……” 她足足反应了三四秒钟,才领会了这句话的本意,并且同时品味到乐观和苦涩。 “是的,你们比较弱……” 灵界的灵气,远比其他三界更加稀薄。 所以除了言落月和巫满霜这种能力随年纪增加的bug存在之外,无论是谁,都无法在这个世界里获得更高的实力。 故而,灵界的修为天花板,远比其他三界更低。 这样一来,灵界就好似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些年来,魔物一直在反复入侵灵界,但每一次又都无功而返。 它们从不曾拿出当年攻打人界和妖界的架势。 因为灵界不值得它们花费那么大的心力。 于是,灵界就像是一块伤势反反复复的疮疤。 魔物入侵时,大家的情况就糟糕一阵。 等魔物们被杀尽杀退,人们就获得喘息的余地。 大家像是某种疯长的苔藓植物,再一次顽强地变得茂盛起来。 言落月注意到,听见魔族相关内容时,她的神识金条并无损耗。 这大概是因为,言落月从岑鸣霄口中听取灵界的历史,就好似在浏览一份前人总结的资料记录。 这些旧故事,只关乎曾经发生的过去,而不关乎落月之木的状态——也不关乎言落月的“前世”。 一想到“前世”,言落月就无可避免地联想到《万界归一》,继而想起《万界归一》里的三族设置。 如此看来,《万界归一》的本质…… 几乎是刚一动这个念头,言落月就不出意料地开始头疼起来。 言落月叹了口气,打断了脑海中突然浮起的大片空白。 她随口问道:“已经万年过去了,你们还相信神使吗?” 岑鸣霄肃然道:“当然。” 他平日里的性格热情又洒脱,很容易和人相处。 因此,每当岑鸣霄流露出这样认真的神色时,气质便转为非常少有的厚重,微微拉远了距离感,却又不免令人心中生出一份敬意。 岑鸣霄一字一顿道:“我们相信,神使必会再临。” “……为什么这么说?” 岑鸣霄笑了笑:“或许是因为第一批神使,他们为了我们的祖先,一群可以说和他们无关的人,最终在灵界终老。” “更是因为第二批神使曾对我们承诺,他们说,愿与我等结为世好,驱逐魔物,共赴神国。” 听到这里,一丝微妙的紧绷感觉划过言落月的脊背。 就像是普通人在看电视时,预料到马上要出现一个情节上的大高./潮。 言落月压低了嗓子问道:“还有第二批‘神使’来过这里?” “是的。”岑鸣霄淡淡道,“第一批神使里,有人曾带着我们祖先中的佼佼者前往彼界……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带着新的神使复归来兮。” 这一段内容,听起来和前面的史诗故事并无不同。 但在言落月的潜意识里,却好似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 言落月忽然感觉有些干渴。 她不自觉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手心也隐隐有些出汗。 巫满霜察觉到她的异样,十分关切地看了言落月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插./进她的指缝,扣住了言落月的手。 同一时刻,岑鸣霄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情。 他叙述道:“第二批到来的神使们说,他们非常需要我们的帮助。” 言落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岑鸣霄道:“因为我们化作灵体时,可以直接入侵‘网络’。” 相比于修真界的咬字切口,灵界里,言落月见过的每个人都带着浓厚的口音。 但岑鸣霄说出“网络”二字时,却是无比的字正腔圆。 一听就知道,这两个字必然代代相传,而且没有任何走板。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岑鸣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真诚地看向言落月: “我们已经好奇很多年了——‘网络’究竟是什么?” 显然,神使所说的“网络”,既不是渔网、也不是蜘蛛网、更不是人类体内的经络路线,而是某种灵化者的祖先们当年无法理解的东西。 前来传讯的第二代神使,甚至无法举出一个合适的例子。 但,言落月知道这两个字的答案。 它是……它是…… 言落月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仅仅是听见“网络”两个字,就仿佛触及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当场激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反应,让言落月的神识金条瞬间倒退了50%! 而言落月甚至顾不得神识金条的变化。 她神情急切,一把就抓住了岑鸣霄的胳膊。 “除此之外呢?第二代神使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岑鸣霄遗憾地摇摇头:“其余的事,就和神国无关了。第二批到来的神使们,最终也老死于此……” “从那以后,我们一直没有等到第三批神使的到来。” “这是当然的。”言落月喃喃说道。 她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就仿佛一下子解开了一个困扰已久的大秘密。 正因如此,言落月说话时,语气都有些魂不守舍。 “第一代‘神使’,是借助了魔物们开辟的空间通道才来到这里。那条通道在魔物腹地处,必然被它们层层把守着……在意识到你们和‘神使’的交流会带来危害后,这种把守一定更加严密。” “是啊。”岑鸣霄观察着言落月的脸色,“我们也想到了——言贤妹,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岑鸣霄还只是建议,巫满霜则是直接行动。 比岑鸣霄的提议还快上一点,巫满霜直接按下言落月的肩膀,让她平躺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按揉着言落月的头顶穴位。 这一套动作如此自然流畅,颇有几分熟能生巧的意味。 岑鸣霄见了,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的表情先是古怪,紧接着又变得好笑起来。 就在岑鸣霄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喝茶的时候,巫满霜正和言落月私下传音。 巫满霜问道:“又想起了什么?” “不是想起。”言落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闷闷的鼻音,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之意,“我主要都是靠聪明才智进行推理。” 巫满霜哑然失笑:“是,还是你比较厉害,我一向是靠传承记忆——那你刚刚推理出了什么?” 不等言落月回答,巫满霜就飞快补上一句:“如果说出来会头疼,那就不要说。” 言落月叹了口气:“我就是,忽然想通了游戏的由来。” 一直以来,言落月都有个困扰,关于《万界归一》这款游戏从何而来。 假如她的“前世”,乃是修真界里的本土生物。 那言落月怎么会知道,世上存在大型网络游戏这种东西? 莫非魔界那种环境里,还有人能点亮wifi不成? 现在言落月知道了……居然还真有啊。 只不过,这网络并不是由本土居民发明,而是由他们的敌人带来。 言落月咬牙碎碎念道:“千万不要告诉我,落月之木身上缠着的银丝其实都是网线……淦啊,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会觉得世界观破碎的……” 要知道,在银光擂场直面了“那东西”以后,言落月做过不少猜想。 关于“那东西”的本体是什么、“那东西”的攻击手段什么、“那东西”为什么对魔物有着如此庞大的控制力…… 现在言落月冷静下来,回头一想…… ——日哦,落月之木最大的敌人,该不会是个电脑主机吧?! ——难怪她之前猜来猜去也没有头绪,这他妈谁能想到啊! 恨恨地揪住自己的一缕头发,言落月扭头,将有些狰狞的表情埋进巫满霜的肚肚。 她磨着牙说道:“假如它真是个大电脑,我迟早拔了这东西的网线……” 巫满霜不愧是巫满霜。 他耐下心来,认真倾听言落月的嘟囔,偶尔还问几个问题。 即使言落月因为情绪激动、讲述的顺序略有些颠倒、偶尔还因为头痛,举出了大量隐喻,但巫满霜还是总结出了最关键的东西。 “魔族和魔物是两种生物?” “对。” “魔族是我们的朋友,魔物是我们的敌人?” “没错。” “‘穿越者’和‘玩家’不是敌人?” “不是,从我接触到的《万界归一》来看,应该是友军。” 言落月敲着自己的脑袋恨恨道:“连落月之木都能入侵,这网络能力超出21世纪太多了……” “网线”,或者说,那类似“网络”的东西,居然能够直接和生物接驳。 假如新世纪有这个技术,大家把网线朝太阳穴一插,就能直接输出内容。要真是这样,某绿色小说网站里,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坑文。 捏了捏拳头,言落月感觉自己好受了一点,就撑着巫满霜的大腿坐了起来。 此时,她的思路又变得更冷静了一些。 “满霜,你还记得我们总结的魔界晋化系谱图吗?滚圆魔和胆小魔单独分支的那一张?” 巫满霜认真地看向她:“记得,怎么了?” 言落月捏着自己的下巴,有些严肃地说道: “我猜测……这东西不止入侵了修真界和灵界,可能在我们之前,它就已经占有过其他世界了。” “异母魔和滚圆魔、胆小魔不是同一体系,或许代表着它们不同的出身来历……既然灵化者可以入侵网络,那其他世界的生物,或许也有这个本领……” 巫满霜的神情微微一动,即使尚未窥得事情的全貌,却也感受到了一丝风雨欲来之意。 “你的意思是……?” “满霜,”言落月抬起眼来,一字一顿地念出巫满霜的名字。 “我是说,我们的对手,那个鬼东西——它可能是个缝合怪。” 言落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意识和嘴巴同步运动。 这句话刚刚脱口而出,言落月的神识金条迅速见底。 于是,刚刚顽强坐起的言落月,眨眼间就又摆出一副“我好柔弱哦”的姿势,重新倒在巫满霜膝盖上。 作死成功,言落月反倒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反向刷分……” 神识一下子扣了这么多,就说明她的猜测是成立的嘛! 倒是岑鸣霄听不见两人的传音,不知就里。 他眼看着言落月来回折腾,躺下——坐起——又躺下。心中不由微妙地升起一股“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告辞站起”的尴尬之意。 “咳。”岑鸣霄轻咳一声,裹紧了身上毛绒绒的小毯子,“今日贤弟贤妹如此劳累,是我冒昧打扰了。不如你们早些休息,我们明天……” “等等!” 眼看岑鸣霄要走,言落月顿时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 “岑大哥,你先不要走。”言落月肃容道,“我们要和你商量的正事,这才刚刚开始呢。” 这一次,巫满霜也跟着重重点头。 岑鸣霄顿了一下,仔细观察了两人神色,才重新缓缓落座。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坦率直言道:“是这样的——岑大哥你猜的不错,我和满霜,确实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你刚刚给我们讲了灵界的历史,那么,我们也有一个伏魔之战的故事要讲给你听……” “我来吧,你先静养一会儿。”巫满霜缓声接过了这个任务。 他熟练地摁了摁言落月的肩膀,重新把言落月扒拉回自己膝头躺下休息。 ……不知怎地,岑鸣霄又升起了一股站起来想走的冲动。 但下一秒钟,史学满分好学生巫满霜,已经开始了他的讲述。 “事情要从三千年前——我们世界的三千年前说起……” …… 听完了巫满霜的叙述,岑鸣霄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自言自语道:“难怪这些年来,我们虽然人数变多,却也感觉魔物集结的力量增大了。”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所以万年之前,魔物入侵的精力主要放在魔界、妖界和人界上,分给灵界的眼神自然稀薄。 后来人界、妖界艰难地打赢了伏魔之战,魔物的实力也有折损。 但经过了这三千年的休养生息,魔物们颇有几分蠢蠢欲动之势。 而作为灵气稀薄,实力较弱的灵界之人,岑鸣霄甚至无法预料,魔界会在又一次入侵修仙界前拿他们练兵。还是在蚕食了修仙界后,再把他们当做饭后甜点。 但无论顺序先后,有一件事是注定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既然灵化者可以入侵那种叫“网络”的东西,那魔物们一定不会坐视他们发展壮大。 岑鸣霄抬起头来,无比诚恳地看向言落月和巫满霜。 他郑重道:“我们灵界有一句谚语,叫做‘如果实心人都倒在魔物爪下,那灵化者也会感到寒冷’。现在,你们的‘修真界’与我们灵界,乃是背倚犄角之势——” 言落月又一次从巫满霜膝盖上坐正。 她接口道:“是的,我们的立场是天然的同盟。” 这已经不再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关系。 这是如果两界互相联盟,互相帮助,那就同样是在帮助他们自己。 巫满霜深深地看了岑鸣霄一眼:“当年的魔族,为你们带来了语言、文字、为你们改造了修炼功法,让你们拥有凝聚成部落的力量。” “但我听你们的意思,魔族本身更注重对自身能力的发掘,并不以各种探索大道的方式见长。” 岑鸣霄忽然意识到,他正在经历的这一刻,在未来的灵界历史上,重要性可能并不低于当年第一代神使们初降临时。 巫满霜不疾不徐地说道: “而我和落月,我们可以给你们带来更多功法、炼丹炼器的本领、符法阵法的知识。这些能力,哪怕是实心人也有可能学会,也可以拥有握起兵刃杀伤魔物的力量。” “——但,我仍然有一个犹豫。” 话都说到这份上,不用巫满霜开口,岑鸣霄也知道了他的意思。 唉,岑鸣霄自己想想都觉得脸热。 这两位异界来客光临灵界,还没欣赏到灵界万年来的传承精神。 倒先参观了一下平时没有魔物入侵时,灵界人是怎么窝里斗,以及衣服裤子掉了一地的特产场面…… 现在想来,实在有点丢人。 但这种丢人,也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岑鸣霄斩钉截铁道:“只要二位愿意给予援助,自由盟会将十三城重新一统,让整个灵界结成一个更为有力、上下一心的同盟。” 以双方的修为差距而论,只有做到了这一点,灵界才算是站到了能与修真界平等的,可被尊重的盟友位置上。 巫满霜扬眉道:“岑副盟主用什么保证?” 岑鸣霄笑出一口白牙,他嗅到尘埃落定的气味,像是花豹可以从树干上轻盈滑下。 “以我——马上成为自由盟盟主的名义保证。” 正事说完,岑鸣霄不再压制自己天生热情过度的感情,任由这些激烈的情绪喷薄而出。 他激动地挨个握了握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手。 接着,岑鸣霄又嫌不过瘾似的,把他们俩的手给并到一起握了一通。 就在巫满霜心情莫名有些回转的时候,他听见岑鸣霄的大笑。 “盾妃,猛妃,你们真是我一辈子的好妃友啊!” 言落月:“……” 巫满霜:“……” 巫满霜嗓子里发出了蛇一样的声音,他低声嘶嘶道:“算我的第一个正式请求,别再提这个称呼了……” 目送岑鸣霄远去以后,这回换巫满霜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让我休息三个数,三个数后,就开始咱们紧迫的学习日程。” 言落月奇道:“什么日程?认字吗?” 巫满霜睁开一只眼睛看向言落月:“当然是研究本地物产能怎么炼制、怎么制作、怎么提供材料啊。” 他提醒道:“落月,凭咱们带来的那些材料,教学都不够,远不足以施行援助计划的。” “其实……也未必不够。”言落月低头想了想,忽然笑了。 “……哈?” 言落月回手指了指自己:“我刚出生时,随身带了个背包……” 由于背包里的东西只能往外拿,不能往回放,出于微妙的囤积心理,言落月自从能挣钱后,就几乎没动过里面的东西。 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正是这个背包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言落月甚至怀疑,这个背包便是为了这种情况而生的! “最绝妙的是。”言落月欢乐地说道,“在背包里,相同种类的材料,是可以无限叠加的。所以我此行来,各种材料真的带了很多很多……” 这些五花八门的材料、法器、符咒等等……足够支撑到言落月和巫满霜研究出本地常见灵物的用途。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二合一【80w+】 言落月这份从“虚空”中源源不断拿出的材料的本领, 直接震惊了自由盟的一干人等。 即使岑鸣霄已经解释过了,许多人还是难以置信。 “还说你们不是来自神国的神使——没有储物袋就能从空间中取出物品,这岂是此界中能拥有的能力呢?” “不是‘神国’,是魔界。”岑鸣霄习以为常地纠正道, “至于这两位神使大人嘛……” 言落月听了他们的话, 默默地从手上扣下来了一颗痣。 她用电视购物一般的语气推销道:“便携式可粘贴纹身花绣一点红戒痣, 随身携带,不需要很重很麻烦就能带东西!” 所有人:“……哦。” 储物痣是很有意思的新鲜物品, 大家纷纷排队上前参观了一番。 但和储物袋相比起来,大家还是更想要储物袋而不是储物痣。 原因非常简单——此界中人一旦灵化,身上的所有物品都会直接落地。 储物袋目标比较大,结束灵化以后更方便找。像这么小的一粒储物痣,一阵风就给吹跑了,他们到哪儿找啊! 言落月:“……”好像是这个道理哦。 不过实际上,言落月拿出的所有物品, 都来自于她那个与生俱来的背包。 储物痣只不过是个掩护, 用来解释她究竟怎么拿出东西的问题。 自由盟的普通成员, 毫无疑惑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但岑鸣霄似乎有所觉察。 偶然之间, 岑鸣霄和言落月提起过一回:“你那个储物痣……当时有点空吧?” 言落月惊讶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是怎么发觉的。 要知道, 储物袋和储物痣一般都自带绑定属性。除非前任主人身死,不然外人甚至无法将其打开。 像岑鸣霄这种透过空间法器, 居然能隐隐察觉其中内容的事情,言落月此前还没听说过呢。 岑鸣霄解释道:“你知道, 我们灵化者可以穿透所有物体。” 就像《哈利波特》里的幽灵一样, 灵化者们可以穿墙、穿石头、穿人体。 穿过一面墙, 是从外界的空间进入屋内的空间;穿过一颗假山石头,是从园外的空间进入园内的空间…… 可以说,所有灵化者都与空间有种奇妙的关系。 如果不是储物袋无法存放活物,理论上,他们甚至可以钻进储物袋里被运着走。 而岑鸣霄,更是灵化者中的佼佼者。 他并非故意探寻隐私,但在端详言落月的储物痣一会儿后,就能察觉到储物痣里的“空”。 在轻描淡写地提及了此事以后,岑鸣霄又紧跟着补上了一句。 “既然如此,能不能说明我还算有天赋?”岑鸣霄笑道,“那个‘网络’,不知道我能穿不成?若是我还够格,到时候的进攻名单里,就算我一个吧。” 言落月捏着下巴,感慨道:“如此神奇,怪不得说你们灵界人甚至能穿进网络——诶,不对,都说了好多次,我和满霜不是来自魔界,我真不是过来选拔精英的第三代‘神使’啊喂!” 眼见自己的旁侧敲击被她看破,岑鸣霄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双花豹一样,自由、黝黑、充满野性的眼睛坦荡地看向言落月。 岑鸣霄一展臂膀,向自己身后的那片土地示意。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你们已经为我们带来这样多。” 在他的身后,宝兰城中曾经被砍去手脚的灵化者们,正排起长队。 由自由盟发放,巫满霜记录,将切成四分之一丸大小的药物,依次交到这些城民的手里。 察觉到言落月看来的视线,巫满霜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又很自然地笑了笑。 他们都知道,在今天的丹药发放完毕后,接下来无论是要教炼器、教阵法还是要教炼丹符咒,都有了推行的基础,而且能够非常顺利地开一个好头。 最开始,巫满霜和言落月还挺有压力。 经过实验以后,言落月和巫满霜确定:普通术法也就罢了,但他们掌握的大部分主修功法,灵界中的灵化者都无法使用。 因为灵化者的身体中,并没有清晰的经脉,只有一个个重要的“节点”。 在互相对着发了一会儿愁以后,巫满霜忽然抬起了头。 他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鬼修。” ——这是一类在修真界中非常稀少的、只以魂魄形式存在的、前期必须得寄居在养魂珠那样的奇物中的修士。 但他们有自己特殊的修炼功法,而具体的功法内容,巫满霜也知道。 此事说来还是楚天阔和宋清池的功劳。 虽说陶桃死后,尸身未腐,但距离她的魂魄可以回归身体,还不知要过多久。 为了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师兄弟二人想方设法地淘换来几部鬼修功法。 后来,陶桃的魂魄恢复得很好,这些功法没能派上用场。 倒是巫满霜过于好学,看见什么都想了解一点,于是把这几本鬼修功法打包走了。 没想到今日,它们竟然成为了灵化者的学习材料。 大概,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 一晃数日过去,言落月已经在“学生们”之中过的如鱼得水,与众人称兄道弟。 她和巫满霜的第一批学生,就是先前在城主府,和他们并肩作战的自由盟成员。 反正修真者寒暑不侵,言落月也就非常从善如流地顺应了当地习俗——少穿几件衣服。 只不过,言落月对于本地女性叠搭薄纱的拖曳穿衣方式,有点不太适应。 所以她画了个设计草图,然后直接找上了巫满霜。 由于幼年时曾经离群索居、自给自足了很长一段时间,巫满霜有着丰富的缝纫经验。 在言落月的建议下,巫满霜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给她缝出了一件浅灰色的薄纱蝙蝠袖,还有一件白色的运动短裤。 现在,言落月正穿着这套衣服,和课间凑上来的学生们说说笑笑。 “康妃你的设想不错。” “米妃你之前搓的丹药丸子很有药力。” “线妃你可以的!” 巫满霜坐在不远处,双手抱在胸前。 他眼看着不知是谁讲了个笑话,把最中间的言落月逗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可以,下一个妃友就封为爱妃——噗哈哈哈哈,大家都是爱妃,都是爱妃!” 巫满霜:“……” 硬了,拳头硬了,是他想要问问那个讲爱妃笑话的人,究竟喜欢什么口味的毒素的程度了!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默默在巫满霜身边坐下。 巫满霜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岑鸣霄。 自从那天晚上,双方坦诚地交流了关于“神使”、“神国”、“魔界人界妖界”、“共同的对手”……等话题以后,岑鸣霄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对巫满霜先前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心领神会。 下一次,在巫满霜指点他功法,并非常客气地建议他:“要想练这个功法,身上最好多穿点”的时候,岑鸣霄用一种非常了然洞察的目光看着巫满霜。 岑鸣霄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充满野性的双眸里,闪现过一丝豹子玩水前的调皮笑意:“好啊,我信了。” 然后再下下次,他和言落月见面的的时候,身上就多披了一件薄纱的外袍。 然后,言落月对此的评价是:“若隐若现,琵琶遮面,绝赞!” 巫满霜:“……” 据言落月事后回忆,如果给当时的巫满霜拍张照片,那就是活脱脱的一张表情包——连夜加入暗鲨名单.jpg。 不过,即使是巫满霜也得承认,岑鸣霄是个足够可靠的盟友,无论是天赋、悟性、所站的立场还是办事能力,都足以值得信任。 忽略掉他总喜欢给人封妃号的趣味,巫满霜和岑鸣霄还是能和谐相处的。 ——主要是,灵界里的大家遍地都这么穿。 所以言落月看得久了,已经到了看麻的程度。 于是,可能会引发岑鸣霄和巫满霜之间矛盾的最大诱因,就不存在了。 看见岑鸣霄坐下,巫满霜默默地往旁边让了让,给对方留出一段更宽敞的位置。 岑鸣霄道:“之前还没有问过,你们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至少三年。” “三年……”岑鸣霄忖度着这个时间长度。 “按照现在的进度,第一批开始修炼的实心人,可以配备符咒法器,成为能与魔物一战的修士。而我们的灵化者也可以学会几十种功法,在对抗魔物上更进一步。” 巫满霜轻轻颔首。 岑鸣霄认真地看了看他:“但我们这里灵气不浓,贤弟贤妹的修为不会耽搁吧?” 巫满霜微微摇头。 “落月带来了能够辅助我们修炼的天材地宝,虽然修炼环境更苛刻,但修为进度不会耽搁太多。” 一提到此事,巫满霜的嘴角就略有上扬。 不是因为岑鸣霄的关心,而是因为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言语中提及的那个人。 岑鸣霄注意到这个细节,没有戳破,只是很感慨地低头笑了一声。 “说起来,我有一回好奇,所以特意请教言贤妹‘妖化’是怎么回事。” 巫满霜自然道:“那落月自然会变给你看——我们妖族妖化时,可以连着衣服一起变。” 光听这句,就知道巫满霜心中对灵族那个变身即脱衣的场面,印象何等深刻。 “是。”岑鸣霄感慨道,“不过我从没见过言贤妹的妖型,所以便和她请教,她的种族该怎么称呼。” “落月怎么说?” 岑鸣霄道:“言贤妹说——她与你合在一起,就是玄武。” 停顿一下,岑鸣霄故意追问道:“巫贤弟,你和言贤妹,谁是‘玄’,谁是‘武’?” “……不是这样解释的,这和我们世界中的传说有关。”巫满霜轻轻地说了一句。 但他的眉头却奇异地展平开来,眼中也焕发出了春溪一般的柔和光彩。 接下来,巫满霜和岑鸣霄说话的语气里,少了一份礼貌客气,多了一份熟稔温和。 等讲完了玄武的相关传说后,巫满霜从储物袋里拿出纸笔,现场画了几个魔族的字符,对着岑鸣霄请教。 最开始,他截取了鲛绡长信中,位于中间部位的几个词组。 岑鸣霄看了,直接答道:“郎锡、邱良、滑珈珈……这些都是人名啊。” “除了人名之外呢,没有其他用法了吗?” “没有。” 巫满霜若有所思,又从鲛绡长信的开头和结尾,摘了几个文字出来。 “这个词是‘名单’。” “这句话是‘乞伏拜谢’,我们写信时放在结尾的固定格式。” “这两个词分别是‘剩余’和‘所有’……” 这期间,巫满霜混杂了不少信件中没有的文字进去。 通过他碎尸般的提问,巫满霜终于确定,被魔族们用鲛绡传递而来的,乃是一份长长的名单。 这封信出自一个魔族聚落之手,用鲛人绡,蜃女血,写给修真界里存在的同族,也是写给可能看见这封信的每一个人。 信件并不关乎重要情报,内容很简单,简单得甚至有些惨烈—— “报诸公知:我狂沙部族原三千二百九十一人,现二百八十四人。三千年来,吾等守护落月之木,寸步不退。今日魔族来者不善,吾等即将回归落月之木,留名相记,望诸公引以为慎。” 至于后面那长长的、笔迹杳然各异,就连文字大小都不太统一内容,便是那个部族里所有剩余魔族的签名了。 而这样一条鲛绡,甚至还只是魔族过去三千年里的一道缩影。 解读出了信件内容以后,巫满霜良久不语。 他的目光默默移向天空,望着灵界历史中屡次被魔族打开通道的方向。 巫满霜自魔界诞生。他自然知道,魔界的天空不是蓝的,也没有太阳。 魔界的天空往往是粉红、紫红、正红或是燃烧一般的红,将魔域的江河湖海,也映成令人心惊的血色。 而那波涛中翻涌的血红,竟好似三千年来,前仆后继的英雄之血—— 巫满霜望着灵界的天空,轻声道:“据说魔物每过二三十年,就会攻打灵界一次。依你看来,距离下次的魔物入侵,还有多久时间?” 岑鸣霄苦笑道:“如果按照过往规律来看,应该就在这两年。” “但若是它们一直不来,那就意味着……” 巫满霜接口道:“它们在蓄力磨刀,对我们修真界虎视眈眈。” 岑鸣霄露出一丝同病相怜的苦笑:“反正不是你们,就是我们。无论落到谁头上,只有顺序先后之分,而没有避免灾祸的幸运。” 这也是为什么,两界要同盟联手,而且必须联手。 稍微停顿一下,岑鸣霄调整了口吻,换了一个轻松的口气道:“言贤妹都入乡随俗,换了衣服,巫贤弟你怎么还是……” 岑鸣霄戏谑地将巫满霜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如此实心?” 提到这个话题,巫满霜终于笑了。 他站起来,摇摇头,抛给岑鸣霄一个意味深长的注视:“你不懂。” 岑鸣霄一愣:“……我不懂?” 下一秒钟,巫满霜开始解斗篷扣子。 他把身上外罩的漆黑斗篷脱下,随意往椅子上一搭,露出身上银线为绣的月白色的长袍,好似裁下一片冬日送穿在身上。 当这样的巫满霜穿过人群,从本地那些上身只挂一件薄纱的灵化者走过时,就仿佛苍垠无际的蓝天之下,穿过如火沙漠的一片澄澈冰川。 “落月。”巫满霜轻轻地叫了一声。 言落月回头,看见巫满霜,然后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满霜!”她欣赏了一下巫满霜少见的打扮,扯着他的袖子往里走,“快来帮我——果然嘛,你穿浅颜色特别亮眼,特别好看!” 巫满霜任由言落月牵着他的袖子,只在身影马上隐没在人群中之前,朝岑鸣霄回了回头。 他的眼神好像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岑鸣霄——你看,我就说了,你不懂。 岑鸣霄:“……” 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他真的不懂啊! …… 光阴荏苒,眨眼之间,七年的时间已经过去。 言落月和巫满霜,马上快要十八岁了。 这七年以来,言落月的血条只变化了两次——然而她的神识金条,却足足增加了七次。 在第一年,神识金条增加而血条没有变化的时候,言落月还以为,自己的生命值已经增加到了极限。 这虽然让人有点遗憾,不过生命值足达10的11次方,也很够用了。 第二年,仍然是神识金条上涨,而血条没有变化。 然而在第三年到来之际,言落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生命值总量后面,再次多出了一个“0”! 言落月:“!!!” 一开始,因为0实在太多,言落月还以为自己数花了眼。 可是,猛然窜长十倍,如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血条长度,却不会是假的啊。 独自琢磨了一阵后,言落月豁然开朗。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自己的血条长度,应该和落月之木的本体有关。 换而言之,要魔界的落月之木增长一年的树龄,言落月的血条后面才会加一个零。 用这种方式,言落月甚至证明了灵界的时间流速,和修真界间是三比一,完全可以说是意外收获了。 而言落月神识金条的长度,则和言落月自身有关。 因为在言落月与落月之木之间,可以思考的主观意识明显在言落月身上,而“神识”这种东西,当然是跟意识绑定。 至于落月之木……大概是在挂机吧。 没错,在连续增长了多年神识条以后,言落月终于能将很久以前的那个猜测顺利说出。 言落月对巫满霜说道:“满霜,我有一种感觉……也许我就是落月之木。” 话音刚落,只见她的神识金条瞬间短了一截。 言落月飞快改口:“去掉也许。” 巫满霜:“……” 巫满霜道:“那么我……” 后面的话,他已经不必再说了。 毕竟无论是流淌在巫满霜血管里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在他的感觉里,他和言落月宛如彼此半身的默契,都足以证实那个猜测。 ——原来,从鸿蒙方启之时,大地上尚未诞生出这些生灵之际,他们就已经长久陪伴在一起。 …… 就在言落月即将度过十八岁生日前夕,天空之上,一处空间通道豁然洞开。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全城上下。 所有人都意识到,在原本预计里,早该在两三年前来到的魔物们,终于又一次展开了它们的入侵。 而这一次,已经一统的十三城早已恭候良久。 然而出乎大家的意料,那个空间通道只是短短地敞开了一条缝隙,从中坠落下一小股魔物,还有一个双眼翠绿,身后带着一双浅绿色透明翅膀的人形生物。 随后,那通道便被人以强硬的手段封闭。 就像是主人家发现自己家的大门开了条门缝,赶忙将们掩上似的。 对于之前坠落的魔物,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 而那个长着透明翅膀的家伙…… 灵界之人从未见过类似的画像或雕塑。 但听过相关历史的他们,此刻却不免生出一个猜测。 “是……传说中的神使吗?” “……我们的神使,又降临了?” 那人自从坠落以后,就双目紧闭。 从外表看来,此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而所有想要探查他经脉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在接触到他皮肤后的几秒钟,陆续陷入昏睡之中。 就在众人商量如何处置这个人时,一股浅绿色的清新雾气,突然从此人身上逸散开来。 看到那带着颜色的雾气,大家头上就像瞬间点起一个灯泡一样,瞬间醍醐灌顶。 ——对啊,去找巫满霜啊! 这人会散雾气,看起来仿佛跟巫满霜兄弟是个同族嘛! 巫满霜来到的时候,身边自然带着言落月。 言落月只看了那人一眼,当即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魔族,种族是梦魇……背后生着透明翅膀,这是梦魇魔族的标志。” 望着眼前的情景,言落月忽然感觉有点眼熟。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想起在《万界归一》游戏里,有一个很出名的副本,叫做“梦魇之谜”。 那个副本的BOSS就是一位魔族梦魇。 那个梦魇的本体躺在一个地洞之中沉眠。 而玩家下本后的挑战的所有怪物、发生过对话的所有NPC,包括最后一关战胜的梦魇本身,都是他编织出的一场梦境。 梦境结束后,玩家们将会听到BOSS梦魇的一声叹息:请代我向她捎个口信—— 对于BOSS梦魇口中的“她”究竟是谁,玩家们的意见并不统一。 有人说“她”是梦魇心爱的女子,也有人说“她”是梦魇曾经有所亏欠的妹妹。 而在这一刻,言落月蓦地恍然大悟。 梦魇想要捎口信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副本让言落月记住了“梦魇造梦送信”这个信息。 灵界诸人还在议论纷纷之际,只见言落月越众而出。 “我来吧。”言落月道,“他是一封从魔界投寄给我的信。” 82w+】 在言落月的指导下, 大家把因为触碰到梦魇而陷入昏睡的灵化者搬到一旁。 在脱离了梦魇的影响后,这些人很快就醒了过来。 这些灵化者们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非常正常。 他们还记得自己入睡之前,与梦魇接触的事。可一旦问起他们在睡梦中都看见了什么, 众人露出近乎迷茫的表情。 “好像是……土地?一望无垠的土地?” “是感情吧, 非常让人伤心的激烈感情啊!” “是不认识的花纹, 好多好多花纹。” 大家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没有一个重样, 堪比异界版盲人摸象现场。 言落月在一旁听了半天,没找到一丝能够参考的信息,心知这事就像小马过河,非得自己下去探查一趟。 自由盟里,唐妃刀妃和凶妃几个,觉得已经有人探查过,这梦是有安全保证的, 言落月想去无妨。 而岑鸣霄则抱着更加谨慎的态度, 提出了一个设想。 “如果, 魔物们得知了你和巫贤弟到来的消息,专门为你们抛设了这个饵呢?” 要知道, 纵观整个灵界,除了已经晋升到元婴修为的巫满霜和言落月之外, 十三城的人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能动用神识的。 倘若言落月坠入睡梦, 一梦不醒,他们甚至找不到能叫醒她的方法。 言落月道:“你的意思是?” 岑鸣霄斩钉截铁道:“不如我先去。” 在岑鸣霄看来, 此时正处于言落月和巫满霜即将回归修真界的当口。 两人回去后, 就能将灵界结盟的消息传递给修真界。 所以说, 言落月和巫满霜决不能出一点闪失。 他们的安危,比一个岑鸣霄,百个岑鸣霄更加重要。 言落月哑然失笑:“多谢了,岑大哥,不过我心中有数,还不至于这样。” 岑鸣霄将目光投向巫满霜:“巫贤弟,你的意思是呢?” 对于言落月的看法,巫满霜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他只是淡淡道:“我会跟她一起去。” “……” 岑鸣霄瞪了他们两个半晌,最终还是泄气般长叹了一声。 “好吧,但你们若是察觉不对,可一定要及时回来啊。” 言落月朝昏睡中的梦魇探出神识,与此同时,她还能听见,岑鸣霄故意很大声地跟身边人说话。 他说:“唐妃,日后如果看我犯傻,你一定要提醒我——我们自由盟可不能办成夫妻店,那样容易一言堂。” 迷茫的唐妃:“啊?哦,好。” 被轻微隐射的言落月:“……” 同样被轻微隐射的巫满霜:“……” …… 神识触碰到梦魇的身体,刹那之间,言落月被一股失重的感觉包裹。 再睁开眼睛时,她就只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原本,巫满霜紧牵着言落月的手。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片梦境巧妙地分开了两人的踪迹。 一开始,言落月还以为那无尽的黑暗,乃是转场的前兆。 又过了一会儿,言落月体会到了黑暗、闷热、还有蓬勃生长的欲./望。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在土壤里的一颗种子。 ……看来,这就是属于落月之木的记忆了。 那么,巫满霜此时,是不是正处于满霜之石的立场,体会着作为一颗石头的感受呢? 想到这一点,言落月微微放下了心。 对于埋在土里的这部分记忆,言落月愿称之为活埋视角。 不过,当她还是一个种子的时候,黑暗让她感觉安全,闷热令她感觉觉得舒适,略微潮湿的水泽,更是让她很有精神。 落月之木在泥土中如鱼得水,很是自在,因为植物天生就应该呆在土壤里。 从前参加传法弟子交流的时候,言落月曾经在常荔荔处居住。那时候,她曾做过一个变成种子的梦。 在梦里,言落月不断地蔓延自己的根须,直到某一条细细的根茎碰触到一颗漆黑的石头。 而现在呈现在言落月眼前的记忆,也和当时的那个梦相差不大,只是多出了一点细节。 作为天生神物,落月之木吸收起灵气来,就和植物吸收水分和营养一样自然。 那时候,大地里饱含着一股冰冷肃杀的灵气。 这股灵气泯灭了所有物种的生机,让方圆万里都不能长出一棵寸草。 但对于落月之木而言,这灵气吸收起来凉丝丝的,还是很充沛的生长养料,反而让她觉得很舒服。 于是,落月之木努力伸长根须,不知不觉地朝着产生冰冷灵气的方向探去。 过了许久许久,一根生长得格外细长的白色根茎,终于碰触到了灵气的源头——原来,那竟是一块表面上结满了白色霜花图样的巨大石头。 这块石头,就和它产生的灵气一样冰冷阴凉。 还要再过很多年,落月之木才会知道,原来那便是“至阴之死”的力量。 但在当时,落月之木只是感觉有些熟悉。 然后,她便欢乐地伸展开自己的小须须,就像是小女孩快乐地搂住自己的抱抱熊那样,沿着石头的花纹攀了上去。 那时候,世上还没有产生语言,也没有发明文字。 刚刚发芽的种子,和冰冷寒凉的石头沟通起来时,传达的是最直观的感受和意识。 落月之木对大石头放出第一道意识:好奇。 她好奇这块散发出灵气的石头,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大石头也对落月之木放出第一道意识:喜欢。 ——大石头喜欢她悄悄缠上石头底部的白色须须。 那时,天地间的一切都慢悠悠的。连长风扬起细土,又让它们自然洒落的动作,都那样不疾不徐。 这个鸿蒙之初的世界才刚刚起步。 与其说落月之木有什么成型的思考,不如说她才掌握一点点的意识。 于是,这道消息也传得很慢很慢。 这场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间的沟通,虽然只有一来一回,却花费了足足一百年。 落月之木对大石头放出的第二道意识,前一道完整许多。 她传递消息:“世界好大,我只感受到了你。” 当然,落月之木实际传递过去的信号,并没有系统的语言,也没有这么简洁精炼。 她动用了根须表达自己的意思,将大片大片类似于空荡荡的感觉都传达过去,过了好久,才完整地输出了这条消息。 比起落月之木,满霜之石显得有点笨拙。 他没有根须能用来比划,于是只能非常努力地表达出一下情感:还有一团火,烦人。 就这样,天地之间终于产生了第一场主题对话—— 落月之木:“火是什么?想见!” 满霜之石:“它烦人。” 落月之木:“想见想见!” 满霜之石:“它很烦人。” 在来回拉扯了几个回合以后,满霜之石拗不过落月之木的执着。 一大股灵气从他身上逸散开来,全部成为供给给落月之木的养料。 在此之前,落月之木已经默默地将自己的根系绵延了数十里之远。 借着这股灵气的东风,拼上自己若干年来的积蕴,原本只冒出一个小芽尖的落月之木挺身而起,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拔高生长。 眨眼之间,她脱离土壤,拥抱春风,成为了一棵看似孱弱,但是生机勃勃的小树。 也正是在同一时间,落月之木第一次有了“听”的感觉。 落月之木听见悦耳而短促的声音,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鸟儿啼叫般的声响。 只见一朵金色的美丽火焰扑拍翅膀,以常人难以招架的热情和欢喜,一头扎进了落月之木稀疏的树冠里。 言落月:“!!!” 言落月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粉粉、墨墨和红红,它们那样喜欢江汀白的草编。 因为江师兄那稀疏的、窟窿眼大得和筛子似的草编手艺,像极了落月之木的枝杈——而这正是乌啼之火最原始的小窝。 自古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满霜之石和乌啼之火,它们身上带着生物难以承受的至阴之死和至阳之生。 这两种存在,一者令沃土变为死地,另一者则让天空成为燃烧的血池。 于是,在这一日之前,大地上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直到落月之木清存的身影破土而出。 ——作为天生神物,落月之木可以调节阴阳。 于是,乌啼之火和满霜之石的灵气,大部分直接传导给落月之木生长。 而落月之木就像是一个过滤器一样,柔和地将阴阳相济的灵气导入大地,为生命的诞生铺设温床。 乌啼之火鸣叫的声音像鸟儿,外形也像鸟儿。 当他展开自己由火焰构成的双翼,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向这片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小火苗常常停留在外,好奇地观赏这这片新生的世界。 而石头和树木都无法移动。于是,在乌啼之火四海翱翔的时候,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相依相偎,互相陪伴。 落月之木说:“你的花纹好看。” 满霜之石没见过自己的模样,他奇怪道:“什么?” 于是,落月之木就把自己细细的根须挂在石头上,描摹出满霜之石霜花似的模样。 “——就像我根须这样,好看!” 满霜之石懂了:“你,好看。” 落月之木迷惑:“不对,是你,你好看。” 满霜之石非常坚持:“你最好看。” 他们这一争一执间,就足足用了好几百年。 在这样的交流里,意识的传递渐渐变得熟练起来,而且也可以输送更加复杂的信息。 有一天,落月之木对满霜之石说:“我长出了一片叶子。” 满霜之石问道:“什么是……叶子?” 对于这个问题,落月之木实在很难回答,她只是天生就会称呼它。 落月之木想了想,说道:“你等等。” 她有些留恋地看了看自己新生的嫩叶。 在动手时,落月之木感觉有点心疼,但她摇晃树枝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犹豫。 那枚小小的清新绿叶,被落月之木从枝头摇落。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乘着清风和细细的水雾,最终飘落在满霜之石的身上。 就像是盲人终于能看见颜色。这一天,满霜之石的生命里,多出了一片翠绿的叶子。 那一刻,满霜之石传递给落月之木的感情,是难以言喻的惊喜。 言落月左看右看,都觉得那枚小小嫩叶的碧绿,就和巫满霜的小蛇化身刚刚孵出壳时的绿意一模一样。 再后来,这片大地上的草木渐渐地多了起来。 有一次,一枚种子被风吹到满霜之石的附近。 它刚刚碰到了地上的泥土,就瞬间枯干死去。原本饱满的种壳,眨眼间就变为干燥得可以点燃的空荚。 当时,乌啼之火正站在落月之木的树梢上。 小火苗鸟里鸟气地啼叫了一声:“大石头,你把它弄死了!” 满霜之石:“我没有……” 乌啼之火激烈地拍打翅膀:“不对,沾到你的力量后就死了!” 满霜之石很坚持:“不是我……” 一火一石跨物种争论了好久,吵得落月之木都站出来拉架。 “你们不要再吵啦!” 乌啼之火哼了一声,拍拍羽翼飞走了。 目送金色的鸟儿飞向无垠的天际,过了良久,满霜之石终于不再咬牙坚持。 他有些低落地对落月之木说道:“我知道,是我……” ——那颗被长风送来的种子,确实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死。 夹在两个朋友中间,那是落月之木第一次体会到无措。 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漂亮的大石头,于是便从自己身上抖落下一片又一片的叶子,用这些碧绿剔透、宛如翡翠水晶的叶片覆盖住石头的表面。 这些叶片像是一件毛茸茸的小毯子,在满霜之石身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落月之木喜欢这样。 她用树叶盖满石头,就好像在石头上做下只属于自己的标记。 黑白颜色的石头被打扮一新。 于是,满霜之石传递过来的感情里,重新充满了雀跃和欢乐。 对于满霜之石来说,乌啼之火是烫的。 它炽热、吵嚷、烦人,三千年见一面就足够,甚至还有点多。 而落月之木不一样,她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一石一木相依相偎的木石之盟,满霜之石愿意让它绵延到永远永远。 满霜之石缓慢又郑重地说:“我好喜欢。” 又过了许久,乌啼之火终于飞回。这时,他们都忘了之前吵过的那一架。 一石一木专心致志,听乌啼之火对他们讲起外面的故事。 在乌啼之火口中,凡是被落月之木的叶子光顾的土壤,第二年都开放了成簇的灿烂的花。 一石一木都十分不解:“什么是花?” 提起这个话题,乌啼之火简直骄傲极了。 他说:“比大石头好看一万倍,和小树苗一样好看,只有我千分之一好看的东西,就是花了。” 满霜之石毫无反应,戳了半天,才回了一个:“哦。” 乌啼之火猛扇翅膀:“你为什么不激动? 满霜之石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都已经这样了,只有你千分之一好看的东西,不看也罢。” 乌啼之火:“???” 小火苗瞬间暴怒,连头顶的羽冠都烧高了三尺长。 他本来就是三件神物里,说话最快的那个。 在狂喷了满霜之石一通后,谁都没听清他在鸣叫什么。 乌啼之火气哼哼地跑掉,在跑之前,还没忘记从满霜之石身上薅走许多他收集的叶子。 ——小火苗要把那些叶子都埋进土里,让第二年的大地开出更多漂亮的花。 满霜之石:“你拿我叶子?!” 满霜之石:“你回来!!!” 只可惜,他表达抗议的速度,完全比不上乌啼之火飞远的速度。石头也没有长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火苗飞走。 最珍爱的小叶子被薅走一大把,满霜之石要气死了。 还好落月之木仍陪着他,也从树冠上摇下叶子送给他。 满霜之石想起小火苗之前的话,疑惑地问道:“什么是花?” 对于乌啼之火的描述,满霜之石并不相信:“没有东西,可以和你一样好看。” 也正是在这一年,落月之木开出了她的第一朵小花。 落月之木是这样的喜欢这朵花。 以至于花儿刚刚从花苞状态绽放开来,就被落月之木轻轻摇落,让它美丽地妆点在满霜之石上。 ——世上最好的东西,当然要拿给相伴最久的朋友分享。 这朵美丽的小花,让满霜之石投注了全部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花儿,并对落月之木说:“这就是花?果然还得是你。” 那时,他们的意识沟通已经非常熟练,很少传达出如此语焉不详的信息。 落月之木疑惑:“什么?” 满霜之石坚定地回答道:“乌啼是错的——世上没有东西可以和你一样好看,除非那是从你身上开出的花。” 言落月望着眼前这一幕:石头和巨木相依相偎,在黑色的满霜之石上,盖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翠绿叶片,最顶端还落着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花。 然后,言落月便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会以“言”为姓。 从字形上看就能知道,“言”这个姓氏,肖似极了石头上铺着三四层叶子,又小心地挽留住一枚初绽花朵的样子。 这不是言语的言,也不是言谈的言。 ——这是在时光记忆里,独属于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的“言”。 落月之木越长越高大。 乌啼之火和满霜之石的灵气都被供应给她,她又将阴阳之力调和成一个循环。 于是,这个世界就越来越适宜生存。 有一天,乌啼之火从远方飞来,它华美的火苗尾巴,看起来短了一截。 落月之木很震惊:“是谁打了你?” 满霜之石也很讶异:“是谁打了你?他真好。” 乌啼之火一听这话,瞬间暴怒。 它翅膀一展就跳上满霜之石——就和它们没有遇见落月之木时那样。 两种极致的生死之力相互碰撞,一火一石,噼里啪啦地打了一架。 打完架后,乌啼之火跳上落月之木的枝丫,梳理着自己火苗构成的羽毛。 他骄傲地宣布,自己裁下一截尾巴,挂在了一个世界上。 那团由它尾巴构成的火焰,从此会在那个世界里东升西落,让世界充满生机! 后来,落月之木得知,那个世界叫做“人界”。 在乌啼之火这样宣布的五十年后,它就灰溜溜地飞了回来。 这一次,乌啼之火的尾巴又短了一截,并且它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满霜之石身上啄下了几朵霜花。 “孤阳不生,要有月亮!” 在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的联手谴责下,乌啼之火有些狼狈地辩解道: “人界和妖界里,还差两轮月亮!” 在养出自己漂亮的火焰尾巴之前,乌啼之火实在舍不得再裁一段尾巴。 所以它长久地停留在了魔界。 而魔界也因为同时有乌啼之火、满霜之石存在的缘故,无需在天空上挂上太阳和月亮。 那时,落月之木已经有了贯彻天地的泱泱气象。 她的树冠刺破云层,彩霞仿佛只是系在树腰上的一圈绸带。 虽然落月之木的根系仍然密密麻麻地缠在巨石上,可她的树冠却距离满霜之石越来越远。 就连她想要送给满霜之石一片叶子,那叶子都会从刚刚脱离枝头的鲜妍,变成落在石头上时已经边缘干枯的模样。 高兴和不舍,这两种浓烈的感情,同时从满霜之石身上传来。 于是在某一天里,落月之木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反拗了自己的两丛树杈,让它们调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然后朝着满霜之石的方向生长。 即使树冠和石头,已经拉开了天海之间的距离,比飞鸟和游鱼还遥远。 可落月之木仍会用这样的方式,让树荫、碧叶、花朵、清晨的露水和她对满霜之石的牵挂一起,重新回到满霜之石身上。 就在言落月望着眼前这一幕出神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旁边身来,如此自然地牵起了言落月的手。 言落月微笑着转头,不出意外地看见巫满霜站在了自己身边。 “我刚刚一直在满霜之石的记忆里。”巫满霜轻声道,“那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长的一段孤寂——” 直到某一天,一条白色的细细根须贴在石头底部;漫天落下的碧叶如雨,温暖地盖满他的身上。 乌啼之火的光芒,璀璨到令石头都觉得刺眼。 而落月之木的叶片,却始终散发出温柔又长久的微光。 巫满霜笑道:“你知道吗,我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何要以‘巫’为姓。” 想起自己“言”姓的来历,言落月眨眨眼睛,若有所觉。 “莫非……” “嗯。” 巫满霜弯起眼睛,五指灵巧地钻进言落月的指缝,然后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指。 “巫”这个字,看起来便是落月之木为了他,将自己的枝干扭转,朝他垂下浓荫和花朵的样子。 那段最珍贵的记忆,最后被浓缩为一个姓氏。 对于刚刚破壳时,除了传承记忆之外一无所有的小蛇来说,“巫”这个姓氏,是他的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言落月眼波闪动,回忆起小蛇第一次提起自己姓氏时的说法。 在小蛇口中,“巫”是“有两个杈杈”的巫。 当时,言落月只觉得好笑。 而现在时过境迁,回头再看,这姓名原来是一句如此浪漫的写实。 …… 被啄去霜花的满霜之石,和裁下尾羽的乌啼之火,都进入了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不过,因为有了阴阳日月的缘故,大地却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就像现代社会里,每天都有新物种被发现一样。 这个蓬勃世界中,每天也有新生命在增加。 刚出生的新种族、种族之间产生的混血、学会了操纵灵气,渐渐产生变化的某个新物种……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个世界渐渐变成言落月熟悉的那个样子。直到—— 直到某一天,一个外来的祸患降临到这片世界,并且悄悄扎下了第一道根苗。 而还处于虚弱期的满霜之石与乌啼之火,尚且对此没有觉察。 这是最好的时代——无论人界、妖界还是魔界都百花齐放,迈开了他们探索大道的第一步。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三大神物中,两件都在恢复期。而外来的恶客,却已经顺着时代的波涛,悄无声息地积蓄着更进一步的力量。 异生物的侵入,一开始让人难以觉察。 因为这世界实在太大了。 而它们就像是一颗尘埃、一片飞絮、一段浮萍一样落入这个世界,丝毫不引人注意。 侵入者表现得宛如这个世界的原物种,它们落地、生根、发芽,然后吹气球一样慢慢胀大起来。 直到它自恃有了足以挑战本地原生物种的力量,然后对庞大的修真界虎视眈眈、磨刀相向。 在某一天里,一个巨大血瘤似的巢穴,在魔界的某个地方开始膨胀。 胶质的血色巢穴裂开一道出口,从里面走出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异生物。 它们铺盖在这片大地上,场面好似蚂蚁们从蚁窝中一涌而出。 一开始,外来者们并未急着亮出屠刀。 那些从巢穴中涌流而出的外来者们,都随身携带着一条细细的触须。 每当它们擒住魔界的原生魔物,或者是一个魔族,就把那根触须放进魔族物种的血肉之内。 在被安放了那根细线后不久,魔界的原生魔物们就像是失了魂一样,跟随这些外来者的脚步,走入那只血色的巢穴。 从此,微风再也没有感受过他们的痕迹。 从外表来看,那血瘤似的巢穴看起来柔软又安然。 它在外来者们的精心饲喂下一天天长大。除了血腥气越来越浓厚之外,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这异样持续了一阵后,终于被周边的本土的魔族察觉。 有警醒的魔族靠近那血瘤巢穴探查。 同族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巢穴入口。 然而最终,却没有一个人能从巢穴中安然返回。 其实在一开始,这血色的巢穴曾经短暂地散发出一样的味道。 但当它过量地吞噬了本地物种之后,那味道就被掩盖下去。 就仿佛有人用了用了过重的香料和香木,以此压制住了骨子里的浓厚腐臭。 然而,当那巢穴膨胀到和山脉一样宽广高大之际,来自异界的、非我族类的危险气息,终于再也无法用任何方式遮掩。 于是,它暴露在三件神物的感知之下。 最先发现了这个消息的,是喜欢到处乱飞的乌啼之火。 它从远方飞回,匆匆告知了落月之木与满霜之石这条消息,然后就振起双翼,往巢穴的方向飞去。 不知为何,看着乌啼之火骄傲的背影,落月之木心中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她建议道:“乌啼,你要不要先去人界和妖界,取回自己的尾巴?” 是的,对于天生神物来说,岁月要以万年来计。 才过了短短几万年的时光,还不够乌啼之火养回自己的尾巴,恢复从前的活力。 “不用!”乌啼之火自信地说道,“看我一下子就把那个东西烧化!” 他确实应该有这份自信,因为乌啼之火乃是世间无法承受的至阳之生。 若非有着满霜之石和落月之木的调和,整个修真界都会因为乌啼之火的存在陷入火海。 但他确实不该有着这样的自信。 因为在交手的结果到来之前,很少有人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对手。 落月之木伸长自己的枝丫,却仍然没能挽留住火焰的脚步。 那一天,落月之木的目光从云端落下。 然后她便看见,乌啼之火以至阳之力冲击了那座血色的峰峦。 这颗巨大的血色瘤子,居然很有弹性。 乌啼之火像是流星,狠狠地撞击在它的最中央。 那一刻,这东西几乎被拦腰砸成了一只凹饼。再结合着它的颜色,让它看起来宛如一只巨大的红细胞。 霎时间,不透明的巢穴被乌啼之火打扁。 那个拱形的巢穴出口,随即流淌出许多成分不明的、让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烦厌作呕的特殊“内馅”。 但是…… 但是那血色的圆瘤,仍然没有被彻底打破。 言落月注意到,在乌啼之火撞击到巢穴身上时,它似乎也吸收了乌啼之火的一部分光芒。 这一刻,丰富的对战经历,让言落月忽然反应过来。 她倒抽一口冷气:“满霜,这是——!” 话音未落,呈现在两人眼前的画面,就已经显示出了结果。 只见在乌啼之火发起第二次攻击的瞬间,那血红色的巢穴也同时出手,它喷射出了一道堪比太阳的光芒—— 原来这巨大的、山峦一样圆滚滚的鬼东西,竟然是活着的! 炫目到了极致的光亮,将天地都映成一片白茫。 巨大的热浪以战场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蒸干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湖泊。 落月之木原本在风中自在摇曳,然而此时此刻,它浑身上下骤然绷紧,枝条不再愉快的歌唱,仿佛已经变成一棵死树。 ……她在风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残破的气息。 又过了一会儿,那隔绝了一切的光亮才缓缓散开,露出了这次对拼的结果。 巢穴和乌啼之火两败俱伤,同时破碎。 乌啼之火被撞击得分崩离析,变成数朵分火。 而那巨大的、圆滚滚的血色瘤子,则炸成了一片一片浑浊的胶质,生机全无地散落在大地上。 它撕裂后的形态,让言落月感觉无比熟悉——是的,这是一只滚圆魔。 如果说,曾经在魔域封印里看到的那些滚圆魔,应叫做巨型滚圆魔。 那么这只山峦般巨大,由无数入侵外敌供养的魔物,大概就只能被称为“超超超巨形滚圆魔”了。 滚圆魔被撕成碎片,里面的众多入侵者们死伤七八。 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此时才算露出庐山真面目。 在感受到对方气息的瞬间,言落月和巫满霜迅速地对视一眼。 言落月喃喃道:“就是它。” 巫满霜没有开口,却也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个在银光地下擂场里,曾经隔着一个世界,向他们投来遥遥一瞥的,就是此时露面的这个鬼东西。 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了这只滚圆魔,让它成为一个活着的堡垒。 于是,滚圆魔的外壳,成为这幕后黑手最佳的保护盔甲。 而幕后黑手操纵外来入侵的异种,让异种们投喂滚圆魔。 它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共生关系。 现在,乌啼之火重伤佚散,滚圆魔当场死去。 幕后黑手终于裸./露在天光之下,它抬起手来,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对落月之木弹射出许多条细长的丝线。 这一刻,落月之木感觉到它在发狂般得意的大笑。 那丝线的气息介乎生死之间,它好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又像是没有。 多年之前,月老庙里,巫满霜的毒血没能克制住左旋螺魔的银丝壳。 而在这段场景里,结果也是一样。 那些散乱的丝线射向落月之木,蜿蜒着爬上巨木的树干,死死缠绕住她的树枝树根。 就连满霜之石的至死之力,竟然也没能将它灰化。 看到这里,言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傀儡师吧?” 两人之中,巫满霜对傀儡师更熟悉一些。 他的传承记忆里有着傀儡师的相关资料,而且也在现实里见过傀儡师。 仔细辨认了一下,巫满霜道:“按照晋化树来说,应该是在傀儡师的基础上,发展出的比傀儡师更高级的生命。” 言落月闭了闭眼。 ——滚圆魔、傀儡师。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对于这只特殊的傀儡师,言落月和巫满霜将其命名为“傀儡网”。 在这些银丝缠绕上落月之木的瞬间,呈现给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场景,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混乱。 好似落月之木受到了对方的强烈影响。 数不尽的信息洪流从两人身边划过。 大量字符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令人晕眩。 结合着从前的猜测,言落月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喃喃道:“我现在确信了,这就是网络和傀儡网的缝合怪。” 两人在垃圾信息的洋流中直接飘了起来。 这些数不胜数、毫无意义、但却庞大无比的信息碎片,让言落月想起现代社会里一种叫“呼死你”的东西。 简而言之,这波攻击就是信息轰炸。 想象一下这副场面:假如有一天,我们以每秒钟20帧的速度,往一个现代人的视网膜里投射图画、文字和视频,强逼他接受远超出人脑能力的庞大信息。 或许只需几个小时,这个人就会精神崩溃。 落月之木的精神,当然比例子里的现代人强悍许多。 可傀儡网传递给她的信息洪流,也远比每秒钟20帧多上几千几万倍。 最重要的是—— 言落月牙疼般地嘶了一口气,喃喃道:“淦它网线!这鬼东西,它怎么一点尊老爱幼都不讲啊。” 要知道,像落月之木这种以十万年为春,十万年为秋的神物,她的生长时间很长,生长速度也很慢。 举个例子,有的昆虫一生只能存活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它用七八天的时间长大,二十多天的时间觅食、□□、产卵,然后死去。 但若是换成人类的婴儿,刚出生一个月时,大概就知道哭吧。 换而言之,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十几万载,但乌啼之火、落月之木还有满霜之石,他们其实都还很小。 而从更广袤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的历程,才刚刚起步。 在万千世界里,修真界就像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幼儿,还远没有达到最繁茂鼎盛的少年、青年和壮年期。 除了大量冗杂无意义的垃圾信息外,傀儡网灌输进落月之木意识里的,还有数不尽的负面感情。 ——厌恶、惊恐、嫉妒、悲愤、害怕、恐惧、惊怖…… 这其中,围绕着害怕的负面情感反复出现。 在这些情感的尽头彼端,落月之木仿佛能够看见,一片灰扑扑的阴云,已经融合在这银白色的网络里,正冲她露出狰狞的笑意。 庞杂的信息和负面情感,如山如海一般将落月之木淹没。 最终,落月之木被傀儡网击败。 “……” 并起手指点着自己的眉心,言落月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在她的头顶上,神识金条下降的很厉害。 言落月终于明白,为何直到此刻,梦魇信使才把过去的旧故事传来。 因为换在之前,以言落月的神识强度,完全无法承载这些信息。 过早地知晓这些,将使她和从前的落月之木一样,迎来一场无法抵抗的惨败。 除此之外,言落月觉得自己破案了:“这鬼东西不应该叫做傀儡网,它应该叫做傀儡噬情网。因为,它还缝合了一只噬情魔。” 论起这只噬情魔的威力,楚天阔遇到的那只根本无法和它相比。 因为在潮水般的网络信息里,噬情魔吃到了许多它在现实里,一辈子也吃不到的负面情绪。 傀儡师的银丝、网络的信息流、以及噬情魔反灌出的负面情感,这三者完美地融合成一体,结合成了这个入侵修真界的怪物。 没等言落月怒喷几句,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场景忽然一黑。 “……结束了?不会吧?”言落月不太确定地自语道。 这还没说清楚《万界归一》是怎么来的呢? 下一秒钟,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场景蓦然一变。 巫满霜辨认出来:“等等,这是满霜之石的视角……落月之木呢?” 言落月的嘴角轻抽了一下,喃喃道:“我感觉,在过去发生的这段时间里,落月之木她……大概是暂时掉线了吧。” 84w+】 对于落月之木此时的境遇, 现代人一定都有着丰富的心得体会。 比如说闲暇之余想要追剧看看视频,结果进度条却无法加载,屏幕上一个劲儿地给你转圆圈。 再比如说,你摸鱼时想要浏览网页, 短暂地娱乐一下身心。 可网页内容始终不显示, app还厚颜无耻地和你卖萌——“哎呀, 网络神游去了,不然刷新一下”? 简而言之,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落月之木的状态,就和无法加载视频的电脑和手机一样。 ——她因为信息量超载,所以卡机了。 在听完言落月简洁易懂、活泼风趣的讲解以后,巫满霜挑了挑眉毛,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一秒钟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拔了对面的网线!” 由此可见, 巫满霜真是个学霸。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 他居然就已经掌握了信息战的致命杀手锏。 以及, 尽管没有人教,但巫满霜好像已经领悟到了“她绝对不可能是错的, 如果她错了,那一定是对面错了”这一条人间真理。 真正的学神, 即使没有老师引路,也可以进行自习。 言落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这才将目光投向眼前呈现出的场景。 在乌啼之火撞击上超超超巨型滚圆魔,不幸分崩离析以后, 他的本体变成几块分火, 流落在外。 而除了那几片较大的分火之外, 乌啼还飞溅出了许多颗闪烁的小火星儿。 这些小火星儿迸溅在魔界的天幕上。 因为它们体积太小,无法聚拢,所以不能凑成一个太阳。 但也因为有着它们的存在,仍然给魔界源源不断地供应着至阳之力,令这片美丽的大地不必化为死地,在满霜之石的镇压下失去生机。 自那时起,魔界的天空从此染上了神物的火色。 一直到巫满霜破壳出世,旋涡般的天幕上,也久久铭刻着这抹瑰丽而悲壮的红。 如果说,天空的颜色是悲壮,那么眼见落月之木受到袭击,满霜之石的心情就是悲愤。 作为一块石头,满霜之石的脾气一直是三件神物里比较平和稳定的那个。 但这一次,他却无可抑制地为之暴怒。 就像是巫满霜不加犹豫地撕开自己手腕,任鲜血涌流而出那样。 此时此刻,至阴之死的灵力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宛如一场海啸掀起的洪水。 至阴之力,触之及死。 入侵的外界生物们纷纷倒下,比秋日里的麦苗还要容易摧折。 它们的尸体成批结对地腐烂在大地上,散发出可怖的气味。 因为死去的外界生物太多,秃鹫们纷纷撑着滚圆的肚子,幸福地睡倒在尸山血海里。 然而这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这一幕尚且无法平息满霜之石的愤怒。因为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傀儡噬情网,它还没有得到应得的审判。 早在对落月之木发动攻击之前,傀儡噬情网就非常狡猾地躲得很远。 而它的傀儡丝却无尽拉长,每一条傀儡丝都柔软坚韧,难以斩断。 密密麻麻的银丝线缠挂在落月之木上,仿佛绞杀藤温柔地缠上巨木,让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心觉不祥。 在满霜之石杀死那些外来的入侵者时,傀儡噬情网也在动作。 它操纵着自己培养出的魔物大军,让它们对本土魔族发起进攻——只是进攻,不是剿灭。 这道包围圈由外到内,目标明确,就是要将所有本土魔物都逼往落月之木的方向。 魔族大多是长生种,生育力较为低下,族人们死一个就少一个。 而傀儡噬情网带来的外来魔物,从胆小魔到异母魔再到滚圆魔。它们的生殖方式分别是:雌雄结合、自体生殖、自体分裂。 可以说,这些魔物的生育能力,一种更比一种强。 饶是以魔族优秀的单体能力,也要在傀儡噬情网的魔海战术之下,暂缨其锋。 言落月看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感觉这一幕完全可以命名为《劣币驱逐良币》。 由此可见,无论换了多少世界,有些事情的道理总是相通的。 随着魔族们渐渐朝落月之木的方向退去,言落月和巫满霜都看出了那只幕后黑手的意图。 它的举动,既像是一句嘲笑,又像是一声质问。 ——我的喽啰,乃是傀儡一样源源不断的消耗品。 ——而你的魔族,你想要他们为你的愤怒陪葬吗? 就好像一伙混混到饭店里找茬,混混们可以肆意□□烧,但饭店老板却无法像对方一样放开手脚。 因为,这是乌啼之火、落月之木、满霜之石共同创造的世界啊。 傀儡噬情网自然可以大闹一通,发觉自己将要败北时,便挥挥手拉开一个空间通道跑路。 而它留给的断壁残垣,则要让三大神物来承受。 一时间,场面陷入僵持。 与此同时,大量繁殖的魔物们,则陆续把守住了前往其余两界的出口,断绝了魔界和人界、妖界的往来。 那时候,三界之间的沟通往来尚不频繁。 就好似蓝星在进行全球一体化之前,各大陆之间的往来也不算密切。 而且,这些外来者们入侵得太早。 在人界和妖界的印象里,无论胆小魔、异母魔还是其他魔物,都是魔界的原生物种。 所以,这大概是一场魔界内部的窝里斗吧? 大家这样想着,对于魔界发生的变革并没有太过在意。 只有乌啼之火的陨落,作为一桩要事流传出来,被记入人界的历史大事纪。 而魔界之内,这样的困局僵持了许久。 在傀儡噬情网的有意促成下,魔族人成为了它挟持满霜之石的人质。 他们自己对此一无所知,满霜之石的愤怒,也不是对着他们。 要知道,魔族人之所以会环落月之木而居,是因为落月之木是他们信奉的神物,也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除此之外,在和这些外来入侵的魔物战斗过后,落月之木散发出的灵气,也有助于魔族人的恢复。 于情于理,他们只是做出了那个当下最适合的选择。 言落月看到这里,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个疑惑。 她问巫满霜:“我发现了……咱们那时,似乎没法和魔族直接沟通?” 就仿佛世上存在两种交流频道。 一个交流频道里,是除了三大神物外的世界所有物种。而另一个交流频道中,就只有他们仨似的。 对于这一点,巫满霜的心得体会比较多。 他拍拍言落月的手:“因为咱们比较慢。” 简而言之,如果满霜之石想对魔族传达一个“你们先退下”的消息,光是这一句话,就要花去三四年时间。 而这还不能保证那个魔族人的精神可以承受、可以听懂、这三四年里一直连接着满霜之石的通讯,不要断线。 言落月:“……” 可以说,在分出“言落月”和“巫满霜”这两个化身之前,交流对于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来说,是一种非常稀有的奢侈品。 …… 从幻境中呈现出的画面里可以看到,日子正在一天天地过去。 而满霜之石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愤怒,日渐地变为后来的寂静和绝望。 落月之木掉线太久。 面对满霜之石不曾停歇的呼唤,她没有一次给出满霜之石期待的反应。 满霜之石仍然坚持着,源源不断地向落月之木供给灵气。 但他也同时无望地意识到,这举动全是徒劳。 就好似执意对着一个将要溺死的人输葡萄糖那样。而对方此刻最需要的,是有人能把他从水里拉出来。 不过,这样的困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机缘巧合之下,一群魔族人深入了入侵者们的腹地。 在那里,魔族人找到了一个空间通道。 通道的那头,连接着一个灵气稀薄、时间流速更快的时空。 身后追兵步步紧逼,局势所迫之下,魔族人们一咬牙钻了进去。 看到这里,言落月和巫满霜不免相视而笑。 言落月笑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种事发生。” 巫满霜点头赞同道:“即使不是此时,也会是未来。即使不是他们,也总会有人做出这样出乎意料的事。” ——傀儡网的天性残忍而冷酷,它只懂得操纵和控制。 所以它永远无法体会到,真正能创造奇迹,在必死之境中洞开一片生机的,只有被寄托着爱和希望的种族。 这一点,它的傀儡们永远也做不到。 而身为反抗者和捍卫者的魔族们,他们会前仆后继,哪怕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撞上南墙,也会走通那万中存一的最后一条生路。 那些魔族人走进空间通道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幻境中并未呈现。 但言落月和巫满霜已经在灵界听过完整的故事了。 画面再一转,就是十几年后。 只见一个魔族人带着一批灵界人,从空间通道里走了出来。 这群灵族人来到落月之木附近,灵化成透明的轮廓,然后钻进了那些细细的银丝。 他们潜入信息之海,顺着银丝贯通的管道,一路往前。 这些人就像是电脑病毒似的,从对方的大本营里得到重要的收获,再将收获品偷渡进落月之木的意识。 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命中注定,又或者是骄兵必败的必然结果。 这些来自于灵界的英雄们凯旋而归,他们从“银丝网”里偷渡出了一些凡人的魂魄。 这些凡人来自于一个叫“现代社会”的地方。 他们对自己有个固定的自称,叫做——“程序员”。 看到此处,言落月终于拍案叫绝。 “卧槽!” 由于幻境里没有案,所以她拍的是巫满霜的大腿。 巫满霜被她突袭一下,倒是不疼,只是有些跟不上言落月的思路。 他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言落月:“‘程序员’,这些是什么人?” 落月怎么对这些人反应这样大? 怀抱着对秃头之神的敬仰,言落月猜度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对《万界归一》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巫满霜仔细想了想:“《万界归一》,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游戏’?” 言落月点头。 巫满霜继续道:“《万界归一》里的固定游戏角色——就是那种叫NPC的生物,就是他们编写的?” 言落月继续点头:“咦,我还跟你说过NPC?” “嗯。”巫满霜不动声色道,“你还说过,NPC会管你叫‘亲爱的玩家’——对了,‘亲爱的’这个称呼,也是这群程序员发明的吗?” 言落月:“……” 言落月大为震惊:“不是,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等等,我没看错吧,你的眼睛里在冒刀子诶!” 眼看巫满霜对着一段幻象人影放出杀气,言落月只觉哭笑不得。 她一手拉住巫满霜的胳膊,一手无奈地捂住眼睛: “不是吧,人家天天用掉落的头发铺地板,已经很可怜啦!” 话音刚落,巫满霜就一秒切档,瞬间从战斗模式变换成了日常状态。 言落月:“???” 巫满霜笑了笑:“没什么,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言落月的口味,他可太了解了。 凡是好看的人物,无论是男是女,哪怕半男半女,她都喜欢看。 但她一定不喜欢发际线靠后、而且还半秃的人类! …… 落月之木乃是天生神物。 她和养魂珠一样,可以容纳魂魄,而且容纳量远比一颗小小的养魂珠要大上许多。 据这群被灵界人偷渡运来,暂时在落月之木内栖身的现代人自诉: 他们被傀儡网从自己的世界掳来,以当前这种状态存放在银丝线里,已经有许久许久了。 那只傀儡网同样也到达过他们的世界,而“网络”这种东西,亦是它从现代社会得来。 在蓝星上,某一天,科学家检测到了空气中非同寻常的熵值波动。 然后,经过了质点、亮环结构、辐射波长、离子体辐射等一系列的原理证实…… ——具体是什么原理,满霜之石也不知道。 因为关于这部分的推测内容,满霜之石硬是一个字没听懂。 满霜之石:字拆开我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以后,我就什么都不会啦! 事实证明,几千年前听不懂的高等物理,几千年后也不可能考出及格分。 言落月和巫满霜在一堆鸟语中面面相觑,感觉这部分名词比修真功法还要难以理解,只恨幻境里没有快进键。 而幻境中的魂魄还在喋喋不休地叙说:——总而言之,蓝星上的空间通道洞开啦! 听到这里,巫满霜和言落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很好,这个结论他们听懂了! 洞开的空间通道里,伸出了许多条密密麻麻的银色细丝线。 灾难便是就此而始:其中一条银色的细丝,它伸进了手机的插口。 这些来自现代的魂魄们,也是在事后才知道傀儡师的能力。 而这只曾经光顾过现代社会的傀儡师,它在来到现代的时候,就已经比普通傀儡师更高级一层的晋化物种。 除了傀儡师的能力之外,它还拥有着可以用丝线开辟空间通道的能力。 这只独特的傀儡师在探索了现代以后,又依次去过两个世界。 在第二个世界里里,它操控未果,最后因为傀儡网的特殊性质,和一只分外强大的噬情魔融为一体。 那一次,它将大量的胆小魔作为储备傀儡带走。 而在第三个世界里,这只傀儡师则以傀儡丝的方式,收获了滚圆魔作为战果。 修真界是这只傀儡师来到的第四个世界。 也是所有异界之中,灵气最充足、世界的年龄也最幼小的一个。 显然,这个世界让傀儡师非常心动。 特别在有了前三个世界的经历后,它已经晋化成为——外表包裹着一层超超超巨型滚圆魔的傀儡噬情网。 这让傀儡噬情网有了充足的自信。 它对修真界虎视眈眈,自以为有了可以占据这个美丽世界的力量。 现在,把时间调回这只傀儡师刚打开通往现代的空间通道之时。 隔着一个空间通道的入口,傀儡师误将正在拍摄的手机当做一个有生命的个体。 出于傀儡师这类物种的天性,它当场探出了傀儡丝,意图控制手机。 让傀儡师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它的丝线并没能操纵这个活物,而是一头扎进了广袤无垠的信息流当中。 对于天生神物落月之木来说,庞大的信息垃圾,是一种对神识的污染。 而对于尚未强大的傀儡师来说,也同样如此。 让落月之木感到痛苦的庞大信息流,带给傀儡师的痛苦只多不少。 但傀儡丝这东西,就和天生能够钻入网络的灵界人一样,确实有着它的特异之处。 于是,经过一番挣扎,傀儡师浩瀚的信息潮流之中,完成了它的下一次晋化。 现在,它是一只傀儡网了。 看到这里,言落月不由感慨万千。 要不是这东西实在长得太丑,想必后世会有网络写手以它为主角,写一本“天命之子”题材的小说。 至少在狗屎运这方面,傀儡师的能力甚至超过了落月之木。 现代社会只有非常稀薄的灵气,对于傀儡网来说,这世界并不具备吸引力。 特别是它还从网络上得知,这些没有灵气的人类,拥有一些“火力洗地”的特殊攻击方式…… 在意图用傀儡丝操纵一只火箭./筒无果后,傀儡网推测出,核./弹头也无法被它的丝线操纵。 于是,它只能非常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言落月:“……” 巫满霜:“……” 言落月喃喃道:“好一个梦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幸好这东西无法把核./弹傀儡化,不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现在的傀儡噬情网已经很难对付,如果它再融合一点现代科技——好家伙,这特么直接上天吧! 但在离开之前,这只傀儡网不但带走了庞大的网络数据,还打包带走了一部分人类。 因为人类的肉./体非常脆弱,无法穿过空间通道——顺便说,傀儡师没有把一些现代武器打包带走,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所以,这只傀儡网将这些人类变成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啊。”负责讲故事的魂魄,对着满霜之石苦恼得直挠头。 他说:“用你们修真界本土世界观来看,它抽取的应该是我们的魂魄。” “但如果按照我们程序员的说法来看……这算不算把我们的意识给1、0、1、0地编码了?” 事实证明,有些东西还是得相信玄学,特别是在一个可以修真的世界里。 一个铁一样的事实,验证了他们只是魂魄,而不是意识编码。 ——因为这群被灵界人抢救回来的人类魂魄,他们可以修仙。 但这种“编码意识”的说法,让这群穿越者们有了很多启发。 于是,当来自灵界的灵化者们,开展了第二次“偷渡”活动时,这些修仙程序员们编码出了一组气息和魂魄非常类似的成品。 分别来自两界的灵化者和穿越者,在修真界里开展了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灵化者们偷龙转凤,用虚假的灵气信息流,代替了真实的现代穿越者。 如此反复折返几十次,终于,灵化者们成功清空了银网里的所有现代人库存。 …… 自那以后,这场持久战终于走向了一个新的转折节点。 要知道,所谓的“网络”,本质上乃是信息的高速传递。 在傀儡噬情网这边,作为传递载体的,是那些银丝。 而驱动信息的能量,则是傀儡噬情网本身的生物能。 于是,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论点:既然傀儡噬情网能够自主融合网络,那么,落月之木能不能在我们的帮助下,人工地融合网络? 神木虽然没有傀儡网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可这世界乃是她的主场。 无数根枝丫和根须都是她的“网线”,是信息的传递载体。 而源源不断的灵气,则可以成为驱动信息的能量。 傀儡噬情网曾历经四个世界,势大根深。 但落月之木脚下的土地,就是她的原生世界。她只需屹立在这片土地上,就能获得无穷的支持。 言落月从炼气期晋升为筑基修士的时候,曾经开过一个玩笑。 她说,炼器师的修士都是集气瓶,到筑基时灵气变为液态,可以称为“生物能加压泵”。 筑基到金丹,可以称之为“炭烧的酸奶凝固技术”。 元婴期则叫做“论压力机与模具加工”。 那么再之后,神识可以任意外放的的化神期呢?恐怕只能称之为“传输局域网”了吧。 那时的言落月万万没能想到,在这样的调侃之外,居然真的有人能将这“灵气信息网”变为现实。 在经历过上百次失败以后,终于在某一天,落月之木的一条枝杈上,人们构建出了第一个网络节点。 就像是沙漠中的植树造林一样,大家勤勤恳恳地种下第一棵树,随后便有第二棵、第三棵…… 事情的开始,必然是艰难的。 但只要继续下去,就总能望见光明的前景。 于是,在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以后,大家先是给落月之木织出了第一道防火墙。 然后,他们又以落月之木能够理解的方式,建立起了她可以反击傀儡网的武器——一个“大型网络游戏”。 灵气被转化成复杂的信息流和编码,然后信息流和编码,又构成可以被大部分人理解的东西。 那便是初代版本的《万界归一》。 紧接着,短暂的黑暗又一次降临。 片刻以后,呈现在言落月和巫满霜眼前的场景,视角重新切换回落月之木的身上。 在《万界归一》被建立以后,落月之木的枝丫和根须,便成为储藏着信息数据的“网线”。 利用这种方式,人们在落月之木中搭建起了一个崭新的小世界。 其中,满霜之石传递给落月之木的至阴之力,就是对傀儡网发起进攻的弹药。 而《万界归一》的阵营攻防战,则是一场落月之木和傀儡网的生死之搏。 至于玩家们—— 一开始,参与进这场游戏的玩家,还只有现代穿越者们。 再后来,随着战死的魔族越来越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魂魄都被收拢进落月之木。 于是,这些不屈的英灵们,也成为了《万界归一》里新的玩家。 时光慢慢过去,外来的魔物对魔族的数量优势仍在。 然而在互相纠缠的网络攻防战中,《万界归一》却由一开始的被动挨打,渐渐积蓄起了反击的力量。 傀儡噬情网渐渐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了跷跷板的两端: 杀死本土的魔族人,有利于它侵占魔界。 但死去的魔族魂魄会回归落月之木,这将增长落月之木抵抗“网络”的力量。 在经过一番计算和思量以后,傀儡噬情网将自己的触角伸得更长。 它暂时减缓了对于本土魔族的进攻,更多地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 至于那些源源不断诞生下来的入侵异种,则在傀儡噬情网的指挥下,将步伐踏上了令落月之木鞭长莫及的人界和妖界。 而这,便是伏魔之战的起源。 在过去,也曾经有少数魔族前往人间。 因为同时承载了三大神物的缘故,在环境影响下,魔界的魔族大多都是长生种。 那些前往两界的族人还没有结束一场旅行,就先得知了魔界被封,又发觉战争即将开启。 为了保全自身,他们只能三缄其口,不对外透露自己的魔族身份,甚至也不将这个秘密告知下一代。 就像是碧落河中的那批鲛人,她们的先祖,来历便差不多是这样。 …… 有一个道理,即接触网络的现代社会小孩更“有心眼”,比从前的小孩更加早熟一样。 这道理放在落月之木身上,也是相同的。 如果让落月之木以她自己的步调,按部就班地生长的话,或许还要再过几十几百万年,她才会修出第一个人形化身。 然而,傀儡网信息灌顶在先,《万界归一》以落月之木为基搭建在后。 这两通操作,将落月之木强行催熟。 此时,落月之木既是《万界归一》游戏的载体,又是游戏本身。 同时,她的意识也凝结成一个数据人形,成为了游戏的一个玩家。 渐渐地,《万界归一》里除了魔族和现代穿越者之外,又有了新的人族与妖族“玩家”加入。 落月之木意识到,那是因为外来的异种们,正对其余两界落下屠刀。 当落月之木作为神木时,她的反应难免缓慢,三千年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但对于其他种族来说,三千年足够他们延续几代、几十代,甚至在这期间遭遇全族覆灭的灭顶之灾。 在这种紧要关头,时间确实就是生命。 落月之木认识到,相比于修真界的其他种族,还有傀儡噬情魔来说,她确实太慢了。 所以,为了能更快的做出反应,落月之木必须“构建化身”,以更加轻灵的身躯和思维来做这件事。 而这便是言落月的来历。 至于满霜之石,他虽然没有在游戏中创建账号,但在落月之木恢复以后,他们常有交谈。 对于落月之木的这个决定,满霜之石毫无异议。 就像是看到魔界送来的“梦魇信件”时,巫满霜并未反对言落月步入幻景。 满霜之石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自己也要创建化身,以此长伴在她的身边。 三千年前,三千年后,哪怕化身和本体展现出不同的形态,巫满霜的答案却不曾有一丝改变。 ——不论上天还是入地,交战亦或身死,他总是要陪着她的。 因为化身毕竟不是神木本体,落月之木前不久又遭受过傀儡噬情网的攻击。 所以一开始,言落月的体质必然会非常孱弱。 但只要能够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她的血条就将以倍数形式增加。 至于“言落月”和“落月之木”之间的关系…… 无疑,落月之木是关乎着言落月血条长度的本体。 而言落月则是承载着落月之木意识的大号。 她们两个同样重要,同为一体。一个代表着生命值的血条,另一个则是神识值的金条。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天长日久,言落月和落月之木之间的关系将越发紧密,而落月之木的特性,也将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落月之木是天生神物,其天增岁月者,更在大椿之上。 言落月每过一年增加一个0的血条,实际上乃是落月之木的年轮啊。 …… 构建化身的过程,还真有点像是在游戏里创建角色。 第一步,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要先挑选出化身的种族。 落月之木挑选了乌龟作为自己的化身,至于满霜之石,他则挑选了一条蛇。 落月之木问道:“为什么要选择蛇?” 满霜之石回答:“因为蛇的身躯,像是你蜿蜒的枝条——那么,你为什么要选择龟?” 哪怕没有给出答案,答案也已经在他们的心照不宣之间。 落月之木说:“因为龟的形状,就仿佛是一块岩石。” 无需商议,他们都在第一时间,挑选了对方的特征,来作为自己未来的种族。 小蛇的颜色是翠绿色,那是落月之木第一片新叶的颜色。 而他日后随着蜕皮,颜色渐渐转为墨黑,则是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巫满霜这个化身,性质越来越靠近满霜之石的本体。 至于螣蛇那对漂亮的羽翼—— 一来,是因为有了翅膀会显得更加方便。 二来,就是为了纪念乌啼之火。 影像看到这里,言落月不由露出促狭神色。 她轻戳了巫满霜一下,故意问道:“满霜,你当初选择背负羽翼的螣蛇,真的是为了纪念乌啼,而不是为了气他吗?” 从过去的回忆里来看,乌啼之火和满霜之石间,完全是小学鸡式的相处。 像是什么“我现在也有翅膀,飞得比你高,比你快,翅膀比你大、比你漂亮……诶,我还到太阳附近飞一圈,不是为了别的,就是玩儿”之类的? 巫满霜眼神飘忽了一瞬:“我想不起来了。” 骗人!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言落月默默地用目光谴责他。 再后面的事,言落月已经知道了。 初生的两个化身意识,无法承载过去几十万年里的信息量。 而身为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的真相,则与世界法则相连。 以他们最开始的神识,完全无法承担此事。 于是,两人只能有选择性地,各自带走一部分安全的信息。 巫满霜选择了所有关于魔物的资料,以及“巫”这个姓氏。 至于言落月,因为她初生的体质太过脆弱,大家又担心她会因为没有常识,导致这场化身之旅刚刚开始就夭折。 所以在挑选过后,言落月带走了自己在信息轰炸里接收到的一部分现代知识,还有关乎《万界归一》的游戏记忆。 一些她将会用到的重要信息,则被以《万界归一》的形式,巧妙地隐藏在了游戏的包装之下。 比如说,炼器的相关技巧、游戏中的魔族分类……以及最重要的,找回乌啼之火的密码。 《万界归一》里,并没有发生过“只用一个破箩筐”就吸引到神级异火的故事。 只是落月之木坚信着:她和满霜的朋友,那个活泼又好动的小火苗,即使已经变成一朵朵分火,他也一定像猫猫喜爱纸壳箱子那样,愿意在与树冠相似的环境里栖息。 再把时间拉回此世。 显然,言落月并不是言枫夫妻的孩子,她是由落月之木直接创造出的化身。 那时候,龟蛋和蛇蛋被带到魔域封印附近。 在一番波折之后,又因龟蛋太大太显眼的缘故,她被低级魔物当做储备粮,夹带出了魔界。 非常巧合的是,龟族的言枫夫妇,恰好在那附近英勇战死。 龟族人为其收敛尸身,并且发现了这颗巨大的龟蛋,然后把她带了回去。 ——主要是,龟族的种族特性之一,就是从怀孕到生蛋只有一个月时间。 鉴于这时间实在太短,也没什么好对外专门嘚嘚的,所以大家也不知道言枫夫妻到底有没有怀。 于是歪打正着地,言落月在龟族诞生,被记在言枫夫妇名下,成为龟族的天才小神龟。 至于巫满霜,他非但和言落月分开,而且被留在魔界,破壳时吃了好一番苦头。 但命运总会让他们再度聚首。 “我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言落月点头道,“首先,我们要找齐乌啼之火,其次,我们要想办法打赢这场仗。” 果然,还是人形状态下,思维更敏捷。 怪不得落月之木要专门捏个化身出来呢。 要是言落月仍在使用落月之木的本体,她光是想清楚这个简单的作战思路,就得花费至少五十多年的时间,更别提执行下一步计划了呀。 随着言落月的声音落下,眼前的这片幻景,也渐渐地淡化泯灭。 巫满霜与言落月对视一眼。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亮起两簇更为坚定、更加明朗的光。 对手已然揭幕,前路愈发清晰。 而他们,将要从入侵者手中夺回修真界,让它重新变回从前的美好模样。 86w+】 幻影终于彻底消散。 伴随着眼前的幻梦渐渐淡去, 直至于无,从那位传信梦魇身上飘散开的的清淡绿雾,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浅。 薄雾宛如一阵熟悉的晨风,在大家没有留意的时候, 就轻轻地刮过你的衣角, 在天地间化作一声悠长的风笛, 随即消弭。 言落月和巫满霜睁开眼睛。 这一次,显现在他们眼前的, 是灵界熟悉的风景。 在刚刚的幻景里,他们足足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 哪怕许多场景都进行了“快进”,但就像是刚刚品味过一部老电影一样,一种难言的韵味还停留在两人心头,让他们对着灵界的风景,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此事,言落月和巫满霜还保持着他们主动踏入梦魇迷雾时的姿势:他们两个正手拉着手。 条件反射性地, 言落月将巫满霜的手握得更紧。 她好像还陷在刚刚的神木视角之中, 一见到巫满霜, 心中就很安定。 言落月下意识想用叶子铺满他的肩头,再用根系细细地描摹石头上的霜花纹路。 ——唔, 两个人手牵着手的感觉,好像是跟树根缠着石头的感觉不同哦。 那再体会一下? 不知不觉间, 言落月又加重了一点手上的力道。 她刚刚作出这个动作,便感觉到巫满霜的手指, 也以相同的力道微微收紧。 言落月抬起头来,只见巫满霜正低头对着自己微笑。 “……” 微风拂动了巫满霜的鬓发, 让它调皮地飞起, 扑在近在咫尺的言落月颈窝处。 那缕柔软微凉的青丝, 发梢搔得言落月痒痒的。 如果换了从前,言落月一定毫不犹豫地再加重力道,当场笑闹着跟小蛇掰一掰腕子。 但现在…… 不知为何,言落月感觉两人相牵的掌心处正微微地发着热。 ……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最后一丝轻薄的绿雾,也在天地间散去。 那清透晶莹的碧意,不由让言落月联想到,巫满霜还是一条小蛇时的颜色。 从一条长度不足小臂的小青蛇,到陪伴着他第一次蜕皮,再到巫满霜背后霍然展开螣蛇的羽翼,以及他们第一次龟蛇相缠,以玄武的模样飞上天空…… 原来,不光是从前的神木和霜岩,还是如今的龟龟和蛇蛇,他们都已经相互陪伴了这么久。 “满霜……” 言落月微微启唇,刚想说点什么,话音就被一个插曲骤然打断。 只见在她身边,那个此前一直昏昏沉睡,睫毛长长的梦魇信使,以一种丧尸推棺的姿态,诈尸般坐了起来! 言落月:“!!!” 巫满霜:“……” 那一刻,巫满霜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十分核善。 倘若不是感谢这位梦魇信使千里迢迢送信的辛苦,想来巫满霜今天的晚餐,就会变成梦魇沾大酱。 那位刚刚醒来的梦魇,对自己躲过的危险尚无觉察。 他只是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冷,于是蜷起翅膀抱了自己一下,在微风中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直到这位梦魇信使睁开眼睛,言落月才发现,他的眼眸竟是金绿色的。 就像是春日里刚刚发出不久的芳草,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辉光的草尖色泽。 单从容貌和气质来说,这位梦魇信使,像极了西幻故事里那些爱好和平、居住在森林深处的纤细精灵。 而他的翅膀则像是两片薄纱。 闪动时美丽优雅,弯折过来用翅膀抱住自己时,这动作竟也有几分矜持可爱。 虽然这位梦魇小哥猛然诈尸,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但长得像他这么好看的人,本来就容易得到更多的原谅。 言落月扬起一个笑容,正准备对梦魇信使打一个友善的招呼,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就灼灼地投在了言落月的身上。 只见梦魇信使迅速站起,然后在言落月面前非常谦卑地半低下了头。 他保持着虔诚而温顺的姿态,目光尊敬地只停留在言落月的下巴上。 梦魇轻声问道:“我能感觉得到,读到我梦境的人……是您吗?” 言落月先是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身后的几个灵界人:“他们之前也读过你的梦境。” “那不一样。”梦魇信使谦恭又热切地说道,“我能感觉到,‘那个梦’被触发了。触发‘那个梦’的,正是您和这位……” 梦魇一边说着,一边连着脚跟一起转身,恭谨地朝着巫满霜的方向。 言落月调侃道:“这么说,你刚刚编织出的梦境,还是‘仅特定好友可见’的了?” 从梦魇信使的表情来看,他虽然传递了这个梦境,但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梦境的全部内容——不然他的表情绝不可能如此平和。 也就是说…… 言落月摸摸下巴,在心中暗想道:好家伙,这梦境内容居然还是阅后即焚的。 怪不得自己要在《万界归一》的游戏记忆里,塞一段关于梦魇做信使的内容。 原来梦魇信使是真的好用,谁用谁知道。 得到言落月的肯定回答,梦魇信使有点激动地对言落月弯腰行了一礼。 不得不说,美少年激动起来时,脸上泛起一丝潮红,看起来也别有风致。 只是,他要是不说接下来那句话就好了。 “那么!”梦魇信使大声道,连声音都微微地颤抖着,“那么,您就是我,是我们魔族……尊敬又伟大的,那位母亲!” 所有人:“……” 巫满霜:“……” 言落月:“……噗!!!” 幸好她此时没在喝水。 但即使是这样,言落月仍然无可避免的喷了! 从情感上讲,言落月理解为何梦魇信使会这么称呼自己。 ——落月之木是所有魔族人心目中的信仰。 特别是在傀儡噬情网入侵,死去的魔族人魂魄,都被收拢进落月之木以后,这种信仰就更是得到了加强。 魔族人称魂魄进入落月之木的过程为“回归”。 众所周知,世上既然存在着“回归了大地母亲的怀抱”这种说法。 那么,魔族人也创造了“回归神木母亲的枝杈”这一观点,也是非常自然……自然个鬼啊! 虽然在梦境里,言落月知道魔族人都信仰落月之木,但这跟真实感受起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至少在梦里,不会有这样一个长翅膀的美少年,忽然跳出来管你叫“妈”吧? 言落月当场剧烈呛咳起来,对于这个称呼,她感到十分汗颜,不由连连摆手。 巫满霜站出来,阻止了梦魇信使的下文。 他淡淡道:“你可以对着落月之木祈祷,但不要这样称呼她。” 言落月拼命点头:对,树形和人形时,被人敬仰祷告的耻度,是完全不在一个台阶上的! 梦魇信使倒是乖乖听从了巫满霜的吩咐。 但紧接着,他就把目光转向巫满霜,然后同样期待地张开嘴唇。 “那么,您就是……” 言落月连忙阻止道:“感谢的话可以对着满霜之石说,总之,也不要那么称呼他。” “你叫我们两个言道友、巫道友就好了。” 虽然在落月之木的记忆里,魔族人没有认满霜之石为父的习惯。 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人害怕。 万一眼前的美少年小嘴一张,叫出来一句“您就是隔壁老王家的巫叔叔”…… 那么,即便他是劳苦功高的信使,恐怕也无法阻挡巫满霜今晚的菜单,就是梦魇沾大酱了。 轻咳一声,言落月岔开了这个话题。 “这次冒着这样大的危险送信,实在是辛苦你了。还没有问过呢,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言落月的亲自垂问,梦魇信使激动得脸庞涨红。 他大声道:“我本名纪影,此行前来送信以前,族中长老替我占卜,得到落月之木亲自替我赐名护身。” 言落月:“……”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件事,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梦魇信使一字一顿道:“落月之木为我赐名为——纪录片!” 言落月:“……” 言落月默默捂脸。 考虑到信使传信的过程,是给她和巫满霜播放独家电影,这个名字起得非常恰到好处。 就是宛如网游id,浑然不像个人名。 由此可见,哪怕那边的落月之木本体正处于挂机状态,完全凭本能行事,随机摇号出的名字,也充满了言落月的个人风味。 “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干得好。”言落月赞许了一句,“不过,我们还是继续叫你纪影吧。” “好的。”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温和地征询道:“关于魔族现在的境况,你愿意跟我和满霜前往修真界,与人界、妖界的领袖将事情说明吗?” 听到这个问题,梦魇纪影便一下子站直了。 他单手按在胸前,以魔族的礼仪,非常优雅标准地对言落月和巫满霜行了一礼。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既然是您的吩咐,那么我将在所不辞。” …… 为了观察天空中那个空间通道的变化,归期被定为七日之后。 不久之前,纪影被一拥而上的灵界人热情地包围。 他们拉着这位来自异域的信使,带着他去唱歌、跳舞、喝酒、吃肉,就好像纪影是一位久违的老朋友。 言落月没有阻止这个快乐的庆祝聚会。 她只是叮嘱纪影,让他不要随便把自己和巫满霜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要是灵界人得知她就是“神国”里的“神木”,对她高呼几声“我们仁慈的母”…… 言落月就真得当场脚趾挖地,刨个坑进去卧沙了。 任大家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言落月和巫满霜在一旁找了一个清净的角落。 他们两个开始商量起,该如何对抗傀儡噬情网的问题。 想当初,落月之木之所以会凝成化身,就是为了在相同的时间内,获得更加宽松的思考余裕。 除此之外,她也盼望自己能和其他两界建立联系,为此后注定要有的大战赢得更多帮助。 至于言落月歪打正着,如此之早就来到了灵界,这倒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 对于那只罪魁祸首的态度,言落月的态度非常坚决。 “很确定的一点是,咱们决不能让它跑掉。” 这场拉锯战,以乌啼之火在超超超巨型滚圆魔上,撞击得四分五裂为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双方已经互相折磨了将近万年。 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傀儡噬情网也未必没有起过跑路的念头。 但问题就在于,它已经跑不了了。 为了拿下落月之木,它几乎用出了所有的傀儡丝,和落月之木的枝杈、树根连接在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两边僵持的力场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无论是谁先松手,谁就会遭到强大的反噬力。 在一开始的时候,主动权或许还掌握在这个傀儡噬情网的手里。 但现在,优势已经一寸一寸地向着修真界偏移。 除非傀儡噬情网痛下决心,决定断腕求生,舍下自己的大部分傀儡丝离开这个世界。 不然的话,它和落月之木的这一战,必然要以一生一死作为最后的结局。 对于言落月的观点,巫满霜也非常赞同。 “它既然有开拓空间的能力,那就不能让它跑掉,不然贻害无穷。” 从道德上讲,放过这只傀儡噬情魔,无异于放虎归山,是在祸害其他世界。 而从理智上讲,修真界的灵气如此充足,谁知道它会不会在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以后卷土重来? ——除魔务尽。 这是人界修士用多年以来的血泪对抗,总结出的一条真理。 言落月扳着手指计算两方实力。 “一旦开战的话,妖界、人界、魔界的修士,都可以对战繁衍出的魔物。” “嗯。” “灵界人可以进入“网络”,像是病毒入侵电脑那样,袭击银丝网的大本营。” “对。”巫满霜不忘提醒言落月,“但灵界人的修为是个问题。” 虽说大部分灵界人在攻击力上,和剑修一样可以跨级别,但他们的修为天花板实在太低。 到目前为止,尽管言落月努力地培养过了,但除了岑鸣霄马上就能晋升金丹之外,剩余的灵界人也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 “这样一来,灵界人会有些危险。”言落月默默盘算着,“所以除了灵化者之外,《万界归一》的阵线也要全面压上。” “——对了,还有那只融合在银丝网里的噬情魔。” 言落月骤然回忆起来,在《万界归一》的“世界阵营战”里,有很多次攻击都是被那只噬情魔抵挡回来的。 感情乃是人类这个物种不可割舍的特性。 所以面对噬情魔,他们缺少一种一击制敌的专精手段。 话音刚落,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从眼神的交汇中,两人看出,他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楚天阔。 那个对付噬情魔的答案,此刻就在唇边。 言落月握起拳头,轻轻在掌心一敲,道:“对啊,体炼之术!” 关于如何制服噬情魔,宋清池和楚天阔已经研究出可行的先例。 言落月只需把落月之木的一部分,炼制成捕捉噬情魔的容器就行了。 比起言落月的不加犹豫,巫满霜反倒有些迟疑。 他紧抿着嘴唇,目光在言落月的面孔上不住打量: “但是,体炼之术毕竟是把你的本体炼制成……” “没关系的!”言落月大手一挥,十分欢乐,“我又不像是楚师兄,我的本体又没长腰子!” 巫满霜:“……” 等等,这是腰子的事儿吗? ……好像还真有点关系。 而言落月这边,早已经脑洞连黑洞,思维彻底放开。 她的树杈有那么多,而且树杈之间并无区别。 除了用到一部分炼制捕捉容器之外,言落月还可以再炼制一部分落月之木。 她会让它们变成独特的法器,将至阴之力的威能可以发挥到淋漓尽致。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给落月之木配了好多把四十米长的大刀——哇,简直想想就帅! 巫满霜定定地看着言落月的表情。 他说:“落月,我觉得你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言落月信誓旦旦:“没有。” “……真的吗?” 言落月嘿嘿一笑:“我在想着,等拔了那家伙的网线以后,就把那两根反拗过来的树枝炼一下。” “这样一来,无论一年四季,我都能对着你开出漂亮的小花。” “……” 听了这话,巫满霜的动作当即一顿。 少女的清润活泼的音色,比得过世上的一切仙乐。它们像是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调皮地在水面上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这一刻,春风忽然变得如此和煦,几乎令人醉倒在它的温暖里。 那两根大树杈上,美丽的花朵尚且没有开放。 可在这一瞬间,它们却仿佛已经绽开在巫满霜的眼睛里了。 ……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采用体炼之术作为对付傀儡噬情网的武器,那言落月就得为这件事做好准备。 在灵界的这几年里,言落月在教授大家炼器之余,自己对于炼器一道的钻研也一直未曾放下。 体炼之术,当然也一直是言落月的研究课题之一。 所以言落月知道,在灵界之中,有一种白珍珠磨成粉,再经过特殊处理后,极其适合作为体炼之术的缓冲材料。 “明日里让岑大哥为我准备一些。”言落月喃喃自语,“唔,正好今天得闲,不如我先亲自去选上一批吧。” 作为炼器师,辨识材料乃是言落月的基本功。她亲自去选,更容易挑出自己心仪的好珍珠。 言落月对巫满霜招招手:“满霜,你和我一起去吗?” 巫满霜低头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嗯,我先去拿点东西,然后就过去陪你一起挑。” …… 非常奇妙的是,灵界的这种白珍珠,不是出产在蚌壳里,而是从溪水旁的白沙间“长”出来。 言落月猜测,两种珍珠虽然外表相似,但灵界珍珠的成分,应该和修真界的珍珠大有不同。 对普通人来说,白珍珠埋在白沙里,两者色泽相近,要找它很费眼睛。 但像是言落月这样的元婴修士,只需神识一扫,就能度量出附近的沙层底下究竟有多少珍珠,又分别埋在什么地方。 她细致地御起灵气,一层层扫去表面上的浮沙,再把珍珠握进手里。 忽然,不远处传来踏水的声音,原来是巫满霜踩着清可见底的小溪,一步步朝她走来。 言落月抬起头,下意识叫了一声:“满霜……” “霜”字的后半截,悄然无息地被言落月吞进自己的嗓子眼里。 她极力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是比平时细弱的很: “满霜……你怎么……” 言落月本来以为,巫满霜是回去取东西。 谁能想到呢,这些年来一直坚持在灵界穿长袍,端肃衣冠的小蛇,今天竟然入乡随俗,换了一件灵界特有的纱衣。 说是纱衣,其实只不过是一条金色的轻纱,巧妙地绕过肩膀,斜跨过小半胸膛。 薄纱在腰间系了一个结,衬托出劲瘦的细腰,然后尾端则绕在巫满霜的手腕上。 巫满霜不紧不慢,踩着溪底的鹅卵石,一步步朝言落月走来。 言落月的眸光却不自觉地晃了晃。 从前她劝小蛇换上“兑愁眠”这个马甲的时候,言落月曾经拿出一套南疆妖子的衣服,劝说巫满霜换上。 那衣服有着孔雀尾羽般的碧色,下方点缀着一排排的白银流苏。 因为言落月觉得,巫满霜天生肤色苍白,用白银作为装饰,正是相得益彰。 然而她到今天才知道,当满霜将一件轻纱披在肩上,便好比黄金熔煅成的花纹,铭刻在凝脂般的白玉上。 薄薄的金纱之下,肌肤的纹路若隐若现,尽显富贵皇华的金玉气相。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巫满霜涉水而来的模样。 他赤足踏过清冽的溪水,水波之下,脚背上的每一根青色血管都看得分明,仿佛是美玉上的一种妆点。 每落下一步,就踩起碎晶般的水珠,打湿了薄薄的纱裤,让布料紧贴在他线条优美的小腿上。 在阳光的映照下,巫满霜整个人几乎白得发光。 不知不觉间,言落月的喉头微微地滑动了一下。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平时的打扮,所以不愿意穿这里的装束呢。” 巫满霜笑了笑,仿佛不经意般扯动了一下那件金色的轻纱。 “确实有点,所以只给你看。” 说话之间,巫满霜已经越走越近。 他逆着阳光而来,像是一棵挺拔的青松,以自己的荫凉默默覆盖在言落月的身上。 微风吹拂而过,将巫满霜身上的水汽和淡淡的清新气味传至言落月鼻端。 那明明是平日里让言落月习以为常的气息,但不知为何,在此刻,它就和巫满霜本人一样,存在感一下子变得鲜明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言落月忽然意识到,巫满霜不再是她印象里庭前玉树般的少年人,他已经长大了。 所以,他不再像从那样,只有在吃过增龄丹后,身高才会一下拔高数寸,形成和少年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青年姿态。 在这七年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之间……在言落月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巫满霜的身姿变得更加修长、肩膀也更加宽阔。 就连他眉眼中流转的自信,还有望着自己时那份始终如一的专注,也从言落月最熟悉的默默凝望,变为现在这样,多了一丝进攻性的模样。 这份进攻性并不伤人,至少永远不会伤及言落月。 可就像孔雀展开自己炫目的尾羽那样,这一刻的巫满霜,竟耀眼得让言落月不忍心移开眼睛。 “……” 见言落月微微发愣,巫满霜弯起眼睛,主动接替了她的工作。 他御起清风拂过足下的白沙,露出隐藏在沙粒里的珍珠。 巫满霜把它们一颗一颗弯腰捻起,集成一捧,托在掌心里递给言落月。 在他弯腰的时候,言落月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小蛇的腰线上。 在苍白的肌肤之下,流畅的肌肉群绷紧又松弛,小小的起伏好似波浪,让人在看了以后,无端生起一股想要伸手碰一碰的触动。 以及在脊柱两侧,那两颗微微凹陷的诱人腰窝…… 巫满霜一下子直起身来,把珍珠递到言落月眼前。 刹那间,言落月竟像是被撞破了什么似的,有点慌乱地避开了目光。 “落月?”巫满霜疑惑地轻唤了一声,“珍珠,你不要吗?” 那捧雪白的珍珠,被巫满霜托在掌心里,竟然与他的手掌同色。 “这些不够吧,我再替你找一些啊?” 说话之间,巫满霜一下子靠近过来。 这明明是平日里早已习惯的距离,以他们两人的亲密无间,更加贴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但就在此时此刻,随着巫满霜向前迈出的那一步,那股独属于他的气息,像是冰雪一样微冷而清新的气味,便一下子扑近过来。 “……” 不知怎地,言落月忽然感觉空气都好像燃烧起来。 热烫的气流,此时正火辣辣地烘烤着她的双颊。 言落月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点什么,岔开话题。 但非常难得地,她张了张嘴,竟没找到适合的话。 唯有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响彻言落月的胸腔。 ……而且,在如此贴近的距离里,这声音也一定瞒不过巫满霜。 望着她这少见的模样,巫满霜轻笑一声:“珍珠,我替你找了。” “——你还想说什么?吸溜吸溜?我也替你说了罢。” “!!!” “不不不,这次我没想、没想吸溜吸溜……” 言落月咽了口口水,胡乱地把巫满霜递来的珍珠扫进储物袋里。 那股热空气的范围好像越扩越大,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耳朵。 言落月连忙道:“那个……我有东西忘带了,我回去拿点东西。” 她这辈子的身法,都没像今天一样灵巧过。 巫满霜刚刚伸出手,就被言落月闪身躲过。她大步流星地往远处走去,一开始还只是快步疾走,后来干脆变成小跑。 言落月用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降温,却非常意外地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笑,笑容幅度扩散到无法隐藏。 “……哎呀。”她轻声道,“哎呀!” 巫满霜只拦了言落月一下,见她跑开,就没有再追。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言落月有些慌乱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摇头笑了。 “真是的,怎么都用这个借口……” 他之前找理由去换衣服,就推脱有东西忘带。现在言落月匆匆跑开,居然也不换一个理由。 言落月虽然离开,可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仿佛还萦绕在这片白沙滩上。 就连小巧的沙坑脚印里,都残留着言落月身上的温度。 又往前走了两三步,清澈的溪水映照出巫满霜的面容。 巫满霜看着自己水中倒影里的打扮,又想起言落月离开之前,那个低头垂眼的羞涩神情…… 下意识地,巫满霜的脸颊也开始涌上热度。 幸好这一幕没被落月看见。巫满霜在心中暗暗想道:不然她肯定又要变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不定还要口头调戏几句,得寸进尺。 ……等等,这样一想,似乎被看见了,也没什么不好。 无奈地摇了摇头,巫满霜拨乱了水波中的倒影,似叹似笑地自语了一声。 “小假把式……” …… 一晃七天过去,告别的日子终于到来。 当初来到灵界的时候,只有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个人。 现在离开的时候,队伍里又多出了岑鸣霄和纪影。 他们两人将分别作为灵界和魔界的代表,来到人间,去传达关于合作的信息。 在道别之前,言落月准备了像是小山那么大的一堆包袱,里面全都是灵界的特产材料。 他们四个人人有份,没人可以逃脱背大包的苦役。 这些年来,言落月给大家当了那么久的老师,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灵界之人视为“神使”。 除此之外,她虽然未加入自由盟,却也获得了自由盟的客卿身份。 综合多条因素,言落月在灵界中的人望自然非同一般。 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在言落月道别之前,朋友们都纷纷前来送行。 基本上,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灵界的特有装束,而且其中不乏肩宽腿长、盘正条顺、英眉星目的蜜色肌肤美男子。 更有甚者,还有许多人在过去的日子里,曾和言落月称妃道友。 “盾妃此别,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哦哦,是咖妃啊。有机会就回来——或者说,下一次没准是你到我们那里去呢?” 还有漂亮姑娘握着言落月的手,依依惜别,“盾妃,你此次一去,千万不要忘了粗妃我。” 言落月也反握住对方的手,十分情真意切地回答道: “放心,我的爱妃,光凭你这个封号,我就很难忘记你啊!” 至于其他妃友,言落月也笑嘻嘻地同他们挥手道别。 “再见了,我的爱妃们!” 岑鸣霄站在一旁,满脸都写着对新世界的期待,黝黑的眼睛里带着花豹般的野性。 向他告别的人也不少,大多被这位爽朗豁达的青年回以一个热情的拥抱。 因为马上要前往人界的缘故,前不久,巫满霜对他科普了人界里的“妃”字用法。 这就导致岑鸣霄望着满口“爱妃”的言落月,心中实在是很想笑。 尤其是…… 岑鸣霄嘴角微翘,调侃地看向巫满霜的方向。 只见巫满霜此时表情沉稳,如往日一般站在言落月的身旁。 岑鸣霄把巫满霜往旁边拉了拉,拍拍他的肩膀,当面揶揄他: “哟,兄弟,变得宽宏了啊。今日陛下临幸诸位爱妃,怎么不见你放杀气?” “……” 听见这个问题,巫满霜不紧不慢地看了岑鸣霄一眼。 他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慢悠悠道: “我上次教了你,‘妃’在修真界的常用用法,让你不要乱说。” “不错。”岑鸣霄疑惑地看着巫满霜,“然后呢?” 巫满霜笑了笑,缓缓道:“然后,我今天再教你一个修真界的词,叫‘正宫’。” 岑鸣霄:“……” 岑鸣霄:“???” 岑鸣霄:“!!!” 看着岑鸣霄堪称惊骇的表情,巫满霜愉快地大笑起来,也反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别在意,我开玩笑的。” 岑鸣霄好奇地眯起了眼睛:“我发现了,兄弟……你这几天心情很好啊。” 而且不止巫满霜心情很好,就连言落月……她的心情似乎也非同一般的好。 就是有个小小的、让人非常在意的地方。 巫满霜和言落月,这对玄武二人组,近日里似乎不像往日那样亲密无忌。 巫满霜微笑地凝视着言落月的背影,看着她活力满满地跟每个朋友打招呼,终于回答了岑鸣霄最初的那个问题。 “我当然不会再放杀气——欣赏美丽是落月的天性,她也总是能从和周围人的相处中获得快乐,平时开开玩笑,亦是应当的。” 但在对美丽最纯粹的欣赏之外,能让言落月心跳如鼓地绕路跑开,能从几十万年前就和她相依相偎——能做到这一切的,仅巫满霜一人而已。 巫满霜笑了笑,拨开人群朝言落月走去,路上顺便制止了几个人想要灵化往里挤的行为。 “不许灵化,都排好队,想要道别都按顺序来——不是说了不许灵化吗,地上掉的是谁的裤子?拿到一边穿好了再来!” “……” 岑鸣霄凝视着巫满霜的背影,总觉得里面有种胜利者的骄傲光辉。 而且不知为何,他仿佛从那个背影里领悟到了一股莫名的嘲讽之意: 你觉得我变得宽宏了吗?那是因为你们都是菜鸡呀~ 岑鸣霄:“……” 这可能,只是错觉吧…… 还有,是因为他没有过喜欢的女孩子的缘故吗?这两个人的事情,他是真的搞不明白啊! …… 终于和热情送行的大家依依挥别,饶是以言落月的开朗活泼,都不由得默默地抹了一把汗。 “总算……好了,我们离开吧。”言落月叮嘱道,“大家都把东西带好啊。” 四人背起巨大的包裹,宛如四只壳甲厚厚的小乌龟,走进钥匙开启的通道里。 这条空间通道,言落月七年前曾经走过一回。 如今旧地重游,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下意识地,她刚刚迈开脚步,就把视线转向一旁,寻觅身边的巫满霜。 “满霜,那个……” “怎么了?”巫满霜微笑地看着她。 言落月轻咳一声:“没什么。” 她下意识想要跟巫满霜分享,自己昨天小憩时,曾经做了一个梦。 但仔细一想,这个梦的内容,怎么能跟巫满霜说呢? 要说梦境的场景,倒也没什么特殊。 在那个梦境里,言落月和巫满霜就像往常一样,并肩躺在两张躺椅上。 同时,言落月的手还搭着巫满霜的肚子。 她隔着衣服,摸摸小蛇手感超棒的腹肌。然后不知怎地,就感觉手掌下的触感越来越瘪、越来越瘪…… 梦里的言落月猛然坐起,连声追问道:“满霜,你是不是饿了?” 梦中的巫满霜闷闷地“嗯”了一声。 言落月连忙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巫满霜一开始并不答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他的眼神带着发烫的热度,让梦中的言落月耳根发热,讪讪地收回自己按在对方腹肌上的手。 “咳,一时手滑……那个,你有想吃的吗?” ——然后,巫满霜忽然从身后掏出了一个计算器! ——他掏出了一个计算器啊,朋友们! 紧接着,巫满霜开始疯狂地点击计算器上的某个键,机械声顿时充斥着言落月的耳膜。 “我想吃……” “——归零(龟苓),归零(龟苓),归零(龟苓)……” 言落月:“……” ——言落月一个激灵,猛然从梦中惊醒! 88w+】 空间通道看起来漫长, 但也总有走完的时候。 终于,言落月的双脚再次踏上结实的地面。 她的目光四下巡视一圈,从现在不知道又改成了什么名峰的环境上划过,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近乎乡愁的感慨。 对于归元宗的其他人来说, 言落月和巫满霜只是离开了两年多。 但言落月本身, 已经在灵界停留七年了。 异乡虽好, 终非故土。 至少现在,言落月光是站在这片熟悉的地面上, 心头就涌起了许许多多的想法。 她想看看自家峰头又改成了什么名字,想去跟大师兄再要一沓新的草编。 言落月想去找二师笔一起泡温泉,还想去丹峰参观一下常荔荔最新的研究成果。 她想吃到熟悉的家乡菜:蜜汁鸡翅、麻婆豆腐、水煮鱼、油焖大虾…… 除此之外,还有小元师兄、八水师兄、她的游戏机事业…… 只有回到故乡才发现,还有那么多的事要等着言落月去做呀! 与此同时,巫满霜脸上也泛起一丝怀念的笑容。 他侧头看了看言落月的表情,然后顺利地从她的脸上读出了一张菜谱。 揶揄一下, 巫满霜故意道:“我们先去食堂?” “不。”言落月艰难地拒绝了这个充满了诱惑的选项, “我们……我们先办正事。” 说话之间, 江汀白已经察觉到峰头多了几个人的存在。 眨眼之间,一袭身着剑袍、颀长挺俊的身影, 便已经御剑而至。 “此处乃是‘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要不要改名峰’,不知几位……小师妹?小师弟?”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 江汀白的语气迅速由公事公办的正直,转为见到亲近之人的惊喜。 言落月踮起脚来, 很用力地朝江汀白挥了挥手:“大师兄!我和满霜想死你啦!” 她和巫满霜一起,精心挑选了许多灵界特产, 用来给大师兄制□□剑的养护套餐呢! 除此之外, 他们还特别打包了一袋灵界特有的毛绒草梗, 准备为江汀白的草编原料落井下石……呸,增添色彩。 江汀白跳下飞剑,单手一伸,素银般的凛冽长剑便已落入掌中,又被他流畅自如地还剑入鞘。 哪怕言落月和巫满霜此时身上背满大包小裹,看起来宛如刚刚跋涉了几千公里的难民,也不妨碍江汀白对他们露出温和的笑容。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岑鸣霄与梦魇信使纪影的存在。 “小师妹,这位是……?” 非常巧合的是,江汀白的声音,与纪影的提问,恰好重叠在一起。 纪影恭恭敬敬地请教道:“尊敬的母亲,我应该称呼他为……” ——按辈分来说,这位既然是落月之木的师兄,那是不是就该被叫做“隔壁人界的江叔叔”? 还不等言落月脚趾钻地,江汀白脸上的笑容先是僵硬,然后迅速消失。 江汀白震惊地看了看纪影,尤其着重留意了对方浅绿色的翅膀。 紧接着,一向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江汀白,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眼神,看向了外貌长大许多的言落月和巫满霜。 ——虽然从楚天阔提示他,“你将会变成个锤子”时,江汀白就都某些事情有所预料。 但现在这个结果……也实在太令人猝不及防了吧! 镜中世界的时间流速究竟有多快啊。为什么才不到三年的工夫,小师弟小师妹就全部长大,而且连孩子都已经能彬彬有礼地叫“妈”了?! ——还有,在他心目中,小师弟和小师妹还是两个孩子呢。 所以说,师弟究竟对师妹做了些什么啊! 江师兄错愕的思考过程,已经全部写在他的脸上。 言落月本来想要纠正纪影,但一看见江汀白表现出这样外露的情绪,她就忍不住要皮一下。 板起脸来,言落月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修真界只一日,镜中已一年。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唉,大师兄,要不然从此以后,咱俩各论各的,你叫我‘小师妹’,我叫你‘小老弟’吧?” 江汀白:“……” 江汀白震惊地看向巫满霜! 巫满霜默默地低下头去,姿态像是在乖乖忏悔的样子。 江汀白仍存疑虑——主要是,他曾经教过幼年版的言落月,对言落月恶作剧的模样实在太熟了。 “真的过去了那么久吗?” “哈哈哈哈哈,当然不是啦!” 言落月见好就收,笑嘻嘻地摆了摆手。 一行人在江汀白的带领下,往待客堂走去。在路上,言落月和江汀白解释了事情经过。 “……这么重要的事,我得跟师尊说一下。大师兄,咱们师尊呢?” 江汀白道:“师尊前不久去了鸿通宫。” “鸿通宫?怪晦气的,师尊去那儿干嘛。” 言落月反应极快,眨眼间就回过神来:“哦,等等,我们已经在找鸿通宫麻烦了?” 想来只有此事,才能让一向喜爱躲懒的姬轻鸿如此积极吧。 江汀白轻轻颔首,旋即也将修真界这两年的动态一一道来。 身为顶级宗门,鸿通宫平日里行事飞扬跋扈,早就与各宗各派积累过许多摩擦,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而自从银光擂场私下里的勾当大白于天下后,鸿通宫顿时被架在风口浪尖上。 一开始,鸿通宫也象征性地揪出了几个长老祭旗,当做演给天下人的交代。 他们自以为,这事能够就此揭过。 然而,此前一直隐忍退让的归元宗,却不知吃了什么药,居然联合了梵音寺和雪域,三大势力,对鸿通宫接连逼问,要他们给个说法。 鸿通宫能给出什么说法! 鸿通宫究竟是不是好饼,别人不知道,鸿通宫自己还不知道吗? 如果可能的话,修真界自然希望鸿通宫可能任其自然地衰落下来,实现权力的平稳过渡。 但身为即将“被衰落”的那个,鸿通宫自然并不情愿。 到了背水一战的关头,饶是困兽犹斗,何况是这样势大根深的一个宗门呢。 终于在前不久,两派之间的矛盾,剧烈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 鸿通宫再也无法忍受修真界钝刀子割肉的手法,直接一脚踹翻了桌子。 当天夜里,共有三十二个城池受到突袭。 突袭者来自于城内的自己人。 他们也曾是被人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或是某个家族里的客卿长老。 这些人本该有着光明的未来,但非常可惜,在过去的若干年里他们曾经饮下银光擂场的血酒。 那一夜,三十二个城池纷纷陷入动乱,其中有九个城池直接在这场内部反水中伤了元气。 鸿通宫就是要用这种手法警告所有人:留意着,你们的势力范围里,未必没有还未被查出来的饮血酒者! 他们此举,本来是为了向天下立威,不想却反倒惹起众怒。 于是,由三大势力为首,结成的东西北联盟一呼百应。 共有上千宗门集结成队伍,参与了这场围剿鸿通宫的活动。 要让江汀白说,这场围剿,未必不是对未来抵抗魔物大军的预演。 而凡是加入的宗门,基本都打着在真正的大战之前,咬一口鸿通宫,喝汤补血的主意。 “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双方斩出了第一剑……嗯,你知道师尊的脾气。” 姬轻鸿和鸿通宫之间,乃是隔着累累血债的宿怨。 如今听见能找鸿通宫的茬,姬轻鸿焉有不去的? 光听这个描述,言落月就能设想出这幅场景: 在得知消息时,姬轻鸿那张总是带着看戏表情的面孔,想必也会浮现出报仇雪恨的快意。 江汀白讲述的时候,岑鸣霄和纪影安静地坐着,手里各自捧着一盏茶,像是主人家最喜欢的那种客人。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给这两年补课的时候,这两人也默默将人界情况记入心底。 问过姬轻鸿,言落月又问起二师笔宓记尘。 “大师兄,我二师笔不会还在掌门那里闭关吧?” 要知道,仿佛是从山茶镇上捉到了噬情魔以后,言落月就一直没再见过二师笔宓记尘。 一开始她去问师尊,姬轻鸿笑眯眯地答曰,二师笔去了掌门那里闭关。 虽然不知道把自己的徒弟扔给掌门带是什么操作,但鉴于这么回答的人是姬轻鸿,这事他好像也干得出来。 但那之后的几年,言落月就一直没再见过宓记尘。 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她和巫满霜还能收到来自二师笔的礼物和红包之外,宓记尘这个人仿佛就消失在了三界之内,仿佛一个总是掉线的网友。 日久天长下来,言落月也隐隐从大家微妙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儿。 从前也没听说过二师笔有什么隐疾。 除非掌门那里,就是缺一只白玉笔批文件。 不然,言落月想不到二师笔消失这么久的理由。 在灵界的这七年里,言落月有时也会回顾当初的噬情魔事件: 关于江汀白怎么知道那片灰影的名字,还有噬情魔那似男似女的独特嗓音,她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听了这个问题,江汀白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记尘在闭长关,再过些时日,你或许就能见到他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江汀白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你找记尘……是和这两位客人有关吗?” “没有。”言落月站起身来,“不过,既然师尊不在,那我就带他们去见掌门吧。” 无论是当年魔族被困的真相,还是修真界和灵界联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言落月得找一个说话有用的人。 …… 许久未见,掌门仍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几千年来的阅历,让他磨练出了一副处变不惊的肚胆。 即使是听见了这两件大事,他也只是放缓了拈须的动作,并未露出任何失态的表情。 言落月坐在一旁陪客。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掌门对于魔族和外来异种并不同属的事,似乎并不惊讶。 反倒是灵界相关的信息,他像是第一次听到。 掌门换了好几个角度,和岑鸣霄沟通了许多问题,态度认真仔细。 这个细节,纪影也同样注意到了。 他年少气盛,初出茅庐,于是非常直白地问道: “关于我们和那些入侵者的区别,您已经知道了吗?” 掌门缓缓点头,微笑着捋顺自己的胡须。 “这些年来,我们复盘当初的伏魔之战,也从当初的事里发现了一些蹊跷,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还原真相。” “纪小道友只身孤胆,勇闯灵界,乃是一位少年英雄——好叫小道友知道,魔界之中,有我们的人。” 听见这话,言落月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不是“我们从魔族里得到了消息”,而是“魔界之中,有我们的人”?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微妙吧。 言落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 在话题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她又重提了那个话题。 带着少许的意有所指,言落月道:“掌门,二师笔在您这里闭关多年,着实打扰了。” “还好还好。”掌门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言落月征询的语气堪称隐晦,他的夸奖听起来也带着几分暗示。 “姬师弟的徒儿们各个机智伶俐,记尘这孩子也十分踏实懂事,倒是令老夫聊慰寂寥。” 两人没有继续就着当前的对话发散下去。 很快,掌门就将话题从宓记尘身上引开。 他和气地笑了笑:“我听闻,荔荔那孩子近两年来,一直在炼制一种特殊的丹药,还说她都是受到了你的启发?” “啊,这个……” 言落月回忆起来,她前往灵界之前,好像是建议常荔荔为异母魔研制一款绝育药来着。 想到这里,言落月不免追问道:“荔荔的研究怎么样了?” 掌门乐呵呵地说道:“具体进度嘛,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年轻人有些新鲜想法,总是好事。你若心急,就先去找荔荔那孩子吧。” 摆了摆手,掌门又把目光转向在座的其余两人。 “至于岑小道友和纪小道友,还得劳烦你们为我这老头子答疑解惑啊。” 听出掌门委婉的送客辞令,言落月笑笑,当即告辞。 当然,在离开之前,她也没忘记和掌门要走几份落月之木的树枝。 被薅了羊毛的掌门:“……” 掌门有些地惆怅说道:“你这孩子,还真是颇有乃师遗风……” 一看这行事风格就知道,言落月肯定是姬轻鸿的亲徒弟! …… 言落月要回落月之木的树枝,是为了炼制镜像树。 在确认了“以体炼之术对抗傀儡噬情网”的思路以后,言落月便决定,要以镜像果和落月之木作为材料,先进行一次预演炼制。 参考镜像果具有“一半受伤,另一半的伤势也会对称”的这一特性,言落月打算对镜像果进行体炼,让其成为自己的独门法器。 然而抵达丹峰以后,常荔荔却给了言落月一个更大的惊喜。 “一般来说,以灰线为结,复制伤害另一半果肉的伤害,是镜像果的特性。” 常荔荔站在树下,对着这棵当初由言落月手植的果树,神情里充满了百思不得其解之意。 “但这棵镜像树,它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异……你看,它连树干都长成了半黑半白的模样。” 言落月心头微动:“也就是说……” “我曾做过实验,在一边树干上刻下一道伤痕,另一边树干上也会立刻反馈出相同的痕迹。” 常荔荔感慨道:“果子的特性,居然衍生到了树木之上,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发现,只可惜我还没有琢磨出其中的原理。” 言落月倒是有个合理猜测:这棵镜像树,只怕是受到了她的气息影响。 想当初,凡是埋下落月之木叶子的地方,第二年就会绽放常开不败的花朵。 那么,由她亲手栽种、过去还时不时前来探望、浇水、撒点营养土的树木,发生变异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样一来,言落月就可以直接体炼这棵镜像树了! 正好,落月之木的本体也是一棵树。 这次炼制一旦成功,就能令言落月积累起一笔宝贵的经验。 借用常荔荔的场地,言落月开炉起炼。 体炼之术本就难为。 而宋清池研究的原版,是施用在人体身上。言落月将这其中的主体由人改成植物,难度更是上升了一个台阶。 再加上她一心将这次炼制,当做是未来的预演。 三重条件合为一体,难度愈发更上一层楼。 于是,直到这棵镜像树,被言落月成功炼化成一件生长的法器,整整花去了她小半月的时间。 打量着眼前的最终成品,言落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念了个法诀,将这棵镜像树体积缩小,捻在手心里。 然后,言落月依次拍了拍粉粉、墨墨和红红的小火苗尖。 “辛苦你们啦。” “——那我呢?”巫满霜站在一旁,从容笑道,“有对我的表扬吗?” 早在言落月进行炼制的当天下午,巫满霜就已经找上丹峰。 由于被巫满霜关注过的一草一木,都会莫名其妙的枯萎,常荔荔向来严禁巫满霜靠近她心爱的小苗圃。 于是,巫满霜是展开翅膀,直接点对点降落,飞到这个小院里的。 他的身影落下时,那对翼展宽阔、羽毛丰密的翅膀先是骄傲地扇动了两下,然后才被收起。 正在轮值的红红看了,大概是想起自己过去的辉煌岁月。 于是,他当场就扑到巫满霜身上,像是一只抱脸猫一样,超级认真地跟他努力打了一架。 巫满霜:“……” “你还说。”言落月没好气地瞪了巫满霜一眼。 “中间有一次,他们仨都跑去跟你打架了,炼器炉里差点断火。” 巫满霜故作惭愧地低了低头,仿佛不动声色地强调道:“不过,我把他们都打赢了。” 言落月:“……” 言落月无力扶额:“怎么听上去还很骄傲的样子……” 而且,这股仿佛鸟类择偶一般,暴揍了其他雄鸟的炫技感,是怎么回事啊? 虽说螣蛇化身长了翅膀,但满霜的真身乃是一颗石头吧。 这棵黑白分明的镜像树,被言落月缩小成细细的一条,宛如一根别致的发簪一样,插戴在她的发髻上。 这场炼器持续了太久,言落月的手指有点发颤,一连绾了两三次,位置都不合心意。 她雪白纤细的手指穿插在青丝之间,乌黑柔软的发丝被来回摆弄。 其中一缕秀发调皮地逃脱了大部队,发梢在风中飞扬而起,又被巫满霜及时截住,捻在指尖。 将那缕发尾在手指上绕了两三圈,巫满霜忽然道:“我来吧。” “咦?” 不由分说地将言落月按在院中石凳上,巫满霜以指做梳,一缕一缕地拢起言落月的头发。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过言落月的头皮,指尖上好像带着电流,激起一股连通脊椎的微麻酥痒。 每当巫满霜掌心捋过时,颈后就拂过一阵舒适的凉意。 言落月不自觉地僵直了后背,努力保持语调平稳:“感、感觉有点奇怪?” “是感觉冷?”巫满霜干脆将掌心拢在言落月后颈上,“那捂一捂就暖和了。” “……不,这样反而更奇怪了。”言落月喃喃道。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感觉现在的自己,宛如一只被命运拎住了后颈的猫猫。 虽说张牙舞爪地挥几下爪子就能逃脱,不过还是……算了。 此时此刻,言落月选择咸鱼躺平。 唉,猫猫这样骄傲的生物,一向自诩为世界的主人。 如果它们选中一个铲屎官,任由对方捏肉垫,还会主动给对方表演爪爪开花,那一定是心甘情愿地为对方而“喵”呀。 微风和煦地拂过这间小院,巫满霜的手指轻重适中地在发间穿梭,一点也不会扯痛头皮。 在身后熟悉极了、安全极了的气息里,持续炼器半月之久的言落月,终于感到久违的放松。 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在甜蜜的安逸里,回想起曾经相依相偎的旧故事。 “——好了。” 最终,还是巫满霜的一句结语,重新唤回言落月的意识。 巫满霜从身后环过言落月的肩膀,双手拿着一面镜子摆在她的眼前。 他温声道:“你看看这样子,喜不喜欢呢?” 镜子里,少年人的下巴抵在少女的发旋处。 镜面之中,同时映出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眸心深处,似乎都漾起了浮动的涟漪。 “……喜欢的。”顺着胸腔一下一下清晰又剧烈的跳动,言落月不由自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又或者……她不仅仅是在回答一个问题。 扶了扶言落月头上那根别致的“镜像树簪”,巫满霜轻笑一声,坦言道: “从前还是石头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拢一捧你的树枝,放在我的怀里。” 但石头没有手臂,这愿望当然之只限于愿望。 直到他们都修出人形的化身—— 不止于一捧树枝,几片树叶,一朵盛放的花。 现在,巫满霜能将言落月整个地拥在怀中了。 言落月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后仰。 微凉而清新的气息将她包裹其中,而身后的那个怀抱,也是这样的熟悉。 但这一次,她听见自己脑后传来一阵无比有力的心跳声,剧烈得仿佛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渐渐地,两颗心脏跳动的节拍变得趋同,仿佛他们本就不可分割地融为一体。 “满霜。” “嗯,我在。” “满霜。” “怎么了?” “嘿嘿嘿,没什么,就是叫你一下。” “好啊。想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那我……嗯,吸溜吸溜吸溜!” “……落月。”巫满霜闭着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样……” 言落月一下子精神振奋,靠在巫满霜的怀抱里仰起头,略带一丝恶作剧的味道笑了笑,问道:“我怎样了?” 巫满霜轻声说:“你总是这样光说不做,我也会有点烦恼的。” “……” 霎时间,言落月的大脑之中唯有一片空白。 可恶,被他学去了。言落月震惊地想道:满霜他竟然背着我偷偷进化! …… 就和生日宴会上,最期待的环节是吹蜡烛一样。 言落月在完成炼器作品以后,最开心的时刻便是给法器起名字。 “如果它的体积再缩小一点,缩小成针形,然后能放进耳朵里,我就给它起名叫‘如意金箍树’了”。 脸颊侧埋在巫满霜的肩膀上,言落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听见这个命名方式,巫满霜想了想,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你干嘛。” “替它祈祷一下。”巫满霜煞有其事地说道。 “切。”言落月撇了撇嘴,大声宣布道,“但现在,我有一个更适合的名字。” 听闻此言,巫满霜表情微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言落月就说道:“鉴于被这只法器碰瓷……呸,碰到的人,都会按照我减少的生命值,等量掉血,我决定叫它‘是兄弟就来砍我’。” 巫满霜:“……” 巫满霜敏锐地指出这其中的漏洞:“那假如对方不来砍你,拔腿就跑呢?” 言落月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那不是还有你吗?” “确实。”眸光微沉,不知道预想到了什么,巫满霜缓缓勾起了一抹期待的笑意,“一直有我啊。” 镜像树本身就是一件修真界中难得的奇物,由它炼制而成的法器,本身等级就很高,哪怕对大乘期修士亦能起到效果。 再加上言落月在熔炼过程中,添加了落月之木的树枝进去。 可以说,在配备了“是兄弟就来砍我”以后,除了傀儡噬情网之外,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成为言落月的一合之敌。 配备了崭新的神级装备,言落月登时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场就找一个BOSS实验效果。 恰好,由鸿通宫挑起的这场战役,尚才刚刚开始。 在积极奔赴战场之前,言落月把若干枚炼器剩余的镜像果留给了常荔荔,感谢她对镜像树的照顾。 作为回报,常荔荔也送给言落月一大包特制药粉。 “你上次让我做的异母魔绝育药,我初步做出了几个版本,只是还没有实验素材验证效果。” 常荔荔皱着眉头说道:“落月你此去要是发现异母魔,记得帮我试试药——哦对了,药粉可能还有些针对魔物的副作用,落月你都要帮我记下来呀。” 言落月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便和巫满霜一起,踏上了前往鸿通宫之路。 …… 还没有行至鸿通宫,言落月和巫满霜就在半路上碰到了一股极其特别的修士。 他们双眼血红,神情呆滞,一看就知道曾经饮过血酒。 这些喝过血酒的修士,正在和一群打着“盟”字旗的修士交战。 若论修为,两边实力本在仿佛之间,都是金丹上下。 然而这群喝过血酒的修士丝毫不惧残损。即使被雪亮的剑刃刺入身体,他们也未曾显露一丝痛色。 四目相对之时,可以看见这些人眼神浑噩,然有几分丧尸围城的气质。 “这还是活人吗?”战斗之中,有人咬牙切齿地骂道,“这简直是活着的尸傀!鸿通宫狗东西,你害人不浅!” 到了这一地步,他们哪里还是活人,分明已经是外来异种的傀儡,专为战斗培养的走狗了。 言落月见状,当即按下飞舟,前去帮忙。 她的身影刚从跳下,底下那队修士就大叫了一声“道友小心!”。 原来,一见有旁人加入战局,那队傀儡当即选择自爆,血肉炸成了一蓬威力不弱的残酷烟花。 言落月及时降下法器罩,把那队打着“盟”字旗的修士护在其中,避免了可能发生的伤害。 “多谢道友。”那队修士松了一口气。 言落月朝那自爆修士的方向看了一眼,奇怪道: “曾经喝过血酒的人,有这样多吗?直到现在都没有筛查干净?” 按理来说,银光擂场事发以后,各大宗门就曾筛查过一遍。 后来,鸿通宫挑起三十二城的夜祸,此事之后,各城池间又细细地筛了一遍。 没想到,现在仍然能随意在路上碰见这种血酒傀儡,这倒有些出乎言落月的意料。 有人恨恨道:“岂是如此——这些傀儡,他们原本都是鸿通宫的弟子啊。” 言落月眨眨眼睛,努力辨认,居然真从炸成碎片的衣服上,辨清了鸿通宫的剑纹图样。 “……” “鸿通宫疯了。”另一个人喃喃接口道,“我们这次讨伐鸿通宫,只是想尽诛首恶,至于宫中的普通弟子,自然会留着他们戴罪立功。” 毕竟,修道者也不是什么连环杀人狂魔。 像鸿通宫这样,天下间首屈一指的势力,若是都诛杀殆尽,说来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然而谁能知晓,义盟有意对普通弟子网开一面,反倒是鸿通宫自己,要对门下诸徒赶尽杀绝。 那人哑声道:“我们也是来到此处才发现,原来所有弟子入门之时,鸿通宫便已赐下血酒。至于日常修炼,鸿通宫更是惯用血酒辅助……” 于是大战开启时,鸿通宫的诸多弟子,不管是否曾有过弃暗投明的心思,在法诀的操控之下,统统变成最忠实的傀儡。 “像是刚刚那样,我们和对方势均力敌,他们就会与我们斗法。但道友你们一加入,发现自己丧失优势,这些鸿通宫弟子就会直接自爆。” 说到这里,那人的声音已经几乎恨得出血: “我真是不明白,以鸿通宫的身份地位,为何要背叛我人族,投了魔物?他们这样对待宫中弟子,又对他们有何好处?” 言落月默然无语,轻轻地摇了摇头。 显然,对于这场将启的大战,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都已经有所预感。 所以,修真界组织起讨伐鸿通宫的队伍,想要在大战正式开启之前剪除奸细。 而傀儡噬情魔一方,也想消耗修真界的有生力量。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把鸿通宫怼上前线做了炮灰。 至于鸿通宫为何会背叛人族,站在魔物一方…… 言落月喃喃自语道:“要么,是鸿通宫高层已经尽数被傀儡噬情魔控制。要么,就是人心当真有这样卑劣。” 言落月见过傀儡噬情魔的控制方式。被它控制的生物宛如人工智障,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且悍不畏死。 鉴于鸿通宫整整瞒了三千年没有露馅,言落月倾向后者。 轻叹了一口气,言落月拍了拍那位道友的肩膀。 “我这就前往鸿通宫主战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会亲自从他们口中问出来。” 她要替一无所知拜入鸿通宫的弟子、替那些被牺牲的修真界前辈、替身为落月之木的自己,好好地问出这个答案。 然后,她要卡着对方的脖子,摁着他们的脑袋叩进地里,永远跪拜向崔嵬剑阁的方向。 …… 赶到鸿通宫的主战场时,言落月正碰上姬轻鸿在一挑四。 这四个大乘修士,都是老祖级的人物。 他们能不顾脸面地对姬轻鸿展开围殴,可见对姬轻鸿十分重视。 言落月抵达时,姬轻鸿的衣角已然裂开一道,雪白的鬓发亦被削去一撮,然而竟奇异地不显分毫狼狈。反而是和他对战的四人,看起来都被气得不轻。 “贼兔子,你既敢口出狂言,今日就把性命留下吧!” “留下性命,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姬轻鸿轻描淡写地说道,“哎呀,总比你把八辈子的膝盖骨都留在魔物面前跪碎了强呀。” 话音未落,感受到暌违两年有余的熟悉气息,姬轻鸿眉头一挑,抽身急撤,同时笑道:“我的徒儿们来了。” “——无论谁来,你今天都得死。”另一位鸿通宫老祖阴沉沉地说道,“来一个,陪你死一个。来两个,陪你死一双。” 听到这番发言,姬轻鸿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像是眼看着一出好戏终于开场。 他慢悠悠地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 “也是,你的那些徒弟,只不过是些土鸡瓦狗。而我的徒弟们……” 说话之时,姬轻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目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言落月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份要被姬轻鸿当场叫破。 谁知下一秒钟,姬轻鸿话锋一转,欣然夸奖道:“——而我的徒弟们,是两个神奇宝贝!” 巫满霜:“……” 言落月:“……” 言落月在心中崩溃捂脸。 听听这话吧。 知道的人明白,你采用了“神物 奇才 心情极好时的夸张手法,称呼宝贝”,进行了一番缩写。 不知道的人听见,恐怕还以为你跨次元了呢! 不过姬轻鸿都已经这样夸奖他俩,言落月当然不会坍台。 微微一笑,言落月拔下发间的黑白长簪,轻轻地吹了口气。 “真的吗,居然有人要杀我?”言落月惊讶道,“令人感动,我已经好久没听过如此宏伟目标了。” 她十分真诚地,一字一句道:“那……你们得多多加油啊!” 90w+】 话音刚落, 言落月就摇晃手中发簪,催动发觉,将发簪恢复成镜像树的原有模样。 眨眼之间,原本细瘦秀长, 看起来很有个性的黑白发簪, 就在战场中心长成了一座又粗又长又黑又白的镜像树。 这棵树出现得太过奇异, 不少修士都在战斗之余,朝着镜像树的方向转了一下头, 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旁人也倒罢了,只以为这是法诀催生出的大树,或者是某人的法器比较特殊。 只有姬轻鸿在一开始时,眸光不为人知地轻轻闪动了一下,差点以为言落月是把她自己给带过来了。 直到认出树上很有辨识度的黑白果子,他才意识到这棵巨木的真正身份。 望着镜像树上各占一半的黑白二色,再联想到言落月平日里表现出的耐揍程度, 姬轻鸿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那几位鸿通宫老祖, 却不知言落月的根底。 他们之中, 倒是有人认出了这棵变异后的镜像树,却想不到这时候掏出一棵树来能有什么用。 更有嚣张者, 直接露出一个狞笑:“怎么,请来了黑白无常树, 就以为可以免死了吗?” 望着对方无知而快乐的笑容,言落月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要知道, 像狞笑老祖这样健康、自信、勇敢、开朗而且不怕困难的心态,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在他们归元宗内部, 一般所有剑修见了言落月, 都会当场表情抽筋, 露出又爱又恨的神色: 爱是爱她竟是个这样结实的练剑桩子,恨是恨她竟是个这样结实的练剑桩子! 至于灵界里众位爱妃,那就更不用说了。 之前的几年里,言落月曾经在灵界创造了一个奇迹。 曾经有一次,在岑鸣霄的主持下,灵界举办了一次魔物入侵预演。 参与者:十三城所有战斗力。 扮演魔物入侵者:言落月一个。 后来……嗯,没有后来了。 大家齐心协力,一起砍了十天十夜,最后连灵化体都被累瘫了。 而言落月,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就是在这些天里,吃了十多顿香喷喷的美食。 ——哦,这些美食是巫满霜觉得她太辛苦了,所以特意给她送来的丰盛加餐。 模拟战结束后,一群半透明的幽灵人像是翻车鱼一样,翻着白眼口吐泡泡,在半空中飘来飘去。 阳光之下,每一张哀怨悲愤的面孔,都构成了鬼片现场的最佳素材。 ——焦香炙汁肉的加餐,他们也想吃啊! ——呜呜呜,言落月根本就不辛苦。他们才辛苦,是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辛苦! ——大家进攻了多少天,言落月就捧着游戏机,在那里玩了多少天的俄罗斯方块! …… 总而言之,这几位老祖的发言,瞬间让言落月梦回过去,产生了一种见到古早文学时的怀念之感。 言落月十分慈爱地看着他们,赞叹道:“真好,不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四位老祖:“???” 等等,你说话的这个语气,发言的这个内容,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至于姬轻鸿,他早已用手撑住额头,任柔软的白发从耳畔滑下,肩膀一耸一耸,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 右手微微一张,言落月从黑色的那一半树木上,取下一小片树皮,搓成极其细小到肉眼几不可查的一把微尘。 她手腕轻轻一抖,那把尘埃便寄身长风,冲着姬轻鸿的方向飞去。 虽然两年多未见,也没有就这件法器的性质讨论过,但师徒二人之间还是颇有默契。 特别是在合伙做起一些缺德之事时,两个人简直堪称心有灵犀。 姬轻鸿甚至不需要看言落月的表情,就知道这把被抛来的粉末肯定不是好东西。 白发赤眸的妖尊,露出了一个兴味俨然的微笑。 他当机立断,不加犹豫,饶是拼着自己脚下最后一座护身大阵被毁,也护送了这些黑色粉末最后一程,让它们牢牢地粘上了对面四位老祖的身。 ——是的,这便是言落月炼制出的镜像树用法。 她把镜像树白色的那一面,和自己的血条进行了绑定。 至于黑色的那一端,无论是树叶、树皮、花朵亦或果实,只要被镜像树黑色的一侧碰瓷……呸,碰到。 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那人就会受镜像树影响,间接地与言落月产生一种血条关系。 简而言之,言落月血条扣掉一百万,对方生命值就也扣掉一百万。 当然,镜像树的影响,是双向的。 也就是说,如果对方的血条扣掉一百万,那言落月的血条也会扣掉一百万。 很公平的,对不对? 像这样公平的好事,世上已经不多了,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如果只是从镜像树上新鲜取下的黑色粉末,几位老祖本身不在意。 但由于这粉末在姬轻鸿手里转手一回,就难免令人提起警惕。 刚刚被黑色粉末沾身之时,几位老祖的表情还颇为忌惮。 大家在内视自身的同时,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替对方检查有没有问题。 但在两三息以后,确认这粉末并无其他效果,蔑视的微笑,就从四人的眉梢眼角中透露出来。 其中一人冷笑道:“姬轻鸿,你头发白成这样,看来是老糊涂了。” 另一人接口道:“战场之上,岂容小丫头过家家似的玩耍。啧啧,你倒是对这女徒儿宠爱非常啊。” 第三人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你这徒儿的脑袋摘下来送你!” 话音刚落,第三名老祖的身影就已出现在言落月身边。 由于他速度实在太快,停在原处的残影尚未消失,就仿佛战场上一瞬间同时出现了两个老祖似的。 老祖伸出手来,袖中抖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太阳宝剑,一看便不是凡物。 那宝剑轻轻一挥,剑风就在空中划出一道破空的波纹。 这一下出手极为狠辣,显然是要把言落月从头到脚劈成两截! 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大叫道:“堂堂老祖,欺负一个小弟子,还要不要脸!” 此时,第四位老祖慢悠悠地哼了一声,厚颜无耻道: “好歹也是姬轻鸿的弟子,要是弱到连万兄一剑都抵挡不过,那才是真的不要脸吧。”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自己从头到脚,沿着中轴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他妈的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被人一剑劈成了两半啊! “!!!” 此人惊疑不定,但好歹身经百战。一发现事态不对,当即抬头望向言落月的方向。 然后他就看见,言落月正好端端地在原地站着。 这丫头别说被砍成两半了,额头上连一道红痕都没有多出来。 “……” 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少女还当面鼓励他:“你说得对,谁抵挡不住这位万老祖一剑,谁就不要脸——哎,你额头上好像被劈开了一个口子诶。那个什么,要不然你先擦擦血吧,不然脸怎么办啊?” 第四位老祖:“……” 怪不得姬轻鸿会收下这小丫头做徒弟。 果然是一脉相承的好师徒,一笔写不出两个“气死你”来。 挥出那一剑的万老祖,当然也感觉到了身上猛然传出的剧痛。 和其他三人不同的是,他对自己的剑风更加熟悉,因此非常确认自己刚刚受到的伤害来源。 冷笑一声,万老祖轻嗤道:“难怪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敢如此狂傲。” 能把他的攻击原样反弹,想必身上是穿了护身法衣吧。 思及此处,万姓老祖丝毫不加犹豫。 他当场横过长剑,转劈为扫,冲着言落月裸./露在外,一看就知没有任何防护的脖颈砍了下去! 这一剑,实在太干脆、太利落,太过当机立断了。 剑意汹涌如海啸,剑风写意如海潮。至于那蓬勃的杀气,则是暴风雨中的惊雷、黑云层层叠叠覆上海面时的阴影,只需泄露一点,就能让人周身动弹不得。 无论从时机、攻击还是漂亮程度来说,这一剑都堪称无可指摘。 哪怕是江汀白在此,纯从观赏的角度来讲,也要为这一剑叫一声好。 事实证明,这也确实是非常出色的一剑。 只见万姓老祖这一剑下去,对面刚刚发话的第一个老祖,霎时间连头都飞啦! “……” 那人临死之际,犹然不可置信。 腔子的血瞬间喷出四五丈高,那人的脑袋落地,一骨碌滚远。 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老祖级人物,一旦察觉不对,就可以舍弃躯壳,令魂魄离体再做打算。 但此人真是死得丝毫没有防备:谁能想到,自己不是死于对手,而是死于队友啊! 即使已经死透,对方的眼睛仍然大大地睁着,仿佛正在骂骂咧咧——世上他妈的怎么还会有这种事!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言落月肯定是讲道理的。 所以她当场小海豹拍手,宛如一个毫无感情的APP客服,大声夸奖道: “您真棒啊,一下子就砍掉了999999万点血!堪称一刀99%!加油,再有1%,你就成功了!” ——哦,当然,成功是不可能成功的。 众所周知,在1%后面,还会有0.1%、0.01%、0.001%…… 总之别问,问就是一句话吸引六万多个人前来砍我,并夕夕的老套路了。 万老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同为长老的朋友死去,瞬间神情癫狂。 “你……!” 言落月有点无辜:“我怎么了?” 她什么都没干,一直有在乖乖挨打呢。 看言落月血条为证:她那高达10的13次方的生命值,都足足下降了一丝丝的血皮啊! 第三位老祖反应最快,瞬间联想到之前言落月抛出的那一把粉末。 他厉声逼问道:“你这是什么术法?” 一般来说,修士能用出的术法,都局限于自己的修为。 比如,自爆的能量当然是巨大的。 但一个金丹修士,就算站在大乘老祖的掌心里自爆,也最多让大乘老祖手心破个油皮。 眼前这小丫头虽是元婴,但距离金丹的差距也没有多少。 她究竟用了何等妖术,怎么能……怎么能将自身收到的伤害,都转移到他们四人身上? 而且为何定位如此精准,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其他人都没受到波及? 言落月有点不好意思:“倒也不是什么术法。” 她刚一开口,对面三人就专心致志地看向她。 见对方如此在意此事,言落月心中更同情了。 “唉,我们归元宗出产的游戏机,你们都没玩过吧?” 一旦他们给归元宗的游戏厅——哦,就是如今已经取代了他们银光擂场地位的游戏厅——送过钱,打过几局游戏,就能很容易想通这是怎么回事了。 简而言之,这就是仇恨锁定机制啊。 言落月说话之间,那位万姓老祖已经拔出剑来,不信邪地砍了她第三下。 只不过,他的力道远比招数诚实。 这第三下剑气,不再是要取人性命的汹汹气势。 然而有前两记全力以赴的攻击打底,第三剑落下时,仍有一位老祖再也抵挡不住,内腑受伤,嘴角断断续续地溢出鲜血。 第三位老祖瞬间知机:“老万,不要再砍了,你先回来!” 第二位老祖也跟着帮腔:“是的,我们一旦攻击她,自己也会受到攻击……” 既然如此,那反过来思考,事情或许也成立。 第三位老祖瞬间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如此,那如果受到攻击的是我们……” 被攻击的,自然就是那个小丫头了! 想到这一点,第三位老祖瞬间明悟。 并且,抱着宁死道友,不死贫道。特别死的还是自己平时关系不太好的道友的想法,他毫不犹豫,一掌拍出,直接打在第一位老祖的身上! 战场上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 等等,进度跳得太快了吧。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你们鸿通宫就一下子内讧了呢? 冷不丁挨了这一下,第一位老祖连嘴角流血的速率都加大了。 他显然有些愤怒:“潘长老——!” 潘姓老祖信誓旦旦地说:“对不住了,耿兄,我这是事出有因。” 这一掌的力道,足够一个普通元婴立毙—— 嗯?!!! 为什么在神识范围内,那小丫头仍然活蹦乱跳地站着,甚至遗憾地对他直摇手指。 “真对不住,您已经不是新用户了。”言落月一本正经地谴责道。 “所以您这一掌,只砍下来0.0001%。请您把身边的这位耿长老推荐给其他好友,让大家一起帮你砍他!” 鸿通宫的三位老祖:“……” 战场其余所有人:“……” 就是说,这么缺德的花样,你是怎么想出来,又是怎么能说出口的? 可以说,在他们长达几千年的人生里,几位鸿通宫老祖,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见了鬼。 他们不想再与言落月纠缠。 反正徒不教,师之过。三人非常明智地调转枪口,重新面对姬轻鸿。 相比起笑眯眯的言落月来,就连白头发红眼睛的姬轻鸿,看起来都是那样慈眉善目。 总而言之,在经过刚刚的一番争斗以后,大家一致认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然不假。 姬轻鸿的徒弟,那可比他气人多了! 但他们“放过”言落月,却不代表言落月会放过他们。 见到这三位老祖转进如风,一副“不和你这区区小丫头”计较的模样,言落月笑了笑,然后对身旁伸出了手。 “满霜。”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下一秒钟,巫满霜握住言落月的手,指缝交叉进言落月的指缝里。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流畅,比一个人自己交叠手指还要更顺滑些。 毕竟在那之前的十几年里,他们已经无数次地做出这个动作。 对方的肢体,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半身。 十指相扣的瞬间,言落月的血条小小地下滑了一截。 对面的几位老祖发现了这陡然生出的虚弱,想方设法地意图除去此前身上沾到的粉末。 只是在被那粉末碰到以后,他们和言落月之间的联系就已经建立。 哪怕事后亡羊补牢,拍下粉末,也是无用了。 言落月翘起嘴角,正打算再说两句俏皮话。 忽然听见巫满霜说道:“落月,我们再加快一点速度吧?” “嗯?”怎么加快速度呢? 下一秒钟,她已经被巫满霜轻轻一扯,抱在怀里。 巫满霜微微弯腰,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温热的呼吸,远比春风更柔缓。 皮肤相触的温度,竟比秋雨更迷离。 巫满霜的眼神仿佛融化的胶水,又好似磁极的另一端,丝丝缕缕地吸引了言落月的全部目光。 她看见雪白的霜花纹路,在对方漆黑如曜石的眼眸中绽放。 而在纹路之上,还有自己的倒影正缓缓盛开。 这一刻,言落月的血条,和她的心跳一起剧烈地抖动起来。 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如同往常一样这样抱着,可言落月舌尖上,却泛起一阵难言的甜意。 言落月暗暗想道:真是,没救了…… “可以了可以了——他们已经没救了。” 姬轻鸿从不远处走来,微微磨着牙,一手一个把这对情窦初开的少年人拎开。 “至于你们两个……” 姬轻鸿依次看了两人一眼,眼中神色一言难尽。 说实话,认识了这么久,言落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姬轻鸿露出如此牙疼的表情。 这一幕实在太过稀奇,以至于言落月甚至有点懊恼。 自己要是炼制一个拍立得出来,此时想必就能对着姬轻鸿咔嚓一拍。 啧,要是能把他现在的表情制成大幅海报,挂在素缕堂该多好啊。 姬轻鸿不知道言落月脑海里,居然还有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不然兔兔毛怕是又要气掉几根。 用那副牙疼的神情对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最后,姬轻鸿还是嗤笑一声: “你们两个……呵,我早就知道。” 他也算是过来人了,还是长了眼睛的。 能像这两个小兔崽子一样,过去就坚持分工合作,不断气他、气他、气他……他是说,办到许多高难度的事。 这样的默契,若是没有一点心有灵犀的感应,又怎能做到呢。 也许连姬轻鸿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调侃这对青梅竹马的时候,他的眉梢眼角处,泄露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惆怅。 言落月看着对方,忽然就想起了素缕堂里的师祖挂画。 其实一直以来,言落月对这个东西,都不太敏感。 但这段时间里,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一法通,百法通,不知怎地,言落月一下子就理解了姬轻鸿的心情。 假如是巫满霜受到损害,那她大概也会…… 言落月的眼神波动了几下,最终抬起头来:“师尊啊,您和师祖当初,青梅竹马……” “……” 姬轻鸿听了,略扬眉头,用一种“你仿佛是在说废话”还有“我们当初可不比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差”的表情看着言落月。 言落月:“……” 低头想了想,言落月咽下后半句话,没有继续往下说。 其实,她刚刚忽然回忆起来,在《万界归一》里面,似乎是有个玩家,叫做云素缕。 言落月创建角色,在游戏里适应人类生活的时候,还从对方那里请教过一个炼器手法来着。 嗯……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手法里的某些小技巧,和姬轻鸿的炼器风格也有近似之处啊。 稍作考虑,言落月暂时没有说出这件事。 一来,姬轻鸿已经修了无情道。 二来,不知道这十几年里,《万界归一》变成了什么样。 在没有板上钉钉的确信消息之前,言落月不想给人徒增希望。 正在言落月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刚刚都已经飘到远处的姬轻鸿,忽然又蹭了过来。 师尊虽然是个兔兔,但某些时候的行为却非常狗。 就比如说现在,他明显是打算借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战斗力划水。 言落月:“……” 巫满霜:“……” 要是在平时,言落月一定会趁机搞掉对方几根头发,为人生增添多姿多彩的趣味。 不过刚刚还在心里想到师祖,所以这次……就先算了吧。 轻咳一声,言落月趁机问道:“那个,师尊,你的无情道……有没有可能转修别的方向啊?” 听她说话的语气,倒像是转修道法和大学生转修专业一样轻松。 巫满霜侧头看了言落月一眼,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听见这个问题,姬轻鸿摇头一笑,不知道言落月在发什么癫。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答了:“你曾见过许多回我炼器的火种,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言落月:“嗯?” 不是在说无情道的事吗,怎么又跑到火种上来了? 不过确实,姬轻鸿的火种,给言落月的感觉非常特殊。 按理来说,乌啼之火乃是万火之宗,所以世间的天地异火里,都应该含着一丝乌啼的气息。 但在姬轻鸿的火种上,言落月始终没有感觉到这种东西。 而且当初言落月破解地图,得到乌啼之火分火——孤鸿影时,姬轻鸿虽然在一旁看戏,却没流露出任何垂涎。 他给出的解释就是,自己的火种不太一样。 “……那是我的情火。” 姬轻鸿提起这件事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那团火是我从食堂灶坑里引的”一样,甚至都没有过多的表情。 “支撑那团火一直燃烧的,是我的感情。” 简而言之,在当初小队覆灭,云素缕身死以后,姬轻鸿将自己太过激烈炽热的感情剥离出来,用特殊手法炼制成了这团火焰。 从那以后,这团火焰就一直跳动在姬轻鸿的丹田之中。 它一连燃烧三千年,也不见势弱,不见熄灭。 “原来如此。” 言落月右手握拳,轻轻地敲击了一下左手掌心:“我听懂了,也就是说——你当初转修无情道的时候,投机取巧了是吧?” 姬轻鸿:“……” 很好,不愧是他带大的徒儿,她可真是会抓重点。 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与此同时,姬轻鸿在脑海里联想出了七八种狂锯木头的场面。 言落月追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不想修无情道了,就把火种再纳入体内,也是可以的,对吧?” “……” 从言落月三番五次的提问当中,姬轻鸿咂摸出了些许的异常味道。 他把言落月的态度放在心头,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阵,只觉那团火焰此事炽热得逼人。 而在姬轻鸿脸上,他仍然不动声色,甚至懒洋洋地笑了笑。 “有些困难,但确实可以——如果哪天我闲着无聊,那就试试你的建议。” 听见这个答案,言落月当即露出微笑。 “好的,我没事了。师尊你在这里慢慢打吧,我和满霜去参观一下南方著名旅游景点鸿通宫!” 姬轻鸿:“???” “鸿通宫有什么好参观的?”姬轻鸿撇了撇嘴。 “哎呀,这不是难得不用买票嘛!” 一边这么说着,言落月一边拉着巫满霜,非常快乐地从姬轻鸿眼前跑开。 他俩刚一离开,周围的攻击就转到此前一直在划水的姬轻鸿身上。 若在往常,姬轻鸿肯定不会让两个徒弟就这么走了。 但是今天,他不仅拦也没拦,而且还若有所思地盯着言落月的背影。 过了良久,姬轻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他曾经为很多有趣的事笑过:调侃有趣、捉弄有趣、争斗有趣、愚蠢有趣…… 世间万物,大抵都有个博人一笑的价值。 但在这一刻,姬轻鸿是在为自己而笑了。 …… 巫满霜和言落月绕着鸿通宫走了一圈。 他们两人的加入,迅速改变了目前的战场格局。 这份变化很快就被鸿通宫人注意到,然后汇报给了目前还没有露面的鸿通宫主。 “——什么?!” 一声不满的呼喝,从宝座之上传来,在空旷的大殿中碰撞出层层叠叠的回声。 前来报告这消息的宫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甚至不敢稍抬一下头。 他战战兢兢地报告道:“主要是有一对少年男女,他们血洗了战场……” 鸿通宫主发出一声暴喝:“竖子安敢如此!” 稍解愤怒,他匀了一口气,狐疑问道:“两个人就能血洗战场,我鸿通宫何时变得如此无能了?” 属下痛苦地闭上眼睛:“因为他们两个……不,她一个,主要是用自己的血洗了战场。” 鸿通宫主:“???” 这属下平时也算知心,怎么现在听起来,说得浑然不是人话? “什么意思?” 属下的身体已经抖若筛糠,要强撑着才能在宫主的威压之下把话说完。 “回宫主,我们也不太明白其中原理……但据说她拍了自己一掌,然后我们的人就都死了。” 鸿通宫主:“……” 属下的这番详细解释,不但没解释清楚,而且还让人更迷糊了。 听闻这个答案,鸿通宫主十分怀疑地看了这个下属一眼。 他感觉,自己虽然手下留情,没有催动法诀,把这下属变成行尸走肉。但这下属的脑子却好像已经被血酒腐蚀得差不多了。 鸿通宫主沉下脸道:“那两人是什么身份,你详细道来。” 属下道:“是一男一女,少年模样,修为只有元婴……”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鸿通宫主强行打断。 此时此刻,浮现在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会让他的敌人看了心头一颤。 鸿通宫主怒极反笑:“只有元婴?!” 什么时候,元婴修士也能左右这种以天下为棋的战局了? 要是元婴能有这样厉害,那不如人人都修元婴,不要化神也不要大乘好了。 殿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心惊胆战。 属下已经在地上趴成一滩软泥:“是啊,只有元婴啊,宫主。那少女操纵一棵巨木……” 他刚想接着描述巨木黑白相间的外表,宝座上的鸿通宫主却一下子站起身来。 幸好这属下趴在地上。 因而他就没看见,宫主的脸色,竟然有一瞬间的发白。 下一刻,满殿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氛瞬间一收,鸿通宫主冲着属下草草摆手:“我已知晓他们来历,你退下吧。” 属下爬出大殿,心中长松一口气—— 幸好,宫主没有嫌他无用,对他催动那血酒。 还好,宫主知道那一男一女的来历。既然如此,想必就有方法对付他们吧? 如果这属下能看清鸿通宫主此时的脸色,想必就不会这样自信。 大殿之中,鸿通宫主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假如他的名字叫黄鹤,经营的产业乃是江南皮革厂的话,此时此刻,大概就是他准备卷起小姨子跑路的时候。 ——他一听关于“巨木”的描述,就知道了那一男一女的身份。 现在,鸿通宫主只想对天尖叫:不是说落月之木本体在魔界吗,什么时候被人移栽到人间来的?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难道他真要对两大神物的化身出手? 那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吧。 …… 言落月还不知道,有人误把镜像树当做了她的本体落月之木。 在打扫了战场一圈,保证己方取得绝对优势以后,她就和巫满霜潜入了鸿通宫内部。 按理来说,这里也该是个气派阔绰的宝地。所望之处,亦是雕梁画栋,富贵皇华。 身为曾经的顶级宗门,鸿通宫曾穷尽整个南方的修真界之力,来供养他们一宫。 整座建筑群气派无比,连石板的缝隙里,都填着价值百块灵石的金丝材料。 但在这一刻,满宫近乎空荡无人。 言落月和巫满霜行走在其中,甚至不必费心隐匿行迹。 此时再看周围的名花娇树,就只能从中品味到一丝凄凉。 言落月感慨道:“果然是失道者寡助啊……” 潜入鸿通宫,当然是为了取回乌啼之火。 按理来说,这样宝贵的东西,应该被存放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密室当中。 然而言落月放开神识,却正巧听见几百步远处,两个弟子正在窃窃私语,对话中不时提到“乌啼”二字。 捏了捏巫满霜的手,两人默契无比地朝那个方向靠近过去。 这两位鸿通宫弟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言落月与巫满霜的存在。他们正在小声交谈,语气惴惴不安。 听了几句,言落月便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人是负责照顾乌啼之火的弟子。 其中一人说道:“乌啼之火今日还是暴躁,脾气更胜往日。” 另一人道:“我们要不要……和大人们报告一下?” 前一个人就苦笑了一声:“你尽管去呀,现在上面哪还有人能给我们报告呢?” “……”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结一般,令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前一人喃喃道:“我刚刚出未央殿的时候,正碰上宫主来观看乌啼之火。他命我退下,我也不敢久留。你说,宫主会不会……” “嘘!不要说!” 两个侍人面面相觑,连呼吸都因为恐惧而颤抖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带着哭腔说道: “倘若我们不会、不会被宫主发觉……我是想降的……” 过了良久,另一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我也想降。” 这两人脚步渐渐走远,言落月的目光则投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从这番对话里就能听出,鸿通宫已不得人心。 哪怕是内部的宫中弟子,若没有血酒控制,只怕也要如鸟兽散。 现在回想起千炼大会上,鸿通宫的嚣张气焰,言落月只觉恍若隔世。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再眼看他楼塌了。 品味了一下这两位侍者的对话,言落月奇道: “乌啼确实性格比较暴躁……不过它现在应该只是一朵小火苗而已啊。” 在传闻之中,那朵分火被鸿通宫周密地控制起来,还作为消耗品吸取其中精粹。 在这种情况下,小火苗仍被判断为“暴躁”。 莫非乌啼之火的自由度比他们想象中更高,还能追在别人屁股后面,烧他们的头发吗? 抱着这个疑惑,言落月来到未央宫中。 宫内修建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密室。 她和巫满霜步下九十九阶玉板金阶,便一眼望见光芒微弱如早春细草的乌啼之火。 乌啼之火的光芒已经很弱了。 如果说,银光擂场里的红红是装死,那眼前这一朵分火,看起来就是差点真死。 它的模样虚弱得像是经年暴晒之下,褪色的草絮,单是望着就令人感觉揪心。 但言落月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两个宫人会说它暴躁。 因为这朵淡青色的小火苗……他就真的挺暴躁的。 只听他像是机./关枪一样,嘴巴不歇地冲眼前的男人喷个不停。 ——诶,这朵乌啼之火居然会说话? 言落月估计,它可能是从乌啼之火的鸟型上,单独拆下的那只嘴巴。 只听淡青色的分火叭叭道:“真是笑死大家火儿了,关你爹时就没想过要拆这东西,现在急着把你爹放出来,闷着头吭哧吭哧在这儿拆。呵呵,晚了,你上吊去吧,撞墙去吧,掏裆玩蛋去吧!小王八羔子,今天你一进门,我就看你满脸写着王八犊子色儿,头顶冒缺德烟,脚下淌扒灰脓,浑身上下往出喷茅厕味儿……” 言落月:“……” 巫满霜:“……” 言落月震惊道:“乌啼他……他经历了什么?” 话说,这朵乌啼之火的分火,不会是不停歇地在这里骂了鸿通宫三千年吧? 从巫满霜的眼神里来看,他也有点震撼,并且麻了。 轻咳一声,巫满霜从阴影处主动现身。 他语重心长地教育乌啼之火:“不行,你还是一朵小火苗,不能说脏话的。” 言落月:“……” 青色小分火:“!!!” 正在拼命拆禁制的鸿通宫主:“!!!” 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日,一男一女,少年模样,还跟乌啼之火这么熟稔,他们应该就是—— 没等一个念头转完,巫满霜已经流畅地继续说道: “别的骂也就骂了,但你怎么能骂小乌龟呢?” 这肯定让他不能忍啊! 言落月:“……” 轻咳一声,言落月也帮腔道:“是啊,怎么能管小乌龟叫王八呢。” 也就是骂人的是乌啼之火吧,不然,她小龟龟可听不得这种话。 原本细如柳叶的火苗,在确认了他们两人的存在以后,忽然大幅度地抖动起来。 就好像一个天地间飘荡了许久的旅客,终于回到自己暌违已久的故乡。 乌啼之火一下子扑到困住自己的透明罩子上。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抱怨,但听起来却满满都是见到亲人以后,那种特有的信赖哭腔。 “——小树苗,大石头!” “你们……你们怎么才来啊!” 92w+】 这朵青色分火如同乳燕投林般的模样, 瞬间看得言落月眼角一酸。 如果紧跟着,乌啼之火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就好了。 因为接下来,只听它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吸气,就好像一个委屈的小孩子在努力一抽鼻子, 然后嘤嘤地撒娇道:“两个死鬼, 杀千刀的, 我都想死你们了!” 听听小火苗说话的语气,看看小火苗一个劲儿往透明罩子上蹦跶的动作吧。 要不是火焰太过微弱, 估计它都要分出两只小拳拳,娇嗔地锤一锤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胸口了。 言落月:“……” 巫满霜:“……” 不是,这种话是不是在身份场合和数量上,都不太适合? 言落月挫败地抬手捂住眼睛。 她从指缝里去看巫满霜,发现小蛇的表情也出现了难得的僵硬。 这一刻,两人无需说话,心声也足以共通。 他们确认, 乌啼之火在这三千年里接受了很坏的教育。 ……这种话都是跟谁学的啊。 你们鸿通宫的人有病啊, 怎么能让乌啼之火懂得这种内容?它还是个小宝宝呢! 如果说, 对待两位旧友,乌啼之火尽显真诚, 就是语法用得不太对。 那一转头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小火苗就瞬间换了一副口吻, 翻脸速度比川剧还快。 “哟,你还搁这儿看呢?看你爹看!大傻【哗——】, 烂头烂脚烂脑子的【哗——】形【哗——】,你这个早三千年前的阉卵, 老婆一辈子帮你生了八百多个孩子, 每天早晨醒来八百人齐声叫你苟叔叔……让我这些野孙子都滚远点, 你爹不认,听见没有,你爹不认!” 见到乌啼之火神智清楚,还能进行花样百出的人身攻击,言落月心头就安定多了。 她非常确信,按照现代的标准,一部电影评级从大众级升到PG-13,区别大概就是一朵乌啼之火了。 对于青色小火苗的骂声,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听若罔闻。 他拂了拂自己的袍袖,脸上一片安然若素。 如果不是此人养气功夫实在好,大概就是三千年来,天天都听,以至于完全听麻了。 倒是乌啼之火,看起来对这男人恨之入骨。 要不是被关在那个透明禁制里,只怕早就扑上去,猫猫盖脸,直接对此□□打脚踢。 即使现在无法出去,乌啼之火也在拼命地撞击罩子。 这一下一下扑上去的频率,让言落月瞬间联想起了功率全开的啄木鸟。 此时此刻,巫满霜和言落月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此人生得一张国字脸,面相十分威严赫赫,一看就知道身居高位。至于身上流转的凝重气场,更是证明了他修为不俗。 这人也穿着一身鸿通宫制服,只是衣袍看起来比长老客卿更加华丽。 精致的宽袍大袖上,日月星辰俱列其间,举手投足之中,刺绣衣纹的金线银丝便灿灿生辉。 三人在地宫中骤然相逢,这中年男人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表情还是有一瞬间的僵硬。 下一刻,他直接收回了正在破除禁制的手。 对于此人的身份,言落月心中已有猜测。 但还没等她开口,乌啼之火恨恨的声音已经杀了出来。 小火苗像是一个终于看见家人撑腰的孩子,煞有其事地指挥道:“快!这就是鸿通宫主!你们戳他鼻孔,薅他头发,踢他蛋蛋,踩他脚趾头!” 言落月:“……” 轻咳一声,言落月开口道:“你们鸿通宫,一直都是这么教乌啼的吗?” 再这么发展下去,她大概就只能把乌啼之火送到沈净玄那里进修了。 至少小尼姑的武德高于口德,骂起人来比乌啼之火客气啊。 听见这个问题,鸿通宫主也有些沉默。 毕竟,这朵乌啼之火刚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是不会骂人的。 它能说出的最脏的话,大概也就是一句“你要掉叶子了!”,和一句“你裂了”! 至于三千年后的今天,为何乌啼之火变得如此……推陈出新,只能说,鸿通宫确实有着不可磨灭的责任。 但相比于鸿通宫对乌啼之火做的事情来说,几句学舌之语,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在四大宗门里,鸿通宫背倚乌啼之火,仗着炼丹炼器发家,所以宗门里的炼丹师和炼器师分外地多。 而三千年来,鸿通宫的炼器师和炼丹师们,一直在吸取乌啼之火的精粹。 一个在伏魔之战里,都只会一心索取好处的宗门,当然不可能存在无畏无求,甘于奉献的优良精神。 宫中上下,凉薄成风。 鸿通宫中的大多数人,恨不得其他人全是大傻子,宗门里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 这样所有的甜头都是自己吃,所有的担子都推给别人背。 就拿乌啼之火来说,虽说这朵分火现在归于宗门。 但宗门的总比不上自己的,还是落进自己囊中的东西才最踏实。 外人怎么也想不到,堂堂鸿通宫,有时候内部争起乌啼之火的使用权来,什么面子都不要。 大家在地宫里撸起袖子,你一拳我一脚,骂骂咧咧地打上一架,也是不时就会发生的事。 这就好像一个暴发户,因缘际会之下发了大财,却既不修德也不学习,而是绿着眼睛拼命往怀里捞钱。 如此耳濡目染,乌啼之火算是在实战中学会了很多心得。 ——从名词到动词,从种族到器官。 再加上,小火苗平时也没什么事做,只能在罩子里。 他除了痛骂一顿那些打他主意的愚蠢人类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天长地久之下,乌啼之火在实战中锻炼出一身嘴炮本领。 迄今为止,他甚至能根据每个人的反应,为对方调配一通量身定制的臭骂,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鸿通宫主见惯了乌啼之火的张牙舞爪,听惯了他的虚张声势,开始时确实恼火,后来就渐渐地不当一回事。 可谁能想到呢,就在乌啼之火几乎已成为他囊中之物的时候,家长居然找上门来了! 一想到这对少年男女的身份,一股浓烈的妒意,便混合着素日里的积怨油然而生。 鸿通宫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二位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刚刚才听到了你们的消息,如今就见了面。我也是此时方知,两位果然是少年奇才。” ——只可恨如此年少啊!不同凡响的神物化身,此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那姬轻鸿收徒之事,他也曾经听说过的。 如果他能早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定派人把他们双双杀了。 等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再次费力凝结出新的化身,魔界想必大事已成。 这便是一步错,步步错。 让鸿通宫主一想起来,就觉得痛心疾首。 他遗憾道:“让你们长大,确实是我的失察。此事,是被你们抢占先机了。” 哪怕言落月再活三十万年,都不一定能听到一句比这更加厚颜无耻的发言。 这句话里的槽点,几乎要满溢出来。若是有人想反击两句,都无法立刻找到该从哪里下手。 “——哈?” 言落月呵笑一声:“你是以人类的身份这么说的吗?” 不想,鸿通宫主看起来竟比她更加惊异:“你们天生神物,难道还把自己当成人类吗?” 言落月不解道:“私囚乌啼之火、勾结域外异种、不惜给宫中弟子饮下血酒,乃至于背叛三族,背叛整个修真界……你作下这么多恶事,究竟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言落月从一开始就想问了。 如果只是人类内部的倾轧,虽然让人无法认同,但至少有过先例。 然而,背弃自己的种族,和毫无善念的域外异种联手,这分明是在与虎谋皮。 就连乌啼之火都忍不住大叫起来: “你把那异种睡了当老婆了吧?你脑子被它当成糨糊给搅合了吧?你老婆昨晚在你脸上拉屎,把你眼睛给糊住了吧?不然怎么对它这么死心塌地!” 鸿通宫主的脸色几次变化,最终还是破罐子破摔地大笑一声。 他之前一听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消息,就当场想卷走乌啼之火跑路。 现在被人逼到眼前,反而形容坦然。 鸿通宫主自得道:“收钱办事,天经地义。这鸿通宫三千年的立世伟业,难道不是我的好处吗?” 巫满霜嗓音沉沉:“你果然早就和那只傀儡噬情网有勾结。” “哦?原来它叫傀儡噬情网啊?”鸿通宫主满不在乎地说道,“能困住落月之木上万年之久,确实配得上这样威风的名字。” 眼见此人摆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摆烂态度,言落月眼角轻抽,心中的厌恶之意瞬间提升到无以复加。 至于巫满霜,他自从走进这间地宫,看见了气息奄奄的乌啼之火后,脸上就再没有除了冰冷之外的第二个表情。 鸿通宫主各自看了这对少年男女一眼,反而笑了。 如果给世间奇人评一个榜单,这位宫主大概可以算作无耻的极致。 到了现在这种时刻,鸿通宫主的表情,甚至是语重心长的。 他说:“我和乌啼之火打交道久了,也明白,你们虽然贵为神物,力量可以平山填海,但心性不过是几个孩子。” “所以说——”鸿通宫主转向言落月,殷殷劝导道,“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抵抗呢?” 巫满霜:“……”听见这个理直气壮的问题,他直接噎住了。 言落月的表现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乌啼之火干脆当场惊呼起来:“哇塞,快听,这里有个绿帽子老头儿在放屁耶!” 鸿通宫主摇头叹息起来,居然还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 他十分认真地说道:“这傀儡噬情网,它并不是要把我们亡族灭种啊。如果你当初乖乖投降,或许此刻已经与它融为一体,你中有它,它中有你……” 听了这话,言落月表情为微妙,鸡皮疙瘩猛然冒了满身。 然而,鸿通宫主就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往下讲。 他憧憬地说道:“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滚圆魔、胆小魔、异母魔……哪一个不是它从异界带来的魔物?如果你当初被它乖乖融合,今日的我们,足迹或许已经踏上其他大世界了!何必再经历一番血洗之祸?” ——好家伙,居然还有一颗星辰大海的心呢? 巫满霜冷笑道:“是你们踏上其他世界,还是三族被当做炮灰傀儡,扔上其他世界的前线战场?” 鸿通宫主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给出的答案居然十分坦诚: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重要的棋子,肯定不在你说的前线炮灰之列啊。” “……” 此刻,言落月终于明白了。 难怪鸿通宫主能在伏魔之战的当口扶摇直上,难怪鸿通宫上下,横行霸道,蔚然成风。 因为这位鸿通宫主,乃是一个不加掩饰的真小人。 正人君子头上高悬道德明镜,伪君子则重视名声衣冠。 而像鸿通宫主这样的真小人,只会赤./裸裸地依附在强者身边,还要对不跪之人露出轻侮的嘴脸。 ——看看,你们之所以如此惨烈,只因为膝盖太硬,没有一开始就跪啊。 抖一抖那件以日月星辰做纹饰的华美长袍,鸿通宫主说起话来,端得是一派理直气壮: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是想做人上人啊。” 所以,只要能获得足够好处,他不介意出卖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同族。 哪怕眼看伏魔之战,人族妖族横尸百万,他也心甘情愿地投入异种怀抱,成为入侵者的魔伥傀儡。 甚至在看向自己宫中弟子的性命时,鸿通宫主也没有丝毫爱惜,视他们如草芥虫豸罢了。 鸿通宫主感慨道:“若是当时,乌啼之火没有化为分火,被你们赢过了外来者……想必今日,鸿通宫不过是个二三流宗门,我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宫主,哪来今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辉煌呢?” 说罢,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两件物事。 其中一件,乃是一朵青色的火焰。 这火焰刚刚碰到空气,就像是被浇了一层油一样,瞬间迎风就长,窜高三丈,烧得生机勃勃。 若是把它和乌啼之火的小火苗放在一起,大概有不少炼器师都会错认,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乌啼之火。 而另一样物事…… 鸿通宫主将那东西在空中挥了挥,法器当即拔长变高,原来竟是一杆被炼制成禅杖形状的树木。 至于构成这树木的材料…… 言落月只看了这件法器一眼,顿时觉得头皮有点凉。 是的,这禅杖形的小树玉干琼枝,正是完全由落月之木炼制拼凑而成。 普天之下,能炼制落月之木的火焰,唯有乌啼之火。 所以一见到这熟悉的、自己被迫炼制的禅杖树,小火苗立刻大声嘚儿吧起来。 “这大变态,他居然薅你头发!我骂过他了,他脸皮特厚,根本不管用。小树苗,你快上去揍他!” 鸿通宫主哈哈一笑,仰头道:“你们看到了吗,我已有两件神物在手。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 要不是这对少年男女横空出世,先是山茶镇上楚天阔携冤归来,再是银光擂场的布置被撕开,直到如今他想带着乌啼之火逃走,还被两人撞了个正着。 本来,他只需再凑齐一件满霜之石,就能设法前往外界,开疆扩土…… 那时候,他就和这三大神物一样……不,比这三大神物更加高贵,他可以成为立于众生之上的神明! 鸿通宫主心情复杂道:“如果不是你们的阻拦,我或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了傀儡噬情网一般的地位。” 说到这里,鸿通宫主皱着眉头,看向言落月和巫满霜: “你们是神物,那又怎样?神物就可以阻拦别人过好日子吗?” 眯眼打量了此人片刻,言落月忽然笑了。 “巧了,今天偏不让你过好日子。” 言落月从鸿通宫主眼中看出贪婪,也从鸿通宫主的话语里听出无止境的欲./望。 对于这种人来说,无法满足他们的贪婪之心,已经是一种痛苦的惩罚,更痛苦的则是不但得不到,而且要失去。 至于最痛苦之事,则是让他发觉,自己一直都走在一条死路上。 言落月不紧不慢地解下自己腰间三个草编,摇头感慨道: “你以为,将乌啼之火的分火折磨成这般模样,又用自己的火焰吸取了乌啼之火的精粹,它就能反吞下乌啼,成为任你摆布的神火了?” 冷笑一声,言落月眼中锐光一闪:“萤火之光,焉敢与乌啼争辉!” “你想要乌啼之火吗?” 她先是倒出第一朵草编里的红色火苗,将朱红玛瑙般的“红豆生南国”捏在眼前晃了晃。 “看,这里有一朵,我们的,跟你没关系。” 鸿通宫主:“……” 言落月又依次排开剩下两朵,笑容俨然: “墨墨、粉粉——还是我们的,和你没关系。” 三朵火苗按照尺寸大小,在空中依次排开,焰心光芒灼灼生辉。 鸿通宫主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乌啼之火。 一朵乌啼之火,就已经烧出鸿通宫三千年的宏图伟业,如今这里竟然有三朵…… 此时此刻,鸿通宫主就像是一个攒了四年生活费,终于买得起一双大牌运动鞋的贫困青年。 他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买了这双运动鞋。 没想到一扭头,就发现邻居家的小孩儿也有这种鞋,而且满满一柜子! 要说他此时眼中闪过的复杂光芒,不是眼馋和嫉恨,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而言落月炫耀乌啼之火,仿佛只是个开始。 紧接着,她又从脖领里拎出了一个矿物吊坠。 以鸿通宫主养尊处优的眼光看来,自然能看出这矿物极其稀有……或者干脆是此世没有的东西。 “你想做其他世界的世界之主?” 言落月笑靥如花:“真不巧,我和满霜先做成啦!” “我们前不久从异界旅游了七年回来,还带了这东西做纪念品。那里风景优美,草木芳香,人类也长得赏心悦目,我们在那个世界里,地位等同神明……” 这自然是言落月胡编的。 无论是她和巫满霜,都没有这种爱好。 但不妨碍她说出来,气一气这个鸿通宫主呀。 言落月扳着手指给鸿通宫主算账:“人界、魔界、妖界,还有我们刚刚去的异界,都把我们奉为神物……诶,我和满霜倒不太在意这个啦,就是玩!” 乌啼之火和鸿通宫主相处三千年,非常了解这人的心态。 他就是希望,天下间一切好东西都是他的。 听见言落月说这话,小火苗瞬间笑倒:“哈哈哈哈,不是吧,天生神物的地位,不会真有人把它当回事吧?不会真有人将它当成毕生追求吧!” 鸿通宫主:“……” 霎时间,嫉妒的火焰腾然升起,一刻不停地烘烤着鸿通宫主的内心。 他至今没有得到的东西,在言落月和乌啼之火口中,却仿佛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至于你想做外域异种的好狗……这个要求,倒是能满足你。” 言落月脸上笑容一收:“当狗的资格,没人跟你抢。所以你一直拖延时间希望得到的结果……现在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了吗?” 话音刚落,鸿通宫主持着玉树禅杖的手背,终于露出一丝颤抖。 没错,他之所以会和言落月巫满霜说这么多,一来是见到天生神物,不免想要试探一番两者之间的差距。 二来则是,鸿通宫主一直在设法联系那傀儡师。 他不是整个鸿通宫中最强的大乘修士,但确实是个颇具才华的炼器师。 这玉树禅杖,乃是诸多魔物通过魔域封印,用自己的血肉偷渡而来。 就这样天长日久,一枝一枝、一节一节地攒成细弱的一棵。 鸿通宫主不仅把它炼制成了护身法器,还借着它和身在魔界的傀儡噬情魔取得了联系。 这样一来,他拿着这根禅杖玉树,就好似脖子上缠了狗绳的狗。 哪怕真有意外出现,打狗也要看主人。 然而就在刚才,鸿通宫主对着言落月巫满霜剖白心迹时,一向有求必应,也会对他发号施令的傀儡噬情网,却没有庇护他。 不但没有给出庇护,甚至连一道意识也不曾传来。 “……”鸿通宫主面沉如水,瞪向言落月的眼神里仿佛流淌着毒。 而那怨毒之中,却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惊恐。 “你做了什么?” 言落月摇头叹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你没用了而已。” “像你这样的小人,不是最该明白吗?鸿通宫已经变成一座空壳,而空壳里的你,完全不值得它冒着风险来救啊!” 禅杖玉树的树干,被攥的微微发弯。 鸿通宫主的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嘶哑: “它既然占领此界,就不能把所有人类赶尽杀绝。总要有人管辖本界势力,来日开疆扩土之时,也总要有人替它代掌权责……” 言落月一针见血地问道:“可那个人,为什么要是你呢?” “我已经——” “你已经没价值了呀。”弯起眼睛,言落月很活泼地冲他笑了笑。 “论修为,你是靠血酒和天材地宝喂出来的。论势力,鸿通宫已经做鸟兽散。论心性……” “天下之间,小人易得,而英雄难求啊。” 一直站在一旁,没怎么说话的巫满霜,此时冷冷地抱起手臂。 “它想对这个世界下一味鸩毒,你却以为自己是熬药的人吗?” “不过药渣而已。” 一旁的透明禁制里,青色小火苗非常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哇,居然是药渣诶!” “……” 直到此时,鸿通宫主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所有退路都被封死,前半生仰仗的一切俱已成灰。 过去的辉煌荣耀不过浮光泡影,唯有眼下的穷途末路,无枝可栖……才是真实。 就在刚刚之前,鸿通宫主真以为自己可以前往魔界避祸。 等到这一战结束后,异种们取得胜利,他则统御剩下残存的人族妖族,从此东山再起。 然而这份美好期望,原来从一开始便是虚假的海市蜃楼。 他把鸿通宫的普通弟子视为普通棋子,却觉得自己在入侵异种那里,应该有着别样的地位。 昔日里,那些鸿通宫弟子跋扈无忌时,也曾有过类似的骄傲:我可是堂堂鸿通宫的弟子! 过去,那异种对鸿通宫主有求必应。连三大神物的秘闻,都被他得知不少。 想来,那些鸿通宫人知晓宫中与魔物勾结,却隐瞒不报的时候,想法大概也和一刻钟前的鸿通宫主差不多: 连这样的秘密都被我知道,自然是我地位非同寻常,对我无比重视。 然而,他视宫中弟子为草芥,傀儡噬情魔却看他向药渣。 草芥和药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如果说前者还有点用,后者根本就是垃圾。 鸿通宫主握着禅杖玉树的手背,渐渐地青筋暴起。 ——不,他还是个大乘修士…… 即使高踞宫主之位,已经许久没有和人真刀实枪的动过手,哪怕对方是天生神物……但他还是个大乘修士! 刹那之间,困兽犹斗的心绪,涌上鸿通宫主的心头。 就在同一时间,他忽然发觉,在对面的巫满霜眼中,忽然浮现起一层一层宛如霜花冰裂般的雪白纹路。 紧接着,巫满霜露出了一个许久没有用过的、非常礼貌客气的表情。 他客客气气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和落月是谁的化身,就应该也知道,人间日月,乃是我和乌啼所化。” 鸿通宫主紧绷着一口气,说话的口吻硬邦邦的:“怎么,这是要论恩情了吗?” “不。”巫满霜轻描淡写道,“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罢了。” 万物体内,俱含阴阳二气。 然而天地间最初的阴阳,则是由满霜之石和乌啼之火这两大神物而生,这是毋容置疑的。 换而言之,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调动本世界内任何原生生物体内的阴阳之力。 乌啼之火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已经衰弱到本体都无法维持。 而巫满霜……现在这个已经成长起来的他,完全能够做到这一点! 在性命关头,人脑总是转得特别快。眨眼间,鸿通宫主已经想通此中关节。 他震骇地瞪大眼睛,脸色难以控制地变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在成长起来的巫满霜面前,只要一个念头,便能令三界血流漂杵,伏尸百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样的生杀予夺,是他在幻想自己成为一界神明时,都不敢设想的威势! 巫满霜道:“一路行来,我从未用过这样的手段。因为乌啼当年讨走我的霜花,是为了令万物生,而非万物死。但你——” 但让你这么死去,他觉得很合适。 鸿通宫主的瞳孔瞬间缩成细细的两粒,像是弹珠一样在眼眶中恐惧地震颤着。 如果他能早知道,对方时刻拿捏着他的命门。要是在投敌之前就有人告知,那他、那他…… ……那他或许便不会成为一副药渣。 霎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鸿通宫主的骨血中被剥离出去。 他明明有大乘修为,此时却软弱得好像婴儿孩童,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体内阴阳混作一团,至阴之气覆盖周身。 它们宛如尖刺一般,穿透鸿通宫主的经脉肺腑。 每一丝灵气都化作寒冷、剧痛、恐惧……以及一切能让人联想到黄泉、鬼魅和死亡的东西。 与此同时,青天旱日里,忽然白昼生雷。 一道凌厉狠绝的天雷自天空劈下,打在未央宫主殿,强烈的雷光将世界照成一片亮白。 它穿透屋顶,直入地宫,然后狠狠地落在鸿通宫主的身上,当场令此人挫骨扬灰。 身为大乘修士,鸿通宫主曾经扛过雷劫,还被天雷重塑过肌骨。 然而从前的天雷,是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雷劫。 而如今这一道白日惊雷,劈下时便带着不容存活的至阴死气。 ——这是真正的天地所厌,日月不容! 惊雷落后,战场先是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又从四面八方传出许多欢呼。 对于修士来说,天雷除了晋升渡劫时劫雷之外,更带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现如今,雷劈鸿通宫,说明此行乃是天意所诛! 战场上,义盟修士们士气大振,而鸿通宫内残存的弟子,也主动自封丹田,上前投降。 在鸿通宫主死去后,无人继续操纵法诀。 那些被催发血酒的弟子们虽然无法复原,却也不能再采用自爆式袭击,很快就被修士们一举拿下。 这场在人界预计里,要持续数月乃至半年之久的伐鸿大战,就这样平匿了声息。 战场上,参与实战的普通修士们,纷纷额手相庆。 “大胜!大胜!大胜!” “天雷降世,鸿通伏诛!” 而许多大宗门的掌门长老,则彼此举杯感慨。 “幸而拔除鸿通宫,不然来日大战时,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今日诛灭一恶,来日也好有家底跟魔物们相抗啊。” 有预见之明的修士,心中都很清楚:鸿通宫虽然难缠,却只是一个序幕。 隐藏在它之后的,是魔物们蠢蠢欲动,想要复现三千年前伏魔之战的旧事。 “真正的诛魔之战,要何时才会打响?” “可能是明天。” “也可能是每一天。” …… 外面的修士们在庆祝胜利。 而未央地宫内,言落月和巫满霜正在破除封印,解救乌啼之火。 为了防止乌啼感觉太无聊,两人一直在陪他说话。 更何况,三位好友许久不见,本身就有数不尽的话题能聊。 比如此刻,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乌啼,你知道你变成男妈妈了吗?” “???”青色小火苗十分震惊,“什么?” 言落月想到人间的传说,就忍不住露出一丝闷笑: “据说,三足金乌的蛋,是从你的火苗里孵出来的。” 真不错啊,乌啼,明明是他们三个里面心理年龄最小的,却是最早当长辈的。现在无痛当妈,堪称当世男妈妈表率! 在这样调侃的时候,言落月选择性忘记,魔族们信奉自己作为“精神母亲”的事实。 一听此事,小火苗顿时像是打摆子一样,颤抖得像是刚刚听过鬼故事的风中残烛。 “……太可怕了吧,为什么要我承担这样的职责?” “我只是一团小火苗而已啊!” 言落月促狭一笑,转头冲巫满霜挑了挑眉。 ——其实人间还有个传说,就是满霜之石可以实现人的所有心愿。 但他们三个都知道的,要是换了满霜来,只能让每个许愿人死得很痛快而已。 巫满霜笑了笑,故意道:“这传说还有点意思……那么,等我们出去以后,就吃烤鸟蛋吧。” 小火苗认为,这完全是一种针对。 “你竟然想当着我的面吃鸟!” 巫满霜淡定开口,把乌啼之火三秒钟前的发言原样奉还: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你只是一团小火苗而已啊。” 在说到“小”字时,他还加了个重音。 如果不是隔着一层透明罩子,乌啼之火估计已经在猫猫抱脸了。 不久以后,青、红、粉、墨四色火苗终于团聚,组合成一朵新火。 淡青色的小火苗,细瘦摇曳,是柳叶般的形状。 它所对应的位置,果然是乌啼的嘴巴。 但这好不容拼合成的四色火焰,但看起来仍然恹恹的。 言落月怜他之前受苦,捡了那朵鸿通宫主豢养的青色火焰回来,喂给乌啼之火。 果不其然,一看见这朵赝品,再联想起它之前的主人,乌啼之火立刻来了精神。 只用一口,它就把比自己高出几丈的青焰给吞进了肚子! “怎么样?”言落月关切地蹲在小火苗面前,“还算进补吗?” 乌啼之火忧伤地拍拍翅膀:“算是小零食吧,能哄哄肚子。” 巫满霜插话道:“你需要更多异火喂养?” “不是,你没发现我现在都不是一个色系吗?都没有以前漂亮了!” 不得不主动揭短,乌啼之火的语气显然有点恼羞成怒: “笨蛋石头,笨笨树苗,我还差一层金色的羽毛呢!” 这确实。 记忆里原本的乌啼之火,就是绚丽得无可比拟的流金色。 只不过,金色的乌啼分火…… 言落月的眼神放空,忍不住把目光向上再向上,直到看向天边。 她有点怀疑地问道:“乌啼,你不是想让我们……把太阳给你摘下来吧?” 还是说,要种一个新太阳出来? 要是种太阳的话,那这事儿就不归她管了,得找常荔荔才比较专业对口。 听到这个建议,乌啼之火明显有点心动。 他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玲珑可爱的水墨鸟头一晃一晃,头上的粉色冠翎也活泼地摇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乌啼之火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 “算了,我若收回它们,对世界的影响就太大了。” 像刚才,巫满霜抽调走鸿通宫主体内的至阴之力。 假如乌啼之火收回太阳,那鸿通宫主的经历,就是接下来这个世界将面临的劫难。 乌啼之火惆怅地说道:“此界中已经没有我的分火,如果那朵金火在魔界,也不可能不去投奔你们。我觉得,它应该是掉到妖界去了。” 有了目标就好办事。 言落月不加一丝犹豫地点头:“好,那我们接下来就去妖界一趟。” “小树苗真好!”乌啼之火欢快地说道。 他本来想要扑到言落月头发上撒娇,就和从前的那些日子一样。 结果刚飞到一半,就被巫满霜截住,然后像是拍篮球那样,生生用手给拍了下来。 乌啼之火:“大石头,你&¥…@*……!” 又是鸡飞狗跳地一通玩闹,乌啼之火终于累了肯歇下来。他趴在一张石椅上,侧头看着言落月和巫满霜,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疑惑。 “动身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言落月茫然:“什么?” 乌啼之火眨眨眼睛,十分狐疑:“你们为什么,一直在牵着手?” “……” 乌啼之火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们的手被胶水粘上了吗?这么有趣的胶水,怎么不给我也粘一份?” 这一瞬间,三人之间的气氛,当真如同胶水一般地凝结了。 片刻以后,巫满霜轻笑一声。 他侧过头去,然后自然而然地,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将双唇落在了言落月的鬓发之上。 “傻火火。”巫满霜用一种十分怜爱,并且一听就能让乌啼之火火冒三丈的语气说道,“三千年了,怎么还一点心眼不长呢?” 乌啼之火:“……” 乌啼之火:“!!!” 乌啼之火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啊,破石头,我要啄死你!!!” 94w+】 鉴于乌啼之火曾经有过四分五裂的经历。 而它的许多小火星, 至今还散落在魔界的天空上,将魔界的天空都映照得一片殷红。 所以,我们至今也无法确定,那些佚散的点点火星, 如果集合在一起, 能不能拼凑成乌啼之火的心眼。 事实证明, 乌啼之火确实是世上最明亮的火焰。 他是这样的灿烂、温暖、热情。 可爱小鸟以每分钟狂啄巫满霜五六七八下的速率,一边去叨巫满霜的头发, 一边努力扑扇着小翅膀,费力地将巫满霜拽离言落月的身边。 一旦他做成了这件事,比如让巫满霜稍稍挪动了一下脚步,乌啼之火浑身上下,就立刻闪耀起骄傲的光辉! 言落月:“乌啼,你好亮哦。” 就连《万界归一》里,整活儿玩家们炼制出的太阳能电灯泡, 都没有乌啼之火更亮眼! 乌啼之火一听见这句表扬, 当即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当然, 我是最靓的。” 言落月:“……”其实不是这个字。 不过,既然乌啼这么开心, 那还是不要告诉他,再多夸夸他吧。 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言落月向后一仰,背倚在大厅的石柱上。 她将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绕圈, 很悠然地看着巫满霜和乌啼之火打打闹闹地跑远。 呈现在眼前的这一幕,仿佛又和许多年前, 乌啼之火从天空俯冲而下, 对着满霜之石一顿暴啄的场景重合。 那时候, 世界很静,静得只有他们三个人。 可世界也很满,有这两位小伙伴在身边,落月之木度过的每一天,都充实而快乐。 而现在,经过了波折和坎坷,兜兜转转,她和满霜相伴至今,流散的乌啼之火也被慢慢找回……真好啊,过了这么久,他们三个终于重新团聚。 望着一人一火跑远的身影,言落月心中涌出无数安定与平静的情绪来。 她想:等到解决了傀儡噬情魔的事,把那鬼东西的网线给拔了。她和满霜,还有乌啼,就又可以像从前一样—— 自己和满霜相依相伴,直到永远。 至于乌啼,他一定又要天南海北飞来飞去,每当心中惦念时,就回头折返,与他们再相聚。 巫满霜遛着乌啼之火,在地宫大厅里活动了一番翅膀。 此行能把小伙伴重新拼合,巫满霜的心情显然也很不错,就连气质都比平时更加放松。 他就仿佛还是一块石头时那样,并不对乌啼做出太多回击。 只有当乌啼之火扑头盖脸地闹得厉害了,才微微地偏一下脑袋。 ——小伙伴这些年已经很辛苦啦,就让他人来疯一阵吧。 拍拍乌啼之火的翅膀,巫满霜安抚道:“好了,不要羡慕我们。等以后时机合适,也给你找一朵异火做道侣,好不好?” “呸!呸呸呸!”乌啼之火啾啾地朝旁边叫了几声。 他点脑袋的动作过于夸张,比起呸口火,看起来倒更像是打喷嚏。 乌啼之火怒道:“谁要那些庸脂俗火当道侣!” “……” 巫满霜仔细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毕竟,天下间所有异火中,都含着一丝乌啼之火的气息。 换而言之,这些异火们,统统都跟乌啼之火差辈分了。 想到这里,巫满霜望向乌啼之火的眼神顿时更加慈爱。 他忍着涌上喉头的笑意,十分善良地说道: “那你对三足金乌有兴趣吗,我给你找一颗蛋孵,好不好?” 乌啼之火:“……” 这不是要给乌啼之火找颗蛋孵,这是摆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乌啼之火当场暴怒,头上的粉色冠翎都上窜了三尺多高。 “叽喳喳喳喳!你才孵蛋呢,打死你啊!” 正好,一人一火兜了个圈子,重新回到原来的地点。 言落月也笑着迎了上来。 她也故意道:“找颗蛋孵挺好的,或许某一天,蛋里就会跳出一只天生地养的石猴。因为你的温度比较高,所以石猴天生就有火眼金睛……” 听到这里,乌啼之火还真的停了一下,认真思考蛋里怎么会孵出石猴。 但下一秒钟,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 “——啊啊啊,不对,我不会孵蛋啊!”乌啼之火吐出一团火焰,啾啾地怒视着言落月,“小树苗,你、你……” 片刻以后,乌啼之火直接扑向巫满霜,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狂啄: “可恶,你把小树苗都给带坏了!” …… 为了乌啼之火,言落月已经定下了尽快前往妖界的计划。 不过就是再怎么加快速度,还有一些需要办的事情,不能跳过。 比如说,关于他们三个接下来的行程,得跟姬轻鸿说一声。 还有,关于这些年的经历,以及修真界将与灵界合作的来龙去脉,也要和姬轻鸿交代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此时此刻,言落月和巫满霜,以及随身携带的乌啼之火,正坐在这间姬轻鸿临时征用的大厅里。 姬轻鸿十分庄严地看着他们三个,脸上流露出一种非常稀奇的表情。 从眼神中感受到里面透露出的微妙情感,言落月觉得,他们真不愧是师徒,连思路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毕竟,姬轻鸿的这个神色,只要一看就知道:他是在遗憾没有能速速留影的东西。 假如有照相机的话,姬轻鸿多半要和三大神物合影为纪。 然后,他应该会把这个巨幅合照,给挂到掌门的议事厅里。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闲,师徒三人交流了一下过去几年里发生的事情。 听到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以后,姬轻鸿露出了沉吟的表情。 “妖界吗?”姬轻鸿单手支颐,“过去确实听说过,乌啼之火有一朵分火在妖界的传言。” 只是伏魔之战以后,最常用的一条空间通道已经被搭上魔界封印。 而其他通道的空间状态都不太稳定,所以这三千年来,人界和妖界之间并无太多往来。 对于那朵乌啼之火分火的下落,连姬轻鸿也不敢断言。 他只能说:“上次收到妖界消息时,没听说过有人收服乌啼之火的分火。” 没有乌啼之火的消息,一来可能是那朵分火至今为止都躲得很好,二来,也可能有人闷声发了大财。 不过听见姬轻鸿这么说,言落月心中还是松了口气。 她有点期待地看向姬轻鸿:“师尊,你在妖界有认识的人吗?” 毕竟,姬轻鸿乃是伏魔之战时期的人物。 那时候,人界和妖界关系紧密。 也许言落月过去以后,就能找到一二姬轻鸿的旧友照应,有了熟人更好办事呀。 姬轻鸿思索了一下:“为师觉得,我应该给你澄清一件事。” “什么?” 姬轻鸿笑眯眯地说道:“我确实去过妖界不假,不过,我年轻时的性格,比现在还要可爱些。” 言落月:“……”如果姬轻鸿直接陈言自己性格恶劣,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倒是现在这个形容,让言落月油然而生一股喷茶之感。 姬轻鸿笑容可掬,装作没看到巫满霜略略抽筋的眼角。 他悠然道:“现在,你还想知道我年轻时的朋友吗,我可以写给你。” 姬轻鸿高高兴兴地建议道:“倘若你发现攀不成关系,还可以把我活到现在的消息烧给他们。” 言落月真情实感地回答道:“不要了,谢谢您,太谢谢了。” 她是去妖族找乌啼之火的,不是去妖界结仇的。 姬轻鸿低头笑了一阵,如水如丝般的长长白发从肩头滑落。那温暖柔软的兔毛看起来很有质感,让人非常想要薅上一把。 言落月的手指,原本已经蠢蠢欲动。 但姬轻鸿的下一句话,又打消了她的念头。 “妖界之中,有个地方叫鸟鸣涧。如果没有在当地探问到线索,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在翻遍了自己的记忆以后,姬轻鸿给出了这个建议。 “鸟鸣涧?” 默念着这个地名,言落月和巫满霜同时看向乌啼。 乌啼之火吐出一团火苗:“为什么这么看我?我真的很鸟吗?啾叽。” 言落月和巫满霜:“……” 你说呢? 姬轻鸿摆摆手,俨然是端茶送客的架势。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很靠谱地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你们是不是有一个白鹤朋友?” “此次讨伐鸿通宫,鹤族特意派出了一队史官。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先去鹤族的营地看看。” 微微一笑,姬轻鸿不紧不慢道:“史官们都背过和妖界相关的资料。如果随行带一名史官的话,能帮你们省力不少。” “——所以,如果没找到你们那朋友的话,就随即抽取一个幸运鹤,直接套麻袋带走吧。”姬轻鸿淡定自若地说道,“算是提前熟悉妖界的风格了。” 言落月:“……”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妖界的风格,而是姬轻鸿当初去妖界时的行动风格呢? 要是你年轻的时候做事这么硬核,那活该你朋友少啊兔兔! 顺着姬轻鸿的指点,言落月三人来到鹤族族地。 此时正逢义盟此战大捷,鸿通宫覆灭,并且修真界的修士折损并不多。 这样难得的乐事,当然值得载歌载舞一番。 而鸟族,本来就是极其擅长歌舞的种族。 其中,以“鹤歌”作为战斗方式的鹤族,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于是,等言落月到达现场时,只见鹤族附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儿。 她放出神识探进圈中,便看见一群冰神清骨,气质如霜如雪,遗世独立,眉心还落着一抹朱砂艳纹的美人们正在跳舞。 白鹤史官们有男有女,气质脱俗。 几十只白鹤同时挥动起雪白宽大的袍袖,高冠博带,临风而舞。 袍袖如白云,腰肢如劲竹。云竹相济,皎皎不孤。 这场面放眼望去,当真有一种“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从容风流。 跳舞的众白鹤围成一个花朵般的大圈,当鹤族史官们齐齐仰面下腰之际,宛如一朵水莲花迎风盛开。 而被他们围在圈子中间的史官,便会在这时放声高歌。 有人小声介绍道:“这是鹤族每逢庆典时,便会举办的斗歌会。” 斗歌不显题材,不限篇幅。 此时正逢喜事,大家当然不会歌唱悲曲。 所以主动走进圈子中央的鹤族史官,歌唱的曲调无不激昂轻松。让人光是听着,内心就升起欢乐之感。 言落月不忍打扰这美丽的景象,于是干脆寻到一棵结实的大树,和巫满霜一起并排坐到树杈上,算是找了个雅座。 鹤族人的气质都是一样脱俗,言落月多看了好几眼,终于发现了凌霜魂和他哥哥。 凌霜魂正专心跳舞,没有看见树上的言落月。 现如今,凌霜魂已经长得和哥哥凌疏影一般高矮。 兄弟二人模样又有些相似,站在一起时,宛如双生子一般,让人联想起许多美好的事物。 只是稍稍出神,乌啼之火就拍打翅膀,飞了两圈,然后翩翩落在言落月肩头。 他嘿嘿一笑,别有用心地朝言落月问道:“好看吗?” 言落月坦然道:“当然好看。” 众所周知,鹤族多美人,而且还都是清傲的长腿美人。 一听这个答案,乌啼之火顿时开心得蹦了起来。 他夸奖道:“有眼光!我跟你说,小树苗,鸟族才是最好看的。像是蛇族——那不行!” 言落月:“……” 鉴于乌啼之火在鸿通宫受到了很多坏影响,她开始很认真地思考最后三个字,究竟是哪个方向的意思。 乌啼之火超级认真地,当着巫满霜的面说他坏话:“ 蛇蛇们作恶多端,平时爬树吃了很多鸟蛋,所以建议,要把所有蛇蛇都剁成块,然后拿去炖汤吃。” 言落月:“……” 在这个菜谱做法上,她不方便发表意见。 毕竟,比起蛇汤来,还是甲鱼汤更加常见。 乌啼之火没体会到言落月的微妙心情,还在继续建议: “小树苗,你听我的,你把大石头甩掉,然后我就帮你!” 言落月一愣:“帮我什么?” 乌啼之火很仗义地拍拍自己的胸膛:“这些鹤族的美人,我帮你全都娶回去做小老婆!” 言落月:“……” 你好慷慨啊,乌啼。 乌啼之火计划得可好了! 他说:“到时候,我和他们一起睡上下杈!” 言落月:“……” 她发现了,过去的三千年里,乌啼还真是学到不少了不得的东西。 还有,听到上下杈的住宿安排后,言落月非常怀疑,与其说乌啼是想帮她娶很多小老婆,不如说乌啼是寂寞太久,所以想要找很多言落月的配偶陪他玩。 ……等等,这逻辑就有问题。 为什么和乌啼睡上下杈的,非得先成为言落月的配偶啊?! 听见乌啼把鹤族美人们安排的明明白白,巫满霜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把乌啼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挂着核善可怖的笑容,一把拎起了乌啼之火。 乌啼之火被巫满霜拎住命运的后颈,仍然有恃无恐地双翅叉腰。 “大石头,你要干嘛?” 巫满霜柔声问道:“落月,你冷吗?” 言落月不明所以:“不冷啊。” 很好,巫满霜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轻声道:“正好,我有点冷。” 话音刚落,只见巫满霜把乌啼之火团吧团吧,揉成了一个鸟球球。 就像是很多年前,生气的石头用灵力把乌啼之火硬拽过来,镇压在石头底下一样。 巫满霜非常果断地,没有一丝犹豫地,并且心狠手辣地……将乌啼之火塞到了自己屁./股底下。 只听噗叽一声,鸟球球当场成为一滩电热坐垫。 言落月:“……” 乌啼之火连形状都被坐扁,发出了啾叽啾叽的抗议声,引得整棵树的鸟儿都跟着叫。 而巫满霜对于座下鸟叫充耳不闻。 他笑着看向言落月,正襟危坐,浑然一派宽大胸襟。 巫满霜笑问道:“落月,你喜欢哪个做小老婆,要不要我抓给你?” 言落月举天发誓:“我哪个都不喜欢,真的!……满霜你别笑了,还有,不要一边笑一边掐乌啼的嗓子,让他给你配背景音啊!” …… 过了一会儿,在圈中击节而歌的人,便轮到了凌霜魂。 凌霜魂才一开口,言落月便笑了。 非常巧合,凌霜魂现在唱的,乃是当年三人参加千炼大会时,哄言落月和巫满霜入睡的催眠曲。 “地下石,世间木。 天上火,无定处。 任他飘游自随他,你我相连又相宿……” 凌霜魂作鹤歌的时候,乌啼之火正非常艰难地,一寸寸把自己从巫满霜的重压下挪出来。 他听着歌词内容,忽然觉得这描述的画面有些熟悉。 等凌霜魂唱完以后下场,言落月和巫满霜便跳下树去,和他打招呼。 还不等凌霜魂开口,乌啼之火就兴冲冲上前,绕着他飞了一圈。 “叽啾啾!你刚刚唱的那首歌是什么?” 凌霜魂有点惊讶地看着乌啼之火,认出了他脑袋上的那朵冠翎,乃是言落月的粉粉。 真是奇了,他还没见过既能说话,又能拼装的异火呢。 凌霜魂翻开一页书简,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这是要单独给火苗立传了。 白鹤一边笔走龙蛇,一边耐心地回答问题。 “这首歌的调子温柔安然,我们族中一般会用它做催眠曲。” 乌啼追问道:“那它叫什么?” 凌霜魂气韵端华,淡然道:“这是无名之曲,是我鹤族世代流传下来,据说是天地间第一首情歌。” 乌啼之火:“……” 听见“情歌”二字,他瞬间连浑身火苗尖尖都炸开了。 思考片刻,乌啼忽然问道:“你和他们俩相处过吗?” 对于这朵非常神奇、而且极大可能是言落月曾经那朵粉粉的异火,凌霜魂抱有极大耐心。 他点点头,眉目间划过一丝怀念和骄傲。 “我们三人曾一起经历过很多事。” “……” 这个答案一出,乌啼之火连声音都变得同情、同感、并且同病相怜起来。 “你是不是……从前还给他们唱过这首歌听啊?” 凌霜魂茫然抬头:“对啊。” “要不然,我帮给你这歌起个名吧。” 乌啼之火煞有其事地建议道:“你看,这歌就叫做《单身鸟之歌》,你觉得合适吗?” 凌霜魂:“……” 这一刻,凌霜魂隐隐感到,自己仿佛受到了某种影射。 沉思了一下,凌霜魂忽然有点回过味儿来。 他细细地各朝言落月和巫满霜看了一眼,只见两人之间,眉目中流转着非同寻常的光彩。 这两个朋友自幼青梅竹马,他们从前的关系也好,但是现在似乎更好。 就仿佛从前在一起使是山水相依,而现在则是水环山,山抱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缱绻意境。 想到这里,凌霜魂恍然大悟:“等等,小言,小巫,你们是不是……?!!” 听见这个问题,言落月和巫满霜相视而笑。 望望两人的容貌身段,凌霜魂又狐疑道:“奇怪,我怎么感觉,你们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呢?” 这两年里,他给言落月和巫满霜写过信。 但回信之人却不是两位朋友,而是江汀白。 江汀白在信中告知凌霜魂,他的两位师弟妹正在闭关。 凌霜魂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个,心中暗自琢磨这俩人闭关究竟是怎么个闭法: 居然能一下子长这么大,莫非天天拿增龄丹当饭吃吗? 言落月忽然想起,凌霜魂原本比自己大五岁。 她和巫满霜在灵界呆了七年,而现实里才过去两年多。 也就是说……嘿嘿嘿,她现在的年龄,说不准比小凌还要大啦! 言落月激动地搓搓手,非常自然地拍了拍凌霜魂的脑袋: “嗯,去了个时间流速更快的世界,过了七八年吧——来,小凌,快叫姐姐。” 凌霜魂:“???” 凌霜魂震惊地看向巫满霜:“小巫,这你也不管管?” 巫满霜微微一笑,紧跟着道:“来,叫哥哥。” 凌霜魂:“……你知道吗,小巫,从很多年前你在我俩之间拉偏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基本上是完了。” 说罢,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一齐大笑起来。 乌啼之火飞在三人身边,左看右看观察了半天,发现这只笨鹤似乎没关注到重点。 ——比起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人在一起的消息,他好像更在意被叫做弟弟! 没办法,乌啼只好亲身下场启发他:“你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我看出来了啊。”凌霜魂反而觉得奇怪,“你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乌啼之火瞪大眼睛,叽叽喳喳道:“你不惊讶吗?” “确实有点。”凌霜魂点点头,真情实感地评判道:“他们两个竟然现在才在一起,这实在令人惊讶。” 毕竟,言落月和巫满霜,这两人之间的青梅竹马气场,在很早以前就头角峥嵘了。 “……” 听闻此言,红豆色的小火苗顿时圆溜溜地瞪大了一圈:“那我呢?” 凌霜魂沉默了。 他整整衣冠,端端正正地朝乌啼之火施了一礼。 “我方才就想问了,请问阁下是……?” ——这俩人谈恋爱不是命中注定的事吗,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啊?! ——你看他都不在意! 所有人:“……”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 巫满霜拍拍凌霜魂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走向一边。 “跟我来,小凌,我给你讲个故事。” 等这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凌霜魂的表情已经如在梦中。 言落月眼尖,发现他已经把《言落月传》的标题,给改成《落月之木传》了。 除此之外,凌霜魂还在调整纸页,仿佛要把《言落月传》与《巫满霜传》进行修订合并。 …… 在当世剩余几个前往妖界的空间通道里,相对最稳定的一个,处于雪域。 在听说了言落月和巫满霜之后的行程安排后,凌霜魂非常乐意陪伴前往。 作为史官,他很高兴能获得这样一个记录妖族风土人情的机会。而作为朋友,能为两位好友提供帮助,本就是凌霜魂心中所愿。 当即,凌霜魂连行囊都未整理,确认自己带够了书简笔墨以后,就转身和自己的兄长告别。 凌疏影一见言落月,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是觉得她很眼熟。 片刻以后,白鹤哥哥艰难地认出了言落月的身份,把她和印象中那个龟族小姑娘联系到了一起。 有礼貌地冲言落月点了点头,白鹤史官额心丹砂灼红,遗风而立。 然后一转身,凌疏影就又变成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他帮凌霜魂理了理前襟,小声问道:“弟弟,你是不是这几年长得太矮了?” 比你小五岁的龟族小姑娘,现在都长高了这么多! 凌霜魂:“……我说是她活得太长了,哥你信吗?” …… 与兄长作别以后,飞舟便腾空而起,目标直指北地雪域。 在路上,凌霜魂充分发挥了自己身为史官的特长,给两人一火提前介绍起雪域的风俗。 “雪域这个地方,无论凡人还是修士,一般都偏于乐观豪爽。因为环境比较磨炼心性,所以剑修比较多。” 言落月举手提问:“那扇空间通道,是由寒松门掌管吗?” 要是由寒松门负责此事,那他们还能顺便跟楚天阔师兄等人打个招呼。 凌霜魂摇头道:“不是,空间通道在西,而寒松门在东。” 此行以找到乌啼之火分火为首要目标。 既然如此,那相会之事,就等回来时再说吧。 巫满霜追问道:“那么,空间通道由谁掌管呢?” 凌霜魂道:“斩云霄剑屯。” 下一秒钟,巫满霜和言落月齐齐对视一眼。 这个过于接地气的门派名字,让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 雪域上空烈风阵阵,凛冽刺骨,如剑如刀。 过于猛烈的狂风,令飞舟也难以前行一步。众人只好落下飞舟,以双足继续往前。 这期间,他们倒是看到有不少剑修御剑而行,英勇地冲上云霄上空,在这自然形成的试炼场里,挑战自己的极限。 那些剑修以自己笔挺的身影撕开天幕和云絮,仿佛一颗颗逆空而上的流星。 言落月在心中暗赞一声:难怪雪域多剑修。 像这样壮丽凛冽的冰雪河山,就该磨砺出无畏无怖的铁血英雄。 三人一火继续前行。在走过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山坳时,终于遇到了一个门派……或者说,村落。 当他们从村落中穿行而过时,言落月发现,这里的人都穿着厚衣服。 这其中以棉衣最为常见。 但裘皮也很流行,时不时就能见人裹着靓丽的貂皮。 除此之外,还会有人还有人额外戴一顶狗皮帽子。 那本就结实的身形在皮裘的妆点下更显加魁梧,即使野生狗熊见了,怕都会先在心里掂量一番。 神识微扫,言落月发现,这些人都是修仙者。 奇怪了,修仙者寒暑不侵,穿薄衣服不冷——当然,穿厚衣服也不会热。那为何他们如此一致地选用这种装束? 在言落月暗暗思索之际,这些人也用一种很稀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假如口语话翻译一下,眼神里的意思乃是:“这几个肯定不是我们屯儿的”。 巫满霜左右看看,挑了个面相和蔼的老爷子,主动上前请教。 “敢问道友,你们为什么穿得这么多?” 听见这个问题,老爷子慢悠悠地抽了口烟袋。 “小傻帽,”他乐呵呵地说道,“有一种冷,叫你看着就觉得冷。” 巫满霜:“……”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从前在灵界,自己让岑鸣霄多穿一点时给出的理由。 那时候的巫满霜一定没料到,回旋镖这种东西,镖镖致命,使命必达。 可能,这就叫做——“死去的衣服忽然开始攻击我”叭。 一行人跋山涉雪,终于来到斩云霄剑屯。在剑屯的屯口外,言落月就看见了步冶。 ——就是那个在银光擂场里,两次压上全副身家,并且败给言落月和兑愁眠的高冷剑修。 据巫满霜透露情报,第三次见到步冶的时候,这位老哥疑似输掉了自己的裤衩子…… 比起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里三层外三层裹紧的老乡们,步冶倒是没穿很多。 一行人相遇之际,步冶赤着上身正在练剑。 雪域稀薄的阳光下,年轻结实的肌骨上镀着一层薄汗,闪闪发光。 他练剑十分刻苦,温暖赤./裸的上身一碰到森寒的空气,就在冰天雪地里冒出隐隐的白气,让人联想到冬天里热腾腾的咖啡。 时隔两年,步冶一见到言落月和巫满霜,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此时,巫满霜已经有了青年的挺拔模样。 所以尽管巫满霜没有穿那身南疆妖子的衣服,也没有画那副雀翎妆,但步冶还是认出了他。 ……最关键的是,当初真的输得太惨了。 这一刻,步冶既回忆起了自己和巫满霜并肩作战的情谊,也想起了输光一切的痛彻心扉。 “……” 两边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为表入乡随俗,言落月现学现卖,亲切地关心道: “步道友,你怎么不多穿一点?要知道,有一种冷叫我看着觉得冷啊!” 步冶性格很高冷,但人也很诚实。 他言简意赅道:“输光了。” 言落月:“……” 所以说,你赤着上身练剑,是因为把袍子给输出去了? ——老哥,早就说了赌狗是没有前途的,你怎么还没意识到啊! 尽管过去的回忆有些尴尬,但难得故人相逢,步冶倒是很乐意尽一尽地主之谊。 在听完一行人的来意后,步冶点点头,缓声道:“我懂了,给你们找找我二大爷吧。” 言落月脑子一懵:“……什么?” 凌霜魂凑过来,小声替步冶翻译道: “按照雪域的习俗,二大爷这个说法,你可以默认为是他们的二长老。” 因为雪域里的常住民比较少,所以互相攀起亲戚来,五百年前都是一家。 而且像是这么冷的地方,难道还不允许人心热乎一点、叫得嘴甜一点吗? 相比之下,地理位置比较偏东的寒松门,是更加“端着”的宗门。 他们门派里的称呼,例如掌门、长老等,听起来会更加正规。 而像斩云霄剑屯这样的宗门……你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了,他们比较接地气。 反正大家都是剑修,这种事情不挑的啦。 在步冶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一处矿山。 雪域虽然森寒,但物产还算丰饶。此处矿山,既是门派里剑修们的修炼场所,修炼中采出的灵矿,又可以售卖到修真界里,填补宗门的用度。 言落月站在矿山山脚,隐隐能感觉到,山中几处矿洞里逸散出的剑气不一样,大概说明修炼之人的不同身份。 假如是江汀白在这里,定然能做出更细致的区分。 身为剑修,步冶想要分辨某道特定的剑气,就和赌输自己裤衩一样简单。 不多时,众人在不也得带领下,已经站到一处矿洞之前。 然后呢?言落月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步冶。 步冶,这个高冷的剑修,他清了清嗓子,随即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钟,步冶冲着矿洞内大喊道:“二大爷——!归元宗来人了——!要去妖界——!你大门钥匙呢——?!” 言落月:“……” 巫满霜:“……” 凌霜魂:“……” 咔嚓咔嚓咔嚓,宛如三道天雷从天而降,将三人劈了个结实,也把步冶高冷的个人形象给劈成了渣渣。 尽管早知道,这位剑修老哥并不像外表那么冷不可攀,但这表现也属实太接地气了吧! 矿洞之中,里面的剑气,和叮叮咚咚的劈砍声音,一直不曾停过。 但对方的回答,却字字如剑芒般,透过曲折回环的矿壁凌厉地锥出。 直到落入耳中时,每个字仍然锋芒毕露,剑气森然。 就是这个内容嘛……啧。 “——钥匙妹搁我这儿!去找你三大娘去!” 言落月:“……” 凌霜魂非常贴心地实时翻译:“三大娘,应该就是剑屯的三长老。” 矿洞之中,那道微微有些苍老的声音稍作停顿,紧接着又中气十足地答道: “——要是你三大娘害妹有,就找你老姑奶奶!” 凌霜魂继续翻译:“此处的老姑奶奶,大概是剑屯的太上长老。” 言落月:“……”懂了。 不得不说,剑屯新设立的这套等级称呼,害挺好区分的。 ——等等,她刚刚的口音是不是有点怪? 可能因为刚刚冲着矿洞大喊,已经开过嗓。 又或者是在自己的主场,心情比较放松。 渐渐地,步冶身上的高冷之意缓和下去,并打开了一点话匣子。 他解释道:“我在外头时一直少言寡语,是为了不露踪迹。” 言落月:“???” 朋友,你这话我就不服了——你隐藏什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之前差点双重意义上被银光擂场给扒个底朝天啊? 步冶解释道:“我刚出雪域的时候,他们一听我说话,就知道我搁哪儿来的。我寻思我也妹跟人说过啊。” 听见这个答案,言落月无奈捂脸。 她闷闷道:“……可能,你的来历已经写在你嗓子眼儿里了吧。” 无需繁琐的登记手续,也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言落月等人,直接从剑屯三大娘手中获得了开启空间通道的禁制钥匙。 这位三大娘性格十分豪爽,举止也非同凡人。 被步冶带领着找上去时,三大娘正坐在院子的马扎上,不紧不慢地用自己滚烫的剑气烤苞米。 在查问了言落月三人来历,又查看了姬轻鸿的落印亲笔信后,三大娘非常爽快地给来自友宗的小道友们放行。 直到走入空间通道,与步冶挥手道别,言落月三人手里,还一人捧着一穗烤苞米。 就连乌啼之火也不例外。 由于它此刻体型比较娇小,所以三大娘特意找出烧烤签子,然后投喂了他一根玉米粒串串。 …… 众人沿着前往妖界的空间通道一路前行。 在吃完特色风味烤玉米以后,凌霜魂心情颇佳,顺便给两人一火做些提前科普。 他正色道:“据记载,妖界的姓氏共有两种来历。” “其中一种,是以物种为姓——比如黄鼠狼姓黄、狐狸精姓胡,或者令狐、羊族姓羊、马族姓马……” “至于另一种嘛,就是……” 凌霜魂微微一顿,冲着言落月点头一笑。 “比如小言你。你姓言,云宁大泽的龟族们也姓言,这个姓氏,是妖族中的大姓。” 其实,言落月的“言”,并不是随龟族的姓。 但还不等言落月出言纠正,一行人就已经走出空间通道。 恰在此时,言落月前脚刚刚踏出空间通道,便觉一道凌厉刚劲的风刃迎面袭来! 妖界果然民风彪悍,名不虚传。 言落月眨眨眼睛,心想道:居然说动手就动手,难道姬轻鸿之前那个套麻袋的建议,并不是在逗他们玩? 巫满霜略一抬手,就将袭向眼前的风刃化解。 不知为何,凌霜魂倒是满眼激动,仿佛看到什么书中记载的定理得到了证实。 他主动开口问道:“不知阁下何名?” 袭击他们的,是个手持长矛,一头黄发,看起来就非常凶狠不好惹的年轻人。 他冲着几人呲了呲牙,很不客气地说道:“我叫斗子林!” “——对,就是这样。” 凌霜魂非常高兴地把这小伙儿给当场教材,现场讲解。 “按照妖界的习俗,一般来说,比较善斗的种族,就会姓斗……” 白鹤话音未落,三人便见一道滚滚烟尘,正从远方山路的羊肠小道上行来。 烟尘乃是过快的脚步激起,而这速度非凡的主人家,眨眼间就已经停驻在众人面前。 那是个细瘦漂亮的小姑娘,一身肌肉流畅有力,线条却十分灵动活泼。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乃是健康的小麦色。 她头顶着两只毛茸茸的暖棕色尖耳朵,显然是个进行了半妖化的妖族。 小姑娘清晰悦耳地说道:“察觉到空间通道被触动,族老要我来问问情况。” 她见这一行人都长得很好,与那些丑恶魔物浑然不似,就笑着露出一颗虎牙,冲着他们招招手。 “你们好呀,我叫跑露露!” 言落月:“……” 等等,这名字是不是有点…… 凌霜魂双眼放光地接话道:“你看,像这种比较擅长奔跑的,就姓跑。还有一些鸟族,因为能够飞行,所以会姓飞。” 说到这里,他压低嗓音,望着那对尖耳朵小声道:“我猜,跑露露的跟脚乃是藏羚羊族。” 凌霜魂说话之时,跑露露头顶那对毛茸茸的尖耳朵正好甩动了两下,看起来特别可爱。 言落月感觉自己微微手痒。 然而下一刻,凌霜魂的推测,便转移了言落月的注意力。 只听凌霜魂道:“小言,至于你们龟族为何姓言……这个嘛,我觉得……” 言落月果断阻止道:“小凌,你不要说了。” 因为她已经听出言下之意了! 毫无疑问,在妖界这个地方,龟族要跑,那肯定是跑不过的。 而要打的话……也不一定打不过。 虽说他们确有种族特长,但也没听过谁家好人是以“挨锤”为姓的啊! 这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 所以综合各种情况,他们就只好勉为其难,姓个言了。 联想到龟族大长老,言落月摸摸鼻尖,心想:好家伙,原来龟族的“言”姓,是“你听我慢慢言来”的言。 恰逢斗子林手提长矛,遥遥朝他们一指,战意满满地询问三人来历。 “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启用这个空置许久的空间通道?” 言落月也就慢悠悠地道:“关于——我们——的——种族——来历——,你——猜——啊——” 斗子林:“……” 96w+】 斗子林:“……” 他——不——想——猜——啊。 一时之间, 现场只听见斗子林小声念叨的声音。 他在“树懒”和“乌龟”两个答案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言落月的外表。 最终,斗子林把心一横,果断地说道:“你, 你是蜗牛吧!” 言落月:“……” 很遗憾, 你只答对了一半, 有壳的那一半。 一道二选一的题目,硬是被斗子林给临时增加了第三个错误选型。 不由让人联想起交卷之前, 把C选项错改成A选项的英语阅读题。 言落月哑然失笑,现场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半妖化形态。 她在背后变出一只龟壳,转身对着斗子林抖了抖,然后又重新变成人形,笑得眼睛弯弯。 “怎么样,你现在明白了吗?” 巫满霜把言落月的动作看在眼里,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已经勾起嘴角。 反倒是乌啼之火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 凑在巫满霜耳朵边上感慨道: “小树苗的化身都不茂盛了, 光滑的一大片,像大石头你。” 巫满霜唇角扬得更高, 反问道:“是吗,你也这样觉得?” “……”乌啼之火飞远了一点, 狐疑地盯着巫满霜的眼睛,“是我的错觉吗, 你怎么好像很得意??” 见了言落月的半妖化形态,斗子林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你是龟族啊。” 少许, 他又补充道:“不怪我认错, 你其实不太像龟族人。” “真的吗?”言落月奇怪道, “那——你——说说——看——,我——哪里——不像——了——?” 斗子林:“……” 斗子林轻咳一声,解释道:“不是说你语速不像,是你行事作风不像。” 他非常诚实地坦白道:“比如说我见过的龟族人吧,在跟陌生人见面以后,一般问出的第一句话都是‘你们族里有占卜习俗吗’?” 哪和言落月似的,还有闲情逸致让人猜谜逗趣儿啊。 言落月:“……” 实不相瞒,在听到“占卜”二字以后,她回忆起了一段凌霜魂讲给她听的史料。 据说,妖族原本的习气比较野蛮直白,还带着一点迷信风俗,每逢大事,都要占卜决定吉凶。 而他们占卜的方式,往往就是现场抓一只活龟扔进火里,观察龟甲烧裂的纹路…… 言落月震惊道:“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在采用龟卜吗?!” 要是这样的话,言落月可就窥得商机,要在你们妖界进行塔罗牌的宣传和零售了! 斗子林连忙摆手如摇扇:“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们早就已经不那么做了。” 他有点慌张地说道:“就是你们龟族活得都比较长……” 所以说,记住当年旧事的人也相对比较多。再加上妖族之中,也有床头故事这项习俗。 成年妖族往往会把自己种族容易遇到的危险和天敌,都在床头故事里详尽描述。 于是“不小心的龟龟会被抓走占卜吉凶,做成干煸王八”这个故事在龟族,知名度差不多就相当于人类里“撒谎的孩子会被狼吃”。 总而言之,每一只在妖界长大的龟龟,基因里都存在着对于干煸的恐惧! 言落月:“……” 妖界的民风确实彪悍,她算是领教了。 鉴于他们一行人都是妖族,验证起身份来也很方便,只要妖化或者半妖化就行。 于是,巫满霜当场化身螣蛇。 而凌霜魂则把双臂变作白鹤的翅膀,还顺便现场编了一首朗朗上口的鹤歌。 “客从远方来兮,愿尊重主人家的规矩。 但不要把干煸小言兮,不然我们都会生气~” 言落月狠狠磨牙:“……我真是谢谢你啊,小凌。” 前来报信的藏羚羊妖跑露露,一直好奇地歪头看着他们几个。 见斗子林对三人身份再无异议,她咯咯地笑了一声: “你检查完了?那我就领着几位客人过去了。” 说到这里,跑露露柔软的尖耳朵吧嗒甩动了一下,很调皮地对言落月眨了眨眼。 “放心,我们族里没有占卜习惯的!” 在引路的过程中,跑露露一直悄悄打量着他们一行人: 她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从那个空间出口里走出来。 这三人外表各个都很打眼。一个姐姐说话有趣,一个哥哥是从未见过的长翅膀的蛇,还有一个白鹤哥哥,唱歌唱得那样好听。 这期间,凌霜魂不断在贴身的书简上记录着什么,向跑露露请教了好几个问题。 跑露露忍不住道:“客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凌霜魂不吝回答:“我是妖族的白鹤史官。” 跑露露高兴地点起了头:“我听说过,你们人界的妖族,喜欢用鸟族做史官。不像是我们妖界,一般都是用人族做史官的。” “诶,为什么?” 跑露露自然而然地答道:“因为人类就是很擅长这种事啊,他们对于记载历史有兴趣。” 听到这里,言落月若有所思。 看来,就像是一部分妖族融入宗门,成为各门派的传法弟子一样; 在妖界这边,也有一部分人类,自然而然地编织进了妖族的生活里。 或许等以后,在魔族重新恢复自由以后,人、妖、魔三族之间,都会彼此交融、彼此影响,慢慢混居在一起,然后在世上诞生出许多种别样的习俗。 也许一开始,大家会发生一些摩擦和隔阂。 但到了后来,一切都会像是水滴入海那样自然。 …… 在前去拜访族老的路上,跑露露也对三个外乡人介绍了妖界的构成。 这些年来,许多不同种属的妖族还有人类,往往会混居在一处,形成一个“族”。 然后每十族为一旗,每十旗为一盟。 当旗中遇到大事,往往要开会讨论。 各族派代表进行投票,再把结果上报给当地的盟。 言落月听着,觉得这种制度很有意思,让人联想起城邦投票制度。 人界是宗门统御,灵界是城池联合,妖界则是一种相对公平的大聚落形式……果然是一地一个风俗。 在跑露露带他们翻过山坡时,言落月一眼看见山脚下的一座石碑。 实不相瞒,这些年来在你知道那是哪个峰的经历,让言落月养成了只要看见山脚下的碑,第一反应就是读一读的习惯。 这石碑立在山脚下,经历风吹日晒,显然已经有些时候了。 不但打磨抛光后的石面上布满了细碎的划痕,就连原本鲜艳显眼的字迹,都已经变得暗淡陈旧。 言落月定睛一看,只见石碑第一条: 【觅食时注意点,别把人家孩子吃了!抓住幼崽的话,你就多问两句!多问两句!多问两句!——多问两句不能把你累死!】 言落月:“……”好家伙,这可真是重要的话说三遍啊。 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石板上的内容,乃是类似于妖族族规之类的东西。 接着往下阅读,言落月发现,石板上的族规不但用词朴实,而且内容一看就很实际,生动的生活色彩扑面而来。 比如说,其中有一条令言落月印象深刻的,乃是:【人类注意,不得偷窃屎壳郎的粮仓去给田地施肥。】 言落月:“……” 真就是人类深入骨髓里的种植天赋,走到哪儿就种到哪儿呗? 剩下的内容,也都很有道理,并且充分体现了不同妖族的种族习性。 比如说:【如果杜鹃请画眉孵蛋,必须立契交钱。】 在这一条后面,还额外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大概是哪只愤怒的画眉鸟写的—— “上一个顺手摸走我蛋的杜鹃,现在已经被炖了。今天请全族过来开席”。 言落月:“……” 她看出来了,这件事从起因,到过程,再到结尾的处理方式,都非常妖族。 现在,言落月已经有点习惯妖族的处事风格了。 在往下读到某一条时,言落月一下子噗嗤笑出声来,直接扯过巫满霜的袖子:“你看。” 那一条的族规内容是:【别嘲笑刚吃晚饭的蛇族肚子太鼓,除非你吃饱了撑的。】 而这条族规— “如果你自觉已经活得够长,那就请君随意”。 悄悄对小蛇做了个鬼脸,言落月揶揄道:“哎呀,怎么办,我好害怕哦。” 她不但摸过巫满霜吃饱以后的蛇肚肚,她还拿小蛇形态的巫满霜打过结呢! 巫满霜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把整座石碑都看了一遍,见凌霜魂和乌啼都已经在跑露露的带领下走远,这才微微一笑,附到言落月耳边悄声说道:“这碑上面,少订了一条规矩。” 言落月一愣:“什么规矩?” 巫满霜煞有其事道:“不,是龟矩。” “——禁止小乌龟过分可爱。” 巫满霜用双掌按住言落月的脸,把她软扑扑的两颊往中间挤,压成嘟嘟嘴的形状,然后飞快地从上面偷得了一记亲吻。 柔软的双唇如同桃花拂过春风,一触即离。 然而那记轻吻所点燃的热度,却好像顺着双唇,一路滚烫地燃烧进心窝里。 “……” 言落月张大眼睛看向巫满霜。 而巫满霜则直起身来,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看,一旦可爱过头的话,我就忍不住想亲了。” “……” 见言落月仍然有点回不过神的模样,巫满霜笑了笑,又建议道:“不然,你亲回来?” “……” 恰好这时凌霜魂回身招呼了一声:“小巫,小言,你们两个快跟上啊!” 巫满霜就自然而然地牵起言落月的手:“先过去吧,小凌他们在等咱们了。” 直到两人肩并肩地往前走出两三步,言落月这才反应过来。 言落月低头向下看去。在她的注视之下,视野里那双属于巫满霜的靴子,尽管能看出主人在极力保持镇定,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错乱起来。 “满霜,”言落月偷笑道,“你顺拐啦!” 心情忽然飞扬起来,言落月扣着巫满霜的手指,悠着胳膊,把两人的手臂都荡得很高。 ——嘿嘿嘿,原来满霜也在悄悄紧张呀! …… 一行人继续前进,期间路过一个分岔路口。 左边的小道路口出,摆着一尊女人雕像,右边路口处则什么都没有。 凌霜魂下意识往有雕像的那边走去,却被跑露露拉了一把。 “客人,你走错啦,那边是昆虫族的聚居地。” 言落月仔细打量,只见那尊女人塑像雕工精湛,将其人雕刻得栩栩如生。 那女人模样虽然已经年迈,但眉目间仍然是一派英气勃勃。 再仔细一看,只见她背后长着一对薄薄的翅膀。 虽然素未谋面,但这塑像描画的模样,却让言落月感觉有一丝眼熟,就像是曾经在哪里看见过类似的记载。 跑露露主动介绍道:“那是蜉蝣王的雕像,很多昆虫族都愿意立一个的。” “蜉蝣王?”言落月仔细一想,终于和记忆里的资料对上了号,“是不是当年和人类联姻的那个蜉蝣公主?” 就是那个《五岁小虫后》的故事主人公,在下嫁剑修的洞房当晚,把新郎给逼出一声土拨鼠尖叫的那位公主? “对呀对呀。”跑露露的大眼睛一闪一闪,连耳朵都弹动了一下。 她很有兴致地问道:“你们也知道她的故事吗,据说她从前被一个人族剑修辜负过。” 听见这个说法,言落月和凌霜魂的表情顿时有些复杂。 巫满霜没听过这个故事,但在凌霜魂侧过头,对他小声传音了几句以后,他脸上也浮现了如出一辙的神色。 这个嘛……它不是负不负心的问题,实在是两人不合适啊! 跑露露继续往下讲述:“但结果很励志的。公主就回到族中,努力修炼,后来活到了五十五岁的高龄!” 五十五岁高龄…… 鉴于蜉蝣族长出翅膀才算成妖,成妖以后,大多一天就死。五十五岁在他们族中,确实可以称作高龄。 情况代换一下,就相当于在人类平均年龄六十五岁时,有一个人足足活了一百三十多万岁——这确实是个励志故事啊! 跑露露又道:“蜉蝣王一辈子拥有一千六百多位王夫,她带领着自己的两万多个亲生孩子,还有更多的族人,为伏魔之战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言落月:“……” 两万多个亲生孩子,这数目简直能把人直接听麻。 但言落月掐指一算:昆虫一胎能生二三百个卵,从□□到生产一共只需花费几个小时……哦,好的,那没事了。 在讲到接下来这段故事时,不知为何,跑露露眼中散发着兴奋的精光。 “据说后来,那位曾经有负蜉蝣王的剑修也来了妖界。两人多年不见,顿时重续前……” “重续前缘?”凌霜魂下意识接口道。 “不,重续前仇!”跑露露大声道。 凌霜魂:“咦,我族里的史料里没有记载过这件事……没事没事,你继续讲。” 跑露露绘声绘色地说道:“蜉蝣王其实挺大度的。她说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她承认那剑修曾经有过名分,所以愿意让一起跟她前来的二百多个孩子,都管对方叫一声小爹。” 言落月:“……” 凌霜魂:“……” 巫满霜:“……” 跑露露非常不解道:“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类剑修当场脸就绿了!然后据说这俩人大打出手,蜉蝣王答应把对方晋升到‘中爹’的地位都不行!” 言落月:“……” 凌霜魂:“……” 巫满霜:“……” 说到这里,藏羚羊妖显然非常不解:“人类剑修,都这么容易生气吗?” 凌霜魂擦了擦自己额头淌下的冷汗,喃喃道: “你还小,这个东西很难跟你解释……总之,这是一个文化差异问题……” 现在,凌霜魂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族中的史料里没听说过这件事了。 众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凌霜魂还时不时记录几个野史素材。 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了长老居处,被早就等在门口的侍卫带了进去。 厅堂之中,坐在最上首的一人乃是本地的旗主,正好有事来到这个部族,便碰上人界来访的消息。 旗主问起三人来历。当他听到言落月和巫满霜出身于归元宗时,对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眼中瞬间亮起两束惊喜交加的光芒。 “我正是归元宗派来妖界的炼丹传法。”旗主声音颤抖地问道,“一别三千载,宗门一向可好?” “样样都好。” 言落月见状,细细描述了一番归元宗的近况,其中着重描述了丹峰的变化。 那旗主听得十分入神,一字一句,如纶仙音。 叙罢旧事,听到三人来意,旗主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乌啼之火的分火……我没听过类似的消息。” 他解释道:“在妖界这里,乌啼之火算是一件传说圣物,如果真的出世,不会没有消息。” 而且这位旗主本身就是妖界的顶级炼丹师。他对于天地异火十分热衷,也很关注类似信息。 连他都给不出相关情报,可见妖界对于乌啼之火分火的下落,并不明晰。 连妖界本地都打听不到乌啼之火的情报,也不知道那朵分火究竟藏到了哪里。 还好,姬轻鸿曾提供给过言落月另一个选项。 言落月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又问道:“我们受托要去鸟鸣涧送一封信,您这里有地图吗?能不能指一指鸟鸣涧在哪里?” “地图……”那旗主微微一愣。 凌霜魂还以为对方手里没有地图,当即道歉:“抱歉,麻烦您了。” “不是,地图我有,但在交战当口,这种东西实在敏感。” 旗主叹了口气,非常详细地解释起来。 “我刚刚听你们说起人界至今太平,心中很是高兴。” “妖界这边,自二十年前起,就有魔族再次大举进犯……幸好有了伏魔之战的经验,我们如今尚能控制住。” 但在这种情况下,地图到底不好给人了。 略一思索,旗主拿定了主意:“这样吧,我给你们绘制一副简易地图,然后你们拿着我的令牌,一路上能免去许多搜检。” 因为魔物之中,有千面魔和傀儡师这两种东西。 它们一者会变作其他妖族模样,另一者则会控制妖族行事。 这也是为什么斗子林值守入口,看见三人明明都是人形,却也不曾防守松懈的缘故。 但千面魔在变化过程中会露出行迹,而言落月三人的半妖化和妖化都很自然。 至于傀儡师,被它控制的修士,将不再具有创新能力,只能用记忆里已知的东西作为模板。 于是,凌霜魂现场编了一首鹤歌,便解除了斗子林对他们三个的怀疑。 言落月三人谢过旗主,便要道别。临走之前,却被旗主有些忸怩地叫住。 “你们……你们从人间来,又是归元宗的弟子。”旗主轻声问道,“那你们此行来时,有没有带一些家乡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个木雕摆件、一只风筝、甚至是一捧泥土……那也好啊!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双双将手探进自己储物袋。下一秒钟,站在门口的旗主,一下子被各种归元宗周边淹没。 归元宗的弟子袍(男女款都有)、归元宗的木剑、打着归元宗印记的丹药小瓶子、以及最多的…… “这是什么?”旗主握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彩色盒子,奇怪地说道。 言落月答:“游戏机盲盒,归元宗出产。” 没办法了,在她储物袋里,和归元宗相关的东西,就只有类似的产品最多。 笑眯眯地冲旗主摆了摆手,言落月轻快地说道: “这些年里,宗门发生了许多变化……等我们把魔物击退,您就回来看看吧。” 目送着三人远去,旗主一件一件捡起这些珍贵的礼物,仔细收好。 他在心中默数着礼物的数量,就像是在数着自己这些年在他乡度过的时光:一件、两件、三件…… 四下里空旷无人。 于是,便没有第二个人看到旗主发红的眼眶。 …… 未能在妖界得到那朵金色分火的消息,乌啼显然有点灰心。 凌霜魂见了,心中十分不忍。 他缓声道:“这里虽然没人听过分火的相关消息,或许别的地方就有人听过了。” 乌啼点了点头,但神情仍然恹恹的,甚至都不“啾啾啾”地叫了。 白鹤对乌啼之火抱有浓厚的神物滤镜,见神物打蔫,立刻在第一时间安慰他道: “我记得在神话传说里,你曾孵出三足金乌。要不然,我们去找一颗鸟蛋给你孵?” ——正好他们在妖界这种地方,找鸟蛋是很方便的。 乌啼之火:“……”气死他了,怎么又提这件事啊! 言落月和巫满霜见了,纷纷大笑起来。言落月趴在巫满霜的肩膀上,怜爱地看着乌啼当场炸毛。 嗯,小凌这波啊,是反向上分。 看看,追着他脑袋一个劲儿啄的乌啼,显然比刚刚活泼多了。 片刻以后,乌啼气哼哼地落在言落月肩膀上。 而凌霜魂则心有余悸地整理自己的衣冠,心中暗想:可见传说的确有假。 这样的乌啼之火,绝不可能是神话里耐心细致的男妈妈。 ——毕竟,小巫和小言五岁时,就比这小火苗要成熟多了。 …… 那位旗主果然德高望重,拿着他的令牌,言落月三人一路几乎通行无阻。 这期间,妖族身份也给了他们很大便利。 此时正值妖界战时,故而在上空,时不时就能碰到禁飞区。 在来回折腾了几次以后,三人干脆选择步行。大概小半月后,他们便来到了鸟鸣涧附近的祥云族地。 祥云族地的族长,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只是,在言落月打听关于鸟鸣涧的事时,那位族长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 “送信,你是说你们是来送信的?” 言落月一愣:“怎么?” 族长哈哈大笑:“嗨呀,你们觉得鸟鸣涧是什么地方?” 在听到这了个问题的同时,言落月眼前就浮现出一片曲径通幽、鸟语花香、溪流潺潺的美景。 除此之外,这个美丽的名字,还会让她联想到“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这句诗词。 至于巫满霜和凌霜魂,亦是做类似之想。 在听完他们三人的答案以后,祥云族长拍桌大笑。 “不是啊!鸟鸣涧那地方,乃是一大片沙漠峡谷,是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处……哈哈哈哈,你们是不是听错了,那里都没有人住,怎么会要你们往鸟鸣涧送信呢?” 言落月讶然道:“可是,这地方叫鸟鸣涧……” “对啊。”祥云族长理直气壮地答道,“因为每个路过的人,都会说上一句‘这是什么鸟地方,简直烤死老子了’,所以叫做鸟鸣涧嘛!” 言落月:“……” 什么,居然还能这样?! 原来“鸟鸣涧”的这个鸟鸣,不是有“鸟儿在此鸣叫”,而是“使过路人都发出鸟鸣”的意思…… 无语凝噎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言落月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啊,乌啼的嘴巴这些年都被关在鸿通宫。 那团金色分火,乃是覆在乌啼身上的羽毛,怎么可能会鸣叫呢? 望见几人精彩纷呈神情,祥云族长友善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你们要是不死心,也可以往鸟鸣涧去一趟。就是那地方特别热,你们记得多带点水吧。” 特别热……唔。 言落月目光闪动,一抬头就对上巫满霜的视线。 当着祥云族长不好说太多,但巫满霜笃定地对言落月点了点头。 ——这么一听,鸟鸣涧还真有可能是那朵金色分火的所在地。 毕竟,乌啼之火代表的乃是至阳之生之力。 他的生气太过热烈,令周围物种难以承受,最终让周边土地形成沙漠也不奇怪。 可见姬轻鸿在正事上确实靠谱,他给出的这个线索,果然不是白指的。 祥云族长为人虽然有点促狭,但心眼还是好的。他见三人决意要去鸟鸣涧,连忙提醒他们。 “要是十天之前,你们去鸟鸣涧容易。但现在嘛……恐怕就要绕远路了。” 巫满霜请教道:“您为何这样说?” 祥云族长收敛笑容,叹了口气:“你们应该知道,异母魔这种魔畜,产崽儿飞快。它们出现在哪儿,交战的前线就会推进到哪儿。” 而在从祥云族地前往鸟鸣涧的要道上,前不久正好挪来了一大群异母魔。 说到这里,祥云族长不由苦涩地呸了一声。 他抖动胡子,痛骂这些扰乱妖界安宁的入侵异种。 乌啼之火竖起耳朵,想要飞近一点听,又被巫满霜眼疾手快一把捞了回来。 祥云族长悲愤道:“这些见鬼的魔畜,它们的整个生活方式,都是建立在不断入侵的基础上。可我们不一样啊……” 毕竟,魔物们只要吃下足够分量的尸体,就可以完成晋化。 为了达到晋化的目的,它们连啃起自己的同族都有滋有味。 而且,异母魔的生殖效率,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伏魔之战的中后期,妖族的聚居形式,渐渐由单一种族的抱团取暖,转变成许多种族一起居住。 并且,素来不太往来的动物妖族和昆虫妖族,也有了更为密切联系,将昆虫妖族亦纳入这个聚居圈,合并成一个群体。 因为像是这种收割一般,死得一茬接一茬的战斗方式,唯有昆虫族才能与之一搏。 此外,昆虫族还有另一个优势——妖族战死以后,留下的尸身会化作原形。昆虫妖族们的原型多半小巧玲珑,不会供给给入侵者们太多养分。 听祥云族长恨恨提及异母魔,言落月耳朵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常荔荔之前给过她好几种异母魔绝育药呢。 在人间的时候,他们没有机会实验。 如今身在妖界,又碰上一大批异母魔安营扎寨,不正是试验药物的好时机? 言落月心中一动,从储物袋里掏出几包药来,如此这般地形容了一番。 “不然,我们试试这个方法?” 祥云族长听了,亦是眼前一亮。 言落月建议道:“我们下进水源里?” 当初她和满霜前往魔界,之所以能干掉一整个堡垒的魔物,就是因为满霜在他们的水源里洗了个手。 祥云族长闻言,连连摇头道:“你们上次下毒,是在他们的地盘上,魔物警戒松懈,这才会中招。” 而这些入侵妖界的魔物们,可谓十分机警。 双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像是污染水源这种方法,早已来过一轮了。 就在言落月三人冥思苦想之际,祥云族长忽然双眼一亮。 他嘿嘿一笑,凑近三人轻声问道:“你这药方,对妖族无害吧?” 言落月点点头:“荔荔保证无害,我也愿意担保。” “那就好了。”祥云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族中有许多苍蝇妖……嘿嘿嘿,我可以派他们在异母魔的食物上传粉啊!” 言落月:“!!!” 哇,是她不熟悉妖族的战斗方式了,居然还能这样的吗?! ……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魔族也不傻,自然会防着昆虫妖化作原型,飞进营地窃取情报。 但这批异母魔才被调动来不久,新营地才建立不久,魔物们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忙,对昆虫妖的防备,便暂时挪后了。 趁着这个机会,祥云妖族正好来一个突然袭击。 异母魔不爱熟食,它们只喜欢进食生肉。 无论是腐肉,还是鲜血淋漓的新肉,异母魔都十分爱吃。 所以,你就可以设想出以下情形: 刚刚宰杀的新肉,血味正浓,引来一群苍蝇,这很正常吧? 或者说,腐烂已久的臭肉,底下都淌出一股股脓水儿。 像这样的肉,引来更多苍蝇,这也正常吧? 而苍蝇这种生物呢,腿上都带着细细的绒毛。在自然界里,它们本身就具有传粉的职能。 ……那么,这些落在异母魔食物上的苍蝇们,腿上沾满了一种特别的粉末,并且把粉末都给蹭到异母魔的食物上,这也属于正常现象,对吧? 别问为什么魔物的营地里,为什么会出现苍蝇。 因为哪儿都会有苍蝇啊! 要知道,在现代,就连北极那种极寒之地,也照样有苍蝇和蚊子生存呢。 像妖界这种春暖花开的宜居之地,有点苍蝇怎么了? ——小苍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苍蝇不过是想给你们都绝育掉罢了。 就这样,第一批苍蝇先遣队员,带着满身粉末,雄赳赳气昂昂地前往了异母魔的巢穴。 嗡嗡嗡,他们在前进。 嗡嗡嗡,他们飞到了指定地点。 嗡嗡嗡,他们在异母魔的食物上打了个滚儿,又被负责饮食的魔物不耐烦地举手挥开。 第一批被选中的异母魔实验对象,共有二十只。 在达到目的以后,大部分苍蝇队员原路折返。 而小部分的苍蝇妖则携带传影玉简,留在原地,为等在祥云妖族的言落月等人传来第一手报告。 言落月静心观察着异母魔们身上出现的变化。 一开始,吃下食物的异母魔们,并未出现任何不适。 它们照样大吃大喝,诞生下一个个沾染着血污的魔胎,就仿佛一道道生产入侵者的流水线。 并且,它们还会时不时地伸出镰刀爪,扎透某一个羸弱的魔胎,送进那张裂口中大嚼一通。 直到日暮西斜,言落月也没能看到自己期待的变化。 她紧皱眉头,有些怀疑是药物的分量下少了。 但就在巫满霜点起法器灯的时候,玉简上传来的影像,终于出现了异常! 只见高床软卧的层层皮毛之上,一只异母魔忽然怪异地嘶吼起来。 那对镰刀型的锋利尖爪,被它用力斩下,眨眼间就把床铺给砍成若干截。 负责照顾异母魔的魔物见此情境,连忙躲得远远。 它们畏惧地看着异母魔发了一会儿的疯,然后诞下了一只沾染着血污的…… 嗯?言落月猛地瞪大双眼,不由自主地靠近玉简影像。 这一次,异母魔没有诞下魔胎! 它、它、它……它生下了一只带着血污的蛋! 言落月:“!!!” 言落月十分震惊。 要知道,异母魔这种生物,就根本没有生蛋的概念。 这只生蛋的异母魔,开辟了入侵异种中的产卵先河。 一时之间,左右两侧的异母魔都伸长脖子过来观看,其他负责服侍异母魔的魔物们,也很不怕死地凑了上来。 言落月可以负责任的说:此时此刻,这只异母魔带给其他魔物的震撼程度,不亚于陈塘关里诞生出了第一只哪吒。 ……话说,常荔荔究竟是怎么炼制的绝育药啊,这第一种药粉,效果也太奇葩了! 凌霜魂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曾听过一些种族,因为蛋壳太厚,使幼崽在壳中活活憋死……” 唔,憋死,这倒也是个思路。 就是不知常荔荔的改造,是否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第一只异母魔下了蛋以后,剩余的异母魔们也没有幸免。 很快,它们身上纷纷发生变化,情绪变得暴躁起来,并且一个接一个地产下了蛋。 将这几十颗蛋蛋们放在一起,明显可以看出蛋壳薄厚不一,大小不齐,有的不知是不是没发育完全,表面甚至坑坑洼洼的。 其中一只异母魔脾气比较暴躁,直接举起长镰形的爪子,宛如李靖附身一般,把刚刚产下的大蛋劈开。 霎时间,蛋壳啪噗破碎,从中流淌出一滩不成形的脓血。 言落月喃喃自语道:“不知生蛋以后,还能不能孵化出来。” 如果能孵出来的话,就不算完全绝育,只是通过延长魔物的生长周期,以此减缓了魔族的攻势。 但即便是拖延战术,也比直接生下魔胎要好了。 摸摸自己的袖袋,言落月兴致勃勃:“荔荔给了我好几种药呢,我们再试试剩下几种!” 发觉药物有效,三人俱都打起精神,想去问问祥云族长,能否再派些苍蝇妖参与人物。 三人推门而出,门口负责把守的女侍卫见了,就朝他们行了一礼,问起是否需要带路。 这女人身形十分粗壮彪健,容貌亦是很有特色:一口龅牙、眼球微凸、印堂生光。 凌霜魂才见她一面,立刻肃然起敬,暗暗地和巫满霜交换了一下位置,挤到了言落月身边。 言落月:??? 等等,平日里相处时,小凌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鹤啊。 莫非是……这位妖族女侍卫有什么不对的吗? 言落月抛给凌霜魂一个疑问的眼神。 凌霜魂则回给言落月一个牙疼的表情。 他悄悄给言落月传音道:“小言,你有所不知,我怀疑她的种族是……”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妖族经过。 在路过这女侍卫时,该妖族贱兮兮地对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这口哨究竟是出于挑逗,还是出于嘲讽,言落月已经不得而知。 她只看见,女侍卫当场冷笑一声,然后对言落月三人做了一个站住的手势。 凌霜魂当场倒吸一口冷气:“我猜对了,她果然就是……!” 下一刻,只见这女侍卫……等等? 女侍卫的上臂肌肉、肩头肌肉、小腿肌肉,乃至腹肌和马甲线,都十分夸张地蓬起! 只见她身上的肌肉越来越鼓、越来越鼓,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许多个人形。 这些人形从女侍卫身上跳下,身姿矫健,看得言落月眼花缭乱。她在心中暗暗数着:一、二、三……十八! 了不得啊,这女侍卫竟然随身携带着十八条壮汉! 言落月当场瞳孔地震,连眼睛都几乎要脱眶而出——谁能给她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满身大汉的效果? 十八条大汉纷纷撸起袖子,二话不说,上去就围着那吹口哨的妖族一顿胖揍。 凌霜魂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终于能把下半截话完整地说出来。 他说:“我猜她是……鮟鱇鱼一族。” 鮟鱇鱼这种生物呢,特质比较神奇。 它的雄性在诞生以后,会附着在雌性身上,直到和雌性鮟鱇鱼字面意思上地融为一体,成为雌性的精囊,永远变成雌性鮟鱇鱼的一部分。 而这种特性表现在鮟鱇鱼妖族身上,体现出的效果就是…… 男性鮟鱇鱼们,可以贴在女性鮟鱇鱼身上,像是衣服一样随女性鮟鱇鱼一同妖化,从外表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只要有需要,女性鮟鱇鱼随时可以把这些男人们摘下来! ——想不到吧,看起来我是一个侍卫,其实我是十九个侍卫哒! 凌霜魂心有余悸地说出一句鹤族谚语: “惹谁都不要惹鮟鱇鱼,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鮟鱇鱼究竟是几个鮟鱇鱼。” 言落月:“……” 言落月已经被这神奇的生理特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心想道:好家伙,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等我带着一面包车人过来揍你?! 98w+】 那十八条鮟鱇鱼壮汉, 将那个吹口哨调戏的妖族暴揍一通。 音效乒乒乓乓,堪称质感十足。 这拳拳到肉的场面,宛如一个不愿把金寸软骨细细剁做臊子的郑屠,被十八个鲁提辖同时看见了, 而且每个提辖都想抢人头。 言落月才看了两眼, 就忍不住眯起眼睛, 喃喃道:“残暴,真是太残暴了……” 在她身边, 凌霜魂也碎碎念道:“老祖宗的智慧,真是诚不欺我!” 连他一个寄宿族内的客人都知道,鮟鱇鱼属于如无必要不要招惹的种族。 这位正在挨揍的妖族居然犯此大忌,难怪如今被揍成这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模样。 由于那期间鬼哭狼嚎的声音过于响亮,这期间,左右两侧的房屋里, 有几盏灯火接连点亮。 紧接着, 就是几个睡得晚的妖族推开窗子, 好奇地循声而视,想看热闹。 就在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的瞬间, 那十八条壮汉迅速折返。 他们就好似乳燕投林一般,眨眼间便聚集到女侍卫身边, 然后将自己重新糅合进她的皮肤之中。 那画面……简直过于奇幻。 整个过程是如此的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甚至连一点磕绊都没打。 也不知道类似的场景, 在从前究竟发生过多少回了。 就在最后一位男性鮟鱇鱼没入体内之际,左边的窗户被彻底推开。 一个狐女打着哈欠伸出脑袋, 她此时正是半妖化状态, 头上顶着一对火红的小耳朵, 在夜风中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分外可爱。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女侍卫淡定自若地挥了挥手:“没事,我在巡夜,什么事都没发生。” “哦……哦?!”狐女的目光向下,看到了自己窗户下那摊口吐白沫的男性妖族,不由得来回眨了几下眼睛。 “这个……他,他看起来好像是被从天而降的一队神兵给揍了一顿啊!” “那不可能。”鮟鱇鱼侍卫仍然淡定非常,十分沉稳地说道,“这里除了三位贵客,就只有我一个人。” 语气略微一顿,女侍卫转过头,朝言落月三人笑得非常灿烂: “贵客们作证,是只有我一个人吧?” 凌霜魂:“……”这……他也不敢说不是啊! 言落月失笑点头:“天太暗了,没看清,我觉得应该或许大概是吧。” 她之所以附和女侍卫,倒不是怕被十九个人同时蒙麻袋。 主要是,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冒着对方再折腾出十八条壮汉的危险。 毕竟,刚刚那十八个人,像是人参果树长出人参果——还是成人大小的人参果——的场面,已经深深地刻印在言落月心里。 其中有个细节,言落月记得非常清楚:噫——,都拉丝儿了! 言落月说是以后,巫满霜也略略点头。 见大家众口划一,狐女也就丧失了继续八卦的兴趣,重新关好窗子。 其余几家探头看热闹的妖族,也渐渐散了。 等左右两排房屋的灯光熄灭,鮟鱇鱼侍卫转过身来,对三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谢了。”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她的印堂似乎变得更明亮了。 言落月只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被女侍卫察觉。 下一息,鮟鱇鱼妖拍了拍自己散发着淡淡微光的额头。 然后就……嗯?! 这一刻,只见女侍卫的额头,忽然如同一只打开了开关的狼牙手电一般,朝着远处投射出了一条白灿灿的光带! 言落月:“!!!” 哇,这么方便的吗,还自带手电筒的?难道你们祖上是干矿工的吗? 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言落月很快就回忆起来:鮟鱇鱼这种生物,额头好像是自带一只小灯泡的。 她说呢,怎么刚才见面的时候,对方的印堂就这么亮。 原来这是人家的种族特性。 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凌霜魂的袖子,言落月坏笑道:“小凌,我送你一条新的谚语,怎么样?” 凌霜魂不解地看着她。 言落月扮了个鬼脸,小声道:“就叫做——‘印堂发光的鮟鱇鱼,运气不会太差。’” 有了刚刚的“满身大汉”之交,女侍卫对待他们的态度更亲近了一点。 发觉言落月三人似乎对自己发光的额头很感兴趣,鮟鱇鱼妖便主动介绍道: “你们喜欢吗?那下次我们旗举办发光比赛的时候,你们可以过来看。” “什么,还有发光比赛的吗?” 女侍卫哑然失笑:“当然有啊,就像是你们人界有书法比赛、丹青比赛、文章比赛。我们妖界自然也有发光比赛、传粉比赛、谁的獠牙又亮又长比赛……” 言落月一想,觉得也是。 只要有生物的地方,就有比较。 只是比比最基础的发光能力算什么。想想现代社会,还有人举办口叼自行车大赛呢。 凌霜魂又摸出了他不离身的书简,提笔欲记。 “参与者多吗?都有谁呢?道友愿意详细讲讲吗?” 鮟鱇鱼妖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口若悬河道: “参与者很多的,毕竟会发光的妖兽很多。像是我们鮟鱇鱼族、萤火虫族、一些水母族、还有浮蚕族、荧光海蜗牛族……” 言落月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深感凌霜魂功底扎实。 这鮟鱇鱼妖每说一个种族,凌霜魂不但将种族的名字记上去,甚至还会画上一幅简略的配图。 注意到言落月的视线,凌霜魂冲她一笑。 “记住各个妖族的名字和特性,这算是我们史官的必修功课了。” 女侍卫还在继续讲述:“哦,在发光大赛开始之前,我们一般会提前联手,给萤火虫妖族套麻袋,让他们退出比赛。” “为什么?”这一次,发问的人是巫满霜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萤火虫的光芒,觉得应该比不过鮟鱇鱼的亮度。 女侍卫不假思索道:“当然要揍他们了——别的参赛妖族,要么像我鮟鱇鱼族,只有头部发光。要么像是荧光海蜗牛族,浑身上下都能发光,比赛时最多脱个上衣。” 她怒冲冲道:“谁和他们萤火虫一族似的,一旦到了评判人形亮度的时候,就要脱裤子露屁股!” 言落月:“……” 对哦,萤火虫的发光器官,确实是长在尾部。 此刻,言落月怀着敬仰的心情看了女侍卫一眼,深感妖界的奇幻,是渗透在生活中各个方面的。 就拿这个发光大赛来说吧,若不是亲自参与体会过,哪能想到这么实际的问题! …… 在女侍卫的带领下,言落月一行人来到祥云族长的房间。 祥云族长亦未寝,见到他们过来,还特意多点了一盏灯火,让房间变得更加明亮。 在听说了第一种避孕药起效以后,祥云族长顿时喜形于色。 “不如我们一鼓作气,把这种药喂给其他异母魔,让它们变得只会下蛋。” 祥云族长一边说着,一边乐呵呵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找苍蝇族的人。” “诶,您且慢。”言落月叫住对方,温声说道,“我手中还有几种药物,不如在剩余的异母魔身上依次试过吧。” “这……” 祥云族长明显有点犹豫。 比起慢慢试药,他自然更倾向于把这波异母魔们一网打尽。 不然的话,留着这种魔物生产机在族地附近,他夜里如何能够安寝呢。 见祥云族长面带犹疑,言落月飞快地补了一句:“等到药物试完,不劳族长费心,我和满霜、小凌自会把这处魔物据点拔除。” 这句话,彻底压实了祥云族长心中的天平。 在祥云族长心里,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言落月等人之所以潜入敌营,亲自下药,而是要委托他们祥云族地的苍蝇妖动手,便是要测验实地演练的成功率。 一旦这套方式在祥云族地实行成功,那么同样的“传粉下药”模式,就可以推广到其他族地去。 想到这里,祥云族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便依诸位贵客!” 第二次给异母魔们下药,仍是采用给食物传粉的老方法。 苍蝇大队再次出动,只是这一次,言落月刻意减少了药量,只派出了上次三分之一的苍蝇妖族。 眼见己方队友汇聚成一小团黑云,嗡嗡嗡地飞走,凌霜魂的目光里渐渐浮起几分担忧之色。 “苍蝇传粉虽然自然,但声音难以隐藏,这方法还是有点冒险。如果被发现的话……” 听到这里,祥云族长的胡须不由一颤。 “那,那我们只能……” 凌霜魂攥紧了手中笔杆,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祥云族长长叹一口气:“那我们只能——在下一次派出螨虫族了!” 言落月:“……” 巫满霜:“……” 凌霜魂:“……” 求求您了,说话时不要大喘气好吗! 但若是把传粉者换成螨虫的话,隐蔽性确实会上升不少。 毕竟他们的本体就像是一粒粉末一样,白白的,不引人注意。 如果不用放大镜,普通人的肉眼,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肢足。 言落月不由感慨道:“昆虫族,真是卧虎藏龙。” 有谁能想到,在接下来将要开始的战役里,螨虫族和苍蝇族竟然能起到如此大的妙用! 凌霜魂小声提醒道:“小言,螨虫族不是昆虫,他们有八条腿。” ——想不到吧,严格来说,螨虫可是蜘蛛的远亲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妖族也一样。 祥云族长高兴地从窗台下摸出一只酒壶,在推辞声中,给在座诸位一人倒了一杯。 他望着那只同步传影的玉简,耐心等待着执行任务的苍蝇修士们抵达敌方老巢。 在这个过程中,祥云族长浅呷了一口酒,满脸骄傲地说道: “那群魔物怎能想到,我妖界地大物博,妖才繁多……” 在过去的数度交战中,祥云族长已经注意到了,大多数魔物在整顿好营地以后,都会驱逐昆虫,尤其是会飞的昆虫。 然而,却很少有魔物会提防螨虫。 可能是因为螨虫的个头实在太小,修炼了相关的隐匿法诀以后,更是不起眼。比如可以隐藏在食物里的粉螨、寄身于湿润灰尘中的尘螨…… 本身,螨虫的形状就和粉尘极度相似,浑然一体。 再加上这些魔物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妖界究竟有多少种类的妖族。 高高兴兴地喝着小酒,祥云族长十分确信:就算苍蝇别动队的行踪被魔物发现,下一批送螨虫妖们过去,也一定没问题! 要是说有什么危险,那大概就是…… “唉,假如派螨虫妖过去授粉,他们可能不等撤退,就已经被异母魔给吃下去了。” 毕竟,众所周知,异母魔这种魔物实在是太馋了。 不过,在面对生死之事时,妖族的态度往往比人族更加豁达。 这或许是因为,妖族的生活环境,更加接近于残酷的大自然。 所以,祥云族长摆了摆手,很平静地说道: “但也没什么要瞻前顾后的,因为在这世上,生生死死,每时每刻,不值得大惊小怪。” 言落月自从听见对方准备派出螨虫妖以后,心情就变得有点复杂。 “谁说不是呢。”言落月严肃地说道,“危险无处不在。” 据她所知,有多少人类在晒被子时,曾闻到螨虫被烤焦的气味,还误以为那是太阳的味道啊! 很快,伴随着嗡嗡嗡的飞行音效,携带着第二种绝育药的苍蝇大队,到达了魔物们的营地。 这批苍蝇妖族们,之前已经执行过一次同样的任务。 故而这一次,他们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异母魔的聚集地。 通过玉简,言落月等人能够看到,被选作第一批实验对象的异母魔们,还在源源不断地生蛋。 只是在第一批异母魔蛋被打碎,流淌出里面不成形的血污以后,后面的蛋都被统一集中到一个土坑里,大概是要等到有话事权的大魔物来了,再进行处理。 供养着异母魔的地方,充盈着各种复杂的臭味。 腐肉的酸臭、血液的腥臭、各种魔物身上混合出的,热腾腾的臭,以及魔胎身上粘液的独特臭气…… 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本就招惹来了许多苍蝇。 因此,苍蝇妖族们飞入其中,丝毫没有引起在场魔物的注意力。 很快,采用相同的手法,第二种药物被下进了十几只异母魔的食物里。 而在祥云族地内,言落月三人正屏着呼吸,跟和祥云族长一起观察着这次的药效。 没过一会儿,有一只异母魔发生了反应。 它生下了一只青面獠牙的鼓肚魔。 见到那团带着血污的小魔物后,房间里负责服侍的其他魔物,看起来都很高兴。 异母魔用镰刀形的爪子把魔胎扒拉到一边,立刻就有魔物将魔胎抱走,然后喂给它一条分量较大的鲜肉。 言落月心中清楚,这些魔物对鼓肚魔的重视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鼓肚魔,乃是异母魔的最初形态。 魔物们的生命力都很顽强。 这只刚生下来的鼓肚魔,甚至无需精心喂养。 只要一直保证它有东西吃,再熬过两三次晋化,就能顺利地成为异母魔,为魔物大军增添更多力量。 没过一会儿,在前一只异母魔身旁,又有一只异母魔生下了鼓肚魔。 紧接着,便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这异样太过蹊跷,甚至令智力比较低下的低级魔物都察觉了不对。 因为一般来说,二十只异母魔里,每过大半个月,才会生出一只鼓肚魔。 这不光是个概率问题,还因为孕育不同种类的魔物,需要异母魔积蓄不同的物质。 可今天……怎么生下来的都是鼓肚魔? 几只魔物面面相觑,浑浊的眼睛里俱是茫然。 但能产下鼓肚魔,到底是件喜事。 于是,这些鼓肚魔们都被放到一边,每人喂了一条鲜肉。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前生下鼓肚魔的十几只异母魔,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生产。 而这一次,被它们诞下的魔物,仍旧是鼓肚魔。 但和上一次不同,这次诞下的鼓肚魔,看起来都非常瘦小,气息奄奄,粘液下的皮肤颜色也偏于灰白,一点也不似普通魔物那样,生命力顽强得令人讨厌。 ——这是因为,异母魔供给给鼓肚魔的特殊元素还未积累足够,就又生下了新的鼓肚魔。 看到此处,言落月恍然大悟:看来,这便是常荔荔发明的第二种药效了。 就像是一座蜂巢,如果巢穴内的蜜蜂,各个都是负责生育的蜂后,而没有愿意外出采蜜的工蜂,那这个蜂巢的体系势必迎来崩塌。 比起之前的生蛋法,这也是一种形式的绝育。 “太危险了,这种方式不可取啊。” 祥云族长盯着玉简传来的影像,喃喃地念叨道: “生下这么多只鼓肚魔,不是在给魔物们增加战斗力吗?” 言落月点点头,亦赞成这个想法。 万一绝育药中途失效,或者这味绝育药的药力,无法绵延到异母魔的每一代后代身上。那最终造成的结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心中拿定主意:等回去以后,就让常荔荔把这味药封存起来,决不能给魔物们知晓。 至于现在这批用作实验的魔物…… 没关系,它们再过一阵,就会从世上消失了。 …… 趁着魔物们刚刚察觉出一丝不对,但又不知道这份不对究竟从何而起。 言落月抓紧机会,一口气把剩下的几份药物都试验了个遍。 常荔荔师姐,她确实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大概是因为多年以来,一直在研究如何用种植取代生殖。 所以在前期生长发育的专业领域内,常荔荔的功力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经由常荔荔之手制作的每一种药物,都能在某个古怪的方面,起到绝育或者类似于绝育的效果。 而那些药物的作用…… 啧,言落月之前真是想也想不到。 比如第三种绝育药,在服下以后,巢穴中的七八只异母魔,无一例外地生下了半蛋半胎的畸形体。 甚至无需异母魔自己动手,这些畸形体们,体态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很快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家纷纷发出了自己的评价。 “这种可以。” “感觉比前两种要好。” 除此之外,还有第四种绝育药物。 异母魔这种生物,有点类似于人类幻想中的“星际虫母”。 它是活生生的战斗制造机器,毫无“孕期反应”和“孕吐”这一说。 之所以特意提起此事,正是因为……吃下第四种药物的异母魔们,居然纷纷开始呕吐了! “魔物们好像意识到了食物不对。”言落月喃喃道,“它们开始检查食物了。” 幸好异母魔们都比较馋。 刚刚被下过药粉的那批肉类,已经尽数被它们吃到肚子里。 紧接着,言落月就亲眼看到,那几只异母魔鼓起的肚子,渐渐上移、上移、从下腹移到胸口,再继续往上,从胸口移动到脖颈…… “等等,不是吧。” 言落月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惊悚的联想—— 然后很快,第一只嗓子眼比较宽的异母魔,当场吐出了一个魔胎出来! 那魔胎身上裹着许多还未消化完毕的秽物,让人看了第一眼后,第二眼就想自戳双目。 言落月:“!!!” 所有人:“!!!” 淦,究竟什么药能起到这份药效,这也太他妈猎奇了吧! 寂静的气氛在房间中蔓延了一会儿,巫满霜率先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镇定自若地说道:“异母魔要吃下足够的东西,才能诞下魔胎。吃下第四种药后,每次生产都相当于一次洗胃……嗯,也算是另一种角度的绝育。” 这说法,听起来居然还有点道理。 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言落月悄悄给巫满霜比了个大拇指。 ——为了维护常荔荔师姐的形象,小蛇也算是煞费苦心啦。 接下来,就只剩下第五种,也是最后一种药粉的效果没有展现了。 言落月等人耐心等待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药物起效。 直到观察力更为敏锐的巫满霜,忽然说了一句话。 “这几只异母魔,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诶,对哦。” 要知道,异母魔这种东西,堪称入侵异种界的加工流水线。 在它们身上,生产魔物,比母鸡下蛋还容易。 只要能吃下足够分量的食物,营养、灵气、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变成魔形兵器被它们诞生出来。 但如果异母魔们吃不下东西…… 言落月和凌霜魂面面相觑:他们还没听说过,有吃不下东西的异母魔呢。 作为魔物百科,巫满霜非常适时地插播道: “一般来说,只有快老死的异母魔才会吃不下东西。所以在发觉异母魔无法进食以后……” 屋子里的其他魔物,就会像是它们平时狩猎其他同族那样,将这些异母魔们杀死,再把血肉瓜分掉。 杀死老弱病残,本是魔物之间通行的生存法则。 问题是,这几只异母魔正当壮年……它们就只是生不出新魔胎了而已。 所以面对围上来的数只魔物,异母魔们高举起自己的爪子。 一时之间,只见异母魔们挥动自己镰刀一样锋利的双臂,呲出两颗弯曲可怖的青紫獠牙,和其他想要趁机捡漏的魔物们打成一片。 在魔物们的中心营地里,几十只异母魔打成一团。 这其中有生蛋的、生鼓肚魔的、正在往外吐魔胎的,还有吃不下东西,但是能干下去架的…… 除了它们之外,还有许多低级魔物,要么偷吃肉桶里的食物,要么垂涎地看着那几只“年老将死”的异母魔。 这一刻,场面变得混乱无比。 而在玉简呈现的影像对面,言落月几人相视而笑。 “这种药物好。” “确定了,回去告诉荔荔师姐,以后多做这种药物。” “神奇,太神奇了。”凌霜魂一边感慨一边下笔,“我还从未见过魔物们内讧到如此地步!” 在最后一种药物的纸包上,用指甲做了个标记,然后,言落月笑着伸手,牵住了巫满霜。 “满霜,我们过去吧?” 趁着魔物们的营地正在生乱,他们这就前去,把这群魔物都给一窝端了。 这既是为了前往鸟鸣涧铲平道路,亦是不想让这种特效药物的作用流传出去,等到来日,好打得魔物们一个措手不及。 巫满霜站起来,宽大的袖子便盖住了两人的手。 在袖子底下,他们十指交缠。 言落月能感觉到,巫满霜正在自己的掌心上描画着什么。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指尖上似乎带着一丝丝细微的电流,划得言落月手心痒酥酥的,忍不住想要缩手,却又被巫满霜一把捉住。 仔细辨认了一下,言落月发现,巫满霜写的东西,不像是他们常用的拼音暗号。 又努力感觉了一会儿,言落月这才意识到,原来满霜在自己手心里画了一条小蛇。 “……诶?” 有些讶然地抬起头来,言落月只见巫满霜正垂下眼睛。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笑意,宛如春波漾起的江面。浩荡不决,还时而泛起活泼的涟漪。 言落月挑挑眉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被调戏了。 不过下一秒钟,她也抵着巫满霜的手心,在她掌心里画了一只小乌龟。 感觉到小乌龟圆圆的壳甲在掌心里成型,巫满霜脸上笑意愈深。 等言落月收笔以后,他就一把握住言落月的手,将两人的手心贴近。 于是,他们掌心里的小乌龟和小蛇蛇,便亲密无间地交缠在一起。 …… 一行人在魔物营地的上风口站定,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魔物营地中的骚动。 异母魔们居住的地方,只占魔物营地里很小的一片。所以在其他魔物插手以后,这份骚乱很快就平息下来。 假如领导这支入侵队伍的大魔物足够聪明,想必就会从异母魔们的反常里意识什么,立刻开始彻查营地。 只可惜,巫满霜他们已经到了。 巫满霜轻声问道:“苍蝇妖族们,都撤出去了吗?” “都已经离开了。” “好。” 微微颔首,话音刚落,巫满霜双袖一振。 霎时间,顺着一股狂烈飘扬,朝下风口处吹去的长风,巫满霜周身蔓延开一股无色无味的毒雾。 与此同时,言落月拔下头上的黑白发簪。 于是,在这杀人无形的毒雾里,还夹杂着若干镜像树的树叶碎屑。 低等魔物的耐毒性几近于无。甚至不等它们将那雾气吸入腔道,几乎在被毒雾沾身的瞬间,泥里钻、青鬃魔这些魔物便纷纷倒下。 就算再怎么不在乎低级魔物的性命,如此大规模的倒伏事件,一看也知道不对劲儿。 这个营地的指挥官,算是魔物之中思维比较敏捷的。 考虑到低级魔物们倒下的方式,再联系自身出现的微小不适,乃至于忽然刮起的狂风……答案当即水落石出。 片刻以后,它动作很快地做出了反应: 这只大魔物派出一队入侵异种,绕路去崖上击杀言落月等人。 除此之外,它还安排了近百只狂风魔,对着山崖的方向倒吹。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种应变,这只魔物指挥官也是个人才。 只可惜,它们遇到的是言落月。 笑眯眯地站到几人身前,言落月摇头感慨道:“哎呀,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 镜像树的叶子,刚刚被她揉得极其细碎,每一片都不过尘螨大小。 现如今,随风潜入叶,润物细无声。 那些叶子的碎片残屑,营地里的异种们几乎人人都沾上了一些。 换而言之,大家的生命值,全都跟言落月的血条绑定啦。 反正毒雾逆风吹上来,言落月自由呼吸——啪嗒,一批低级魔物倒地。 偷袭的异种小队摸上山崖,言落月宽容地不加抵挡——啪嗒,一批中级魔物倒地,其中就包括这只魔物小分队。 低头看看营地里,胜果仅存的几个大魔物,言落月果断地伸出自己的手。 “满霜。” 巫满霜握起言落月的手,没有急着渡毒过去,而是停下来想了想。 见到自己的血条没有变化,言落月轻声催促道:“诶,满霜?” “没事,”巫满霜平静地说道,“落月,你喜欢粉色渐变系吗?” 他一边问,一边执起言落月手来,然后依次如蜻蜓点水一般,用嘴唇贴过言落月的每一片指甲。 “!” 言落月很快就发现,被巫满霜亲吻过的指甲,正在渐渐变色。 一片片指甲仿佛做了果冻特效,变成了盈盈欲滴的粉红,而且还闪烁着碎银光芒的效果。 ——原来,巫满霜刚刚的思考,是在琢磨毒素的配比。 明明用手指碰一碰就能达到的美甲效果,巫满霜偏偏要依次亲吻过言落月的指尖。 关键是,在做完这种事以后,巫满霜的表情居然还非常正直。 他温声问道:“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言落月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 “好漂亮,这边也要!” 头上的血条还在往下掉。山崖下,营地里的几只大魔物,似乎正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扑通扑通地倒在地上。 只不过,言落月已经不在意它们了。 在两人身旁,凌霜魂笑着移开眼睛,表情中浮现出几多欣慰。 他仰头想道:哎呀哎呀,终于是修成正果了啊…… 忽然,白鹤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猛地一个转头,然后发现乌啼之火正被气得在猛嚼自己的头发。 凌霜魂:“……” 凌霜魂安慰道:“其实,不至于吧……” 凌霜魂额外强调道:“或者,我给你拔点草吃,你不要再嚼我的秀发了……” 乌啼之火气得呜呜乱叫,大声道:“太过分了,呜呜呜,太过分了……” ——乌啼之火,一个被鸿通宫关了三千年,期间进修了高精尖骂人技术,出来后又发现两个朋友已经在一起,并且自己还失去了所有羽毛的可怜小鸟。 如果说,别人跌入谷底,是遭到了命运的重击。 那么,乌啼之火跌入谷底,就是遭到了命运的液压机。 凌霜魂十分耐心,在巫满霜专心给言落月做美甲的时候,他听完了乌啼之火断断续续的所有抱怨。 在听到关于“没有羽毛”那一节的时候,身为鸟族的凌霜魂,顿时打了个感同身受的寒颤。 关于这件事,凌霜魂还是深有体会的。 毕竟像他们丹顶鹤一族,虽然看似颅生丹顶,仙气飘飘。 但其实红色的那个“丹顶”,乃是秃出来的一块头皮。 要是他们丹顶鹤一族,也秃得浑身没毛……嘶。 可想而知,“丹顶鹤”这样仙气飘飘的名字,就不会冠在他们头上。 凌霜魂所在的种族,将会被叫做“血皮飞天鸡”。 凌霜魂把这个笑话加工了一下,讲给乌啼之火听。 乌啼之火吸吸鼻子,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 乌啼之火喃喃道:“我虽然没有羽毛,但是还有冠翎。” 凌霜魂点头微笑。 ——看待事情的角度,决定了事情带来的心情。 所以,他用自己做例子,鼓励乌啼之火联想到自己拥有的东西。 乌啼之火又低声道:“我的羽毛,很快就能再找回来。” 凌霜魂:“……” 等一下,他怎么觉得有点…… 以自己和言落月巫满霜相处多年的经验,凌霜魂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乌啼之火忽然腾空而起,然后用翅膀猛拍了一下凌霜魂的脑袋,甚至把他端端正正的发冠都给拍歪了。 凌霜魂手忙脚乱地扶正发冠,同时听见乌啼之火语气怜悯地说道: “唉,那还是你比较可怜。我会有羽毛的,可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冠翎哦!” 凌霜魂:“……” 此时此刻,凌霜魂缓缓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问:“你想听我给你唱支歌吗?” 紧接着,一首舒缓温柔、被乌啼之火命名为《单身鸟之歌》的情歌,就在言落月和巫满霜深情对视之际,宛如大电影的背景音乐一样,在山坡上空悠扬地响起。 “地下石,世间木。 天上火,无定处。 任他飘游自随他——自随他啊自随他,自随他啊你就不要管他…… 然后你我相连又相宿~~啊……尽情地相连相宿~~~” 乌啼之火:“???” 过分了啊朋友! …… 既然已经解决了异母魔的营地问题,那一行人就不必再绕远路。 用传讯石给祥云族长报了个信以后,言落月等人便继续前进,很快就来到了鸟鸣涧。 鸟鸣涧内,黄沙遍地,热浪滚滚。 饶是以修仙者的寒暑不侵,凌霜魂在踏入此地后的第一反应也仍然是—— “这是什么鸟地方,怎么会这么热啊?” 说完这句话以后,白鹤微微一愣,旋即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哎呀,还真被祥云族长给说准了。 在收集乌啼之火这件事上,言落月才是行家。 一时之间,不止凌霜魂和巫满霜,就连乌啼之火本体,都眼巴巴地看着言落月。 凌霜魂一手执笔,一手握着书简,主动请教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分散开去找吗?” 言落月抿唇一笑,挥手道:“那当然不用啊。” 乌啼嘛……乌啼是很好捉的! 这种时候,只要祭出乌啼之火诱捕器…… 凌霜魂莫名地聚起眉心:“咦?”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串草编。 这俩人分头行动,像猎人在山上布野兔夹子一样,到处安放那个草编笼子。 凌霜魂:“……” 实不相瞒,那几只草编笼子的做工,丑得实在极有特色,足以令人过目不忘,让凌霜魂一下子联想到它们的来历。 “莫非是……江剑尊吗?” “嗯。”言落月说起此事,居然心里还有点惆怅,“这两年来,大师兄的草编手艺越来越精进了。” 据说现在,江汀白已经可以编织出一双合适的草鞋。 想必再过一阵,江师兄就能进化到,连刘备都会视其为商业对手的地步了! 而这批笼子也…… “可能快绝版了吧。”言落月遗憾地说道。 在两人布置好草编以后,大家找了一小片岩石背后的阴影蹲下,潜在暗处,默默观察。 没过一会儿,沙地之中就有了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金色的流光在众人眼前闪过。 下一秒钟,一大团金色的炽热火苗,就从沙子底下极深的地方,一头钻了出来。 它像是一道闪电那样,相当迅疾地钻进某个草编之中,欢乐得像是被闷在家里一星期的哈士奇终于撒了欢。 把乌啼之火气得直啾啾。 “哎呀,我的羽毛怎么是这种大笨蛋!它藏在地下干嘛?这里的地底下既找不到小树苗,也找不到大石头!” 巫满霜何等灵醒,当即闻弦音而知雅意。 他恍然大悟,继而笑道:“乌啼,你说它一直在地下,是为了找我和落月?” 有道理。 毕竟,落月之木是从地下长出来的,而满霜之石,也有一部分石头埋在地下。 乌啼之火气哼哼地扭过头,看起来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哼,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好会自我陶醉哦。” 巫满霜笑了笑,只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拍了拍乌啼的冠翎,将那朵粉色小火苗揉得东倒西歪。 “快过去吧。”巫满霜沉声道,“只差最后一份分火,你就又变成那只又精神又爱美的小鸟了。” 乌啼之火拍拍翅膀,在空中滞留了片刻,一时之间,竟然显得有些近乡情怯。 于是,还是言落月主动上前,提着那只草编回来。 这期间,金色的大火苗似乎认出了她,不但没有迅速钻地逃跑,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往言落月的手心里蹭。 在被从草编里放出来以后,金色火苗晕头转向地飞了几圈,然后终于确定了目标。 像是在外羁留了三千年之久的旅人终于归乡那样,金色火苗飞向乌啼之火。 而乌啼之火,也主动地迎向了自己的羽毛方向。 霎时间,世上仿佛同时出现了两个太阳。 天上的太阳,曾是乌啼之火从尾巴上截下的绚丽羽毛。 而地上的太阳,便是乌啼之火重新将自己华丽的羽衣披上了身。 那团热烈的金色火焰,就好似一件光华流转的繁复披风,由金线银线绣成沉甸甸的一件,再严丝合缝地把乌啼之火包裹在当中。 不多时,重组完毕的乌啼之火,再次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 就是比起多年之前,他的身材变得有些娇小,而且尾巴似乎还有点短。 言落月笑着伸出双手,主动去迎接乌啼之火:“乌啼,现在感觉怎么样?” 乌啼之火一张嘴,就叫出一串清越的鸟鸣:“啾啾喳!” 他毫不吝惜地扑进言落月的肩窝,给了她一个温暖又热情的拥抱。 与此同时,乌啼之火的回应也更加热烈,极其暴躁,相当彰显小火苗的个火风范。 “——咱们回魔界,干死它们!干死它们狗日的!干死它们生异种都不长【哗——】的!” 这一刻,终于想起自己被击散前发生的事,乌啼之火不由大怒: “一群球生卵养的东西,它之前竟然打我的脸!” 交谈之间,言落月注意到,凌霜魂正在笔耕不辍。 她略微挪动脚步,悄悄用余光一看—— 原来,凌霜魂正在撰写《乌啼之火传》。 传记的内容是这样的: “——有神物焉,其名为乌啼之火,其貌以光为羽,似金阳烂漫。” “乌啼之啼,其声宛似‘怎么就我单身!怎么就我单身!’,食之,可以挨顿臭骂,骂声仿佛‘一群球生卵养的东西,你竟然敢打我的脸’……” 言落月:“……” 好家伙。这些年过去,小凌的野史不知道写得怎么样。 但再继续发展下去,凌霜魂就可以写出修真界里的第一本《山海经》了。 100w+】 本来, 在乌啼之火拼齐了本体以后,言落月等人就打算直接返回人界。 不过这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因为祥云族长不知道他们一行人的来历,真把言落月三人当做了人界派来的信使。 祥云族长觉得, 虽然鸟鸣涧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送信必然是送不到地方, 但正所谓——“来都来了”。 既然已经来一趟,空手而返, 岂不可惜? 众所周知,人类的本性之一,就是无论到了哪里,都带着那个地方的纪念品回去。 现在情况套用在修真界里,即使是妖族也不能免俗。 所以,祥云族长特意请言落月一行人多停留一阵。 而他则愿意趁此机会,收集妖界各盟的一手消息, 由言落月等人带回去。 如果方便的话, 他们还可以顺路再带回一个妖界的信使。 如此一来, 在当前这个魔物们蠢蠢欲动的紧要关头,人界和妖界就可以再度恢复来往。 听完这个建议, 言落月只沉思了片刻,就决定留下。 倒不止是为了传信, 更多的是想借这个机会,为人界和妖界之间修葺出一条好用的空间通道。 正好, 乌啼之火刚刚拼合,她也借机验证一下自己和乌啼的磨合程度。 等他们的配合度提高上来, 再去炼制落月之木的本体, 亦会事半功倍。 正所谓,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 当年,在三界修筑彼此往来的空间通道时,可是一件人人关注的大事。 由于妖族和魔族的修炼,都更多聚集在开发自己本族的能力,而非利用外物的能力上。 所以,魔族和妖族都缺乏炼器大师。 于是,负责打通空间通道的修士,全部都是是人界的人族。 为了能请动他们出手,不使自己落后一步,妖族和魔族付出了相当高昂的价码,至今说出来都会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而在收到定金以后,若干位炼器大师共同联手,有大半个修真界作为后盾。 就是这样,也花费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才把三界往来的几条空间通道塑就而成。 但同样的事,对于傀儡噬情网来说,就简单得像是吃饭喝水。 这位入侵者的天赋,就在于打开空间通道。所以想达到这个目的,它只要调动自己的几根银丝就行。 这也是为什么,在妖界和人界的空间通道纷纷荒废的今日,魔界入侵起妖界和人界来,还那么容易。 听完了言落月的打算以后,祥云族长又是有些惊喜,又是有些不信,又是有点迟疑。 惊喜自不用说。 不信是因为,言落月实在太过年轻,难以想象她竟然可以一力完成这样宏大的任务。 至于迟疑…… 祥云族长犹豫地问道:“要、要多少钱?” 言落月:“……” 她算是看出来,人界和妖界第一次建交修筑空间通道时,狮子大开口的程度给妖界留下了深刻印象。 好笑地摇了摇头,言落月坦言道:“这是正经事,算我公益劳动吧。只要给我提供需要的材料就好。” 要想修葺空间通道,有三个要素是必不可少的。 其一是特殊材料,就像跨江跨海的大桥需要支柱固定一样,空间通道也需要材料充作撑起隧道的骨骼。 言落月挑选许久,最后敲定了傀儡师的傀儡丝,作为支撑通道的“骨骼”。 正好,此时妖界和魔物们正在大战。 像这种材料,言落月完全可以就地取材。 这些年来,妖界的傀儡师的丝线储备了非常多。如果她嫌不够的话,那还可以现点现杀,成货非常新鲜。 其二则是稳定的阴阳调和之力。 对于通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定。 它的作用,便类似于地下隧道中的空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忽视它的存在。 在过去,两界之间修筑空间通道的时候,如何取得纯净稳定、和谐中庸的阴阳之力,对于人族炼器师们来说是一个大难题。 但在言落月这里,这个问题可以迎刃而解:只要她站在这里,阴阳之力就管够。 至于第三个要素嘛,就是要一颗能够烧透空间的天地异火了。 乌啼之火骄傲地挺起胸膛,啾啾两声,表明这个任务它可以担任。 …… 在妖盟收到消息以后,调遣材料,委派人手的准备期间,言落月等人一直停留在河谷族。 在河谷族附近,正是言落月他们来时的那个空间通道。 材料运送过来之前,言落月三人一直停留在河谷族。 这一日,言落月与河谷族长正在有说有笑,她们正谈论着妖族对付魔物的特殊方法。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虽然这些魔物们乃是入侵异种,但鉴于妖族们花样百出的特性,面对某些人族感到非常棘手的魔物时,妖界这里却是“总有一款适合你”。 河谷族长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就拿有翼魔来说吧……” 这是一种修为非常低下、堪比人类筑基修士,但数量繁多的低级魔物。 在修真界,由于人族只有到了筑基期才能御剑,所以一般都会派筑基修士来对付这些魔物。 但这样一来,其实有点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 河谷族长骄傲地说:“而我们……” 言落月笑道:“你们会派出炼气修为的鸟族,是吧。” “哈哈哈哈,这倒也是一个方法。但鸟族的体长大小,通常比不过有翼魔。所以我们……” “——我们会用长颈鹿族!” 言落月惊讶地长大了眼睛:“哈?” “有翼魔飞得不算高,长颈鹿族们又往往会修炼一门秘法,能把脖子拔长很多。” 河谷族长喝了一口茶水,说到兴奋处满面红光: “我跟你讲,长颈鹿族把脑袋伸进云层,咬住翅膀就往下拖——比钓鱼还快呢,一咬一个准!” 言落月:“……” 这倒也是个从未想过的角度。 恰在此时,远处的族地边界线处,似乎隐隐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言落月放出神识,看见那边的景象后,眉毛略略一挑。 而族中负责放哨的妖族,也急匆匆前来报信。 “族长,咱们族地附近,忽然来了一只大嘴魔!” ——这魔物的名字虽然平平无奇,但在魔界系谱图上,却占据着一个很高的位置。 大嘴魔的外貌,有点像是一个宽松的面口袋,它腹部下生着二十八对尖脚,走起路来十分缓慢,像是一部巨大的移动战车。 而它那张鲶鱼似的嘴巴,横向宽度足足占到体长的三分之一。大嘴魔没有牙齿,却有一张吸力绝伦的巨口。 这种魔物的表皮十分坚韧,堪称魔物中的饭桶,走到哪儿就吃到哪儿。 只要能吃,它就会把自己见到的修士、生命、乃至同族……全都吸进它的肚子里。 一听见这个名字,言落月当即站起来,十分礼貌地发问:“河谷族长,要不要我们……” 河谷族长也站了起来。 虽然事态的发生令人出乎意料,但河谷族长的气场还是稳如泰山。 她先是用安抚镇定的语气,对前来报信的信使说了几句,紧接着,又邀请言落月去前线观战。 “贵客只要观战就行,无需亲自动手。”河谷族长很有信心地笑道,“这些年来,我们妖族并不是靠旁人的援助才支撑下来的啊。” 直到亲临现场,言落月才知道,河谷族长的办法是什么。 乍一看,这种行为着实令人感到揪心: 只见在大嘴魔的嘴巴前,一个个气势彪悍、神情中带着勃勃野性的男女们列队成行。 这些人宛如敢死队一样,脸上带着英勇的表情,义无反顾地朝着大嘴魔的嘴巴方向冲去。 言落月见多识广,顿时联想到了:“这是……主动送剑修去给他们吃?” 在人界里,对付大嘴魔时,亦有类似的战术。 因为大嘴魔的外皮实在太过坚韧,相对而言,还是内壁更加柔软一些——虽然也没柔软太多。 所以,有人就想到了这一招“死里求生”,用来对付大嘴魔。 一开始,人们趁着大嘴魔张大嘴巴,一阵乱吸之际,往它的嘴里投喂毒./药。 但大嘴魔在这方面的防御力很强,可能是托了什么垃圾食品都吃的福,它对毒物并不敏感。 再后来,剑修们会带着自己的剑进入大嘴魔胃袋,再把它们由内而外地捅一个窟窿。 但比较糟糕的是,大嘴魔内壁分泌的粘液,对金属有很强的腐蚀性,对肉./身的腐蚀性反而不高。 有人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它们能进食的机会不多,所以要把食物存在胃里慢慢吃。 所以再后来,跳入大嘴魔嘴巴的剑修,都会提前把佩剑托付给亲友,自己只用剑气破敌,不忍爱剑在敌人内腔受损。 言落月若有所思道:“在人界,一般要四五个剑修,在大嘴魔的胃袋里搅合上小半天,才能成功破体而出。” 河谷族长笑着摆手:“哎呦,我们妖界可没有这么多剑修。” “那族长刚刚派进去的是……” 河谷族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卖关子道:“贵客猜呢?” 言落月没有看出那几队跳入魔口的男女跟脚。 但她能看见的是,这只大嘴魔没过多久就翻身露出了肚皮。 它就像一个被痛经袭击的娇弱少女一样,在地上颠来倒去地打起滚来。 言落月:“诶?” 据她所知,大嘴魔的肠胃功能还不错。反应竟然这么大,它到底是吃下了什么? 那只大嘴魔在地上来回挣扎,没一会儿身上就蒙上了一层尘土,它的模样看起来非常痛苦。 很快,大嘴魔就张大嘴巴,把自己之前吃下的修士,又给一个接一个地吐了出来。 “……” 第一个被吐出来的,是一个结着满头小辫子的褐服男子。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粘住的黏液,旁边就有族人适时地递上水,让他洗脸洗手,就像是早料到这一幕会发生似的。 言落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人的头发,看起来都有点硬撅撅的。 她若有所觉道:“莫非,这几位英雄是……?” “对对对。”言落月刚刚念出第一个发音的口型,满头小辫子的男人就露齿一笑,拍拍自己的胸膛,“我们是豪猪一族哒!” 言落月瞬间恍然大悟。 要知道,豪猪的刺非常容易脱落。 如果能刺进对手皮肉,那更是会为对手造成很大痛苦。 想来这支豪猪小分队,一定是在冲进大嘴魔内部后,就重新变作妖身,然后放肆地在大嘴魔的内腔里打滚。 以大嘴魔的内壁坚韧程度来说,那些刺一时半会可能戳不破内囊,但也绝不会让它好受。 ——举个例子,晾干的草梗不会把你的食道戳漏。但你试着往胃里塞一个扫帚疙瘩试试? 别说大嘴魔了,就是换成人类,人类也要吐啊。 只可惜,那些刺轻飘飘的,刮在内壁上就难以吐净。 倒是跳入大嘴魔胃袋袭击的豪猪小分队们,一个个借着大嘴魔的抽搐,反向滑出了那张巨口。 那只大嘴魔想要尽快逃离,却因为运动的速度太慢,被其余族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 这期间,大嘴魔也曾经试图将一部分围攻者吞入肚腹。 然而没过多久,因为胃袋中的豪猪刺的缘故,它只能无可奈何地,翻涌着把那些吞下去的妖族再吐出来。 言落月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发现众妖族们正在执行“蚁多咬死象”战术。 虽然河谷族的大部分妖族,修为比起这大嘴魔的能力来说,都不上档次。 但只要在前期利用种族特色拿到优势,他们仍然能用很小的上伤亡代价取得胜利。 想来之后的事,更加不必言落月下场帮忙了。 河谷族长笑眯眯地介绍道:“这是因为我们河谷族地里,豪猪妖比较多,所以才用豪猪族攻击。” 听出族长的言外之意,言落月奇道:“莫非还有其他方法?” 光是豪猪妖的袭击战术,就已经十分精妙了。 河谷族长点头道:“嗯,听说有的族里,海产妖族比较多。所以,他们是用刺豚对付大嘴魔的。” 刺豚…… 联想了一下那种遇到危险时,可以把自己像是气囊一样鼓起来,竖起满身尖刺的鱼类,言落月不由露出了一个笑意。 这么一看,吞豪猪都算稍微好受一些的。 要是吞了刺豚,那不就相当于吞下好多颗带刺的皮球吗。 对于妖族这种“蛇有蛇道,鼠有鼠道”的应对方式,言落月叹为观止。 但在感叹之余,她也不免好奇了一句:“那么,要是族中既没有豪猪,也没有刺豚呢?” 问题刚一出口,言落月自己就想出了答案。 “是了,你们可以去跟附近的族地借兵。” 之所以执行十族一旗、十旗一盟的制度,不正是为了同气连枝吗? 河谷族长笑道:“借兵,这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至今为止还没听过类似的事呢。” 言落月道:“怎么说?” 河谷族长哈哈大笑:“大家的族地里,可能没有豪猪族,没有刺豚族。但昆虫族的数量那么多,基本上各族各地,都会有几支屎壳郎族吧?” 言落月:“……” 等等,莫非…… 河谷族长见言落月表情微妙,以为她不懂,还好心地教她: “灌粪催吐,一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老方子了……” 就是用这种方法的话,将大嘴魔击退易,但想将大嘴魔击杀难。 河谷族长的话刚说到一半,言落月就真诚阻止她继续再讲下去。 她深情地持着河谷族长的手道:“我全明白了,您不要再说了。” 再说下去,言落月心中就要有画面感啦! 但与此同时,在观看了众人齐力对付大嘴魔的这一幕后,言落月心中也感觉到了不小的振奋。 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之所以会打得那样惨烈,一来是因为大家没遇到过这些入侵异种,对方数量又太多,杀了一个冒出一窝,让人一时间手忙脚乱,难以对付。 二来,那时的妖界还有些封闭排外,一个族地里,最多只有几种不同的物种,大家可能还是表亲关系,种族比较单一。 而时至今日,大家已经了解了魔物的弱点和特性。 不同种族之间,也混居在一处。 这样,不论遇到了什么种类的魔物,大家都能利用自己的机变能力,搭配出相应的对抗阵容 。 这感觉,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被傀儡丝缠住的落月之木,最终演变出了《万界归一》这款“游戏”。 微微一笑,言落月忽然忆起了一句来自现代的名言。 ——任何没能杀死你的,都将使你更强大*。 傀儡噬情网,它最终将死于它亲手树立起的敌人。 言落月对此十分笃定。 …… 当天晚上,河谷族里有一场求偶晚会,河谷族长热情地邀请言落月等人都来参加。 如果说,人界最大的节日是“过年”,那妖界最大的节日,大概就是各族地的求偶会。 这一天的时间并不固定,但无论老人小孩,乃至于其他族地受到邀请的亲朋好友、青年才俊,都可以过来参加。 凌霜魂一言以蔽之:“相当于他们每年可以过很多个年。” 言落月听了,满脸都是羡慕:“啊,那在双休日之外,一定能放很多个年假吧。” 凌霜魂:“???” 双休云云,当然只是开个玩笑。 将这场求偶晚会视作一个大型自助餐会,言落月高高兴兴地带着巫满霜参加了。 “这就叫做伴侣自备。”言落月冲巫满霜俏皮地眨眨眼睛。 这个晚上,河谷族最大的一片广场上,点燃起了亮如白昼的篝火。 无论是老人、小孩、特意过来做生意的人族、还是河谷族的单身男女们,大家都能满面笑意,齐聚在这片空地上。 妖族之中,能歌善舞的种族很多。 而且不似人类追求伴侣的含蓄,对于妖族来说,求偶就是要把自己最好的模样展现给心仪的异性。 而最好的模样之中,自然包括鲜艳的羽毛、丰美的皮毛、强健的肌骨、嘹亮的歌喉…… 所以一时之间,场面热闹又热辣,快乐得简直不像话。 至于言落月,她和巫满霜,还有两个朋友一起,找了个较为僻静的角落坐着。 在他们面前,摆着大家从四面八方的小摊上购得的零食,都是原汁原味的妖族特产风味。 言落月先是举起一条肉脯尝了尝,再拿起一根肉串一撸到底,接着又尝试了一下妖族的小鱼干。 咂吧咂吧嘴,言落月有点遗憾地说道:“没有雨姐做的小鱼干好吃。” 通过这三样吃食,言落月也琢磨出来了:妖族的口味,偏向于重盐重辣。这样制作出的食物,吃起来印象深刻,口感上瘾,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 再配上一杯当地特色的果子饮,酸甜苦辣咸,齐聚舌尖。 言落月时不时侧头看看巫满霜俊秀的面容…… 人间的百种滋味,心中的百般情谊,这一刻,简直快活得赛过神仙。 只除了……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地叹了口气:“唉——” 要是乌啼之火能乖一点,不要捣乱就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乌啼虽然已经接受了言落月和巫满霜在一起的事实,但却喜欢上了恶作剧。 比如现在,只要一看见言落月和巫满霜牵手,他就“喔喔喔”地叫了起来。 那啼叫声实在过于逼真,也不知道乌啼究竟是什么时候学的。 这激昂的啼叫声,甚至引来了一只想找情哥哥的母鸡妹妹。 言落月当场笑得东倒西歪。 于是乎,两人对视时氤氲出的情意,全在一声一声的鸡叫里被笑得无影无踪。 无奈之下,言落月只好单手捂住眼睛,顺便擦去自己笑出的眼泪。 就在这时,言落月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她放下手看去,发现扯她袖子的人是凌霜魂。 “?” 言落月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凌霜魂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乌啼,又看看言落月和巫满霜之间,差一点就能相叠的指尖,有些揶揄地笑了一下。 言落月眨眨眼睛,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双手合十,对着凌霜魂前后摇了摇。 ——小凌,拜托了拜托了!孩子想要谈恋爱,想要两人约会,特别想特别想! 凌霜魂之所以碰碰言落月,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见到言落月的动作,白鹤风度翩翩地一笑,冲她做出一个口型:“看我的”。 紧接着,凌霜魂轻咳一声,望向场中。 或许是因为外形就像一只鸟,所以乌啼之火对鸟族妖修特别感兴趣。 每逢场中有鸟族载歌载舞,他都会跟着一起陶醉地扭动起来,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还要给言落月和巫满霜捣乱。 像是乌啼之火这样漂亮的存在,在夜晚就如同星子一样闪亮。 自然,快快乐乐的小乌啼也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只是,妖界实在太大,妖界里的神奇生物也太多。 所以大家看见乌啼,都以为他是什么跟脚冷僻的妖族,最多留神一眼,很快就把目光移走。 又一次,当乌啼之火将目光投向场内开屏的绿孔雀时,凌霜魂忽然站了起来。 他指着远处一个曼妙的剪影,大声地“自言自语”。 ——“她可真是个美丽的姑娘,我要去跟她说话,谁都不要和我抢。” 言落月顺着凌霜魂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那位姑娘背负羽翼,显然也是个鸟族。 她正在和一个女伴说话,说到激动处,后背的翅膀连连扇动,几乎能让人脑补出她清脆悦耳的声音。 最令言落月移不开眼的,是这位姑娘的火辣曼妙的身材。 尤其是她那一对高耸的胸脯,如此圆润丰满,就连上衣都快要遮掩不住,仿佛要冲爆前襟而出。 言落月意外地挑了下眉毛,有点震惊地看向凌霜魂。 鹤不可貌相啊,原来小凌你欣赏这样的? 乌啼之火有点小孩子脾气,总觉得抢着吃的零食才是最好吃的,抢来陪他一起做游戏的小朋友,才是最好玩的。 所以,在凌霜魂朝那个方向迈开步子之前,乌啼之火就先扬起尘土,迷住了白鹤的眼睛。 然后,他一边叽啾啾地叫着,一边抢先一步,朝那个鸟族姑娘飞了过去。 “叽喳喳喳!”乌啼之火得意地笑道,“你没有我快!” 凌霜魂作势要追,却只往前追了两三步,见乌啼之火飞得像一道流光似的,便主动停住了脚步。 对言落月抛来一道心领神会的微笑,凌霜魂打了个成功的手势。 “再等一下。”凌霜魂笑道,“然后乌啼就不会有心情打扰你们了。” 这话听来大有深意,不过言落月的注意力早就转移了。 她打趣道:“小凌,我从不知道你喜欢那样的姑娘。” “什么?哪样?你是指……”凌霜魂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摆手,高亢清朗的嗓子笑出了一个惊人的花腔。 “小言,这样的定论,你可不好下得太早。” 言落月目光望去,只见乌啼之火已经飞到了指定地点,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那位身材火辣的姑娘就转过身来,气势汹汹地冲乌啼之火撸起了袖子。 ……嗯?等一等。 作为一位姑娘来说,她的手臂线条比例,是不是有点怪异?还有她的那对胸…… 言落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目光中流露出些微迷茫。 那什么,正常女孩子的胸部上半截,应该不会直接长在脖子上吧? 像是为了验证言落月的思考,很快地,乌啼之火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飞了回来。 他在原地来回跳脚,被凌霜魂气得直嘎嘎。 “你——你——!” “我怎么了?”凌霜魂讶然道,“我想找那位姑娘说话,被你捷足先登,这也罢了。可你为何如此激动啊?” 乌啼之火气得连嗓音都变了:“——他是个男的!!!” “!” 霎时间,言落月战术后仰:好家伙,她就说嘛,怎么对方的胸长得不对劲儿。 现在妖界都有变性人了吗?这也太先进了。 凌霜魂终于再忍不住,大笑起来,主动介绍道: “那是艾草松鸡族,男性在求偶时,胸前会鼓起一对气囊……嗯,这样会显得他们的身材非常姣好,非常曼妙,你刚刚已经见识过了。” “啊啊啊啊啊,我要啄秃你!!!” 乌啼之火气得扑腾着翅膀,当场猫猫盖脸。 凌霜魂在乌啼之火的翅膀缝里挣扎出一条空隙,对言落月抛去一个“你和小巫欠我个人情”的眼神,引着愤怒的乌啼之火离开了。 这两位沙雕朋友一走,这处角落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言落月托着下巴,下意识看向小蛇的方向。 明灭不定的篝火映照着巫满霜的侧颜,在他的脸庞上涂抹上了一层跃动的阴影,让五官显得更加深邃。 巫满霜不知什么时候把领口解开了一点,锁骨处苍白的肌肤,也被火光映照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金色。 这颜色让言落月联想起香甜的蜂蜜蛋黄酥、清新的冰镇柠檬汁。 一时之间,她竟感觉自己有一丝口渴。 而言落月不知道的是,在火光之下,她的眼尾被烤出一丝淡淡的薄红。 巫满霜见了,忍不住用掌心贴上言落月的侧脸,用拇指温柔地在她眼角拭过。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道。 言落月脱口而出道:“——我竟然馋蛇蛇,我与那许仙何异?” 巫满霜:“???” 打死巫满霜也想不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不过对于言落月时不时的脱线,他早已习惯。不但非常适应,而且还能很快地给出反应。 下一秒钟,巫满霜屈起手指,将食指指节抵住言落月的嘴唇。 他靠近过来,睫毛投下的影子一闪一闪,每一下都划过言落月的眸心。 巫满霜笑着问道:“想吃蛇蛇?那你要不要尝一口?” “……” 言落月想象了一下自己咬住他指节的样子,耳根忽然发起烧来。 见她闭紧嘴唇,不肯动作,巫满霜摇摇头,笑着靠了过来。 “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肯试吃……那就只好让我来了。” 下一秒钟,一件黑色的斗篷,忽然将两人蒙头罩住。 光线忽然黯淡下来,这个被斗篷隔绝出的窄小空间,连空气都变得火热和暧昧。一时之间,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距离,仿佛被拉到无穷近。 斗篷之下,言落月忽然哎呀叫了一声,又被什么东西堵住。 再过了一会儿,斗篷重新掀开,巫满霜对着自己指节上的三四个牙印摇头微笑。 而言落月单手捂着自己的一边耳根,呼吸略急,连眼波中都蕴藏着不自知的水光。 巫满霜好心提示:“怎么样,还要做许仙吗?” 他虽然不知道许仙是谁,但却不妨碍听懂了言落月之前的意思。 言落月恨恨道:“不了,我要做法海。” 蛇妖,我要把你镇在金山寺下! 不然,这也太能迷惑人心了! 巫满霜低头失笑,旋即珍惜地把自己印满牙印的指节,藏在了掌心 …… 不久之后,经言落月之手修葺的空间通道即将成型。 就在整条空间通道的加固马上完成之际,河谷族长突然亲身来到空间通道处寻找三人。 这举动显然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河谷族长有着能联系他们的传讯石。 所以,要她来当面告知的消息,一定是个重要消息。 言落月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和巫满霜、凌霜魂一起,接待了河谷族长。 河谷族长开门见山,直切主题:“我们收到了一条情报。” 消息来源于河谷对面的河梁妖族。 雷雨天的夜晚,他们梦见一片乌云入室。紧接着,心中便被一片焦急的情绪所淹没。 随即就有妖族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四肢竟失去了控制。 ——他从床上爬起,走到屋子中间,然后用一根木棍,在房间中央的石板上刻下了“即将攻打人界”的字样。 同样的事件,已经连续发生三晚。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抱着“这可能是梦游”的心理。 但自第二天以后,就没人会这样想了。 因为世上没有哪种梦游,可以让三四个不同的人,做出如此一致的行为。 说到这里,河谷族长微微地叹了口气: “我们也怀疑过是敌人入侵,可那些妖族们又一致表示,没见到敌人的影踪。” ——“即将攻打人界”。 这行字,可能是挑衅,可能是故布疑阵。 但无论前两者的几率多么大,也不能忽视掉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是身在魔界的盟友,辛苦为他们传递来的消息。 言落月赞同道:“确实值得重视。” 她和巫满霜默契地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到相同的情绪。 巫满霜道:“等我们把空间通道的最后一段路修好,就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河谷族长离开以后,言落月、巫满霜,还有凌霜魂三人面面相觑。 作为同样经历过楚天阔事件的参与者,他们在这件事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相同的特征。 阴雨天的乌云、焦虑的感情,以及提线木偶般的操纵……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噬情魔?”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巫满霜当即站起身来。 他温声道:“落月,你继续炼制空间通道,我去那个地点看一眼。” 凌霜魂也旋即起身:“那我……?” 巫满霜轻轻摇头:“我过去比较合适。” 他毕竟是满霜之石的化身,一旦噬情魔意欲附身,至阴之力便会对这种难缠的魔物造成伤害。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巫满霜终于折返。 他回来时神情沉静冷峻,言落月一看就知道,这是巫满霜陷入沉思时的习惯。 凌霜魂追问道:“怎么样?” “见到了。”巫满霜捏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道:“那只噬情魔,它似乎认识我。” 言落月暂时停下手中动作:“为何这么说?” 巫满霜轻轻地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噬情魔没有固定形态,外观仿佛一片阴云。 所以说,它也应该是没有表情的,人类更看不出它的肢体语言。 但非常奇妙的是,在巫满霜察觉到云层下伪装成乌云的那朵噬情魔时,对方的反应却仿佛有些慌乱。 这自然不是巫满霜忽然点满了读心技能。 而是那噬情魔给人的感觉,有点过于人性化了。 言落月忙问道:“然后呢?” 巫满霜摇摇头,显然也想不通,对方为何避他如洪水猛兽。 “然后,那个噬情魔就逃跑了。” 这只忽然出现,又忽然跑路的噬情魔,只是修筑空间通道时的最后一个插曲。 在和巫满霜打过一次照面以后,这只噬情魔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 几日后,稳定的空间通道终于休憩完毕。 而那条稳固的空间通道,则在时隔多年后,将人界妖界重新联系在一起。 看着两界恢复通信、携手共济的场面,言落月仿佛看见了当年伏魔之战里,两界互相交托后背的样子。 三千年前,三千年后,这份情谊,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 不久之后,人界里,忽然打开了数条从魔界联通的空间通道。 ——那注定会到来的一战,竟发生的如此之快。 102w+】 现在, 我们把时间拨回空间通道刚刚修筑完毕,言落月三人终于从妖界回到人界之时。 回去的出口,自然还是定位在斩云霄剑屯。 但几乎在双脚刚刚落地之时,言落月便敏锐地察觉到, 这里的气氛发生了很大变化。 ——定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和巫满霜、凌霜魂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言落月暗暗想道。 联想到之前那只噬情魔的告诫, 言落月心中不由一沉。 她心想:难道魔界的动作当真如此迅速,不过短短三天时间, 他们就已经聚集起了大军压境? 直到用神识扫过方圆百里,言落月确定,剑屯中的诸位修士,虽然都蓄势待发、枕戈待旦,但周边却找不到战斗痕迹,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比她想象中更好,对于傀儡噬情网的入侵, 人界已经提前做好了防范准备。 对于亲眼见证过雪域风情的三人来说, 剑屯如今发生的这番变化, 让他们心中升起一丝震撼。 如果说,在他们前往妖界之前, 斩云霄剑屯是个其乐融融的农家乐特色村。 那此时此刻,整个村子给人的感觉, 便是他们已经铸犁为剑,聚民为兵。 此前那些脸上挂着宽和笑容、带着狗皮帽子、看起来像是会在炕上和你盘腿嗑瓜子的那些“二大爷”、“三大娘”、“老姑奶奶”们, 此时纷纷脱下身上厚重可爱的毛裘,只着一袭飘飘剑袍。 仿佛是隐于山中的宝剑一同出世。他们的气质如此锋利, 却又如此和谐。 为了同一个目的, 大家共同捍守着这片土地, 便似一柄驻守在雪域边远之地的无上神兵。 感受到三人的气息同时出现,步冶第一时间前来迎接。 他身上也套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剑袍,腰间悬着两个储物袋,乃是要出门的打扮。 此刻,剑修老哥本就高冷的五官气质,此时更是宛如冰凝一般。 言落月向他打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备战。”步冶简单交代了一句,然后递上了一枚玉简。 言落月用神识探取了玉简中的内容,这才明白了事情缘由: 他们三人一火返回的时间很巧,正好碰上修真界的大动员。 在言落月前往妖界,寻找最后一朵乌啼之火的时候,人界的其他修士,显然也在各履其职。 平定鸿通宫,只是人界调动战意的第一步。 鸿通宫覆灭以后,几乎人人都能嗅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铁血气味。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即使是最不敏感的那批修士,心中也清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动,就要发生了。 ——然后,他们等到了一枚玉简。 玉简中的内容,由纪影——也就是那只长着淡绿色翅膀的梦魇提供。 这其中,记录着魔族这几千年来的沉浮兴衰。 魔族和魔物的区别,对于修真界的大部分人来说,都还是个秘密。 在此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魔物乃是魔界的原生生物。 它们先是统治了魔界,随后又贪婪难耐,对人界与妖界伸出毒爪。 直到今天,一枚由各大宗门统一发下的玉简,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不是! 魔物不是由魔界而生,它们乃是界外入侵而来的孽畜! 魔族也不曾攻打人界和妖界,他们浴血奋战,周旋至今! 身为友界,有义务援助魔界里英勇的兄弟姐妹。而身为修真界中的本土族群,他们更有责任捍卫自己的家园。 倘若你我诸修士不能挺身而出,再重蹈三千年前伏魔之战时的旧辙,那么,魔族苟延残喘的现状,就将是我们的明天。 如果说,在平定鸿通宫之前,还有曾人犹豫过: 这一战是不是必须要打? 我们能不能与魔族谈和? 大家就不能继续养精蓄锐,把责任传递给下一代? 那么在鸿通宫覆灭以后,见识过了他们的血酒,以及各种潜移默化操纵修士的手段,这种听起来略微软弱的言辞,就很少再出现了。 至于现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三界之间,息息相关,唇亡齿寒。 魔族人数已经锐减至今,人族和妖族又与入侵者有什么和平能谈。 谁会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托进没有一丝香火情的入侵者手里? 但凡没有拿出背水一战的精神,舍身取义的气魄,魔族的凋零,就是人族和妖族的前车之鉴! 从这一日起,魔物们的官方名称,彻底被更改为“入侵异种”。 而在这样的呼声之下,修真界诸人对于大战的决心,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坚定。对于战斗的准备,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完善。 看完了玉简上的内容,言落月的目光又向下,落在步冶腰间的储物袋上。 “这是……?”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步冶这副打扮,是要出门? 步冶拍拍储物袋,淡然道:“这是行囊。” “我斩云霄剑屯五百一十四弟子日夜准备,但凡战火一起,吾等便前去支援。” “若是雪域有难,我等誓死捍卫雪域。若是天下之间燃起硝烟,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雪域人少,故而没有归元宗、鸿通宫、梵音寺这样的超级大宗门。 即使是算得上大宗门的寒松门、斩云霄剑屯,其规模也不过中等宗门大小。 只不过因为剑修众多,战斗力强悍,因此才被拔高一等。 五百多名弟子,这几乎是整个斩云霄剑屯三分之一的数量。 但从步冶坚定的神情中就能看出,即便是为此客死异乡,这些剑修弟子们,也不会后悔的。 世上有一种力量,高于性命,亦高于其他。 那便是乌啼之火因何撞上峰峦般的“血腥山脉”、而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为何要与敌人缠斗至今,并把化身送到人间的理由。 在言落月三人一火离开雪域时,步冶亲自把他们送到屯口的防卫线边缘。 言落月停住脚步,回头望着这座气势如虹的门派。 她真心实意,对眼前这个站得宛如标枪般笔直的剑修说道: “等这一战结束,我和满霜还来雪域找你们吃烤苞米。” 步冶微微一笑,这位赌运不太好的剑修老哥扬起唇角时,天真得近乎带着一丝少年气。 “你搁这逗我呢,大老远来一趟,就光吃个烤苞米?” 步冶摇了摇言落月的小体格子,掷地有声地说道:“好歹也整点串儿吧。” …… 言落月一路自雪域回到归元宗。 他们路过墨云泷、经过钧心湾、途经定禅寺、绕过玄机湍。 一路上,几乎经行的每一处地方,都带着一股按剑将起的紧张劲儿。 修士们往来之间,锐利的双眼留神扫视过陌生来客的装扮,一张张辨别千面魔的寻踪罗网,高悬在三重城门之前。 整个修真界,就像是一个睡饱的青年人。他活动四肢,伸展手脚,然后默认等待在四方赛台之上,只等鸣金声一响,拔剑—— 正因如此,当接下来的某一天,空间通道豁然洞开之际,率先看到了这一幕的修士们,脸上的表情惊讶而不惊恐。 对于魔族即将进攻的消息,大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发现这场战争真正吹响了前哨的时候,他们的神情里,甚至还带着些尘埃落定的镇定之意。 ——这是必然要降临的一战,它只不过是正好发生在了这一天。 言落月和巫满霜快步走进总堂,与在座的诸人打了个招呼。 时至今日,对于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多。 会聚集在这间房间里的十几人,俱是各大宗门的宗主或者长老,乃是经过若干重证明,宁可身陨也不会背叛修真界的对象。 言落月一边往总堂深处走去,一边开口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在总堂的最深处,挂着一面足有二十丈长、六丈宽的山河舆图。 归元宗掌门站在这面舆图之前,仙风道骨的背影都被巨大的图像衬托得瘦削。 掌门伸出手指,在刚刚收到消息的某个位置上一点。 于是,地图上相对应的位置,就冒出了一簇立体的火苗图案。 “空间通道刚刚打开,目前进入人间的,还都是些低级的入侵异种。” 掌门缓缓转身,沉静的目光望向言落月和巫满霜。 “请二位稍安勿躁,暂时等待一阵。” 本来,在开战之前,言落月就想潜入魔界,对傀儡噬情网实施斩首行动。 然而她一连找了几个魔域封印试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不知道是在背地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傀儡噬情网这孙子,它居然主动把前往魔域的几条通道给封死了! 在空间控制方面,傀儡噬情网占据着种族上的先天优势。 言落月甚至还想过,自己打通一条临时的一次性空间通道。 未曾想到,通道才开到一半,就被傀儡噬情网堵死回去,她和巫满霜也差点迷失在空间之中。 言落月:“……” 开门啊,崽种!你直视我! 你有本事拖着我和我男人的本体,你有本事就开门啊! 那一刻,言落月真是恨不得把乌啼的嘴抢过来,好给自己安上。 大概是自从上次见面以后,傀儡噬情网就记住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气息。 对它而言,这一战的用途之一,在于折损人界和妖界的力量,消耗掉魔界里数目过剩的入侵异种。 至于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本体,他们乃是两个变故,傀儡噬情网是断然不愿意放行的。 面对这种情况,人界的大家集思广益,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只有等到那边魔界通道主动开启,从通道里涌出了等级较高的入侵异种时,言落月和巫满霜在空间中的存在才不会那么显眼。 到时候,两人便可鱼目混珠、逆流而上。 合昏宗的宗主走上前来。 她是个气质过于高贵,容颜过于美丽的女人。 合昏宗主身上仿佛时时笼罩着一层淡光,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种圣洁之感,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她对二人笑道:“现在冒出头的,还只是些泥里钻之流的低级异种。二位若想过去,至少要等到闪磷魔那个等级的魔物大量现身才行。” 说话之时,合昏宗宗主的一双妙目,一会儿看着言落月,一会儿看着巫满霜。 最后,她像是拿定主意一样,将视线定格在言落月身上,含笑望着言落月,眼睛一眨一眨。 于是那份令人不敢亵渎的圣洁之中,恍若有媚意横生。 合昏宗主微笑道:“妾身在人间行走多年……竟从未有一次,可以有幸拥抱落月之木呢。” 言落月:“……” 天啊,你们快看,这个大美人儿在勾引我诶。 巫满霜警惕地看了合昏宗主一眼,拽着言落月瞬间移动到大堂的另一个角落。 “——落月,她可能只是想吃龟苓膏。” 言落月:“……行吧,她不吃炖蛇羹就行。” 合昏宗主望着小情侣感情蜜好的模样,掩口一笑道: “只可惜,二位已经相连相宿,没有妾身的份儿啦。” 这个小小的插曲,令总堂里原本凝重的气氛一松,换得在场诸人一片笑声。 言落月看向那张高悬的地图,将目光投向火焰标记的方向。 “观星居、断魂涧、暗鸦城。”喃喃念着这几个地点,言落月忽然眉头一挑,“我记得,被派去驻守暗鸦城的,乃是……” 巫满霜微微颔首,接口道:“是小元师兄。” …… 此时此刻,暗鸦城内,足足有三四条空间通道在这个地点打开。 而从通道之中,流水般喷涌而出的,则是大股大股的低级入侵异种。 不多时,空间通道的前后,已经积累下数不清的泥里钻、老痰吸,地涌魔…… 而它们出现,就像是预热炮膛的一把膛灰。 元飞羽已经御剑杀入敌阵,在他身边,一个同样身穿归元宗弟子袍的剑修,同样拔出了自己的剑。 “元师兄,这都是些低级异种啊。” “嗯。”元飞羽应了一声,“但也不可小觑。” 他每一剑落下,便有十几、几十、乃至上百只入侵异种,俱在剑风下被斩成两段。 对于元飞羽这种层次的剑修来说,杀死这些低级异种,甚至不费吹毫之力。 但即使如此,过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在场诸人也能感觉到,异种的数目却越杀越多了。 剑修师弟皱起眉头:“元师兄,你说对方究竟派了多少异种过来?” 元飞羽语气坚定:“不管多少,来多少我就杀多少。” “元师兄说的是。师兄杀多少,我也不弱于你。” 剑修师弟先是一笑,紧接着又是一叹:“这些异种们源源不断……简直就像消耗品。” 元飞羽纠正道:“它们就是消耗品。” 身为剑峰峰主的亲传弟子,元飞羽知道的更多一些。 比如,凡是在魔界系谱图上留名的入侵异种,感情大多都非常稀薄,而且一般都是负面感情。 杀戮、进食、折磨和血腥……这些项目,都是可以令入侵异种血脉偾张的刺激。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异种们,对于侵其他世界如此热衷。 因为对这个物种来说,战斗本就是这些入侵异种的生活方式。 整个异种的社会体系,都是建立在内斗和入侵它界的基础上。 元飞羽曾听大言师妹用过一个非常精准的描述——她说,异种们的社会结构,就是战争形社会。 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魔界到底积存了多少的入侵异种。 身临第一线的元飞羽所感受到的,就是源源不断的低等异种从空间通道里喷涌而出。 就好似那只幕后黑手,誓要在这一战里打光过去三千年里积攒的所有库存。 师弟在身边小声抱怨:“好家伙,他们不过日子了对吧?” 这些异种要是等比换成灵珠,够他们一个剑修吃多少年的! …… 总堂里,众人不知何时,全部齐聚于那张地图之前。 听着传讯石报上来的第一手消息,归元宗掌门手指连点,在暗鸦城、断魂涧的位置上,又添上了几朵火焰。 火焰的数目,代表着地方派出的入侵异种的数量,也代表着战事的激烈程度。 从入侵者们来者不善、来势汹汹的状态来看,人界和魔界虽未举办过任何谈判,但双方之间却好似达成了一个共识——这就是最后一战。 ——这一战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言落月皱眉道:“是魔海战术啊。” 可以看得出来,傀儡噬情网一开始投放的空间通道,地点相当集中。 比如暗鸦城附近,它一共打开了五条空间通道。 又比如断魂涧和观星居,它也一边打开了四条。 也就是说,对方打的是集中兵力,将这几个位置直接打垮,拿下据点的主意。 言落月毫不怀疑,在得到暗鸦城、断魂涧和观星居以后,入侵异种们立刻就会迁居大量的异母魔过来,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批量生产。 归元宗掌门微微颔首,显然也看出了异种们的打算。 他当即调动这几个地点附近的修士给予增援。 但在调动时,掌门却非常注意—— 他宁可调动更多数目,调用更多相对距离更远的修士,也要在附近的驻守点内,保留至少三分之二的修士力量。 …… 将目光重新投向暗鸦城。 在一连战斗了小半个时辰以后,剑修师弟的语气,明显有点不耐。 身为归元宗剑修,无论是忍耐能力,还是身体素质,这位师弟都是同修为中的第一流。 他曾扛过剑峰的剑阵,也参与过九死一生的历练…… 所以令剑修师弟产生心态变化的,乃是其他东西。 “这些鬼东西……”剑修师弟皱眉道,“他们是杀不完吗?” 元飞羽微微摇头,沉声道:“静心!” 剑修师弟又挥出一剑,十余只泥里钻应声倒下。 他坦诚地说道:“师兄,血战到底,我是不怕的,像这样宰杀菜鸡一样,就更不害怕了。可你注意往旁边看看……其他道友们,好像有点坚持不住了。” 在修真的诸多法门里,剑修无疑是最为艰苦、意志也最为坚定的一支。 战斗是他们的磨刀石,剑光是他们的入阵曲,而以弱胜强、浴血至终,几乎是每一位剑修的座右铭。 但对于其他修士,特别是暗鸦城本地的,一些比较年轻,从未经历过伏魔之战的修士来说,这和他们原本预计的战斗,太不一样了。 实际上,这一刻,诸多修士们承受的,并不是来自于灵力或者修为上的压力。 他们面对的是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 低级的入侵异种很好斩杀,即使是炼气中期的普通修士,也能用一道法诀轻易地杀死一个。 但即使对于高阶修士来说,敌人源源不断的数目,也像是一场噩梦。 他们这边一剑下去,剑锋之下,甚至可能有上百异种应声死去。 但很快,对方就又补上了一百、一千、乃至一万! 更可怕的是,即使是被宰杀掉的厚厚的尸体,已经浓稠得宛如一张血肉铺成的地毯。 那些涌现出的异种们,它们也丝毫不见害怕,甚至主动钻进这层厚厚的血肉地毯之下——却不是为了躲避攻击,而是为了趁机大啖它们同类的尸身! 法修的阵营之中,不知是谁先苍白了脸色,喃喃道:“我想吐。” 紧接着,又有人嘶声跟着道:“这群……这群怪物和畜生!” 杀死一只蟑螂,跟杀死十只蟑螂,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 而杀死一百只蟑螂,跟杀死一千只,又有不同。 也许等他们杀到第一万只异种,神经才会麻木。 但现在,年轻修士们心中涌起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想要呕吐。 元飞羽用余光瞄过那些神情恍惚的年轻修士,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在制定作战计划时,每个城中明明都留了元婴修士镇守。 但各宗主却严格下令,最开始决不许元婴修士参战。 甚至在刚刚,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要尽量派出普通低阶修士,特别是没去过伏魔封印、也没参加过讨伐鸿通宫之战的年轻修士迎敌。 ——因为这群修士,乃是最需要经历历练的一批。 若不在一开始,就让他们适应这场残酷的大战,只怕在后来,他们的折损要更严重些。 就在元飞羽挥剑不停,心中忖度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众阵前拼杀的修士里,忽然又有人出了变故。 最开始,是一个法修下意识地停下了自己捏着法诀的手势,眼神恍惚地看向这片战场。 那些入侵异种们,活着的时候,一个个长得丑恶狰狞、披毛被甲。 然而当它们失去性命,被砍作两截、被土埋火烧、被冰刃一把捅穿了心口、被巨石砸成几段……又被后涌上来的异种们践踏成遍地肉糜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和人类一样鲜红的血肉。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名法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当场漏跳了一拍。 这也……这也一样是存在于世间的生灵啊。 他一边这样想着,目光一边被麻木笼罩,同时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指,任由套在指间的金铃猛然坠地。 金铃砸进地面的血肉泥泞,激起一声悦耳的脆响,却没能唤起这法修的丝毫反应。 他只是痴痴地眺望远方,目光看向血肉深处。 在法修的视野里,遍地由鲜血肉糜铺成的地毯之中,似乎生出了一双双摇摆的手臂。 它们来回招呼着,就好像对他说:你快来啊,你快来啊…… 那些手臂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抓住法修的脚腕,要把他带着一起陷入血肉之渊里! 同一时间,和这法修一样,忽然眼神变得浑浊,满脸麻木地朝敌方走去的,并不止他一人。 这上百修士之中,有符修、器修、丹修,阵修,以及零星几个剑修。 这份异样,自然引起了旁观者的注意。 就在这群人快要走出己方防线,踏入几个异种的攻击范围内时,忽然,一阵剑音清鸣,好似仙乐一般,断然在战场上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元飞羽单手竖起宝剑。 他剑上的鲜血犹然未干,潺潺血流顺着银白的剑锋滚落而下。 元飞羽眼神坚定如铁,屈指连连在剑身上弹击,震颤的剑鸣撼动着在场每个人的神识。 ——“回神!”元飞羽沉声喝道! 宛如一丝冰水自天灵盖灌入,先前失去意识的那批修士们,此刻纷纷打了个激灵。 “嘶——我这是怎么了?” “等等,我的法器呢?” “我刚刚不是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守阵法吗,怎么一下子跑到这儿来了?” 元飞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见他身影宛如惊鸿一般,穿过重重的低等入侵异种阵,剑袍隐没在一堆灰扑扑的异种之间。 “——元师兄?!” 下一秒钟,一道剑芒如光如电,在异种大军里冲天而起。 和剑芒一同飞出的,还有单人按剑的元飞羽,以及被他挑在剑尖上的一只灰白色魔物。 元飞羽明明板着脸,语气冷沉,可在这一刻,他的存在就足以令人感到安心。 “你们是心神失守,一不留神中了幻影魔的招数。” 有人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跟了一句:“……幻影魔?” 元飞羽扭过头,轻哼了一声:“等这一战结束后,有机会去游戏厅玩玩游戏机吧。打一盘《血落南山》你就知道,隐藏在低级异种之中趁机突袭,这是幻影魔常用的战术。” 所有人:“……哦。” 有人在游戏厅里玩过《血落南山》这款游戏,当即反应过来: “哎呀,对,我在游戏里中过招啊!” 还有修士从未接触过游戏厅,但也知道游戏厅是归元宗开的。 所以在感激元飞羽出手相助,稳住场面时,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点小小的疑惑——嗯,真的只是小小的疑惑。 ……那个,你不是在借机给你们门派的产品打广告,对吧? 再看元飞羽,他表情倒是非常正直,高声教导道: “不要轻视敌人。它们的攻击,远不是你们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像是藏在烂泥里的利刺,你若疏忽,下一秒被戳进心口的就是你!” 经过这个插曲,大家纷纷神智一清。 即使是最没有经验的修士,此刻也意识到,就算低级异种再怎么好杀,它们之中也有着狡猾的个体。 如果再继续分心想些其他,或许便会丧命于此。 一时之间,战场上的风气登时为之一肃。 有人十分感激,忙道:“多谢小元剑君!” 元飞羽:“……” 元飞羽黑着脸说:“大元,叫我大元剑君或者大元师兄都可以,但一定得是大元!” 趁着大家都提起精神,专心干活,剑修师弟嘿嘿笑着靠近元飞羽,用肩膀碰碰元飞羽的肩。 “元师兄,透露一下呗,你哪儿来的钱去玩游戏机?” 大家都是剑修,谁不知道谁啊。 身为剑修,他们每个月的月例,不是拿去买炼剑材料,就是用来修剑,再不就是做美剑服务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元师兄连袜子都是穿补丁的吧? 快快交代,你就玩游戏机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抠来,这还不得见者有份一下? 元飞羽哼笑一声,眉眼里扬起三分骄傲: “新款游戏机刚出来的时候,大言师妹就送了我一台特别定制版。” 剑修师弟:“……” 啊,他好嫉妒! 师弟压低声音叫道:“师兄,你这都不跟我们说的?也让我们玩两把啊?” 元飞羽对着师弟比了个手势:“收钱。” 师弟一咬牙:“游戏厅的三分之一?” 元飞羽点头:“游戏厅的三分之一。” “成交!” 暗搓搓地定下了这笔不可告人的交易,师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贼兮兮的贱笑。 元飞羽横他一眼:“快放。” 师弟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跑远: “元师兄,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对付这些低级异种,一点都不烦了——嗯,出剑还能看见异种倒下,这不比跟言师妹切磋的时候好多了?” 元飞羽:“……” 元飞羽的下一道剑气,擦着剑修师弟的头皮飞出,当场削去师弟的半缕鬓发。 众所周知,小元师兄一生好强。 他平生两大不能当面说之事,一是叫他“小元师兄/小元剑君/小元仙长”。 其二嘛,就是他给言落月刮痧的那十天十夜啦! …… 战火继续绵延下去,很快,归元宗掌门调遣援兵时,最多从各地调动三分之一的先见之明,就浮现出来。 不到一天时间里,傀儡噬情网又打开了数个新的空间通道。 而这一次,它开启空间通道的位置,则是在距离前一波通道处,不远不近的几个地方。 这第二波通道的数目和规模,丝毫不逊色于上一次。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足够能沉住气,命令大多数修士在原地留守,在第二波攻击到来时,这些位置就可能被入侵异种们一举击破。 总堂里,收到消息后的言落月心中感慨。她看着地图上新燃起的几朵火焰,赞叹道:“掌门神机妙算。” “非也,只是这种招数,他们从前已经用过了。”掌门捋着自己下颌的清须,缓缓说道。 他对着言落月云淡风轻地一笑:“正所谓,‘禽兽之变诈几何哉?’” 言落月揶揄地挑挑眉头,接口道:“止增笑耳*。” 望着地图出了一会儿神,言落月问出了一个非常重要,也是此时此刻,战场上很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依您之见,它们的总数……究竟有多少?” 掌门轻轻摇了摇头,给出的答案十分可怕。 “摩肩接踵,数之不尽。” 言落月微微一怔:“我上次和满霜去看的时候,它们住满了一座山。” 而在那座山体附近,并无太多的入侵异种。要说异种的数目极其庞大,言落月是相信的。但要是说有这么多…… 掌门忽然问了一个非常出乎意料的问题:“那一次,你们去地下看过吗?” 什么?言落月想了想,脸色忽然就变了。 “地下也……全都是?” 要知道,她和巫满霜上次进入的那个入口,附近可是流淌着一座岩浆河啊。 若是住在地下的话,那岂不是临炎而居……那么闷热,它们都能活得下去? 但很快,言落月就反应过来。 是了,这些异种们,它们既然能挖空一座山体,在里面建成金字塔般的魔物构造。 那么,就像是白蚁一样,在地下筑出地窝子也不奇怪。 而且,在山体底层,已经非常闷热的地方,异母魔们不也一样生存着么? 言落月私下里猜测,这些入侵异种们的原世界,环境大概非常残酷。 所以,它们的生命是如此强悍,食谱是如此广泛。 普通的极端环境,甚至不能把它们将至奈何,以至于这些异种们只有被杀,才会死去。 想到这里,言落月若有所思,有点明白了妖界的战争从何而起。 “过去的二十年里……它们人口满员了吧?” 所以傀儡噬情网在二十年前,对妖界发动了侵略。 这么做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用战争消化掉过多的异种。 …… 暗鸦城中,交战的双方仍然没有停息。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能看见,暗鸦城的颜色变得如此鲜艳醒目。 它的每寸土壤都饱浸了血液,蔓延在方圆百里的大地上,像是用生命浇灌出的一朵邪异的花儿。 剑修师弟又一次朝元飞羽靠近过来,他低声道:“元师兄,这些异种们越来越强了,这不是好现象。” 元飞羽面沉如水,对这种情况也是心知肚明。 “因为,它们有了更多同类尸体可以吃。” 现在,新冒出的那群异种们,都不着急扑上来跟人类作战。 这些低等异种们见肉眼开,一路逛吃逛吃地推进到前线上。 元飞羽微微摇头:“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令元飞羽紧皱眉头的,是如今铺满战场的异种死尸。 要知道,自从魔界系谱图理论被尹忘忧提出以后,相关贤人对此作出了推演。 修真界目前一致认为,异种的变化,和它们的食物种类与环境都有联系。 比如说一只泥里钻,它可能有四五条晋化树杈可以走。 但如果它吃下的食物不是同级的泥里钻,而是尸魔,那它走上瘟疫魔晋化树杈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如果它吃了人类剑修,未来就有更大可能进化成剑骨魔。 元飞羽喃喃道:“这么大面积的死伤……最容易蕴养出瘟疫魔来。” 这种魔物散发的疫气,不止对凡人有效,对低阶的修真者也是很大的伤害。 当机立断,元飞羽将战场上的修士分做两组。 其中一组以剑修为首,负责剿灭空间通道入口传送过来的异种。 至于另一组,则以法修为首,阵修、符修等人辅助,专门负责对付地上的异种尸体。 后者看似简单,其实工作量远不如拼杀轻松。 就拿如何处理尸体来说吧:法修可以火烧这些尸体,但光是烧熟不行,不然不是给异种们添菜吗? 所以,就必须烧成灰烬才可以。 有人一边动手,一边骂着异种的祖宗——唉,反正骂异母魔就行。 “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狗的事,咱们又要打活着的对手,又要打死去的对手。锤扁异母魔它祖宗!” 事实证明,元飞羽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不多时,元飞羽就收到消息,就在暗鸦城的下游,已经有凡人批量病倒了。 因为入侵异种的尸体,是很脏的东西。它们会散发出一种十分污浊的魔气。 对于修士来说,这魔气不算什么,只是闻着臭了一点,但凡人却不一样。 收到消息以后,元飞羽微微一怔:“下游的水流被尸体污染了?” 不对,时间才过去一天多,就是污染水源,也没有这么快的。 紧跟着,元飞羽恍然醒悟:“是风……” 这里死了如此之多的异种,一路上刮起的风里带着魔气,凡人的身体经受不住,自然会生病了。 作为修士,在场诸人已经有战死准备。 但让此役祸及凡人……元飞羽心中暗自摇头,觉得这一招好生狠毒。 目前死去的,还只是些低级入侵异种。 等到高级的入侵异种身死时,它们的尸身,只怕对凡人的影响会更大。 当下,元飞羽不加犹豫,点出一队阵修,前去结阵保护这些凡人。 但这样一来,想要平衡局势就更难—— 阵修为了保护凡人,势必希望风中的魔气变淡,希望剑修斩杀异种的速度减慢。 而对于剑修来说,斩杀异种的速度减慢,对方就会埋头狂吃,更容易晋化形成气候,一会儿就变得难以对付。 所以,剑修渴望法修们可以快点处理掉尸体。 但法修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原本阵修可以帮把手,可现在阵修被调走了好多啊! 如此一来,三方都拴在同一条平衡木上,实在令人进退两难。 正在元飞羽皱眉,思考如何破局之时,一道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元飞羽猛然转头,只见一个细伶伶的小姑娘,正飞快地朝着这处战场跑来。 她的眼睛好像是两滴露水,两只竖在头上的尖尖耳朵啪嗒啪嗒地弹动几下,看起来十分绵软。 ……是个藏羚羊妖? 这念头只在元飞羽心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钟,跑露露像是一阵风一样,眨眼间就已经绕过几百只不同位置的泥里钻,一下子扎进战场中心! 跑露露神气地站在元飞羽面前,双手叉腰,大声道:“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妖界的支援来了!” 在跑露露身后数十里之外,有着晚来一步、速度比较慢,但却同样铺天盖地的妖族! 他们此行过来,带来了最能吃的一批秃鹫妖、极其浩大的蟑螂妖、不可小觑的水虻妖,以及…… “还有十万苍蝇妖族的幼虫——哦,你们知道的吧,也就是蛆!” 元飞羽:“……” 元飞羽面上镇定自若,后背上,却不免因为这份名单,冒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还不等他问一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跑露露就指着那群魔物,蹦跳着大叫了起来。 “我们是专门帮你们来处理这些异种的!” “——哼,你们爱吃是吧?靠吃晋化是吧?我们妖族就让你们看看,世上不是只有你们会吃!” 元飞羽:“……” 好家伙,他算是听懂了,妖界支援给人界的,乃是一大批滚滚而来的吃货。 这可真是…… 元飞羽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我们可太需要了!” 15w收+】 这些黑压压的妖族援兵们刚刚抵达, 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就匆匆地开始履行职责。 这一刻,他们干饭的身影是神圣的、是不可侵犯的、是为国为民的、是大公无私的。 总而言之,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干饭。这些妖族们吃下的每一口, 都是修真界未来的盛世清平! ……理论上, 应该是这样。 但实际上, 望着眼前这幅狼吞虎咽,欣欣向荣的场景, 有那么一个瞬间,元飞羽联想到了宗门食堂开饭时的样子。 元飞羽:“……” 微微摇头,将那一幕场景从自己心中挥去。 元飞羽正了正神色,继续和入侵异种们周旋起来。 这些妖族的到来,有效地减轻了人类这边对于异种尸身处理的压力。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元飞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异种的实力, 正在慢慢攀升。 ——这不仅是因为它们吃掉了自己同族的尸体。 更是因为从空间通道中涌出的入侵异种, 能力便比最开始涌出的那一拨炮灰更强。 想来, 只要再过一阵,从空间通道中钻出的, 就不止是这些最常见的低级异种,也会有中级、高级的异种陆续出现了。 目光从战场上大吃特吃的一种妖族身上划过, 元飞羽心中忽然一紧。 他看向妖界那个前来送信的女孩,疾声问道:“你们吃了异种, 浊气会不会对你们有影响?” “不会的。”跑露露清脆地说道,“在过去二十年里, 我们已经验证过许多次了。” 比起人类, 妖族的生命力本身就更旺盛。 更何况, 这次妖界派出的都是食腐妖族。 大家连口味更重的食物都吃,区区一些低级异种,自然是没问题啦。 跑露露这个姑娘,藏羚羊一族的特传功法修炼得很好。 她灵敏迅捷,跑起来甚至能赢过平原的长风,所以才被选作信使。 但她年纪尚轻,在跑路上的本事如此出色,其他方面表现,就略微差了一点。 战场之上,有时只是一个错眼,就足以决定生死。 忽然,跑露露掐着法诀的灵气运转,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失误。这导致法诀威力并无她预期中那么高。 眼看跑露露将被一个正在晋化的鬼头魔袭击之际,元飞羽飞快地拉了她一把。 险死还生,跑露露的耳朵非常柔软地弹动了两下。 元飞羽的目光在那对淡棕色、软绒绒的尖耳朵上定格了一下,又有点局促地离开。 他轻咳一声,随意找了个话题道:“我们这边,没有吃魔物的习惯。魔物肉一般都是作为炼器或者炼丹材料进行处理的……你们妖族,是怎么吃下去的?不会觉得肉太酸才糙吗?” 跑露露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棕色的耳朵就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 “这个嘛……我们妖族,根据种族不同,口味和食谱,好像比你们人族更丰富一点。” 她活泼地一笑,在掐用法诀的间隙里,忙中偷闲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举个例子哦,就拿兔子妖来说吧——如果一只兔妖人形的时候想吃青草,他拔一缕生吃就可以。不过,你们人族愿意吃新鲜的生青草吗?” 话音刚落,只见元飞羽条件反射地按住了胃部。 跑露露迷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拜托,请——”元飞羽非常诚恳地说道,“你举什么例子都好,只是不要举兔子。” 听见兔子就胃疼,这大概是整个剑峰从上到下的遗传性疾病,在未来的几千年里都难以更改了。 跑露露:“???” 她对人界的事了解的比较少,见元飞羽的这幅表现,不知道自己究竟触犯了哪条禁忌,一时之间,竟不敢随便开口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想到自己曾经见过的、来自于人界的妖族,小心翼翼地说: “那我们换个例子……嗯,比如说乌龟……” 本来,跑露露想说,龟族化作人形时,也是能吃生鱼的。 然而下一秒钟,只听元飞羽飞快地说道:“等一下,我们还是来聊聊兔子的事吧。” 跑露露:“???” 她不由自主地想道——人类的剑修,真是好奇怪哦。 …… 人类的剑修固然奇怪,而人类的丹修、符修、法修……也未尝不奇怪。 但无论大家有怎样的习性、怎样的癖好,但在这修真界步入战时的重要时刻,每个人都极尽努力。 此时此刻,言落月等人位于总堂,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而在总堂之下,还另外设有数个分堂,其中一个分堂,就由尹忘忧带头镇守。 这些年来,“尹忘忧”这个名字,在修真界中很是知名。 因为她不止是一位丹修,同时还是入侵异种晋化系谱图的发现者。 在过去的几年里,尹忘忧丝毫没有因为年少成名,就自傲自矜,裹足不前。 她仍旧保持着未曾扬名前的习惯:或是深居简出,或是游历各地,为自己的研究默默地添砖加瓦。 只不过是两三年时间,尹忘忧手中的异种晋化系谱图,就从最开始的初版,一直修订到了第十一版。 为了完善这张系谱图,她几乎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异种资料打交道。 所以,对于当今世上几乎所有的异种习性,尹忘忧都有着非常深入的了解。 言落月在傀儡噬情网发动攻击之前,和尹忘忧见了一面。 也正是因为这次相见时聊到的内容,让言落月甚至敢于断言——在某些关于异种的细节方面,可能连巫满霜也不如尹忘忧了解得更加全面。 此时此刻,言落月等人所在的总堂上,悬挂着一幅十几丈长的大地图。 而尹忘忧所坐的这这间房间里,则像一间植物大棚一样,架子里上上下下地摆满了不同地点的沙盘。 传讯石放在分堂最中央,声音一刻不曾断绝,为房间里的修士们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 “断魂涧,目前接触的异种里,大部分都是地涌魔……” “观星居,我们这里的异种,已经开始逐渐晋化成瘟疫魔……” “暗鸦城,在妖界的支援下,异种尸身的数量被我们控制得很好,现在是鬼头魔比较多……” 在这间大堂里,除了尹忘忧之外,还有七八个人修士。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对入侵异种的特性十分了解。 大家团团围在一张桌子前,听着传讯石里传出的消息,纷纷埋头苦写,奋笔疾书,连头也不抬一下。 过了一小会儿,传讯石对面的战场情况暂时稳定,石头里没有新消息传出,而这几人也陆续抬起头来,把手里的纸张向前一推。 尹忘忧一目十行地看过大家的分析——原来,他们所书写的,乃是如何对付这些入侵异种的计策。 首先解决的,是传讯最急、需要对抗的异种数目也最多的断魂涧。 尹忘忧也同样把自己书写的白纸递给大家。 她嗓音微哑,和若干年前,那个在银光擂场里贩卖小小王八膏子的少女。音色中还存留着相同之处。 但在尹忘忧的气质里,却已经锻炼出从前没有的、镇定的大将之风。 “断魂涧气候冷热交替,十分极端,地涌魔共有六条晋化方向。考虑到环境因素,接下来魔界会倾向于派出爆炎魔、具土魔等魔物,地涌魔更容易进化成具土魔。” 听见这个分析结果,在座的几位修士,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错,他们也是如此做想。 尹忘忧道:“所以我的建议是,接下来,多派擅长木系功法的法修,对断魂涧进行增援。” “我等附议。” “正该如此。” “我和小吕都觉得,派遣时还需注意以下几点……” 大家简单地商定了一下,确认彼此间思路相差不大,又飞快更改了原方案的几处细节。 紧接着,尹忘忧短短地呼出一口气,拿起传讯石,把这个商讨后的方案报给总堂。 接下来,只需等待总堂调动人手,将这个应对方案布置下去。 …… 面对这些由傀儡噬情网打开的魔界通道,总堂内诸宗主长老一致认为,不能任由这些入侵异种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果任由那傀儡噬情网随意拉开通道,没过多久,整个人间都将陷入战火之中。” 这是属于他们的修真界,怎么能容忍入侵异种们在此处遍地开花? 所以说…… “对于这些空间通道,我们也要主动地进行封锁。” 所以,在战术上,总堂众人颇具针对性地,进行了修士的援救调动。 在战场上,临敌的修士也接到命令,让他们击退魔物,对魔界打开的空间通道进行魔域封印。 在这种时候,就能看出,被姬轻鸿改造过的便携式阵法,究竟是何等好用。 无需十几人殚精竭虑,花费几天时间辛苦构造。 只要派出一两个对阵法颇有了解,有些随机应变能力的阵修。 用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第一层封印就可建立起来。此时就派上用场。 可以说,对于当下的局面来说,这便携式魔域封印,着实是一道利器。 哪怕平时被姬轻鸿添了再多的堵,到了这一时刻,长老宗主们还是得纷纷捏着鼻子承认,修真界中出了这么一个妖孽,也不全是坏事。 听见大家口不对心地夸赞,归元宗掌门捋着自己清疏的胡须,笑而不语。 最先接受这个命令的,乃是康八水等人驻守的观星居。 上一次伏魔之战时,观星居便是一处重要关隘。 所以这次开战之前,归元宗和梵音寺都在此处调派了人手。 由两大宗门为主,还有一些其余中小宗门派来的弟子为辅,联合把守此处。 听见总堂传下的命令,康八水敞开嗓门,对自己带领的一众弟子们鼓舞道: “大家听见了吗?只要把这些鬼东西们送回它们来的地方,再用阵法进行封印,这里的动乱就被我们平定了!” 听见这个消息,在场众人纷纷精神一振。 原本在感觉里有些漫长的拼杀,此刻也有了盼头。 康八水挥舞着八条触手,一夫当关地冲在最先线。 此时紧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却不是归元宗的修士,而是一名旭日宗的小弟子。 这弟子年纪还小,才不过十二三岁年纪。 他乃是旭日宗长老的幼子,平日里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但战火一起,一半是主动请缨,一半是要做表率,这小弟子居然也上了战场。 ——毕竟是个修真者,无论年纪大小,此时都比凡人顶用。 平日里,修士们享受着凡人们难以企及的待遇,以及令凡人艳羡的悠长寿命。 所以在人界遇难的紧要关头,捍卫家园的责任,修士们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但这孩子确实年纪尚幼,是康八水带领的所有修士里,最小的一个。 康八水爽朗耿直,自有一股照顾人的兄长习性。因此,即使在对战异种时,也把这旭日宗的小弟子带在身边,随时照应着。 生死关头,一向是建立交情的最好手段。 不过两三日过去,康八水便和这小弟子熟悉起来。 此时,康八水见小弟子脸上被飞溅的鲜血沾染,已经糊成了一道血痂,就忙中偷闲,挥舞着触手,好心帮他摘掉。 没想到下一刻,这娇生惯养的旭日宗小弟子惊叫一声:“不行,八水师兄,我海鲜过敏!” 海鲜·八爪鱼·康八水:“……哦,小老弟,你早说啊。” 轻咳一声,旭日宗小弟子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描补道: “我只是海鲜过敏,也不是所有水产都过敏……那个,八水师兄,你是淡水章鱼吗?” 康八水:“……” 不瞒你说,他活这么大,也没听说过章鱼族里有淡水章鱼啊。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弟子又羞又窘,对着眼前的一只地涌魔一阵乱砍。 直到把那只扁平的地涌魔都给剁成饺子馅了,小弟子才低声嘀咕一句: “这群异种,他们打开空间通道的速度也太快了。” 一开始,观星居这里只有四五个空间通道的。结果前不久,对方又在这里开了三个洞! 康八水性格大大咧咧。他平时爽朗爱笑,和人嘻嘻哈哈。 但此时,这位章鱼师兄表情,却十分冷静坚毅。 康八水斩钉截铁道:“就算他们打开一百个通道,我们也能封掉一百零一个。” 小弟子性格有点较真,下意识道:“只开了一百个,怎么能封第一百零一个?” 康八水张口,刚想回答,只听身后梵音寺的和尚大喊一声:“——封他腚眼!” 紧接着,那名呐喊的大师,便已经一双挥舞着一对金刚罗汉威猛伏魔拳,duangduangduang地冲了上去。 康八水:“……” 康八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虽说,他已经和这群和尚们合作了两三天时间。 但八水师兄深深感觉,无论再过多少年,自己都无法适应这种过于简单粗暴的行事作风。 当然,梵音寺里,也不都是这种金刚和尚。 身为寺庙,庙中自然少不了擅长禅法,思辩不俗的大师。 比如此时此刻,大师们正坐在战场中心齐齐诵经,他们身上金光外溢,令笼罩在金光里的异种们纷纷降伏。 不过众所周知,比起岁月静好的后者来,梵音寺里武僧武尼的数目实在不少…… 过去,康八水曾经有幸见识过一次对方的行事风格。 那之后,他就不想再跟这种和尚尼姑起冲突。 ……因为他们教会了康八水,什么叫做手打鱼丸。 随着异种们的攻击强度越来越大,从空间通道中涌出的敌人,也从一开始的低级异种,变成了一大批滚圆魔。 望着这一颗颗色泽浑浊、滚动起来奇快无比,宛如猛先锋的滚圆魔,在场诸人无不提起警戒。 康八水亦是如此。 但在警戒之余,他心中竟也不免生出一份怀念之意。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恍若昨日。 不知为何,康八水忽然间就想起了言师妹和巫师弟。 曾经,在受命清理的魔域封印里,他们三人也是一样并肩作战,将一批批滚圆魔斩于马下。 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神物身份,至今只有很少人得知。 所以康八水只知道,为了应对此次大战,归元宗的精英弟子们,几乎都作为领队,被散落到人界各处,行捍守之职。 他暗暗想道:言师妹和巫师弟,身为那个峰的传法弟子,应该会被交托几个重要职责吧? 不知他们如今被分配到哪儿?两个人在一个地方没有? 八条触手当空挥舞,康八水喷出一口墨水,洒出一叠空白符纸。 在驾轻就熟,循着肌肉记忆,画出自己最为得意的一道符咒——反弹符时,康八水短暂地走了半秒钟的神。 康八水想:言师妹和巫师弟,只要双人合璧,便是当世难以匹敌的利器。 只愿掌门安排任务时,没把这对师弟妹分开。 这样,以两位师弟师妹的才华能力,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想必都应付得来吧。 这短暂的迷思,丝毫没有削弱康八水的战斗力。 一眨眼功夫,一叠符咒就在八条触手的同时运作下成型。 一时之间,康八水将自己的每一条触手都挥舞得赫赫生风。 反弹符这种东西,康八水一边画一边贴,生产速度胜过一切流水线。 他不但给自己贴,而且还给别人贴。 康八水身贴反弹符,神勇无比,表现得犹如赵云转世,矫健的身影在战场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他一边用反弹符反弹滚圆魔们的攻击,一边把符咒散给战场上的其他修士。 康八水朝队友们扔符咒的手法,好比是大地飞花,就连酒楼里最老练的大厨子,chuachua地削起土豆片来,也料想不过如此了。 作为距离康八水最近的修士,旭日宗小弟子首先就分得一枚。 康八水准头不错,小弟子身高又有点矮。 于是,一张反弹符,被正正好好贴在这小弟子的脑门上,用嘴一吹,符咒就飘飘忽忽地往上飞。 “……” 垂下来的符咒有点挡眼睛。但怕影响效力,小弟子不敢揭去。 他到底年少,童心未泯。 于是在被贴住额头的时候,小弟子双脚并拢,像个僵尸一样蹦跳了一下。 “嗨!” “小僵尸”仗着头上贴着反弹符,生生把一个滚圆魔的攻击给顶回去啦! 这些中小型的滚圆魔,只不过是些开胃小菜。 大家凭借迅疾的身法、反弹符的能力,以及一些飞行法器,就足以对付。 但很快地,大地忽然传来一阵隆隆震动。 康八水曾经和言落月巫满霜一起,经历过魔域封印之事。 因此一感觉到脚下地皮颤动,立刻有了预感,对修士们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而康八水自己,则在第一时间拎起了那旭日宗弟子的领子,抽身急退。 果不其然,在数弹指以后,其中一条空间通道里,冒出一只巨型滚圆魔。 它足有三层小楼之高,差一点就挤不出那条空间通道。 在以康八水为代表的归元宗修士们暂时撤退之际,另一群人,却仍然盘踞原地,动也未动。 从衣着打扮,以及闪亮圆润的光头来看,这些齐齐趺坐的修士,正是来自于梵音寺的大师。 面对巨型滚圆魔气势汹汹的攻势,大师们在胸前竖起手掌,双目紧闭,身上僧袍自然垂落,神色安详静谧。 即使座下的地面随着滚圆魔的逼近,发出一阵阵危险的颤动,也不能让他们默诵经文的韵律变动一丝。 大概是预料到了这群和尚的难缠,巨型滚圆魔向前滚动的脚步,忽地一顿。 下一秒钟,亮似白昼的一道能量精光,便在巨型滚圆魔的身前聚集起来! ——为了能扫平这群梵音寺大师,滚圆魔毫不顾惜,悍然一炮打光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能量库存! 能出现在这里的修士,人手一本入侵异种小册子,对滚圆魔的特性背得滚瓜烂熟。 因此,见到滚圆魔打出那饱蓄了能量的一击,不免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然而,正位于攻击路线前端的梵音寺大师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他们默诵着经文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稳定而安宁。 “至得无上妙法……” 随着众人的念诵,大师们体表上焕发的淡淡金光高涨起来,渐渐地连成一片。 随即,在那攻击白光即将临身的前一刻,念诵的金光也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钟罩! 刹那之间,金光和白光的碰撞,刺目得几乎让人错以为自己失明。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金钟模样的罩子,被白光吞没当中。 然而若干秒以后,白光散去,正气凛然的金光仍然不动不摇地屹立原地。 康八水亲眼所见这一幕,只觉这一刻的感触,竟比过去言师妹替巫师弟挡下那一炮时还多一些。 康八水若有所悟,喃喃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多助能自济,横者不久长。” 他一边说着,从衣袖中延伸出的八条触手,仍然七扭八扭地卷着大家的一条手臂或者大腿。 这是刚刚有人来不及撤退,硬是被康八水用触手揪住,生拉硬拖地拽到一旁。 旭日宗的小弟子被触手拎着领子,正因如此,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康八水周身的灵气流转变得凝实。 “八水师兄,你的灵气……” 不用这小弟子说,康八水也能感觉到,自己一念之间,顿悟已生。 此时此刻,他的修为正冲击着丹田中的关隘。 至于他经脉中奔涌的灵气,更是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上涨! 在康八水周围,修士们对视一眼。 有人轻手轻脚地将康八水的触手从自己身上摘下,看看康八水的方向,然后就咧嘴笑了起来。 ——我们一日活着,希望便一日不绝。 你看,即使是在如此危险紧张的战场上,也会有好事情发生啊! 梵音寺的大师们还在低声念诵,梵音入耳,那声音纯净又虔诚。 “有善男子、善女子,得闻如是众生……” 金钟罩和白光的冲击之力,横扫四周,当场将近千只普通滚圆魔撕得粉碎。 正因如此,康八水得以不被打扰地晋升完毕。 不过片刻时间,康八水睁开双眼,双目之中神采奕奕。 他右侧的四条触手同时一挥,人已经精神百倍地冲了上去。 “还等什么呢,大家伙儿!我们一起把这群打手小团子给他堵回去!” “魔域封印准备,让它们怎么来的怎么滚!” 在康八水身后,几声疯狂的嗷嗷声紧随其后,却是梵音寺的那批武僧—— “堵它们腚眼!堵它们腚眼!” 康八水:“……” …… 随着各种中级乃至高级入侵异种们纷纷现身,言落月和巫满霜觉得,是该他们出面的时候了。 实际上,做下准备的人,也不止他们俩。 早在小半时辰之前,元婴、化神期的诸位高阶修士,就已经把握时机,纷纷开始加入战局。 一开始,大家没有全员尽出,是为了分析局势,挑选最合适的时候出场。 就像是两个势均力敌的两方开战,没有一开始就对轰核./武器的道理。 但现在,大家都觉得,已经到了需要他们出面的时候了。 由于特殊的神物身份,总堂对于言落月和巫满霜,并不似门下寻常弟子那样命令调遣。 在支援的地点上,众掌门没有开口,而是将选择权交托给了言落月二人。 最终,言落月和巫满霜低语了几句,共同敲定了一个支援地点。 就在他们牵着手,双双跨出总堂,刚走开不到几步之际,斜下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将他们叫住。 言落月回头一看,只见姬轻鸿白发飘扬,身长玉立,正站在不远处。 他也是一副将要出门的模样,一向轻松戏谑的笑容里,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见他们回头,姬轻鸿随意拍打了几下手掌。 言落月敏锐地发觉,在姬轻鸿的指缝之间,飘飘洒落了一撮石粉。 灰白的石粉颜色着实眼熟,言落月只是稍稍一想,就反应了过来。 “师尊刚刚把峰名改了?” 从石粉细节上来看,这次姬轻鸿大概没有劳动门中弟子,而是亲手刻上了他们峰的新名字。 见她反应如此迅速,姬轻鸿负手笑道:“太聪明的孩子,往往长不高的。” 其实吧,言落月不忍心打击他。 但是……言落月到底没能忍住。 她小声提醒姬轻鸿:“我本体的高度贯天彻地,大概就比你高那么几万倍吧。” 姬轻鸿:“……” 姬轻鸿顿了一下,笑容可掬道:“是啊,傻孩子,难怪你长得这么高。” 言落月:“???” 正话反话都被你给说了,敢情你就立于不败之地呗? 不知姬轻鸿这次又改了个什么峰名,言落月心中有些好奇。 只是此刻,实在不是去看峰名的时候,所以她决定好,等回来时再瞧。 拍拍言落月的脑袋,巫满霜把话题拉回正轨。 他沉着道:“师尊刚刚叫我们,是有什么事?” 姬轻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两个,在某一瞬间,言落月竟感觉,姬轻鸿的动作里,带着一丝沉吟。 然后,姬轻鸿向他们递来一支玉笔。 那支笔通体纯白,笔杆由白玉制成,细腻得就像是美人的肌肤。 笔毛的颜色,竟然也纯净得一丝不染,材质看起来居然有点眼熟…… 言落月诡异地看了姬轻鸿一眼,感觉这支笔是用兔毛做的。 “……” 而在一片纯白之中,整杆玉笔从头到尾,唯一的浓艳颜色,便是栓在笔杆末端的一截红绳。 言落月看着那只笔,心中飞快地划过了一个念头。 话说,这支笔是不是……? 姬轻鸿微微一笑,重新将手负回身后。 “收着吧。我有种预感,你们会用得着的。” 留下这句话后,姬轻鸿飘然离去,雪白的发丝在风中扬起,光泽如缎,仿佛旗帜一角。 而言落月和巫满霜,则握着那只玉笔对视一眼,神情莫测。 言落月轻声道:“这支笔,是不是……” 巫满霜已知晓她要说什么,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应该是的。 言落月轻轻咂舌:“二师笔他这些年来,就一直套在这个壳子里啊。” 巫满霜也觉得如此:“嗯。” 言落月摇头道:“真是没想到。” 巫满霜轻轻地拍了拍言落月的后背,温声道:“我也没有想到。” 不过这样一来,那只噬情魔为何一见到他就跑,这答案便水落石出了。 …… 最终,被言落月和巫满霜选择的支援地点,乃是他们过去最熟悉的家乡,云宁大泽。 在将手指按上地图,确定目标的前一刻,言落月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感觉——故事既然从此而起,便也同样要从此而终。 站在奔赴云宁大泽的飞舟上,言落月轻声问道:“满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巫满霜笑了笑:“我?我觉得很平静。” 言落月低头看向自己袖口,乌啼之火正从草编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那乌啼呢?” 这一刻,乌啼之火难得没有喧闹。 小火苗压低嗓子,努力沉出一副更加成熟的嗓音来。 他坚决地说道:“我们会赢的。” 乌啼之火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小树苗,大石头,我们会赢的。” 三千年前,三千年后,三大神物从前在一起,如今在一起,未来还会在一起。 就在这一刻,他们共同奔赴向一场自己必然要面对的命运,并决定要战胜它。 …… 而此时,在云宁大泽的空间通道前,周围四城结成同一阵线,共同抵抗这些入侵异种。 一些年轻纨绔的修士,虽然平日里也被捧为才俊,但在这种绞肉机一样的场面里,还是脸色苍白。 若在平时,这些年轻修士一露出病容,就会有一群婢女小厮,扶臂捧靴地把他们请到一边。 但现在,没人有空闲能扶他们。 最多是大家默默对视几眼,去后面干呕几声,然后一擦嘴巴,互相嘲讽起来。 “你怎么回事,怂得像个骨质增生魔!” “比不过你,软得像个鼻涕泡泡魔。” 几个纨绔凶狠地瞪了彼此一眼,“哼”地一声,一扭头,又重新加入战局。 洛书宗的掌门和长老,也同样在前线战斗。 长老注意到身后发生的那一幕,含笑放出一丝水流,洗净了剑上的血。 她慨然道:“孩子们也渐渐成长起来了。” 掌门轻轻咳嗽了一声。 刚刚的一场激战,牵动了他胸口曾被滚圆魔打碎的旧伤,但他却不以为意。 洛书宗掌门沉静道:“就像小树会抽芽,沧海变成桑田。我们总会死去,而后辈将变成更加坚实的我们。” 在距离洛书宗掌门和长老三百步外的地方,如意城主甄卓儿,还有赤羽城主孟准,他们二人正在指挥自己的手下,调整站位,集结阵法,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平日里相聚只带护卫,还看不出来。 现在战场上一亮真功夫,就明显地瞧出了差别。 ——这两位城主的属下们,有条不紊、进退有度,素质比其他城池的手下,高出了不止一点半点。 有城主羡慕而嫉妒地问了一句:“咱们云宁大泽,一向同气连枝。你们两个是有什么特殊方法,怎么也不跟我们分享一下?” 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赤羽城和如意城间,有着友城往来。 但连训练手下的方式,也这么相似的吗?是不是彼此要好,所以这么重要的事情也透过气了? 听见这个问题,甄卓儿和孟准不由相视而笑。 甄卓儿容颜娇艳美丽,平时打扮得好似神仙妃子。 今日,她却穿着一身素甲法衣,头发高高束起,尽显飒沓。 甄卓儿眸中生光,悠然道:“等到打完这一仗吧。打完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 孟准为人厚道些,不卖关子,稍微透露了少许:“我这里……还要多谢言必信大师。” 一提到言必信大师,孟准眼中顿时涌动起浓烈而复杂的感情。 当年在月色之下,言大师踏月而来,曾于他有过一番促膝相谈之交。 至今为止,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没想到十余年后,言大师竟然还会分出一份内测游戏机,送来给他做礼物。 那位黑袍的神秘炼器师,即使身在天高地远,也仍惦念着边陲之地的朋友。 言必信在心中告知孟准:新一代游戏机的名字——叫做“修炼机”。 而在“修炼机”里,就有着关于异种入侵的章节模拟。 于是在这次面对气势汹汹的异种时,孟准的属下们都表现得像是开学摸底考里,体现预习过课本内容的考生,胸有成竹,不显慌乱。 甄卓儿笑靥如花:“我如意城,自然也是一样。” 那次言落月和巫满霜回到家乡,解决土法封印之事。 言大师在身旁暗中守卫,抽空过来跟她谈了个生意。 她属下训练用到的“修炼机”,就是言大师派人送来的试用版。 孟准真心实意地说道:“大师品格如明月皎皎,自是非同一般。”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撼恨:“若我知道大师的真实身份……” 孟准并不想打扰大师。 只是受了对方的一份恩情和照拂,他难免想要报答。 甄卓儿掩唇一笑,心中暗道:你是没听说过,姬妖尊座下,有个名声不显于人前的二弟子…… 没错,在甄卓儿心中,言大师的身份,便是姬轻鸿的神秘二弟子无疑。 然而,甄卓儿这念头还不能完全转完。头上便已经投下一片阴影。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块头的、能飞的入侵异种。结果抬头一看,甄卓儿顿时咂舌道:“这算不算是……说什么来什么?” 刚在心里惦记着言大师呢,现在,言大师的师弟师妹就一齐出现了! 言落月和巫满霜站在飞舟舟头。 他们见底下战场上,异种和修士们混成一片,不便令飞舟停靠,便在空中将飞舟缩小收起。 刹那之间,言落月化作乌龟,而巫满霜变成螣蛇,展开一对漆黑如夜的丰厚羽翼。 螣蛇的影子向人间垂下,所经之处,修士们纷纷抬起眼睛。 他们看见: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划过苍青的天幕,将清凉的阴影笼罩上他们的脸。 再定睛一看,原来那对羽翼,乃是是螣蛇的双翅。 而蛇身之间,则亲密地绞缠着一只乌龟。 “……” 有人率先开口,声音里有点结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玄武?!” 还有人注意到,在螣蛇与乌龟之下,一只由火焰组成的小鸟,也在凌空傲然地舒展翅膀。 这人猛地一拍大腿:“朱雀,这绝对是朱雀吧!” “呸呸呸,他们可真会瞎猜。”听见这些人叫嚷的内容,乌啼之火一撇鸟嘴,“我可不是鸟,啾啾啾!” 17w收+】 在众位修士们期盼的眼光里, 天空上展翅飞翔的“玄武”终于落在地上,化作一对容貌俊秀、举止亲密的少年男女。 这两人气质非同寻常,手牵着手站在一起的样子,却又无比的和谐。 有几个年轻修士看着他们, 竟生出一种对方的气息可融入山川大海、与天地同韵的错觉。 他们虽然站在大家身前, 然而身影却好似隐没在云渺之巅。一时之间, 这个少年男女,让众人觉得又是亲近, 又是缥缈。 然而下一秒钟,左侧的少女启唇一笑,对着最前方的两位城主招呼道:“甄城主、孟城主。” 一时之间,好似春冰乍破,雪顶消融,那股遥远的非凡之意,顿时化作了满腔亲近之心。 有人小声嘀咕道:“原来玄武是对夫妻……” 这人说话的声音虽小, 但在场众人皆是修仙者, 一个个耳聪目明。 这话自然也落到了言落月与巫满霜耳中。 在脸上, 巫满霜仍然正直地保持平视,冲两位城主颔首为礼。 但宽袍大袖之下, 他却忍不住将言落月的手指勾缠得更紧些。 至于言落月,她一向不甚在乎自己的形象, 更没有小蛇那么板正教条。 所以在早听见“夫妻”猜测之际,她便莞尔一笑。 若说在场唯一有谁不高兴的, 那大概就是盘旋而下的“朱雀”——也就是乌啼之火了。 有好事者伸长脑袋,也想看看朱雀的化形, 会不会是火爆动人的妩媚美人。 谁知道下一秒钟, 他们没等到“朱雀”化作人形, 反而等来了对方的一阵怒喷。 只见火鸟张开嘴巴,小嘴叭叭道:“说什么夫妻,你们是不是傻……!” 话音未落,言落月面不改色,笑容灿烂地将乌啼之火一把捉住,然后头朝下脚朝上地,塞进了自己的袖子深处。 所有人:“……” 甄卓儿快步走上前来,亲亲热热地叫道: “原来是归元宗的两位上使到了!自从上次一别,许久不见,两位上使修为精进了好多。” 稍微一顿,甄卓儿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扫过,打趣道:“关系更是一进千里啊。” 比起能说会道的甄卓儿,赤羽城主孟准的性格就更闷一点。 他紧随甄卓儿之后行了一礼,沉声道:“原来是归元宗上使。”旋即闭口不言。 言落月冲他一笑,主动道:“言必信是我师兄。” 于是,孟准的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他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振声道:“多年不见,不知言大师……” 话刚刚说到一半,周围的厮杀声便拉回了孟准的神智。 孟准表情不变,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难以遮掩的遗憾: “只可惜,我和上使竟在今日相见。有异种四下为祸,甚至不能有叙旧的时间。” 说罢,他一提身侧重剑,就又要闯进入侵异种的大军之中。 然而还未等孟准迈开步子,甄卓儿就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拉。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言落月从容笑道:“不敢劳烦孟城主。” 话音未落,只见言落月拔下头上黑白发簪。 眨眼之间,发簪化作一棵半黑半白的巨木,耸立在天地之间,吸引了大半修士和异种的眼球。 言落月在黑白巨木的树干上轻轻一拍,细碎的老树皮、靠近根部的黑白树叶,顿时化作无数肉眼难以看清的细微粉末。 与此同时,巫满霜背后未曾收回的羽翼一阵,当即平地刮起一阵狂风,风中似乎还有云雾翕动。 那风似乎也长了眼睛,知道绕开在场的所有修士。 不一会,几乎所有入侵异种,身上都沾上粉末。 还有不少粉末被一股脑地刮进了黑漆漆的空间通道里。 说时迟那时快,从言落月唤出镜像树,再到巫满霜旋起这阵狂风,一共也不到二十个数的时间。 下一秒钟,只见言落月和巫满霜相视一笑,再把手掌一牵—— 霎那之间,比被收割的麦田还快、比斩去头颅后,从颈腔里泼出的溅顶之血还快。 成千上万的入侵异种,前一刻还双眼猩红,龇牙咧嘴,后一刻便纷纷倒地不起! 这番变故,当真惊到了在场修士。 一时之间,除了长风掠过战场的声音,就只能听见大家惊愕而急促的呼吸声。 还是一声鸟叫,率先打破了平静。 只见一颗冠翎华美、火焰似的小脑袋努力地从言落月袖口挤出来。 那鸟儿大惊小怪道:“小树苗,大石头,你们在这秀恩爱,把脏东西都给秀死啦!” 言落月:“……” 所有人:“……” 言落月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摁住乌啼之火的脑袋,把它团吧团吧,重新塞回了袖子里。 甄卓儿哑然失笑,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微微的骚动之声。 她回过头去,却见修士队列里,翠羽宗的方向,两个年轻修士激动无比地拨开人群。 他们身后甚至刨出两道滚滚灰烟,冲着言落月二人疾奔而来! 其中一人大喊道:“这是我妹妹,我妹妹好厉害!” 另一人不甘示弱,紧跟着喊道:“我妹妹,也是我妹妹,咱妹妹好厉害!” 所有人:“……” 一听见这熟悉的称呼,言落月唇角就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心潮涌动,她身影几个起落,已经出现在声音方向。 至于巫满霜,他站在原地未动,先从自己指尖上凝结出了一滴血。 甄卓儿曾经见过这对上使一面,心知两人之中,言落月性格较为温和爱笑,行事跳脱大胆。 至于巫满霜,则是礼貌规矩,以正事为先。 果不其然,那地鲜血渗入大地以后,被无比顺畅地吸收进去。 紧接着,不少负责清理战场、打扫异种尸体们的修士,顿觉手心一空。 他们定睛一看,却是几千几万具堆积如山的异种尸体,眨眼间便灰飞烟灭了! 甄卓儿见了,瞳孔不由微微一缩。 “上使好本领!” 巫满霜客气地冲她点点头,语气很是礼貌:“雕虫小技,无足挂齿。” 甄卓儿也回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心中却不由感慨: 上次见面时,这少年人身披斗篷,用装束将自己和周围人隔开。 至于这次见面,巫上使虽然未穿那件黑兜帽,却用如此礼数周全的态度,与人世间撑起了一层隔阂。 果然不愧是言大师的师弟吗? 言必信大师在物件上有些洁癖习惯。 至于这位巫上使,似乎在人心上尽显淡漠态度。 这念头甚至未能完全成型,接下来的一刻,甄卓儿就眼睁睁地看见巫满霜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 只见言落月左右手各拉着一个哥哥,快快乐乐地跑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间,言落月重重地冲巫满霜点了点头。 言落月提前预告道:“对了,哥哥,戟哥,我们接下来说的话,你们千万不要吃惊哦?” 言干大咧咧地一笑:“如今正是天翻地覆的时候。你哪怕告诉我,太阳乃是你袖子里的这只小鸟儿变的,我也不会吃惊啦。” 言落月:“……” 至于桑戟,他明显有点警惕:“等等,你跟谁‘我们’?” 他刚刚就想问了,妹妹从大家头顶神兵天降的时候,是不是带了一个黑不溜秋的挂件来着? 下一秒钟,言干桑戟已经被言落月扯到巫满霜面前。 几年未见,言干乍看见巫满霜,一时想不起怎么称呼:“你是……哦,是弟弟对吧!” “不是的。”巫满霜谦虚一笑,温良恭俭让地低下头,主动道,“哥哥们叫我妹夫就好。” 言干:“!!!” ——原来妹妹要说的是这个事,这怎么能不让人吃惊! 桑戟:“!!!” ——他就知道!看妹妹身上缠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大挂件时,他就料到了! 一时之间,恍如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言干和桑戟甚至感觉,哪怕是魔界那边同时打开二十条空间通道,也不会比这个消息给人的打击更大了。 言干强笑道:“呵呵,弟弟就是会开玩笑……” 桑戟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较高,甚至还帮巫满霜贴心地找好了借口: “哈哈哈哈,我懂了,你们之前之所以牵着手,是因为在玩丢手绢对不对?” 巫满霜慢悠悠地一笑,放了一个惊天大雷后,就要抽身离开。 小蛇非常狡猾,将后续内容留给两个哥哥去慢慢消化。 他对言落月伸出一只手,笑道:“落月,我们该走了。” 说罢,巫满霜还不忘记冲两位哥哥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哥哥们,我们先走了。” 言落月也冲两人挥挥手:“照顾好雨姐,我们趁着空间通道有空,就先走啦!” 桑戟艰难道:“……好,妹妹再见。” 言干也哽咽道:“……妹妹,你早点回来。” 目送着这两人亲密离开的模样,二位哥哥们顿时捶胸顿足,痛悔不已。 这一刻,回忆起多年前妹妹缠在手腕,充作手镯的翠绿小蛇,言干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引蛇入室、放蛇归山。 世界已经变得如此冰冷。 唯一能让人感觉到温度的,大概就是从言落月袖子里探出的那只火鸟。 只见那漂亮的鸟儿拼命地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对着两位哥哥的方向呐喊道: “啾啾啾!我懂!我懂你们!我特别懂你们哇!!!” 言落月:“……” 巫满霜:“……” 你倒也,不必这么懂。 …… 这番战场上的匆匆会面,一共还不到半盏茶时间,却仿佛为言落月心中注入了无尽的力量。 言干、桑戟、月明集上的匆匆一瞥,还有年少时的那些往事…… 那些五彩斑斓的记忆,好似山泉流水一般,潺潺滋润着言落月的心田。 一时之间,哪怕是由对手打开的、漆黑一片的空间通道,似乎也落满了值得期待的萤光。 当言落月还是落月之木时,世上只有满霜之石和乌啼之火陪伴身旁。 只有当她用一具肉./身,结结实实地踩在这片自己滋养,自己深爱的土地上,世界的颜色才变得如此丰富。 雨姐、两位哥哥、小尼姑、江汀白、姬轻鸿、二师笔、常荔荔、尹忘忧……还有许多许多与她发生交集的人。 而她和巫满霜,终于能以手臂相拥、以手指相扣、以眉目传情、以双唇……咳。 这些珍贵无比的记忆,便是言落月和巫满霜绝不能输的理由了。 两人跨入那巨口旋涡似的空间通道。 原本里面应该充斥着来者不善的异种。 只是刚刚,巫满霜把镜像树的粉尘刮了进去,提前替两人扫平了道路。 所以现在,这片空间通道里并无迎面而来的魔潮,唯有脚下未曾僵硬的异种尸体,散发着浓厚的魔气,遮掩了言落月与巫满霜的气息。 这一次,言落月和巫满霜踏入空间通道时,没有引起任何异动。 等傀儡噬情网反应过来时,想必他们的双足已经踏上魔界地面了。 两人的脚步踏过满地的异种尸体,巫满霜不由露出沉思神情。 言落月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变化,轻轻牵了牵小蛇的手:“怎么了?” 巫满霜凝声道:“你知道,我的至阴之力,是无法从内部调动,对这些异种们起效的。” 言落月颔首:“嗯。” 巫满霜可以调动至阴之力,从外部抹杀这些入侵异种。 也可以借助言落月的法器关系,通过镜像树来使它们的生命值清零。 但巫满霜不能像是对付鸿通宫主一样,打乱这些入侵异种们体内的阴阳之序。 因为这入侵异种们,并不是修真界的原生生物,体内没有承载这个世界的阴阳之力。 但就在刚刚,就在此刻…… 巫满霜露出沉思神色,他看向脚下的异种尸体。 他非常确认,自己从这些异种的体内,感觉到了一丝细微到几乎微不可查的联系。 听见巫满霜这么说,言落月不假思索地从袖子里把乌啼之火揪了出来。 “乌啼,你感觉一下,它们体内有至阳之力吗?” 乌啼之火依言而行。 没过一会儿,它就像是一个在玩“找不同”卡关的游戏玩家那样,急躁地扇起了翅膀。 “有?没有?”他啾啾喳喳地叫道,“有一点吧!我感觉有一点!” 在短暂的静默以后,乌啼之火又狐疑地一伸翅尖,指向一只大形滚圆魔:“不对,这里面没有啊?” 巫满霜飞快感应了前后十余丈的魔物尸身,确定道: “滚圆魔没有,其余的魔物都有……噬情魔,目前没有遇到,所以还不确定。” 既然巫满霜和乌啼都这么说,真实性便已经不用怀疑。 那么,是这些异种们忽然和这个世界建立了联系吗? 还是说……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并未因这个新发现感觉轻松。 此时此刻,两人的目光俱都凝重下来。 言落月淡声道:“咱们和那只傀儡噬情网,就像是管子的两头。” 如果一头接通了管子,那另一头也必然有所感应。 过去几万年里,这些异种们都未曾出现变化。 所以,言落月不相信在一朝之间,这些异种们就齐齐和修真界发生了反应。 那么,比起“异种们开始和修真界建立联系”这个答案,言落月更倾向的是…… “傀儡噬情网。”巫满霜突然道,“它是这个世界所有的异种之宗。” 就像是人类的指甲变得坑坑洼洼,就一定是体内缺乏某种微量元素一样。 若干年来,人们从肢体末端的情况,判断出整体的健康状况。 此事放到异种们的身上,也是相同的道理。 常言道见微知著,从这些中级高级魔物的反应上,亦可推知那只傀儡噬情网的状态。 这一瞬间,两人未曾宣之于口,但心中却流淌着同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那只傀儡噬情网,正在尝试着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呢? 不多时,两人已经穿过空间通道,站在了魔界之中。 这条路刚刚走到一半,他们就又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异种大军。 双脚刚刚踩上魔界的土地,巫满霜便已化作螣蛇,缠着言落月腾空飞起。 从高空俯瞰下去,这些异种们就像是一窝窝出动的蚂蚁,密密麻麻,头颅攒动。 巫满霜一边往前飞去,言落月一边当空洒下镜像树的粉末。 在粉末洒下以后,不论底下的异种们是死是活,他们都继续前行,并不为这些异种们牵绊脚步。 言落月垂下头去,无意中看到了上次两人潜入魔界时的那座山峰。 从当前的位置望去,越过山峰,便能看见远处屹立在魔界中央的落月之木。 她仍然隐没在千山蓬云之后,枝条舒展,气象坤乾。 而这一次,落月之木再也没有对言落月发来拒绝的信号。 言落月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在她看向那个方向时,落月之木好像连枝条都变得舒展,仿佛在渴盼着她的靠近,甚至是……迫不及待。 言落月小声问道:“满霜,你刚刚尝试过,操纵那些活着的异种们体内的至阴之力吗?” 我尝试了。”顿了顿,巫满霜补充道,“那种联系……很微小,若隐若现,时断时续,但确实一直都有。” 言落月若有所思道:“我也觉得,落月之木对我的呼唤越来越急。” 这样看来,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下一刹,巫满霜猛地加快了速度,朝着巨木的方向前进而去。 …… 地点拉回到人界联盟的总堂。 在那张长达十几丈的地图上,每一个火焰标识都代表着一处异种的入侵。 归元宗掌门的手指,在地图上连连点动。 伴随着传讯石里的最新消息,有新的火焰被燃起,却也有旧的火焰欣然熄灭。 饶是傀儡噬情网有开辟空间通道的种族优势在此,但这件事对它来说,亦要费一番力气。 在某段时间里,双方保持了一种动态的僵持。 无论是尽力打开空间通道的对手,还是极力进行魔域封印的修士们,均在这张地图上撕扯拔河,努力将优势的旗标拽向自己的方向。 渐渐地,地图上正在燃烧的火焰数目,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减少下来。 虽然在同一时间里,还有若干个空间通道被对方打开,进行骚扰般的攻击。 但像是这样的空间通道,只要杀死了第一波先遣部队后,符修与阵修就能联起手来,对此进行魔域封印。 总堂之中,大家第一百零八次感慨起姬轻鸿的便携封印,改良得确实有效。 掌门虽然一向风评良好,却很少沾到姬轻鸿的光。 一时间,笑得连胡子都微微上翘。 有人一直站在一边观察战局。又过了一会儿,这位长老沉声道:“异种们变得急躁了。” ——它们的打法,开始变得混乱了。 那只傀儡噬情网,它之前的对策是集中开辟空间通道,采取魔海战术大军压境,又在附近开启新的空间通道进行骚扰。 而现在,它开始胡乱地开启空间通道。 并且没过一会儿,这些新开启的空间通道们,就被人界镇压。 有人欣然猜测道:“它的状态在变差?” 掌门凝神想了想,慢慢道:“又或者,它只是没有料到,只过去了三千年而已,为何我们的态度会如此坚决,能力会如此强硬。” 提到这个话题,总堂忽然沉静下来,站在这里的诸人,俱都露出奇妙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有人率先嗤笑一声:“过去那些年里,这群异种们时而骚扰灵界,时而和魔界中的魔族周旋,二十年前还分心去攻打妖界,现在再开启一场对我们人界的突袭……” “不知道这场战役里面,这群畜生们真正用来专心备战的时间,究竟有多少呢?” 掌门将手负在身后,闭着眼睛,浑身上下气息圆融一体,凛然生威,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 他缓缓点头道:“那傀儡噬情网,它异形、异貌、异心,所以它不会懂得、不会料到——” “为了这场注定要有的战争,整个修真界上下,已经足足准备了三千年。” …… 总堂里,掌门和诸位宗主们,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一条条命令。 在魔域封印取得了初步成效,控制住空间通道的数量后,大家便要执行下一步计划。 在上一条消息中,总堂让位于暗鸦城、观星居等多个重要关隘的修士集中火力。 接下来,他们人界要转被动为主动,准备反攻魔界。 这命令由上到下依次传达,一层一层地布置下去,内容也变得更加实际详细。 最后落到了元飞羽这里时,其中已经多了“让修士们检查储物袋,看东西是否全部带齐”等琐碎细腻的要求。 元飞羽依言探进储物袋,丝毫没有因为命令简单而疏忽。 他不止自己这样做,还令身边的师弟师妹,手下的诸位修士,也同样这么做。 因为元飞羽知道,在储物袋里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必备物品,那就是丹峰常荔荔研制出的特配药粉。 这种药粉,可以令异母魔失去繁衍能力,停止出产不同异种。 …… 此刻,归元宗的丹峰已经变了个模样。 一些比较寻常普通的药草被人拔去,而那些空出去的场地,则被组建了一条炼制药粉的流水线。 这种被称为“流水线”的技术,最早被言落月拿出来,用来炼制游戏机用。 后来,在言落月前往灵界之后,负责此事的人就变成了姬轻鸿。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姬轻鸿对于这件事居然难得上心。 ——不过,根据围观群众的私下推测,大家有口同心地一致认为,姬轻鸿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游戏机这项生意里面,有着姬轻鸿的个人分红。 咳,总而言之,姬轻鸿这次很让人省心。 在归元宗的游戏机流水线之外,他甚至还改造出了几条常用的法器流水线。 这次大战开启,参战的修士们,几乎人手被分发到一件标准补给套装。 补给套装里,有着一个标准储物袋、一柄法器长剑,一沓符咒、一匣常见丹药,以及一包最重要的特效药粉。 这其中,标准储物袋和法器长剑,就是由两条法器流水线煅炼出来。 在得知此事以后,常荔荔特意拜上素缕堂,求见姬轻鸿。 她也算是看准了时机。 毕竟当时,那座峰还叫做“有没有人上门给我送一点人生乐趣峰”。 严格说来,常荔荔和姬轻鸿素无交情。 她虽然与言落月和巫满霜关系不错,但姬轻鸿这人……就不是一个靠谱的、会很给徒弟面子的师尊。 所以,踏入素缕堂的常荔荔先声夺人。 在见到姬轻鸿第一眼时,常荔荔就对他展示了自己的作品。 作品之一:姬轻鸿早有耳闻的绝育药。 作品之二:一棵特殊的、能把兔子的假孕感觉传递到枝头果实上的植株。 姬轻鸿:“……” 这棵植株,乃是常荔荔研究生物种植技术时的副产物。 当初研究这个课题的初衷,主要是常荔荔深感疑惑:为什么兔子怀孕那么轻易,没孕都能假孕,但她的鲛人种植技术却连个蛋都结不出来? 至于后来产生的这个成品……只能说是意外之喜了。 对于这份送上门的礼物,姬轻鸿深感叹为观止。 他当场笑得花枝乱颤,连一对赤红眼睛里的血色,似乎都比平时更加浓郁。 那之后,姬轻鸿接待起常荔荔时,全程笑容可掬。 他不但收下了常荔荔的定金,答应了替她研制炼丹炉流水线的要求,还非常和蔼地亲自把常荔荔送出门外。 这让常荔荔感觉,姬妖尊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难以相处。 就是吧……唯一令人费解的一点呢…… 自从那天拜访过姬轻鸿以后,不知怎么回事,常荔荔总是平地摔跟头。 而且,越是靠近那座炼丹炉流水线,她就越容易摔。 常荔荔:“……” 她有一个猜测,她不敢上门找姬轻鸿问。 由此可见,为了得到它,常荔荔也算是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而现在,事实证明,这份曲折得来的流水线,并未辜负常荔荔的期待。 此时此刻,流水线里,正源源不断地传出成型的药粉,落到终点线的储物空间箱中。 这份药方,就是当初言落月前往妖界时,在异母魔身上亲自验证过的第五种药物。 在同龄人中、同级别的修士中,常荔荔的实战能力都不算顶尖。 但,身为丹修,她也有自己的战场。 在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里,常荔荔便好似常胜将军一般,峰登绝顶,挥斥方遒。 常荔荔将手探进储物空间箱里,从中捻起一撮药粉,任由它们从指缝间细细地滑下。 她坚决无比地想道:只要我们能攻进魔界! ——只要我们能把这药物洒遍整个魔界! 这一仗,赢的会是我们! …… 而在常荔荔做此想法之际,妖界里,沈净玄已经打算将此事付诸实践了。 此时妖界的情况比人界要好。 因为傀儡噬情魔并未对他们增兵,只是维持着过去二十年里的战争规模。 而在前不久,沈净玄带领着一众梵音寺弟子,与同样前来支援的众归元宗、雪域弟子同行,一起来到了妖界。 这种行为就和妖界派来秃鹫妖,替人界解决累积成山的异种尸体一样,乃是身为友界的增援行为。 毕竟,妖界虽然妖类繁多,大家都各有所长,却不一定都擅长攻击。 再加上,妖界更注重开发自身能力,锻炼种族特长,在炼器、炼丹、阵法、符道上就有所欠缺。 所以这一次,梵音寺派出了大量武僧武尼,雪域整集了一行剑修。 而归元宗则分派了许多阵修、符修、丹修、器修前来,帮助妖界封印如今遍布境内的空间通道。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所以这一次,乃是妖界和人界各自互补,共同双赢。 这些人界援兵到来以后,便被分派到不同的位置上。 其中,以沈净玄为代表的部分佛修,便按照盟主的调遣,驻扎在了准提旗地。 “准提”,这是个和佛门相关的名字。梵音寺的佛修们会驻扎在此,大概也是一种缘法。 比起此时的人界,发生在妖界的攻守战,远没有那样凶猛激烈。 一方面是因为幕后黑手对人界更为重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异种们已经在妖界扎下了营寨。 所以在妖界,它们不必像对待人界那样,用血肉铺平道路来“开疆扩土”了。 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异种据点,正位于准提旗地之前。 沈净玄等人到来之时,正逢双方刚打过一轮,进入了按兵不动的对峙期。 面对这些远道而来的佛修,准提旗主走上前来,率先行了一礼。 “净玄大师,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此处营地共有异母魔二百三十一个,空间通道一条。穿过空间通道之后,乃是一片天然石台,石台上的异种们数量不多,防备空虚。”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精准,详细得甚至让人怀疑是否中了对方设下的陷阱。 这些梵音寺的佛修们初来乍到,按理来说只需服从命令,不该干涉妖界决断。 但在听到如此详细的情报时,大家交换了几个眼神,还是忍不住要多问几句。 为首的沈净玄双手合十,对着准提旗主深深一礼。 “贫尼冒犯了,不知施主的消息从何而来?” 准提旗主一下子笑了起来。 从这个问题里就能听出,这位大师对他们妖界的物种还不熟悉哩。 准提旗主信誓旦旦道:“是我们的人亲自看到的!” 沈净玄微微一愣:要怎么才能亲自看到?莫非……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昆虫族?” 但据沈净玄所知,异种们吃过昆虫探查情报的大亏,所以在营地建立成型后,就会对昆虫族多加防备。 这些入侵异种们不会炼器,不会炼丹,但挖坑埋土的活计还干得来。 所以,它们会在营地里栽种一种特有的魔界植物,这种植物散发出的气味,对于昆虫族的杀伤力非常大。 在同源的植物传到人界以后,人们还给这种植物起了个诨名,叫做蚊香。 “不是昆虫族,他们种着蚊香草防备着呢。” 旗主连连摆手,爽朗笑道,“我们的人,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看到的!” 说完这句话后,准提旗主便伸手一指,示意沈净玄向后看。 沈净玄蓦然一惊。 她这才发现,帐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陌生的气息。 若不是旗主对她指出,对方又刻意卖了个破绽,她和其余佛修,竟然一点也没发现此人的存在! 这该是多么高级难得的隐匿法诀?沈净玄在心中暗暗想道。 “这是……?” 准提旗主笑得开颜:“她是变色龙一族的变色龙妖呀!” 沈净玄:“……”哦,原来是种族天赋。 准提旗主主动介绍道:“变色龙一族里,有一门千锤百炼的功法,叫做立体隐形术。” 变色龙一族的天赋正在于此。 他们修炼了功法隐没气息后,便是世上最好的刺探细作。 紧接着,准提旗主又提起了接下来的进攻计划。 “此时我方占据天时、地利、妖和。只要能打垮这个异种驻地,就能一举攻进魔界,传播大师们带来的特异药粉,给那异种大军致命一击!” “大师们佛法高深,还请你们从旁护助……” 这是准提旗主深思熟虑以后,特意为梵音寺的大师们留出的安全位置。 就像是沈净玄不那么了解妖界一样,妖界也不那么了解梵音寺。 所以,在准提旗主的印象里,佛修们一个个都是身披金钟罩,像王八壳子一样硬邦邦、打不动,动起手来非常稳健,愿意花费漫长的时光把对手超度。 ——这一刻,准提旗主还不知道,有一种尼姑的存在,叫做“穿过你的天灵盖我的海胆拳套”。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结局(上) 沈净玄听出来了, 准提旗主给自己一干人等,特意安排了安全位置。 只是,此事实在没有必要。 见准提旗主还想继续相劝,沈净玄单手竖起, 立于胸前, 念诵了一声佛号, 打断了准提旗主接下来要说的话。 “阿弥陀佛。”沈净玄掷地有声道:“我等金刚武尼、金刚武僧,誓要以佛法浩荡消解恶业。如今异种当头, 没有令吾等佛修退避一旁的道理。” 准提旗主笑容微微顿住,神情明显有些有些犹豫。 这个…… 该怎么跟大师描述呢? 他们此行,需要的是一把剖开敌营的尖刀,而不是盾厚防高的大师们啊! 看出准提旗主的顾虑,沈净玄铿锵有力道:“我梵音寺愿为先锋,消弭世间罪孽!” 在她身后,一众前来妖界支援的武僧武尼齐声道:“我梵音寺愿为先锋, 消弭世间罪孽!” 这一刻, 众僧尼长身而立, 双手合十,缠绕他们在手腕上的一百零八颗珠串无风自动, 摇荡碰撞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每一颗珠子之间轻轻的叩动, 都像是在敲打着准提旗主的心扉。 终于,准提旗主一咬牙根, 终究答应下来。 “好,既然大师们发愿, 我也不好拂了你们的美意。” 但是一转头, 准提旗主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于是, 他特意安排了若干狒狒妖、老虎妖和熊罴妖分列两旁,重做队伍的左右翼。 准提旗主想得挺好:即使大师们攻击力不如预想中那么高,以佛修的难啃程度,人也肯定不会有事。 到时候他随机应变,一旦发现前劲不足,立刻让左右翼越众压上! 然而一刻钟以后,准提旗主整个人都傻眼了。 “……” 只见净玄师父站在众僧尼身前,双手上则佩戴着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乌黑拳套。 那拳套的形状十分尖利、寒光闪闪、看起来既令人联想起海胆,又让人联想起仙人掌。至于尖刺的根部,浸染着十分不祥的浓厚血色。 准提旗主:“……” 等等,你们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吗? 大师你手上戴着的……这他妈的都不是凶器了,这是刑具吧?! 沈净玄肃穆道:“阿弥陀佛,贫尼来超度你们了。” 准提旗主:“……” 啊?是他见识少了吗,你们佛门现在……都流行物理超度了? 时机一到,沈净玄当即不加犹豫,率着一众僧尼迅疾凶猛地扑向异种们的阵营。 比起身后诸人,这些来自于梵音寺的大师们,一马当先,凶悍无比。 身为土生土长的妖界人,准提旗主本以为自己的见识已经够多。 然而今天,所见所闻的一切,真是刷新了他的眼界! 眨眼之间,净玄师父剽疾轻悍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异种堆中。 她如一柄尖刀般刺入异种的营地,整个过程竟比热水烫过的刀锋切开荤油糕还要轻松些。 太阳之下,沈净玄的秃头熠熠生辉。 那对拳套锐利的尖刺上,亦是闪闪发亮。 这两种一闪一闪的灿烂光辉,几乎要映花准提旗主的眼睛。 哪怕以狒狒一族的脚力,居然都没能跟上梵音寺的大师们孤军深入的速度。 仿佛只在一个错眼之间,这群大师们就宛如放开绳子的哈士奇、看到了拳击对象的大袋鼠、被一刀插在屁股上的脱肛野马一样,自由自在地撒了欢! 这一波,何止是让己方队友们看傻了眼,营地里的一干异种们,更是被杀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眼下正是个难得好机会,准提旗主连忙握住身边亲信的手臂,催促道:“快,我们快跟上!” 嘴唇微抖,准提旗主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派人保护大师啊?” 要是一般的佛门弟子,金钟罩修得比乌龟壳还厚,那自然是不用保护的,甚至还会满脸慈悲地保护众人。 但换成眼前这队佛门弟子…… 准提旗主实在有点怀疑,这样高超的攻击力,是不是大师们拿护身金光换来的啊? 亲信将目光放远,仔细看了看,有点犹豫道: “我觉得,大师们可能不太需要我们的保护。” 相对而言,反而是咱们脆弱的妖族成员,需要精心爱护。 爱护的方式,就是离这些功力全开的大师们远一点。 就以那位净玄师父为例吧:在她身边数丈之内,已经形成了一道旋转陀螺般的空白地带。 而在“陀螺”的最中心,则直接闪烁着血肉横飞的金光。 直把亲信看得龇牙咧嘴地一个哆嗦,乖乖缩回准提旗主身后站好了。 幸好,无论战局何等混乱,大师们的存在都像是破晓星辰一般醒目。 于是,准提旗主像是一位种西瓜的老农那样,挨个数起了大师们闪亮的光头。 直到把所有脑壳数过一遍,确认这队珍惜佛修的数目一个没少,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准提旗主感慨道:“净玄大师的那对拳套,倒真是件宝物。” 比起其他僧尼手中的传统法器,齐眉棍、戒刀、降魔杵,这拳套不但标新立异,而且鹤立鸡群。 准提旗主眼力确实不错,因为那对拳套,乃是言落月给沈净玄重新熔炼的产物。 熔炼以后,该法器的效果有且不限于放大攻击、螺旋突刺、电钻式滋滋滋…… 最终,言落月给该法器命名为“穿过你的天灵盖我的海胆拳套”。 但沈净玄嫌这名字有点繁琐,于是直接简称其为“刺儿头”。 言落月:“……” 虽然简洁,但听起来更凶残了呢。 此时此刻,沈净玄抄起两只刺儿头,将战况打出了难以过审、容易屏蔽、每个视频网站都会选择对其糊一层马赛克的激烈效果。 准提旗主带领后翼紧紧压上。 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准提旗主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 似乎,就连沈净玄身边那只狒狒妖嗷嗷捶胸的声音,都没有她哒哒哒的金刚拳头,锤在入侵异种们肉./体上的声音更猛烈。 “……” 不,等等,这好像不是错觉。 事实上,就是狒狒们捶胸都没锤过净玄大师吧! 准提旗主咽了口唾沫,感觉脑袋有点隐隐的晕。 趁着战场上的厮杀声掩盖了自己的动静,他小声询问身边的亲信: “你们金刚大猩猩一族……以前走丢过孩子吗?” 亲信:“……” 亲信诚实地说道:“就算这是我们族里走丢的,我们也不敢认啊!” …… 就这样,在与梵音寺大师们的联手下,准提旗下的诸人踏平了敌方的营地,夺得了营地背后的空间通道。 直到一干人等穿过通道,进入魔界时,还有人偷偷地朝沈净玄的方向打量。 经此一役,估计不少妖族的天敌名单里,都要多加上“暴力尼姑”四个字。 在所有人里,除了少数人曾经进入过魔界的窝居,对魔界环境有所了解,其他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魔界没有日月,天空是一种艳丽的粉红。这环境固然看来新奇,但同时也代表着危险。 准提旗主沉吟片刻,暂时找到了一个隐蔽之处,带领大部队在此栖身。 “我们这个方向,敌方防守很是空虚,这正好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接下来,大家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对方大本营,然后分成几支,对它们的异母魔下药,挑动异种之间发生内斗。” 简单交代了当前的情况,准提旗主派出数十鸟族前去探路。 大家潜伏在原地,耐心地等待了一阵。 很快,先前派出的鸟妖们陆陆续续归来。 这期间,他们也陆续遇到过几个异种据点。 但在天空上盘旋俯视一圈,鸟妖们发觉,那几个据点都人丁稀落,而且似乎没有异母魔的踪迹。 这情况十分诡异,并不符合异种们超标的数目。 有人质疑道:“你们飞得足够远吗?” 正在喝水的鸟族,瞬间撇给他两个大白眼:“我们已经飞到山那头去啦!” 抬起手掌,止住下属们的争吵,准提旗主陷入沉思。 要知道,虽然同样是来到自己不熟悉的世界,但妖族们的目的,却和大肆入侵的异种们不同。 大家此行不为了占据地盘,只为了巧妙地运用智慧,遏制异母魔的繁衍。 要知道,异种入侵的时候,足足拉出了一支大军。 而他们来到魔界,只带上了一旗之地的精英。 所以说,冲锋敌营时必须勇敢迅猛。 但绕背异种们的老家时,他们要稳一点、苟一点、小心一点…… 然而谁能想到,这计划在第一步就遇到了波折: 他一共派出四十多位鸟族,竟然没有一个找到异母魔。 在准提旗主思考着下一步计划时,梵音寺的队伍里,佛修们也在窃窃私语。 诸位大师们商量了一阵,忽然有人保举道:“要不然,还是请净玄师妹为我们带路吧。” 准提旗主闻言抬起头来,双眼发亮:“大师莫非还擅长辨路?” 梵音寺佛修:“……” 其实,净玄师妹拥有的是正好相反的天赋…… 沈净玄安然垂眸,神情宁静地念诵道:“佛渡有缘人。” 望着她凛然到近乎圣洁的表情,不知怎地,准提旗主只觉背后一凉,然后忽然就卡了一下。 如果是别的尼姑说这种话,自然是缘法高深。 但净玄大师说这话……他得先在脑子里想一下,真正的含义是不是“佛渡有猿人”啊? 轻咳一声,准提旗主正色道:“那就劳烦净玄师父带路了。” 一行人信赖地跟随上了沈净玄,一路上都留神注,刻意地隐匿住自己踪迹。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劲儿啊,他们怎么在往地下走的? 这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准提旗主。 要知道,他身为一只纯正的土拨鼠妖,在沈净玄一脚踩中这个地洞之前,居然都没能发现这里有个洞! 想到这里,准提旗主看向沈净玄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佩之意。 果然是佛法高深的当世名尼,一举一动都充满禅理。 昔日里,佛门引人入道,有当头棒喝之缘法。 今日里,净玄师父这份佛缘,大概可以称之为“一脚踩破”吧。 只是,准提旗主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个年长的尼姑擦擦光头上的冷汗,对沈净玄传音道:“净玄,你确定你找对地方了吗?” 沈净玄八风不动道:“我佛渡我。” “……净玄,我是你师姐,你不要和我打机锋。” 沈净玄坚定地说道:“放心,我们一直在往北走。” 年长尼姑:“……” 就这样,一行人继续前行,逐渐地走入山峰底部。 在发现眼前明显是个修筑出阶梯状的建筑,又探测到前方有个洞穴大厅、厅中飘来异母魔的气味时,准提旗主终于豁然开朗。 ——怪不得之前派出去的飞鸟们,无法找到异母魔的踪迹。 原来这些异种们在底下聚众而居,像是宝塔一样,一层一层地往下排列下来。 而异母魔住在宝塔的最底层! 准提旗主瞬间醒悟:他不该派飞鸟探路,他应该派同族的土拨鼠妖、狡兔三窟的兔子妖们探路! 迅速将这一发现通过传音石上报盟部,此时此刻,准提旗主已经心悦诚服。 “果然,佛渡有缘人。净玄师父您真是个有缘人啊!” 沈净玄满脸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微微点头。 “阿弥陀佛,施主谬赞了。” 而实际上,沈净玄只是在认真思考:她一开始,是朝着落月之木的方向走的吧?现在大概走到哪儿了? 另一边,准提旗主轻咳一声,他一挥手,几十个螨虫妖便会意地聚集在身边。 “——准备动手?” “准备——动手!” …… 将地点切换到人界的总堂。 归元宗掌门若有所觉,转身牵动了一条拉绳。 下一刻,在和第一幅人界地图相对的墙壁上,一幅十几丈宽的地图缓缓垂下。 这幅地图无论颜色、标记、地貌,均和前一幅不同,正是妖界地图无疑。 无需掌门等人亲手标记,妖界地图上已经点起了若干火焰。 而这一次,除了火焰之外,在“准提旗”这个位置上,地图上居然还亮起了一颗闪耀的小星星。 归元宗掌门见了,脸上露出舒缓的笑容:“看来,友邻们已经进入魔界了。” 亦有长老笑道:“还是妖界快我们一步。” 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传讯石便传出消息。 归元宗掌门侧耳倾听了一阵,忽然大笑一声,转身在人界的地图上,也点亮了第一颗星辰。 有了第一颗后,很快就有了第二颗。 人界妖界的修士们,就像是商量好要比着劲儿似的,将一颗颗灿烂的星星在地图上点亮。 这些星星们渐渐地连成线、织成网,然后深入进魔界的心腹之地。 …… 由于入侵异种们的数量、种族、能力不同,每个战场面对的情况都不尽相似。 比如凌霜魂此刻所处的昔阳崖,便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虽然史官乃是执笔之人,但在某些时候,他们也会提起长剑。 譬如此时,诸如此刻。 战场上,已经没有白鹤凌空高飞、提笔速记的余暇。 放眼望去,身前是敌人,身后是敌人。头上是敌人,脚下是敌人…… 昔阳崖这处地点,竟被那傀儡噬情网一口气打开了二十多个空间通道。 入侵的异种们宛如海啸江潮,从漆黑大嘴般的空间通道里喷涌而出。 扑面而来的异种臭气无处不在,几乎凝结成固体,把修士们像是罐头一样压缩在其中。 凌霜魂手中一对双股剑,几乎挥舞到麻木。即便在这种时刻,他仍然尽到身为史官的最后一点能力。 “那是鬼头魔……要注意,它们嘴巴里还能再长出一个头来。” 鹤族引以为傲的华美嗓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嘶哑。 凌霜魂努力扯着声带,朝身边的修士送去一声告诫。 在一开始,凌霜魂被委派为这只队伍的传令手。 由于鹤族声音天生高亢又极具穿透力,他便负责将调动的号令,传递到每个人的耳畔。 在四个时辰前,大队伍便被太多的异种们给冲散了。 但在两个半时辰前,大家又再次坚强地集结起来。 这期间,凌霜魂把数支鹤歌唱了又唱,一道道攻击法诀掐了又掐。 终于,白鹤轻盈美妙、好似舞蹈的优雅身姿,也变得僵硬机械。 而鹤族一向引以为豪的鹤歌,竟也有唱得嗓子沙哑的时候。 双臂犹如灌铅,每抽取出一丝灵气,都像是在压榨已经攥紧的丹田。 然而只要没有倒下,就务必要战斗到底。 即使大部队被冲散数次、即使每个修士被淹没在异种的海洋之中,宛如漂泊浮萍。哪怕嗓子已经干裂流血。可是啊……可是! ——昔阳崖,还没有失陷! 眼前的事物已经变得有点恍惚,凌霜魂提剑的手指都僵硬麻木。若让他此时松开剑柄,甚至可能握不住一只小小的墨笔。 然而就在精神的支撑力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凌霜魂的唇畔处,居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想:我曾提笔书写过那么多的悲欢故事。而今日之后,我亦将化作书中之人。 轻咳出半口血沫,凌霜魂仰头向天。 忽然,他的目光在乌云似的黑压压身影上定住,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成刺! 昔日山茶镇一行,让凌霜魂即使是死了,也不会忘记这种魔物的名字。 它是——噬情魔! 这种魔物太过稀有,种族天赋也太过诡谲。 当世能够对付这种魔物的存在着实寥寥,就连楚天阔都是把自己炼成一半法器,才能控制住这种魔物。 而楚天阔,他并不在这片战场上。 一看到噬情魔的身影,凌霜魂顿时心知不好。 哪怕前一刻都快归西,下一刻也硬撑起一股回光返照的力道,用已经撕裂留学的嗓子大声传讯道: “是噬情魔!它可以分作数股,控制修士行动,在此期间,噬情魔会和被控制的修士共感。若是身边的修士被噬情魔控制,立刻刺伤对方,或者剥夺他的行动能力这样还能救人一命!” 话虽如此说,凌霜魂心中却不由苦涩。 毕竟在当前这种场面下,噬情魔控制了一个修士,可能立刻就用他给旁人一刀。 混乱一旦生出,大家未必能精准地分辨出,究竟谁受了噬情魔的控制。 其他异种同样杀害性命,而噬情魔,这种魔物是会诛心的。 凌霜魂瞳孔散开,有些迟钝茫然地想道:若是楚天阔在此…… 楚天阔此时远在千里之遥,自然无法分./身前往。 但是,楚天阔虽然未至,姬轻鸿却来到了。 他素白的袍角上,垂着一片火焰红莲般的血迹,一看就是刚清理过其他地方的异种,方才匆匆赶来。 姬轻鸿标志性的白发赤瞳太过醒目。 凌霜魂此时神智已经涣散大半,几乎全凭本能在辨认异种的面孔,给予宣告。 “这是抓地魔,注意他们会从脚下弹射而起……” “这是金睛魔,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 “这是姬轻鸿,看见他笑不要害怕……” 姬轻鸿:“……” 忽然被人点到名字,姬轻鸿免不了循声看上一眼。 凌霜魂长得有点眼熟,仿佛曾经是某两个非常不省心的小兔崽子的绑定搭档。 姬轻鸿念头一转,已经认出人来:“白鹤……哦,是你。” 话音未落,姬轻鸿微微一笑,手指一弹,一粒圆圆的丹药像是弹丸似地打进凌霜魂嗓子眼。 若不是那丹药入口即化,凌霜魂未曾死在异种手上、未曾因为力竭而死,反而差点被一颗救命仙丹给噎死。 丹药入口,药力瞬间化作充沛的灵力,滋养了凌霜魂近乎干涸的丹田经脉。 凌霜魂狂咳一阵,终于把嗓子里的异样感压了下去。 再抬头一看,发现姬轻鸿手中擎着一朵火焰,轻飘飘地抛向天空中的那只噬情魔。 不知为何,那朵火焰竟好似对噬情魔极有吸引力似的。 原本,噬情魔漂浮在上空,意欲在一众激战的修士间挑拨是非。 然而等那火焰一出现,这只噬情魔瞬间变成了个仿佛八百年没吃过一顿饱饭,终于闻到佛跳墙香味的饿鬼,迫不及待地朝着火焰扑来。 若不是噬情魔本身无形无质,凌霜魂甚至要怀疑,“乌云”里长长拖丝的一条,乃是噬情魔难以自抑的口水。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凌霜魂瞠目结舌: 只见那噬情魔一碰见姬轻鸿的火焰,就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样被点燃起来。 火焰焚烧着噬情魔本无实质的躯体。 而噬情魔一边哀叫,竟也一边依依不舍地要投进姬轻鸿的火焰中。 身为史官的本能被这一幕唤醒,下意识地,凌霜魂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掏笔。 直到剑柄在身上磕了一下,凌霜魂才发觉眼下不是时候。 但他仍然按捺不住对记录的渴望,尽力朝姬轻鸿的方向靠近。 最终还是姬轻鸿发现凌霜魂的意图,做了个“拔萝卜”般的标准动作,将凌霜魂给提溜到了自己身边。 凌霜魂还没等把气喘匀,就匆匆道谢:“多谢姬妖尊。” 姬轻鸿神情懒散,但灭杀异种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他忙里偷闲地冲凌霜魂摇摇头:“不要多礼。你既然知道我笑起来不代表遇见坏事,怎么不知道我不喜欢旁人太客气?” 这白鹤一族的青年人,乃是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故交。 哪怕姬轻鸿平时堪称冷心冷肺,若非兴致所致,不然懒得多管闲事。 但在这里——特别是这片土地上,任何人都不该失去他们的故交。 凌霜魂平时最注重仪表,哪怕发冠稍偏,都要立刻停下手上的事,用双手将其重新扶正。 然而此时,凌霜魂的玉冠已经在激战中被打碎,头发都被削去一大缕。眉心的朱砂印记已经被鲜血点染,糊成有些妖异的花瓣形状。至于他的衣服,更是飞溅着血迹灰痕,根本不能看了。 姬轻鸿轻笑道:“我刚刚听见,你把异种的种类认得不错。” 凌霜魂一愣道:“是。” 他又补充道:“比起小巫来,我在异种上的造诣还差得远。” 姬轻鸿却像是不在乎凌霜魂说了什么,只是需要一个人在旁边听着。 姬轻鸿不紧不慢地念道:“这个地方,不仅有噬情魔,还有瘟疫魔、鬼头魔、金睛魔、爆炎魔、巨型滚圆魔……” 这种报菜名式的念法,如果被别人说来,称得上一句学识渊博,如数家珍。 但不知怎地,换成姬轻鸿来依次念过,就好似在谈笑风生地读着一份暗杀名单。 战场上滚热的腥风,忽然就变得有点寒冷。凌霜魂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姬轻鸿悠悠笑道:“一千八百四十六。” 凌霜魂迷茫:“什么?” 姬轻鸿并不介意再重复一遍,甚至还说得更详细了些: “我当年最后一次亲临伏魔之战的战场。一千八百四十六——这是昔日里,被我们共同斩于剑下的异种数量。” 说到这里,姬轻鸿微微一笑:“你们鹤族史官一向饱读史书,你知道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 听到这里,凌霜魂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姬妖尊,此处是不是云素缕前辈的……”葬身之处? 姬轻鸿一挑眉头,笑道:“难为还有人记得。” 凌霜魂肃容道:“我曾托小言之名,借阅过归元丹烈传。” 而身为史官,记忆一切文字材料已经演化为一种本能。 《归元丹烈传》既然被他读过一遍,那其上的内容,凌霜魂便记得八./九不离十了。 姬轻鸿像是突然起了兴致。 他指了指旁边的那片魔域封印:“当初,素缕就是在这片封印上,用己身充当了最后一块阵法。” 说到这里,姬轻鸿忽然弯起眼睛,声音细微犹如自言自语。 ——“现在我要做些什么,总得让她看见。” 话音刚落,姬轻鸿掌心中的火焰忽然猛烈地燃烧起来。 那火焰极为特殊,除却乌啼之火外,便为凌霜魂平生仅见。 焰光距离数尺之外,掠过凌霜魂的面庞,令白鹤能感觉到火焰的炙热温度。 但在那火焰之后,姬轻鸿赤红的眼眸,却冷得像是两块剔透的冰。 他轻声念道:“一只、两只、三只……” 口中每念一只,姬轻鸿便把一只异种作为阵眼,以特殊手法钉死在地上。 他每一只异种都挑选得极为讲究,几乎是非高级异种不杀。 在姬轻鸿每出手夺去一只异种的性命以后,周边的修士们都能感觉到压力一松。 “一千八百四十四、一千八百四十五……一千八百四十六只。”姬轻鸿轻叹一声,“已经够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千八百四十六只异种,共同构成一千八百四十六处阵眼。 锋利的银芒交织成片,一座阵法赫然大成! …… 就在凌霜魂位于昔阳崖,尚未和姬轻鸿相遇之际。 那时候,凌霜魂还在振翅高鸣,调遣修士队伍。 也正是同一时间,言落月和巫满霜终于抵达了落月之木的树根底下。 说出来可能有点自恋。 但对于这棵通天贯地的巨木,无论是隔着蓬山云雾远远观看,还是靠近以后仰头细赏,落月之木留给言落月的第一印象,都是和煦美丽。 言落月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按在落月之木的树身上。 就在这时,她明确地感觉到,一股血脉相连的浓烈感觉,正从树身上源源不断地朝自己传来。 按理来说,树皮的触感,应该是粗糙苍劲的。 但言落月抵住树干时,就宛如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这感觉不能说是她被分成两个,因为落月之木和言落月,本就是同一存在。 这一刻,言落月能够感到:自己的双脚踩在地面上,而自己的树根正深深地扎在泥土里。 另一边,巫满霜同样与满霜之石建立起了联系。 他坐在斑驳着霜花纹路的漆黑巨石上,一仰头就能看见两根反拧了方向,朝满霜之石垂落而下的树枝。 巫满霜幽深地凝视进树荫深处,忽然伸出手掌。 下一秒钟,一片飘落的翠绿树叶,被巫满霜无比珍视地托在掌心。 身为天生神物,落月之木是不会轻易落叶的。 所以这片叶子自然就是…… 巫满霜朝言落月看去,只见她俏皮地冲自己做个鬼脸:“之后再开花给你看。” 乌啼之火被这俩人喂鸟粮喂得神志不清。 他嘎嘎叫着,蹦跳着飞到满霜之石上,两只细细的小脚杆狠狠地往石头上跺了几下,翅膀也扬起来,用翅尖指向敌人的方向:“走啊!我们直接去干那家伙!” 言落月阻止了冲动的乌啼:“还不行。我能感觉到,我的本体和那只傀儡噬情网仍处于僵持之中。” 此时时刻,落月之木的树枝和傀儡噬情网的细线纠缠在一起,好比红蓝两色的乱麻纠缠成一团。 而乌啼之火的建议,就仿佛要一剑把蓝线直接切断似的。 蓝线当然可以被直接切断,只是与此同时,红线也会断做两段。 对于这件事,巫满霜理解得更透彻些。 他对乌啼之火举例道:“就像是小龟破壳时,也要自己一点点拱开蛋壳,不能让别人从外面直接帮忙剥。” 乌啼之火刚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就听言落月笑道:“嗯,小蛇蛇也是一样啊。” 乌啼之火:“……” 好烦人啊,你们两个,恩爱秀来秀去的,都快把它给气饱了! 不过下一秒钟,当言落月对乌啼之火伸出一只手:“乌啼,来帮我的忙”时,乌啼之火还是轻哼一声,别别扭扭地飞到了言落月的手臂上。 天下间能够炼制落月之木的火焰,唯独乌啼之火一朵。 而言落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落月之木本体,炼制成一具捕捉傀儡噬情网的容器。 巫满霜也从满霜之石上走下来,无声无息地按住言落月的肩头。 之前在理论上,他们已经多次推演过整个炼制过程。 因为落月之木本身并无杀伤力,所以她需要借助巫满霜的力量,用至阴之力,作为将傀儡噬情网斩首的刀。 火焰像是一根细线,融化般流入落月之木的树干里。 炼制的第一步,就像是一块电脑硬盘终于被安装进机器,言落月取回了过去的、以及关于《万界归一》的全部记忆。 …… 就像是左右手正在分别画方画圆。 此时,言落月的一部分,仍然精细地进行着炼制过程。 而她的另一部分,却悠悠地飘荡在识海之中,尽情地徜徉于自己的记忆。 言落月看见,牺牲者的魂魄被她精心收集在落月之木内,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后,混沌的魂魄渐渐清醒,每个虚弱的魂魄,都是一个新的1级小号。 言落月也看见,“玩家”们苦中作乐,白手起家,利用灵力构筑出新的环境,用丰富取代荒芜。 这期间,有几个来自现代的玩家特别活泼,不但建立了地宫秦王副本,还打出了第一个记录“秦王绕柱走”。 言落月还看见,在即使身处魂魄的形态,仍然无法阻挡爱情的发生。 于是,一只海马妖和人类谈了场恋爱。 玩家们起哄地把他们团团围住,为两人举办婚礼,并且还强行赠送了男玩家一个海马育儿袋当信物。 男玩家大声抗议:“谁家魂魄会生孩子啊!” “你先带着,带上再说。” “就是的,这是生不生的事吗,这是态度问题!” 在这期间,言落月头顶的金色神识条一直在微微闪动。 但面对如此浩瀚的信息量,她如今已经能够承载得住了。 除了那些零碎而欢乐的信息,言落月还读到一段记忆。 远在落月之木尚未建立化身,还操纵着名为“言落月”的小号,在《万界归一》中漫步之时。 曾有一名知晓她身份的魂魄,坐下来和落月之木进行过一番漫谈。 她说:“人类既没有坚硬的鳞爪,也没有上天、入海、遁地的种族天赋。” 可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人类从茹毛饮血开始,渐渐拿起斧子、凿子,制作出耕地的铁犁…… 直到一步一步,手掌握住纤细笔杆,再拿起万能的手机。 而在这个世界中,人类开发符道、丹道、器道、阵道…… 人类用一切他们能想到的方式,去开发灵气,去接近天道。 所以在三界的诸多种族之中,人类一枝独秀,自成一体。 那位名为云素缕的魂魄,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望向言落月的目光深沉静谧。 她说:“这便是我们人类的所长,把外界的环境变为自己的力量。” “——就像是我们改造了《万界归一》的环境,就像是你拥有了我们。” 云素缕把掌心放在言落月的手背上。 她说:“在化身无法直接承载记忆的情况下,为了寻回乌啼之火,你需要一门技能作为引线。那么,在炼丹和炼器之中,我建议你学习炼器。” 而事实证明,当初的那个选择,在今日里成为一步关键的要棋。 言落月不但学习了炼器,还用这炼器的方法改造了她自己。 在神识接纳了全部记忆之际,乌啼之火对于落月之木的炼制也正好成型。 在这一瞬间,言落月的意识化作一场信息的洪流,而满霜和乌啼,则成为言落月飞翔的双翼。 她像是一柄尖刀,带着至阴之力和至阳之力,顺着枝干和银色的细线攀升而上,一连穿透对方的十八层防御,直袭对方的巢穴而去。 然后,在短兵相接之中,言落月看见了傀儡噬情网掩藏至深的秘密——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结局(中) 在潜入这只傀儡噬情网神识深处的那一刻, 言落月看清了对方如今的样子。 于是,不久之前的谜题终于迎刃而解。 怪不得之前她和巫满霜几次想要前往魔界,都被这只傀儡噬情网死死地拦在外面。 当时言落月还怒喷了几句“你有本事就开门啊”之类的垃圾话,可惜对方始终不为所动。 而现在, 言落月知道, 为什么这只傀儡噬情网坚决不肯让他们来到魔界了。 因为它正处于新一轮的晋化之中。 是的, 眼前的傀儡噬情魔——它本是一只普通的傀儡师,后来由于某次机遇, 令它晋化成了可以打开空间通道的傀儡师。 再后来,它融合了现代网络,晋化成了傀儡网。 乃至于最后,它于某个世界里,往自己的网络中塞进了一只大型噬情魔,旋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 这只傀儡噬情网,终于迎来了它的第四次晋化。 假如以异种的标准判断, 这只傀儡噬情网无疑是异种中的佼佼者。 不管是天赋、运气还是能力, 都足以在异种中首屈一指。 有的异种终其一生, 都无法由泥里钻晋化成一只最普通的泥巴魔。 而这只傀儡噬情网,它在从傀儡师状态晋化出空间能力以后, 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新一轮的生长,每一次的晋化方向都恰好地补上一块短板, 并且令人感到惊奇。 “这究竟是个什么运气!”言落月震声道,“这运气但凡分我们一半——” 她也不指望自己从“落月之木”晋化成“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之木”, 可是让这鬼东西当初晚到个两三万年不行吗? 但凡这只傀儡噬情魔潜入这片世界的时间,晚个那么两三万年, 当年那一仗, 也不会打成现在这样啊。 对手如果运气太好, 比赛时就免不了令人在心中骂娘。 这一刻,言落月终于懂得了某些妖族们,为异母魔专门发明一门脏话时的感受。 ——反正不论这些异种们搞出什么事来,先骂异母魔肯定没找错人。 巫满霜关心道:“它这次的晋化方向是什么?” “我往异母魔嘴里塞一朵乌啼之火!”一提到这件事,言落月瞬间心态爆炸,“它这回……想要晋化成我!” 乌啼之火:“???” 巫满霜:“!!!” 是的,没错。 这只曾经经历过三次晋化、运气奇佳、每次晋化都恰好能根据当时的情况,融合一项最符合场景的能力或生物的傀儡师。 在这一次的晋化里,它的模样从一个黑漆漆的人形,变得挺拔、粗壮、又修长。 只见无数漆黑如墨、刚刚生成的崭新丝线,正像是树根一样,拼命地往自己脚下的土地里钻。 很显然,在和落月之木对峙了几千几万年以后,这只傀儡噬情网打算以落月之木作为新一次晋化的契机和范本。 于是,在这场晋化里,它像一棵大树那样,将自己的根系驻扎在魔界的土地里。 只可惜,言落月和巫满霜到来得太早,动起手来又速度太快。 傀儡噬情网的晋化才刚刚进行到一半,就被言落月从中打断。 在双方刚刚见面时,这只傀儡噬情魔伪装得相当安静消极。 但被言落月一语揭破后,傀儡噬情网顿时一改先前的沉默风格。 刹那之间,由傀儡噬情网操纵的银丝线里,传来一阵阵足以将人撑爆的信息洪流。 显然,在权衡过利弊以后,傀儡噬情网发觉,即使暂时放缓晋化的速度,也要将主要精力投注到和言落月的对抗之中。 因为,言落月绝不会坐视它圆满地完成这次晋化。 除了攻向落月之木的信息洪流之外,言落月还感觉到了更多东西。 身为落月之木,言落月的树根深扎地底,遍布魔界。 这些根须就是言落月延展的手臂、耳朵和眼睛,让她能够感受到魔界的处处动态,以及将魔族们战死的英灵纳入落月之木里。 正因如此,言落月能看到,许多人族和妖族们,从空间通道的各个角落悄悄地潜入了魔界。 落月之木的根系蜿蜒在他们脚下,为这些可爱的战士们披上了一层不引人察觉的隐匿灵气。 除此之外,言落月还能够感觉到——魔界的异种们,它们比前一刻更躁动了。 不,不是因为大家正在努力对异母魔下绝育药。距离那些绝育药粉发作,还有好些时间。 这些异种们发生躁动的时间,恰好和刚刚傀儡噬情网组织起第一波反攻的时间吻合。 巫满霜和乌啼之火受先天条件所限,他们对于整个魔界的感知力,远没有落月之木这样细腻敏锐、面积广大。 但在听完言落月的叙述以后,巫满霜还是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 “它对异种们的控制能力,是什么时候增加了这么多的?” 这也同样是言落月的疑问。 要知道,傀儡噬情网虽然带着异种们扎根在这个世界,已经有几万年之久,但异种的社会结构本就松散。 高级入侵异种驱使低级异种做某件事,多半是凭借自己在晋化树上的高级生态位。 这就导致了,高级异种虽然可以命令低级异种,但它们无法管辖低级异种是否有自己的小心思,会不会磨洋工。 就比如说,一些低级的泥里钻、青鬃魔等异种,在照顾异母魔时,会偷吃异母魔的食物。 至于傀儡噬情网,它倒是可以“无微不至”地控制下位异种。 但这种控制的前提,就是要由一根相连的细细银丝,作为傀儡的牵线。 而像现在这样,如此大面积地鼓动起整个魔界的异种,甚至没有往那些首领身上牵一根傀儡丝——这种强大的控制能力,傀儡噬情网是什么时候拥有的?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这个谜题的答案。 两人异口同声道:“这是它的晋化方向!” ——更强大的、无需银线的操纵,这便是这只傀儡噬情网新的晋化方向。 要是这样的话,言落月就更不能让它晋化成功了。 巫满霜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覆在言落月的手背上。 他皮肤颜色苍白,清晰的纹理下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巫满霜的手掌比言落月大上一圈,有力的手指根根模样如玉,恰好多出一根指节的长度,可以抵在落月之木的树干上。 源源不断的至阴之力,便经由这只手传来,化作言落月无往不利的刀枪和剑戟,锐不可当地刺向傀儡噬情网的内部和本体。 在双方交战了几个回合以后,傀儡噬情网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自己讨不到好处。 下一刻,它当机立断更改了交战策略。 这片银网不再正面对敌,信息流在言落月的树枝和自己的银色细丝之间,狡猾地游走起来。 与此同时,傀儡噬情网动用起自己尚未晋化完全的新天赋,对异种们发起了两道命令。 一道冰冷的意识灌入言落月的脑海。 这是自从她来到魔界以后,傀儡噬情网第一次表现出交谈的欲./望。 它说:“你知道我命令它们做了什么吗?” 即使傀儡噬情网不提醒这一句,言落月对于这些异种们的监管也没有一刻放松。 所以在第一时间,言落月就已发觉,魔界的异种们被分成两份。 其中一份凝聚起来,开始攻击起一切它们能找到的、落月之木的根系。 这部分异种,对于言落月来说很好对付。 因为巫满霜和乌啼之火都在它身边,所以至阴至阳的力道,能以言落月为载体,传向自己树根所在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一刻,言落月刻意未曾将阴阳混合。 整棵落月之木就像是黑白分明的镜像树那样,至阴至阳的力量,在树根之中被分做两片,力道十足地反击了那些以卵击石的异种。 霎时间,以落月之木为界,南北各有若干异种化作飞灰。 只不过,南边的异种化作飞灰时浑身滚烫,仿佛曾被太阳烧灼。 而北部的异种们,它们更像是被人力难及的低温冻成了一滩渣滓,骨骼和体表中所有的水分,都在一瞬间凝固成冰,再升华成冰冷的白气。 这些异种们的攻击,并未能够伤害到落月之木,充其量只能说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里,言落月意识到一件事—— 怪不得,异种们在魔界的建筑风格会是那样:挖空山体,藏在山里;挖空地底,潜伏在洞穴里…… 它们未必是天性就喜欢地下的生存环境,但它们想要抢占落月之木的生存空间。 因为在魔界之中,但凡是有土壤的地方,就有可能有落月之木的根系生长。 所以,这些异种们挖空底下,抢占空间,以免落月之木的根系当真遍布整个魔界,然后在某一天,成树根为把它们绞死的绳索、纳命而来的刀戟。 这些胆大包天,敢于攻击落月之木树根的异种,数量很少。 看起来,它们只想对落月之木起到一个骚扰作用。 而数量更多,也更令言落月感到不解的,是剩下的异种。 除了把异母魔和少数异种们留在巢穴之外,其余的所有异种,几乎都浩浩荡荡地汇聚成军,然后朝着人界的方向涌去! 不清楚傀儡噬情网为何拟定这个战术,言落月心中闪过疑惑和警惕。 与此同时,自然也升起一股难以掩饰的焦急。 ——这个东西,它想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落月之木和傀儡噬情网互相缠绕交织。 他们之间信息的传递,不是靠嘴巴,而是靠最直接的信号交互。 下一秒钟,言落月在神智中“听见”这只入侵异种便发出了令人厌恶的愉快笑声。 伴随着笑声一同到来的,还有傀儡噬情网清晰得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会分心的。”傀儡噬情网笃定地说道,“现在,我们重新扯平了。” 这一刻,傀儡噬情网因为晋化分心,而言落月则因为关注人界的状况分心。 两下一算,大概还是傀儡噬情网赚了。 之所以说是“大概”,就因为…… 言落月试探道:“你知道在这一个命令之下,你的异种们要消耗多少?” 傀儡噬情网大笑起来。 “已经几万年过去了,可你们,还有你们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仍然保有着天真软弱的可爱。” 假如异种会开玩笑,那傀儡噬情网此时的语调就该是戏谑的。 不过,它似乎并无戏谑这么高级的情感。 于是经由对面传递来的感情,只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以及冰冷又硬邦邦的嘲笑。 “——那些异种,它们源源不断,即使全部死去,也可很快就能生出新的。” 这一役,它操纵了几乎所有异种对人间大军压境。 不过,即使是乡间老农也知道要为明年留下播种的种子。 所以傀儡噬情网也留下了所有的异母魔,还有少数负责照顾异母魔的低级异种们。 它对自己的同族们没有一丝一毫的体恤。 在傀儡噬情网的规划里,即使所有异种都在这一战中死去,但只要能令言落月分心、只要能让自己安全地完成晋化,那这甚至称不上代价。 毕竟,异母魔生产起来,是那样的快呢。 “……哦。”言落月干巴巴地说道。 看起来,新的晋化只能让傀儡噬情网操纵异种们的行为。 它却无法像落月之木的根系那样,同时接收到各地传来的信息。 又或者,是傀儡噬情网不屑于去接收这些低级异种们传来的消息。 不然它就应该知道,在某几个据点里,已经有异母魔出现厌食表现,开始生不出异种了。 而异母魔们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那自然是因为…… 视角切换到同在魔界的沈净玄众人身上。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迷路迷多了,也总会碰到意外。 就在刚刚,在沈净玄的带领下,准提旗主一行人和一大群高级异种们狭路相逢。 “!!!” 从那些异种们的数量和队形上就能看出,这一次,附近的入侵异种乃是倾巢而出。 准提旗主惊声道:“它们发现我们了!” 这些异种,多半也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而异种们当前的反应,自然就是要把他们这些外来的人族、妖族给一勺烩了。 就在所有人做好恶战一场的准备,沈净玄甚至已经提起了手中的海胆拳套之际,只见那队人满为患的异种们,简直堪称目不斜视地从沈净玄等人身边擦肩走过。 它们走的是如此利落,挥一挥多年不洗澡的粗壮胳膊,只在原地留下一阵阵发闷的浊气。 沈净玄:“……” 准提旗主:“……” 直到这支异种军队的最后一只入侵异种都贴着他们经过,准提旗主才傻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大、大师。”他磕磕绊绊地问道,“这群异种们,好像都是瞎的——难道这也是缘法吗?” 沈净玄:“……” “阿弥陀佛。”沈净玄放下海胆拳套,重新拿起佛珠拨动,“我佛慈悲,信则有,不信则无。” 所有人:“……” 一开始吧,他们是真的不信。 后来被净玄师父一通带路,情况变得由不得他们不信。 至于刚刚那场面,这简直是……恨不得让所有妖怪剃秃毛发,遁入佛门啊! 还是沈净玄的师姐比较稳重,轻咳一声,把场面重新拉了回来: “那些异种们眼神混沌,不似平日里血腥疯狂,恐怕是有什么事发生。” “是。”沈净玄也坚定地说道,“刚刚那只队伍里,我没有看到异母魔,大概是都被留在它们老巢了。我们正好趁机潜入,对异母魔下药。” 正好没人看守,在洞口打开药粉包,往里吹一阵风就行了。 有人提议道:“我们不把异母魔给杀了吗?” “都杀了的话,比较费时间,而且动静也太大。” 准提旗主一锤定音:“咱们还是速战速决。” 像是异母魔这种生物,只要断绝了它的生产能力,那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一样,没有多少可怕的了! 于是,在沈净玄的带领下,这支队伍很快走过第一个老巢,前往第二个老巢、第三个老巢、第四个老巢…… 在一连找了二十八个老巢以后,哪怕是见过大世面的准提旗主,此时都快乐疯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的!”他震惊道,“这群异种们,它们还真是是全都跑了,连一个像样看家的都没留啊!” 这尼玛啊,他们一路走来,给异母魔绝育的速度,甚至比族里阉小猪崽的速度还快了。 要是平时阉猪都能有这个效率,那他们准提旗干脆开个养殖场,跟隔壁多财旗竞争畜牧生意得了! 此时此刻,抱有这种念头的,远不止准提旗主一人。 几乎所有潜入魔界的队伍,无论是人族打头,还是妖族为首,此刻都因成功来得太轻易,而陷入一种飘飘然的困惑之中。 ——怎么着,你们这群入侵异种,还真就连老家都不要了呗??? …… 明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魔界之中,对于异母魔的行动成功得轻易。 但同时,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压力都归给了人界一方。 通过落月之木的根须,言落月能够感觉到,由异种构成的大军正冲着人间而去。 在这期间,言落月也曾试着用落月之木的树根,凝聚至阴或者至阳之力,对这群异种大军们进行拦截。 但经过两三次以后,这群异种们就学会了绕开言落月的攻击路线——它们在地下挖出的四通八达的巢穴派上了用场。 除此之外,傀儡噬情网还打开若干条空间通道,致力于把这些异种们早点送入人间。 在阻拦入侵异种们前往人界的时候,也曾有个问题在言落月心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傀儡噬情网的下手对象,只有人界,没有妖界? 但旋即,这问题就像是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头,只激起一道淡淡涟漪,便沉入湖心深处。 傀儡噬情魔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无论这群异种们将要侵入人界还是妖界,都将分走言落月的心。 就像是一个上班族,明知道即将有个持刀的暴徒闯入自己家中,但却仍然无法报警,只能被按在原位置上,开一个无法请假无法早退的大型会议。 这一刻产生的压力和担忧,绝不是理智所能控制得住的。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巫满霜从后面抱住言落月,他温热的两片薄唇,轻轻地贴在言落月的耳朵上。 于是在某一个瞬间里,小蛇沉静的嗓音压过了脑海里傀儡噬情网的大声尖笑。 那一刻,言落月的整个世界都被巫满霜的声音填满。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一起迎接它。” 假如言落月能提前干掉还在晋化中的傀儡噬情网,那一定是因为她和巫满霜同心协力。 假如人界被战火□□,无数飘散的魂魄无枝可依,需要被接回落月之木休养,那巫满霜也会陪她一起。 假如……假如还能有第三种破局的办法…… 巫满霜沉声道:“再想想,我们或许还有别的方式。” …… 人界之中,江汀白带领二十三名剑修,背倚着永隆坊镇守。 此处位于归元宗的山脚,平日里是个非常繁华、人来人往、处处可见归元宗弟子袍服的大型坊市。 然而此时此刻,坊市之中家家门户紧闭,整座坊市空荡无人。 而曾经那些在坊市中穿梭闲逛的归元宗弟子们,他们已经都不在这里。 为了这最后的一战,归元宗门内弟子尽出。 大家化整为零,根据所擅长的功法、所修炼的道统,被编入不同的队伍,分散到天下各地。 如果说,傀儡噬情网刚刚的一番调遣,让魔界老巢之内空虚无人。那么身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归元宗,早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 比起遍地开花的异种们,修士的数目永远不够用。 而归元宗掌门,他泰然签署下一份又一份的调遣令,任自己宗门的弟子们被派到人界、妖界各处。 ——就像是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里,归元宗的剑修们请缨出战,哪怕山门尽空,也要为了更多人的性命,义无反顾地奔向他乡。 偶尔,也会有些弟子心中慌乱,出言请教掌门。 “如果我们派更多人在山门留守……” 掌门徐徐摸过自己一把清疏的须髯,语重心长又不失温和地说道: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整个修真界,而非我们归元宗一宗之地的山门啊。” 于是,弟子便惭愧讪然地低下头去,带着一枚调遣令离去。 行走到山脚下时,这弟子还不免回头往宗门里多看一眼。 这一幕被江汀白见到,江汀白就温和地笑了笑,安慰道:“安心吧,这里有我们在。” 以江汀白为首的二十四位剑修,便是镇守归元宗的最后屏障。 他们是无可逾越的二十四座高山,不能横渡的二十四片汪洋,以及,无往不利的二十四柄剑锋。 这二十四人位于对抗异种的第一线,在短时间内,就察觉到了异种们数量和气势上的变化。 有人提醒道:“江师兄,不一样了。” 这些异种们,和他们之前对抗的异种们,感觉不太一样了。 没有之前那么血腥残忍,也没有之前那么狠厉生动。 但那股誓要屠戮一切的目的性,却仿佛在一瞬间里就变得更强。 江汀白轻声应下,但眉目之间却丝毫不见退意。 他侧头环顾了周围其余二十三名剑修一番,开口道:“周师弟,请你站到赵师妹的身后。” 周姓剑修倔强地握紧了手中长剑,他昂起头来:“不,师兄,我还能——” 江汀白平静地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有力,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我等镇守于此,不是为了争一时片刻意气,只为了捍守归元宗千年安宁。” 江汀白声音清平,似江潮,如明月,却也像一柄利剑,剖开皮肉,直见肝胆。 “我知道,诸位早已在心中立下重誓——‘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这些入侵异种们,便不能近归元宗半步。只要还没踏过二十四具尸体,异种就无法破开我们的山门’。” “——但,我们为什么要让异种们踏过我们的尸体?” “我江汀白今日也在此立誓——今日,你我二十四人之中,不会有一个人倒在这里!” 清啸一声,江汀白神情肃然:“诸位,结剑阵!” 话银刚落,二十四柄长剑齐齐斜举,剑尖向天。 眼前就是潮水一般翻涌而上的异种大军,然而每一位剑修的眼中,都不曾出现一丝退却。 只有坚韧、冷然,以及不灭的战意。 空荡而寂静的永隆坊里,他们的身影笔直如常青松柏。 剑光如电,映亮了这一方青空白日。 若是有人从天幕之下投下目光,便能看见二十四柄同样锋利无匹的剑影,在这一刻竟然合而为一。 巨剑横斩而出,将成千上万的异种们化为齑粉。 然而下一刻,这些异种们就像是不知道害怕,不知道畏缩一样,又源源不断地补上了前面的空缺。 剑修们挥出一剑,会有成百上千个异种倒下。 但下一秒钟,在同样的位置里,便会冒出一万个麻木而坚决的脑袋。 周师弟冷笑一声,横剑于胸。 他在这波异种到来的激战之时,就已经受了些内伤,此时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压下喉头带着腥气的咳嗽感觉,周师弟大声道:“好畜生!好多畜生!” 赵师妹鬓侧有一缕青丝滑落,飘飘扬扬地在眼前拂动。然而此时,没一个人有着将发丝抿回发髻的空闲。 她不假思索挥出一道剑风,将那缕头发齐鬓斩断,同时扬声道: “这有什么不好。我们这里的异种多一点,别的地方的异种就少一点!” 赵师妹大笑道:“哪怕是镇守山门,我们仍能为天下缨锋!” …… 就这样,一剑,又是一剑,连续劈出百剑千剑。 一次结起剑阵,十次结起剑阵。 若不是宝剑有灵,今日使用它们的方式和数目,足以让最昂贵的青锋也为此锈蚀。 一番厮杀血战,这二十四名剑修的站位换了又换。 除了江汀白永远在前之外,剩下二十三人几乎都在后面轮换过一遍。 赵师妹的呼吸声间,已经夹杂着些微的气喘,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肺里强塞进去一只风箱。 然而望着眼前当头扑来的天狼魔,她仍然无惧无畏地笑了起来。 这一剑,没能将天狼魔拦腰劈成两段。眼看尖锐的指爪即将落上自己的胸膛,赵师妹凛然作声道:“来日剑阁上,当书吾辈名!” 下一弹指,有人抓着赵师妹的后心把她往后一拉。 刹那之间,天狼魔的爪子被身后递出的剑风擦着肩头切断。 周师弟在掌心里咳出一口血沫,满不在乎地说道:“师妹,现在轮到我在前面了。” 他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上剑阁呢……” “剑阁”二字尚未落定,在场的二十四位剑修,忽然听见了一阵奇异的嗡鸣。 剑修们就连睡觉洗澡时,身上都会随身带着自己的佩剑。 大家和剑打了半辈子交道,此时当然不会听错——那嗡鸣声,乃是剑身震颤的声音。 而且,一定要是成千上万口宝剑齐齐作响,才能发出如此清越、如此浩大、如此恢宏,仿佛要天地也为之颤动的嗡鸣! 这一刻,众人连整个魂魄都为之一清。 还是赵师妹第一个反应过来,猛然回头,看向这一切异象的发起者,以及他身后的—— “崔嵬剑阁!”她惊叫道,“是崔嵬剑阁!” 那万千宝剑的鸣响,乃是崔嵬剑阁上被封存的满山宝剑,不甘埋没于剑冢之间,故而发出的宣告声! 只见江汀白冯虚御风,凌空而起,眼中神光奕奕。 周师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知道,江师兄常在剑阁闭关。所以剑阁上的每一柄宝剑,乃至于残剑们的每一位主人,江师兄都能如数家珍。 而此时此刻……这异象……难道! 江汀白平伸手臂,做出了一个请求的动作。 与此同时,他肃容道:“紫电、旋云、千灯、甘露……” 从江汀白口中念出的每一个词语,都是一柄剑的名字。 而每一柄被封存的宝剑,都曾在伏魔之战中记录着一段惨烈的历史。 一开始,崔嵬剑阁中的宝剑,还跟随着江汀白的念诵和请求,依次鱼跃而出,凌空飞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虹气。 再后来,这些宝剑们挺身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无需江汀白念诵出它们的名字。 那一柄柄剑——沉睡多时的、寂静已久的、残破绽裂的、血气未干的…… 无论曾经的主人是谁,如今的状况如何,大家都纷纷从山壁中破壁而出。 它们应江汀白的请求,应前主人的精魄,也应归元宗今日一场劫难,从崔嵬剑阁一路飞至永隆坊处! 周师弟仰头看着这一幕。 阳光之下,这些剑锋的熠熠闪光,便好似万点星辰。 他胸中涌起一股沸腾的血气,却又生出一股自然而然的气魄。 是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归元宗剑峰上的每一个剑修弟子都知道—— 在埋葬了英雄的土地上,即使前人曾经一千次赴死,抱有同样精神和气魄的后继者们,也仍然会第一千零一次挺身而出。 下一刻,只见江汀白握紧手中青锋,同时御万剑而下。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像是在剑道这条路上,江汀白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一丝犹疑。 “我归元宗弟子身在何处,何处便是崔嵬剑阁!” 万剑归宗,最终凝结成了一柄巨剑。 这一剑,有攻无守,有进无退,有往无来。 而所谓剑修者,不过是无论遇到了怎样的阻挠艰险,永远都只有拔剑出鞘,一往无前! 刹那之间,那柄由成千上万柄不同的剑意所凝结成的巨剑,横扫过整片异种狂潮。 在同一时间,余下的二十三名弟子,也纷纷挺剑应和,把自己的剑意融入这场万剑形成的强大风暴。 在数不清的剑意里,其中一道最为显眼。它便如白虹贯日,构成了巨剑的剑脊。 这一道剑意,逆境不能移其心性,凯旋亦不能改其初衷。 它似一缕春风,最初只因一个挺身而出的念头,自千万柳絮中而起。经过岁月的打磨和重重历练,终究化为剑道恒常,人间四季。 周姓剑修的剑意正贴在那缕白虹般的剑意旁边,他对这抹剑意的感受也最为清晰。 饶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周师弟也不禁惊呼一声:“江师兄,你……” 你又顿悟了! 下一刻,宏大的剑意碰撞上战场上的异种大军。 比刀切豆腐还要更轻易些,三分之二的异种军队,就这样在众人的眼前灰飞烟灭。 紧接着,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夺夺之声,崔嵬诸剑们自天空降下,整齐划一地钉入永隆坊的青石街道上。 心知刚刚的剑阵对这些剑器们亦是一种消耗,江汀白没有再令大家结起剑阵。 他越众而出,洗得发白的旧剑袍随着他的脚步,在春风里扬起一个轻微而温柔的弧度。 江汀白单人横剑。 这一剑,便如天地之间划过了一道彗星。 一时之间,浩大而温柔的正直剑意,便如烈日君临,洗涤天地。 江汀白一人一剑的威力,竟然也不弱于刚刚的剑阵,一剑便劈去异种大军剩余的三分之一。 世上没有一个剑修,不会为了眼前的这一幕而目眩神迷。 这一刻,周师弟甚至连异种们的存在都忘了,他喃喃道:“这是……” 江汀白回眸一笑,如斩春风。 “我的第四重剑意——荡乾坤。” 江汀白朗声道:“我已对诸位立下誓言,今日,我们不会有一个人倒在这里!” …… 同一时间,位于魔界的落月之木下,言落月紧咬牙关。 她会和这只傀儡噬情网对抗周旋到底。 但在此之外,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帮助到被大举入侵的人界? 这只傀儡噬情网的晋化,到底…… 等等,晋化! 言落月的双眼猛然亮起。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划过,就像是浑身闪耀着光彩一样,如此显眼,无比清晰。 ——既然傀儡噬情网可以仿照她,晋化成树木的模样。 那么,她为何不能仿照傀儡噬情网操纵异种的样子,建立和人界中众位修士的联系? 当然,言落月行此举,不是为了操纵那些人族和妖族,而是为了打开一条通道。 就像之前,落月之木的树根发现了那些潜入魔界的队伍后,便可以为他们镀上一层灵气,用于守护和隐匿那样。 哪怕地点切换到人界,落月之木也一样可以为修士们传输力量。 要知道,巫满霜可以控制每个人体内的至阴之力,因为天地最初的至阴之死由他而起。 换成言落月,她无法控制别人体内的至阴至阳,却可以为大家传输阴阳调和的乾坤之气作为馈赠。 因为天下的每一处角落,都曾被乌啼之火洒落她的树叶。 ——还记得吗,落月之木的树叶埋下的地方,第二年便会开出绚烂的花。 深吸一口气,言落月闭上眼睛。 她不能使用傀儡噬情网打开的空间通道。因为那样的通道,掌握权完全把持在对方手里。 但关于如何打破空间通道的封锁,并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可即使如此,言落月也要尽力冲破空间的壁垒,然后让自己的树根扎入人界的土地—— “满霜,乌啼,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这一次,言落月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尝试: 阴阳之力在落月之木中汇集,她却没有将其调和在一起,而是用阴阳之力相互对冲。 言落月意图用这种方式,开辟出一条由她掌握的空间通道。 蓦然之间,言落月睁大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一个薄弱之处——一个由人界主动向她敞开的薄弱之处! 正是在同一时间,言落月所感觉到的“薄弱之处”的同一地点——姬轻鸿将第一千四百八十六只异种钉在最后一颗阵眼里。 刹那之间,阵法大成。 银光闪过的地方,自魔界而起,自人界而生,共同引发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这场爆炸的威力何其巨大,一时之间,不止是遍地异种灰飞烟灭,就连空间都被生生打碎了一块。 这一块,便不再是那种小打小闹,在凝胶上划开一条口子似的空间通道,而像是有人奋力击碎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户。 要是言落月来命名,她会管这叫做“空间大裂谷”。 不过这一刻,言落月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给造物命名的小小爱好。 就在空间碎裂的同一时间,无数条落月之木的树根,就像是奔涌的蛇群,顺着那条打碎的空间裂谷暴涌而出。 昔阳崖处,有的人还在因为爆炸造成的粉尘冲击而呛咳。 但咳着咳着,有人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 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脚下的土地自下而上地,供给给了他们焕然一新的力量。 而这力量,竟还在源源不断地蔓延向远方。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结局(中下) 为了应对空间通道里源源不断的异种, 此时此刻,人界修士几乎倾巢而出。 不管是刚刚入道的炼气修士,还是平日里受人尊崇的大乘老祖,此时此刻都拼杀在战场之中。 异种的血飞溅出来, 融入人类的血色, 入侵者的尸体成批倒下, 压在已经断气的妖族尸体上。 这一刻,几乎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大家心中清楚, 整个人间的命运,整个修真界的命运,尽数付诸于今日一搏。 就连传达命令的总堂,此时都已经空去三分之二。 归元宗掌门虽然没有亲自参战,却也隔空操纵着两只木偶化身,在最吃紧的战局之下豁开一条血路。 目光所及的每一片黄土,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染成一种发乌的颜色。 于是很少有人看见, 在尸身之下, 被鲜血浸润的土层之下, 无数条来自落月之木的根须,正在朝着远方生长蔓延。 那些树根仿佛要在地下铺就一张又细又密的保护网, 用这层罗网锁定生命的防线。 地下的动静,少有为人察觉。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确实实实在在、不容忽视的。 许多修士在第一时间里就感觉到:自己疲惫劳累的身体,竟然变得轻盈起来。原本干枯滞涩的经脉, 居然在短时间能又充斥着灵气。 那灵气和往日里他们从天地中所撷取的不同,它更纯净、更优良。 就像是原本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灵气, 被人用筛子细细地筛过, 然后按照最合理的百分比配备成现在的样子。 本来, 在这几天几夜的对战之下,许多修士都已经身心俱疲。 之所以死咬着牙关,不过是为了捍守自己的世界、再替身旁共同作战的同袍们多分担一些压力。 但随着这股灵气涌入丹田,大家纷纷感觉心神一振,还能再跟这些入侵的异种们战斗到底! 异种有数目,人界则有补给。 就这样一来二去,原本已经朝着入侵异种方向倾斜的战局,竟然也被言落月以一己之力,给生生拉平了! 大致察觉到落月之木做了什么,傀儡噬情网的意识里,传出一阵嘶哑而难听的冷笑。 “学步车这种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吧?” 傀儡噬情网用一种极其冷酷嘲讽的语气说道: “你自己都是个踩着学步车的小娃娃,就已经知道给他们也套上一层学步车了吗?” 言落月有点惊讶。 “哦,你还会打比方啊。” 数万年来,她始终没和傀儡噬情网直接沟通过。 所以在今天之前,言落月一直以为,傀儡噬情网是那种话都说不利索的东西。 而且,在人界现有的所有记录里,傀儡师这种生物,似乎本来就不太爱说话。 感应到了言落月传来的意识,傀儡噬情网的声音,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微妙。 “我,为什么要喜欢说话?” 在以异母魔为树根的这一支树状系谱图里,涉及到的所有异种,几乎都很少表现出对外沟通的欲./望。 对于这些生物来说,下等异种是食材,上等异种是天敌。和自己同级的其他异种则是预备粮,找到机会就可以扑上去啃一口。 ——在它们的社会体系里,根本不存在朋友、情义与合作这种东西。 至于傀儡师,就更是将这套体系践行到极致的佼佼者。 在傀儡师的细线下,一切生物都注定成为被它操纵的傀儡娃娃。 只要牵动银丝,傀儡们就甘于替它去办任何事。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它有什么必要,去和旁人说话? 大概就只有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比如,与自己同等级的对手陷入僵持,这只傀儡噬情网才纡尊降贵地和落月之木说上两句。 它说:“很好,慢慢地去摇你的学步车吧。” 下一刻,这只傀儡噬情网身上集结的能量,一下子变得浓烈而厚重! 短短一眨眼的工夫里,它一改先前的躲避战术,朝言落月汹涌喷来的信息流,已经翻了三四倍之多! 与此同时,相对应的是,几乎所有的入侵异种,能力和精力都大幅度下跌。 那骤然变得颓唐的气息……就仿佛这群家伙在短短的半个月里,强行经历了二十次高考。 言落月在第一时间,就通过自己深扎在人间的根系,察觉到了这一幕。 霎时间,言落月恍然醒悟。 傀儡噬情网派出所有异种前往人界,既是阳谋,也是计策。 如果落月之木无法突破空间壁垒,只能任由自己被人间的消息分心,那这便是一个阳谋。 但如果她把根须延展伸长,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人界,那这就会成为对方的计策。 因为——傀儡噬情网晋化出的第二种能力,便是从那些异种身上索取力量! “……” 对方的晋化还没有结束,但从它现在表现出的这两种能力来看,已经生长得足够可怕。 言落月深吸了一口气,能感觉到自己这边的压力猛然变大。 倒是人界里的众修士们,先是得到了落月之木的给养,又发觉对手一下子变得衰弱,连忙抓紧眼前的机会,对这些异种们展开了一场底牌尽出的冲锋! 面对异种们的牺牲,傀儡噬情网浑不在意。 它说:“这些东西,要多少都会有的。” 哪怕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言落月仍然不由得闷笑一声。 “……你笑什么?”傀儡噬情网显然有点诧异。 言落月感受了一下自己身在魔界的树根状况,一语双关道:“不会有了。” 首先,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持续下去,甚至不必太久,用来生产异种的异母魔就都被下完绝育药了。 其次…… 只要他们打完这一仗,只要人界的修士们坚持住,清缴掉那批从空间通道中涌出的入侵者,这便会是世上的最后一批! 傀儡噬情网冰冷地问道:“直到现在,你还觉得最终存活下来的那个,会是你? ” 它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原生生物们,天真、傻气。 他们会为了摸不见看不着的某个信念,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会为了自然东升西落的变化,为了春雨和冬雪,吟诗作赋,心旷神怡。 在傀儡噬情网的眼中,这是一群怪东西。 而在所有的怪东西里,这棵通天贯地的巨木,也算是怪得最执着的一个。 如果是为了争夺首领权,或者出于纯粹的求生欲,那傀儡噬情网还能理解,对方为何要跟自己僵持这么多年。 但她来来回回地折腾这么久,分出一个化身去往人界一场,甚至把自己的本体都炼化,就是为了把力量分给那些繁殖起来特别容易,只要养个二三百年,就会遍布大地的生命? 太天真了,太呆傻了。 有着这样的神物,难怪这个世界即将成为它的牧场。 即使曾经融合过人类的网络,傀儡噬情网还是难以理解这种生物存在的必要性。 现如今,人界的棋盘上,修士们压过异种,暂时取得了上风。 而在魔界的大地里,因为傀儡噬情网抽取下属异种们的力量,胜利的天平已经在隐隐朝着傀儡噬情网的方向浮动。 就在这时,乌啼之火忽然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啾你祖宗,你个黑漆漆的鬼东西不长【哗——】!” 乌啼之火拍拍翅膀,一个大跳蹦上言落月的肩头: “大傻【哗——】,只会压榨那些丑八怪算什么,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浓缩才是精华!” 话音未落,乌啼之火连那朵朱红色的小火苗,都隐隐瞪圆了一圈。 他竭尽全力地把至阳之力传输进言落月体内,同时不忘用翅膀连连拍打她的发型:“快快快,拿去揍它,全都拿去揍它!” 至于巫满霜,他虽然一言未发,但和乌啼之间的默契还在。 几乎在乌啼之火啾出第一声鸟叫时,至阴之力就已经化作冰冷的寒流,顺着巫满霜的手臂、沿着落月之木的树根与满霜之石接触的每一条霜花状的根络,毫无保留地输送进巨木内。 巫满霜轻嗤一声:“拾人牙慧,它倒是会学。” 仔细一想,这只傀儡噬情网晋化出的第二种本领,不就是他们三人早就用惯的、由乌啼之火和满霜之石向落月之木提供力量的招数吗? 巫满霜从背后拥住言落月,姿态亲密得像是两人可以就此合而为一。 乌啼之火被巫满霜点醒,一时间都忘记看这俩人秀恩爱。 它高高兴兴地在言落月肩头疯狂蹦跶:“对对对,小树苗你快让这黑漆漆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宁吃仙桃一口,不啃烂杏一筐’!” 听见这话,巫满霜哑然失笑。 他低头想了想,竟也顺着乌啼之火的言辞,有点揶揄地说道:“不错。比起那些烂杏,还是来吃我吧。” 言落月:“……” 这番玩笑,只算是紧绷气氛下的小小插曲,却没人会因此耽误正事。 言落月一心二用,一份心思将乌啼和满霜赠给自己的阴阳之力利用起来: 借用至阳之力化作的火焰,言落月把巫满霜供给给自己的至阴之力,在灵气流中炼制成刀枪、盾甲、符咒、便携性阵法…… 至于已经调和的阴阳之力,言落月就将它们炼为丹药和防身的法衣。 那些本质上乃是至纯阴阳的力量,在乌啼之火的打磨下,渐渐变成修士们理解之中的武器和补给。 而言落月的第二份心思,则在《万界归一》中发布了一份世界公告—— 傀儡噬情网将麾下的所有异种都视为猪狗。 这一刻,它尽情地挥霍着从异种们身上压榨而来的力量。 而落月之木,则把寄存在内部的每一个玩家魂魄,都视为朋友。 所以在此时,她坦然地向朋友们请求帮助。 下一秒钟,在“游戏”的内部,几乎所有玩家都同时仰起头来。 世界公告的声音,从天幕上降下,在四面八方响起,一瞬间贯彻所有魂魄的意识。 此时此刻,每一个寄身于落月之木内的魂魄,都听见了那清晰的四个字:最后一战! 【任务公告:最后一战。 任务描述:为了过去的一切,为了明日的一切,为了我们的世界。亲爱的玩家们,请对我伸出援手,请与我并肩作战——就像过去的许多年里,我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任务补充:请所有接受任务的玩家,领取补助礼包一份。】 许多玩家们甚至没有细看任务内容,早在读到“最后一战”四个字时,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点下了“接受”的按钮。 也有玩家在读过任务内容后,点齐自己背包里最好的装备。 他们拉来平时下副本时最默契的搭档。几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然后点击了“确定”键。 无需更多的组织,也用不着宣传和催促。 所有的理由,都已经在那一句话里。 ——为了过去的一切,为了明日的一切,为了……他们共同的、无论是生是死,都愿深爱的这个世界。 这一战便代表着一切,这一战便要决定一切! 在确认了参与这一战的意愿以后,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便通过“系统数据”,依次发放到每个玩家的手里。 云素缕捏了捏那个包裹的形状。 在感受到手掌下非同寻常的气息后,她脸上便露出了一个奇妙的微笑。 在云素缕身边,一个id名为“想念红烧肉锅包肉回锅肉各种肉”的玩家伸长了脖子。 “咦,这次居然不是装在储物袋里的诶。” 要知道,游戏官方……啊不,落月之木发起礼包来,一向很大方。 从前她就热衷于用储物袋装着各种礼包内容,把奖品发放给玩家。 后来,除了普通的标准版储物袋之外,它还会发放一些节日限定的“便携式可粘贴纹身花绣一点红戒痣”储物袋。 这些储物袋五花八门,形态各异,甚至还会有某些玩家,愿意花重金收购全款。 由此可见,言落月当初选择炼制储物袋作为第一桶金,实在是命中注定。 可能储物袋这三个字,早在《万界归一》期间,就已经被书写在她的DNA里了吧。 听到玩家的评价,云素缕微微一笑。 她提示道:“你要不要先拆开看看?” 玩家依言打开包袱,从中领取到了一把法器、一件法衣、一份丹药补给、几张便携法阵,还有一沓符咒。 他将手悬在法器之上。刹那之间,玩家从法器里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那是若干年来,一直通过落月之木,向他们提供灵力的滋养本源。 而现在,这本源中被捻出一份,不再与至阳融合,只单纯地化作投向对手的刀戟。 眼睛微微张大,又迅速恢复原样。玩家又是感慨,又是豪情满怀地笑道:“确实是……最后一战了啊!” 在他这句话刚刚出口的下一刻,《万界归一》的核心深处,又发布了第二条世界公告。 【世界公告】:所有隐藏交战副本,已全部开启。 …… 傀儡噬情网很快便发现,从落月之木那里传出的力量,渐渐波动了起来。 它很熟悉这种先兆性的波动,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都是《万界归一》对它发动起一场攻击的象征。 在过去,傀儡噬情网能够理解落月之木为何利用这种战术。 因为落月之木的年纪尚小、因为落月之木的反应比较慢、因为落月之木的主意识遁入化身离开,需要这样一道屏障来替她看家护院。 但已经到了这种时刻…… 假如感情还能再丰富一些,这只傀儡噬情网一定会仰天大笑。 ——她都已经有了流畅的思维、更宽宏的神识,却仍然要采用这种笨拙而原始的战术吗? ——她难道不知道,那些发给“玩家”们的武器,本可以紧握在她的手里吗? ——即使在他们这种等级的对战里,她也放心把力量托付给那些小东西? 傀儡噬情网在心中暗暗摇头,同时滋生出一股对自己的欣赏和满意。 在它透过意识的丝线,传递给言落月的情绪里,大量的不屑之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不过,虽然看破了落月之木致命的要害,但傀儡噬情网可没有这份好心来提醒自己的对手。 在它看来,这棵巨木既然做出错误的选择,就活该用死亡来奠定它的位置,以尸身来滋养它的生存。 短短几个念头的工夫里,双方已经短兵相接。 傀儡噬情网一边极力催动着自己的晋化,一边习惯性地调用出和往常同样的能量,去阻拦这些自称为“玩家”的魂魄。 在过去惯例性的交战里,落月之木一般会让他们穿过十六条最宽阔的主枝。 据傀儡噬情网所知,那十六条主枝,还被落月之木起了些花哨的名字,命名为“交战副本”。 但这一次,双方的力量刚刚对冲在一起,傀儡噬情网原本有些闲适的心情,就骤然改变了。 等等,那些孱弱的、全由落月之木提供的能量,才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魂魄们,他们不止走了那十六条主枝! 在世界公告里“已开放全部交战副本”的提醒下,一部分玩家们避开了十六条最宽阔的主枝。 他们选择分批进入落月之木的其他枝干,在信息流和灵力的交缠和构建里,这就相当于进入一个陌生的副本。 假如傀儡噬情网的信息流是山,那玩家们就愚公移山。 倘若傀儡噬情网的信息流是海,那玩家们便精卫填海。 一时之间,玩家们的攻击从傀儡噬情网的每一根丝线上传来。 他们数目繁多,攻击方式也花样百出,和过去数万年来,傀儡噬情网已经适应的战斗节奏浑然不同。 这脱离了掌控的异变,顿时令傀儡噬情网大为恼怒。 它将一个念头汹涌地传给言落月:“这就是你的战术吗?!” 言落月愣了一下,然后便大笑起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只是玩家们选择进行游戏的方式啊。” “……什么?”傀儡噬情网不信邪地重复道。 身为一只傀儡师晋化而来的异种,它天性就喜欢把一切东西都牢牢操纵在自己掌心里。 现在这种事态脱钩的局面,哪怕不会影响它的胜率,也让傀儡噬情网感到一阵阵的烦躁。 言落月耸耸肩,好心解释道:“因为世上有一种玩家,他们就是喜欢挑战未知嘛!” 在被视为食物和药渣的异种之中,傀儡噬情网当然见不到这样鲜活的人性。 它不知道,有些人的天性就是喜欢攀登高峰,还有人的天性就是喜欢稳扎稳打;有些人的天性就是愿与别人合作,还有人的天性,就是要孤身凌绝顶。 就是这些不同的性格,构成了每一个不尽相同的人。 傀儡噬情网此时此刻所遭受的,五花八门、套路不一的攻击,正是由于这种不同,才实现了这一刻的同心协力。 言落月认真地说道:“你的战术叫‘索取’,我的信念叫‘给予’。” “你索取得来的力量,我如今已经见到了。” “那么现在,是时候让你看看——我的‘给予’,和被我给予的朋友们,我们能一起做到什么地步 。” 话音一落,掷地有声。 此刻,玩家们正以闯过一切信息流的决心,翻山越海。 他们冲破信息的洪流,撕裂魔气筑起的防线,勇敢无畏,一往无前。 这场对银色细丝发起的反攻,可谓将“给予”二字的回报,书写得淋漓尽致。 “……” 哪怕双方只能通过意识交流,看不清这只异种的表情,言落月也能感觉到,傀儡噬情网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波动。 紧接着,这只傀儡噬情网传来一句令人万万想不到的话。 它说:“我看透了,你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消磨我的精力罢了。” 在傀儡噬情网的字典里,世上就不存在“给予”这个两个字。 暂时的给予,一定是为了以后更多的索取;将力量分发给这些魂魄,也不过是一种打乱他布局的战术。 落月之木怎么可能真把获胜的杀手锏,压在这些孱弱的个体身上? 傀儡噬情网不能理解。 傀儡噬情网不能相信。 它决定要控制住屡出状况的落月之木,并专注地完成自己的晋升。 至于这些碍事的玩家们…… 这些软弱天真又傻乎乎的原生人类,他们有一种共同的天敌,叫做感情。 所以下一秒钟,傀儡噬情网放出了迄今为止,这片世界里所有的噬情魔。 这种特殊的异种,它们由胆小魔晋化而来,没有性别,没有形态,几乎全部以负面情绪为食。 只要它们愿意,就能将负面情绪“反哺”给人类,让人类埋没在情绪的尘埃里。 “……” 感受到银线里流淌着的灰扑扑雾气,言落月不由得皱紧眉头。 在迄今为止,她见识过的所有异种中,噬情魔在言落月的印象深刻榜单里,至少能排上前三的位置。 因为这类异种实在难缠。 在人界之中,言落月只见到寥寥几只噬情魔,还被姬轻鸿和楚天阔分头解决。 那时,她以为这是噬情魔极其稀少的缘故。 但现在言落月知道了,噬情魔的数目固然稀少,但在过去的几万年中,却也成功晋化出了四五十只。 除了少数执意对着人界磨刀霍霍的个体之外,剩下的所有噬情魔,都被傀儡噬情网笼络在它的黑袍底下。 它们作为一道杀手锏藏匿于此,防备着可能发生的意外。 倘若用满霜的至阴之力攻击…… 这念头才在言落月心里一闪而过,傀儡噬情网就像是预料到了她的想法一样,不依不饶地缠斗上来。 它狞笑道:“分给人界、分给玩家、分给潜进魔界的鬼鬼祟祟小东西,再把最后的精力分给我。” “现在你还有多余的力气,去解决掉这些噬情魔吗?!” “……” 这一语,切实地击中了言落月的要害。 当前的局面,已经是集齐她、满霜以及乌啼三人最大的努力,才共同开拓出来。 就算她从骨血里榨出最后一份力气,那恐怕也无济于…… ——不对,有济于事的! 在遍布魔界的树根之中,有一条小小的白色气生根,因着某人踏入魔域的脚步,欢快地抖动了一下。 ——太好了,我们等的就是你! 下一秒钟,在傀儡噬情网的探查范围里,它感知到落月之木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把那份乾坤之力用在了…… 嗯?她将力量用在了通往远方的一条树根上? 为什么?傀儡噬情网不解又警惕地提起了心。 这……又是她的什么新花样? 对于傀儡噬情网的迷惑,楚天阔可以给出答案。 他带着自己的一双师弟妹,前脚刚刚踩上魔界的土地,后脚大地之中就翻腾起了一条根系。 宋清池唬了一跳,下意识拿出法器想要攻击。 然而那根系却只是传来一道柔和的力量。在滋养着经脉的同时,不知为何,竟令人感到隐隐的熟悉。 这时候,楚天阔三人还没敢往落月之木的方向想。 他只是感觉这树根没有恶意。 见树根微微扭动,指出一个方向,楚天阔轻声道:“你要我们顺着你指路的方向走吗?” 树根上下点了两下。 陶桃笑道:“大师兄,不然就跟着这小树根走吧。” 楚天阔思考一番,才点了一下头。 下一瞬,只见虬结粗壮的木质根系猛然破地而出,树根的末梢将三人一把卷起。 紧接着,在楚天阔三人的惊叫声里,这树根宛如一场狂蟒之灾般朝着目的地激流勇进。 临到地点了,树根怕赶不上进度,还当空一甩,把三人在半空中甩出了一个直奔落月之木的大回旋! ——不要怀疑,落月快递,使命必达,就是这个效率! 楚天阔:“……” 宋清池:“……” 陶桃:“……” 陶桃双脚落地,单手扶额,摁着自己的太阳穴揉了两下,喃喃道: “师兄,我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晕树……” 至于楚天阔,他平日里就是个极限飚飞剑的人物。 树根载具的风驰电掣,虽然远超他平日御使飞剑的速度,但他好歹对此有点抵抗力。 楚天阔刚一抬头,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落月之木,不是缠在树干上的无数银丝。 他先看见了树荫之下,自背后亲密相拥,一同将手掌抵在树干上的言落月和巫满霜。 于是,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楚天阔当场发出一声爆笑。 “我早就说过,江汀白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师弟师妹,天生一对。 他果然未曾看错,言师妹和巫师弟,这对青梅竹马,总会得到一个心心相印的结果。 至于他们两个大师兄…… 嗐,他们当大师兄的,在师弟师妹面前,就是两个锤子嘛。 言落月提醒他:“楚师兄,快来帮忙!” 即使不用言落月说,在看见他们二人之后,楚天阔亦敏锐地察觉到了浓烈的噬情魔气息。 他眯起眼睛四下一扫,目光如电如刀,旋即捕捉到了一只噬情魔还未彻底埋进银丝中的尾巴梢。 “只有这一只?”楚天阔喃喃自语道,“这个味道……可不像是一只的量啊。” 话音未落,楚天阔出手如电,已经擒住了那只噬情魔的尾巴。 下一秒钟,那只噬情魔就仿佛陷入滚筒洗衣机的一件破桌布,不由自主地疯狂旋转着,被楚天阔纳入法器的内部。 和从前那只噬情魔不同,楚天阔这回没把异种留在法器内走迷宫。 之前会在法器内架起一座迷宫,一是楚天阔生性豁达,爱开玩笑,喜欢化苦为乐,二是为了以牙还牙,报仇雪恨。 而这一次,被楚天阔收纳的噬情魔,则直接被他当场处死。 解决掉第一只噬情魔后,楚天阔若有所思地将手指搭在银线上。 他和师弟师妹相处日久,居然惟妙惟肖地仿照出了陶桃悬丝诊脉的样子。 见楚天阔居然还要在胸前捏一个兰花指,陶桃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踢起脚下的一捧土盖在楚天阔的鞋面上,嗔声道:“大师兄!” 楚天阔哈哈一笑,手上却毫不含糊,干脆利落地银线中拖出了第二只噬情魔。 当初宋清池炼制楚天阔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将噬情魔这类异种容纳并处决。随着楚天阔的来到,原本显出溃败之态的玩家大军,又一次生出新的转机。 迄今为止,言落月和傀儡噬情网之间的战局,可谓瞬息万变。 现在情况完全掉了个个儿:棋盘倒转,王车易位,换成言落月紧紧纠缠着傀儡噬情网的银丝不放,坚决不肯给对方留出解决楚天阔的余暇。 “……” 面对这种情况,傀儡噬情网发出一声被激怒似的爆破音。 它说:“我远比你们强大……” 言落月挑眉笑道:“可我们远比你繁多。” 这种繁多,并不是数量上的繁多。 而是天下众生齐心协力,在方法上、在战术上、在各尽所长,各补所短的丰富与浩荡。 倘若修真界落入傀儡噬情网的手里,它会变得何等单调乏味啊。 言落月牙根紧咬,强行保持住目前跟傀儡噬情网的五五开状态。 此刻,双方都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熬。 傀儡噬情网下注给自己的晋化。 它相信自己熬过晋化,便立于不败之地。 言落月却相信修真界中的每一个人。 由她来拖住傀儡噬情网、楚天阔抓捕起噬情魔、玩家们对傀儡噬情网的数据发动攻击、人界的修士们在战场上高歌猛进…… 大家各司其职,各履其位。 因为他们拥有的选择更多,所以容错率更高。 至于傀儡噬情网那里,但凡它在这个过程里棋错一招,迎来的便是满盘皆输。 毕竟,无论异种再多,傀儡噬情网也仅仅拥有它自己。 僵持的局面就这样进行下去:噬情魔对玩家,楚天阔对噬情魔,三者之间化作一条奇怪的食物链。傀儡噬情网几次想将这道链条打破,都被言落月三人齐齐镇压回去。 “崽种!”乌啼之火恶狠狠地叫道,“你的对手在这儿呢!” 但楚天阔一个人,容纳量毕竟有限。 在某一个瞬间,言落月余光飘过,注意到楚天阔不知何时苍白了脸孔。 “……楚师兄?” 即使面色已经隐隐发白,楚天阔微笑起来的模样依旧潇洒诙谐。 他摇摇头,拿自己开了个玩笑:“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要形象,把自己吃成一个大胖墩儿了。” 要不然,他的容纳量是不是还能更多一点? 截止到目前为止,楚天阔已经抓捕了十多只噬情魔。 但他将这些噬情魔们销毁的速度,远比不上自己抓捕的速度;而他抓捕的速度,又比不上这些噬情魔们肆虐作恶的速度。 强提起一口气,楚天阔面若无事,灵气继续顺着银丝前进。 这银丝看似细弱,□□识一探进去,就会发现其中仿佛广袤无垠。 庞大的信息流处处阻碍,几乎令人迷失道路。 而那些噬情魔们……它们已经从最开始的聚集状态分散开来,变得不是那么好找了。 忽然,楚天阔神识一动,探得了一只噬情魔云雾似的尾巴。 但就在楚天阔刚把神识覆上,意欲将其吸纳之际,那噬情魔就像是一滴圆溜溜的油珠一样,周身闪现了一丝明媚的金光。 噬情魔们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像乌云,似阴霾,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金的? 楚天阔微微一愣,那个噬情魔便非常顺滑地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眉头一动,楚天阔讶然发觉,这只噬情魔并不一般。 与此同时,言落月也感觉到,自己怀中的那只白玉笔,竟隐隐地发起热来。 “……二师笔?”言落月轻声念道。 话音刚落,在落月之木的神识里,一只噬情魔蓦地如烟雾状散开,仿佛要扑到玩家身上。 ——可它撑起身体时弥散开来的形状,却温暖柔和,就仿佛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下) 关于二师笔宓记尘的身份, 言落月其实早有猜测。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言落月对此并无觉察。 所以她高高兴兴地和二师笔一起泡温泉,撺掇二师笔去拔兔兔师父最喜欢的鲜草。 也会在修炼结束的下午, 和巫满霜一起跑到二师笔的房间里, 并肩坐在房间最中央的地毯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宓记尘唱双簧——“哎呀, 二师笔你既然是根笔,那就一定很会讲故事吧!讲一个听听嘛!” 在那段岁月里, 言落月是真的以为,宓记尘就是一支白玉笔的精魄。 直到山茶镇之事发生以后,江汀白前来接人,脱口就念出了“噬情魔”这个极为冷僻的称呼。 但在当时,也只有模糊的念头从言落月脑海里一闪。 宛如流星划过天幕,她却没有抓住。 鸿通宫纵容魔物,致使楚天阔三人遭受噬情魔之祸的事, 惊动了整个人界上下。 言落月也是在事后复盘的时候, 才回忆起来:二师笔似乎就是从这时起, 开始了他无休无止的闭关。 一开始,二师笔的闭关地点似乎还在他们峰。 后来, 言落月找遍全峰上下,没找到宓记尘的影子。 她把这问题拿去问姬轻鸿, 便得到一个二师笔去掌门那里闭关的答案。 这件事的逻辑,放到任何人身上都不成立。 但鉴于姬轻鸿为兔真的太狗, 好像真能做出来“虽然是我的徒弟,但我懒得带, 就塞给掌门带好了”这种事, 言落月居然被他给蒙过去了! 直到宓记尘的闭关时间无尽延长, 从最开始的一年两年,到后来的四年五年,言落月才后知后觉地品过味来。 噬情魔这种魔物的声音,似男似女,又非男非女。而宓记尘的声音,也有着同样的特征。 噬情魔可以以特殊的方式,控制旁人的行动。 至于宓记尘——言落月难道不是亲眼所见吗?宓记尘以唿哨的方式,“呼唤”来了足足上百只飞鸟。 那或许不是呼唤,而是某种控制的方法,原理与噬情魔控制其他修士的手段一模一样。 噬情魔以感情为食,大多偏好于享用人类的负面感情。 楚天阔遇到的那一只,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将他“细细烹调”。 而宓记尘……他虽然号称自己修炼的方式特殊,需得帮人满足愿望。 可他也分明没对言落月遮掩过:自己可以体会到帮人实现愿望后,对方的情绪和感情。 至于后来,尹忘忧补全魔界系谱图的时候,姬轻鸿又为何会如此笃定地将噬情魔添加在胆小魔的名字上面,至此也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想通这整件事的时候,言落月还身在灵界。 她把自己的推论说给巫满霜听,等待着满霜对于这个答案的认同或否定。 巫满霜临窗远眺,凝神思考了好一阵,才慢慢说道:“我想,功法和天赋或许并无善恶之别,但人的选择有。” ——而他们的二师笔宓记尘,他选择向善。 在后来,就是姬轻鸿赠给言落月一只白玉笔。 言落月很确信,在将这只笔传递到自己手上的那一瞬,自己和兔兔师尊心里都明白,他们交托的究竟是什么。 …… 时间回到现在,那个特殊的噬情魔越众而出。 它的颜色仍然是灰扑扑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团阴霾,或者即将降下暴雨前的天幕。 但不知为何,当这只噬情魔淡灰色棉花糖似的身体四下散开,许多人都在那一瞬间,看见烟雾形成了一个温暖笑脸似的形状。 至今为止,世人所知的降伏噬情魔的方法中,一是体炼之术,二则是姬轻鸿的情火烧灼。 但自这一天起,人们便会记下第三种对付噬情魔的方式。 ——原来,噬情魔这种生物,可以同类相伤。 刹那之间,只见那只噬情魔散成一团烟雾,朝着众位玩家们飘去。 面对这个动作,许多人下意识提起了警惕。 刚刚的数场交锋已经让他们知晓,一旦噬情魔做出这个动作,那便是发动攻击的前兆。 凡是被噬情魔的灰色烟雾沾身,玩家就会被无穷无止的负面情绪包围。 在那些负面情绪里,有的是令人撕心裂肺的痛苦、有的是使人肝胆俱裂的恐惧。有些是悔恨,有些是悲伤…… 但在这回,噬情魔的“攻击”却并不同于之前的每一次。 这只极其特殊的噬情魔,它甚至还未曾接近玩家身周数尺,就已经像是单薄的云絮一样散开。 灰色的噬情魔顺着树枝的分杈,进入一个个不同的“副本”。它的身体完全散落成一片片稀薄的淡雾,宛如天空落下的一场细雨。 到了最后,甚至连浓灰色的噬情魔本体,似乎都因太过分散,而被稀释成了一种舒缓的乳白。 被乳白色的细雾沾身的同一时间,几乎所有玩家耳边都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十分柔和、似男似女,笑意里仿佛带着无尽的喟叹。 那声音也无比耳熟——她曾在金色的许愿温泉里,收到一个外门弟子的愿望,然后不辞辛苦地替对方找回一只心爱的小鸟。 这道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想要击败这群噬情魔’……你们的愿望,我收到啦。” 话音刚落,言落月怀中的白玉笔一瞬间烫得宛如火炭! 只见无数的金色愿力,宛如音乐喷泉一样,带着叮咚的轻响,从那只白玉笔中喷涌而出。 这愿力柔和地融合进乳白色的细雾,一时间把树杈的纹路也映照得仿佛带着金光。 倘若宓记尘一开始就把这部分愿力带在身上,那他一定会成为所有噬情魔里最打眼的那个,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入乌云之间。 玩家们惊奇地发现,这一次,噬情魔化作的烟雾,竟然没有对它们产生伤害。 正相反,那光芒附着在了他们的法器之上。 阳光般闪烁流转的淡金色,仿佛替兵刃的边缘镶了一层昂贵的金边。 很快,就有第一个尝试吃螃蟹的玩家,用变化后的法器投向了不远处的噬情魔。 这些噬情魔们,散落在不同的副本之间,拦截住玩家前往银丝细线的道路,像是一个个乌云般的路障。 但当金色的法器碰触到噬情魔的体表边缘时,此前一直任刀枪穿透也没有反应的噬情魔,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尖叫! ——这代表着攻击有效! 见到此情此景,玩家们纷纷眼睛一亮。 许多人当场把脸一抹,露出了非常典型的反派笑容,摩拳擦掌地冲向眼前的噬情魔屏障。 “嘿嘿嘿,不要再沉浸于负面情绪了,来,让我们带给你一些快乐!” “投我以难受,报之以金光——怎么样,我们很厚道吧?” 但凡噬情魔们有一丝幽默感,大概就会冲玩家们喊出以下这句话: ——厚道个屁,你们损死了! 在玩家们乘胜追击之际,言落月则分出一缕心神,朝自己怀里看了看。 那只白玉笔仍在源源不断地放出金光,光芒太过耀眼,几乎将言落月照成半透明状,效果不亚于做了一场x光片。 但真正能让言落月感到安心的,是白玉笔里传出的熟悉声音。 仍然轻快,依旧温和,带着似男似女清透质感: “小师妹,我的帮助是有时限的。过去积累的所有情绪,只够我维持一盏茶的时间,你快提醒他们速战速决。” 于是下一秒钟,每一个参加任务的玩家,都收到了一条系统公告。 【系统消息:您已获得宓记尘的祝福。限时:00:05:00】 得知时间紧迫,玩家们追砍噬情魔的动作迅速变得利落起来。 “只有五分钟了?朋友们抓点紧!” “已经足够了——集火、围攻、放!” “拦住,拦住,千万别让它跑了!” 在这热火朝天的之中,还有另一种真诚的、不容忽视的声音。 “不知‘宓记尘’是谁?” “不管是谁都没关系,谢谢你帮我们实现了愿望!” …… 噬情魔带来的负面效果被解决,言落月的压力终于放轻了一些: “二师笔,你几乎用掉了所有积攒的力量,没关系吗?” 来自白玉笔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的轻快。 “如果大家成功的话,我就能收获他们实现愿望时的快乐……虽然比不上从前的积累,但这么多人,已经够我再次凝聚出形体啦。” 听到这里,言落月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微笑。 “原来如此,是双赢啊。” 她还有很多问题,但此时都不必再问。 宓记尘从噬情魔群里越众而出,宓记尘选择了修真界的这一方,释放了白玉笔里的全部愿力——这举动便足以解释一切。 掌门曾对梦魇纪影透露过,“魔界有我们的人”。 如今看来,担当这一要务的那个人,无疑便是宓记尘。 而当初在妖界制造出“梦游事件”,连续几晚给妖族传递消息,却一见到巫满霜便拔腿就跑的,当然也是他们最亲爱的二师笔。 想到这里,言落月不由好奇道:“二师笔,你见到满霜时跑什么呢?” 咦,她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二师魔? 可“二师笔”这个称呼,大家都已经叫习惯、听习惯啦。 宓记尘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当时有点害怕。” “……害怕?”是怕被至阴之力损伤躯体吗? “唔,”宓记尘轻轻地说道,“我怕满霜的愿望,是想要见我一面。” “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站出来,和你们相认的。” …… 在整个修真界的齐心协力之下,傀儡噬情网铺设出的阴影,正在被一点点击退。 ——前往人界的异种,在战斗中已经完全落于下风;噬情魔被玩家们抹消殆尽;巨型滚圆魔亦无法再成为傀儡噬情网的保护壳。因为所有滚圆魔中体型最巨大的那只,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被乌啼之火撞得四分五裂。 现如今,修真界中仅存的两只噬情魔,大概就只有言落月怀中寄存在白玉笔中的那一位,以及和傀儡噬情魔完全融为一体的那一只。 底牌尽出的情况下,傀儡噬情网又一次做出了“召集”的命令。 这一回,它想要召集的,是遍布魔界的异母魔们诞生下的新生异种们。 “……” 然后,可想而知地,傀儡噬情网当场就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了。 言落月大概能猜出它刚刚做了些什么,并且很难不为此感到幸灾乐祸。 此时此刻,傀儡噬情网过去对所有比自己级别更低的异种的轻蔑和不在意,全部化成一柄尖刀。刀尖向内,刺向傀儡噬情网自己的方向。 这一刻,傀儡噬情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所有倚仗,都已经被言落月拆分成块,然后交给那些它看不起的存在,被人类、妖族、还有玩家们共同粉碎。 这只傀儡噬情网,它先后至少历经四个世界,目前正在进行自己的第四次晋化。按理来说,它本该天下无敌,却在一个新生的世界里被这种方式击败。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傀儡噬情网先是呆滞。 紧接着,它和言落月相连的意识之中,便传来了滔天骇浪般的不可思议。 “——就凭你们?你们凭什么?就凭你们?你们凭什么?” 这道意识一瞬间压过所有信息流,汹涌地冲进言落月和对方的连线频道。 反应如此激烈,足以见此事对于傀儡噬情网打击之沉重,影响之惨痛。 然而,言落月在接收到消息的瞬间,只联想到了一台喋喋不休的复读机。 看起来,不止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就连异种的本质也是。 大概是不慎将自己的嘲笑情绪透露了一丝半点过去。 很快,言落月就能感觉到,傀儡噬情网送来的感情,由恼怒直接升级为无能狂怒。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凭什么’这种问题。”言落月轻轻松松地说道,“因为我和满霜知道,我们一定会赢得胜利。” 在听到这个答案以后,傀儡噬情网传递来的感情,充满了浓烈的恶意、畸形的痛恨,以及至今都难以抹消的不屑。 它问道:“就凭你们是……这个新生世界的天生神物?” 在提到“天生神物”四个字时,傀儡噬情网的语气,就仿佛大人在念诵一首可笑的儿歌。 言落月轻哼一声:“看来你是永远不会明白了。” “——我们一定会赢,正因为除了承担责任时之外,我们从不把自己放在天生神物的那个位置上。” 这只傀儡噬情网,它是隐于幕后的阴影,是操纵棋盘的棋手,是一场傀儡戏里的操偶师。 在它的麾下,只配存在傀儡和药渣,却从不允许“人”的存在。 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巫满霜接过话头,淡淡道:“独行的路,是走不远的。你虽然足够强大,却只是个独夫。” 见自己的心里话被小蛇说出,言落月不由和巫满霜相视而笑。 他们都能感觉到,胜利就在前方触手可及之处。 就像是游戏的进度条推行过半,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标志。 修真界拔去了傀儡噬情网凌厉的爪牙,于是,言落月终于得以面对它的本质。 这一刻,言落月为了对付这只幕后黑手,刻意将落月之木的本体炼制成为一件法器的安排,终于在此刻凸显出其用途来! 就像是被炼制后的楚天阔,对噬情魔有种滚筒洗衣机般的吸引力那样。 而落月之木的本体比起楚天阔,又何止强过百倍千倍。 于是,傀儡噬情网惊异地发现:自这一秒开始,落月之木对自己的收纳力,竟然像是黑洞一样难以抗拒。 它的信息流仿佛要融入落月之木的灵气;它的噬情魔几乎坠入疯狂翻搅的屠刀。 就连只差一点就能完成的晋化,也被落月之木强行搅乱。 那种只需临门一脚便可成功,却被人拦腰砍断的感觉,简直能把人活活逼疯。 “——这是你们自找的!” 傀儡噬情网终于无法再维持它高高在上的轻蔑语气。 暴怒之下,在它黑色阴影般的躯体上,那些断裂的银丝,都像是狮子鬃毛一样四面八方疯狂炸开。 傀儡噬情网狠毒地对巫满霜说道:“你说独夫之路不能远行,那我这就让你看看——即使拥簇者众,也只配为土鸡瓦狗罢了!” 它的晋化虽然没有全部完成,但最重要的那部分要素,却已经掌握在手中。 那便是—— 傀儡噬情网狰狞一笑。 也正是在此时,言落月这才意识到,这浑身黑扑扑的鬼东西,嘴里居然长了一口大白牙。 它说:“你以为,我只能控制异种吗?” 话音未落,陶桃和宋清池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四肢却俱已不受控制。 两人满眼都写着挣扎,却同时对全神贯注在落月之木上的言落月亮出了兵刃! 关键时刻,楚天阔反应极快。 你大师兄永远是你大师兄。只见楚天阔一手一个,摁着两人后颈,当场把陶桃和宋清池压制在地。 “怎么回事?”楚天阔皱起了自己浓黑笔直的双眉。 无需傀儡噬情魔回答,陶桃和宋清池的表现,就已经是最准确的答卷。 言落月当即反应过来:傀儡噬情网晋化的第三种能力,便是能够控制异种之外的生物。 相对而言,半人类半法器化的楚天阔,却因此躲过了这一劫。 换成落月之木的视角,用埋藏的根系四处探测。 言落月可以看见:人界和魔界里,目前已经乱作一团。 傀儡噬情网似乎只能控制人类,不能控制妖族。 所以,那些探入魔界的人族小队,目前都已经四肢僵劲,神情惊骇,行动宛如傀儡土偶。 至于人族和妖族混搭而成的探索队伍…… 在发现情况有异的第一时间,沈净玄当机立断地一个回首掏,照着自己的面门就是一拳。 她这两只哒哒哒的拳头,打起敌人时又狠又厉,如今对付自己,竟然也是不逞多让。 下一弹指,只见沈净玄鼻下涌出两股鲜血,双眼一闭,像是一尊石膏像般笔直地朝后仰倒。 在这件事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大概就是刚刚为了下药,沈净玄把自己那对海胆拳套摘了。 准提旗主手足无措,眼看着净玄师父把她自己锤倒。 还不等他问出一声“为什么”,只见这支队伍里的佛修弟子,站姿和动作就纷纷改变了。 “……” 在人界里,那些忽然立正站直的低阶修士,看起来简直像是被某种石化风邪依次传染。 也就是傀儡噬情网对于这项新技能应用还不熟练,对于越远的地方,就越难以做出精细控制。 不然只凭这一着,怕是整个修真界里都要血流成河。 言落月脸色微变,语气发沉:“……无论你接下来做什么,你都败局已定。” 傀儡噬情网传来的情绪极度不甘,但它终究没有反驳这句判断。 它只是冷酷地一笑,反问道:“那你就赢了吗?” 它仍然不懂感情,也不肯相信自己败在这种“大家一起过家家”似的战术里。 不过,这异种的血管中,先天就流淌着残忍和恶毒的习性。既然言落月号称自己在乎这些蝼蚁,那便让这些蝼蚁为她敬献一出好戏! 相比于上面的念头,傀儡噬情网从意识沟通中传来的感觉,显然更加直观。 言落月收到信号以后,一句骂人话当场脱口而出。 ——简而言之,发现自己输定了,所以趁着还没死的工夫,傀儡噬情网摆烂了。 猛吸一口气,言落月面沉如水,心绪微乱。 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巫满霜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小指,轻轻地沿着自己的掌侧一刮。 霎时,就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般,言落月平复了呼吸。 她和巫满霜之间,有很多类似的小暗号。 有些是天长日久的约定俗成,有些则是凭借默契心领神会。 比如刚刚尾指“不经意”的轻轻一刮,言落月瞬间便反应过来:满霜在暗示自己拖延时间。 言落月思考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对人类的控制,从银光擂场发放血酒时就在做尝试了,对吗?” 就连泥里钻这样的低级异种,都知道多吃人类剑修,就更可能晋化为剑骨魔。 那么到了傀儡噬情网这个等级以后,它可能很早以前就对自己的晋级路线有所猜测。 所以它示意银光擂场发下血酒,以这种方式建立自己和人类之间的联系,验证了无形的傀儡线亦可成立。 在晋化之前,操纵人类需要血酒做引。在晋化完成了大半以后,傀儡噬情网光凭自己就能做到这点。 它也不忌惮把异种们派出去和人类厮杀。 因为在傀儡噬情魔扭曲的逻辑里,无论这两种生物残杀成什么模样,都能算作肉烂在自家锅里。 听完言落月的猜测,傀儡噬情魔冷笑了两声。 像是知道这个答案最能惹言落月生气一样,它纠正道:“我的本意,就是让人类死上很多。” ——只要人类的数目少了,它操纵的难度便小了。 如果让它完全晋化成功,或许它还能操纵妖族、操纵魔族……只可惜,只可惜! 落月之木的吸力越来越强,言落月正在尽力加快对方的消亡。 感知到这一切后,傀儡噬情网也不甘示弱地增加了自己操纵人类的力道。 遍布人界的落月树根能洞察到,人类彼此刀兵相见,或许就在下一瞬间。 “你最好像你说的一样爱着他们。”傀儡噬情网阴恻恻地威胁道,“这样我死以后,就可以留给你一片狼藉。” “……” 像是被这句话掐住命脉,言落月放松了少许对傀儡噬情网的压制。 在意识的交流里,她传递过去的情绪充满了不甘不愿。 “……既然我做了十五,你就该做初一。” 从对面传给言落月的感觉,充满了傲慢、满意、嘲笑、不屑…… 傀儡噬情网依言放松了它的人质,并且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 “现在,败局已定了吗?”它张狂地问道,“谁要死在谁的手里?” “——你会死在你瞧不起的一切手里。”巫满霜冷冷答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遍布银丝的黑色阴影,忽然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傀儡噬情魔的本体,一瞬间抽风得像是一株随风飘摇的海草。 而率先被它控制住的两个人类:陶桃和宋清池,也从傀儡牵制中缓过气来。 楚天阔仍然谨慎地按住两人后颈,不肯轻易放开:“怎么回事,那东西犯羊癫疯了?” “——哦,那倒不是,主要是因为我们来了。” 一个幽魂般的人影,从银色细丝中探出半个身子。 这效果实在有些惊悚,可以完美地插./进恐怖片的背景音乐里。 主动和楚天阔打招呼的那个男人,生得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野性勃勃,像是一头花豹,美丽而危险着。 “直接前往魔界的通道,早被这家伙封死了。我们是借了归元宗的镜子,从人界绕路才能赶过来——不好意思,有点来迟了。” 岑鸣霄露齿一笑,热情地对着巫满霜比了个手势:“不过,猛妃刚刚看见我们了,对吧?” “……” 这称呼比岑鸣霄刚刚的出场方式还惊悚,瞬间,楚天阔震惊得提着自己的师弟师妹倒退三步。 在言落月看好戏似的闷笑声里,巫满霜像条毒蛇那样,缓缓地磨了磨自己的牙根。 “这个字在修真界不能乱用,我至少跟你们强调过三遍。” “还有。”巫满霜冷酷无情地纠正道,“我不是看见了你们。” “我只是看见,大风吹起了满天的的裤子。” 岑鸣霄当即大笑起来! “啊对对对,这就是我们灵界人干出的事!” 他一回头钻进银线之中,风中只留下他愉快上扬的尾音—— “据说,曾经有人这样评价过我们的灵界先祖,他说,‘你们太厉害了,简直像是行走的电脑病毒!’。” 哪怕已经看不到岑鸣霄的面容,言落月也能联想到他故作无辜的笑脸: “黑漆漆的大东西,这个‘电脑病毒’的说法,是代表着如果我们想扰乱你的步调,就一打一个准吗?” 过去,灵界先祖们碍于人数太少,只能对傀儡噬情网发起偷家和骚扰。 但现在,敌方是一个残了大半的傀儡噬情网,我方却足足带来上千的灵界精英。 双方相差如此悬殊,以至于第一个照面里,傀儡噬情网就被灵界人打乱了隔空操纵的节奏! 言落月已经完全压不住脸上的笑容。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轻盈得像是一只气球,被即将来到的欢乐与胜利喜悦填满。 只待最后尘埃落定,这只气球就将飞上高空。 然后,言落月感觉巫满霜用下巴抵着自己的发顶,轻轻地蹭了一下。 “满霜?” “嗯,我在。”巫满霜沉静地说道,“一直以来,都是落月在替我和乌啼掌舵。要调和我们的力量,辛苦你了。” “所以最后的这一下……看我们的吧。” “诶?”言落月有点迷惑地睁大眼睛,在她头顶的树杈上,乌啼之火却迫不及待地飞了下来。 “叽叽啾!所以那种感觉果然没错?” 巫满霜微微颔首:“不错,联系是双向的。” 傀儡噬情网不能一点代价也不付出地得到对人类的控制权。 也许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次晋化方向,不但代表着它有了操纵人类的权限,也代表着它在被这个世界同化。 换而言之,傀儡噬情网的体内,已经生出至阴和至阳。 之前,这份隐约的阴阳之力,一直不曾被明晰感知。 直到它差一步就能完成晋化,这份力量才像是夜里的灯泡那样,闪亮地出现在巫满霜和乌啼之火的面前。 在傀儡噬情网身上发生的这番变动,就是此前前往魔界时,巫满霜和乌啼之火察觉到的异样所在。 哪怕傀儡噬情网从始至终都把他们三个拦在魔界之外,一直坚持到它晋化成功。 但在晋化过后,只要双方一个照面,巫满霜和乌啼之火便能凭借这份联系,取走它的性命。 也就是说,它本以为可以仰仗着制敌翻身的生路,其实是条绝路。 但对于这件事,傀儡噬情网竟一直没有觉察。 其实,它本该有一个机会,能让它洞察到问题的关键。 但…… 巫满霜平静地叙述道:“鸿通宫主死前,曾经向你求助。” 然而那时候,傀儡噬情网只把那个人类当做一副失去所有利用价值的药渣,甚至连一声回应都吝于给予。 “你本该回应他一声,或者至少看他一眼。” 巫满霜双眼微弯,愉快又礼貌地叹了口气:“那样,你至少会知道他是怎样死去的。” ——鸿通宫主最终,正是死于巫满霜对他体内至阴之力的调动啊。 “叽啾啾啾!”乌啼之火不耐地叫了起来,“别跟它多说了,我们干它干它干它!” “……等回去以后,一定要把你送到净玄师父那里进修。”言落月喃喃道。 说时迟,那时快,巫满霜和乌啼之火同时出手。 这一刻,除了被扰动的傀儡噬情网本人,以及同为天生神物的言落月外,甚至没人能辨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是看到,缠绕在落月之木身上的剩余银丝,全部在一瞬间齐齐崩断。 而那几乎完成第四次晋化,模样甚至已经和落月之木有些相似的傀儡噬情网,它像是一棵被虫蚀中空的大树那样,轰然倒地。 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死因和它不放在眼里的某副药渣一模一样。 巫满霜轻呼一口气,终于收回了手。 他的两条手臂顺势从身后环住言落月,下巴也垫在她的肩头,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一样,贴着言落月的脸颊亲密地蹭了蹭。 “结束了。”巫满霜宣布。 听见这句话,楚天阔才安心放开自己按着师弟师妹的手。 他感慨万千,像是回音一样重复道:“……结束了。” 这一场大仗,从几万年前居心叵测的秘密潜入时,便埋下种子。 自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达到了仇恨的最顶端。 而最终,罪魁祸首无声无息地伏倒在尘埃里,死去的样子与一截枯木别无二致。 它的高傲、野心、冷酷、戾气,还有支撑它走过四个世界,完成四次晋化的好运气,全部在这一刹烟消云散。 终于能放松浑身的力道,言落月任自己完全倚靠在巫满霜的怀里。 她轻快地说道:“真好,就像是一场梦的开始。” 巫满霜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笑:“已经过去的一切,才像是一场梦。” ——那现在呢? 这个问题不必问,答案自在每个人的心间。 ——现在呀,便是无尽的希望,以及他们将迎来的美好现实。 言落月勾起巫满霜的手指,同他絮絮细语。 “你们弄死那家伙时,没破坏掉太多的部件吧?” 巫满霜温声道:“没有。我知道你要用。” “对的。”言落月弯起眼睛笑起来,“它的空间亲和性实在是好,那些银丝我收集起来,或许可以炼制成一把打开其他空间通道的钥匙。” 言落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吧。” “你说得对。” 言落月继续扳着手指盘算:“而且,我用它的主体部分炼制一个服务器的话,没准还能搭上现代的网络wifi呢。” “你说得对。” 言落月摸摸鼻尖:“感觉你现在心情好好哦——那是不是那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对?” “你说得对。” 言落月眼睛一眨,语气不改,但神情里却充满了狡黠。 “那好吧。你听好,满霜,我们要永远永远都在一起。” “……”巫满霜闭上眼睛,如同他第一次见到落月之木盛放的花朵那样,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下一刻,他揽着言落月的纤腰,让她在自己臂弯里转了半圈。 在言落月的视线里,巫满霜目光柔和,缓缓地朝自己贴近。 垂落的黑发,遮住了两人贴近的面孔。 只有一声湿润的呢喃,从唇隙之间泄露出来,又飘散在微风之中。 “——你说得对。” ——言落月和巫满霜,他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从此以后的人生里,只有相聚,再无别离。 第128章 番外一 望着不远处已经难舍难分环抱在一起的小情侣们, 楚天阔仰头向天,叹了一口寥远而悠长的气。 在楚天阔的掌心里,还躺着一根白玉笔。 那玉笔通体莹白剔透, 唯有笔尾上栓着一根鲜艳的红绳, 愈发衬托出玉质的洁净细腻,正是言落月和巫满霜的二师笔无疑。 就在刚刚,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相视相拥的千钧一发之际, 言落月很有良心将二师笔从怀里拿出,然后抛向了陶桃师姐的方向。 这也不能怪言落月没有师门情谊。 主要是……谁也没听说过小情侣正亲亲蜜蜜谈恋爱的时候, 怀里还揣着一根师兄或者一根师姐的, 对吧? 如果这种情况当真出现,想必无论是言落月、巫满霜还是宓记尘都很难轻易忘怀。 从此以后, 在每个无法安寐的夜里,这一幕都会在他们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没准还能脚趾螺旋钻孔, 把床板敲得像个打点计时器。 所以说, 言落月在紧急时刻,把二师笔托付给值得信任的陶桃师姐, 这乃是她沉着冷静、灵敏机智的表现。 绝不是因为她重色轻友, 重蛇轻笔, 绝不是! 在接住了二师笔以后, 陶桃微微一愣,有点好奇地捧着掌心的玉笔打量了一番。 “是……宓师兄吧?我是寒松门的陶桃。”陶桃隐约回忆起了那座峰的某些传言, “这个,宓师兄需不需要笔架, 或者配个砚台呢?” 陶桃一边说着, 宋清池已经开始翻找自己的储物袋, 拿出上述物品悬在空中,显然并不是嘴上客气。 在这个被师妹抛下的冰冷红尘里,宓记尘深深感动于这份人间有大爱的温暖情谊。 虽然自己的师妹着急去跟师弟谈恋爱,但别人的师妹还是靠谱的啊! “多谢陶师妹,现在还不用。” 大战后飘散在空中的喜悦情绪,宛如最好的灵药一样,正一点一滴地汇入宓记尘的笔身里。 如果这种热烈的情绪浓度能够保持下去,想必过不了多久,宓记尘就能恢复人身,继而重复旧观。 听完了宓记尘的这番叙述后,陶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宓师兄现在已经没有事了。” “不错。” “那太好了。”陶桃欢天喜地地把手一扬,“大师兄,你帮我们保管一下宓师兄哦!” 宓记尘:“???” 楚天阔:“???”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念头刚刚在宓记尘脑海里划过一秒钟,下一刻他就已经凭空悬起。 将神识探出玉笔,宓记尘只看见,自己正朝着楚天阔的方向飞去。 而陶桃则兴高采烈地扑进了宋清池的怀里。 她直接把双手圈在宋清池的脖子上,来回朝后踢着两只脚欢呼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宋清池腼腆微笑着,点头应道:“我们赢了。” 说罢,这对小情侣,也在气氛的催动和环境的感染下,深情如许地拥抱在了一起。 楚天阔:“……” 宓记尘:“……” 好家伙,原来不止自己的师妹不靠谱,别人家的师妹也是不靠谱的! 你们怎么回事,天下间所有的小师弟,就一定要拐走师门中的小师妹吗?! 这一刻,身为大师兄的宿命,以双倍的形式压在了楚天阔的左右两肩。 捧着宓记尘的玉笔寄身,楚天阔喃喃道:“不知为何,突然很希望江兄也在这个地方……” 宓记尘也忍不住感慨道:“虽然有点缺德,但还是很希望大师兄也在这个地方……” 这份来自师弟师妹们的苦头,总不能只有他们两个人吃吧! 不知何时,筋疲力竭的乌啼之火拍拍翅膀,从落月之木的树杈上飞下,也落在了楚天阔的肩头。 楚天阔有点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从一朵鸟(?),额,一只火(?)的脸上,看出了苦大仇深的意味。 此时此刻,一人一笔一火面面相觑。 大家确认过眼神,都是被秀恩爱的场面伤到的人。 在树的那头,两对情侣缠绵呢语,依依诉情。 在树的这头,楚天阔、宓记尘,还有乌啼之火,他们三个仿佛构成了世上最闪亮的三颗星。 仰头叽啾啾叽喳地叫了一串,乌啼之火率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乌啼,”它愤愤不平地说道,“是一朵单身火。” 宓记尘的笔杆在楚天阔掌心里跳动了一下,仿佛想笑,但有半途中强行忍住。 “我是宓记尘。”那道韵味十足,不辨男女的声线柔柔地说道,“我是……” 似乎在两个身份中摇摆挑选了一番,宓记尘才下了某种决定似地说道:“我是一支单身笔。” 最后,就剩下了楚天阔。 楚天阔将目光放空,在不远处那两对怨种情侣的身上转了一圈,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地长长叹了口气。 “如你们所见,我就是个锤子。” “好家伙。”乌啼之火信以为真,震惊地说道,“咱们仨凑一起,都拼不出一个‘人’字?” “——难怪我们单身!” 其实也能算人,但同时还是法器的楚天阔:“……” 这话乍一听十分离谱,怎么细细一想,居然还有点道理?! …… 大战结束后的龟族,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言雨站在自家小院里,解下罩在身上的防护法衣。 在之前异种们的大举入侵里,龟族族地也被台风尾小小地波及了一下。言雨家的小院没有遭受太大的破坏,但在摆设上还是显得乱七八糟。 但幸好…… 言雨的目光朝着石砌的花坛上飘去一眼,随即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幸好,那些异种们匆匆来去,并未波及到植在院落里的那棵梅花。 院门外,大长老正在组织着族人们重新收拾族地。 只不过他说话的语速实在太慢,还不等大长老发出一个完整的命令,族人们已经各归其位。 大家拿扫帚的拿扫帚,拎簸箕的拎簸箕。用狂风符扫走堆积在院门口的杂物,再施用静水符冲干净石板上的血迹……转眼之间,狼藉一片的族中小路,已经被打扫出一角了。 而大长老还在说着他慢吞吞的尾音:“大家——听我——安排——” 言雨:“……” 您再多安排几句,活计就都要干完了。 抿起唇角,摇头一笑,言雨也把院子重新打扫得整齐。 那些碎掉的杂物暂时堆到小院一角,房中的花架可以摆出来代替水缸的位置…… 正当言雨琢磨着关于院落的布置时,两个熟悉又欢喜的声音,遥遥地从小径的远处传来。 “雨姐,我们回来了!” “雨姐,我又来贸然拜访啦!” 只见这两个青年人,以完全不符合印象中爬行生物的速度,脚下宛如旋转的风车一般,匆匆朝着这间小院疾奔而来。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灵敏地几个蹦跳,躲开了堆在道路中间的树叶尘灰堆。 不过,在当前大家都沉浸在一片欢喜的气氛里,哪怕他俩一脚踢飞了灰堆,料来也最多挨几句笑盈盈的埋怨。 言雨停住打扫的动作,一抬头便看见言干和桑戟齐齐站在自己面前。 两个小伙子笑得十分讨喜,动作也极有眼力劲儿。 他们一个拿过言雨手里的扫帚,一个主动去后屋找到了水盆和抹布,争先恐后地打扫起来。 言干大声道:“宗门给我们放了一个月长假,我们就想着先回来看看雨姐!” 桑戟紧随其后道:“是的。要是雨姐没有什么要忙的,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言雨迷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归元宗探望妹妹。” “对对对,雨姐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言雨微微一愣,在心中排了一下族中的日程表。 ……唔,一个月时间,足够一去一回,似乎是可以的。 仿佛看出了她脸上露出的意动之色,言干迅速煽风点火道: “雨姐,你不能不跟我们去啊,妹妹她都被人拐跑了!” 如果说,一开始可能还有点演戏的成分,那说到后来,言干简直声泪俱下。 “我们的小二蚱,她才十八岁,还是那么小的一只小龟龟,甚至都没长到水缸缸口那么圆……” 桑戟不动声色地踹了言干一脚,提醒他说跑偏了。 但与此同时,桑戟自己也不忘暗搓搓地在旁边添油加醋: “咳,妹妹长多大倒是不要紧,只要她心甘情愿,又跟对方两情相悦就好。只是我们看那人长得黑乎乎一片,而且心机极深,非常让人不放心啊!” “对,那人耀武扬威!” “那人得意忘形!” “那家伙对我妹妹动手动脚……动翅动尾!” “我妹妹,别忘了这也是我妹妹——那家伙把翼膀一展,顿时遮天蔽日,日月无光!” 哥哥们前一句紧接着后一句,讨伐声堪比急促鼓点,节奏感宛如贯口相声。 一时之间,言雨听得眉头紧蹙,有些挂念,又有些迷惑。 “你们说的……是谁?” 这个形容,她怎么听着有点熟悉,又非常陌生呢? 桑戟痛心疾首地说道:“就是那个,经常跟妹妹一起跟我们寄信的、时不时给我们送来归元宗特产的、在露出蛇子野心真面目前,一直让我们管他叫弟弟的,巫满霜啊!” 言干也心痛欲绝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笔友跟你书信往来,或许是意气相投,不知道人家也可能是想做你妹夫啊!” 言雨:“……” 言雨温柔而迷惑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我见过满霜,那确实是一个好孩子……” 言干:“!!!” 桑戟:“!!!” 完了,姐姐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倒戈了! 两人趁着打扫院子的功夫,不动声色地移动到角落里,窃窃私语。 桑戟语重心长道:“看来,雨姐和妹妹都对他很是满意。” 言干喃喃道:“我对他很是不满意。” 权衡时势,桑戟不甘不愿地发现,在他们这个七零八碎的大家庭里,对方很有可能以三比二的票数胜过自己。 深吸一口气,桑戟自言自语道:“要不然,若是妹妹真的喜欢……” 那他们就……只能从了。 “……” 一提到这个话题,言干就像是一团被戳破漏气的刺豚一样瘪了下来。 “妹妹当然是真的喜欢……她从小就很喜欢那家伙。” 提起这个话题,两个哥哥对视一眼,长长地、无奈地、认命地叹了口气。 言干表情皱成一团,无言地揪住自己的心口: “兄弟,你知道吗,当他说出‘哥哥们叫我妹夫就好’的时候……唉,我从没有这样难过的时候。” “……” 桑戟用一种沉思的目光,在言干脸上一扫而过。 他慢慢道:“兄弟,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当时的心情不那么难过。” 言干忙问道:“什么方法?” 桑戟事先声明:“不是什么正经方法。” 言干催促道:“什么方法??” 桑戟再次强调:“你用完以后不能杀我。” 言干已经快抓着兄弟的领子摇晃了:“什么方法!!” 桑戟轻咳一声,模仿出和巫满霜当时一模一样、矜持中带着难以掩藏的喜悦的腔调,字正腔圆地说道: “兄弟,咱俩之间就别外道了,其实……你直接叫我姐夫就好。” 言干:“!!!” 言干这一刻的表情,就像是天上降下了一道雷霆,骤然劈在了他的头顶。 桑戟把抹布往水盆里一扔,双手叉腰,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当然不是真的!你居然真的信了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突然感觉之前的事没那么郁闷了哈哈哈哈!” 言干:“……” 实不相瞒,就在刚刚,桑戟也有些郁闷。 不过,言干既然甘愿牺牲自己,替人间创造新的欢乐,那桑戟现在的心情就好多了。 言雨一个没看住的功夫,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水盆打翻的声音。 再一回头,只见言干暴怒地举着一杆扫帚,像是在打蟑螂一样,追在桑戟身后一顿狂拍。 “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哈哈哈哈哥们儿,刚刚不是说好不杀人的吗,你是不是玩不起~” 言雨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嘟囔一声,脸上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充满回忆的温柔笑意。 “真是啊,你们两个……院子又要重新打扫了。” 恰在此时,一只纸鹤从院外翩翩飞来,然后落于言雨的掌心。 言雨只拆开信件看了一眼,眼角处弯弯的笑影顿时加深了几分。 “好了,你们不要闹啦。”她拍拍手掌,吸引两个弟弟的注意力,“落月说,她一会儿带着朋友们回来。” “——诶?!” “居然是朋友们吗?” …… 让人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言落月说是“朋友们”,居然就真的来了许多朋友。 仿佛只在眨眼之间,这方龟族的静谧小院,就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三方世界的朋友。大家齐聚一堂,好不快活。 言落月、巫满霜,还有乌啼之火、楚天阔师兄妹三人、不知何时加入队伍的岑鸣霄、刚刚凝聚出半个人形,含笑挂在梅树梢上的宓记尘…… 以及收到消息后,御剑赶路的江汀白,还有远方搭着姬轻鸿顺风车,正在加速往这边赶的凌霜魂…… 无论是先来的、后到的、还在路上的、亦或是半途中碰见的每个人……欢乐难抑的笑容,都挂在他们的脸上。 若说有什么比言落月送去的消息更快,那大概便是大获全胜的消息吧。 ——战斗结束了! ——他们赢了! ——从此以后,伏魔之战的遗祸便不存在了! 此时此刻,这欢乐的龟族小院,仿佛只是三界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这里美酒飘香,珍肴济济,甚至还有裤子在天上飘。 ——然后,这风中飞扬的薄薄裤子被言干一把抓住。 言干迷茫的眼神在四座中环顾一圈,最后锁定了喝到兴头上,直接化作半透明的岑鸣霄。 “哥们儿,你注意点啊。”言干震惊地说道,“我妹妹在呢!” “不好意思了。” 岑鸣霄哈哈一笑,眨眼之间重新化作实心人形。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套装束就重新套回了他的身上。 岑鸣霄非常社交牛逼症地拍了拍言干的肩膀,带着几分醺然醉意,相当自来熟地搭话道: “咱们虽然未曾并肩作战,却都在不同的战场上共同御敌……嗝儿,今天多谢兄弟你帮我捡回裤子,我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我性命相托的裤妃……” 言干:“???” 偶然路过,正好听到这番发言的言落月:“……” 好家伙,这是什么裤子飞飞的奇妙交情。 多年来加悬在灵界头顶的忧患一消,此外还和修真界建立了友好往来,便等于在去了岑鸣霄的一块心病的同时,还被分到了一块大蛋糕。 今日的结果如此圆满,也难怪岑鸣霄这样高兴。 巫满霜不知何时帮完了言雨的忙,腰上塞着满满一袋特制小鱼干,神出鬼没地站在了言落月的身旁。 他拉着言落月的手笑了笑,把那袋小鱼干零嘴塞在了言落月手里,然后接过了醉眼迷离的岑鸣霄。 “诶,满霜,你这是……?” 巫满霜一脸正直地说道:“岑兄喝醉了,我给他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言落月迟疑道:“那你也不必……” 巫满霜义正辞严道:“我怕岑兄在大家都不留意的时候醉晕了飘远,本来想在他手腕上系一根绳子。” “灵化的话,绳子也会自动脱落吧。”言落月咽了下口水,“还有你这明明是在……” “是的,绳子着实困不住岑兄,所以先委屈岑兄在这里暂留一阵。”巫满霜正色道。 他认为自己这地方选得很好,既保暖又隔音,最多地方有点小。 若是岑兄嫌光线太强睡不好,巫满霜还可以给他再盖个盖子。 言落月无言以对:“不,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把他往缸里塞,毕竟咱家院子里没人叫司马光……” 哪怕差点被装进缸里封盖,岑鸣霄居然都没发表什么意见,果然是醉得睡着了。 言落月哑然失笑,牵着巫满霜的袖子摇了摇,带岑鸣霄去客房休息。 她小声笑道:“满霜,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爽妃不顺眼很久了?” 巫满霜若无其事道:“自然也没有什么顺不顺眼,主要是……在缸里闷一闷,或许能让岑兄捂白一点?” 言落月:“……” 好哇,你果然还是介意巧克力奶对吧! 揪住巫满霜的领口,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言落月挑眉一笑,踮起脚尖。 好一会儿后,两人终于分开。 言落月眼中带着盈盈的水意,她揶揄笑道:“满霜,你酸酸的哦。” 巫满霜慢条斯理地抿住嘴唇,轻声道:“没关系,你是甜的。” …… 两人在屋子里悄悄说了几句话,巫满霜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言干和桑戟一左一右扑住。 哥哥们对巫满霜勾肩搭背,磨牙微笑,笑容十分善意,就好似十二月时雪川刮过的烈风。 “走啊,妹夫,我们去喝酒。喝它个百八十坛,直到喝死为止!” “呵呵呵呵呵,妹夫不用怕,万一你喝醉了跌进街边阴沟摔断了腿也没有关系!你放心,我们去年逛街时,正好买了个轮椅……” 言落月:“……” 等等,你们这发言,实在很难让人不怕啊。 然而,关心情况的言落月刚跟着三人走了几步,就被言干和桑戟联手温柔地推了回来。 这一次,两人的笑容是这么温暖,好比春江之水,尽显依依不舍的情致。 可以说,和哥哥们之前对巫满霜露出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妹妹快吃糖,你回来后还没吃多少东西呢。对了,少喝点酒啊。” “妹妹累不累啊,刚从魔界跋涉回来,费了不少力气吧?实在累了跟哥哥们说,我们轮流推你!哥哥们去年上街时,正好买了个轮椅……” 言落月:“……” 鉴于双方的差别待遇实在太过明显,言落月不由捂了捂脸。 不过,比起言落月的无奈和关怀,巫满霜倒是十分坦然。 他坦然地跟两个哥哥一起找了个院子角落,平静地看着言干和桑戟狞笑着在眼前摆出十几坛大酒缸,再一脸淡定地把两个哥哥都给喝趴下了。 言干:“……” 桑戟:“……” 自然,这期间,巫满霜少不了和两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就比如此刻…… 巫满霜十分恳切地请教道:“两位兄长对我不满,这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容我请教——” “有乌啼之火,天天叽喳,学习骂架,可为妹夫否?” 乌啼之火耳朵非常尖,闻言不由大怒,从天而降,对这三人一顿暴啄。 言干连连挥手:“不行,这肯定不行!” 脾气这么暴躁,怎么能对妹妹好呢? 巫满霜深思熟虑道:“那么,有岑兄鸣霄,胸肌发达,天天封妃,可为妹夫否?” 桑戟是全程见证了言干如何成为“裤妃”的。 他刚刚要不是跑得快,差点也被顺手封个“牙妃”之类的名号。 因此,桑戟果断摆手:“这不行,习俗也差太多了吧。” 巫满霜若有所思,跟远处的楚天阔对了个眼神。 然后,在楚天阔惊骇的目光中,巫满霜一字一顿道: “既然如此……有楚师兄,豁达潇洒,喜好美食,善谑善笑……” 言干和桑戟听得连连点头。 楚天阔端着酒杯飞快赶来,接口道:“不不不,巫师弟,我可是没了两个腰子啊。” “——就是没了两个腰子。”巫满霜慢吞吞地把楚天阔的原话重复了一遍,“唔,可为妹夫否?” “……不行吧!” 桑戟和言干对视一眼,同时说道。 “这实在不行啊!” “那么,还有一人。”巫满霜缓缓道,“他和落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与落月两情相悦,一往情深。两人前生结缘,今世定情,无论遇到何等艰险,都誓必同进退,共生死——这个人,可为妹夫否?” 此时,言干和桑戟都已经喝得晕晕乎乎。 言干口齿不清地喃喃道:“我怎么感觉……这人靠谱啊?” 桑戟摁住自己的太阳穴,迷蒙道:“就是有点耳熟……” 楚天阔忍着笑在一边帮腔:“熟人才可靠。” “对对对,”桑戟猛然一拍桌子,“那就他了!” 言干紧随其后,宛如一道回音:“就他了!” 巫满霜微笑而起,对言干桑戟各自行了一礼:“那就,多谢两位兄长成全了。” 与楚天阔对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谢眼神,刚刚获得官方认证的妹夫巫满霜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在他身后,言干和桑戟醉眼相看醉眼。 差不多一盏茶后,言干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们刚刚认下的那个妹夫,是不是之前我们一直不认的那个?” 这话说起来有点绕口,但不妨碍桑戟一瞬间就明白了言干的意思。 桑戟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刻,言干预支了自己未来一百年的所有智慧之精粹,敏锐地看破了事情的真相。 “等等,兄弟。”言干严肃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妹夫?” 他至今没有过姐夫,不也是好好的吗。 桑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对啊,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妹夫? 他们被那家伙给绕进去了! 楚天阔在旁边等了半天,就是为了看见这个场面。 见两位沙雕哥哥终于醒悟过来,他大笑着给两人一人发了个酒杯。 “走吧走吧,去我那边喝。”楚天阔快活地说道,“欢迎你们加入锤子联盟,从此变成个锤子!” 今天,大家都是锤子。 …… 又过了一阵,江汀白御剑赶到。 他从银白的飞剑上跳下,在江汀白洗得发白的剑袍之上,犹然带着未散的征尘。 归元宗剑尊江汀白,他刚刚带领二十三位剑修,守住山门,万剑归宗,重现剑阁,打赢了一场三千年未有之胜仗。 可即使如此,当江汀白的双足落在这间小院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仍然是温和而谦卑的。 “小师妹,小师弟。”江汀白依次唤道,“还有……二师弟。” 现在,除了师尊姬轻鸿之外,他们那个峰的满门上下,终于又齐聚在一起了。 江汀白把白玉笔别在巫满霜的发冠上,然后一手一个揽住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肩膀。 就这样,他的三位师弟师妹,同时被大师兄揽在了他的怀里。 江汀白温声道:“辛苦大家了。” “可不止呢。”言落月仰头笑起来,反手用力拍了拍大师兄的后背,“大师兄的壮举我都听说啦,也辛苦大师兄啦!” 师兄弟妹四人环视彼此,同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已经不必再互道那声辛苦,今日得到的一切,便是昨日最完美的报酬。 江汀白环顾小院,以及小院中的诸位宾客。 言落月也顺着大师兄的目光看了一眼,很快就想起什么似地扬起了眉毛。 “大师兄,这可真是巧了。” 江汀白略扬眉头,赞同道:“确实是巧。” 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是,此时此刻,正处于这间院落里的所有人,他们不仅仅是言落月和巫满霜的亲友。 他们还正好都和江汀白认识,而且打过交道。 岑鸣霄此人,江汀白是因为归元宗的公务跟他结识。 宓记尘自不必说,楚天阔师门三人也是一起喝过酒、打过游戏的关系。 至于言干和桑戟,他俩可曾经是江汀白的学生呢。 而言雨姐姐,不但曾经作为言落月的家长跟江汀白见过面,还曾应下江汀白的请求,允许他折走言落月窗前的一枝梅花。 哇哦,共享亲友团了属于是。 说到梅花。 江汀白循着自己记忆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言落月窗前的那株梅树上。 此时已近夏日,自然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 然而欢宴之中,有酒无花,便少了三分风雅。 江汀白笑道:“今日天下同醉,愿邀花神共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弹动指尖,朝言落月窗前的红梅树送去了一道剑气。 普通剑修的剑气往往凌厉非凡,剑意未生,杀气先至。 然而自江汀白指尖漫出的这道剑气,却柔和得仿佛是交集在晚冬和早春之际的第一缕春风。 正是江汀白领悟的第二层剑意——万物春。 寒梅虽然只在冬日开放,但春风却也足以吹暖一颗冰封的草木之心。 霎时间,紫褐色的枝头上便钻出花苞数点,又在肉眼之下缓缓绽放。 长风将红梅吹下枝头,那殷红的花瓣和清香,便就此盛开在酒盏里、衣襟上,以及大家的鬓发之间。 江汀白收回手,从容笑道:“小师妹若是喜欢梅花,回峰后也可以在窗前移栽一棵的。” 言落月升起一点恶作剧的心思,故意道:“那大师兄替我选吗?” 本来,以江汀白的处事风格,这时候大概要提出“我去野梅林里找一株气脉旺盛的梅树移来”之类的不用花钱的方案。 没想到江汀白只是想了想,便点点头:“师妹当真想要,就去丹峰选一株罢。” 咦?如果没记错的话,丹峰的树苗都是记账的吧。 言落月眨眨眼睛,有点意外地朝江汀白看了一眼。 江汀白轻咳一声,唇角却略略上扬。 显然,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百年之期已到……嗯,所以师兄现在有收入了。” 是的,现在剑峰的门票钱,江汀白可以分成啦。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长长地“哇——”了一声。 旋即,师门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升起一种同样奇妙的心情,各自笑成一团。 居然连大师兄都变得有钱了,从过去到现在,大家真是相伴着走过了很远的路啊! …… 最后踏入这间小院的两位客人,分别是姬轻鸿和凌霜魂。 凌霜魂乃是蹭着姬轻鸿的顺风车来的。 身为当世炼器宗师,姬轻鸿驾驶的飞舟自然也不同凡响,平时会根据他的心情随即变化。 比如今天,姬轻鸿用来代步的座驾就是一只风筝。 至于凌霜魂,这位可敬的鹤族野史史官,他不但利用乘坐风筝前来的这段时间,重理衣衫,再束玉冠,拭去被溅染的鲜血,重新露出额上那道明艳的朱砂痕迹。 而且凌霜魂还抓紧时间,盘坐在风筝上写出了一篇《姬轻鸿风筝传》。 姬轻鸿:“……” 再联想一下凌霜魂之前那番石破天惊的、关于“这是姬轻鸿,看见他笑不要害怕”的神奇生物介绍…… 这个敬业程度,属于姬轻鸿看了都叹为观止,开始思考起昔年为什么没顺手收下这位小白鹤入门的地步了。 凌霜魂刚刚跳下风筝,和姬轻鸿道了声谢,便兴冲冲地跑去与言落月和巫满霜会和。 之前的大战里,凌霜魂堪称从生死线上走了一个来回。 现在险死还生又大战胜利,再回头审视这段经历,不免多出一份令人兴奋的惊心动魄来。 但是,比起凌霜魂自己的经历,更值得一提的自然是…… 凌霜魂展开自己的书简,对着言落月和巫满霜隔空展示了一下。 他抚掌道:“小言,小巫,你们想不到,我这次究竟又收集到了多少记录素材。” 假以时日,凌霜魂将这些内容整理出来,也可撰写成一部时人笔记。 若是有幸,或许还能被归元宗等各大宗门收录在藏书阁里,将这些属于人间的宛转故事藏于架上,留待后人翻阅。 言落月借过凌霜魂的书简看了两眼,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对了,小凌,你的《言落月传》是怎么写的?” 凌霜魂的这部书简,乃是一本特殊的法宝。除了鹤族史官之外,其他人想要阅览,就只能看见主人家替他们翻好的页面。 “你想看那个?”凌霜魂倾身过来,唰唰地翻动书册蝴蝶页。 “唔,关于小言你的《言落月传》,我已经三易其稿。第一次是这本《言落月传》,第二次是把你和小巫合传,第三次嘛……” 凌霜魂含糊地说道:“就是把你们的合传,改成了《落月满霜传》了。” 言落月自然知道被凌霜魂省略的内容是什么。 白鹤是在得知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神物身份以后,才将列传名字更改。 有时就是这样:对于某些时事,史书讳笔,但野史里却总会以各种潜藏的方式,流露出一二端倪。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决定对大众公开身份之前,凌霜魂不会直接把“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的化身故事记在书简里。 但若有一日,后人们循着已知的线索往回追溯,便可从凌霜魂的三次修改中,窥得当年旧事的蛛丝马迹。 ——哦,原来言落月和巫满霜在觉悟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并没有对他们的朋友隐瞒! 凌霜魂笑着合上书页:“而这前人遗留的痕迹,还有日后探寻的过程,就是我等史官的浪漫了。” 言落月转了转眼睛,附耳和凌霜魂说了几句话。 凌霜魂先是好好听着,随后便睁大了眼睛。 “这……”白鹤喃喃道,“我虽是写野史的,可这也太野了吧?” 言落月笑着看他:“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让我想想。”凌霜魂肃穆道,“这事,我还是得仔细想想。” 趁着凌霜魂思考的时间,言落月挤到了言雨身边。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告知,如今总算有了空闲。 言落月还像是小时候那样,坐在言雨身边,抱住雨姐的一条手臂。 她的脑袋靠在言雨馨软的肩头,而雨姐身上的淡淡芬芳味道,也从香囊间缓缓扩散开来。 “雨姐,你听我说,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那故事关于言落月,关于巫满霜,关于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相守的时光,还有此方世界遭遇入侵后,他们共同捏出化身的决定。 在故事的最后,言落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说:“所以,雨姐,我并不是言枫夫妇留下的蛋。” 伴随着话音落下,言落月的心跳加快了几拍,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忐忑。 言雨偏头看向言落月,她的眸光仍然那么温柔,像水晶,像宝珠,像是春日里云宁大泽平静的水面。 然后水面忽然动了起来,仿佛有人在里面丢出一片小石头,一连打了二三十个水漂似的。 言雨笑道:“那我便知道了。” “——你是落月之木送给我的妹妹。” 言落月的双眼蓦然亮起。 下一秒钟,她便被言雨疼爱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言雨絮絮问道:“你还没和干弟他们两个说呢?” “嗯,哥哥们醉得睡着了。等他们醒来后说。” “这就对了,”言雨心满意足地说道,“重要消息就是要先告诉姐姐。” 言落月:“???” 这发言实在有点背离言雨平时的性格,言落月忍不住从雨姐怀里钻出头来,重新确认了一下言雨有没有被人掉包。 看清了言落月的眼神以后,言雨噗嗤失笑。 她轻轻道:“哎呀,你们年纪相近,一直玩得很好,我心里替你们高兴。但偶尔你先和我分享重要消息,姐姐也会有点小骄傲的嘛。” 言落月:“!!!” 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没想到,雨姐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言雨缓缓捋着言落月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 “一开始呢,我收养你,是因为干弟抱走了你。而干弟想抱走你,是因为他错以为你是枫叔的孩子。” “但所谓缘分,就是这样奇妙的事。因缘之启,或许只是阴差阳错,但最后的善果,却总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一次失手滑落的蛋壳,便把他们三人的缘分,牢牢地牵系在了一起。 言雨微笑道:“而现在,我和干弟爱你,只因为你是我们的妹妹。” 而这,便是命运的最佳安排。 …… 大概今天真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又或者,姬轻鸿被沿途所见的每一分喜气感染。 对于大家朝他递来的酒盏,姬轻鸿居然来者不拒。 一开始,只有江汀白陪着自斟自饮的姬轻鸿喝了几杯。 再后来,宓记尘加入了敬酒大军。 随后就是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楚天阔、从醉酒中醒来喝第二轮的岑鸣霄、以及被强行拍醒拉来凑热闹的言干和桑戟…… 言落月特意请凌霜魂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嘿,等两个沙雕哥哥彻底酒醒,这事大概够他们吹嘘半年的。 ——想不到吧,就那个姬轻鸿,我们和他谈笑风生,还在酒桌上出老千灌他酒呢! ——然后我们活着下了酒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言落月站在梅树下仰头观花时,姬轻鸿信步走来。 他指间还捻着一只白玉酒盏,酒杯几乎与他的手指和白发同色。 姬轻鸿身上也殊无酒气,唯有赤红的眼眸宛如满树灼灼盛放的红梅,当中浸染两三分笑意。 “你上次……”姬轻鸿慢慢地说道,“鸿通宫一役时,你问到了我的情火……” 言落月背手转身,耐心地等待姬轻鸿把话说完。 姬轻鸿沉吟片刻,很快又说道:“刚刚我听岑鸣霄说,落月之木里储藏着部分修士魂魄,那些人自号‘玩家’。唔,还有你先前传给我的那只纸鹤……” 言落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很大方地承认了:“嗯,是有这么回事。” 她挑了挑眉毛,打趣道:“我还以为,师尊一进门就会问我这事呢。” 姬轻鸿不疾不徐地晃了晃手中酒杯:“我以为,浅酌几杯再来问,反而更好。” 听出姬轻鸿的言外之意,言落月当真有点吃惊了。 她眨眨眼睛:“原来像您这样的人,居然会借酒壮胆。” 姬轻鸿哑然失笑,从容而坦诚地闭上了眼睛。 “近乡情更怯……我终究只是个凡人。” 从来无情无欲,只以乐子为上,让修真界里一众人恨得牙根直痒痒的姬妖尊,在这一刻终于落入凡尘。 三千年如一弹指,姬轻鸿一人独守的那段时光,便似乎融化于这轻飘飘的一个点头。 言落月看着他,想起那朵燃烧了三千年未灭的火焰,心中忽然升起一分敬意。 “好吧,我这便告诉师尊——其实本来也要告诉你的,再卖关子,我自己都要先忍不下去了。” 这句话本身,其实已经构成了一个最好的答案。 不过,言落月还是笑道:“这样好了,咱们一个消息换一个消息。” 姬轻鸿张开眼睛:“你要问什么?” 言落月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开之前,我没来得及去看咱们峰这次改动的峰名。” “师尊又更改了什么个性签名……咳,我是说,你这次起的新峰名叫什么呢?” 按理来说,以姬轻鸿的一贯风格,终末之战前起出的峰名,多半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或许是“异种们你们不用跑了今天不是我们活就是你们峰”,也可能是“居然打到我头上,不错不错,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峰”。 以姬轻鸿的奇妙程度,哪怕起出一个“阿姆斯特朗对方全部回旋加速上天峰”,言落月也不会太奇怪的。 听见这个问题,姬轻鸿忽然笑了。 “哦,你问这个。”姬轻鸿轻描淡写道,“新的峰名,叫做‘常相见’。” ——春日宴,绿酒一遍歌一遍。唯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此年此景常相见,今岁今人常相见。 院子里、院子外,人间的、妖界的、魔族的……这世上正在庆贺的所有人,过去为之奋战的每一刻时光,仿佛都汇聚在这短短的三个字里了。 姬轻鸿笑道:“是个普通的名字。” 就好像故事走到了结局,言落月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但它是个好名字。” 得到了答案,言落月爽快开口。 她一字一顿道:“那师尊,我也不瞒你啦,关于云素缕……” 梅树下,言落月的嘴唇一张一合。 而姬轻鸿难得收起所有笑容,听得非常认真。 当最后的答案终于揭晓于天地间时,一阵清风,忽然拂落了半树梅花。 在告知了消息以后,言落月便冲着姬轻鸿摆摆手,脚步轻快地踏出了梅树的荫凉。 在不远处,巫满霜正站定朝着言落月微笑。 见她过来挽住自己的胳膊,巫满霜便微微低头,然后喂给言落月一颗爽脆的腌青梅。 至于姬轻鸿,他半仰起脸面孔,任由梅花扑朔朔地缀满他的雪发之间。 那树红梅殷红似血,灼然得像是一腔三千年不改的真心。 …… “总之,小凌,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欢宴已尽,月上中天。 小院里并排摆开三张躺椅,言落月、巫满霜还有凌霜魂分别占据一张椅子。 言落月侧倚在最中间的那把椅子上,单手托腮看着凌霜魂,另一只手却还牵着巫满霜的手。 凌霜魂汗颜道:“我还是觉得太野了。” 顿了一下,凌霜魂禁不住问道:“虽说……但是……这个名字……” 言落月弯起眼睛,像是偷到油一样狡猾地笑了起来: “等我把那只傀儡噬情网炼化,打开空间通道你就明白了……咳,总之,某些异界野史的起名风格就是这样的。” 凌霜魂有点怀疑地看了言落月一眼,还是感觉她在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嘛…… 白鹤摇头长叹一声,半是妥协,半是是为了确认地问道:“你决定好了?” “嗯,决定好了。” 凌霜魂摸摸下巴,也从这件事里品出几分趣味来:“事先说好,我只列个提纲。” “嗯嗯,没问题。” 凌霜魂再次强调:“不许告诉别人这是我写的。” 言落月闷笑着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那……好吧。”凌霜魂无奈地摊开掌心,“你和小巫,我真是上了你们的贼船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言落月右手握拳,在掌心里轻轻一敲。 “——从今天起,异界版的《落月满霜传》,就正式命名为《我靠血条碾压修真界》吧!” 第129章 番外二 那年那月那座峰(1) 每隔十年,??归元宗都会举办一次收徒典礼。 刚刚决定由医修转为剑修的江汀白,便是在这样一次收徒大考中,拜入了归元宗的山门。 按理来说,??未经内门收取的弟子,都会同意划分到外门。 江汀白在寻仙路上表现出的风骨不俗,??自身天赋悟性亦是上佳,??按理来说,??他能加入归元宗内门,本该是板上钉钉之事。 然而,??江汀白一心一意想要成为一名剑修。 可剑峰峰主在垂眉凝视过江汀白后,??只是摇头。 她已修炼至人剑合一之境,即使是说着最普通的言辞,周身似乎也有寒光朔朔,??蓄势待发。 “对不起,??我们剑峰不能收下你。” 江汀白只是一顿,??旋即躬身为礼:“晚辈斗胆,??敢请峰主指点。” 剑峰峰主轻启薄唇。 她的嘴唇竟也似金属一般,??镀着一层红铜似的冷硬光泽。 首发网址https:// “——你怀抱满腔仁念,还没有一颗成为剑修的心。” “……” 以归元宗剑峰峰主对剑道之了解,眼光之毒辣,??被她下了这样一席评语,??基本上就等于在剑道上被判了死刑。 一般人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死心了。 有脾气和蔼的峰主或者长老笑笑,??觉得太过剑峰峰主说得太过直接。他们怜惜江汀白是个人才,??就想要将他收入门下。 这些被抛来的橄榄枝,??无一不代表着一番坦途。 然而,??江汀白毫不犹豫,??用最礼貌的态度,纷纷将其拒绝。 “抱歉,辜负了您的一番美意。”江汀白温和地说道,“但晚辈还是想成为一名剑修。” “——这就有意思了。”最上首的一排座位上,一位青袍人若有所思地笑道,“天下大道三千,你也不是没有天资的人,为什么非执着于剑道不可呢?” 江汀白微微抬眼,只见那青袍修士雪发垂膝,在柔软的发丝下,似乎闪烁着一双赤红的眼瞳。 而且不知为何,在这位青袍修士开口的时候,一旁坐着的剑峰峰主,忽然毫无预兆地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江汀白有点迷惑,但这不妨碍他先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然后又郑重而认真地给出了答案。 他既是在回答对方,更是在回答自己。 “剑之一道,可澄天地道义。我持剑在手,愿斩一片天下太平。” 座上,姬轻鸿轻轻地摇了摇头。 “像你这样的性情,实在很难求证大道。” “不过,你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入我门下,做我的徒弟。” 此言一出,四座皆……叹息。 符峰峰主是个老头子,此时他正和峰中的其他长老窃窃私语:“姬师弟最近是不是特别无聊?” “怕是无聊的紧!” “这孩子挺不错的,别又被姬师弟给折腾跑了……上次姬师弟发话要收的那个徒弟,最后怎么样了?” “别提了。”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好地一个剑修苗子,硬是说自己已经看破红尘,知晓金钟罩才是世间真理,硬是求走一个名额,跑去梵音寺进修了!” “……” 对于上首的这番谈话,江汀白丝毫不知。 他微微一愣,强调道:“但晚辈……是想做个剑修的。” 姬轻鸿悠然笑道:“就是要你做剑修。若是你想转修,我反而不会留你。” “多谢……” “不必。”姬轻鸿懒洋洋地截住了江汀白的话头,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我从不喜欢别人太客气,更不喜欢别人和我多礼。” “第二,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在众人痛心疾首的眼神之下,江汀白拜入姬轻鸿门下,成为姬轻鸿的大徒弟。 姬轻鸿确实有着指点少年人的爱好。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许多人少时迷茫,只差拉拔一把,前路便可崭然一新。 但所有见识过姬轻鸿指点手段的人,几乎都怀疑姬轻鸿不是在拉拔人家,而是要把对方给踹下去。 毕竟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姬轻鸿这个大徒弟的位置,少说也换了二三百人,几乎只比他的峰名修改频率略低一筹。 然而,江汀白居然打破了这个记录。 他闯过了姬轻鸿设下的幻阵。大阵破去的一刻,江汀白咬牙在素缕堂中站稳,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而江汀白的右手,以前所未有的气魄,紧握着自己的长剑。 ——在幻阵里,江汀白打磨出了剑心的雏形。 在江汀白的对面,姬轻鸿双眼微睁,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做得不错。” 江汀白微笑着拭去自己前额的冷汗:“多谢师尊指点——我既为剑修,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虽然在传言之中,姬轻鸿心血来潮时的行事极其恶劣。 但他若要指点什么人,当真在一开始时,就给出了钥匙。 而江汀白握住了。 …… 若干年后,江汀白回忆起自己最初拜入峰门的往事。 那时候,他已经学会在姬轻鸿面前节约很多礼节,并且能面不改色地在棋盘上把姬轻鸿的黑子给杀个落花流水。 这一天,江汀白一局棋赢了姬轻鸿七百多目。 姬轻鸿:“……” 姬轻鸿盯着棋盘上的残局看了一会儿,幽幽道:“说点什么。” 江汀白实在是个当世少有的方正君子。 他既没有赶尽杀绝的习惯,也维持尊师重道的原则至今——哪怕是面对姬轻鸿这种兔中之狗。 因此略一沉吟,江汀白就选取了一个不那么令人尴尬的话题。 他请教道:“师尊当年收下我时,曾说我‘难入大道’。” 姬轻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纠结此事?筑基即悟剑意,你不是还入得挺快的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师尊当时为何要做此解?” 姬轻鸿顺手将棋子捡回棋盒,慢悠悠地举了个例子。 “就像你眼前的这一局棋,棋盘上除了黑子就是白子。也像是天下间的每个修士,不是能入大道,就是不能入大道。” “换而言之,我从两个答案里挑了个顺口的答案,随便说的。” 江汀白:“……” 姬轻鸿笑道:“看我做什么,当真是随便说的。” 江汀白:“……” 想想姬轻鸿平日里识人断事的眼光,江汀白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比起随便一说,他更倾向于自己当时确实有某种难以克服的缺陷。 只是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姬轻鸿有意拉拔了一把,过去难以翻越的的高槛,便在一路行来间无声抚平。 但姬轻鸿既然都这么说了…… 于是下一局棋,江汀白非常自由地放任自己赢了姬轻鸿两千多目。 姬轻鸿:“……” “不知师尊看我何事?”江汀白恭谨又不失温和地请教道,“我并非有意,当真是随便赢的。” 姬轻鸿:“……” 那天,姬轻鸿离开棋房时,顺手把茶杯连茶水带杯子给冻成了冰块。 哦,倒不是在表示不满。 只是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出于水而寒于水”的趣味版表扬罢了。 …… 实际上,在江汀白闯出幻阵以后,被姬轻鸿正式登入宗门名册这个过程中,还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姬轻鸿收徒的规矩,似乎一早就定了。 言落月和巫满霜拜师时,没走太多繁琐的手续,只是给云素缕的画像上了一炷香。 在江汀白拜师时,亦是如此。 然而,在宗门弟子把江汀白的名字,郑重其事地记在素缕堂主人名下以后,姬轻鸿忽然唤住了对方。 姬轻鸿缓缓道:“我有了一个想法……” 这一刻,关于这座峰的峰名是如何改动的各种传闻,在登册弟子脑海中飞快划过。 登册弟子有些心惊胆战地想道:……素缕堂他,不会是想给徒弟也改名吧?! 事实证明,姬轻鸿的起名兴趣,还没有蔓延到那个地步。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登册弟子感觉,还真不如让江汀白改名算了! 因为姬轻鸿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觉得我这个大徒弟,论性格不太像我的徒弟。” 登册弟子:“……” 登册弟子一脸麻木地问道:“那不知您是要……” 莫非……难道……是要把人逐出师门吗?! ——以此反复刷新收徒的最短纪录,总感觉这种事,素缕堂他着实干得出来啊! 说话之间,登册弟子用余光看了江汀白一眼,非常佩服地发觉,即使面对这种窘境,江汀白也仍然站得笔直,神色淡然含笑,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安定气度。 而江汀白的这丝气度,在听到姬轻鸿的下一句话时,缓缓崩裂开来。 姬轻鸿说:“他的这个品格,似乎更适合当素缕的徒弟。” “要不然,你们把他从我名下抹了,由我……嗯,代师收徒,把他收作我的师弟怎么样?” 江汀白:“……” 登册弟子:“……” 啊?这种超乎常人的想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代师收徒的事,在仙门里不是没有。但一般来说,都需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个,师尊还活着,只是去闭关了。 第二个,大弟子还没有出师。 至于素缕堂您……您能满足哪个条件啊?您都出师快三千年了啊!!! 打个比方,这事儿就像是某位老太君前去上香,路上忽然捡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老太君先是把小姑娘收成孙女,然后思考一番后,又更正道:“今日我就代妈收女,从此以后,就让这小丫头做我妹妹吧!” ——这个例子,在辈分上或许有所出入,但离谱程度上则是差不多的。 登册弟子人都快被难为哭了:“这……素缕堂……我们这没有先例啊。” 姬轻鸿和颜悦色:“所以才有趣,值得一试嘛。” 登册弟子:“……” 江汀白已经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与登册弟子合纵连横,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姬轻鸿的突发奇想。 但在许多年后,在同一间大堂里,姬轻鸿收下言落月与巫满霜为徒时。 熟悉的场景,再一次卷土重来。 而这一次,姬轻鸿提的建议是:要不然就让巫满霜拜在言落月名下,做他的徒孙好了。 言落月:“……” 巫满霜:“……” 江汀白:“……” 江汀白站在一旁,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毫无疑问,眼下这种状况,实属旧病复发了。 第130章 番外二 那年那月那座峰(2) 近来归元宗里, 关于“我们都知道的那座峰”,一共传出了两个惊人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姬轻鸿真的收下了一个徒弟。 ——一个徒弟、活的、在宗门亲传弟子谱里登名造册的、既不是器修也不是的阵修的, 剑修! 不少峰主长老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都免不了跟两三好友窃窃私语, 并且排出算爻卦杯, 预测一下未来的一个月内,天上是否会下红雨。 第二个消息则是……姬轻鸿收下的这个徒弟,他竟然性格还很靠谱! 要知道, 不少人在得知了姬轻鸿收徒的消息后, 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场面,就是姬轻鸿手里牵着一个白发红眼的小兔崽子……他们是说,小姬轻鸿。 许多人还在私底下表示过自己的担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何况千年以来唯一能被姬轻鸿看中收徒的, 还能是什么好饼。 等姬轻鸿的徒弟年纪再长,只怕要和乃师一样为祸人间、搅动苍生、令半个修真界的修士心脑血管为之不流,使另外半个修真界的小孩听见他的名字就开始哇哇大哭…… 关于这一传言,最后由一身正气的剑峰峰主一力澄清。 剑峰楚峰主认为, 江汀白此人,医者仁心,良才美质,只可惜缺少一点剑心, 这才与他们剑峰失之交臂。而这样的少年人被姬轻鸿收走, 实属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总而言之, 无论在姬轻鸿的熏陶下, 江汀白一百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至少现在,他还是一棵歹竹之中脱颖而出的好笋。 在发表了这番看法的一个月之后,剑峰峰主收到了一个令人如遭雷击的消息。 “——什么,你说大道青天碑被人刻字了?是谁干的?” “正是。刻字者乃是姬师叔座下首徒,江汀白江师兄。” 剑峰峰主:“……” 高堂之上,剑峰峰主面沉如水,看不出一丝流泻的心绪。 然而在通报消息的弟子退出大堂以后,剑峰峰主的下唇却不免轻轻哆嗦了一下。 旋即,她抬手做出了一个过去一千多年里一直在做,未来几千年里也注定要做的动作。 ——剑峰峰主屈起手肘,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她闭上眼睛,十分惨痛地想道:看走眼了。 那座峰的水土,果然养不出省心的人啊! …… 江汀白站在剑峰的大堂里,背脊挺拔如同水杉。 他刚刚觉醒的剑意尚不能完全收拢,寻常剑峰弟子甚至难近他周身三步之内。 江汀白半垂着眼睛,表情中略带几分惭愧,正为自己刚刚刻在大道青天碑上的那行字而深感懊悔。 虽说觉醒剑意的契机千载难逢,且不受自己控制。但现在事后回想起来,江汀白着实有些内疚。 他本不是剑峰弟子,剑峰允许他上山观碑,乃是一片好意,江汀白心中十分感激。 然而才来了一趟,剑峰精心保养多年的大道青天碑却被他刻上了字……这实在不应该。 再加上之前,江汀白曾明确表达出想要拜入剑峰门下的意思,却又被楚峰主断然拒绝……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很难说没有借机发泄不满的意思。 思及此处,江汀白在心中苦笑一声:无论受何等责罚,他都领受的心甘情愿。但剑峰峰主曾与自己有过一言之泽,只愿她能听取自己的澄清。 还有,姬轻鸿力排众议收自己入门,“恩师”二字实在当得。自己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闯下一番大祸,料来师尊知晓消息后,必要大为惊怒……嗯? 思忖之间,姬轻鸿和剑峰峰主已经并肩跨过门槛。 姬轻鸿脚步轻快地朝江汀白走来。 江汀白仔细辨析了一番师尊的神色,然后就…… 等一下,他没看错吧? 为什么姬轻鸿脸上的那个表情,足以称得上“大喜过望”了? 就是那种很明显、很典型的——“今天下午特别无聊,没想到半路上捡了个乐子,真是让人喜出望外”的表情? 江汀白:“???” 原本在少年江汀白的构想里,姬轻鸿就算是笑,多半也是苦笑、叹笑、怒极反笑。但现在这个眉开眼笑的表情,是不是有点…… 江汀白小心翼翼地朝剑峰楚峰主看了一眼。 ——是不是有点扎心啊! 师尊你不要笑得那么灿烂,人家苦主可是正在你旁边呢! 多年共事下来,对于姬轻鸿的欠揍表情,楚峰主已经学会了眼不见心不烦。 她非常熟练地撇开了自己的眼神,同时更熟练地一手按上剑柄,另一手攥拳抵住自己的胃部。 “姬峰主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不成?” “也还好,同喜同喜吧。” 姬轻鸿微微点头,面露和悦的微笑。 而他给出的答案,就像是在场众人里,除了他之外还真有人能笑得出来似的。 姬轻鸿朝着江汀白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收下的徒弟终于不自闭、会闯祸,看起来像个正常孩子了。我还没谢过楚师妹的慷慨美意呢。” 剑峰峰主:“……” 你家正常孩子的标准,是不是离“正常”这两个字差的有点远。 江汀白:“……” 原来他之前的表现,在师尊的判断标准里叫做自闭。 剑峰峰主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不接姬轻鸿的茬。 她红铜色的嘴唇微微张合,吐出的每个字凛冽如刀,直切要害: “姬峰主,大道青天碑乃是剑祖遗物。你方才也看见了,江汀白遗留的剑意,甚至抵消了部分剑祖留下的青天之问。这次的事,你觉得如何处理为好?” 姬轻鸿侧耳听取了一会儿,最终从剑峰峰主的每个字缝里,听出了满篇的“要钱”! “不愧是楚师妹。”姬轻鸿慨叹道,“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用一种比较富裕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吧。” 剑峰峰主闻言,面不改色,似乎早有预料。 江汀白:“???” 等等,是他听错了关键字还是怎么着?什么叫做……比较富裕的方式? 紧接着,在江汀白的见证之下,姬轻鸿和剑峰峰主三言两语之间,就敲定了后续的补偿方案。 弟子江汀白误损大道青天碑,犯下大错,理应罚入思过崖闭关二十年。 但念其天资横溢,本性纯善,故而罚没一百年间的所有收入——包括全部门派月俸,以及私人收入。 而姬轻鸿则出手为剑峰炼制一件可拆卸的法器,可用于遮掩江汀白的剑意痕迹。 至于平时,那痕迹也不用遮,剑峰完全可以把大道青天碑挪个地方,然后收取弟子们过来参观的门票钱嘛。 正好有了江汀白的剑意做中和,那声独不得出的扪心自问,已经被冲淡几分,不会轻易伤人了。 前一百年,门票钱的三成归属姬轻鸿,作为支付的炼器费用。 一百年之后,门票钱的三成归属江汀白,算是他的手工费。 忽然变得赤贫,又被告知自己未来将有一笔收入的江汀白:“……” 在若干年后,江汀白从另一个世界得知,世上有种东西叫做“理财型保险”时,心情竟微妙地和这一刻有些重叠。 …… 大道青天碑之事,固然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但之前刚给人添了那么大的麻烦,短时间内,江汀白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剑峰进修。 于是,这半个月来,江汀白一直留在他们自己峰中练剑。 按理来说,对于江汀白如何修炼,姬轻鸿是不管的。 虽说江汀白是他开山大弟子,但姬轻鸿一向对弟子采取放养政策。 除非江汀白有问题当面请教,不然平时的时候,姬轻鸿每隔十天半个月,才会主动纠正江汀白一回。 但这一次的练剑,情况又不一样。 在近百年之后,姬轻鸿将会收下一对龟蛇同心的徒弟。假如言落月和巫满霜在此,他们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内提醒江汀白—— 大师兄,你选择的练剑地点,正好是师尊特别喜欢吃的那片零嘴小青草的草坪上啊! 一开始,江汀白对此事一无所知。 第一天,青翠的草尖上蒙上了一层暗暗的枯黄,看起来远不如平日水润。 第二天,原本挺拔精神的小青草,全都低头弯腰,失去了平日里喜人的活力。 第三天…… 半个月后,原本茂盛的青草地,看起来泛着一股地主家的长工般的悲戚之意。 江汀白并不是那种对自然环境弃之不顾的人。 所以这一天,当他收剑以后,江汀白环顾四周,对着这片草坪思索片刻,头顶仿佛有一颗灯泡亮起。 他匆匆而去,不到一刻便归。回来的时候,江汀白手中握着一把柳枝,将它们均匀地插在了草地上。 望着自己的排列成果,江汀白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几乎能想象到:若干年后,自己的剑法更上一层,而这些柳枝也从今日普通的小柳条,生长成一棵棵秀丽的树苗。 等到更久远的以后……不知我和这些柳树,究竟谁会先成材呢?江汀白在心中轻快地想道。 这个念头,最终终结于姬轻鸿一个牙疼的表情。 江汀白第一天踩踏他最喜欢的零食小青草时,姬轻鸿没有说话。 因为他在替剑峰炼器,没看见这件事。 江汀白第二天踩踏他最喜欢的零食小青草时,姬轻鸿没有说话。 因为他发现炼器材料里缺少一件,于是去掌门师兄那里薅了羊毛,没顾得上回峰。 江汀白第三天踩踏他最喜欢的零食小青草时,姬轻鸿还是没有说话。 因为他炼完器以后就接了个任务,洒脱出门,高高兴兴地去找别人的乐子。 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姬轻鸿带着许多新鲜的乐子,满载而归。 然后,他一跨入峰门就发现…… 姬轻鸿:“……” 咦,是谁房子塌了? 哦,原来是我自己啊。 ……嗯?等等,我自己? 望着遍地疮痍的小青草,还有江汀白刚刚插下的柳树条,姬轻鸿表情和蔼,笑容可掬。 “你这是在……退耕还林呢?”姬轻鸿一字一顿地轻柔发问道。 认真给最后一只柳条松完土的江汀白,忽然感觉到脊背上浮现出一股莫名的凉气。 不知这股凉意从何而起,江汀白坚强地用自己一身正气将其压过。 他认真肃穆地讲解了一下自己的大致思路,随后便看见姬轻鸿笑得更欢。 这一天,江汀白差点因为左脚先迈进素缕堂大门,而被姬轻鸿逐出师门。 不过最后,姬轻鸿还是巧妙动用语言的艺术,告知了江汀白他差点毁灭掉自己师尊的宵夜小点心。 与此同时,姬轻鸿还给江汀白指出了一条明路。 “你为何不继续去剑峰练剑?” “这……弟子惭愧。” 姬轻鸿兴致勃勃地建议:“就是因为刚刚破坏了他们的大道青天碑,你才应该趁着机会,多多出现在他们眼前,欣赏一下别人看你不爽,又干你不掉的样子。” 江汀白:“……” 按理来说,人不应该怀疑自己的恩师。 但此时此刻,江汀白真的在认真思考:姬轻鸿真的不是因为自己踩踏了他的草坪,所以想要借剑杀人,让自己挨一顿来自剑峰的群殴吗? 见江汀白始终不肯去剑峰招人烦,姬轻鸿遗憾地摆了摆手。 “罢了,既然如此,你就去剑阁练剑吧。” “师尊说的,可是崔嵬剑阁?” “嗯。”姬轻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剑阁之上,铭刻有前人三千剑意。你去了以后,先扫坟茔,再请残剑……这满阁上下的剑意,你若是能熟悉一半,来日剑道上,必能成就非凡。” 江汀白点头应是,并且将这句指点牢牢记在心间。 只是那时候,无论是给出建议的人,还是采纳建议的人,大概都没想到,这一句短短的吩咐,将在百年以后,令剑阁再次于世间绽放出不屈的光彩。 而缘起伊始,其实只不过是姬轻鸿惋惜自己的小零食,一竿子把江汀白给支远了而已。 又过了半个月,江汀白结束了在剑阁的闭关,重新返回山峰。 他左脚刚刚跨进山门,就不可思议地顿住脚步,重新倒退回来。 望着自己峰头最新改动的名字,江汀白沉默良久,不能言语。 只见他们峰最新的峰名俨然是——“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先关心自己的身边峰”。 江汀白:“……” 鞋子里面,江汀白的十个脚趾头,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虬结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望着眼前的这块峰碑,江汀白脑海中缓缓升起两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江汀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最近剑峰弟子看见自己时,隐隐目露凶光。 要是有人上门,把他们峰的峰碑给砸了,还把此事制成牌子,天天顶在脑门上,江汀白也不敢保证自己会看见此人时心平气和。 第二个念头就是—— 宗门真应该好好管理一下峰名规范了。 江汀白闭上眼睛,沉痛无比地想道。 至少,峰名上限的字数,总应该限制一下吧! 第131章 番外二 那年那月那座峰(3) 世人传言, 姬轻鸿没有良心。 而实际上,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方式应该是:姬轻鸿偶尔会有良心。 在江汀白请教完问题后打算退下之际,姬轻鸿忽然注意到了他的衣着。 这位素缕堂门下的开山大弟子,身上一件剑袍颜色已经隐隐泛白, 略微粗糙的浅麻衣料, 也已经在多次的洗涤中被揉搓得十分柔软, 不复最初的硬挺。 见到这一幕后, 姬轻鸿略微沉吟片刻。 当初那个罚没江汀白未来百年所有收入的提议,是他和剑峰之间的相互妥协不假。 但有些出乎姬轻鸿意料的是……自己这个弟子,他在拜入归元宗之前, 竟然一点积蓄也没有的吗? “我确实有些积蓄,若是精细打算,应该也能支撑百年用度。” 江汀白十分谦和地回答道。 “只是上次损坏了大道青天碑后, 我便将这笔灵石捐给宗门外驻的医堂了。” 姬轻鸿思考了一下江汀白此举何为。 作为一个乐子人, 他思考不出来。 换成云素缕的角度,姬轻鸿又思考了一下江汀白此举何为。 “真不容易,果然是医者不自医。”姬轻鸿满脸悲悯地说道, “难道那医堂救了你的命吗?” 江汀白:“……” 江汀白轻咳一声, 正色道:“当初剑峰判下处罚, 本意是要我百年之间懂得时时自省, 而非安享于从前的积蓄……我十分感念最后师尊替我收尾,但大道青天碑损坏, 乃是无可置辩的事实。” 打翻一只水杯, 就要清理掉碎片和流淌的水渍;犯下一件错误, 便要承担责任,并对结果悉数接受。 所以江汀白接受处罚,并甘于百年的贫穷。 听完了这个思路以后, 姬轻鸿十分震惊。 这座峰头上若隐若现的良心平均值,居然被江汀白凭借一己之力,拉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数目。 出于(一千年也不一定有一次的)恻隐之心,以及(一百年里差不多能有一次的)师徒之义,姬轻鸿建议道:“既然如此,我教你炼器吧。” 这样一来,哪怕江汀白手上没有灵石,至少还有些本事。 只要熟练掌握以工代赈的技巧,至少姬轻鸿不必担心,这个良心过度丰沛的大弟子在哪里饿死。 其实依照常理而言,作为器道和阵道的传法峰主,姬轻鸿在收下弟子的第一天,就该从阵道或器道中挑选一门,作为传承教给江汀白。 只是这师徒两人,一个意志坚决要学剑,一个则不按常理出牌。 于是本该培养的传法弟子,居然一直拖拉到这个时候。 至于现在,姬轻鸿开始给江汀白上课。 江汀白非常认真,他的态度很是端正,就像是课堂上老师们最喜欢的那种优等生一样,当场翻出一册笔记,边听边写,很快就写了满满的几页。 然而等理论课结束,环节进行到实践部分时…… 姬轻鸿目露沉吟之色。 实不相瞒,他现在有些怀疑,江汀白究竟是怎么成为的医修。 ……在江汀白接诊过的病人里,难道从来没有过因为被一针戳漏,故而对江汀白展开医闹的吗? 缓缓拨动了一下那坨从炉子里炼出的铁疙瘩,姬轻鸿简直叹为观止。 “不愧是我的弟子,你着实深得我的真传啊。” 若是放到外面,谁能认出这东西乃是一把匕首呢? 这东西方不方,圆不圆,尖不尖。 哪怕说它是一块铁坯,姬轻鸿这些年来,也没见过这么丑的铁坯。 这恐怕也是一种天赋,只不过是反向的那种。 江汀白的表情里略带几分惭愧:“技艺不佳,天赋不足,让师尊见笑了。您不必为了顾及我的面子,就……”就打这种违心的圆场。 “不,我不是给你留面子。” 姬轻鸿很开心地捻起那块铁疙瘩,放在手里颠了颠,然后一扬手臂抛了出去,当场用这块铁疙瘩轰掉了隔壁一座无属野山的山峰尖。 “在给制造愉快意外,为人间增添乐趣这方面,你真不愧是我的徒弟啊。” 江汀白:“……” 显然,江汀白在炼器一道上,不是一般的没有天赋。 幸而姬轻鸿会的很多,一条路走不通,还能换另外一条路。 于是,江汀白换了一本新的课堂笔记,姬轻鸿也话风一转,改为讲解阵法的相关基础知识。 繁琐枯燥的理论部分以后,自然又是实践。 这一次,望着江汀白画出的阵法,姬轻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汀白,语气柔和,俨然一个天下间最好的师长: “我的徒弟,果然是个世间难寻的天才。” 江汀白不确定道:“……师尊?” 他虽然不算有天赋,但心里很有数。 自己刚刚画的那个阵法,用笔凝结,线条滞涩,几乎把理论基础里提及到的错误都犯了个遍。 此刻,若在这里的是个普通的师尊,大概会鼓励自己的徒弟再来一次;若是个严厉的师尊,多半要沉声斥责几句。 唯独姬轻鸿,他笑得满眼喜悦,亲切地拍了拍江汀白的肩膀。 “很好,你很懂得选择自己适合的道路。难怪在筑基境界时便能领悟剑意,因为你确实是个天生的剑修。” 这话,江汀白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怪怪的。 他又一次道:“……师尊?” 姬轻鸿欢乐地说道:“因为你已经领悟了剑修的最高要义,那就是——” 江汀白忍不住屏住呼吸。 “——永久的贫穷。” 江汀白:“……” 姬轻鸿拂袖将地上的阵法痕迹抹平,高高兴兴地感慨道: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就……嗯,趁着还能蹭一蹭峰中的公中支出,想吃什么吃点什么吧。” 江汀白:“……” 江汀白骤然回忆起,在他还是一名医修的时候,遇到着实没有希望治愈的疑难杂症,也会建议家属,病人想吃什么就给他吃点什么…… 现在两厢对比起来,江汀白不得不承认:手残,或许也是一种绝症。 关于江汀白动手能力的判断,终于在第二天尘埃落定。 事情的起因是,姬轻鸿路过时,注意到江汀白正在树荫下做草编。 如果只是普通的小摆件,哪怕外观再怎么精美,手工如何之巧妙,也很难引起姬轻鸿的兴趣。 但江汀白的这份草编……它绝就绝在其造型十分含糊,外观简直堪称不可名状,甚至有种微妙地打破了修仙界次元,直接将人带到克苏鲁世界观现场之感! 姬轻鸿:“……” 他独自站在不远处研究了半天,用一种十分感兴趣的语调地问道: “你这是在……给我扎小人吗?” 是的,在仔细清点以后,姬轻鸿确定江汀白手中的那个东西,一共分出了五个杈杈。 以常理而言,这大概就是一个人的头颅和四肢了。 何况这份粗糙的手艺,实在很难不令人以为是巫蛊之术啊。 姬轻鸿摸摸自己的下巴,深感此事有趣:背地里给他扎小人的家伙,应该只多不少,但要是自己的徒弟都开始给自己扎小人…… ——那他做人也太成功了吧! 江汀白闻言微微一怔,先是看看姬轻鸿,再低头将视线投向手中的草编;随后再看看姬轻鸿,又一次迟疑地看看手中的草编…… 假如江汀白是个气球的话,那他现在的状态,一定是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师尊误会了,我本意并非如此。” 姬轻鸿指指他手中的草编活计:“我看到四肢上长出的瘤子了。” 江汀白沉痛地吸了口气:“那不是瘤子……那是海星上带着的小疙瘩。” 姬轻鸿:“……” 江汀白喃喃道:“我在编织的,其实是一只海星。” “……” 一直以来,即便是姬轻鸿也要承认,以普世价值观来说,江汀白的品格才华无可挑剔。 当然,如果按照他的标准来,大弟子在有趣方面显然就差了一些。 但现在,姬轻鸿不那么想了。 仔细端详了江汀白的草编良久良久,姬轻鸿终于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缓缓问道: “你当初弃医从剑,不是因为认不准穴位经脉,把人给扎坏了,才改修剑道的吧?” 江汀白当即澄清道:“辨认穴位经脉,乃是医家的基本功,大家最初都是用自己扎起,没有练熟之前,怎敢救治于人呢?” “这个事情,很难说啊。”姬轻鸿耐人寻味地停顿了一下,“为师只是觉得……” 姬轻鸿只是觉得,如果江汀白当初是用自己扎出的草人学习医术,那一针把人戳死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 至于二徒弟宓记尘加入这座峰,大概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当时江汀白正在历练期间,顺便完成几个宗门任务。至于姬轻鸿,他则是随机出山吸引一些新的仇恨。 虽说在姬轻鸿的影响下,师徒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再那么拘束恭敬,但江汀白性格中的温润守礼,几乎浸透进骨子里。 所以只要不在闭关期间,每隔半个月,江汀白都会寄给姬轻鸿一封问讯纸鹤。 除了问候师尊保持身体健康之外,也会提及几笔自己的近状。 姬轻鸿就是在江汀白寄来的纸鹤里,发现他们师徒二人极其巧合地游历到了相邻的两座城池。 彼时江汀白和姬轻鸿已经三五年未曾见面,那座峰头已经成为空巢孤峰。 只有他们峰的峰名,在姬轻鸿时不时寄回的传讯纸鹤间,仍要隔三差五改动一次,简直震撼负责此事的弟子全家。 既然巧合相逢,师徒二人总要见上一面。 正是在碰面的人间酒楼中,两人听到一则逸闻消息。 据说城北的葫芦巷子里,近来总是出些怪事。 像是什么乞儿盼望有银钱买件棉衣过冬,第二天早晨一醒,便发现自己脑袋底下枕着一大锭雪花银。 又比如某个小学生生性调皮,不爱写功课,又不想被先生批评。 结果他当夜忽然不受控制地从床上爬起来,半梦半醒地写完了三十篇大字的作业,第二天手腕还有点隐隐的酸。 再或者隔壁的王大婶家里丢了只芦花鸡,日日在门口大骂偷鸡贼。结果就在昨天,那鸡居然于众目睽睽之下,从天上一路飞回来了! 要知道,家养的母鸡,最多能跳到房子顶上,借风滑翔三五丈。 若说能顶风高飞三五十丈……这鸡怕不是成精了吧! 听着这些绘声绘色的凡人故事,江汀白不由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对于这些心想事成的奇妙现象,凡人只会觉得神奇。 但江汀白只听他们描述就知道,这多半是那座庙中的野佛生出神智,成了执念,在自发地回应香火。 但这样觉醒的执念,一般不辨善恶,若是有人烧香求它杀人放火,执念可能也会做的。 所以出门在外,若是碰到已经犯下恶行,又有了一定行动力的执念,修真者往往会顺手将其渡化。 但传言中的这个执念……听起来倒难得明白事理。 江汀白思忖道:若是这样,倒不如朝师尊讨一柄天品法器,作为这执念的容身之处。 对方来日若能修炼成器灵,或许还有机会得证大道。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几个喝茶人就提起了葫芦巷子里的另一桩怪事。 据说,杜家的二小姐,近来每逢夜间做梦,都会梦见自己的爱人死而复生,与她梦中相会。 据杜家二小姐誓言,惟愿此生长梦不醒,再不别离。 “……” 还不等这故事尾音落定,姬轻鸿便缓缓地将酒杯放回桌子,嘴角勾勒起一个不含笑意的微笑来。 见到他这副表现,江汀白眼神微闪,心知不妙。 已经拜入姬轻鸿门下几十年,对于这座峰头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江汀白或多或少也察觉了一些。 比如师祖云素缕,她和姬轻鸿年龄相仿、才华相当,峰上分别有着“素缕堂”和“轻鸿阁”这两座相对的建筑,最后师祖还在伏魔之战里,于姬轻鸿眼前战死…… 对于师尊和师祖那十分微妙的关系,江汀白在心中,大致有个模糊的猜测。 姬轻鸿虽然性格说不上好,但能称之为逆鳞的雷点也不多。 而像这种摆布死者情意的事,则切切实实地踏在他的底线上。 江汀白在心中快速捋了一遍,还是不能断定那道执念怀有恶意。 既然如此…… 江汀白轻声劝阻道:“师尊,不教而诛,谓之虐矣。” 姬轻鸿挑眉看了自己的大弟子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的气音。 他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桌面,揶揄道:“你这个脾气……当初真应该把你记在素缕名下。这几年在外面可曾吃亏?不会别人把石头当成糖给你,你就和着牙齿一起咽了吧?” 江汀白平静道:“既然那人把石头当成糖果给我,想来对我怀有善意。” “所以?” 江汀白微微一笑:“所以,首先谢谢他的糖果,即使那只是一块石头。” “然后再告诉他,石头不能当糖吃,以免咯了别人的牙。最后再把石头清洗干净,好好摆在我的书架上,这是一块来自善意的石头,值得好好珍惜。” 姬轻鸿凝神看了江汀白一会儿,忽然抚掌一笑。 “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就由你来吃这块石头吧。” 这便是将此事默认给江汀白处理的意思。 多年以后,言落月和巫满霜听闻了这桩往事。 对于这件事,江汀白称其为“师门中的价值观内部交流”。 而姬轻鸿则把它命名为—— 姬轻鸿做了个一小撮的手势,慢条斯理地说道:“当时,还没成为你们二师笔的记尘,距离去世就差这么一点儿。” 言落月:“……” 巫满霜:“……” 才知道自己差点跟死神擦肩而过的宓记尘:“……” 大师兄,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第132章 番外二 那年那月那座峰(4) 在寻觅一番,锁定了宓记尘的真身时,不要说江汀白,就连姬轻鸿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在有史以来的典籍里,似乎没有过执念附身于竹笔的记录? 而且不知为何,这道从竹笔里半浮现出来的灰云,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是一道执念。 江汀白沉下心来慢慢感受。 他有些惊异地发现,即使这片灰云就在眼前,自己竟然也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和形体? 原本只作为观众到来的姬轻鸿,此时表情也有点奇异。 他做了个勾指的动作,悬挂在杜二小姐书房的那杆破旧竹笔,便自发地向他飞来。 相对应的,那从竹笔中探出半截身子的灰云,也宛如被阿拉丁神灯牵着走的灯神一般,在姬轻鸿眼前来了个急刹。 姬轻鸿弹出一道指风,出乎意料地从那片灰雾中穿过。 他加重了一份力道,掌心瞬成了一个阵法,却只是把灰雾身后的桌子搅碎成整齐的木块。 “唔……这倒有趣。” https:// 尽管这两道攻击都没对灰雾造成任何影响,但这神秘的存在却仿佛慌了神一般。 它如烟似雾的身体上下呼扇,尽显菜鸡本色。 哪怕对这灰影的来历还不确定,江汀白也忍不住有些同情它了。 下一刹,姬轻鸿握着笔杆的手指略一用力。 这一个动作,似乎对灰雾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因为紧接着,灰雾发出了一声似男似女的“嗷嗷嗷” 随后,它便像是一道窜天猴似的,火烧屁股般从笔杆里嗖地钻出来了! 姬轻鸿:“……” 假如这是演技,未免也菜得太过浑然天成。 江汀白:“……” 他觉得这里面没有演技,全是感情。 还有,不论这灰雾究竟是什么,反正它肯定不是执念。 活了这么多年,江汀白还没见过可以脱离寄生物存在的执念呢。 终于意识到姬轻鸿和江汀白和它从前认识的那些凡人不一样,那道灰影毫不犹豫,连那只旧竹笔都不要了,当场拔雾就跑。 而姬轻鸿在短短的一眨眼内,连续试用了二十多种阵法,最后终于用一个阵法把这只灰影拦住。 这座阵法说来并无出奇之处,唯独阵心处,乃是用姬轻鸿的火焰做眼。 带着一股终于碰到新鲜事件的友善,姬轻鸿和蔼亲切地笑道: “现在,朋友愿意留下来陪我们聊一聊了?” 灰影小心翼翼道:“我说不愿意的话……你会听吗?” …… 那道灰影,自然就是曾经的噬情魔,言落月和巫满霜后来的二师笔。 在被姬轻鸿抓到以后,它简直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投降得那叫一个干脆,最后甚至到了连江汀白都有些惊愕的程度。 “噬情魔……是由胆小魔变成的?” “在传说中,十万个胆小魔里,才能有一个变成最后的噬情魔。” 那灰影低声道:“曾经身为胆小魔的一切,不会在我们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唯有过去在生命中一次次历经的恐惧,即使前尘尽忘,也如此的刻骨铭心。”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噬情魔会以负面感情作为自己的食粮。 就像是曾经在家庭暴力中成长的孩子,长大后有一定概率会对自己的伴侣扬起拳头、一直在黑暗中生活的种族,眼睛构造多半已经不能适应光明……这种扭曲的口味,也是这种魔物过去生活痕迹的一种证明。 至于江汀白遇到的这一位噬情魔…… 她或者他,是若干噬情魔中难得的例外,是奇迹般的几百万分之一。 姬轻鸿暂时离开了房间,打开了归元宗掌门的传讯石。 至于江汀白,则留下看守,或者说陪伴这道性情有点怯生生、浑然不似大众概念里魔物的灰影。 灰影喃喃道:“我……我落到你们手里,一定活不了了,是不是?” 完了,看来他不但会是同类之中口味最怪的一个,可能也是所有噬情魔里死的最早的一个。 江汀白想了想,先是摇头道:“不一定。” 他随后又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灰影幽幽道:“因为我们从人类身上摄取感情时,也是直接就拿,从来不问可不可以。” 最开始,这只刚刚诞生不久,跟随同类来到人间的噬情魔或许还懵懂无知。 但身为以感情为食的魔物,他们天生便更容易懂得善恶。 回答了江汀白的问题,灰影也问道:“你为什么说‘不一定’?” 是或许不会杀她,没准还会放了他的意思吗? “因为我还在查。”江汀白沉稳地说道:“我在查近几年来,葫芦巷子里有没有无辜夭折、莫名过世、忽然受伤的怪事。” 大概是察觉到江汀白的脾气比姬轻鸿更好些,灰影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查出没有,你要怎么样?” 江汀白笑了笑:“如果没有的话,即使是师长之命,我也不会坐视他们判决你。” “——不教而诛,谓之虐矣。” 在暴力中成长的孩子,长大后或许有极大概率,会对自己的伴侣和孩子挥出拳头。 但仍然还有一部分,他们坚定、果敢、刚毅,并厌恶一切暴行。 一个人最终会长成什么模样,一半来自于环境,另一半则是来自于他们自己的选择。 江汀白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选择了以善行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晚饭……我便理应当以善意报之。” 但修我辈,万物生春。 这是江汀白的剑心与剑道。 …… 幸而最后讨论的结果,还不必江汀白为了灰影拔剑相抗。 实际上,在听到姬轻鸿笑眯眯地宣布他和掌门商议的结果以后,江汀白甚至有一瞬间的发蒙。 姬轻鸿微笑道:“事已至此,你又这样有趣,不如就随我回归元宗,做我的二弟子吧。” 灰影:“!!!” 难道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江汀白:“!!!” 这个处理结果,可真是大大地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江汀白果断道:“掌门真是英明神武。”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时,姬轻鸿忽然目光奇异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掌门师兄还有更加英明神武的,你要不要听?”姬轻鸿一字一顿地复述道,“他说,‘既然师弟你如此坚持,那这位噬情魔就收在你门下吧……反正从你们峰出来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物。’” 江汀白:“……” 等一下,他怎么就稀奇古怪了? 那座峰的大师兄,全峰唯一的人类,也是全峰最正直、最可靠之人,今天还在因为自己的师门问题,风评被害。 …… 从此以后,那座峰就多了一个二弟子。 这位二弟子的存在十分神秘。 一开始,除了几位重要的峰主长老之外,连宗门的诸位亲传弟子都不得而知。 即使后来,关于姬轻鸿门下有两个弟子的消息流传出去,许多人也只知姬轻鸿的存在。对于那位传说中的二弟子,大家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二弟子的名字叫宓记尘。 “记尘”二字,是姬轻鸿替二弟子取出的名字。 至于那个“宓”姓……倒不是“秘密”的意思。 它是江汀白专门制成了一个大大的抽奖盒,把百家姓的名字团在里面,由宓记尘自己抽签抽出来的。 是的,这个抽奖盒便是江汀白送给宓记尘的见面礼了。 对于这份特殊的礼物,大家都能理解的,毕竟江汀白实在是没有钱。 江汀白:我几十年前捐掉自己所有积蓄时,也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有师弟或者师妹入门啊。 相比于江汀白,姬轻鸿的礼物显然就要上档次许多。 他单独开炉,选取贵重材料,然后为宓记尘炼制了一杆尾端拴着红绳的白玉笔。 这件法器看似是只玉笔。 然而随着宓记尘的能力逐渐增强,与玉笔的特质愈发契合,就能操纵玉笔化为不同形状,最终化成一个可以在外行走的人身。 换而言之,姬轻鸿替宓记尘炼制了一副躯壳。 收徒仪式结束以后,江汀白作为大师兄,自然有义务帮助自己的这位师弟……或者师妹适应峰中的生活。 联想到过去若干年来,姬轻鸿的种种言行,以及那个非常爱看乐子的兴趣,饶是江汀白,也不由得停下来组织了片刻语言。 过了一会儿,江汀白这才缓缓道:“师尊他天性……我是说,性格上略有些随意。若是做了什么令人惊异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本来嘛,江汀白想说“师尊天性如此”。 但后来他转念一想,要是有谁天性像是姬轻鸿那样,那简直是在骂人了。 白玉笔上,浮现出半道灰影抖动了一下,大概是宓记尘在乖乖点头。 宓记尘道:“我知道的,我在人间曾学到过,‘不要看这个人说了什么,要看这个人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宓记尘的声音里明显染上几分憧憬:“师尊虽然最初见面时有些凶狠,但后来赠我白玉笔化身,想必是个大好人吧?” 江汀白:“……” 哪怕以江汀白的厚道,都不忍心肯定“大好人”这个说法。 他只能委婉地表示:“我不便评价这个,总之,下定论也不要太早。” …… 反正,在姬轻鸿的灵光乍现之下,归元宗门下亲传弟子里,就此多了一位噬情魔。 这下子,那个默默捂住胃部的人,终于从剑峰峰主换成了掌门。 不过,掌门很快就发现,这个化名为宓记尘的魔物,着实是个天下罕有的纯良之魔。 不但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而且一心向善。 可以说,姬轻鸿的这两个弟子,居然都比姬轻鸿要省心很多。 ……可能因为,世上能比姬轻鸿不省心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但是连魔物都比你更省心,这是什么令人发指的行为?! 不久之后,在姬轻鸿的示意、江汀白的主持、掌门的默认之下,宗中修建了一方许愿池。 这道池子引用地下温泉活水,池子的另一端,则连通着“我们今天还是一个和谐有爱乐善好施中规中矩的峰”的后山。 每天早晨,江汀白都能看见一只白玉笔在宓记尘的操纵下,摇摇晃晃地飞向后山温泉,每天晚上再摇摇晃晃地飞回来。 不知为何,每次看见这样的场面时,江汀白都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嗯……他忘记了什么呢? 在这方池子修好以后,又过了一阵,宓记尘便修炼出了人形。 然后,江汀白就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了。 “……” 他忘记提醒宓记尘,要在温泉里提前放置一套衣物。 是的,就是你猜想的那样,化成人形的宓记尘十分激动,一路裸/奔出了大澡堂。 “我变人啦!我变人啦!” 要不是他们峰一贯空旷无人,这种作风不能叫做变人,只能称作变态。 一个循声而来,不幸见到这一幕的江汀白:“……” 非礼勿视啊二师弟或者二师妹!!! 赌上平生身为剑修的最快反应速度,江汀白在第一时间闭上眼睛,又背过了身。 从储物袋里飞快抽/出一件洗得发白的剑袍,江汀白反手抛了过去。 直到身后宓记尘穿好衣服,江汀白才轻咳一声,转过身来。 “那……记尘,我从此以后究竟是唤你二师弟好,还是二师妹好?” 是的,在江汀白的固有印象里,虽说噬情魔没有性别,但将白玉笔化身为人后,是男是女总该择定一样了吧? 唉,这就是江汀白思维狭隘了。 宓记尘如实相告道:“我……不男不女?” 江汀白:“……” 江汀白一开始没能听懂,他耐心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这具化身的外观,是男是女?” 宓记尘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自己解释不明白。 于是,他以一种怪叔叔张开风衣的同款动作,刷拉一声把自己披在身上的剑袍大大咧咧地一场。 宓记尘真诚道:“我不是男也不是女。” 大师兄应该还没忘记——无论他是一只笔,还是一个噬情魔,你都不能指望她有男女之分,对吧? 江汀白:“!!!” 不,等等,你这个…… ??? 这一次,江汀白以眼前塑料模特一般的事实,彻底听懂了宓记尘的意思。 从此以后,每次见面时,江汀白都会额外多看一眼宓记尘的装束。 若是宓记尘今日穿着男装,他就叫人二师弟;若是穿着女装,他便唤人二师妹。 而宓记尘的这番变化,也唤醒了江汀白拜入师门以来的一系列记忆—— 江汀白不由自主、十分严肃地想道: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我现在,应该还算是个正常人……吧? 那座峰的大师兄江汀白,今天仍然想过上平静的生活。 第133章 番外二 那年那月那座峰(5) 就像当初江汀白在器道上的惨痛程度,甚至震撼了姬轻鸿一样。 言落月在炼器上的出色能力,也同样震撼到了江汀白。 出于多年相处的了解、不忍美玉蒙尘的惜才之心、对于言落月才华与能力的信赖,也出于发自内心的喜爱,江汀白写下一封亲笔信,将年幼的言落月推荐给姬轻鸿。 当时,言落月正准备前去参加千炼大会。 所以临走之前,江汀白特意为她制作了三道剑符。 而除此之外,在将三道剑符赠给言落月时,江汀白脑海中隐隐划过一个念头—— 按照行程来说,师尊和落月应该会在千炼大会上见面。 他的意思是,师尊应该不至于那么无聊,提前在半路上堵住落月,试图吓唬孩子吧? 对于这一点,言落月、巫满霜还有凌霜魂,都能用亲身经历,给出笃定的答案: 会的,姬轻鸿就是一个这么狗的兔,他就是那种会在半路截下孩子吓唬,还给孩子发罚单的人! 大师兄你还是对兔性太信赖了,面对姬轻鸿,简直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松啊! 记住网址 …… 在自己的一力保荐之下,江汀白终于拥有了一个聪颖懂事、灵巧可爱、看起来能令他们师门多上一分平凡的过日子色彩的小师妹。 当然,小师妹同时还推荐了一位小师弟入门,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得出这个结论的江汀白,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明白:在他们这个师门里,其他存在都是人外,只有他是个外·人。 然而此刻,江汀白对于言落月和巫满霜天生神物的身份,尚且一无所知。 迄今为止,师弟师妹们给江汀白带来的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巫师弟的性格有些执着。 山茶镇之事后,受到楚天阔的提醒,江汀白注意到巫满霜平日里过于紧绷。 在思考一番后,江汀白带着巫满霜出了趟任务。也正是在这一趟任务里,江汀白给了巫满霜一个建议。 他说:“师弟若是想陶冶情操的话,可以和师尊学学围棋。” 想起师尊的棋技,还有他的棋品……江汀白唇角难免染上几丝促狭之意。 他若无其事道:“能有人陪着下棋,师尊应该挺愿意教的。” 天地可鉴,之所以给出这个建议,并不是江汀白在少有地捉弄人。 江汀白只是在仔细考虑过巫师弟的性格后,觉得若是跟随姬轻鸿学习围棋,一来能让巫满霜放松心怀,二来则是能教会巫满霜要怎样输,又怎样接受自己的输。 当然,或许是出于某种耳濡目染,对于姬轻鸿棋技的真实水平,江汀白并未对巫满霜透露。 …… 于是,巫满霜就这样毫无防备,抱着一腔求学之心去了。 他走进素缕堂,见过姬轻鸿,提出了自己想要学习围棋的要求,然后眼看着姬轻鸿拿出了一只……额,特别特别大的石制棋盘。 巫满霜:“!!!” 你这个棋盘……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虽然说巫满霜不懂围棋吧,但不会下围棋,好歹也看过别人下围棋。正常的围棋棋盘,应该是没有这么多格子的? 面对巫满霜的疑惑,姬轻鸿面色不改,十分堂皇地答道:“我的棋就是这样的。” 那时候,性格尚且十分纯良的巫满霜,真的信了姬轻鸿的鬼话。 ——惨,继江汀白之后,又有一位弟子,不幸被姬轻鸿的兔性所迷惑。 然后,巫满霜就被姬轻鸿留住,陪他下了三天围棋。 等巫满霜回来的时候,正碰上言落月和江汀白凑在一起烤串吃。 听见身后巫满霜的脚步,言落月特意挑出外焦里嫩、烤制得最完美的一串蜜汁鸡翅递给巫满霜,随口问道:“学了这么久,你们一共下了几盘棋?” 巫满霜坦言道:“一盘。” “咦?”言落月惊道:“就一盘棋,居然下了这么久吗?” 一般来说,初学者不是会投子认输的比较快吗? 巫满霜回忆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师尊的棋盘比较大。” 或许是太大了。 所以他们整整下了三天,那张棋盘才被下满,两个人生生下成了平局…… 听见巫满霜的答案,江汀白忽然闷笑一声。 言落月奇怪道:“大师兄,你笑什么?” 江汀白正色道:“咳,我想起了开心的事。” 他把手中的烤串铁签轻轻放到一边,温声道:“师尊是怎么解释他那个超大的棋盘的?” 巫满霜原样复述道:“师尊说,这是因为他的棋艺比较高超……”所以用到的棋盘也比较高超。 当下,江汀白又是闷笑一声。 言落月疑惑道:“大师兄,你又想起了什么?” 江汀白平静道:“没什么,我又想起了开心的事。” 言落月狐疑地皱起眉毛:“你之前说的那件开心事,和现在是一件事?” “是啊。”江汀白若无其事道,“对了,师弟你和师尊下棋,最后赢了吗?” 巫满霜惭愧地摇摇头:“平局了。” 这一次,江汀白笑得直接把面孔埋进了掌心里。 言落月忍不住替巫满霜打抱不平:“大师兄,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笑满霜,根本没停过!” “咳,我不是在笑满霜。”江汀白竭力把面孔板正,又对巫满霜招招手,“来吧,我们在正常棋盘上多下几盘……嗯,师兄教你几手。” 这一个下午,巫满霜被江汀白下死了二十多次。 但经过江汀白的突击训练后,巫满霜第二天能下赢姬轻鸿了。 “……” 望着眼前这幅巨型棋盘,再看看棋盘另一端,满脸恭敬严谨,表情里似乎还在期待表扬一下的弟子,姬轻鸿默然不语。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这次的棋盘,是你出?” 巫满霜微微一愣:“什么?” 姬轻鸿点了点头,用一种无可置疑的口吻,将此事敲定下来:“——这次的棋盘,是你出。” 巫满霜:“?” 巫满霜也是后来才知道,对外下棋时不算。 但在师门内部下棋,无论是江汀白还是宓记尘,只要下赢了姬轻鸿一次,就要重新制作一张棋盘。 这张重制的棋盘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不过是正常棋盘纵横十九道,而让姬轻鸿输过一次的棋盘,每次正好要比上一次大上一圈、格子数目多上一圈罢了。 但可想而知的是,格子数目越多,姬轻鸿输得就越狠。 据不保证可靠的江湖传言称,姬轻鸿曾经在某一盘棋里输过两千多目,可以说是创下本修真界记录了。 事后知晓此事的巫满霜:“……” 巫满霜深受震撼。 要知道,一般人的输,最多是把一局定胜负拖到三局两胜,再把三局两胜拖延到五局三胜。 而姬轻鸿这……这不承认自己输的方式,未免也太过不同凡响了吧! 还有,在手动打磨特质超大棋盘的过程中,巫满霜就此领悟了一个道理。 ——原来有些时候,赢也是输。 …… 那座山峰上,平平无奇的某一日里,在后崖修炼至夜半的巫满霜,正走在羊肠小道上。 月色如霜,静静地洒落在那座峰上。 忽然,巫满霜循声抬头,然后在飞阁的一角,注意到姬轻鸿寥落的影子。 他纯白的发丝仿佛要融化在月色之间,单腿屈起,另一条腿在屋檐边缘自然垂落,整个人仿佛真是一只飞鸿,将在月色下缥缈而去似的。 姬轻鸿微微低头,将一个乐器凑在唇边,时不时吹出一两声单薄的音节。 注意到巫满霜的视线,姬轻鸿微微一笑,红瞳闪烁,旋即对他招了招手。 姬轻鸿亲切地笑道:“一直修炼到这时候?上来坐一会儿。” 这一笑,仿佛琉璃跌碎,水镜生波。 刚刚那幅悠远到几近怅然的姬轻鸿侧影,竟像是不复存在一般,融化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等巫满霜在身边坐好,姬轻鸿便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和自己手中乐器相同,只是要更小一号的,将其递给了巫满霜。 他意有所指地笑道:“你不妨学上一点,清雅、简朴、自然,小姑娘都喜欢听这个。 ” 巫满霜望着掌心里的物事,出于对姬轻鸿人品的了解,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简单了些吧?” 姬轻鸿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大道至简,就是平凡才动人。” 他捻着手中的乐器,微微阖眸,像是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某一段曾经,含笑道:“怎么,你不相信吗?” 巫满霜迟疑了一下,还是握紧了手中的物事。 这乐器极其小巧,一掌可握,如今摆在巫满霜的掌心里,当真显出几分玲珑可爱。 说不定……真的会喜欢听?巫满霜不太确定地想道。 姬轻鸿柔声道:“很简单的,两三下就学会了。” 巫满霜请教道:“那敢问师尊,这门乐器……有什么技巧窍门吗?” 巫满霜想问的,本来是吹奏技巧。 但是不知为何,姬轻鸿的回答,竟然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他略一沉吟,很快答道:“要注意,不要一口气对着许多小姑娘吹奏,这样你会比较容易挨揍。” 当天夜里,巫满霜熟练掌握了这种乐器的使用能力。 等到了第二天,言落月揉着眉心拉住了巫满霜的袖子。 “满霜,昨天师尊是不是又作妖了?” 巫满霜一下子紧绷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这点神态上的小变动,自然瞒不过言落月去。 言落月微微一怔,不可思议道:“不是吧,难道昨晚的扰人清梦小分队里,也有你吗?” 巫满霜摸了摸言落月的眉心,替她捋平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坦白道:“那是师尊在教我——” 言落月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在搞什么,都修真界了……他还要教你田径项目?你们那是排练什么呢,长跑短跑?四接力?铁人三项?” 这一连串问题,彻底把巫满霜问得迷糊了。 巫满霜怔怔道:“不,都没有……你为何这样问?” 言落月悲愤道:“你们两个,昨晚整整吹了一夜的哨子!淦啊,我甚至都以为是谁家半夜军训拉练,要求所有学员一起踢正步了!” ——番外二·完—— 第134章 番外三 中看到了几抹震惊之色。 过了半晌,言落月终于忍不住捂住脸,低低地呻吟一声。 “咱们族内的特色赛事……就这?” 她可听说过了,藏羚羊族内有长跑大赛,鹤族之内有鹤歌大赛,鸽子族内有放鸽子大赛,就连鮟鱇鱼一族,族内都有脑门发光比赛呢。 言雨仔细想了想:“如果你觉得活动量不够大的话,妖界龟族据说每年冬天都会办个冬眠大赛,我也可以跟族长提议,重新恢复这项旧俗……” 就是评委人选需得斟酌一下,大长老肯定是不行的。 他每年都那么能睡,醒过来的过程极慢极慢,料来冬眠大赛未来千年的冠军位置,都得被他一个人承包了。 这两项比赛,听起来都如此咸鱼,如此躺平,如此符合龟族慢——悠——悠——的民俗习气。 言落月:“……” 会以为龟族内部举办个“铁甲功大赛”的她,果然还是太天真。 只不过嘛…… 言落月想了想,忽然抿唇一笑,从言雨手中拿过一份空白的报名表,折了折放进怀里。 言雨关心道:“落月不参加吗?” 言落月微笑着摆摆手:“算啦,我就不挣大家的这份灵石了。” 按理来说,落月之木乃是天生神物,与天地同寿。 言落月要是参加这个比赛,往后的若干年里,大概也没有别的千年乌乌的事了。 只不过,这份报名表倒是可以留着。 等到陪言落月走出了那间小院子,巫满霜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指了指言落月的前襟。 “落月,你拿那份报名表干什么?” 言落月露出一抹坏笑:“等到和现代世界建立好了联系,我要开一家游戏公司,拿这个当团建内容!” 巫满霜:“……” 不久之前,巫满霜也曾分入一道神识,进入“万界归一”里,和那些来自现代的灵魂们交流过。 虽说当时的主要目的,是送姬轻鸿的神识入落月之木,但巫满霜也顺带着在里面转过一圈。 巫满霜仔细想了想那些“现代人”的做事风格,回忆起那些人对于“团建”和“素拓”占用假期、没准还要倒贴钱的深厚怨念,很笃定地说道:“他们应该会喜欢的。” 既然提到现代世界,就免不了问两句言落月当前进度如何。 傀儡噬情网虽被诛杀,但它留下的那具躯体,以及无数细密坚韧的银色丝线,可是打通空间的最佳材料。 言落月先是从那些丝线中抽调了一部分,作为材料。 在言落月的巧妙炼制之下,那些银丝就像是混凝土中被牢牢包裹住的钢筋一样,用以支撑起几界之间互相往来的的空间通道。 这大半年里,她和巫满霜东奔西跑,穿梭在人界、妖界、魔界还有灵界之间,便是为了这件事。 现在,四界之间互相往来的几十条空间通道已经修筑完毕。 这些崭新、宏大而平坦的通道之间,彼此互相交错,宛如桥梁一般沟通着此岸和彼岸,便好似不同的世界之中,大家互相联通的心门。 等修筑好了多方稳固的空间通道以后,言落月这才掉过头来,专心研究傀儡噬情丝那奇妙的空间特性。 这丝线天然具有超凡的空间属性,乃是那只傀儡噬情网晋化得来的能力。 正好本世界的三大神物,一者属至阴,一者属至阳,最后一者则调和阴阳。 这份空间领域的道统,倒是令三人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之外,都有了些额外的领悟。 在领悟之外,言落月也在尝试着炼制掉傀儡噬情网的本体。 三界重归自由以后,被圈了几千年的乌啼之火,再也忍不住自己爱玩爱浪的本性。 他分出一缕分火给言落月炼器,自己则拍拍翅膀逍遥去喽。 而言落月手持火焰,对着傀儡噬情网的本体冥思数日,打了若干草稿,终于定下第一版炼制思路。 回忆起这家伙在修真界兴风作浪的那些年,一开始,对于这件被炼化的法器,言落月想给它起名叫“废物利用”。 所有人:“……” 就是说,既然咱们打赢了,那还是得大度点,就不要鞭尸了吧。 被人劝诫以后,言落月勉为其难,将这件法器的名字改为“千里孽缘一线牵”。 所有人:“……” 这……也行叭,起码比上个名字强。 她用银丝上残留的空间记忆作为定位物,就在前不久,言落月终于反向推断出了那只傀儡噬情网曾经到达过的几个世界的位置。 言落月一根根扳着自己的手指:“一个是现代世界、一个是滚圆魔的世界、一个是傀儡噬情网出身的世界,还有一个是诞生了胆小魔的世界……” 这其中,除了现代世界外,其他几个世界都要重点标记。 既然一只傀儡师可以晋化成为空间傀儡师,那么,那些来自于世界彼端的魔物,未来未必没有再次登门的一天。 只是到那时,入侵者们将遇到的,会是一个早有准备、上下一心、固若金汤、对异种系谱图了如指掌的修真界。 听巫满霜问起进度,言落月笑道:“现在虽然确定了傀儡噬情网曾去过的四个世界位置,但还无法确定哪个世界是哪个。” “我最近正在着重精炼千里孽缘一线牵的辨识功能。等我分清了不同世界的不同空间气场以后,就可以给它们打标签了。” 现代世界当然是可以友好往来的邻界。 假如对方有意,修真界愿意参考和灵界签订友谊契约格式和标准,和现代社会建立邦交,在两界之间修筑空间通道。 言落月也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送那些曾经在最需要的时候,给过落月之木和这个世界许多帮助的魂灵们,衣锦还乡。 至于后三者,自然就是需要防备的对象。 而除了这四个世界之外,这世上的世界芸芸众多。 或许有一天…… 言落月牵着巫满霜的手摇了摇,对他莞尔笑道:“世界那么大,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去挨个走走看呢?” 少女盈盈一笑,神态灵动。 在她闪烁的双眸里,仿佛时时刻刻碰撞着永无止歇的新奇念头。 而无论是当年身为落月之木,柔和地向满霜之石摇下世上的第一朵落花,还是此刻用手指勾着巫满霜的手指,牵着他的手臂一摇一摇。 每一个言落月,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模样,每一个念头,巫满霜都喜欢极了。 不自觉地柔和了眉眼,巫满霜轻轻挑开言落月的一缕额发。 “好。” 四目相对,情丝如缠,一时竟不能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 “等一下,满霜,我们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什么?” 言落月拧紧眉头,凝神思索了好一阵,忽然猛地张大眼睛: “让我想想……啊,我想起来了。对哦,咱们两个以后去其他世界度蜜月,乌啼怎么办?” 巫满霜:“……” 巫满霜慢吞吞地问道:“你之前那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巫满霜点点头,用非常笃定的语气答道:“放心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忘。” 言落月:“……” 第135章 番外四 从云宁大泽回往归元宗的路上, 言落月和巫满霜并没有一路驾驶飞舟。 有时候他们化作本体,由螣蛇的蛇身卷起言落月的本体,乘风前行。 每当螣蛇的翼膀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感受到阴凉从头顶拂过的人们,便要顺势抬起头来, 对着“玄武”的身影招手或者欢笑。 也有时候, 巫满霜从天际落下,和言落月一起化成人形,沿着野草长到膝盖的翠色小径, 慢悠悠地往前走。 在大方向上,两人一路前往归元宗。而在小目标上, 他们并无固定的落脚之处。 有时走在路上,听说隔壁花舞城最近正在举办百花节, 言落月便要忍不住去凑凑热闹。 又或者临近某个镇子时, 听说后面的龙心城中善酿一味美酒, 两人也就顺势调头去品尝一番。 在这个过程中, 他们无数次地和沈净玄偶遇。 那场大战结束后,沈净玄有所顿悟, 停留在妖界闭关一阵。 而和她同行来此的诸多武僧武尼, 则是要按照梵音寺的调度, 回归宗门。 据说临行之前, 这批武僧武尼们每一个都翻空了自己的腰包, 凑出了一笔灵石赠给沈净玄。 虽说这些来自梵音寺的大师们,俱都苦修为任,两袖清风。但面对自己的同门师姐/师妹,他们仍是慷慨解囊,宁可苦了自己, 也不肯苦了沈净玄。 沈净玄收到这笔灵石的时候,又是感动,又是迷茫。 “师兄师姐们,何以待我至此?” 平日里与沈净玄最为要好的那名师姐,抓着沈净玄的手,一连摇了三摇。 望着师姐凝重、慎重、乃至沉重的表情,沈净玄几乎以为自己不是留在妖界暂时闭一个关,而是从此要以妖界为家,再也回不去了。 而且不知为何,这位师姐说话的语气,竟也像是这一面就是今生最后一眼一般。 她说:“还不是因为……唉,总之,净玄师妹,你若是找不到回寺的路,就不要硬找,实在不行包一只顺路的商队回来吧!” ——要是凭借沈净玄自己的寻路能力,那师姐是真的害怕,今天看见沈净玄的这一面,就是她们之间今生的最后一眼啊。 别的不说,就现在,望着天边初生的太阳,你让沈净玄找个东方,你看她能不能找到的! 沈净玄:“……” 事实证明,沈净玄并未辜负师姐的这番众望。 她在妖界漫游了整整三个月的时光,都没能找到前往人界的入口。 得知此事的佛门同修:“……”他们就知道! 收到消息的准提旗主:“……” 准提旗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可能,大概,多半,在当初的并肩作战里,净玄师父并不是神机妙算,佛法高深,对异种们藏身的位置一找一个准。 她就是找不到路而已。 最后,还是沈净玄一路迷到某处,恰好碰见了在那里修筑空间通道的言落月和巫满霜,这才被两人顺手捎回人界。 提及此事,言落月真是替沈净玄捏上一把冷汗。 要知道,但凡净玄迷路到那里迷得晚上几天,那条空间通道就已竣工,她和巫满霜也会告辞离开。 而那条空间通道前往的地点……不是人界,而是刚刚建交的灵界啊。 换而言之,沈净玄差点一路迷到人生地不熟的灵界去。 经过此事,言落月也意识到,这些空间通道的开辟,也并不只是全有好处。 就比如沈净玄吧。从前净玄迷了路,大家只要天南海北地问一问,总有熟人听说过她踪迹。 而在空间通道开辟以后,再想找到沈净玄的踪迹,就得四界八荒地问一问了。 要是光靠沈净玄的描述,她能非常诚恳地告诉言落月,自己正站在太阳底下…… 反正回到人间的这些日子里,言落月和巫满霜一直向东,并且还动不动就遇到(本应一路向西回梵音寺的)沈净玄。 次数多了,沈净玄似乎也形成了一个条件反射。 她只要遥遥看见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身影,遥遥一点头,随后调转一百八十度,转而往自己来的方向走。 不过这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眼看着沈净玄干脆利落,转身就走,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连忙追上去拦住她的脚步。 “诶,净玄!” 沈净玄双手合十,念诵了一声佛号,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迷茫。 “阿弥陀佛,贫尼又走反了?” 莫非她这次没有转向一百八十度,而是转了二百七十度,然而自己却没意识到? “不是的。”言落月哑然失笑,指了指沈净玄的头顶,“这个……你们两个怎么遇到的?” 虽然言落月当初说过,等到事情结束以后,就把乌啼之火送到沈净玄那里进修骂人技术,但那只是在开玩笑。 谁知道误打误撞之下,这只鸡飞狗跳的小火苗,跟硬核小尼姑,居然还真碰见了! 沈净玄神色不变,八风不动,缓缓说道:“那一日,贫尼途经桐花镇时,又遇到了一个采花贼……” 在沈净玄光溜溜的秃脑门上,金色的乌啼之火拍了拍翅膀。 乌啼的光芒本就耀目,一动起来更是光彩照人。再倒映着沈净玄镜面似锃然发亮的头皮,一时间,整个世界上仿佛多了两轮太阳。 由于耳目太过灵便,言落月甚至听到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怪不得在那壁画上,凡是那菩萨佛陀,脑后都顶着一轮光圈——原来是真的会有光圈啊!” 言落月:“……” 巫满霜:“……” 不,不是的,这个要怎么解释呢,其实一般的尼姑脑袋上也没有这个…… 乌啼之火张口就是一串叽啾啾的悦耳鸣叫。它先是懒洋洋地纠正沈净玄: “小尼姑,你又说错啦,那个镇子叫桐子镇——切,笨笨哦,我一个小火苗都记得。” 随后,乌啼之火又用一种骄傲的、发现了新定理的口吻,告知言落月和巫满霜: “你们认识这个小尼姑?我跟你们说,她可会说话了!” 言落月:“……” 巫满霜:“……” 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 嗯,他们能想象到,沈净玄是哪种会说话。 乌啼之火拍拍翅膀,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所以我决定了,在她身边观察一段时间,学会了说话技巧我再走!” 言落月汗颜道:“乌啼,你学习这个……嗯,说话技巧,是要干什么呢?” 今时不同往日,最大的敌人都已经被解决掉。 身为天生神火,言落月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能让乌啼之火那一身出神入化的骂功派上用场。 乌啼之火圆溜溜地瞪圆了自己的小眼睛。 “当然是去鸿通宫遗址骂坟啊!” 言落月:“……” 巫满霜:“……” 好叭,就,也行叭…… 比起乌啼,更让人担心的显然是沈净玄。 因为她非常谦虚地合十一礼,喃喃道:“贫尼亦有许多说话的艺术,要与神火请教。” 言落月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这一尼一火一相逢,若干年后,将在语言界和哒哒哒界创造出一番怎样的奇景。 算了,往宽心的地方想一想,净玄最多能改造一下她优美的语言艺术。 她总不能跟乌啼之火学坏,遇到敌人一边抡拳头锤,一边演变出一对长喙啄吧! …… 告别了沈净玄和乌啼以后,言落月和巫满霜继续前行。 或许因为乌啼给沈净玄指了路,在此后的路途里,他们没有再遇上迷路的小尼姑。 谢天谢地,言落月诚恳希望沈净玄一路平安地回到梵音寺,不要横生波折,误入灵界、妖界、魔界的跨界通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言落月和巫满霜来到了碧落河。 在碧落河的河心深处,有一群鲛女在此定居,她们是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朋友。 所以两人经过碧落河时,必然是要对鲛人们拜访一番的。 原本,巫满霜把鲛人哨都准备好了。 谁知行到河流上端,刚把哨子凑近唇边欲吹未吹之际,那清澈透亮的碧波雪浪里,便翻涌出几条妩媚而柔美的身影。 除了金色鱼尾的泉湘,紫色鱼尾的浅伽,还有那个鱼尾是冰激凌撞色的漂亮小姐姐。 鲛人们浮上水面,显然并不是提前察觉到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到来。 只见三位鲛人半伏在河岸激流旁的礁石上,鱼尾在水面上拍打出一串串漂亮的浪花,正和岸边的某个人热切地说着话。 至于那位正与鲛人们交谈的姑娘…… 言落月仔细一瞧,确定了来人后,顿时笑弯了眉眼。 “哎呀,是忘忧呀!” 那姑娘一身青衣,打扮简素,气质凝练,可不正是因为破解了异种晋化系谱树的密码,近年来在修真界里声名鹊起的尹忘忧吗! 也不知道尹忘忧如何会和碧落河中的这群鲛人姐姐相识,只能说世上的缘分和际遇,当真是非同寻常的奇妙。 大家见了面,彼此都是又惊又喜。 鲛人们笑闹着替言落月三人面上覆一层纯白鲛绡,这样,便可在水中来去自由。 她们把三位客人请到河底,再带着一点调皮的微笑,捉弄地将彩纱般的三色小鱼放进言落月和尹忘忧的头发里。 等到笑过了、闹过了,再相互交流彼此的近况。 言落月这才知道,原来尹忘忧是受常荔荔所托,替常荔荔师姐来碧落河求取鲛人珠的。 在提出了异种晋化树这一构想,并为修真界广为接受以后,尹忘忧凭借自己的才华,拜入归元宗门下。 她入门的时间比言落月晚,论理还应该叫言落月一声“师姐”。 不过,就像是尹忘忧和常荔荔之间一向只以名字称呼一样,大家都这么熟悉了,当然还是叫名字更亲密。 接过泉湘递来的一小包鲛人珠,尹忘忧先是满脸认真慎重地将它收进腰间储物袋,然后才回答泉湘的问题。 她那严谨仔细的表情,不由得令泉湘捂嘴笑了起来,金色的鱼尾活泼地摆动,将气泡似地翻涌水波柔和地丢到尹忘忧身上。 “一袋鲛人珠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即使中途失落了,你也可以再来朝我们要呀。” 泉湘温柔地说道:“你是荔荔的朋友,那就也是我们的朋友呢。” 言落月更熟悉尹忘忧的秉性:“忘忧天性如此,她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倒不止对着鲛人珠如此。” 若没有这一副一丝不苟的性情,刨根问底的脾气,大概也做不出那种一经发表,便令修真界惊异震悚的研究吧。 直到将那包鲛人珠好生收好,尹忘忧才道:“荔荔说,你们前不久提供给她的昔年玉简,让她的进展突飞猛进了一大截。再这样下去,或许三年五载,她便可初步研究出能种出鲛人的树了。” “哇~~~” 听见这个好消息,鲛女们手拉着手,相视而笑。 那本就温柔如水的嗓音,听起来一瞬间都多了两三个波浪号,几乎令人酥倒。 听到“昔年玉简”四字,言落月若有所觉。 要知道,鲛人族天生有爱无恨,温柔坦荡,绝不是那种藏私的性格。倘若之前有这种东西,又托常荔荔研究鲛人种树,想必早就该拿出来了。 前不久才把玉简给常荔荔,那情况多半是…… 没等言落月打听,泉湘就咯咯一笑,一语道破: “能帮上忙吗,那可就太好了,这些玉简都是魔族的同胞们送来的礼物呀。” ——是的,就像是云宁大泽的龟族,和妖族中的龟族主支重新取得了联络一样。 这些居住在碧落河的鲛女们,也同样收到了来自故乡的消息和土仪。 泉湘用自己灵活的手指,把那条三色小彩鱼从言落月发间捉出来,又炫耀似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看,像这样可爱的小鱼儿,我们在寄给魔界同族的礼品里,也放了好大一包呢!” 那些旧历史中的阴霾已经散去。 雨过天晴,在新生的彩霞之下,人族、妖族、魔族之间的联系,又像是霁虹那样跨过空间的阻隔,重新牵系在一起。 言落月望着眼前这一幕,唇畔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微笑。 …… 在将要告别之时,言落月和巫满霜被泉湘叫住。 美丽的鲛女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她俏皮地冲着言落月眨了眨眼,然后:“铛铛铛!” 一大幅笔触细腻、色彩生动的鲛绡织画,就那样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鲛人们再次再鲛绡上织出了言落月与巫满霜相处的模样。 而在这一次的画卷上,他们十指相扣,眉目含情,相对而笑。昔日的小小少年和小小少女,都已经长大。 …… 回往归元宗的路上,言落月一直凝神思考着另一件事。 ——没想到许久不见,常荔荔师姐的研究都已经有了这么大的突破。 既然她能种出鲛人来,那不知能不能种出更多种族:比如梦魇、蜃女,还有人类躯壳呢? 若是能够的话,那些寄身于落月之木之间的魂灵,或许就…… 带着这样的思索,到了归元宗以后,甚至没有先回峰见过大师兄和二师笔,而是脚步一转,直入丹峰。 但此时的言落月,万万想不到常荔荔在见到自己以后,将会面对什么。 作为一直以来都关系不错的师姐,大战结束以后,言落月曾经告诉过常荔荔,自己和满霜天生神物的身份。 只不过当时是在书信里说的,没有面见罢了。 所以这就怨不得,常荔荔在看见言落月和巫满霜后,当场眼冒金光,姿态宛如猛虎暴起,一个饿狼扑食般,死死地攥住了言落月的双手! “言师树——不,言师妹啊!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言落月:“……” 你的称呼里,是不是已经泄露了你作为种树狂魔的思路?! 常荔荔紧紧地、深情地握着言落月的手,一叠声地对她发起关怀。 “发现自己其实是一棵树后,对你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影响吗?看见巫师弟时会想开花吗?平时能用脚后跟喝水吗?墙角现在就有一堆肥料,你发现以后会分泌口水吗?” 言落月:“……” 好一个修真版巴甫洛荔。 要不然,她还是走吧? 第136章 番外五 【慎买现代论坛体】 主题[有谁知道推出《万界归一》的那个月霜公司靠谱吗?] 如题,先是入坑了手游版《万界归一》,感觉玩起来不错,又想考验更多操作,所以又入坑了网游版《万界归一》。 两个游戏都质量不错,大力推荐! 但是脑子一热就往里充了不少钱……现在就想知道,这个《万界归一》的开发商是什么背景? 我去网上搜了,这是月霜第一次做游戏啊,而且好像采用的策划美工程序员都不是很出名,说实话被不做人的游戏官方坑多了,我现在心里是真有点方。 充的钱就罢了,这么好玩的游戏,不想制作人不靠谱,一拍屁股跑路啊。 0l楼主 啊,等等,一段时间没上论坛,这个帖子我怎么没看懂。 什么叫做先玩了手游版的《万界归一》,又玩了网页版的《万界归一》? 还有,月霜是什么新的游戏厂商吗,感觉以前没听过啊。 1l一头雾水 噗,楼上你不是一段时间没上论坛,你是一段时间没上网吧。 就是最近很火很火的那个《万界归一》啊! 这个游戏一共两个版本,剧情大致相同,但是玩法核心模式不相同。 app版《万界归一》就是个套着抽卡皮的战斗游戏,虽然说没什么操作含量吧,人物又多又好,画风精美,剧情细腻,上市前宣传经费也管够,目前官方也做人,在同类抽卡游戏里能排3吧。 至于电脑版《万界归一》…… 这我就有话要说了,《万界归一》牛啤——!月霜公司牛啤——!美工策划牛啤——!(破音!!) 2l鲛人小姐姐看我一眼死可瞑目 看见《万界归一》我就进帖了。 你们说得那些游戏操作,公司背景都跟我没关系,我就只想问,这游戏的美工究竟是从哪儿请的,真的太绝了。 这个质量,这个细腻程度,这个统一的风格,而且还不卖肉,不媚玩家,真是活该他们月霜赚钱。 3l画面感 是的!《万界归一》的美工!神仙美工,神仙下凡! 说真的,在这种二次元当道的游戏环境里,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市场上居然会出一款工笔画风的抽卡游戏。 而且这个画风和制作能力成熟的,直接跳过了最初的探索幼苗阶段,一举迈进了可以摘果子的成熟阶段。 呜呜呜真的太感动了,就哪怕这是个幼苗我都愿意为了画面花钱,何况它还这么好。 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比划比划),我从玩手游以来,就从来没见过一款国风游戏里的人物基本都是黑发黑眸。 虽然说是为了人物的区分度吧,但你给女帝设定个满头红毛,你就不觉得违和吗?你家丞相大臣是个紫色头发的爆炸头…… 手游玩久了,这些东西我都吐槽累了,违和感一般都是自动跳过的。 但《万界归一》!它做到了!除了姬轻鸿之外出场的所有人基本上都是黑发黑眸! 我们不用靠着发色和瞳色认人,不同的发型、不同的衣着风格、不同的气质直接就可以认人! 4l太太掉我碗里 楼上你少说了一句——还能凭各种兽娘兽郎特征认人(狗头)。 5l福瑞赛高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真的,不是这款游戏,我都不知道工笔居然还能跟各种半妖属性那么合的。 什么毛茸茸圆耳朵、毛茸茸大尾巴、小鹿角、山羊蹄子…… 啧啧啧,尤其是我们藏羚羊跑露露那一动一动的小耳朵,直接让我为她疯为她狂,为她咩咩叫着撞大墙。 6l好耶 是的,万界的画风打破了我一个一直以来的思维误区……其实工笔画就是和半妖这种属性很合啊,仕女图美人头上顶着一对鹿角也很合理啊。 毕竟,工笔画本身就是巧密精致,画山水、画花鸟、画起动物来甚至有毛发毕现之感。 总之我只想说,《万界归一》永远的神! 7l全网万界归一第一激推 4楼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而且我还想多补充一句,除了发色瞳色之外,这游戏的衣服做得太好了。 说真的,有些游戏就和不脱衣服就不会打架似的。 想什么裙子开衩一直开到大腿,上身恨不得就绑几根绳子,女角色不是前凸就是后翘,虽然古风但还是得努力露点什么。 但事实证明,哪怕你什么不用露,也是能做出让人印象深刻的好角色的啊。 8l云胡不喜 楼上提出论据,那我就给予论证吧。 [图片1]、[图片2]、[图片3] 以上分别是沈净玄、常荔荔和言落月的衣服细节。 净玄师父就穿短衣,衣服是没有反光光泽的,你把分辨率放大,还能看出小尼姑衣服上的麻线纹路。 这是因为净玄师父是个出家人,常年在外活动,恪守戒律,生性简朴,所以她穿的衣服也是最简单朴素的。 但你会因为这个,在抽到沈净玄卡牌的时候,感觉她不配作为ssr卡吗? ——不会!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净玄师父这身浅灰色的尼姑袍里,刺着一层非常薄非常密的金色纹路,一下子把这身衣服的逼格blgblg提升好多。 如果你调高分辨率,那你能在里面读到一整篇梵文的《金刚伏魔篇》…… 按照官方给出的游戏设定集,这是因为这身衣服是言落月专门炼制给沈净玄,增加防御力的。 9l听话,官方你做人 接上面,第二张图。 再看常荔荔的衣服,归元宗弟子最常穿的青袍颜色作为打底,但是裙角比普通女弟子提高了一大截,衣袖和裤子上也分别作了绑腿和绑手。 这是因为常荔荔平时需要在苗圃间忙碌,太拖沓的衣袖和裙摆会显得不利落。 但你能说她不爱美,不注重打扮吗? 有玩家考证过了,常荔荔这一套衣裙,从头到脚一共绣了九十八种不同种类的植物……都是《万界归一》里可考的植物种类。 做人设做得细腻到这个程度,真是活该《万界归一》赚钱啊! 9l听话,官方你做人 最后一张,言落月的衣服。 比起前两张卡,言落月绝对是官方亲女儿了吧。 她这套小裙子的漂亮程度我就不说了,反正卡牌刚出的时候,某宝上的同款花纹低配版衣服就已经满天飞到处都是了。 说真的,一个游戏要是能做到角色的衣服可以直接拿给现实玩家穿,这游戏的美工也是到顶了。 但你注意言落月的这个衣领——都给我看它!!![放大二十倍的图片jpg] 这抹深灰色,你们注意到言落月衣领里露出的那个深灰色了吗?仔细看那个纹样,是不是有点像某一面墙? 按照官方第六章的剧情,这是因为言落月把建筑材料窝拉丝给炼制成了一件里衣!!!! 能细致到这个地步,还有谁,我就说整个游戏界还有谁! 设定狂魔《万界归一》牛啤——!!! 10l听话,官方你做人 别的也就算了,但我必须得多说一句,谁说万界归一不卖肉,不媚玩家的(狗头jpg)。 他们要是不卖肉,那灵界那个设定是从哪儿来的…… 这就是在媚女玩家! 特别是那个岑鸣霄,花豹一样的野性男人,大胸肌和八块腹肌prprpr……咳,我是说,这设定就差没把讨好女玩家写在脸上了! 凭什么游戏里灵界男角色就脱得那么光,上身就绕一条绶带似的薄纱,灵界女角色虽然赤脚,但是整幅薄纱多缠了身上几圈,这合理吗? 而且半遮半露显得更涩了,强烈建议那条薄纱也不要穿了! 11l吸溜吸溜吸溜 哈哈哈哈哈楼上一击致命! 说真的,我不好奇万界归一的美工是从哪里请的,我只好奇他们是怎么过审的。 在灵界篇里,几乎所有出场男性角色都光膀子的情况下,居然没被相关部门请喝茶,这真的月霜公司好命啊。 12l加我一个 内部人员默默上来说一句,据说月霜公司是官方合作对象。 虽然不知道一个游戏公司特殊在哪里,但他们真的是官方指定合作对象…… 我怀疑这里面在下好大一盘棋。 13l怕扒,匿了 最近我首页的太太都开始模仿万界那种美工风格。 我是真的好奇,万界归一的美工和建模究竟是从哪里请来的。 这个画工、这个用心程度,年薪恐怕三百万都打不住。 还有,在看到美工给出的图像时,建模居然没把美工原地打死,而且还把这种工笔画风给3d建模建起来了? 佩服佩服,《万界归一》,永远的神。 顺便回答楼主的问题:你放心吧,我感觉月霜公司是不会跑的,哪怕你退坑这公司都不会跑的。 剧情不提,光看画面和建模就知道了,他们肯定在游戏里砸了不少的钱,极有可能公司流水都烧爆了。哪怕为了把这笔钱赚回来,这游戏都至少得经营个七八年才行啊。 14l论抽卡,我从来没赢过 幸好《万界归一》还能一套建模两种用法。 说真的,这种一边开发抽卡游戏,一边开发电脑游戏的操作,如果放在其他游戏上,多半都是个四不像,两边都讨好不了。 因为抽卡游戏和电脑游戏的玩法和要点,就不在一条线上。 如果换成别家,估计早就凉了,画面再好也凉了,创始人直接出去卖裤子了。 但《万界归一》就做到了……他们真的开发出了两套玩法。 15l打盾!在对方言落月成长起来之前打掉她! 楼上你的id……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笑不活了。 话说手机游戏里的言落月,那真的是个bug级人物(远目)…… 属于那种如果你没抽到她,但打擂台赛时对面手里有她,那这一局里你都不会玩得很舒服的类型。 ——呸,我直说吧,如果对面还配了个巫满霜,那等这俩卡撑过前期,你这局基本上就死了!就死了!必死无疑了! 16l蛇蛇龟龟什么时候轮到我 16l究竟被玄武组合虐平过多少次,为何这发言看起来如此令人心疼。 不过那蛇蛇龟龟乃是罕物,其实人人都能有的(滑稽jpg)。 说点题外话吧,没人觉得玄武真好磕吗? 17l擂台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前面我懂你!真的懂,官方认定cp了属于是! 特别是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获胜语音和死亡语音…… 巫满霜-死亡语音:[月落乌啼霜满天……落月快跑!] 言落月-死亡语音:[月落乌啼霜满天……满霜快跑!] 还有获胜语音,呜呜呜呜如果能同时抽到这两个小可爱,获胜时能听见他们连着念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蛇蛇念上半句,龟龟念下半句。 ——你的名字,就在我的台词里。 真的太好磕了,磕的我小乌龟式四肢伏地满地乱爬。 18l玄武永远甜甜蜜蜜 这个,啊,一句诗出现了三次,真不是官方懒得想台词了吗? 19l龙游浅滩 不是的,言落月和巫满霜是官方认证,包括这两张卡的日常语音都是成对出现的。 言落月-日常语音:[你知道吗,聪明的小龟龟都会绑架代替购买。] 巫满霜-日常语音:[对,我被绑架了……] 这里面的一唱一和……啧,你品,你就细品。 这还不算完。 言落月-日常语音:[左左左,右右右,拐拐拐——诶,你问我在玩什么?我当然在玩贪吃蛇啊。] 巫满霜-日常语音:[现代社会,也有东西有趣……嗯,我在摆弄这只计算器。] 一开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蛇蛇要玩计算器。 直到有磕糖大手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哈哈哈哈哈计算器会“归零(龟苓)”啊!!! 我一个爆笑笑到邻居以为是火警响了,官方这个彩蛋实在埋得太深了。 此外还有一组比较意识流的日常语音。 言落月-日常语音:[无尽时光里,我看着花朵落满石头的样子。] 巫满霜-日常语音:[漫漫光阴中,我数着花朵从枝头落下的声音。] 看到这组对话,你是不是脑海里就自动补全两小只相依相偎,互相依靠着肩头,看着花朵从天空中落下,铺满石头的样子了? 呜呜呜真的太暖了。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组日常语音,这组日常语音肯定是有关联的,但目前大家还没能分析出来为什么会是这样。 言落月-日常语音:[我姓言,不是‘言谈’的言,也不是‘言语’的言。] 巫满霜-日常语音:[我姓巫,‘有两个杈杈’的巫。] 虽然还没解谜,但我就等着以后官方往我嘴里炫糖了! 总之玄武组合天下第一,落月满霜天生一对,甜甜蜜蜜永远在一起,直到世界尽头呜呜呜呜呜呜! 20l朋友,磕玄武吗? 前面的朋友说了蛇蛇龟龟的台词,那我就说一下蛇蛇龟龟的动画细节吧。 每次擂台赛的时候,如果你的蛇蛇龟龟是同队出场,那你会发现满霜对落月有一个伸手的动作,落月对满霜有一个侧脸笑的动作。 当这两人挨着的时候,满霜会直接伸手护落月一下,落月会先偏一下头再笑。 但你要是在站位上故意拆散小情侣!——是的,我就是这么坏心眼——那满霜的手会抬起到一半放下,表情有点怅然。 落月笑着看满霜的时间会多一秒钟,仿佛在无声的安慰满霜。 至于这俩卡牌赢下擂台赛以后,假如站位相邻,先是互相击掌,落月再跳进满霜怀里贴贴的场面,我已经看倦了,你随便网上搜一下就有,我不贴了。 然后——重点来了(敲黑板!) 如果你擂台赛之前把这两张卡牌给刻意分开,那他们,就会,越过中间的人物角色也要贴贴。 ——说真的,官方,你认真的吗,把中间的角色当成鞍马跳过去贴贴的动作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吗?你们两个少贴一下都不行的吗? 之前那张传到圈外去的动图冥场面就出自于此…… 那个玩家点了落月满霜、江汀白、楚天阔、凌霜魂一起下场,然后把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个放到最左,一个放到最右。 是的,没错,打赢了这一局以后言落月和巫满霜连续跳过三个人也要贴…… 笑死,那张著名表情包:[江汀白、楚天阔、凌霜魂直视前方-不要管我们,我们就是仨锤子jpg] 据说打赢那局以后,恼羞成怒的单身玩家怒卸手游。 啧啧啧,什么叫做赢了游戏,输了人生啊(战术后仰)。 21l蛇生赢家 实不相瞒,自从磕了蛇蛇龟龟的玄武组合,我就感觉自己宛如置身粮仓。 官方下场发糖的热cp真好,官方认证的巨热cp真好,tag日增近千+,我的cp是真的! 而且我感觉,官方磕玄武之心,甚至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 说真的,“月霜公司”的月霜,真的不是落月满霜的那个月霜吗? 22l盲生华点 日哦,楼上一语惊醒梦中人! 23lc 怪不得这俩角色待遇那么好……官方带头磕入魔了吧! 24l江师兄唯粉 你们讨论了那么多手游内容,那我说两句网游内容行不行? 实不相瞒,我一开始真的是被手游带进坑的。 因为实在太喜欢手游,太喜欢《万界归一》了,听说两个版本的背景、角色、世界观都能互通,网游版的剧情进度还比手游版提前,我一个手残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网游大坑。 然后……我真香了。 呜呜呜呜万界归一真的好玩,即使你什么都不会,你也能在这里面当个生活玩家。最关键的是——这游戏的自由度真他喵的高啊。 25l双万永远的神 没错,在《万界归一》,你甚至能拔了常荔荔师姐园子里的一颗花,然后被常荔荔师姐挂悬赏令……呜呜呜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类似于网游风景线之类的东西,拔就拔了…… 结果拔完以后我走了,第二天上线的时候发现常荔荔师姐就在我面前——日啊,这是系统设定还是什么,总不可能是是npc在蹲我吧! 而且我当时在医峰诶,你们都知道的,常荔荔师姐她平时都不出丹峰大门的! 然后常荔荔师姐问我:是你拔了我的金枝玉蔓花吗? 网页上当场给我弹出三个选项:a是我。b是我怎么样?c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了。 呜呜呜呜就没有不承认的选项吗,我还想抵赖一下呢。 结果我只好选a了,毕竟我还不想死…… 然后常荔荔师姐一点头,就转身走了。我还以为这事过去了,直到我去接门派每日任务,接到了自己的悬赏令…… 26l荔荔,有了你我可怎么活 哈哈哈哈哈哈楼上你的经历真的笑死我了! 我好像记得你,你是不是从前也发过帖子!自己接到了自己的悬赏令,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你怎么处理这件事的,难道是自提头颅上门吗(狗头)。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还发过其他树洞,在那篇树洞里,你好像被小凌给写成了一首鹤歌…… 27l吃瓜第一线 对,那个被写成鹤歌的也是我…… 我就比较爱作死嘛,我是说,我这个人比较富有创新精神和动手能力。 但我炼器分配的点数又没有很高,而且野外抓捕异火也始终没有抓捕到高等级异火过…… 所以那天我用了二百片白鹤羽毛,本来想炼鹤氅大衣的,结果炼出了一柄鹤毛掸子qaq 掸子就掸子吧,但这东西的暴击伤害值,尼玛居然商城里龙泉剑的普通伤害还离谱。 我觉得不可辜负这么神奇的经历,就把它挂到星海拍卖场给卖掉了…… 结果拍卖结束以后,据说买下它的人是凌霜魂。 我一开始以为这种消息都是随机分配的,比如[xx玩家,npcxxx欣赏您的才华,风华正茂之精神,玉树芝兰之风骨,八斗文章之满溢,卓尔不群之奇思,特意买下了你的拍品,并付款xxx灵石]…… 所以一看随机分配到凌霜魂,我一开始还很高兴呢!因为我还挺喜欢白鹤小哥的。 结果我没想到,第二天白鹤小哥就让我喜欢了一下他新的白鹤小歌…… 28l荔荔,有了你我可怎么活。 不行,笑晕我了,楼上你的经历实在是太神奇了。 我也记得那首歌,那个鹤歌里似乎提到过,巫满霜也干出过把凌霜魂的羽毛做成鹤毛掸子的事,所以凌霜魂的口吻才会那么怨念…… 不过,巫满霜竟然是这么皮的蛇蛇,真是令人意料不到。 29l昔日满霜亦用我羽兮,制成掸子一柄 听你们这么说,我感觉有点……奇怪? 就是说,有的网游确实会设计随机小彩蛋,但能彩蛋到这种针对玩家id、玩家拍品,量身编写鹤歌的程度,这智能强度是不是有点过头? 还是说《万界归一》的npc都是真人扮演的? 30l电子人统一世界 不知道,我只知道月霜公司在筹备全息游戏了,据说自由度更高。 游戏名字不是别的,还是《万界归一》。 我算看出来了,他们就跟这款游戏杠到底了是吧。 31l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诶?全息游戏? 32l吃鲸 嗯,据说第一批发型是限量版,而且报名的玩家还要经过筛选……额,体检? 我其实很想问一句,一个游戏公司搞这么大,没事吗? 还是说月霜公司真就背景深厚,在下很大一盘棋? 33l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个印象就是月霜公司跟我们官方有合作,不知道这种印象从何而来。 可能是他们从里到外,从游戏到公司到日常处事,都散发出一种气定神闲的气质…… 34l呼啦啦 也可能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因为设定问题被查(狗头) 35l吃瓜第一线 不过我看人说,在第一波报名范围里,月霜公司安排的体检项目是免费的……额,那就蹭一波体检,也挺好的? 所以我到时候应该会报名,反正游戏很好玩,能有体检也很好,希望名额下来的时候能抽到我吧,搓手手。 36l省钱好 哇,你们这楼聊得好悠闲。 那个你们不知道吗,月霜公司今天开第一波游戏头盔预售了,据说体检不合格的、没被抽到名额的会退钱。 你们不去买一个吗?反正我是已经下完单了。 37l范进中举 啊?什么?我这就去冲了—— 顺便回答楼主的问题:如此高强度高效率地经营这一款主打游戏,从不想着用其他花哨小游戏圈钱,我觉得月霜公司靠谱,非常靠谱!!! 38l腰包鼓鼓 ( 第137章 番外六 未恐多情损梵行(1) 修真界里, 关于素缕堂主人姬轻鸿,以及他师尊云素缕之间的传言, 一直是一桩隐秘的、只流传在私底下, 从不敢给姬轻鸿当面听见的秘闻。 有人说得信誓旦旦,也有人听来只觉荒诞无稽: 云素缕身陨之时,年方十七。就算这两人年纪相仿, 然而不过是少年时的东墙之思,又如何能在三千年后,仍在修真界的口头笔尖念念不散,成为一桩隐秘相爱的传闻? 何况天下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 姬轻鸿修炼的乃是无情道。 然而, 这些人所不知道的是,云素缕和姬轻鸿相识的时间, 比大多数人想象中还要更早一些。 …… 比起若干年后还需拜入归元宗的姬轻鸿, 云素缕一出生就在归元宗。 她并不是什么宗二代, 而是连环峰主在山下捡到的弃婴。 哦, 对了,在当时,那座峰的名字还不叫“那座峰”, 而是叫做连环峰,乃是连环峰主取“阵法连环”的意思。 当时,归元宗还是天下第一宗,门中六七成修士都是剑修。 在众多声名赫赫的峰头里,连环宗名声不显,气势不旺,就连人数也不怎么多。 在归元宗里, 凡是元婴修士就有资格在宗中自立峰头,当然也可以留在原峰。 而云素缕的师尊,正是连环峰的第一代峰主。 不比今日里那座峰的“好名声”,作为独立出来自立峰头的一员,连环峰往上数并无祖辈积蕴。 加之连环峰主天资不出众,年事又已高,几乎是踩着寿命的底限突破的元婴,连环峰,实打实地是一座弱峰。 在云素缕的记忆力,她的师尊并不威严冷厉。 比起冷硬官方的峰主之名,鬓发微白的连环峰主,平日里教养云素缕之时,慈祥得好似云素缕的亲生祖母。 在云素缕五岁那年,连环峰主锁上了连环峰的大门,牵着云素缕的小手下了山。 望着云素缕尚显得懵懂的眼睛,连环峰主温声道: “从今天起,师尊带你去山门外多走走,多看看。这人间百态,你要好好地记在心里。” 哦,想必这就是师兄师姐们常说的历练了。 只是大家不都是长得好高大了,才下山门去历练吗?师尊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听见这个问题,女人先是停顿了一下,旋即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师徒二人日夜相对,每一天发生的微末变化,都在眼中被自动补平。 所以小小的云素缕自然不会注意到,修真之人不常有的苍老疲态,那眼角眉梢处的细微皱纹,正一日日地爬上连环峰主的脸庞。 两鬓白斑的女人温柔地叹了口气,然后弯腰,将这一生唯一一个小徒弟妥帖地抱在自己的臂弯里。 她先是亲密地贴了贴视若亲生女儿的小徒弟的脸,然后才用一种生怕吓到花朵的语气,柔声说道:“因为,师尊大限将至啦。” 就这样,云素缕随自己的师尊下了山,住进了金银花巷的一座院落里。 在这座小院的邻侧,也有着一户人家。 户主只有一人,乃是个不比云素缕高大多少的小男孩。 他伏在背上的头发亮得宛如鸦羽,比同龄人更显幽深的双瞳漆黑得像是两滴墨。 这男孩叫做姬轻鸿。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诗词中所描绘的,从幼时起就同寝同食的情谊,料想大抵如此吧。 …… 然而在故事的最开始,小郎尚未骑着竹马而来。 姬轻鸿不但不玩街头孩子们常玩的竹马——哦,在修真界里这个游戏的形式是踩着一段竹竿,假装自己会御剑——游戏,而且神情动作还隐隐地有些排斥。 他单手接过云素缕递来的一盘黄豆糕,嘴唇微抿,虽然眼角带笑,可表情看起来分明有点警惕。 “谢谢你的糕点。”姬轻鸿一手压着门扉,是一个随时都能关门落闸的姿势,“我叫姬轻鸿。” “姬轻鸿?” 云素缕只不过把这名字低声念了一遍,就只见眼前的小男孩眸光一闪,虽然站姿和表情都无太大变化,可笑容里却仿佛竖起了许多根尖刺。 “怎么?”他轻柔地问道,“我不能以‘轻鸿’为名吗?” “没有。”云素缕微微一愣:“我只觉得你的名字好听。”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说罢,姬轻鸿断然关上了房门。 徒留云素缕眨眨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合上的门扉,自言自语道:“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我自己啊……” 第二天一早,云素缕刚一出门,就发现那只糕点碟子被洗得干干净净,放在了她家门前的台阶上。 要不是云素缕平时就很细心,刚出门时准要踩上一脚。 拿着那个盘子,云素缕不免有些伤心:隔壁的小朋友宁可趁半夜悄悄把碟子还回来,也不肯在白天的时候造访,再敲一敲她的门。 连环峰主听见了自己小徒儿的抱怨,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柔和地拍了拍她的头。 “也不能怪那个孩子防备心重,他毕竟是……” 后面的几个字,被连环峰主压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峰主一边慢悠悠地摸着爱徒的头旋儿,一边教导道:“我们素缕可是好孩子,可不能欺负人家。” “嗯,知道了师尊,我不欺负他。” 云素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当天晚上就写了一张字条。 字条包在手绢里,手绢系在石头上,石头放在姬轻鸿家的大门旁边……再然后,云素缕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姬轻鸿的大门。 趁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云素缕一缩身,藏回了自己的院落。 她躲在墙头上,看见姬轻鸿神色冷淡地推开门,非常习惯地左右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地上那手帕上。 在看见手帕的时候,姬轻鸿分明一愣,就好似这东西的存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稍微迟疑了一小下,姬轻鸿用袖口包住手,捡起帕子抖了抖,飘飘落下了那张字条。 字条上只写着两行字: [我是云素缕。 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隔壁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姬轻鸿若有所觉,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小姑娘踮脚趴在墙头,露出一双会说话似的大眼睛。 云素缕扎着一条浅绿色的发带,见姬轻鸿看了过来,她羞涩的一笑,像条绿茸茸的爬山虎似地,从墙的那一端落下去了。 …… 云素缕第二次见姬轻鸿的时候,终于知道了自己师尊当初的未尽之意。 ——姬轻鸿,他是只兔妖。 那时候伏魔之战尚未开启,人族和妖族之间划界而居,彼此之间还有隔阂,很少来往。 姬轻鸿的妖族身份,在这条巷子里就如同黑夜中的灯火一样显眼。 而世上总有些人,在看见明灯时的第一反应,不是为它罩上一层柔和的纱罩,而是当头朝它泼上一盆水。 于是,云素缕便看见,姬轻鸿被几个男孩合力堵在巷口。 “呦,这不是姬兔兔吗,今天怎么出门了呢?” “人家干草吃完了,不出门怎么行呢,不得去野外打打猪草吗?不然你让他在门口拔野草吃吗?” “——哎呦,那可不行,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哈哈哈哈哈哈!” 为了这一句应景的俏皮话,几个男孩发出了十分大声的哄笑。 简单的取笑过后,这些男孩仍然没有散去。 更加直白又鲜明的恶意,从他们的言语、眼神、乃至越发靠近,团团包围式的站位里体现出来。 “诶,姓姬的,你会变兔耳朵吗,给我们变一个。” “你是兔子,怎么叫了个鸟名呢,那不啪叽一下子掉下来摔死了吗。” “据说兔子胆子特别小,我们吓你一下,你不会直接死了吧。” “据说兔子还会假死呢,你给我们表演个当场假死吧。” “不用他假死,真兔子那么小一只,他要是敢露原型,我一脚就踩死他!” 姬轻鸿半垂着头,屋檐垂下的阴影遮住他脸上的神色,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冷漠。 在这些坏小子们的嘲笑声中,姬轻鸿一言不发,只是慢悠悠地解下自己后背的背篓。 “——你们够了,怎么能欺负人呢!” 别说被这些坏小子们堵住的姬轻鸿,就连云素缕一个旁观者,此时都不由得义愤填膺。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忽然鼓起勇气,一下子跑了过去,把姬轻鸿拉到了自己的背后。 姬轻鸿眨了眨眼,本欲掀开背篓的动作,又慢悠悠地扣了回去。 为首的男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会是他的兔妹妹吧?” “喂,你不知道吗,他可是一只兔子妖啊!” “兔子又、又怎么了!”长期跟随师尊一起住在连环峰,云素缕根本没和人吵过架。 可姬轻鸿就站在她背后,如果她退开了,这男孩会被逼着变成一团小兔子,然后被眼前这几个坏家伙一脚踩死的! 于是,云素缕怕得紧紧闭着眼睛,还要硬撑着和这些男孩吵成一团。 “——你们,你们肯定没读过书,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啥?” 云素缕紧张得心脏都砰砰直跳,舌头快要打结,但还是维持着一层纸糊的气势,瞎说八道一通。 “兔子可厉害了,一口就咬得你们见血!你还想踩死小兔子?你、你做梦。兔子一下子跳到你肩膀上,一口咬掉你耳朵!你知道兔子耳朵为什么那么长吗?吃什么补什么,兔子能像啃萝卜一样,嘎吱嘎吱把你们耳朵都啃掉!” “……”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终于被这有理有据又仿佛很有逻辑的瞎编说服。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哇地一声,捂着自己的耳朵远远地跑开了。 小巷子口,就只剩下了姬轻鸿和云素缕两个人。 云素缕终于敢睁开眼睛。 她先是小心地把眼睛翘开一条缝,看看眼前没有那几个男孩,这才慢慢把眼睛睁开,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发软地依靠在背后的粉墙上。 摸着胸口快要蹦出来的小心脏,云素缕小声道:“吓死我了……” 她的功法已经修炼了一小截,所以云素缕不怕跟这几个男孩动手。 可,这还是云素缕有生之年第一次跟别人吵架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云素缕抬起头,只见姬轻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背上那只背篓,不知何时被放到了一处距离很远的墙角。 姬轻鸿微笑着看着云素缕,语气很和缓地问道:“胆子这么小,究竟你是兔子,还是我是兔子?” 云素缕顺口道:“当然我是……诶?” 就在她反应过来,急忙噤口之际,姬轻鸿已经因为这个回答,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这男孩无疑比同龄人要早熟很多,墨潭似的两只眼眸里,常常含着一抹洞若观火的袖手之意。 所以每每当他笑起来时,就仿佛画中人生动地跳下卷轴,自云屏步入红尘之间。 云素缕看看姬轻鸿,心中暗暗想道:他此时的笑,和初见时好像还不一样。 这回的笑容……似乎要更好看些。 “他们欺负你,你怎么还能笑出来呢?”云素缕不解地问道,“要是我,我一定气死了。” 姬轻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仰起头来想了想,忽然问道: “对挑衅你的人,一般有三种处理方式,你都知道吗?” 云素缕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这答案显然正在姬轻鸿意料之中。 他不紧不慢地数给云素缕听:“第一,当场打回去。第二,记在心里,若干年后再打回去。第三嘛……” “第三?”云素缕追问道。 她想,或许第三就是宽恕吧。 姬轻鸿慢悠悠道:“第三,把他们当成一个乐子看。” “……” 不知为何,这番发言虽然很有道理,但却莫名让云素缕觉得有点奇怪。 可是以他们的年纪,能有条不紊地说出这一番话,无疑很有哲理,很有风度。 于是,云素缕心悦诚服地夸奖道:“你心态可真好。” 姬轻鸿谦虚地一笑:“哪里哪里。” 又过了很久很久,云素缕才知道,那奇怪感的来源究竟出自何处—— 比如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好像陆续见到过之前找人麻烦的几个男孩。 他们无一不是鼻青脸肿,哇哇大哭地跟云素缕擦肩而过。 有几次,云素缕甚至还注意到了他们肩膀上,残留着十分可疑的、明显跟衣服不同色的,来源于麻袋的碎线头。 云素缕:“……” 再比如,在许多许多年后,对于修真界中驰名的几位妖尊,大家都有着自己的见解。 诸如言妖尊,你不要得罪了她,不然有仇她当场就报。 例如巫妖尊,一般你不得罪言妖尊,也不会得罪他。 但一旦得罪了巫妖尊,你总会怀疑他会在若干年后,冷不丁给你充满记仇气质的一下子。 至于姬轻鸿…… 不要提起这厮! 他是那种当场就报,报完还报,一报再报,今天报了十年以后还会报,并且这期间持之以恒把你当乐子看的那种兔子! …… 好像就是在那之后,云素缕和姬轻鸿之间的往来,一下子多了起来。 云素缕再送给姬轻鸿的食盒,姬轻鸿收下了。还回去时没有挑大半夜,而是在白天非常礼貌地敲门奉还。 云素缕还会去姬轻鸿的院子玩耍,反正两家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师尊略略扬声,她就可以回家吃饭。 姬轻鸿的家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十分简朴,桌椅陈设上虽然不见修补痕迹,却也黯淡陈旧。 最重要的是,姬轻鸿的家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云素缕连续去了姬轻鸿家里好几次,才敢确定,原来姬轻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难怪那些男孩们敢欺负他,原来他们知道没人会为姬轻鸿讨公道。 ——那些家伙真是太坏了! 云素缕有些震惊,又十分气愤地想道。 又过了一阵,云素缕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姬轻鸿,你爹娘……他们,我怎么从没见过他们呀?” 若说家中长辈过世,但云素缕在每个房间里,都不曾看到陈设的牌位。 但把孩子独自一扔——哪怕给了个院子呢,天下间哪有这样做爹娘的呢? 云素缕自己就是弃婴,遇到相似的场面时,总难免抱着一份同仇敌忾之情。 听见这个问题,姬轻鸿淡淡地垂下眼帘。 “他们过世了。” 云素缕局促地睁大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姬轻鸿是个妖族。 而设立牌位,乃是人间的风俗。 姬轻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云素缕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是老死的,无疾而终……这也没办法,兔子的寿命,总归没有人类那么长。”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该不知生死为何物。 然而恍如被闪电击穿了头脑,云素缕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师尊,还有师尊抱着自己下山时,说的那句“师尊大限将至啦”。 一瞬间,望着姬轻鸿家冷落黯淡的厅堂,云素缕一下子就懂得了死。 ——原来,死亡便是永久的离别。 一阵突如其来的害怕感觉,忽然摄紧了云素缕尚且幼小的心怀,她有些惶恐地一把握紧了自己小伙伴的手:“那……姬轻鸿……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姬轻鸿笑了笑,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说道:“我毕竟是只兔子……诶,你哭什么。” 见云素缕嘴巴一扁,眼圈泛红,仿佛下一眨眼就会掉下泪来,姬轻鸿微微一愣,旋即说道:“好了,我不会现在就死的。” “以后很快就死的话,那也很不好啊!” 死亡是个恒久沉重的话题,哪怕议论起此事的,只是两个孩子。 姬轻鸿皱着脸想了想:“那我该活多久好呢?” “一万年吧?”这是云素缕目前能数到的最大的数,“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啊!” “好吧。”姬轻鸿笑着点点头,“那我答应你,我会活一万年,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