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下一座岛屿》 作者:映漾 文案: 女主讨好型人格 小海岛的爱情故事,受尽委屈的鲨鱼先生。 不回答男女主是否sc问题 1对1,he。 内容标签:异国奇缘 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女主:贝芷意;男主:和安 第1章 一望无际的大海,浩瀚无垠的空旷中,一艘排水量60吨的快艇漂浮在海面上像是一块渺小的白色塑料垃圾。 快艇的甲板上坐着两个穿着重装潜水装备全副武装的人,其中一个身形娇小的脱掉了背飞式bcd松了口气,拽开潜水衣上的头罩、面镜和呼吸管,露出一张稚嫩的少女的脸。 “依坦,维克多真的要走了?”少女的英语带着日本口音,声音清脆甜美,咕哝着嗓子,把英语说出了日本语的味道。 “四年了。”依坦开了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大半瓶,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也有自己的生活。” 少女撇撇嘴,开始脱蛙鞋,语气软软的带着不开心:“我过完暑假就要回家了,你最多待到今年年底,现在连维克多也要走了,那安一个人怎么办?” 依坦笑了,他是典型的欧美人长相,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一头乱发加上身上茂密的毛发,笑起来像一头金光闪闪的熊:“你太小看安了,志愿者的流动性本来就大,这种分别对安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安会孤单的。”少女执拗的看着海面,像在对依坦也像在对自己喃喃自语,“没有人会习惯离别。” “那你明年暑假再申请过来呗。”依坦没有少女那么敏感多情的心思,他在甲板上躺平,舒服的叹了口气。 “安为什么会一直在这里?”少女转头,学依坦的姿势平躺,两只脚尽量伸直拉伸。 “小樱。”依坦躺在地上半晌才回答少女的问题,语气不再轻松,一张一直笑眯眯的脸变得有些严肃,“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问。”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小樱扭头,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解。 “那不是朋友就能问的问题。”依坦揉揉小樱的头,躺回到甲板上,看着耀眼的蓝天眯眼。 那不是朋友能问的问题,那是个悲剧。 *** 海面上再次钻出来两个人的时候,小樱正准备开始涂第四次防晒霜,她这个暑假因为做志愿者黑了很多很多,担心回去以后暗恋的那位学长看到后就再也不冲她笑了,所以开始亡羊补牢,每天恨不得做着面膜睡觉。 最先爬上快艇的是维克多,他摘面罩的动作很粗鲁,看得出心里有气。 依坦很有眼力见的挪了挪位子,还顺便拉上了有些紧张的小樱。 他们这个志愿队,队长和安和副队长维克多都是火爆脾气,两人拳脚相向的日子基本是隔三岔五,只是打四年了都没分开过,所以他也早就习惯看戏不劝架了。 果然和安刚刚上船,就被维克多丢过去的面罩砸中,脸色比维克多还黑。 “你这是找死。”维克多愤怒的在船上转圈,脱掉的蛙鞋拽在手里,砸的哐哐响。 和安没说话,黑着脸脱下潜水装备,闷头钻进了驾驶舱。 “回去吧。”他拍拍一直在驾驶舱睡觉,刚才被他们动静吵醒的阿布。 阿布揉揉眼睛,指了指远方的乌云。 和安点点头,用不太熟练的泰文安抚阿布:“我们收到暴风雨预警了,明后天都不会出海。” 阿布笑了,发动快艇之后带上自己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哼哼唧唧的开始哼歌。 和安一直坐在驾驶舱里,没有打算出去理那位已经在暴走的维克多。 他也很焦躁,焦躁的戒了好多年的烟瘾都有再次复发的迹象。 “你真的会死!”维克多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也一头钻了进来,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是一脸好奇的小樱和依坦。 驾驶舱很小,和安和维克多两人身材又过分高大,挤在里面瞬间变成了沙丁鱼罐头。 “难道不管 ?”和安冷冷的看了维克多一眼,推开他走出驾驶舱。 确实快有暴风雨了,海面远处乌云压顶。 “要管也不应该是你来管。”维克多因为生气,英语带上了西班牙口音,语速很快发音又怪,小樱彻底的听不懂了。 她扯了扯依坦,依坦冲她比了个闭嘴捂耳的动作,拉着她走到了快艇另外一头。 “后面的话题应该是18|禁。”依坦冲小樱挤挤眼。 他大概猜到了原因,也没打算继续听。 他们总是要走的,这块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旅行地。 加入地球志愿者,把平时的假期用来清理海洋垃圾,是因为对地球的热爱,他太爱这一片碧海蓝天的风景,哪怕知道他们清理的垃圾只是杯水车薪,他也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但是,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他牺牲假期,平时生活努力环保,收入捐出部分用来植树造林,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再多的、会影响到他本身生活的事,他不愿意去碰,也不想知道。 和安和维克多吵得更加激烈了,他听到维克多气到一直在用西班牙语骂人。 他捂住了小樱的耳朵,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海水。 深海的颜色是深蓝色的,那样纯粹的深蓝,带着攻击性,因为一望无垠,在大海中间,人会因为渺小感觉到绝望。 他其实很佩服和安,那个倾尽自己所有用来保护地球拯救自己的男人。 在来这里之前,他看过和安的新闻,他们家的事在美国曾经闹的很大,而和安,很有名。 他很佩服他。 但是,也真的只有仅此而已。 *** 他们这次打捞垃圾并没有走的很远,到达离岛的时候天都没有黑,乌云消散,晚霞漫天,整个岛被照成了梦幻的粉红色。 和安和维克多的争吵已经结束,和安坐在船头嚼烟草,而维克多则窝在甲板上笑眯眯的围观依坦给小樱算塔罗牌的全过程。 小樱加入小队一个多月,十七岁的女孩子,考了aow执照就一头栽进了潜水志愿者的行列,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做假期潜水志愿者了,小小的女孩子韧性十足,身体和心理素质都极好。 但是,算塔罗牌的时候只算爱情。 还是和好几个不同的人的爱情。 “暗恋,都是暗恋!”小樱很激动,红着一张苹果脸,“他们都会对我笑,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谁最喜欢我。” “他们没有人喜欢你。”依坦苦着脸给小樱看牌面,“你看,都是单身的图案。” “你这个不准!”小樱气得龇牙咧嘴,日本味的英文又开始往外冒,“你是个江湖骗子!” “听不懂听不懂。”依坦笑嘻嘻的收了自己宝贝的塔罗牌,“我给你算了五次,晚上烤羊肉的钱你出。” “我会在羊肉上面吐口水!”因为没有人喜欢很生气的小樱等快艇停稳后跳下船,用面罩舀了一面罩的海水往依坦身上泼,然后哈哈大笑转身就跑。 “你活该。”维克多笑着拿走依坦身上湿嗒嗒的浴巾,也跟着下了船。 跑得很快的小樱又哒哒哒的跑回来,脸上红扑扑的带着兴奋:“安!” 她大声的喊着和安的名字。 “阿盖说码头上有个女人在等你过去。”她兴奋的手舞足蹈,“中国女人!” 和安下船的动作停住,皱了皱眉。 “阿盖说那个女的听不懂英文,不愿意付入岛费,所以需要你去做翻译。”她手舞足蹈的把话说完,然后凑近,压低声音悄咪咪的带着神秘,“我看过了,穿着白裙子,皮肤很白,很漂亮。” 依坦吹了声口哨。 维克多笑着拽了拽乐颠颠的小樱,冲和安摆摆手:“过去吧,收尾的事情我来。” “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件事你能再考虑一下。”他等和安走近,才压低了嗓子,“不管我在不在这里,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出事。” 和安脚步停住,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 他大步走向码头,没有再回头。 身后的小樱还在用她带着可爱口音的英文让维克多不要走,维克多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小樱发出了很漫画很夸张的叹息声。 他一直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这些事,他必须得做。 因为这些事情,他不做,就没有人敢做了。 因为这里只有他,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而有时候,一无所有是最好最锋利的武器。 他在这里是外国人,有些事情必须要闹大了,才会有人关注。 他的一无所有,注定了他是可以被牺牲的。 他今年很早就让维克多申请回西班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维克多是他最好的朋友,把他也送走,他就彻底一个人了。 一个人。 远远地把这些善良的队友们抛在身后。 和安眯着眼睛看着蹲在沙滩上的女人,小樱说的很白很漂亮的中国女人。 夕阳西下,这片白色的沙滩变成了有些妖艳的橙黄色,而那个蹲着的中国女人,仰面看着他。 确实很白。 因为白皙,显得五官很干净。 她就这样看着他,无助的红着眼眶,无措的拽着自己的行李箱和随身小包。 “你好,我是和安。”他先礼后兵,“来这个岛是要付费的,十美金。” 作者有话要说:  硬汉和乖乖女的故事 第2章 贝芷意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她一路舟车劳顿,从上海机场坐红眼航班飞到了吉隆坡,在吉隆坡机场地板上睡了一个早上再飞到兰卡威,在兰卡威那个看起来像是国内长途汽车站一样的国际港口出港,因为晕船吐到昏天黑地。 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才到了这个连英文名字都没有的泰国小岛。 下船的时候这一站只有她一个人,迎接她的是个长得像塔一样名叫阿盖的男人。 英文带着奇怪的卷舌,太过复杂的英文听不懂,只是来来回回的重复让她交10美金。 她看过资料,知道这个岛是要收取游客入岛费作为环境保护费的,她很早就准备好了零钱放在随身小包容易取的袋子里。 但是资料上并没有写收的是美金。 她这次出来根本没有带美金。 因为在资料上,这个岛交通不便,环境落后,她在国内换足了小额泰铢,却没有想到要带美金。 而这个不太能说英文却固执如牛的阿盖,只收美金。 拒绝了她所有的和汇率有关的问题,也拒绝了她递过去的泰铢,油盐不进。 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拿出了自己在国内申请志愿者用的申请单,快要递到阿盖的鼻子下面,他才哼哼唧唧的说他不识字,他只认十美金。 这是个没有wifi甚至没有手机信号的小岛,被执拗的阿盖弄得灰头土脸的贝芷意只能蹲在小岛码头的入口处,一蹲就蹲到了夕阳西下。 她以为这个码头总会有其他来往船只,哪怕汇率很不靠谱,她也可以跟其他的游客换十美金。 但是没有,这座小岛除了带她过来的那艘轮船,一艘船都没有。 直到晚霞漫天,远远地传来了快艇马达的声音。 一直在码头上偷看她的阿盖又一次跑近,问了一句:“chinese?” …… 绝望的贝芷意木然的点点头。 阿盖看起来就开心了,比了一个让她再等等的手势,径直的往码头深处跑。 这一次,贝芷意没有等很久。 阿盖带来一个男人,一个比他还凶的男人,气势汹汹的像是她不交出十美金,他就能把她丢到海里去喂热带鱼。 不过,这个男人会说中文。 舟车劳顿了三十几个小时,又被困在这个沙滩上三个小时,突然听到熟悉的中文,贝芷意那一刻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 哪怕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凶,威胁感十足。 “我……”她有些激动,压抑了下奔涌上来的泪意,“我没有拒绝支付入岛费,阿盖只收美金,我身上只有人民币和泰铢。” 和安挑挑眉。 她虽然用力压抑了,眼眶仍然红了,语气也仍然有颤音,看起来很委屈,软软的一个女孩子,也确实不像是会拒绝支付入岛费的样子。 “我真的没有拒绝支付入岛费。”见和安没说话,贝芷意有些急了。 天色将暗,如果再不进岛,她担心那个固执的阿盖真的有可能会把她丢在沙滩上。 “阿盖的英文不好,也不会算数。”和安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他应该是搞不清楚汇率所以想等我们回来帮忙翻译。” 来这个岛上的人还是以欧美人居多,基本一定会带着美金,而亚洲人通常都喜欢成群结队,一群人中总是会有一两个带着美金出国玩的人,所以阿盖看了两三年的码头,一次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连他也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况。 贝芷意终于松了口气,吸了吸鼻子。 可怜兮兮的。 和安自觉地扛起了贝芷意的拉杆箱,带着她往码头方向走。 “您……是中国人么?”放松下来的贝芷意偷偷的观察和安的侧脸,有些疑惑。 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眼睛瞳孔的颜色是灰绿色的,一个外国人,说中文居然一点奇怪的口音都没有。 “我母亲是。”和安话不多,把她的行李箱扛到码头,帮阿盖根据当前汇率收了入岛费,转了个身就往门外走。 “谢……谢谢!”贝芷意没料到他那么雷厉风行,趁他还没走出码头大门,抓紧时间问了一句,“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里的国际志愿者基地怎么走?” 人在困境中会改变性格,贝芷意发现自己为了能顺畅沟通,积极地都不像是她自己了。 和安脚步停住。 贝芷意以为他没听懂,低着头又拿出包包里那张申请表,递给和安,指着上面的志愿者标志,细声细气的解释:“就是这个,这个志愿者联盟,我查到这个岛上有志愿者专门的基地。” 和安面无表情的接过申请表,看了一眼,眉头拧紧。 “没有签名,谁同意你过来的?”他严肃的样子很凶,一双灰绿色的眸子盯着她,嘴角抿紧。 “……”贝芷意莫名的有些紧张,吞咽了下,很轻声很无辜的问:“什……什么签名?” 和安:“……” “这个,这个东西需要签名么?不是网上下载了填好了就可以过来的么?”贝芷意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结巴了,她明明研究过那家志愿者基地的网站,上面是说下载了表格之后到相应的目的地提交就可以了,并没有说要签名啊。 “我们这里是b级基地。”和安脑仁疼,“而且你申请过来干什么?” “……”贝芷意眨眨眼,觉得状况有些不对劲,“观、观察热带植被?” “这个岛上没有珍稀热带植被。”和安忍住想把她打包塞回中国的冲动,“你的潜水执照是aow的还是ow?” 那是什么东西? 贝芷意摇摇头,然后觉得自己有必要补充一下:“我不会游泳。” …… 和安咬牙。 贝芷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你先跟我回基地。”和安又扛上了他刚刚才放下的行李箱,“等这次的台风预警过去,我会找船把你送到最近的丽贝岛,那里有船可以送你回兰卡威。” “……可我申请了两个月的志愿者。”贝芷意跟在他屁股后面,声音有些小。 她是真的不知道做志愿者居然还需要签名同意才能来的。 网站上什么步骤都没有,什么都是自费的,所以她想着自己找到了地方直接开始干活就可以了。 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单独出国,在人生所有的一切都脱轨的时候,给自己选择的逃避方法。 为了这个方法,她拿出了这几年工作存下来的所有积蓄。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和安个子高脚步大,贝芷意跟在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项目。” 可是这里的海水太漂亮了。 贝芷意刚才被困在沙滩上的时候一直看着落日,最漂亮的时候,太阳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去了,只剩下了漫天的火烧云,金色的,美得像是肆意泼洒浓稠的油画。 海水很清。 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清澈的海水,最纯净的翡翠的颜色,用photoshop都p不出来的纯净感,热带鱼很多,站在岸边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珊瑚和各种颜色的热带鱼。 这里太美了。 比招募志愿者网站上放的大型海报还要美。 “我可以负责垃圾分类。”她绞尽脑汁的回忆招募网站上的内容,终于想出一个不用下水就能做的工作。 和安只冷冷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贝芷意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 太阳彻底的落了下去,天色黑的很快,小岛上面没有路灯,贝芷意摸出了手机,打开闪光灯当做照明。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个人是真的很凶,脾气也不好,贝芷意心里默默的腹诽。 而且,走路太快了。 这一路过来都是没有完全夯实的沙地,她穿着有一点点跟的水晶凉鞋,走一步陷一步,累得气喘吁吁。 和安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却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气喘吁吁的贝芷意擦了把汗松了口气。 这人很凶,但是人不坏。 “丽贝岛也有志愿者基地,那边有热带雨林观察项目,你可以去那边做志愿者。”他看了一眼偷偷擦汗的贝芷意,语气好了一些。 今天因为海底看到的东西加上维克多,他心情本来就很差,见了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志愿者,到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可人家毕竟大老远的为了环保跑到这种地方,一个白嫩嫩的女孩子。 和安脚步放得更慢。 是他迁怒了。 “我们这里的项目都是需要潜水执照的,aow是基本,你如果连游泳都不会,帮不了什么忙。” “过来做志愿者都是自费,做不了事还花了钱,不划算。”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很好了,也很为她着想了。 这个岛很原生态,嬉皮士们过来搭个帐篷就能住,像她这样娇贵的,肯定住不惯。 基地虽然有空房子,但没有空调,他不知道要来新人,所以根本就没打扫,纱窗破了好几个地方,睡一个晚上估计就能被蚊子吸干。 她不适合这个地方,不管基于他的立场还是基于她的立场。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说话,甚至连走路都越来越慢。 和安不耐烦的转身,这一次强迫自己不要皱眉。 贝芷意拿着手机电筒的手晃来晃去,走路一瘸一拐,因为光线太晃,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呼吸声有些急促。 “那个……”贝芷意声音变得更小,十分愧疚,“和先生。” “叫我和安。”他根本不姓和,只是为了方便和中国人交流用了他妈妈的名。 “……”贝芷意不想和他争论称呼的问题,事实上她现在痛的都开始冒冷汗了,“对不起,我好像脚崴了……” 没有完全夯实的沙地,因为涨潮有些潮湿,她刚才为了避过一个坑,踩到了另外一个坑里,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咔嚓一声。 一开始是想忍着的,拖着走了一段路,终于痛得连走都走不动了。 她低着头,微微掀开长裙的一角,露出了红肿的脚踝,吸着气抬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又向他道歉:“对不起。” 和安扛着她的行李箱呆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他大概,很不被上帝喜欢。 他想。 所以才会一直一直给他各种各样的状况,比如这个易碎娃娃一样诚惶诚恐的白嫩嫩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贝芷意:我脚崴了,要举高高抱抱亲亲才能起来! 和安:…… 安静的拿了一把铲子,挖洞,把贝芷意丢进去,埋土,盖好,踩两脚,一气呵成 老映:………… 第3章 夜黑风高。 因为即将来临的台风,远处的海浪声越来越大,和白天艳丽的落日不同,现在漆黑一片四面风声的小岛看起来更像是恐怖片现场。 和安半蹲在贝芷意身边,借着她手机闪光灯的光近距离的查看她的脚踝。 他的眉心拧得死紧,抿着嘴角,哪怕四周黑成这样,贝芷意也能很深切的感觉到他想要把她就地埋掉的意图。 她不安的咬住了嘴唇。 “休、休息一下就能走了。”她嗫嚅着,把自己红肿的脚踝藏在了长裙子下面。 和安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贝芷意低下头,拉了拉裙摆。 她很想哭,低下头之后飞快的吸了吸鼻子,把泪意咽回去。 她不能哭,她今天已经给这个陌生人添了很多麻烦了。 “走不了。”和安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背对着她蹲了下去,“上来!” 她的脚踝虽然只是扭伤,伤得并不重,可她穿着有点跟的凉鞋,在沙地里走路只能伤上加伤。 不管他有多嫌弃这娇滴滴的姑娘,她手里拿着的都是他们基地的申请表格,他不可能真的丢下她不管。 虽然他很想。 …… 贝芷意瞪着和安的后背。 他身形高大,身材很像是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雇佣兵,所以他的肩膀看起来非常的有安全感。 可是再有安全感那也是个只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男人,大热天的她穿着裙子虽然保守,但是毕竟很薄。 “我……”贝芷意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然后更艰难的把后半段话补全,“你……可以扛着我走。” 像扛行李那样…… 屁股朝上头朝下那样…… 这是贝芷意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她是个古板保守不合时宜的人,她买衣服最大的原则就是减少皮肤露出的面积,来这种热带岛屿,她还穿着中袖的长裙,可以盖住脚踝的长度。 “对不起。”她被扛起来的那一刻还没忘记道歉。 她是个怪人,她的脸撞到和安背后的肌肉上,隔着凉飕飕还带着海腥味的潜水衣,道歉的非常真诚。 “没事。”和安粗声粗气的。 虽然现在的状况很荒谬,但是不得不说,贝芷意提出来的姿势确实是最合适的。 他另外一只手还提着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把她当成米袋子扛在肩膀上确实是最省力的。 只是这姑娘真的有点怪。 和安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力大无穷的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扛着花姑娘。 他能感觉到这姑娘绷着身体尽量的让她的头远离他的后背,颤颤巍巍的摇摇欲坠。 她可能有点保守,和安头痛的想。 一个不会游泳还有点保守的海洋环保志愿者…… 这个世界真是疯狂…… *** 和安的力气真的很大。 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扛着她,一路大步走到志愿者基地把她丢到椅子上,也只是揉揉肩膀,扯扯嘴角。 脸不红气不喘的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扛了一袋大米。 灯火通明的基地大厅里还有其他人,都被她这样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镇住了,一时半会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脚崴了。”最后还是和安最先出声,揉了揉自己被压的有些痛的脖子,语气平静,“依坦你帮忙处理一下,我去洗澡。” 他走的头也不回,关上门之后基地里的其他人像是被解开了哑穴开关,瞬间热闹非凡。 这些人,同和安完全不同,他们热情的让仍然在脑充血状态的贝芷意完全招架不住。 十七岁的小樱是日本人,高中生,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说话音调很高,正是少女最好的年纪,脸上永远笑意盈盈,一点点小事就能惊喜到尖叫。 被和安点名的依坦二十七岁,瑞典人,非常典型的日耳曼人的后裔,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皮肤白皙,长相很冷性格却很热情,甚至有些迷信。 因为他在确定了贝芷意仅仅只是崴了脚没有伤到骨头后,开始念念有词的为她敷上了一层草药,然后冲她眨眨眼,用神秘兮兮的语调告诉她:“这是东方的神秘礼物。” 其实闻闻味道,也就是普通跌打损伤的草药,可是贝芷意发誓,依坦在帮她敷草药的时候,念念有词的东西一定和咒语有关。 最后是看起来最沉稳的维克多,三十一岁,西班牙人。 他一直在低头研究贝芷意递给他的志愿者表格,没说什么话,却一直是微笑着的。 气氛很好。 和她在黑漆漆的路上同和安一路走来时完全不同的气氛。 他们看起来是真心的欢迎她,而不是想把她打包送回中国。 “除了潜水,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志愿者来做。”维克多把申请表格放在办公桌上,用一个茶杯压好,小心翼翼的,“这个岛的岛民教育程度不高,和安每周会给岛上未成年的孩子开三天的英语口语课,你的英文教这些孩子足够了。” “另外我们还需要一名文书,记录平时运输垃圾的重量,整理我们带回来的珊瑚和鲨鱼数据,小樱还是个孩子,我们三个男的又粗心大意,你来做很合适。” “欢迎你!”他最后下了结论,无视洗完澡出来后就黑了脸的和安,小樱和依坦在一旁用力鼓掌,喜笑颜开。 “我没同意。”和安洗完澡换了背心和五分裤,贝芷意偷偷的看他,终于看出点混血儿的影子。 他的肤色偏向黄种人,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毛发也没有西方人那么茂盛,看起来挺符合东方人审美。 “我同意了。”维克多转头,贝芷意的到来让他心情变得很好,“副队长也有签字资格。” 和安把擦头的毛巾往桌子上狠狠一掼,声音很响。 “新人第一天过来你就露出这种样子,很不礼貌。”维克多难得的没跟着发脾气,笑得有些欠揍。 …… 和安烦躁的拧眉,把目标转向看起来比较好沟通的贝芷意:“我们这里条件很艰苦,没有空调,剩下的空房间没有纱窗,风扇也坏了。” “在纱窗风扇修好之前,我可以先跟她一起睡。”小樱举手,笑成了一朵花。 “我……没关系的。”贝芷意知道自己现在的坚持有些莫名其妙,她也看出来和安和维克多之间应该有些争执,而她,正在变成双方拉锯战的武器。 以她的性格,其实早在和安在沙滩上凶她让她付入岛费开始,就应该落荒而逃了。 但是她没有。 不但没有,还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下用最小声的说话声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她觉得她可能是被小岛上美到不像是在人间的夕阳蛊惑了,这个地方,离她的现实生活太远,所有无形中的压力都在那样的夕阳下消失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顺畅的呼吸。 为了那一刻,她想试着坚持一下。 “这个岛上没有警察。”和安为了不让自己的洗脑行动被那几个不省心的破坏,很卑劣的开始用中文沟通,“治安不太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只能等到海上巡警过来,效率很低,真出事了只能自救。” 贝芷意:“……” “而且没有正规的诊所,我们基地的药都比他们药店的多,万一你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想要去医院,也得等到救援船过来。” “救援船过来的时间要看天气,如果天气不好,两三天都是有可能的。” 贝芷意:“……” “而且虫子很多。”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丫头,最后这半句没有说出口,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幼稚,一旁维克多他们已经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你自己也很清楚你根本不适合这里,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和安挫败。 他没想到看起来软绵绵的贝芷意居然会那么坚持,坚持留在这么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地方。 申请来这里的志愿者,第二天就哭着离开的不少,有些人看上去比她粗糙多了,他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不适合很多地方。”贝芷意低头,“我不只是不适合这里,我不适合很多地方。” 她古板,做事情不知道变通,思想守旧想法天真,她这样的人,不适合很多地方。 可是这里,至少有夕阳和大海。 和安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观察这个女孩,穿着保守的中袖白裙子,中领,裙子很长,所以他刚才把她当米袋子扛的时候,没有出现任何尴尬的情况。 长发,没烫没染的那一种,发质很软,发梢有些黄。 五官长的很秀气,在亚洲人中间属于长相中等偏上的类型,看着舒服,但是绝对称不上惊艳。 这样一个女孩子,低着头坐着,脚上敷着难闻的草药,白裙子上沾了很多沙滩上带过来的沙子,一双白色的水晶凉鞋上全是污渍。 他知道从中国来这里有多折腾,没有直达的航班,必须飞马来西亚转一趟,今天的风浪很大,她应该还吐过。 她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被他找尽理由想赶出去,坚持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找不到自己适合的地方。 …… ………… 和安咳嗽了一声。 “你会不会做饭?”这句话他是用英文问的,问得正在喝水的维克多差点被呛死,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了鬼。 贝芷意抬头。 “会得不多。”她犹豫了一下,“普通的煮面,简单的炒菜。” “以后你负责每周一三五教孩子英文,二四六的晚餐,以及我们每次出海后的数据整理。”和安语速很快,“小樱的那间房太小,你晚上可以先睡到我的房间,我在大厅里也能睡。” “明后天有台风我们都不用出海,我会在这两天帮你把房间修好。” “有问题可以找我或者维克多,随时都可以回家,报备一声自己买船票走就可以。” “这个岛每周五会有一艘船,如果风浪太大会隔一周,你提前跟我说的话我还可以帮你租船送你去丽贝岛,那里每天都有去兰卡威的船。” “其他还有没有问题?”他一口气说完,喝了一口水。 贝芷意摇头。 小樱已经尖叫着把她的行李推进了刚才和安洗澡的房间,依坦一直在边上询问她刚才用中文对和安说了什么。 “我在这里两年,从来没见过安有改变主意的时候,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依坦很激动。 “……”贝芷意微红着脸摇摇头。 她只是被他逼出了一些真心话。 和安这个人和她一开始的感觉一样,脾气暴躁,但是人真的不坏,而且还很容易心软。 “她和你说了什么?”维克多问的也是一样的问题,能让牛一样的和安改变主意,这个女孩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没有攻击性。 “你改了志愿者招募网站的准入条件。”和安没正面回答,他脸色仍然很差,用的是陈述句。 能越过他修改招募条件的人只有他,他知道他想干什么,队友越多,他的行动就越容易受到牵制,他为了队友的安全,肯定不能贸然行事。 “小樱说,没有人会习惯孤单。”维克多笑,“安,你有一种会让人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的魔力,我从来没有看到它失效过。” “……滚。”和安用力嚼了两下烟草。 “这是真的。”维克多很用力的摁住了和安的肩膀,“你从来都没有一无所有,所以不要去碰那些人的底线,多考虑考虑自己,你有朋友,你是这里的队长,你有责任。” “不要以为自己光着脚,你早就不是孤单一人了。” 第4章 志愿者基地的大厅里其实只有几张竹制的椅子,拼在一起躺下来动一动就嘎吱嘎吱的响。 泰国的八月份是雨季,海岛入了夜之后就开始下暴雨,电闪雷鸣,巨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芭蕉叶上,屋子里老式吊扇咿咿呀呀,夹杂着和安在大厅里辗转入睡的嘎吱声,贝芷意在离岛的第一个晚上,一夜未眠。 她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上的薄毯干燥温暖,有太阳的味道,这是刚才和安从储物柜里给她拿的一整套簇新的床上用品,深灰色的粗布,男人的物品。 这一整个基地的物品,都是粗犷的、男性化的。 维克多说,来基地的女性很少,他们这里是b级基地,参加这里的志愿活动需要有潜水执照或者兽医执照,门槛高,工作强度很大,申请过来的大多都是男性。 “所以不要怪安,他应该都快要忘记怎么和女士相处了。”维克多笑着眯起了他的大眼睛,他是志愿者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除了对和安。 贝芷意在和安的床上翻了一个身。 她并没有怪和安,因为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男士相处。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长相普通、性格木讷、家教很严,读书的时候早恋这个词在她头脑里是连想都不会去想的禁忌,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和男同学几乎是零交流。 大学毕业以后去了魔都,朝九晚九的白领生活,公司出租屋两点一线,周末除了加班就是回老家,工作五年,银行里的存款仅仅只有五位数,在魔都连一平米的厕所都买不起。 生活像是灰色的,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一抬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即将迈入三十岁大关。 然后就是无止境的相亲。 和爱情无关,只是为了寻找所谓生活伴侣的相亲,从源头开始就不是她喜欢的。 她变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从家庭背景到工作性质再到身高三围,通过某种算法筛选出和自己条件相当的男人,坐在装修精致的咖啡馆里互相试探,谈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两人在一起如何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那些在各种高档场所光鲜亮丽的相亲,和贝芷意参加的每一场商务谈判一样,伤筋动骨,索然无味。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对婚姻家庭的观念很古朴,她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现实生活中,这样商业化的相亲运作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对那些对她品头论足让她待价而沽的相亲对象,她经常一整场相亲下来,能说的话就仅仅只有你好和再见。 所以她整整相亲了一年,一无所获。 而她,只能在父母越来越急的催婚中自我安慰,起码她还有一份虽然很累但是相对稳定的工作。 然后,她所谓的稳定的公司在上个月毫无征兆的就被兼并,她成为新公司里被裁员的那一个,她奉献了五年青春的地方,开给她六个月工资,告诉她他们很遗憾。 贝芷意在黑暗中又翻了一个身。 她很认真很努力的活了二十七年,换回来一个一无所有。 贝芷意把自己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闭上眼压下心底涌上来的荒谬感。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总算逃离了,用公司为了减税派遣志愿者的借口欺骗了父母,逃到了这个没有手机信号没有wifi的离岛,这里没有让她待价而沽的相亲机构,也没有说她工作努力但是业绩平平的领导。 她自由了,哪怕代价很大,哪怕仅仅只有两个月。 *** 和安起得很早,窗外的雨下了一夜,而他在黎明的时候就已经起身,贝芷意在房间里听到了他走出基地后的关门声。 再次回来的时候,基地的人都已经陆续起床,穿着雨衣的和安从雨衣里拿出了一个竹篮子,里面有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和烤得焦黄的鸡肉串。 外面那么大的雨,篮子里仍然是干燥的。 “基地里的人大部分都爱睡懒觉,早餐一般是我去买,一个人十泰铢的标准,按周收费。”他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因为没睡好表情更臭,可递给她的糯米饭却是滚烫的,鸡肉串被他分包在芭蕉叶子里,他从其中一个芭蕉叶里挑出两根给她,是不辣的,上面裹了一层蜂蜜,看起来光泽诱人。 “你资料上写着不吃辣。”他见贝芷意发呆,眉头皱得更加不耐烦。 来小岛的申请表格上需要填写饮食习惯,那张表格和安只是看了一眼,却仍然记住了。 糯米饭里面撒了椰浆,喷香软糯,鸡肉的外皮烤得酥脆,蜜汁香甜,一口咬下去肉汁丰富。 这是贝芷意在异国他乡吃的第一顿早餐,来自于一个认识她不到一天的男人,糯米饭里还夹杂着芭蕉叶的香味。 “你脚踝怎么样了?”问她的人是依坦,他切了一块黄油丢在糯米饭里,然后又撒了一大把白糖。 贝芷意被他的口味腻得咽了口口水,摇摇头:“不疼了。” 扭得并不严重,虽然还有些红肿,但是已经完全不痛了。 “神秘的东方力量。”依坦两手捂胸,嘴里嚼着鸡肉,冲着贝芷意眨了眨眼。 看不下去的维克多拽着依坦的脖子走了,剩下的小樱像一只等待喂食的小鸟,紧紧贴着和安的背,嘟囔着要求椰浆最多的那一份。 …… 气氛真的很好。 他们四个人,像是相处多年的朋友,亲密无间的让人羡慕。 和安分完了所有的早餐,自己在糯米饭上撒了一把白糖,就着筷子两三口咽完。 “我刚才和港口的阿盖确认过了,台风会在今天晚上登陆。”和安咬了一口鸡肉,他一直在忙,甚至没有来得及脱下雨衣,“依坦和小樱去便利店采购补给,鸡蛋牛奶还有吐司要存三天左右,基地里的电池不够了,上次你们几个大半夜的玩鬼故事大冒险砸破了好几个电筒,也需要补给。” “维克多守着基地,东边的屋顶需要加固,材料都在仓库里,我早上清点过了。”他又嚼了一口鸡肉,“新人的房间等我回来再修理,那间屋子屋顶漏水严重,你们搞不定。” “至于你。”和安最后看着贝芷意,踌躇了一下。 贝芷意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我带你去菜场,熟悉下小岛环境顺便采买三天左右的蔬菜和肉类。”他丢给她一件雨衣,又踌躇了一下,“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那表情那架势,土匪恶霸一样,贝芷意觉得她如果摇头,和安能让她立刻吐出早上那顿味道不错的早饭。 于是贝芷意飞快的点了点头。 和安松了口气。 外面还在下雨,雨势不小,基地的自行车露天放在院子里,都是粗轮子的沙地车,车座位上全是水渍,和安看都不看就直接坐了上去,然后丢给贝芷意一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抹布。 贝芷意接过,因为和安一个早上黑着脸的体贴细致,她抿着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点。 “你裤子的颜色如果湿了看起来会很明显。”和安带着嫌弃,拍了拍她自行车座位上的水。 今天周二,晚上要负责晚餐,贝芷意穿了一条耐脏的卡其色休闲长裤。 为了过来做志愿者,她买了一堆休闲衣裤,却仍然不像基地里小樱穿的背心短裤来得干净利落。 贝芷意低头,把刚才扬起的嘴角又重新压了下去。 “对不起。”她又给他添麻烦了,他看起来是个非常怕麻烦的人,而她在这样的地方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看起来就像是个大麻烦。 …… 第四次…… 被这姑娘莫名道歉了好多次的和安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粗声粗气:“我不会骑太快,你小心自己的脚踝,跟在我后面有事情记得叫我。” 不要再像昨天晚上那样,脚踝扭了摇摇晃晃了一路才敢开口。 而他,也应该收敛收敛,坏脾气对着维克多他们就行。这个女孩,明显会把所有的话都当真。 小心翼翼的,像是碰一碰就碎的纸娃娃。 *** 小岛上所谓的菜场,其实就是个当地的小型集市,十几米的凉棚下面零零散散的坐了五六个岛民,卖的大多都是一些已经剖开的鱼和绿色蔬菜,边上用麻袋装了一些腌货干果香料,大部分贝芷意都叫不出名字。 和安看起来和他们很熟,他会一些简单的泰语,软绵绵的泰文从他嘴里冒出来显得格外突兀,他的态度不算特别和善也没有特别热络,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贝芷意,就低着头开始挑菜。 五六条二十厘米左右的海鱼,两三只冰冻的鸡,一大块牛肉和一大堆的蔬菜。 他没有问价也没有讲价,递过去多少钱,岛民们就收多少钱。 “这里的岛民大多不会英文也不太会算数,海鱼一条30泰铢,冰冻鸡200泰铢,牛肉一块400泰铢,蔬菜40泰铢一把,大米调味品葱姜蒜基地里有,以后你过来只需要买这几样东西,数好了付钱就可以了。”他用的是中文,非常流利纯正的普通话,“我们每餐伙食费都均摊,一个人一天600泰铢,多退少补。” 贝芷意点头,从随身包里翻出一本巴掌大小的本子,又变魔术一样掏出一支笔,埋头苦写。 …… 和安承认自己又有些傻眼,他一直不知道贝芷意从来不脱下来的随身包里到底装了什么宝贝,刚才随意一瞥,看到了一堆本子,大大小小的好几本。 她翻开记录菜价的这本,居然手绘了地图。 “小岛的地图?”他好奇了。 “对……”贝芷意有些羞涩,“我来之前画的。” 这个地方没有网络,她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包括游客换钱点、atm机、便利店还有这种当地的集市。 记得很详细,开门关门的时间,周边的标志物,甚至还有涨潮落潮的时间。 “我有点笨,记下来的东西比较不容易忘记。”她看着和安一声不吭的翻阅她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颇有些局促的低下头。 “字不错。”和安把本子还给她,笑了笑。 贝芷意,是个很不一样的年轻人,羞涩的不合时宜,整个人打扮的像是九十年代的老电影,但是认真。仅仅一天时间,他就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她的坚持和认真。 “等台风过去,我会带你熟悉小岛。”他补充了一句,“这地方很小,不用怕。” 贝芷意抬头。 和安在埋头收拾那一堆的蔬菜生鲜,重的都塞在他的车篮子里,几捆蔬菜被他挑出来放进贝芷意的车篮。 他看起来漫不经心,脸上还带着没睡好的怒气,说话的语气仍然不太好,她反应慢了,他也仍然会不耐烦。 但是他告诉她,不用怕。 他没有像她认识的其他人,看到她像个傻子一样记录下随便查一查就能查到的注意事项的时候,笑她多此一举时间太多。 他告诉她,不用怕。 语气平常,像是闲话家常。 不用怕。 她那些絮絮叨叨略嫌啰嗦所谓的笔记,不是因为仪式感也不是因为时间多,而是因为害怕。 和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说出这三个字的人。 她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看着这个和她不同国籍的男人。 抿着嘴咬着牙,把心底突然翻涌上来的情绪压回去。 和安。 她在心里来回反复的默念这个名字,像咒语一样。 第5章 小岛的雨整整下了一天。 贝芷意在厨房研究和安买的那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和鱼的时候,昨天拦着她不让她入岛的大块头阿盖扛着一袋大米敲响了基地的大门。 去开门的人是和安,他嘴里叼着一根铁钉,手里拿着刚才固定窗户时候用的锤子,黑色背心背后汗湿了一大块,贝芷意偷偷的抬头瞄了一眼就匆匆低头,脸慢慢地红到了耳根。 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和安和维克多是怎么吵起来的。 等她因为门口的动静抬头,和安和维克多两人已经站在门口剑拔弩张,可怜的阿盖站在两人中间,搓着手皱着脸,看起来就快要哭了。 基地的大厅有些大,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被雨声盖了过去,贝芷意只能从肢体语言看出维克多一直做出拦着和安出门的动作。 两人个子都很高,欧美人的壮硕体型,只是面对面的站着,中间的气场就让贝芷意有些喘不过气。 她无措的把一整片叶子掐成了一团。 她绝对不敢上去劝架,一方面是因为不熟,另一方面就算是熟了,这种情况下她也绝对不敢出声。 她是那种连看到自己父母吵架都不敢劝架的人。 但是负责出去采买日用补给的小樱和依坦都没有回来,现在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而那位身高体重都像山一样的阿盖,现在正不停的用眼神向她求救,表情看起来无助而又彷徨。 贝芷意又掐坏了一团菜叶子。 门口和安的眉头越皱越紧,维克多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她觉得,下一秒这两个人就要动拳头了。 阿盖站在一旁慌张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只能急切的看着贝芷意,甚至双手合十,对着她搓了一下。 …… 贝芷意咬着嘴唇闭了闭眼,然后拿起了一旁准备切菜的菜刀,直接往砧板上用力一剁,那条二三十厘米的鱼被她剁成两块,其中一块弹性极好的飞了出去,砸在和安和维克多身后。 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巨响,被剁成两半的鱼吧唧一声,伴随着贝芷意小小声的尖叫。 和安和维克多同时回头,看到那个存在感为零的女孩子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被剁成一半的鱼头,死不瞑目的鱼头露着鲜红的鱼鳃,和这个女孩一起,极其惶恐又极其无助的看着他们。 被她弹到地上的那半条鱼,还带着银白色的鱼鳞,因为弹力十足还在地上蹦跶了一下,蹦跶出了一滩血水。 和安:“……” 维克多:“……” “我们没有吵架。”维克多第一个反应就是否认,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贝芷意刚才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让他以为贝芷意是看到了父母吵架的孩子,安慰的话不经大脑的说出口,那完全是一个做爸爸的下意识行为。 说完之后,就有些尴尬了。 和安木着脸避开了维克多尴尬的视线,刚才吵了一半的架彻底的吵不下去了。 “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他把阿盖送过来的那袋米扛到厨房,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维克多冷冷的哼了一声。 贝芷意很怕这两个人又吵起来,急急忙忙的答应了一句:“好的好的,你慢走。” 字正腔圆的英式口语,无比顺畅,一点都不结巴。 维克多:“……” 和安:“……” 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阿盖垂着手站在门边,挠了挠头,很憨厚的吸吸鼻子。 *** 和安最终还是出了门。 阿盖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贝芷意双手合十弯了下腰,贝芷意红着脸也跟着弯腰,直起身体的时候看到维克多的眼神,脸就变得更红了。 “这鱼清蒸的比较好吃。”维克多指了指地上那半只残鱼,“剁了就只能吃炖鱼了,多放点柠檬草,和安不吃柠檬草。” “……”贝芷意把头埋得更低。 她刚才只是想发出点声响让两人转移注意力,因为太惊慌手上用力过猛,鱼飞出去的时候她那声尖叫真的是真心的。 看起来很傻。 正常人都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劝架。 她又掐掉了一团叶子。 “这是九层塔,罗勒叶的一种,放在鱼里面可以除腥,根茎没有什么用,你把叶子都掐光了就不能吃了。”维克多笑嘻嘻的。 贝芷意迅速的把手里的九层塔放回篮子。 “这菜你们中国没有?”维克多继续逗她。 “有。”她讪讪的,可她不认识罗勒叶也不知道怎么用罗勒叶做菜。 她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为了逃避现实跑到这个小岛,口口声声要做志愿者,最后却只能给人添麻烦。 “第一次做志愿者?”维克多换了个话题。 他不是看不出贝芷意的紧张,她不善言辞,和人说话的时候喜欢低头,到这里整整一天,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 人多的时候她会刻意躲在角落,人少的时候她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零。 他做了多年的志愿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贝芷意这样性格的人,他不是第一次碰到。 和安话不多,很多东西看破了也绝对不会说破,队里不同个性的成员需要和谐相处,做思想工作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像贝芷意这样性格的人,要找到聊天的契机不容易。 “一般人第一次选择做志愿者,不会选择这样偏僻的岛屿。”维克多帮贝芷意捡回了那半条鱼。 “这样偏僻的地方,志愿者和当地岛民的关系通常都不会特别好。”他自顾自的说下去,用聊天时候常用的轻松语气。 贝芷意终于抬头:“为什么?” 她想起早上和安同她一起去买菜的时候,和安对待岛民的态度,确实并不热络,和她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 “穷是原罪。”维克多笑了笑,说得残忍而又现实,“像这种自然风光特别好的原始小岛,总是会有一些开发商想要砸钱做成旅游景点,有我们在,就意味着那些开发商在开发景点的时候不得不花更多的成本才能达到环保条件。” 贝芷意表情有些懵懂,维克多提到的这个角度,是她根本没有想到的角度。 “这个岛上没有汽车没有空调,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大气污染,也不知道现在的海洋污染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对环保没有任何概念,他们生活最大的难题是穷,我们的存在,提高了开发商的门槛,阻碍了岛民赚钱的路,所以这里有很多岛民并不欢迎我们。”他说的更加直白,说完之后耸耸肩,“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多管闲事的人。” “那……”她犹豫了一下,“和安为什么要出去?” “他是个疯子,他想要两全其美。”维克多看着贝芷意,“安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对这片海域有很大的野心。” “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小岛上的过客,迟早都会走。所以只要记住一点:不要轻易赠送东西给岛民。” “不劳而获是最容易上瘾的习惯,这种习惯一旦养成,会让后面过来的志愿者工作变得更加难做。” “这个岛旺季的时候会来一些游客,他们喜欢把自己带过来的随身物品当成小礼物送给岛民,尤其是送给岛上的那些孩子。” “你在教他们英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可以有任何无条件的物质赠送,你可以把一些小礼物当成激励他们学英文的奖励,但是必须要让他们明白,这些奖励是有前提的。” “你可以同情他们的贫穷,但是你不可以插手,这是我们小队最大的原则。” “志愿者有志愿者该做的事,我们不会在这里一辈子,所以不要试图去改变他们的期待值,一个懵懂无知的人不会觉得痛苦,但是一个一知半解的人,最容易产生不应该产生的贪心。” 贝芷意抿着嘴点点头。 维克多对和安在这种鬼天气执意要和阿盖出门这件事仍然心里有气,所以刚才的那些话带着怒气,有些地方语气很重。 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 哪怕他的话带着个人情绪,贝芷意也能从他说的那些话里,感受到厚重的无力感。 “其实我们都只是过客。”维克多看着窗外被大风挂得乱七八糟的芭蕉叶子,“安也是。” 贝芷意没有接话。 她有些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和安和维克多之间经常争吵的原因。 但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维克多的话让她明白,哪怕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小岛,她所谓的逃避也是不存在的。 这个美到像是童话故事的海岛,也一样有自己的规则。 *** 和安没有失约。 他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回了基地,还带回来两只泰式烤鸡。 小樱和依坦回来之后,基地就开始变得极其闹腾,贝芷意在小岛上做的第一顿晚饭,几乎是被大家抢着吃完的,虽然她只是把鱼剁成块之后丢到锅子里,放了一堆维克多介绍的香料,再放了一堆西红柿和青柠檬。 她在放柠檬草之前给盛出一碗,单独递给了和安。 和安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说了一声谢谢。 他身上几乎全都湿了,手上有被绳子勒红的痕迹,眼睛里都是血丝。 这个男人从凌晨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工作,吃晚饭的时候都是一手拿着调羹一手拿着锤子。 “你的房间等台风过去后再晒两天太阳就能住人了。”他锤完了最后一枚钉子,喝了一口炖鱼的汤,咂咂嘴,诚实的评价,“你手艺很差。” “我可以睡大厅的。”贝芷意微红着脸。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和安在大厅里辗转难眠的声音,想到了维克多说他是理想主义者,想到他刚才喝炖鱼汤的时候,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我个子小,睡椅子更合适。”她又重复了一句,这次声音大了一点。 和安又喝了一口炖鱼汤,乱七八糟香料的味道加上鱼腥味让他迅速的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我和维克多挤挤。”他终于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舒服的叹了口气。 “我快要累死了,今天晚上一定会睡床。”他完全不客气的挖走了维克多正在吃的烤鸡腿,冲着贝芷意眨了眨灰绿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老映:罗勒叶的根茎晒干了煲汤很好吃的,老外不懂!哼! 第6章 台风在那天晚上八点左右正式登陆,傍晚七点整的时候,小岛上每隔十分钟就会响一次防空警报,和风声一起,传遍岛上每个角落。 “你白天出去就是去修这个?”依坦挖挖耳朵,他们离警报发送的地方很近,每次都被吵到耳鸣。 “嗯。”和安点点头,“顺便去检修灯塔。” 现代航海导航虽然已经十分先进,可这种暴风雨的天气,多一层保障总是好的。 “你没过劳死真的是奇迹。”依坦拍拍和安的肩,坐在一旁玩手机单机游戏的维克多哼了一声。 贝芷意正在用小樱教的方法拿基地里的台式机拨号上网同家人报平安,听到维克多的冷哼,拿鼠标的手停住,悄咪咪的用一个自以为很隐秘的姿势回头看了一眼和安的脸色。 他看起来脸色如常。 可她回头的那一瞬间,一直在低头看书的和安正好也在抬头看她,猝不及防的眼神交汇,贝芷意脚一歪,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没有巨响。 她安静的连摔跤都是无声的,摔倒了,迅速站起来,若无其事的坐回去,假装自己红到爆炸的脸是不存在的。 …… “我们这两个月尽量少打架。”目睹了全程的维克多有些不忍直视。 这个过度内向的姑娘看起来很害怕面对冲突,哪怕这样的冲突和她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和安不置可否,手里的书翻了一页,看起来毫不在意。 谁都没有发现,他刚才其实也有半秒钟的不自在。 维克多和他之间经常冷嘲热讽,他对维克多刚才那声冷哼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可维克多刚才冷哼的时候,他突然就抬头了。 不是为了维克多,而是为了贝芷意。 这个认识仅仅一天的女孩子,白天在厨房里拿着半个鱼头看着他的样子,让他在检修完灯塔之后特意绕了远路顶着大雨去买了两只烤鸡,没有放辣。 刚才维克多那声冷哼,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居然就是贝芷意的那张脸。 无助彷徨恐惧还带着自我厌弃的脸,因为害怕,变得病态苍白的脸。 结果一抬头,就正对上了她那双眼睛,不算太大,但是很有东方人含蓄韵味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在那一瞬间飞快的别开了眼,眼角的余光瞥到她脚下一滑,椅脚跟着动了一下,她直接就滑下了椅子。 基地里的椅子得重新加固了。 他低头翻了一页书,很严肃的五官很郑重的停留在它该停留的位置。 最近真的得收敛下他的暴脾气了。 他又翻了一页书,严肃而又专注的想:这书,真难看。 *** 贝芷意虽然生长在包邮地带,每年盛夏时节多多少少都会遭遇几次台风,但是在这样飘零的小岛上直面台风,却真的是这辈子第一次。 自从来到这个小岛,她的每一个经历,几乎都是第一次。 风大得像是整个海岛都在震颤,房子外面呼啸的风声远远地竟然像是带着野兽的嘶吼,树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屋顶上频繁的被各种奇怪的东西砸中,不同的声响,交响乐一样,雄壮而又恐怖。 午夜一点的时候,随着一声带着火花的巨响,基地停电了。 热带岛屿,为了对抗台风,今天白天男人们把所有的门窗都用木条封死了,停了电之后屋子瞬间潮湿炎热成了水蒸笼。 最先耐不住热的人是小樱。 她抱着自己的ipad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出门,一开门发现基地的三个男人都坐在大厅里,神采奕奕。 “你们怎么都没睡?”小樱惊喜,少女的嗓音在这样嘈杂的夜里响亮而又清晰。 贝芷意听到门外依坦笑着低声解释了一句,然后她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小樱清脆的嗓音带着娇憨软糯。 她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乐观懂事、性格开朗永远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贝芷意开门。 大厅里点了好多蜡烛,地上铺了几块巨大的凉席,摇曳的烛火下,基地里其他四个人都在看她。 和安坐的离她最远,身形半明半暗的藏在阴影里,手里仍然拿着那本他看了一晚上的书。 “恐怖片!”小樱很兴奋,扬了扬手里的ipad,“新片子,昆池岩,我一直没敢一个人看。” 贝芷意根本不敢看恐怖片,她是那种刷微博的时候看到恐怖图片都能一个晚上睡不着的胆小鬼。 可是她很难拒绝兴致勃勃的小樱,准确来说,她很难拒绝任何人的主动请求,小樱敲开她房门邀请她和所有人一起看电影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被认同。 哪怕小樱要看的片子可能会让她接下来好几年内晚上睡觉都会做恶梦。 她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和小樱一样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阴影中和安翻书的手似乎停了一下,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很快的一眼。 贝芷意觉得那应该只是幻觉。 那是一部非常恐怖的恐怖片,从镜头到节奏到配乐,都足够把贝芷意吓出心肌梗塞。 这是一群作死的年轻人跑到一个闹鬼的废弃精神病医院拍鬼最后全军覆没的故事。 故事情节是很传统的恐怖电影,但是年轻人们晃动的镜头,恰到好处的音效,若有似无的鬼影,以及在停电之前充满了电的便携式投影仪和它该死的效果极好的音效。 贝芷意觉得,她真的快要窒息了。 任何一个摇晃的镜头都会让她恍惚的觉得背后有鬼,影片里的每一声惊叫喘息,都让她下意识的拽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她害怕的快要感觉不到痛。 可偏偏其他人都很投入的样子,依坦和维克多这两个西方的糙汉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他们的鬼神理念和东方人并不完全相同,看这种片子更多的是低声吐槽里面那些完全不够血腥的鬼影装扮。 除了她之外唯一的女性、十七岁的少女小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多了岛国的恐怖片,她看起来投入却并不害怕,连尖叫都没有。 而和安,那个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很累很凶的和安,睡着了。 他背后枕着被子躺在凉席上,手里拿着一本一晚上没怎么翻过的书,闭着眼睛在一片鬼哭狼嚎中睡得极其安详。 外面响起一声巨大的炸雷,电影昆池岩正是最高潮的时候,在一堆人为作死和故弄玄虚中,鬼魂被触怒,年轻的探险队里终于迎来了死亡,那种真实压抑的恐惧慢慢的爬上贝芷意的脊椎,她浑身僵直,忍住尖叫,在精神崩溃之前别开眼。 周围都是昏黄摇曳的烛光,除了和安之外,其他的人都聚精会神。 贝芷意的视线开始不由自主的往最安详的和安那边看。 基地里和基地外都是世界末日一般的超强音效,立体环绕的她耳膜发痒,可是和安,睡得太香了。 他半低着头,眼睫毛卷翘的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两排明显的阴影,五官深邃,睡着的时候,他的嘴角和平日紧抿的严肃样子不同,居然微微的有点上扬。 电影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贝芷意不敢转头,只能强迫自己专心致志的观察和安的睡姿。 他个子很高,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子,肌肉结实,身材壮硕,有一点点像是在欧美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雇佣兵。 他打人应该很痛,一拳头就可以打死她。 她在电影再一次响起鬼叫的时候,开始思绪飘摇、胡思乱想。 他应该很嫌弃她,他不喜欢她加入志愿者,他不喜欢她做得饭,他也不喜欢她经常偷偷摸摸的看他。 他和她之间除了昨天晚上两人在回基地的路上独处的时间,其他的时候对话很少很少,但是贝芷意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看穿了她。 看穿了她的小心翼翼,看穿了她强撑出来的镇定,也看穿了她在和其他成员笑着聊天时候的慌张。 他和维克多不一样,维克多更愿意沟通,而他,看穿了但是绝对不会说破。 她总是觉得,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和常年抿紧的嘴角背后的和安,应该很可怕——一个看破一切的男人,操劳到被队友调侃迟早会过劳死的男人。 疯子。 贝芷意在下一个响雷炸开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她其实也有几个晚上没有安稳入眠了,和安安静的睡姿让她又打了个哈欠。 那部据小樱说是年度最恐怖的恐怖片,贝芷意最终并没有看完,她在最可怕的时候偷偷的放弃了,然后她和和安一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风声似乎已经小了很多,基地的蜡烛灭了一大半。 昏黄中,她迷迷糊糊的听到和安的声音。 “是他们。”他的声音低哑,“维克多从它身上弄出来的钩子上面有记号,那个鱼钩只有他们会做。” 在鲨鱼保护区偷猎,还嚣张的留下证据的人,只会是那帮人——常年游荡在公海上的偷猎者,国籍混乱,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上报给志愿者中心没用么?”依坦的声音也很轻,闭着眼睛的贝芷意感觉到小樱正睡在她身边,远处的维克多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和安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更加低哑:“那些偷猎船长时间在公海游荡,他们对这片海域太熟悉,一旦发现船只靠近就会立刻离开,没有证据很难抓到。” 两人再次沉默。 贝芷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知道和安和依坦应该是在帮他们守夜,台风接近尾声,屋顶上偶尔还会有东西砸下来,他们两个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站起来检查门窗。 她把身上的薄毯子盖的更加严实,累极了之后,翻了个身很快的又睡着了。 和安沙哑低沉的嗓子在她梦里反反复复,语气里压抑的情绪让她在梦中下意识的拽紧了拳。 她只是个过客,她在梦中提醒自己,这些人的生活,离她都太远,两个月后,这些人就会彻底的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她会忘记这个晚上的台风,忘记这三个男人在台风天里守夜值班,忘记她也曾经和人一起看了那部很火的昆池岩。 忘记和安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忘记他背后汗湿的那一大块水渍,也忘记他在这个夜里,语气里面浓浓的疲惫和无奈。 他告诉她不用怕。 只可惜,他们之间没有交集。 第7章 那天的台风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岛上已经阳光明媚,除了那些被风刮得乱七八糟的植物和年久失修后飞起来的建筑残余,这座岛屿看起仍然像贝芷意刚来的那天一样——原始混乱,但是美丽。 同样快速恢复原状的,还有他们这群志愿者们。 维克多和依坦一早就出了门,自行车后座满载着各种奇怪的工具,据小樱介绍,基地在这个岛上培育了一批红树林树苗,早在台风来临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防护措施,这次过去,是为了检查损坏程度的。 “依坦有兽医执照,维克多是植物生态学博士,和安有名仕潜水员的认证卡,只有我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一个高中生。”小樱摊手,很懊恼的样子。 “……”真正什么都不会的贝芷意抿着嘴,很不好意思的冲小樱笑了笑,“我也……” 刚才小樱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撒娇一样的“什么都不会”到了她嘴里,就变得千斤重,她结结巴巴的,愤恨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羞耻感。 “起码你成年了。”小樱蹦蹦跳跳的带着她参观志愿者基地,羡慕的十分真心。 “成年以后可以做好多事,我很羡慕成年人。”小樱跳过地上的水洼,马尾辫扬起了一个美好的弧度。 她确实是个成年人。 可是她成年以后没有做成过任何一件事,工作、恋爱、乃至生活。 她的人生似乎早就被各种各样的烦恼消磨得不再拥有期待感。 她甚至已经忘了,她十七岁的时候,是否也曾经像小樱这样,羡慕向往过成年人的世界;是否也曾经像小樱这样,那么轻盈美好充满未知。 “基地里的游泳池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不过安有半夜三更游泳的习惯,最好避开,不然他会拎着你游完一千米才会放你走。”小樱并没有注意到贝芷意的失落,台风过后岛上清透的空气人让她心情十分愉悦,海风带过来的大海味道让她心情亢奋到想要大声唱歌。 “我……不会游泳。”贝芷意结结巴巴的,在少女面前红了脸。 “……”小樱回头,很严肃很认真的交代她,“那你一定要离安远一点,他教游泳的态度比哥斯拉还恐怖。” “……”贝芷意点了点头。 “我是认真的,千万不要让安教你任何东西,他脾气不好而且很凶。”小樱补充了一句,“你会哭。” 贝芷意看了小樱一眼,又点了点头。 小樱被贝芷意的合作弄得有些扭捏,她挠挠头发,倒退着走回到贝芷意身边,压低了声音:“其实安教学很好,如果他肯教你游泳,你一定要学。” “我只是不喜欢有异性在他身边,我嫉妒!”她坦白完就笑了,露着大白牙,“安太好了,他对任何人好,我都会嫉妒。” 贝芷意站定,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泳池边上那个屋子是健身房,里面有跑步机和杠铃。”小樱看起来也没打算让贝芷意接话,坦白完就迅速换了个话题,“在这里做志愿者运动量很大,空闲时间最好去健身房锻炼肺活量,我觉得你应该学会潜泳,来这里如果不去潜泳,你会后悔一辈子。” “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潜泳点,运气好还能看到大青鲨群。” “安很爱大青鲨,看到大青鲨群他的心情就能好上一天。”小樱低着头,眉眼有少女在描绘暗恋对象时候的娇羞。 “我下个月就要回日本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帮我好好照顾他,然后把下面这些话告诉下一个志愿者。”本来应该带着贝芷意熟悉基地环境的小樱开始严重跑题,“安的饭量非常大,口味很重,喜欢吃肉不喜欢吃鱼,讨厌柠檬草和鱼腥草。” “他弹吉他很好听,但是只有在看到大青鲨群的晚上才会有心情弹,大部分时间,他看起来心情都很不好。” “他打架很厉害,我看到过他一拳就把喝醉了酒乱扔东西骚扰路人的游客揍出鼻血的样子,特别帅,手臂上的那个肌肉,比我的头都大!” 贝芷意:“……” “对了!”已经把话题变得越来越奇怪的小樱开始刹不住车,“我跟你说,维克多会偷安的内裤,他说安的内裤特别扎实,剪碎了之后当绳子最好用。” 贝芷意:“…………” “还有还有!”小樱开始手舞足蹈。 “……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爱情片?”和安远远的就听到小樱叽叽喳喳乱七八糟的话,有些头大,“有精力胡说八道就干脆下水游两圈。” 贝芷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站在一旁一张脸爆红,看都不敢看和安一眼。 反而是那位始作俑者跟没事的人一样嘿嘿直笑。 “我去做饭!”小樱在和安把她丢到泳池之前,动作迅速的脚底抹油,毫无心理负担的把已经窘迫到快要爆炸的贝芷意直接丢在原地。 “……”和安头更大了,“她介绍到哪了?” “……泳池……和……健身房。”贝芷意声音只比蚊子响了一分贝。 “基地后山有蛇,你一个人千万不要过去,每个人房间里的柜子里都配了手电筒和驱虫水,平时出门的时候最好带上。” “自行车是一人一辆的,你昨天骑的那辆我都检查过了,以后你就用那一辆,进出需要在门口的登记表上登记,刚来的那几天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这个岛上的岛民大部分都不懂英文,对陌生人很戒备。” “健身房里面有洗衣机和烘干机,投币式的,不过要自己带洗衣液,你房间的柜子里还有一小瓶。” 他比小樱尽责很多,只要涉及到志愿者相关的事,他就是最称职的队长。 “……好。”贝芷意应了一声,眼睛不小心瞥到和安的二头肌,比小樱的脑袋还大…… 红着脸又迅速低下头。 “房间里的电器如果坏了可以随时找我们三个男人……”和安停了下,心里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不负责任的小樱。 他就是不想谈这些才把这任务交给她的,结果她介绍了两个最无关痛痒的东西就跑题了。 “这里天气炎热,基地的男人多,有时候还会有来串门的岛民,你是女孩子,房间的门最好一直上锁。”他说的尽量严肃认真,心里尴尬成了一团,“大厅拨号上网的电脑里面有个叫做娱乐休闲的文件夹不要打开,里面的东西你不会有兴趣的。” 该死的依坦,居然带过来两个硬盘的休闲片…… “你也……”他看着真的要原地爆炸的贝芷意,难得的结巴了一下,“你不用那么害羞,我们很尊重个人隐私,有什么问题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也可以找小樱,女孩子在岛上需要的东西她比较清楚。” “……”贝芷意只剩下胡乱的点头。 “回去吧。”和安如释重负,这几段话说的他一头汗,“我把过两天要给岛上孩子们上英语课的资料给你。” 贝芷意低着头在他后头跟得跌跌撞撞。 和安咽下嘴边的叹息,他留下贝芷意是因为心软,留下来之后看到她为了融入环境一直努力观察少说多做。 她确实不适合很多地方,但是却不见得不适合这里。 “上英语课没问题吧?”他问了一句,害怕她脸皮太薄看到陌生孩子连话都说不利落。 “没……”贝芷意先是下意识否认,然后犹豫了一下,“但是我不会说泰语。” 她在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这个疑问,她不会泰语,孩子们不会英语,她要怎么教…… 因为害怕麻烦和安,还因为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无知到那么可耻的地步,她一直不敢问,直到现在大脑充血,意识短路的时候,她终于问出口。 松了一大口气。 贝芷意心里甚至有些感激基地电脑里的那个娱乐休闲文件夹了。 “他们的英语不用系统性的教,只要教会听和说,读写不是重点。” “基地里有一整套带图片的教材卡,你到时候根据进度一个个教就行,一天学十个单词、一句完整的话就算完成任务。” “教材都是旅游业和餐馆的日常对话,哪怕不会泰语,看图也能很容易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她总算是不结巴了,脸红也稍稍退了一点。 “这些孩子学英文主要是为了能够出岛打工,你教的时候只要教实用性强的就行。”回大厅的路还很长,和安边走边用随身带着的砍刀把路边因为台风刮断的树枝彻底砍断,丢在路边角落里。 他真的一刻都停不下来。 贝芷意跟在他一步远的地方,偷偷看这个男人砍树枝的动作。 仅仅一天时间,她就已经养成了站在和安身后偷看他的习惯。 因为他真的和她世界里那些男人太不一样,贝芷意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正在看电影。 他在清醒的时候,始终皱着眉。 看起来像是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满意,不容易亲近,苦大仇深的。 可他做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是为了他自己,他忙忙碌碌一刻不停的做的所有事情,都和这个小岛还有志愿者有关。 “出岛打工对这里的孩子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之一,你的工作很重要。”他在进大厅之前,还特意肯定了她的工作,放好手上的砍刀,搓了搓手又爬到梯子上开始休整昨天台风后有轻微损害的屋顶。 安太好了。 贝芷意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了少女小樱崇拜的语气。 他是真的太好了,无私到像是一个假人。 贝芷意看着和安修理屋顶的背影。 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会在她生命中最最脱轨的两个月里,遇到像和安这样的人。 他看起来,像是必须要像现在这样一刻不停的忙碌,才能在夜晚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回归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贝芷意:和安简直就是劳模啊!! 老映:……咱们能不能不要一到小剧场就崩人设? 第8章 由于贝芷意第一次在基地露面的场面太兵荒马乱,留给她自我介绍的时间几乎没有,芷意两个字的发音对于外国人又太不友好,基地里的人除了和安都开始慢慢的习惯叫她miss贝。 这个称呼直接延续到了贝芷意的英语课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贝芷意把英语课上得很好。 她性格耐心善于观察,除了第一天上课因为不熟悉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之后居然就很迅速的掌握了和这十几个年龄不同语言不通的半大孩子沟通的方式。 因为语言不通,比手画脚的时候容易词不达意,她反而很迅速的克服了自己容易害羞的毛病。她甚至自创了一套教学方法,在基地打印了一堆的英文菜单和地图,上课的时候让那十几个英文水平层次不齐年龄相差很多的孩子三五成群,过家家一样的寓教于乐。 孩子们的反应是最直接的。 三四堂课之后,来上课的孩子开始变多,贝芷意甚至开始收到孩子们的礼物,大大小小晒干的贝壳、小岛上的野花、甚至还有自己家里晾晒的鱼干。 贝芷意在这种没有任何劳动报酬还得自己贴钱的工作中意外的、睡得很香。 她觉得她这半个月来的笑容,比她成年后那么多年加起来的还多。 她的烦恼从现实世界里的买房嫁人工作压力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质性的烦恼,她会担心下一堂课又来了新的孩子怎么拉着他赶上进度,会担心自己那一口练了很久的纯真英式口语会不会被和安的美国腔带跑,也会担心那一堆看不出名字的海鱼和奇形怪状的蔬菜放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样可怕的口感。 她居然在这个连英文名字都没有的泰国离岛上,找到了久违的脚踏实地。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贝芷意甚至开始计算自己的存款,算计着能不能在岛上多挥霍几个月。 她明白自己是在逃避,但是这种切实的活着的感觉,让她对逃避这个词的本身产生了怀疑。 而且,岛上的生活也并不完全都是完美的。 比如她一直无法克服的,热带的虫蛇。 *** 她和基地其他的志愿者相处的很友好,她不会游泳无法跟着他们出海,平时因为性格的原因见了面大多都只是微笑,队长和安真的带着她在岛上绕了一圈,在发现她逐渐适应岛上生活之后,和她聊天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他们确实都很注重隐私,也非常的注意男女有别,这样的尊重,让贝芷意觉得自在。 自在后的贝芷意,在基地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低。 所以那天出海回来,谁都没有发现一直以来都在大厅角落看书备课准备教材的贝芷意并没有在她该在的地方。 那天轮到小樱做饭,十七岁少女的厨艺并没有比贝芷意高多少,基地里的两个女人都执着于乱炖,所有的蔬菜海鲜肉类丢到一起,粗暴野蛮的用各种香料盖掉原本的味道,煮熟了就是一顿晚饭。 维克多和依坦习惯每天出海回来就去健身房跑步,和安在拨号联网提交完这一周的账单后,揉了揉脖子。 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贝芷意呢?”在小樱哼着歌开始摆盘子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他好几天没有和贝芷意说过话了,一方面是因为她对岛上的生活越来越熟悉,她性格不像小樱那么跳脱,平时的活动空间都在基地附近,和岛民的相处也很有分寸,作为队长,他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而另一方面,是有些不自在。 他能感觉到贝芷意经常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看他。 和小樱那种外放的欣赏不同,贝芷意太安静太敏感,所以她的眼神,让他有种实质性的芒刺在躬的感觉。 所以他下意识的拉大了男女有别的距离。 “贝芷意呢?”他又问了一遍,眉头拧了起来。 “……”小樱嘴里还叼着尝味道用的调羹,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他站起身去敲贝芷意的门——她很乖,他让她记得锁门之后,只要她回房间,就一定会关上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一次,这次声音大了一点,还喊了她的名字。 仍然没有回应。 和安转了下门把手,门锁住了,贝芷意确实在里面。 “贝芷意。”他喊了一声,用的中文。 他不太喜欢喊她miss贝,这个名字太古板,和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 但是她其实有个还不错的中文名字,芷意两个字,美好的像是中国武侠小说里面的女主角。 “贝芷意!”他使劲的敲了敲门。 脑子里迅速的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中暑了、想家了、肠胃炎了、还是食物中毒晕过去了。 他的失职。 因为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他对贝芷意并没有尽到一个队长的责任。 屋子里面终于有了点动静。 “我……”是贝芷意的声音,颤抖的、沙哑的,带着哭腔,“我不敢开门。” 拿着饭勺的小樱在门外已经急得开始飙日语。 和安凝神,贝芷意的声音并没有在门边,他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直接用脚踹开了房门。 厚重的实木房门连挣扎都没挣扎,就被他一脚踹开,一声巨响。 窝在床上的贝芷意吓得一哆嗦,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仍然在心底小小声地感叹了一句:力气好大。 那个门,她平时关起来都要费点力气…… “……什么情况?”跟着和安冲进贝芷意房间的小樱手里拿着饭勺张牙舞爪。 这是和安第一次走进贝芷意的房间。 屋子里看起来一切如常。 之前被和安修好的房间现在看起来整洁干净,贝芷意那个巨大的行李箱里带过来不少女孩子的东西,放在纯男性化的装修里,看起来倒并不突兀。 失踪了的贝芷意正窝在床上,用被子盖住整个人,露出一张因为太热满头大汗的脸。 应该是哭过了,眼睛有些肿,头发乱蓬蓬的。 想家了么…… 和安脚步停了下,他突然觉得这件事应该交给小樱去做更合适。 他不擅长安慰人,尤其不擅长安慰贝芷意。 “……”贝芷意深呼吸,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两个人,让她之前被吓飞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 “有……”她又深呼吸了下,把后面那个可怕的字吐了出来,“有蛇。” “在……那里。”她被子里的手伸出来,哆哆嗦嗦的指向窗台下面的抽屉。 她用的是英文。 高度紧张的小樱拿着饭勺在原地愣了一秒钟,然后尖叫着拿着饭勺又冲了出去,速度很快,一阵风一样。 “……”贝芷意在被子里眨眨眼,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起码这个基地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怕蛇。 这是一条灰鼠蛇,一米多长,橄榄灰色,此刻正盘在贝芷意指的那个抽屉里,满满的塞了一抽屉。 被刚才和安踹门声和小樱的尖叫声吓到,抬着蛇头,眼睛大而圆,同和安面面相觑。 “……这蛇没毒。”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贝芷意,他和灰鼠蛇大眼瞪小眼了两秒钟之后,把注意力转回到贝芷意身上。 那么热的天,她没开吊扇,缩在床上拿被子蒙住整个人,头发都湿了,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热的。 “我……开抽屉的时候看到的。”贝芷意心有余悸。 她上课用的素材越来越多,堆在大厅里看起来太碍眼,所以想搬回到房间里。 这个抽屉她住进来之后就没有打开过,刚才打开的时候感觉到了重量,还以为是和安他们在抽屉里放了什么东西。 结果,是一条蛇。 盘成蛇的样子,仰着头对她吐了吐舌头。 她连尖叫都叫不出来就屁滚尿流的爬回到床上。 “你……可以叫我们。”他们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几个人回来之后还在大厅里闹腾了半天,她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缩在床上。 “我……怕它听见。”贝芷意咬着嘴唇,回答的很认真。 她在床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何况求救。 “……”和安觉得自己脑仁疼。 他不想提醒这个姑娘,看这架势,这条蛇应该把这里当成蛇窝很久了,弄不好她在这里这半个月每天晚上都是和这条灰鼠蛇一起睡的。 说出来他觉得她能立刻晕过去。 “你的房间可能有蛇洞。”他看着贝芷意用即将窒息的表情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原来也会那么生动的表情,看起来居然和小樱差不多大小。 “等维克多他们回来,我们把你房间的家具都搬开找找。”他安抚她,表情柔和了一些。 “没事的,堵上就好了。”他当着贝芷意的面,用脚把那个打开的抽屉重新关回去,拍了拍手。 …… 贝芷意被和安这样粉饰太平的态度惊着了,咽了口口水。 她应该要说谢谢的,但是现在她有些说不出口。 “以后我在的情况下,不要锁门了。”他叮嘱了一句,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又解释了一句,“你不会求救,万一出事踹门太浪费时间。” …… 贝芷意吸了吸鼻子。 “谢谢……”她终于开始道谢。 和安点点头,转身想走。 “那个……”贝芷意在被子里的脑袋因为急切,抬得很高,“你要走 ?” “……”和安转身。 “它……还在这里啊……”并不是关上了抽屉就可以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啊! 她鼻尖微红,半张着嘴,额头上有很明显的汗渍。 从十美金的那个码头开始,她从来没有这样直视过他,眼底有控诉也有委屈。 她真的要到被逼急了,才会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比如现在这样。 她的五官适合这些情绪,生动到活泼。 “它现在出不去。”和安双手环胸,挑着眉毛,“门外的小樱也怕蛇,我把它端出去,我们今天的晚饭就泡汤了。” 小樱可没有那么收敛,她一定会砸了基地。 贝芷意很纠结的拧起眉头。 她很害怕,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和安的心情有点好。 “那你……”贝芷意又开始想办法,“你能不能站在抽屉这边。” 帮她挡一下。 这样她就可以有勇气下床了。 然后今天晚上,她睡大厅! 和安低头,扬起了嘴角,灰绿色的眼眸闪了一下。 他走进抽屉,站在抽屉和贝芷意之间,维持着那样的微笑,看着贝芷意和兔子一样从床上蹿起来,飞快的跑到门外。 “可以了。”她站在门口还没忘记帮她挡蛇的和安,急急忙忙的想让和安也赶紧出来。 和安终于笑出了声。 揉着眉心,对着贝芷意露出了大白牙。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间最美的就是朦胧时期啊。 第9章 事实证明,美国人和安非常了解热带雨林,贝芷意住进去的那间房间,确实有一个蛇洞。 而且那条盘在抽屉里的蛇,是一条母蛇,怀了孕的母蛇。 “大概是去miss贝房间乘凉的。”维克多一手捉着灰鼠蛇一手拽着依坦的胳膊——依坦胳膊另一边,有个鬼哭狼嚎的小樱。 “你不是说你暑假作业要拍照么!”依坦被吵得耳膜疼。 “你不能帮我拍么!”小樱恨不得把鼻涕糊他脸上,说好的绅士风度呢!简直愧为欧美人! …… “那个……”躲得很远的贝芷意悄悄地靠近和安,开了口之后耳根就开始微微发红。 和安转头看她,为了听清她说的话,身体微微倾斜。 “那个……蛇妈妈……”贝芷意很艰难的给蛇取了个没那么恐怖的 名字,“在我房间多久了。” 她冷静下来之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个只要想起来就汗毛直立恨不得一死了之的问题——她这半个月来,晚上关了灯之后,这条蛇是不是一直睡在她旁边…… 而且这还不仅仅只是一条蛇,它还是一条拖家带口的蛇! “……”和安看了贝芷意一眼。 她晚饭吃得很少,因为惊吓过度脸色一直有些发白。 原来她沉默了半天,是因为想到了这个问题。 “今天白天进去的。”和安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早上出海之前在后院看到过这条蛇。” 说的坚定无比,不容置疑。 贝芷意盯着和安灰绿色的眼睛,半晌,才很轻很轻的吁了口气。 “谢谢。”一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放松下来,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软。 “不客气。”和安直起身子,走了两步到维克多手里拿走那条蛇,径直走出大厅,远远的丢到了后山。 “我还没有拍照!”小樱一边哭一边嚎。 “那我再去捡回来 ?”和安很好心的建议。 “……不要!”小樱气死了,跺跺脚回了房间,房门呯得一声。 “找时间帮她找条蛇拍张照吧。”和安低声叮嘱依坦,“她是真的怕。” 逗小樱逗得很开心的依坦嘿嘿直笑,点了点头。 贝芷意歪着头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嘴角上扬,她觉得,温暖。 因为和安丢掉了那条让她不寒而栗的蛇;因为和安打开了她房间所有的抽屉,撒上了驱虫药,堵上了那个可怕的蛇洞 ;还因为,他修好了之前被他一脚踹开的门。 和他灰绿色冷色系的眼眸还有冷厉严肃的五官不同,他一直很温暖。 只做不说的那种温暖。 很久很久以前,贝芷意以为的,男人都应该有的那种承担和温暖。 *** 那天晚上,和安的心情很好。 贝芷意终于听到了和安传说中的吉他,七十年代的老歌,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他没有唱,只是弹着吉他,基地里的其他人就都不由自主的哼唱了起来。 大厅很大,所有人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摇头晃脑的哼着歌,英语语调各异。 贝芷意开着电脑在用电脑端的微|信给父母发平安短信。 她在出国的时候承诺每隔两天就会给他们报一次平安,基地拨号上网的速度很慢,打开微|信因为上面未读消息过多,整个微|信死机了很久才活过来。 那都是她现实生活里的消息。 有她前上司半夜出差在朋友圈发的心灵鸡汤,有她各种连名字都不太记得的同学给她发的结婚请帖,还有她妈妈发的一大段一大段的话。 都是催她结婚的。 让她放低条件,不要一天到晚不切实际;说她性格软绵容易被人拿捏,所以一定要找个有车有房的,结婚前无论如何都要写上她的名字;跟她计算结婚嫁妆生孩子需要用到的钱,顺便威胁她高龄产妇以后吃苦的都是她自己。 她妈妈是语文老师,一大段一大段的引经据典,贝芷意抿着嘴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和安那首歌正好弹到高潮。 在基地里其他人引吭高歌的时候,和安终于开口,那一句“带我回家,带我落叶归根”,被他低吟浅唱,很快就被淹没在其他人的嗓音里。 贝芷意看着电脑屏幕的眼眶慢慢的红了。 “妈妈。”她慢慢的敲击键盘,“等我回去以后,我会再去相亲的。” 会认认真真的每个礼拜都化上精致的妆容,踩着高跟鞋参加每一场的相亲会。 会重新整理好简历,找一个新的公司,重新开始她朝九晚九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敲击的很郑重,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逼着自己承诺。 她努力的忽略大厅里笑闹的声音,忽略热带岛屿上独有的海风的味道,用敲击键盘的力度,压下眼底涌上来的泪意。 她必须得回去相亲了。 因为就在刚刚,她因为和安的歌声,心漏跳了一秒。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半个月来的那些偷看,那些好奇代表了什么;也终于明白自己做了那么多英文教材,偷偷摸摸状似不经意的放在了大厅只为了让和安看一眼的心情背后意味着什么。 她妈妈那句不切实际,在最恰当的时间点,用最精准的角度,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她只能在这里两个月。 这是个从她所在的城市坐飞机转机坐船需要整整三十几个小时才能到的小岛,和安是个和她的生活她的性格她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外国人。 他把这个海岛当成了家,他在唱“带我回家,带我落叶归根”的时候,语气里的惆怅让她难受的无法呼吸。 和安是她在她生命中最大胆的时刻看的一场和奇幻有关的电影,不管电影有多精彩,都有明确的散场时间。 她可以感叹电影的精彩,却绝对不能像刚才那样,因为电影中的人物牵肠挂肚到心脏绞痛。 “我会结婚的。”她在最后保证一样,又一次重复。 然后关机,偷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落了锁。 把让她心动的一切都关在那扇厚实的实木门之外。 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等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后,队长和安又一次打开了电脑。 他只是例行上传当天的工作笔记,然后发现微|信程序还开着——那个上网跟老牛一样的电脑因为要更新系统,一直都没有关机成功,贝芷意的微|信仍然亮着。 和安的鼠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 他嘴里嚼着烟草,脸上面无表情。 滑动鼠标点开了贝芷意的微|信,在点击右上角关闭按钮的时候,鼠标在对话框停顿了一秒。 只有一秒,却足够让他看清楚所有的字。 包括相亲,包括结婚,包括一点都不像贝芷意的干脆利落的标点符号。 维克多起夜上厕所的时候,和安还坐在大厅里拨弄他的吉他。 没开灯,在黑漆漆的大厅里鬼一样的坐着,吉他声音若有似无。 “我以为你今天心情很好。”维克多打着哈欠挠着肚子坐到了和安身边。 他们这半个月都没有再次遇到偷猎船,也再也没有看到被遗落的鱼钩,维克多差点以为,和安已经打算放弃他那个发神经的计划了。 “是不错。”和安拨动了一下琴弦,把吉他放到一边,仰面躺下。 小岛没有光害,窗户外面星光满天。 “挺好的。”和安在星光下闭上了眼。 *** miss贝的英文课大受欢迎,到后来不得不根据孩子们的英文情况开了两个班,她忙得煞有其事,孩子们送给她的腌鱼被她用柠檬草炖成了每天必有的鱼汤。 她和基地里的其他人相处越来越融洽,那么害羞的人,也会在每次轮到她做饭的时候,红着脸问来大家想吃的菜单,然后努力做到最好。 只是她很少问和安。 和安那天之后就变得更忙,经常早出晚归,队里除了维克多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贝芷意也不问。 她渐渐地学会怎么把海鱼做出海鱼该有的鲜味,可是肉菜却仍然惨不忍睹。 她渐渐地开始不再下意识的寻找和安的身影,每次向父母报平安的时候,只能越来越简单的承诺自己这次回去,一定会结婚。 就好像,对象是谁都可以。 三个星期之后,她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录入珊瑚和鱼类的数据,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大青鲨的数据。 “这件事本来应该和安来做的。”维克多分派任务的时候有些为难,“但是他最近事情太多了。” “小樱的英文读写有点可怕,依坦要和我一起做红树林再生项目,所以只有你了。” “没问题的。”贝芷意捧着一叠资料,笑得腼腆。 她喜欢这种忙碌。 “和安之前的记录有他固有的格式,大青鲨这边的数据需要和你做交接。”维克多挠挠头,有些为难,“他今天可能要半夜才能回来,你可以先把其他的做好,剩下的等他回来再弄。” “会很晚,可能会耽误你备课。”他很不好意思,贝芷意对孩子们的英文课有多上心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坚持备课。 他很喜欢这个话很少事情却做得很多的姑娘。 “志愿者工作结束之后,我同和安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维克多挠挠头,“放在简历里面多多少少能加点分。” 贝芷意的申请表格上工作那一项是空白的,他不太了解中国的就业行情,只能尽力帮忙。 “我真的没问题。”贝芷意脸红了,“谢谢。” 她只是,很担心今天晚上的交接。 担心那些她藏起来埋掉的情绪会在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一览无余。 第10章 那一整个晚上,贝芷意都心不在焉。 备课的时候下意识的把所有的菜谱都翻译成了中文,挫败之后索性什么都不做,打开了一本英文小说,翻到了第一页,就再也没有动过。 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星,闷热的让人印象深刻。 和安回来的时候,基地里其他人都睡了,他轻手轻脚的放好了自行车,推开门看到贝芷意的时候,明显的愣了一下。 贝芷意在灯下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手里的书。 “还没睡?”和安看起来一切如常,哪怕他们两个已经莫名其妙的整整一周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维克多让我等你回来。”贝芷意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和安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那个鲨鱼的数据,他说你有专门的记录格式,需要和你交接。”她维持着蚊子叫的音量,语速变快,语无伦次。 和安沉默。 贝芷意悄悄地抬头,悄悄地看他,然后迅速低下头。 她强迫改了很久的坏习惯,在这个闷热的夜里又有了复发的迹象。 “你可以先记录其他的,鲨鱼的数据还是我来。”和安抹了一把脸,坐到了电脑面前,按下了开机键。 他会过劳死。 贝芷意看着他的背影,嘴唇被自己用力的咬到疼痛。 那台电脑性能很差,开机时间很长,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看到了登录页面。 她慢慢的起身,把手里的英文书放回原位,收拾好散落了一桌子的教材,低着头绕过和安所在的电脑桌。 那就还是他来吧。 他不会过劳死的,那么强壮的一个人,再晚回来都会去游泳池游一圈才会回房间睡觉的人。 肯定不会过劳死的。 贝芷意在关上房间的门之前,又没忍住悄悄地抬头看了和安一眼。 他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她,他在等待这台破电脑开机完成,闭着眼睛蹙着眉心,电脑的冷光屏照得他的脸苍白的像是在反光。 他很累。 眼底的青影明显,嘴角向下,抿得很紧。 贝芷意握着门把手,那扇实木门突然变得有千斤重。 “和……先生。”她彬彬有礼的、小心翼翼的,“我以前的工作就是 整理数据的。” 所以她做得还算专业,可以帮他做点事情。 不至于让他凌晨两点钟回基地,还得打开电脑上传一堆的文书,三四点钟才能回房间,一大早七点多钟又得起来给大家买早餐,然后就是一整天的出海、忙碌。 她多少可以帮一点忙,文书工作是她做惯了的。 和安没有马上回答。 他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贝芷意手里的门把手被她捏到发烫,闷热的基地里,吊扇的声音在半夜听起来特别嘈杂,一如她现在乱七八糟的内心。 “我不姓和,所以你不用叫我和先生。”和安在贝芷意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时候,才缓缓开口。 他用的英文,他的母语。 贝芷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和安很少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说英语,贝芷意一直觉得这是看起来冷淡的和安潜藏的绅士基因。 可是今天,他坐在那里,对她说了英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的。”她用英语回答,又挺直了腰杆,“对不起。” “……”和安的眉头皱得死紧,“距离这个岛三十海里的地方有一个大青鲨保护区,我们主要是负责定时记录大青鲨在离岛垂直和横向活动的情况。” “我报告里面的内容会比标准版更多一点,除了这些活动情况,还有大青鲨的迁徙运动,繁育情况以及偷猎损失。” 贝芷意就这样站在门边拿着本子一条条的记。 她洗了头,头发披散着遮住她半张脸,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更瘦了一点,保守的睡衣睡裤都能看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你坐下来对照着之前的表格记吧,不急。”和安内心对自己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办公桌边,拿出了一叠报告递给贝芷意,“内容很多,你慢慢来,有问题随时问我。” 他拧着眉看着贝芷意小小步的走近他,红着脸接过了那一叠资料,用他熟悉的,比蚊子大一分贝的声音向他道谢。 “谢我干什么。”他笑,嘴角扯了扯,坐回到电脑面前。 电脑屏幕里他的倒影只有他自己能看到,他看到他笑得自嘲,眼睛不由自主的瞥向那个安静如鸡的女人。 那个急着回家相亲结婚的女人。 都市女人。 被混凝土钢筋保护得细皮嫩肉,脸皮很薄,对肢体接触敏感,偷偷看他的眼神带着弯钩。 像没有鱼饵的鱼钩,咬上了,就很难挣脱,每动一下,都会痛得龇牙咧嘴。 有很多鲨鱼都是死在这样的鱼钩下,因为挣扎,因为无法摆脱,最后被鱼钩戳穿了整个下颚,死于失血过多或者无法进食。 他有些不耐烦的敲击着鼠标,发邮件的动作急促而粗鲁。 下颚隐隐作痛。 所以他不耐烦的回头,瞪视那个一直低着头看记录的贝芷意。 “有没有不懂的?”鬼使神差的,这一次他用了中文。 “为什么是鲨鱼?”贝芷意在一堆英文数据中抬头,看到了和安暗绿色的眼眸。 他只要睡眠不足,瞳孔的颜色就会变深,最深的时候,会变成墨绿色。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改掉她的坏习惯,这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三个礼拜,足够让她偷偷地摸清楚和安所有的习惯性动作和生活规律。 “为什么要保护鲨鱼?”她顶着和安暗绿色的眼眸,又问了一遍,坚持用了英文。 为什么会建造鲨鱼保护区,保护这种传说中异常凶猛的吃人猛兽。 她在一开始申请志愿者的时候,甚至以为这是网站编辑错了,他们要保护的是鲸鱼海豚,而不是鲨鱼。 小樱说,和安最爱鲨鱼。 为什么是鲨鱼 ? 安静的黑夜,外面蛙鸣虫唱,基地的大灯早就关了,只留了办公桌上一盏小小的台灯,剩下的就只有显示器的光亮。 这样的环境,人像是被穿上了盔甲。 和安下意识的中英文转换,也让贝芷意更加放纵自己的好奇心。 这种好奇心同和安没有关系,贝芷意告诉自己,这是她在遇见和安之前就已经有的好奇,这样的好奇,在看到粗糙如和安的男人,居然密密麻麻的记录了那么多详细的数据而达到了顶峰。 她同和安对视,幽暗的光线下,她强迫自己压下心里面那些奇怪的情愫。 “鲨鱼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动物之一,比恐龙还要早出现一亿五千万年,是地球上第一个有颌骨的脊椎动物。” 他和她之间隔着空旷幽暗的基地大厅,她的脸在荧黄色的台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凌晨两点半空无一人的基地大厅里,他听到自己用很正常的语气在对她讲述他对无数志愿者讲过的话。 那些被诸多传说和影像掩埋掉的,关于鲨鱼的真实故事。 “地球上所有新生命的进化都受其天敌的影响,鲨鱼的存在,让海洋生物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进化,甚至促成了新物种。” “鲨鱼,是世界的缔造者。” 贝芷意在灯光下微微仰头。 “你很喜欢鲨鱼?”她记得小樱说过,和安喜欢大青鲨。 “不喜欢。”他微微的笑了,“它们太蠢了,我巴不得它们没有背鳍,没有大块头也没有那些尖牙。” 明明是猛兽的样子,却最终只能被人类追杀到几近灭绝。 躲过了白垩纪的大灭绝的家伙,却死在了人类的口腹之欲上。 “我们保护它,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们不能灭绝。” “鲨鱼消失了,海洋的食物链就会产生生态混乱,海洋变化了,陆地上的生物也一样会发生变化。” “世界的缔造者消失了,这个世界就总有一天会回到被缔造之前的样子。” 贝芷意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微微张开了嘴。 “它们会消失么?”那些传说中的食人兽,那些电影中仅仅凭着一己之力就可以掀翻轮船的家伙,会消失么? “会。” “处在食物链顶端,就意味着海洋中大部分的重金属最后都会在它们身体累积,鲨鱼近几年的繁育情况已经越来越不容乐观。” “更何况,鲨鱼身上还有鱼翅。”和安嘴角弯起了嘲笑的角度。 “我以为……现在吃鱼翅的人很少了。”前两年网上开始了铺天盖地的禁吃鱼翅的宣传,她以为现在饭店里的鱼翅已经很少了。 和安低头笑了。 “野生动物走私黑市的利润仅次于毒|品和军|火,这样的利润,足够让一些落后贫穷的国家大开绿灯铤而走险。” 在贫穷面前,环保算什么。 第11章 在那个闷热的夜晚之前,贝芷意对志愿者的概念其实是很模糊的。 她在人生最失意的时候选择做志愿者,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无趣的人,她连叛逆都得要有一个能够接受良心拷问的理由,所以她放弃了吃喝玩乐,选择到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小岛上做地球志愿者。 她对地球志愿者的概念,仅仅来自于那几张招募图片——来自世界各国的年轻人从海里和荒岛上捡到的各种垃圾;穿着潜水衣全副武装在深海里和鱼群嬉戏的潜水员。 这些东西,离她太远。 哪怕到了离岛,她也很少接触这些。 直到那天晚上,疲惫的和安说的那些话和他递给她的那一叠数据。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直观的看到环境污染、地球暖化带来的后果——那些数据曲线像是某种倒计时符号,让她这样只关心日常柴米油盐的普通人第一次真实的摸到了这个残破的几近病入膏肓的生态系统。 始作俑者人类,对于这一切,其实无能为力。 *** 那个让贝芷意世界观开始改变的夜晚,改变的还有她同和安之间的相处。 就像他们莫名其妙的疏离一样,那天晚上之后,他们又莫名其妙的恢复了常态。 最明显的,就是轮到贝芷意做饭时,每天的菜谱。 她又开始做肉菜了,再也不放柠檬草,味道虽然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长进,但是和安晚上的饭量明显变多了。 和安仍然很忙,但是慢慢地开始抽空回基地吃晚饭,大部分时间,都会带一些岛民自己做的小菜加菜,那些小菜很少有放辣椒的,口味偏甜,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 最先忍不住吐槽的人,是嗜辣如命的小樱。 “安,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少女嘴里叼着一块鸡翅膀,眼神哀怨无比。 “……”和安头都懒得抬。 “你不能因为我要走了,就不关心我了!”因为太激动,小樱嘴里的鸡翅膀几乎要展翅高飞,“你以前带回来的吃的都撒了辣椒的!” 贝芷意正在挟菜的筷子顿了一下。 “我们这几个人里面,只有贝酱完全不吃辣椒!”小樱说的更直接,一本正经,“你变心了!” “……”贝芷意一口饭噎在喉咙里,不敢大声咳嗽,憋得眼泪汪汪。 和安抬头,皱眉。 “miss贝做的事情比你多,不吵不闹不惹事,我也变心了。”维克多给贝芷意递了一杯水,看了和安一眼。 小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 饭桌上的话题每天都很多,最近因为小樱临近开学,讨论的大部分都是小樱回家的行程,她坚持要把在海底捡到的半截鱼叉带回家,依坦苦口婆心的劝她这样绝对出不了海关。 贝芷意注意到,每次依坦同小樱说话的时候,和安和维克多就会保持安静,就像和安找她说话的时候,依坦和维克多也绝对不会插嘴有一样。 这个发现让贝芷意一个人捧着饭碗里悄悄地笑了,耳根微红,眼睛亮晶晶的。 笑完了之后,她又偷偷地瞥了一眼专心吃饭的和安。 嘴角的弧度微微的下去了一点,贝芷意敛下眉眼。 她无比清楚自己那点小小心思代表了什么,那天晚上隔着夜色,她看到和安坐在那里,看着她站在门边的眼神。 哪怕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作为女人的第六感,她也清楚那天晚上和安的眼神代表了什么。 他太累了,所以没有掩饰。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无比清楚,他们两个都不可能再进一步。 和安有他的碧海蓝天,她有她的钢筋水泥,和安背负的东西注定了他绝对不会靠近她,而她,可以仰望、可以憧憬,却没办法像和安这样,把这么艰难绝望的事情,当成生活目标。 她在这里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她能做的,就只有尽力把和安爱吃的菜煮熟,她甚至没有能力让那些菜变得好吃。 可是和安仍然懂了。 他会多吃一碗饭,他会看到她多吃了一个鸡翅膀就连续给她带两三天的烤鸡肉,他也会在半夜回来的时候,在她窗户下面撒上驱虫药,让她的房间哪怕白天开着窗,也很少再有蚊虫。 他们两人,都是认真的人,哪怕止步于此,也尽力做到最好。 她觉得她回去以后可以面带微笑,哪怕没有再进一步,他们之间这样的相处,也仍然让她心底一片柔软。 她这辈子第一个暗恋上的男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有着伟大的理想,体贴的内心。 他和她一样珍视着这样的动心。 他是一个懂得尊重感情的男人,在这样浮躁的世界里,弥足珍贵。 *** 小樱走的时候,他们办了一场欢送会,在靠近沙滩的地方,用石头垒了火架子,买了一堆生肉。 篝火红艳艳的。 十七岁的小樱自己不能喝酒,却怂恿着其他人喝酒,日本人劝酒的方式很霸道,有节奏的鼓掌,嘴里嚷着贝芷意听不懂的话,冰过的啤酒就这样很有节奏的进了贝芷意的肚子。 贝芷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有些酒量的,两瓶啤酒下去,她竟然仅仅只是微醺。 恰到好处的那一种。 看着红艳艳的篝火,听着其他队员笑闹聊天,她手里拿着和安串好的肉串,放在篝火上面,看着油脂在烈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慢慢的飘出肉香。 “贝酱好美。”小樱抱着贝芷意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哪怕已经做了好多次志愿者,她仍然无法习惯这样的离别,笑得越大声,眼里的眼泪就越忍不住。 “我喜欢你们!”她继续撒娇,唯一一个没有沾酒精的人,看起来却最像喝醉了酒的。 “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像安一样的人。” “我要留在大海上。” “像你们一样!” 其他人都沉默,贝芷意看到和安嘴角的微笑带着自嘲。 “会很累么?”借着酒精的力量,贝芷意轻声问小樱。 那些垃圾永远都捡不完,海水检测的重金属值攀升的速度永远高于平均值,海洋沙漠化的速度高出想象,他们想要保护的那些动植物,死亡的数量永远大于他们培育的数量。 这是一项非常绝望的工作。 哪怕是用十七岁少女的活力,也无法掩盖绝望的工作。 可是小樱看起来,仍然那么恋恋不舍。 “如果全球暖化后融化的海水会在一百年后的某一天彻底的淹没陆地,那么我们所做的事情,可以让那一天往后推移一秒钟。” “十个人,就是十秒钟。” “地球上每一秒钟就会有4.1个人出生。” “这一秒钟,我可以拯救4个人。” 小樱转向和安他们:“像安和维克多这样的人,他们可以拯救好多个4个人。” “我们又不是救世主,能做到这样,就可以瞑目了。”十七岁的少女,老气横秋的拍拍贝芷意的肩膀。 依坦笑着曲着手指敲了下小樱的额头。 小樱哀嚎了一声,一连串日本骂人的话脱口而出。 他们仍然笑闹着,哪怕依坦的笑容里藏着的不舍让贝芷意这样心软的人心揪成了一团。 基地里的人注重个人隐私,他们之间聊的话题天南海北,却很少有人提起自己。 贝芷意在这里一个多月,没有一个人问过她为什么要选择来做志愿者,同样的,她也没有问过其他人。 但是她知道小樱小小年纪半夜三更的经常失眠睡不着,依坦经常会陪着她看整夜的恐怖片。 她在同和安小心翼翼的维持这样平衡的时候,内心曾经希望小樱和依坦能够打破这样的平衡。 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的目标一致,小樱也不像她那么胆小。 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在离别的那一刻,甚至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依坦帮小樱扛着行李箱送她上船,在甲板上亲吻了她的额头,然后跳下轮船,对着小樱挥了挥手。 两人都是笑着的,哪怕等到轮船起锚驶远,依坦一个人在码头站了很久。 “依坦在等她长大。”和安站在贝芷意身边。 贝芷意抬头。 “小樱只有十七岁,她性格跳脱,未来的可能性很多。” “所以依坦只能等她长大。” 不留联系方式,是为了不要让她产生压力,大家入基地的时候都签了表格,想要恢复联系很简单。 依坦,只是在等小樱更坚定的时刻。 “他们会在一起么?”贝芷意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她快要把他们两人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都流干了。 “我不知道。”和安一如既往的诚实。 他伸手,把贝芷意脸上的碎发抚开,看着贝芷意屏住呼吸,他灰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温柔。 “我希望他们会在一起。”他低声的,安静的,温柔的。 “要不然,太可惜了。”他的尾音消失在叹息里。 小樱走的那天晚上,晚霞漫天,就像贝芷意到的那天一样。 和安和贝芷意一前一后的走回基地,克制的,维持着比朋友更远的距离。 第12章 小樱走了之后,离岛上又迎来了一次台风。 再也没有少女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软糯着嗓子邀请大家一起看恐怖片,贝芷意那天晚上窝在房间里守着窗外的风雨声一夜无眠。 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离别,可在这样封闭小岛上的离别,居然让她有些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因为感同身受。 她也快要离开了,离开这个闷热潮湿的小岛,离开这个大部分家具都是和安空闲时间做出来的的房间。 她这几天已经开始用基地的电脑发简历,维克多给她写了一份很不错的推荐信,和安在上面签了名。 门外三个男人仍然很尽心尽责的轮流值班,贝芷意听到和安同维克多低声谈话的声音,她还听到和安顶着大雨跑到外面帮她把外面的窗户再次钉死。 人性真的是一种非常古怪的东西。 在车水马龙钢筋水泥遍地监控的现代社会,她遍地都找不到的安稳感,偏偏在这样的异国小岛上找到了。 可她还是得回去。 一遍又一遍的内心拷问之后,她发现哪怕她已经快要找不到回去的理由,结论却仍然是得回去。 哪怕她心里清楚,她这辈子有可能再也遇不到像和安这样的男人,她可能会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会回想起这个离岛,她可能真的会后悔。 成年人的理智深入骨髓,她只能往对的那条路上走,哪怕她内心深处并不明白,为什么那条路就一定是对的。 *** 可生活总是会在你以为一切都已经成定局的时候带给你惊喜,虽然有时候你并不能够分辨这种转折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小樱走了之后,贝芷意接下了小樱留下来的大部分工作,其中有一份工作,就是整理他们定期收到的包裹信件。 这个落后的小岛调慢了所有现代节奏,岛上志愿者的补给大部分都是从外面邮寄过来的,半个月左右一次,里面会有药品工具还有一些生活日用品。 东西不多但是类目杂乱,包裹大大小小,贝芷意喜欢在和安他们都出海的下午,把包裹一个个拆开放好。 她已经买好了离开的机票,在这里做的每一件小事,都安安静静的让她觉得无比舒服。 那一天的包裹不多,有几个是从美国寄过来的,收件人写的是基地的名字。 贝芷意一个个的拆开,然后看到了那封信。 收信人也是基地的名字,打印出来的字体,规规整整,没有寄件人,一封很薄的信塞在众多包裹中间,很不起眼。 贝芷意在拆的时候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是她在基地拆包裹以来第一次收到信件,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就跳了一下。 信用的是很厚的牛皮纸,贝芷意抿着嘴用拆纸刀拆开,一张很薄的纸片里面,洒出来很多微黄色的粉末。 贝芷意完全没想到这信封里面会有粉末,猝不及防的洒了一手,粉末很细,在阳光下扬起了一些粉尘,她下意识的想用沾了粉末的手捂鼻子。 和安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 他身上潜水衣都没脱,看到贝芷意一身粉末呆呆地看着他,只来得及吼了一声不许动。 “屏气,减少呼吸次数,不要张嘴。”他严肃的像是他们两个第一天认识的时候那样,命令式的语句,语速很快。 贝芷意立刻就不敢动了,她维持着拆信姿势,两只手悬在空中,一只手里还拿着拆信刀。 和安的行为很奇怪。 他先是迅速的关掉了大厅里的吊扇,百米冲刺的速度关掉了基地所有的门窗,然后冲进卫生间淋湿了两块棉布。 他自己脸上系了一条,然后走到贝芷意身后帮她脸上也系了一条。 他应该是跑回来的,喘息压抑了之后仍然有一些急促,手指碰到贝芷意的耳朵的时候,贝芷意缩了一下。 “不要动。”他声音闷在棉布里,贝芷意感觉到他声线有点抖。 “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认真听,第一件事就是我接下来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慌,不要动。”他帮她系好了面部面罩,走到她面前,蹲在她两手中间,小心的靠近她那两只悬空的手,直到他肩膀的高度正好碰到她的手,他才停下来。 他半蹲在她面前,她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两人的距离近到贝芷意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和安卷翘的睫毛——他很热,满头大汗,睫毛上都凝固着水珠。 她已经非常本能的意识到,她拆开的这封带着粉末的信应该有大问题,可这样的近距离,仍然让她红了脸颊,藏在棉布面罩后面的脸屏息凝神。 和安正在用一个几乎静止的平移动作,从贝芷意手里拿走那封信里面的纸条。 两人距离太近,所以贝芷意也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印刷体。 里面的内容不多,只有短短一行。 威胁信,或者说是谋杀信。 信是给离岛志愿者全体队员的,言简意赅,远离偷猎船,否则下一轮志愿者的下场就和这一批一样。 然后就是一个r开头的单词,不长,但是贝芷意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单词。 “蓖麻毒蛋白。”和安帮她解惑,然后用同样的姿势缓慢的把那封信放回到桌面上。 贝芷意听到他在面罩后面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应该在斟酌怎么告诉她这整件事,虽然在看到威胁信的那一瞬间,贝芷意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生物病毒邮件。 她只在反|恐美剧上看到过的东西,现在正非常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手上和身上沾染的这些东西,这种所谓的蓖麻毒蛋白,会让她感染上无法治愈的病毒,她在拆开信的那一刹那,就给自己铺了一条死路。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安静的人,但是她没料到她在生死关头,居然也能那么安静。 她甚至无法分辨她现在到底是不是觉得恐惧,唯一有实感的,就是手上黏上了粉末的地方,开始痒。 她觉得这有可能是心理作用,因为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手上的皮肤并没有变红。 “这粉末会不会让皮肤变痒。”两人安静了很久,贝芷意僵直着身体,问了第一个问题。 她真的很痒,哪怕她自己一直在自我暗示这应该是心理作用。 “不会。”和安闭了闭眼,眼睫毛上的水珠滚落到他的面罩里,“吸入蓖麻毒蛋白的人会在六到八小时后产生症状,最先出现的症状应该是呼吸困难,咳嗽,胸闷,发烧。” 贝芷意轻轻地吁了口气。 “不会皮肤溃烂?”她知道炭疽病毒,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皮肤溃烂的恐怖画面,所以在听到和安告诉她最先出现的症状的时候,她放松了一点。 起码,不会死的太丑。 “不会。”和安的声音轻到温柔,加了一句,“不会变丑。” 贝芷意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也有可能是假的。”和安也放松了一点,“基地成立至今,我们收到过两次威胁信,都是假的。” 虽然那两次都不像这次一样,来自于丧心病狂的偷猎组织。 贝芷意乖乖的眨了眨眼。 “维克多和依坦已经去报警了,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到海上巡警过来就可以。” “不能开吊扇也不能开窗,所以会很热。” “海上巡警过来需要几个小时,我们需要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会很累。” “好。”贝芷意又眨了眨眼。 她的手放在和安的肩膀上,人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所以撑几个小时肯定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人是和安。 他为了让她双手不要悬空,半跪在她和桌子之间,挺直了背,姿势很紧绷。 但是她知道和安不会动,就像她知道,和安其实完全不用冲进来,他只要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隔着窗户指挥她就可以了。 一个人感染总比两个人感染好。 可是和安绝对不会,不管拆信的人是谁,他都一定会冲进来。 他会陪她等着。 用最不舒服的姿势,给她最大的勇气。 “我不怎么怕。”贝芷意看着和安的眼眸,眼睛弯了弯。 她觉得这是一种安慰,和安掩饰的很好,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很自责。 因为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和安又一次闭了闭眼。 他好像,想要骂她傻子。 贝芷意又弯了弯眉眼。 “我在国内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这些东西,我没有实感,所以我不怕。”她又解释了一遍。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声线平稳。 这个被灰鼠蛇吓到肝胆俱裂的女孩,在真的生死攸关的时候,平静的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在这几厘米的近距离接触中,升到了最高。 她是有点傻。 “你真他妈是个傻子。”和安终于还是骂了出来,很标准的京片子,声音粗哑。 贝芷意红着脸,眉眼弯成了月牙。 第13章 很热。 靠近赤道的雨季岛屿,关上了所有的通风口后,大厅里闷热的像是开足了火力的蒸笼。 和安穿着潜水衣,长袖长裤紧紧的裹在身上,他半跪着的姿势需要维持着贝芷意两手的高度,时间一长,额头上的汗就开始跟不要钱似得往外冒。 “完全不能动么?”贝芷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拆信之后不应该因为粉末飞扬把手抬高,这样和安就能舒服一点了。 “不能动。”和安苦笑,“这是病毒粉末,我们需要控制它散落的范围。” 东南亚的建筑大多通风通气,门窗缝隙很大,万一飘散出去,他们无法承担后果。 因为现在他们根本无法确定这些粉末是不是真的就是威胁信上写的蓖麻毒蛋白,岛上还住着那么多人,这种险不能冒。 贝芷意很轻的吸了下鼻子,裹住了鼻子嘴巴的棉布动了一下。 她并不那么害怕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实感,而和安,却是在完全清楚的情况下主动冲了进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想的仍然是怎么降低伤害范围。 这样的人,刚刚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这一辈子要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冷静善良。 “闭眼!”和安突然就粗声粗气了。 本来就热,被她的眼神弄得更热。 距离能够产生美,现在这样几乎可以忽略的零距离,他们两人那点一直努力压抑的情愫开始不合时宜四处蔓延。 他们动不了。 她早已经买好了机票,只要上了船,他们之间就再无交集。 异性相吸只是两性相处最开始的第一步,他和她都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会再进一步。 她很好,他也不错,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甚至无法保证他们两个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他知道自己有些克制不住。 男性荷尔蒙总是会在绝境的时候飙升到最高。 他看着贝芷意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听话的一如既往。 她很少会问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说她做,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做完,然后退回到角落里,微笑着看着所有人笑闹。 她存在感很低,但是所有人都发现,自从她来了之后,基地变得干净了很多,以前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库存都被细心的分门别类,厕纸永远都是满的,冰箱里的水永远都是够的。 她其实,是需要被肯定和称赞的,维克多随口夸的话都能让她红了脸两眼笑成弯月。 “你……回去以后不要这样了。”他听到他自己不受控制的开口,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机会。 如果粉末是真的,这个岛上的医疗设施根本撑不到他们等到专家和仪器,他们两人必死无疑;如果粉末是假的,五天后她就会离开,回到他母亲出生的那个国度,她绝对不会再联系他,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哪怕心有不甘,哪怕心心念念,做完那些事,他也不见得有命再飞去中国追她。 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为零。 可她现在就在他眼前,白皙的额头因为太热变成了微红色,头发湿漉漉的,闭着眼睛,因为他刚才的话,眼睫毛微微颤动。 她真乖,哪怕害羞成了团,也记得他让她绝对不要动的命令。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做志愿者。”她在申请表格申请原因这一栏写得非常敷衍,她说她来学习环保。 他向来很看重这栏表格的内容,她能进来做志愿者,纯粹是因为维克多放水。 “来这里的人有一部分是真的热爱环保,像小樱这样的,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职业需要体验生活,像依坦着这样的。”和安停了一下,他的理智让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尽量的用队长的口吻,克制的咬牙切齿,“可我觉得,你是第三种,你来这里是为了逃避生活的。” 贝芷意眼睫毛颤了颤。 “你总是要回去的,逃避没有用。”和安盯着她颤动的眼睫毛,“所以,回去以后不要这样了。” “你要学会拒绝,做事情要学会邀功,有很多事情不一定一定要做到完美,所以必要的时候,你要学会偷懒。” “你并没有不适合很多地方,你只是太听话了。” 太好欺负了。 这么好欺负的姑娘,相亲的时候应该会很受欢迎。 男人总是有保护欲的,她那么小小软软白白的一团,应该很容易能找到她希望的结婚对象。 贝芷意的睫毛又上下颤动了一下,这一次,眼角微微的红了,有液体从她闭上的眼睛里流出来。 她所有的情绪都是无声的,开心害怕难过委屈甚至哭泣。 眼泪流出来之后开始变得汹涌,和安眼睁睁的看着她肩膀非常非常克制的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迅速的静止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让她不要动,不要用力吸气,她就自动自发的止了眼泪。 “好。”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眼泪却已经完全止住了。 眼睛仍然闭着,呼吸仍然努力平稳。 和安的心,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揪了一下。 “你……”他词穷了,“你睁眼吧。” 突然就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明明那么喜欢她的乖巧也享受着她的乖巧,却仍然腆着脸让她学会拒绝。 如果有他在,她根本不用勉强自己去做这些。 可惜,他们之间没有如果…… 他挫败的,看着她睁开了眼,红彤彤的带着湿意。 她看了他一眼,敛下眉眼。 心照不宣。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这个词。 *** 依坦在中途回来过一趟,隔着窗户穿着全套的潜水衣。 和安和贝芷意不能大声说话,所以都是依坦在说。 这个平时神神叨叨,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兽医先生,说话的声音一直在抖,语无伦次。 “维克多一直在码头等调度,阿盖抓到的那个送信人现在也被维克多押在码头。” “我觉得肯定是假的,送信的那个人身上什么防护都没有。” “你们不要乱动啊!哪怕是假的也不要乱动啊!说不定不是假的,说不定剂量不足,总之和安你这种天天在作死天天都不会死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miss贝还答应帮我定期找小樱聊天呢,所以她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看她平时说话声音跟蚊子一样,洋娃娃一样都不用呼吸,所以肯定也没有吸入太多。” “没事的没事的。” 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应该安慰谁。 “海上巡警还有四个小时就过来了,今天海上没有风浪,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你看你们运气那么好,现在是雨季海上居然都没有风浪,所以一定没事的。” 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烦。”和安小声的哼了一句。 他们俩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贝芷意又天生话少。 贝芷意眯眯眼。 “你怎么了?”他拧眉。 他们两个的脸被湿布遮住了大半部分,所以他看不清楚贝芷意的脸色。 她脸一直有些潮红,刚才眯眼的动作看起来有点虚弱。 和安心里咯噔了一下,脊背不由自主的挺直。 “我……头晕,还有点恶心。”贝芷意声音很轻,说完恶心之后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她又忍了一下,把翻涌而来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她觉得她可能有点中暑,可是现在的症状又同和安之前形容的太像了,她看了一眼和安。 “对不起。”她又下意识的道歉。 …… 和安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 “你只是中暑。”他很坚定,“粉末的症状不会那么快。” 他看起来冷静的毋庸置疑,但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开始说英语。 脱口而出的母语,代表了他其实也很慌。 贝芷意轻轻的嗯了一声,不想揭穿他。 病毒信件的实感在这一刻才开始慢慢的侵蚀她的脑袋,她终于从因为两人靠的太近而变得黏黏糊糊的心情中反应过来——她,可能真的会死。 是真的死,在异国他乡,没有人知道的离岛上。 只是因为拆了一封信,就死了。 “他们会把我的遗体送回去么?”她问的很认真,想了想又否认,“感染了病毒肯定就送不回去了,那火化了以后应该是可以送的吧。” “……”和安瞳孔紧缩。 “我本来以为我可能是不怕死的。”在和安冲进来告诉她这粉末有问题的时候,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回国之后的生活绝对仍然是一成不变的。 她偶尔会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活着也挺累的。 可是等真的开始恶心头晕胸闷的时候,她发现她还是怕的,除了怕,她还有些不甘心。 “我来这里两个月,都还没有学会游泳,也不会潜水。” 小樱说过,这里有最好的潜泳点,可她在这里两个月,连沙滩都很少去。 “我甚至连基地的健身房都没有去过。”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白活了。 这个地方可能是她的葬生之地,可她熟悉的就只有菜场厨房和大厅教室。 “那个,火化了应该是可以送回去的吧。”她焦虑了一下,觉得还是需要先考虑实际问题。 她总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活着已经很安静了,她不想要死了,都那么安静。 “……”和安控制住自己深呼吸的欲望。 “你闭嘴。”他开始命令,“然后闭眼。” “你只是中暑。”他强调。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贝芷意又开始压抑自己翻涌上来的恶心感的时候,她感觉到和安的肩膀动了下。 “没事的。”他说,“要死,也是一起死。” 作者有话要说:  依坦:…………hello?? 第14章 海上巡警队来的比依坦说的快,傍晚七点多钟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开门进来的只有两个人,全副武装穿着防生化服,变魔术一样在两人周围快速的升好了塑料防护隔板。 “别紧张。”巡警的声音闷在生化服里,看了下周围,称赞,“你们做得很好。” 和安灰绿色的眼眸一直盯着贝芷意。 “她有点脱水,应该是中暑。”贝芷意听到和安在和巡警说话。 她确实很不舒服,耳朵里面嗡嗡的,全部的力气都放在维持不动这件事情上。 但是她仍然很敏锐的发现,和安在描述她症状的时候,两位忙碌的巡警动作都停了一下。 她扯了扯嘴角。 这下实感更加强烈了,连全副武装的专业人士都对这样的粉末心存忌惮。 巡警的动作,和她看过的美剧很像。 他们小心的收集了桌上所有的粉末和信纸,然后用一块刮板,刮下了贝芷意手上和身上残余的粉末。 动作很细致。 贝芷意看到这两位巡警年轻的脸,郑重的像是在拆□□。 然后就是检测等待。 “三分钟。”巡警冲贝芷意笑了笑。 这是她生命中最长的三分钟,和安灰绿色的眸子一直盯着她,她头晕到恍惚,全身忽冷忽热,混沌一片的脑子里,却一直控制不住的在想,拆信的人是她,和安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进来,不用和她一起死的。 他和她一样,都暴露在这个环境太久了,她手上身上的粉末避无可避星星点点的洒在他的潜水衣上。 他和她一样危险,她担心的死亡阴影也同样降临在他身上。 可他从头到尾只看着她,一句埋怨都没有,给她勇气,帮她撑住悬空的手,半跪在她面前,整整四个多小时。 一动不动。 她今天如果死在这里,和安就是她这辈子对她最好的男人;她今天如果能够活下去,和安也一定是她这辈子对她最好的男人。 虽然她知道,今天不管是谁困在这里,和安都会冲进来。 他的责任感太强,不会允许自己的队员出事。 他并不爱惜自己,活的像是没有明天。 可一个仅仅相处了一个多月,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和她一起死的男人。 她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她看着那个拥有者冷色调眼眸,眼底却一直温柔的男人,等那两位年轻的巡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用几近雀跃的语气通知他们,那些微黄色的粉末只是苏打粉的时候,痛哭失声。 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大声,她甚至在哭到最高|潮的时候,听到了自己喉咙深处的呜咽。 完全不管围观群众,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死里逃生后的发泄,只有和安,他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膀,承诺一般的安慰她,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她的不合时宜,她的内向害羞,她觉得的,失败的人生,都会好的。 像这个闷热的下午一样。 涅槃重生。 *** 贝芷意哭到快要窒息。 她内向,可其实并不爱哭,她会流眼泪,也永远只是安静的。所以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哭那么久,那么大声。 她哭到两位巡警扯掉了塑料防护,脱下了防护服。 哭到维克多和依坦冲进大厅。 哭到巡警从一开始的感同身受到后来的尴尬沉默。 哭的和安带着海水味道的潜水衣上都是她的眼泪和苏打粉。 “你还想不想吐?”和安无奈的语气有劫后余生后的轻松。 “想。”贝芷意一边哭一边点头。 她感觉到和安笑了。 她还坐在椅子上,和安仍然还是半跪着,身高的差距让她可以很轻松的趴在他怀里哭,也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我腿快要麻断了。”和安在她耳边压低了嗓子,“你先起来,等我缓过来了,我们再继续哭,好不好?” 声音温柔的滴出水,那一句好不好,硬是把贝芷意沉浸在绝望中的情绪吓清醒了。 她止住了哭声。 因为之前哭的太猛,所以虽然止住了哭,却仍然止不住抽搐。 “对不起。”她慌慌张张的带着椅子一起后退,泪眼模糊的看着和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咧着嘴皱着眉开始按摩他的小腿肚。 她的手也下意识的伸了过去。 手指头碰到他小腿肚的那一刹那,和安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两个第一次牵手。 他手心有汗,她手背有泪。 贝芷意一边抽抽一边非常响亮的打一个嗝。 她已经分不清楚现在的窒息感到底是来自于中暑还是来自于心跳过快。 和安居然就这样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不是幻觉,她觉得和安在握住她的手之后,还用大拇指揉了揉她的手背。 贝芷意的嗝开始停不下来。 “去洗把脸,多喝点水,如果困了,就先睡。”和安用的中文。 半命令式的口吻,一半队长一半和安。 “这里有我。”他说。 他还需要收拾残局,送信的那个家伙现在鼻青脸肿的缩在角落里,两名巡警在看完了八卦后早就作出了录笔录的姿态。 他作为这里的负责人,不可能离开。 虽然他知道,错过了贝芷意这次嚎啕大哭,等她下一次打开心扉,可能得等到下辈子。 睡一个晚上,这个好不容易流露出真实情绪的姑娘,肯定又会缩回去了。 最起码,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扒着他的脖子死不撒手,任凭他握着她的手,不缩回去也不害羞。 她绝对不会知道她这样的举动,让他多了多少旖旎念头,壮了他多少胆子。 “先回房间休息吧。”他说。 他需要她缩回去。 哪怕他知道,这一切已经不可能再变回那么简单。 *** 海上巡警和他们很熟,维克多已经在报警的时候提供了大部分的线索,所以录笔录的时间并不长,两位巡警很快就走了。 他们还带走了那位被维克多同和安揍得差点生活不能自理的送信人。 临走的时候巡警通知他们,案子还没结案,涉嫌恐|怖袭击,反恐维和部队和cdc的人都会介入,所有涉案人在案子结束前都暂时不能离开小岛。 包括受害人和安和贝芷意。 贝芷意很早就睡了,所以并不知道她已经被单方面限制出境。 而和安,等海上巡警走了之后就一直在大厅里冰敷膝盖,嘴里嚼着烟草。 “我说过,你会改变想法的。”维克多坐在他身边,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同意了贝芷意填得非常笼统的申请理由让她下载了申请表格,当时只是想着让和安做事情之前多少有一点顾虑。 他没料到效果会这么好。 这两周,他们出海的时候遇到好几次在保护区徘徊的偷猎船,和安再也没有做过任何自杀式的挑衅行为。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放弃了之前那个用一个美国人的性命换取保护区几年安稳的计划了。 他选择了更迂回更彻底的方法,所以这一次准确的踩着了对方的痛脚,他们和偷猎船来回交锋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对方先沉不住气。 完全不在意自己性命,把每一天日子都过成了修行的男人,这次居然愿意开始动脑。 而且一击即中。 维克多摇头晃脑,觉得自己功德无量。 “为什么会选她?”和安放下手里的冰袋。 “她是这半年来唯一一个女志愿者。”维克多耸肩。 和安瞪了他一眼。 “而且,她和你很像。”维克多正经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她填写的内容总是让我想到你。” 一样的了无生趣,一样的压抑,一样的对未来毫无兴趣。 和安不再说话。 贝芷意的出现,确实让他改变了很多。 他其实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子的,或许是看到她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和离岛有关的资讯,也或许更早,比她告诉他她不适合任何地方更早。 或许就在她忍着崴脚的痛还下意识跟他道歉的时候。 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姑娘,用她擅长的润物细无声的方法,等他发现大事不妙的时候,他之前决定了的那个自杀式的计划就已经不见了,死亡并不能够成全他的救赎,他换了计划,心里面已经在盘算着如果真的成功,他可以考虑去中国找她。 维克多说的很对,他们很像。 他来这个岛,他做了那么多事,其实也是为了逃避,和贝芷意一模一样。 他需的要累到脱力才能睡着,他需要在海水的包围下才能感觉到安静。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贝芷意更加胆小。 贝芷意可以回去,而他,不敢。 他皱着眉看着贝芷意紧闭的房门,烟草的味道苦涩呛人。 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和她都放纵了。 已经动了心的感情,缩不回去,甚至在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互相照顾中,驻扎的更深。 他想,他应该是不会愿意再让她回去相亲了。 共同经历了生死,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了她眼底对他的信任。 他需要考虑的多一点。 再多一点。 他从来都没有料到,他会从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身上,获得走下去的勇气。 那一年之后,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开始想让生活慢慢的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放任自己越来越糟。 而不是,最大的愿望就是客死他乡。 第15章 贝芷意一觉睡醒已经是凌晨两点,天气闷热,窗外蛙鸣蝉噪。 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两手互相摩挲着手背,心跳逐渐加速。 她有些口渴。 打开房门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和安的房间,大门紧闭。 她松了口气,踮着脚尖轻手轻脚摸黑摸到厨房。 她最熟悉基地的厨房,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放凉水杯的地方,今天一天大家都折腾的够呛,她把自己的动作尽量放轻,大气都不敢喘。 然后她摸到了一只人手,那人手上还拿着一个凉水杯。 贝芷意被吓得魂飞天外,捂着嘴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厨房的灯被打开,和安拿着一杯水站在厨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贝芷意不敢当着他的面揉屁股,也不敢指责他黑灯瞎火的为什么不开灯,你了一声之后就哑了。 抿着嘴,低着眉眼想要撑着厨房的料理台站起来。 和安的动作比她快一步,他弯腰,搂着她的腰往上一提,单手就把她捞了起来。 贝芷意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快速的闪过了一句话。 “牵了手之后,之后的进度就快了……” 她快被自己脑子里这句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话臊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脖子里。 “你家教很严?”和安很快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递给她一杯水。 仿佛根本没看到她又快要原地爆炸的窘态。 贝芷意抬头,不太理解和安这句话的意思。 “你家教很好。”和安解释了一句。 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称赞。 她的家教简直好过头,永远都轻声细语,永远不想给人添麻烦,你好谢谢对不起再见是她的口头禅。 白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她晚上起夜喝一杯水不敢开灯不敢穿鞋,偷偷摸摸的生怕吵醒别人。 太在意其他人的感受,把自己放得太低。 “我父母都是老师。”她捧着和安递给她的水喝了一口。 这是和安第一次问她私人问题,哪怕可能初衷只是因为看不惯她老是这样小心翼翼。 “我是独生子女。”她因为和安的沉默又多解释了两句,“我们家……比较传统。” 因为独生女,所以从小就过的很孤独,因为家教很严,父母对她期待值很高,她从小资质平平,没办法达到父母的期待值,所以日渐沉默日渐自卑。 他们这一代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信息爆炸的时代,她早就在各种心理专家的分析下,明白自己问题的症结。 只是明白,不代表能改。 和安靠在料理台上,没说话。 “我……进去睡了。”贝芷意抿嘴。 她摸不准和安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她回答完之后,和安的沉默让她有点无措。 她忘记他是美国人,应该很难理解她这样传统家庭里教出来的孩子。 没有了致命的粉末,没有了近距离的对视,她和他之间又隔出了万水千山。 她早该知道的…… 她又低下了头,走过和安身边的时候,看到他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手。 “等等。”她听到和安的声音,“我们聊聊。” …… 窗外开始下雨,并不大,芭蕉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的手僵在那里不敢再动,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今天的事情,是偷猎船上的人做的,送信的那个人已经抓到了。”他声音不急不缓,听起来很镇定。 如果他不那么紧的抓着她的手的话,他就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队长和安。 “这次事情不会那么轻松的过去,牵涉到恐怖袭击,所有涉案人员全都被暂时限制出境。” 贝芷意还是僵着。 “你暂时回不去了,需要在这里待到案子结案。”和安说的更加直白。 贝芷意动了下,抬头。 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和安说的涉案人员,原来还包括了她在内。 “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你的签证会有相关人士帮你延期,我这边也会打报告上去。” “不会影响到你回国进海关,也不会影响你日后去其他国家的签证。” “不会需要你做太多的事情,最多只是配合调查,中间可能需要接几个核实电话。” 和安仍然还是队长的语气。 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连指腹上都有粗糙的老茧。 她的手被他紧紧的裹在掌心,手背因为他手心的老茧摩挲的有点痒,也有点疼。 “你需要在这个岛上再多待一个月。”他就维持着这样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这一句话。 然后,恢复沉默。 “我……”贝芷意觉得她一觉睡醒之后,就完全琢磨不出和安的意思了。 他今天晚上,一点都不像和安。 所有的话听起来似乎都话里有话,可是她完全猜不透。 “我需要打个电话回家通知父母。”也需要知道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松开她的手。 “需不需要帮忙?”他问得稀疏平常,就好像他们两个黏得死紧死紧的手是假的一样。 “……”贝芷意彻底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和安站直身体,把贝芷意拉过来卡在他和料理台中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厨房里的灯光昏黄,和安的五官在光影下矛盾而又柔和。 贝芷意心跳得有点快,长发散落在肩膀上,整个人藏在他的身影里。 “今天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会送你上船。”他声音喑哑低沉,“我不能保证你走了之后,我一定会去中国找你,但是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 贝芷意的呼吸窒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打算回去相亲结婚的,也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和安说完这句话之后,低了下头。 贝芷意觉得他的手僵了一下。 “我不是个好人。”再次抬头,和安的眸子在灯光下变得晦暗难懂,“我接下来说的话,都不是好话。” 贝芷意的心,猝不及防的痛了一下。 “我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很久。” “这件事情其实可以很简单。” “我不是个迂回犹豫的人,我确实喜欢你,经历过今天白天的事情后,我也确实觉得,大概不能就这样放你离开,起码不能让你回去相亲。” 他说完之后,居然笑了一下。 贝芷意的心,揪得更疼。 “你滞留在这里一个月,这一个月时间,我可以教你潜泳,带你去看鲨鱼,带你经历所有你希望经历的探险,和现实无关,这片海域如果要浪漫,可以浪漫到你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你那么单纯,一个月之后,我只要像现在这样拉着你的手,你不会舍得走。” “然后我们可能需要一起面对你的家庭。” “可是天高皇帝远,我们连文化都不一样,中国传统家庭父母干涉子女恋爱的事情,在我这里根本不算是个事。” “所以我们可能会争吵。” “你不可能吵的赢我,在这个小岛上,你没有亲戚朋友,连打电话上网都很难,所以你有很大的可能会隐忍。” “夹在我和你父母之间,你会变得越来越沉默,我会变得越来越暴躁,等到我们两人之间那点默契悸动都在现实中消磨殆尽之后,你可能会偷偷的离开,回到你的世界。” “也有可能,我们感情足够的深,你留了下来,跟着我在这片海域四处漂泊,每年无止境的台风,热的时候恨不得整个人泡在水里。” “生活和旅游是两件事,当你在这样落后原始的地方生活的时候,你绝对不会感觉到悠闲,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当初看我的那一眼,会后悔和我在一起。” “我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很久。” “无数个可能。” “没有一个是好的。” 和安又笑了一下。 贝芷意开始觉得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然后你打开了你的房门,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我的房间。” 她松了一口气踮着脚走向他,黑暗中,像是他有可能能够抓住的唯一救赎。 “我拉住了你。”和安看着她,举着他们两个一直拉着的手,“然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条死路,可他偏偏越来越控制不住他自己。 他刚才,应该放她走的。 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足够的疏离,语气也足够陌生,他以为他这次依然可以蒙混过关。 可她只是低下头抿了嘴,他的手就自动自发的拉住了她。 他还说,我们聊聊。 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跟她聊什么。 夜幕掩护下,生死之劫之后精疲力尽的借口下,他把自己放纵成了一个混蛋。 在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绝对不会有好结局的时候,他居然开始耍赖。 难怪今天晚上,他所有的话,都话里有话。 难怪今天晚上,他看起来都不像他自己。 贝芷意的手用了一点力,和安松手,拧着眉看着她。 她把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藏到背后,生怕他又一次拉着,然后耍无赖。 “我……”贝芷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往料理台方向靠了靠,同和安隔开了一点距离,然后低下头——她不敢直视和安现在的眼神。 他好像,耍了赖之后就不打算把队长的皮再穿回去了,压迫的她脖子背后的皮肤都透着红。 “你今天……为什么会冲进来?”她声音轻到和安需要弯着腰才能听清楚。 “你其实可以站在外面指挥我的,不需要冲进来和我一起沾上那些粉末。” 和安拧眉,半晌没有说话。 他有些不太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被转到这个方向。 他当然得冲进去,他是队长,这封信本来是冲着他去的。 更何况那里面站的人是贝芷意,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不冲进去的的可能,他都不知道贝芷意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什么意思?”他不懂。 “我们……是不一样的。”贝芷意还是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背后搓成了麻花。 “你刚才想的所有可能性,都是你想的。” 那里面,没有我。 这句话她打死都说不出口,所以两手又拧了半天的麻花,细声细气的又一次开口:“不是我想的。” …… ………… 和安确定,他应该是没听懂她到底在说什么的。 但是他也确定,他刚才有那边么一瞬间,心脏完全停跳。 他好像,又有点懂她在说什么。 所以,他有点傻的站在原地,看着贝芷意全身红成了一只虾子,然后轻轻推开了他,回房了。 踮着脚回的房。 这种时候了她还记得不要吵醒其他人,关门关的跟猫爪子抓一样。 第16章 和安说:“我确实喜欢你。” 贝芷意靠在门上,捂住嘴巴用力呼吸,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压回去。 亲耳听到,和知道,是两回事。 他亲口说出来,和她心里清楚,是两回事。 他说,他确实喜欢她。 他说,他考虑过去中国找她。 贝芷意靠着门赤着脚原地跺了两下脚,然后蹲在门边双手捂住了脸。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和安低着头看她的模样。 原来,他也会紧张,他也会一边面无表情的强自镇定,一边握着她的手死不撒手。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想了无数种可能。 没有一个结局是好的。 可她居然因为想象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那么久的画面,红了眼眶。 他应该很绝望。 一个人孤独的做了所有的假设,可却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向来是个只做不说的人,队里四个人,他很清楚的记得每个人的志愿工时,除了他,他不允许其他任何一个人一天工作超过八小时。 除了对他自己,他对所有人都尽心尽力。 而今天,他终于想对自己好一点的时候,却发现,毫无希望。 他考虑的比她多、也比她远。 他甚至考虑过他们如果争吵,她会有多孤立无援。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完了,一片黑暗中,他只能无助的拽紧了她的手。 他说他不是好人,他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抖。 原来万能的和安,也会无助,也会紧张,也会害怕。 贝芷意捂着自己的脸,靠在门上,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她根本不用一个月,十几分钟,就足够让她解兵释甲。 和安啊…… 和他热爱的鲨鱼一样…… 看起来凶猛异常,实际上,连一个没有鱼饵的鱼钩都斗不过。 无坚不摧的和安…… 说自己确实喜欢她的,无助的和安…… *** 那天的早餐仍然是和安去买的,当地的冰豆奶和法棍做的三明治。 贝芷意的反射弧很长,害羞的时间很久,所以那天早上,她刻意睡了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早上九点。 和安他们天气好的时候七点多就会出海,她起床了之后看了眼天气再看了眼时间,松了口气。 这样,她起码可以再害羞一天的时间,想想该怎么面对和安。 所以,当她一边梳头一边打开门看到和安正对着她的房门坐着看书的时候,吓得半张着嘴站在原地彻底卡住了。 “早餐在桌上。”和安合上那本书,双手环胸。 “……”贝芷意有那么一瞬间,想当着他的面关上门假装自己还在睡。 可惜她不敢。 她只能挪到饭桌前,抓起那个巨大的法棍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 “英语课会停课一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送孩子来上课。”和安眼睁睁的看着贝芷意把自己塞成了一只仓鼠,嘴角抽了抽。 贝芷意使劲点了点头。 白天和晚上不一样! 没有了夜幕遮掩的和安,现在看起来攻击性好强…… 一点都不可怜不无助也不绝望…… “你早上起来洗过澡没有?”问得问题让人猝不及防。 贝芷意觉得他可能想要噎死她,因为她昨天晚上露了露牙就跑了。 她只能梗着脖子,更加使劲的点点头。 “一会换泳衣,我带你去游泳。”他面无表情,用的是队长的语气。 贝芷意下意识的点头。 点了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拼命咽下了嘴里面的法棍,怯生生的开口:“维克多他们呢?” 为什么基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去红树林了。”他倒是有问必答。 “……不出海了么。”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今天白天的天气真的是万里无云,好得贝芷意看一眼都觉得热。 和安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贝芷意觉得她应该是问了个傻问题。 “这一周,我们都不用出海。”出了那样的事,基于安全因素,他也不会同意让队员出海。 “……哦。”贝芷意讪讪的。 不出海,你就没有别的事了么? 昨天才袒露过心声也算是告白过,今天就直接去游泳么? 她不是美国人啊…… 再让她进化一百年,她也进化不到那个阶段啊…… “我没有泳衣……”她开始自救。 法棍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豆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和安是真的有点无语,“你来海边不带泳衣?” ……她又不会游泳。 ……她以为她来这里是为了做志愿者的。 ……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会有和安。 一个前一天晚上告白第二天一早就要教她游泳的人。 她昨天为什么会觉得他很无助。 “我去买吧。”和安站起身,很认命。 既然没有泳衣,那也别指望她会带浮潜设备了。 幸好这个岛因为靠近潜点,其他东西没有,下水设备倒是十分专业。 “……”贝芷意鼓着腮帮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尺寸我知道。”出门之前,和安补充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 ………… 他就是想要噎死她,贝芷意被呛得眼泪汪汪。 脸上的红潮再也没有消退下去过。 他昨晚说过的,他会教他潜泳,会带她去看鲨鱼,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会让她彻底舍不得离开这里。 所以,他想了一宿,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的方法么。 法棍里面的芝士明明咸的要命,贝芷意却硬是吃出了蜜的味道。 他到底还是听懂了,她昨天因为太害羞没有说出口的话。 如果,他一个人幻想的未来太绝望,那么,试试两个人的。 没有人需要为结果负责。 他们都是竭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人,他们两个人,都是尊重感情的人。 他们比谁都知道,美好得来不易。 既然上天多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那就试试吧。 试试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能不能,真的用感情去战胜现实。 *** 教游泳的和安,就像是哥斯拉。 贝芷意十分后悔,她为什么会被粉红泡泡冲昏头脑,忘记了小樱的苦口婆心。 基地的泳池是为了潜水准备的,深的不像话,最深的地方有六米多深。 和安就站在六米深的泳池里,对她招手。 “下来。”他居然还皱着眉头。 “我……不会游泳。”贝芷意只能咬着牙再次提醒他。 她穿着和安给她买的潜水衣,很保守的款式,除了紧身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裹住了。 这说明和安是真的,认认真真的打算教她游泳的。 她很感激和安的绅士,但是并不代表,她敢跳到六米深的泳池里。 “你身上穿着救生衣,不会沉下去的。”她已经在泳池边上站了半个小时了,不热么? 贝芷意坚决摇头,到了这种时候,她就很懂得拒绝了。 不说话,就是摇头。 她平时的立场要有那么坚定,就也不用他一个人暗地里瞎操心那么久了。 “潜水不一定要会游泳,但是一定不能怕水。”和安忍住了想过去把她丢下水的冲动,“你先下来,今天我们只要学会在水里浮起来就可以了。” “……”贝芷意瞪大眼。 “你不下来我就把你丢下去。”耐心耗尽的和安终于露出了獠牙。 …… 贝芷意最终还是下水了。 委委屈屈的坐在泳池边放下两只脚,然后被和安一把举起来丢进了水里。 穿着救生衣倒是完全没有呛水,可突然入水后,胸腔被水包围的压迫感仍然让已经很害怕的贝芷意慌了神,抓着游泳池边缘的栏杆无论如何都不撒手。 “我其实……也没那么想潜泳。”那都是临死前的胡说八道。 “我想。”和安在她身后托着她手,斩钉截铁。 贝芷意回头。 和安脸上湿漉漉的,微蹙着眉头,胡子刮得很干净,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 “我想带你去海底看看,不用学会游泳,我拉着你。”他握着她死拽着栏杆的手。 第一步,只要先学会不怕水。 贝芷意觉得自己被和安蛊惑了,她松开栏杆,两只手紧紧的拽着和安的手。 两脚离地,身体漂浮在水中,唯一的支撑就只有和安的那双手。 “放松。”和安微笑,乘着贝芷意愣神的功夫,慢慢的把贝芷意带离泳池边。 水里很凉快。 和安的动作让贝芷意跟着他晃动了两下悬空在水里的脚。 她在水里浮起来了,而且,她还晃动了两下脚。 贝芷意有点惊喜,抓着和安的手变得没有那么用力,然后,她很快地就发现她的脚开始不听使唤,越用力就越往上浮,整个人在水面上摇摇欲坠。 她完全不能放松。 慌乱间她把和安的胳膊当成了救命稻草,基于本能的把和安当成了用泳池边的栏杆,并且手脚利索的往上爬。 …… 和安很冷静的搂紧她的腰。 他是一个合格的潜水教练,他偶尔会上大岛去教课赚外快,不会游泳想学潜泳的人挺多,大部分让他们呛几口水,冷着脸让他们学会在水上放松就可以了。 挺简单的。 两三天时间就绝对能让他们带着氧气瓶做体验性潜水。 但是他没办法让贝芷意呛水,也没办法在她把他抱的那么紧的情况下让她放松。 他甚至在给她穿上了救生衣之后还不太敢松手,明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沉下去。 潜水衣太紧身,他目测的尺寸很准。 真是要命…… “……你从来都没有下过水么?”他开始觉得他有可能胜任不了这个工作。 “没有。”她因为害怕,声音有些抖,她父母从小就教育她,淹死的人都是会游泳的。 “对不起。”觉得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她又下意识的先道歉。 她的有些习惯,真的是深入到骨髓了。 “……”和安又被噎住了。 “为什么那么喜欢道歉?”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相反,她虽然内向沉默,但是看人很准。 否则不会那么快就收服了岛上来学英文的熊孩子,也不会那么迅速的就发现他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 可她真的喜欢说这三个字,哪怕有时候那件事根本和对错无关。 贝芷意看了一眼和安。 他表情很平和,所以刚才那句话应该不是嫌弃。 “我很害怕给人添麻烦,也很害怕争执。”她细声细气的,脸上都是水珠,面容白皙,嘴唇粉嫩。 “所以觉得自己很累赘或者气氛不太对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道歉。”她大半个身子还在水里,因为害怕,四肢还挂在和安身上。 游泳池里冰冷的池水让她暂时忽略了肢体接触,和安的问题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很专心的回答问题。 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和安正搂着她在水里晃来晃去。 “你喜欢用道歉来解决尴尬。”和安懂了。 贝芷意歪头。 她觉得这个总结的角度是她没有想过的,她大部分时候的道歉其实是因为不喜欢当时的氛围,想要通过道歉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就像小时候考试考砸了,她总是会在父母发脾气前抢先道歉一样。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么她大部分时间的道歉,并不是因为卑微退让,而是为了解决问题。 她又歪了歪头。 “我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她眼里有些困惑。 和安笑了,拍拍她的头。 “你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他换了个话题,这么乖的女孩子,总觉得应该是学霸。 中国人在美国人眼里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学霸。 “很差。”贝芷意摇头,看到和安出乎意料的表情,下意识的又想道歉,硬生生的噎回去,“我永远进不了全校前十。” “……”和安觉得他们开始产生代沟。 贝芷意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是重点高中,考进前十的人都特别厉害,我哪怕每天晚上不睡觉,都没办法考进去。”很真诚,很挫败。 和安有点想把她从怀里丢出去。 所以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他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他已经搂着她在游泳池里游了一大圈了,她完全没有怕水的迹象,甚至因为一直聊天,慢慢的松开了手。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岛做志愿者?”他继续转移话题,问的都是这段时间他一直想问一直憋着的问题。 志愿者之间保护隐私是志愿者的基本,昨天晚上之后,他再也不想遵循这个基本。 贝芷意红这脸推开他的那个瞬间,在他的记忆里变成了永恒。 他的母亲是个相信宿命的人,她觉得他父亲是她的宿命,所以背井离乡远隔万水千山的嫁到了美国。 他在昨天晚上,非常深刻的发现,他真的是他母亲的亲儿子。 两情相悦其实只需要一秒钟,那种感觉和心动无关。那是一种安稳感,一种只能是她的安稳感。 除了她之外,不可能再有别人的安稳感。 他终于相信了他母亲说的宿命论。 这个丧丧的姑娘,低眉顺目,胆小如鼠,傻傻的,并不懂得怎么珍惜自己。 可是她真的就是那个人,那个遇到了之后,就知道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她很认真的想着他的问题,下意识的把自己完全的交给了他,任凭他在水里带着她一圈一圈的游,偷偷摸摸的松开手让她划拉两下然后又搂回去。 “我其实申请了好几家地球志愿者。”贝芷意老老实实的,“除了这一家之外,还有其他几家也同意了。” “但是这家的人最少。”她抿着嘴笑了。 其他地方都是热门旅游点,光看图片上那一群一群的人,她就觉得头晕。 和安斜了她一眼,也柔和了眉眼。 他不再问问题,只是漫无目的的在清凉的泳池里带着贝芷意游来游去。 “和安。”贝芷意沉默了一会,突然转个身——她就在这样的闲聊中学会了踩水和转身,自己却毫无所觉。 和安挑挑眉。 “昨天晚上……”她脸又开始红了。 昨天晚上的话题没有说完,她心里很清楚。 和安没有再提,是因为他是行动派,考虑了一晚上,他给的答案很明确。 和安不说,她当然没有勇气再开口问。 他们一直都挺有默契,很了解心照不宣的分寸。 但是今天的气氛太好了。 和安那么温柔,泳池里的水那么清凉。 她被水托着漂浮在水中,听着和安一点点的询问她的事情,她不在这个小岛上的事情。 和安亲口说的,他喜欢她。 所以她鼓起勇气,转身,主动的提起了昨天半夜。 那一段因为她过于害羞还没有完全说完的话。 她想要在今天说完,在水里,在和安温柔的快要滴出水的眼眸里。 “我们……”她结结巴巴的,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是要在一起试一试的对么?” 用这一个月时间,试试能不能绕过和安昨天晚上说的那些绝望的可能。 “那如果……失败了呢?”她看着和安,哪怕害羞,哪怕怕水,她也努力的仰着头。 和安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我的意思是说……”贝芷意又开始结巴,“如果失败了,也不用难过的。” “就是,不用太难过的。” 他们本来的可能性就为零,现在多了一个月的机会,他们又都是会全力以赴的人。 这个机会,简直就像是捡来的。 所以哪怕失败了,也不应该太难过。 她想说的,就是这个。 她昨天晚上的意思,也就是这个。 既然和安一个人做不到,那么就两个人试试。 昨天晚上她说的那些话,多少都有些决绝,她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虽然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但是其实内心深入,她仍然知道,和安是对的。 他的那些考量,是深思熟虑的,他们这两个月来的克制,都源自于这些现实考量。 她只是,太心疼,太心疼和安在黑暗中的样子。 她昨天晚上的回答也并不理智。 所以她不愿意当他们用尽全力努力了一个月失败之后,和安又回到那个样子。 他们只是多出来了一个月。 和安不应该为了这多出来的一个月,再多更多的痛苦。 “我们努力过了,就……不用太难过的。”她嗫嗫的。 和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之前还挺温柔的表情一点点的凝了下去,恢复到贝芷意熟悉的、队长的样子。 “我现在可以脱了你的救生衣,让你沉下去喝两口水再捞你上来。” “这样来回两三次,你应该就不会怕水了。” “我就不用搂着你游了两三圈游泳池,结果你现在还是把我当成了救生圈。” “……我没有……”把你当成救生圈啊。 “那你松手。”和安仍然面无表情,两手举高,低着头看着又一次扒着他不放的贝芷意。 贝芷意:“……” 和安两手举高,在水里来回游了两下。 贝芷意狼狈的抱着他,这回终于不小心呛到了水,刚刚开始呛咳,和安就停下了动作,把她重新搂回来,让她可以不用着力就浮在水面上。 他生气了…… 贝芷意只能在咳嗽的间隙领悟到这件事。 他生气了,手臂的肌肉硬的跟铁块一样。 “对……”她下意识的又想道歉。 和安绿色的眼眸瞪了一下,贝芷意很怂的立刻闭上了嘴。 “你昨天晚上,明明不是试试的意思。”发泄完看到贝芷意很狼狈结果更气的和安咬牙切齿。 她昨天晚上要是只是想试试,他才不可能今天立刻就把她丢下水。 她昨天晚上明明就是答应的意思! 他很生气,贝芷意偷偷的看了一眼他比小樱头还大的二头肌。 “我绝对不会想要只是试试。”他继续咬牙切齿。 贝芷意在他怀里动了动。 “谁他妈要跟你试试。”京片子又出来了,他恨的牙痒痒。 贝芷意被他搂得闷头闷脑的。 “你昨天晚上,明明就是答应了在一起的意思。”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两只手铁钳子一样箍着她的腰。 …… 他又……开始耍赖了。 贝芷意突然就福灵心至了。 他明明很想做一件事,却又因为现实原因无法做到或者可能性很低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 昨天晚上是死拽着她的手,今天就开始死搂着她的腰。 快要被掐到窒息的贝芷意脑子里又乱七八糟的飘过一句进度好快。 …… ………… 在被自己不合时宜的脑补臊死之前,贝芷意鼓起勇气按住了和安的二头肌。 “……我也只是,害怕会失败。”她声音被闷在他怀里,闷声闷气。 他们之间的那些问题,毕竟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挑明之前分开,惆怅会大于伤心,挑明之后如果还无法成功…… 她可能,会在每场相亲会上痛哭失声。 “我昨天晚上说的那些可能,你觉得最不能接受的是哪一个。”和安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贝芷意没办法看到他的脸,但是从他的语气猜测,他仍然还在皱着眉头。 “吵架。”她闷着头,“还有感情变淡。” 在现实生活中消磨掉曾经的心动,然后互相怨恨。 这比所有的结局都可怕,甚至可怕过他们一个月尝试后以失败告终。 “那我们就尽力避开这一个。”和安终于松开了她,让她看到了他的表情。 “我们不能一开始就用试试的心态。” “这件事情已经很难了,如果只是试试的心态,一定会失败。” “如果注定要失败,我不如申请这一个月去别的海岛,大青鲨的数据不在这个岛上也能做。” “你昨天晚上踏出了半步,我很欢喜。” “你不能在冷静下来之后,又告诉我你缩回去了。” “我真的会把你丢到海里喂鲨鱼。”他恶狠狠地放狠话,假装要松手,然后在贝芷意瞪大了眼睛的时候,又拽回她。 “我很喜欢做你的救生圈,但是前提条件是,你必须要知道这个救生圈是我。” 不是因为快要溺死了,抓救命稻草一样随便抓一个,试一试,觉得不称手就丢掉的。 他是认真的。 所以才会抛弃原则,在这么危险的关头告诉她他的真心话。 她昨天踏出那半步,让他欣喜若狂,所以他不允许她再缩回去。 那些肯定就会走向悲剧的现实,他突然想走走看。 不是试着走走看,而是真的走到底。 避开贝芷意最怕的那个结局,在那对现实里面,找到最好的哪一个。 这才是真实的和安。 而不是昨天晚上那个精疲力尽到开始绝望的男人。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是个疯子。 贝芷意在那天的泳池里,突然彻底的懂了,维克多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在她还在纠结这件事失败的话应该怎么办,这一个月他们应该怎么努力的时候,和安早就已经跨过了这个坎。 和安的纠结,只有她。 她跨出来了,他立刻就接住了。 哪怕后面的路全是死路,他也毫不犹豫的接住了。 十二分的努力,绝不考虑会失败的可能。 而他努力的第一步,就是逐步了解她之前逃避的生活,然后带她走入他热爱的世界。 他说,他想带她去看海底。 她还在捂着脸害羞原地跺脚的时候,和安,已经在计划铺路。 “我们的节奏……差得很多。”贝芷意呐呐的。 “我们可以协调。”和安抿着嘴皱着眉。 “如果……我昨天晚上没有说那些话呢。”贝芷意觉得她这句话一旦问出口,就一定会被和安丢到海里喂鲨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怂包的她,居然问出口了,不但问出口了,她问完之后还一直盯着和安的脸。 他确实生气了。 但是他也很快忍住了。 “后悔了?”他问。 表情语气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贝芷意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你可以后悔,我可以再给你一次缩回去的机会。”和安终于松开了贝芷意的手,改成了一开始教练的姿势,泾渭分明。 贝芷意笑了。 在和安彻底发火之前,拉回了他的手。 “没有。”她细声细气的,眉眼弯弯。 她居然可以在和安明显暴怒边缘的时候,火上浇油,而和安,居然忍下来了。 和安和她的节奏完全不同,和安的侵略性太过明显,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有些害怕的。 她怕她赶不上和安的进度。 所以她鼓起勇气问了那句话。 问出口之后,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剩余的勇气和他对视。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能有这样的勇气,无非就是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绝对不可能会伤害她。 完全不会游泳的她,在泳池里点着了和安的暴脾气,甚至还敢再往里面丢一把柴。 她对他的信任,早就已经不是试试那么简单。 就像现在这样,和安被她弄得七上八下,京片子又快要冒出来的时候,不可置信的看着向来内向被动的贝芷意居然主动的拉起了他的手。 不是因为在水里害怕。 而是安抚性的拍了拍,笑嘻嘻的。 “……”他可能忽略了贝芷意的攻击性。 他居然被她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说可以一起开始的人是她,睡了一个晚上翻脸不认人的人是她,试图软磨硬泡跟他调整节奏的也是她。 在他彻底火大,差点想要把她丢出去自己去其他海岛的时候,她居然还握着他的手弯了弯眉眼。 然后他就没火气了。 “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刚才那一通折腾是为了什么。”他仍然恶声恶气的,却开始搂着贝芷意往岸边游。 她在水里泡得时间太久,皮肤都有点起皱了。 “我……有点害怕。”她跟在他身边,仍然是细声细气的。 “对不起。”她拽拽他的潜水衣,软绵绵的道歉。 …… ………… 妈的。 和安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就这样,不气了。 随她折腾吧,为了她的安全感。 她本来就不容易有安全感。 “不要再有下次了。”警告还是应该要有的,刚才那一通折腾,他气的都想把她摁到水里去。 “嗯。”女人乖乖巧巧的跟着他。 “你今天学会浮了,明天可以学浮潜。”他把她领到浅水区,语气仍然不太好。 “好。”女人的声音软得出奇。 “……”和安不说话了。 他昨天说什么来着,他们两个人吵架,她绝对吵不过他。 他们今天还没吵架呢…… 他有点头疼。 “我下次不这样了……”她特别自觉地爬上岸,特别自觉地给他拿了一块浴巾。 结果被他很粗鲁的用那块浴巾裹成了木乃伊。 “你自己擦。”给他浴巾干什么,比较容易冷热交叉感冒的人明明是她,“感冒了就不能潜泳了。” “哦。”贝芷意乖乖的,坐在游泳池边擦头发。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 眉眼弯弯的,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和安一个人更加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为什么他们两次谈谈,都没有结果? 第一次是她跑了,第二次是她投降了。 可是两次,不舒服的那个人都是他。 昨天为了揣测她是不是真的愿意踏出这一步,他失眠到天亮才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会,今天她只开了一个头,说话的那个人就一直是他,她到最后只回了一句好。 虽然这句好,让他心头无比妥帖。 他在泳池边来回走了两步,然后走到贝芷意面前蹲好。 贝芷意擦头发的动作停住,看了他一眼。 “你头发很湿。”她拿浴巾给他,小小的皱着眉头。 他直接在贝芷意面前的那块地板上坐好,低下头,不说话,一动不动。 贝芷意抓着浴巾的手指开始泛红。 一个人天人交战了半天,很轻很轻的把浴巾放在和安脑袋上,两手揉着擦了两下。 和安的板寸被她揉来揉去,湿哒哒的水珠子慢慢的消失在浴巾里。 值了…… 和安闭上眼睛。 虽然有点没出息…… 第17章 被限制出境是很严肃的事情,和安下午要和海上巡警一起去一趟别的海岛,基地里只剩下了贝芷意一个人。 她先是自己骑车去一趟游客区,重新换了泰铢,然后又在基地里用那台破电脑退掉了机票。 剩下的,就是发呆。 基地大厅的桌子上还残留了一点昨天没清理干净的苏打粉,微黄色的,在不知道成分之前,让她以为她会客死异乡的东西。 她对这些粉末的感受非常一言难尽,抹布捏在手里想了半天才动手擦。 昨天因为恐怖袭击被弄得一团乱的大厅,渐渐地都被她一边发呆一边收拾干净了,全部都弄完了之后,她抱着自己的小本子,咬着笔坐到了沙发上发呆。 她心理活动其实非常沸腾。 同和安之间的事情是沸腾的一部分,早上和安在游泳池里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件事,让她现在整个人的心情都是飘的。 而且,和安,真的哪哪都好。 他发现了她对肢体接触这件事紧张感太高,也知道她性格保守,所以除了牵手,一个早上的相处下来,他表现的都十分绅士。 体贴,并且绅士。 这段感情,他们都在摸索,带着悸动,小心翼翼的。 贝芷意从这样的小心翼翼中,感受到了被珍视,生平以来第一次,她觉得她一直偷偷摸摸在心里面幻想的,成年人世界都不敢再说出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真的变成了一个努力就可以实现的梦想。 而另一个让她沸腾的原因,就是父母。 这两个字的杀伤力足以立刻浇熄她翻涌了一整天的恋爱粉红泡泡。 她隐瞒了自己被公司辞退的消息跑到这个离岛,最开始的打算是先做两个月,两个月后回魔都找到新的工作再告诉父母她跳槽了。 她从来没有对父母撒过谎,这次的事情,父母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她之前所在的公司为了避税,每年确实会派遣一些支教的志愿者什么的,以贝芷意的个性,公司真的安排了,她绝对不会拒绝。 她父母只是抱怨了一下这次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剩下来的就一切如常,该催婚的催婚,该教育的教育。 但是这样的隐瞒,对他们家来说,其实已经是死罪。 他们家的小侄女暑假里面为了追明星,翘了一堂补习班的课,就被全家三堂会审,整个高中生涯的暑假寒假全部都被禁足。 他们家除了她父母,她父母的兄弟姐妹,也大多都是老师。 那是一座压在她身上二十七年的大山,她这辈子都无法越过去的坎。 而她现在,还要再多一条死罪。 跨国恋。 对方还是个没有任何收入的志愿者。 美国人。 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咬着嘴里的笔,几乎要愁秃头…… 而且她还得再想一个借口,要在这里起码多待一个月,如果告诉她父母她是因为恐怖袭击被滞留,她怀疑她回国以后可能会被禁足到死。 她一点都不想打这个国际电话,一个人暗搓搓的窝在基地的沙发上,瞪着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 哀怨的都快要滴出水。 *** 和安和维克多他们回基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中午他走的时候还挺害羞的女人,看到他回来之后,只是呀了一声。 还挺惊讶。 居然不是惊喜。 和他想象中的,看到他就红着脸一脸欣喜的样子差得有点远。 晚饭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如果她现在手里不要那么紧的捏着那块抹布的话,她整个人看起来就还算正常。 “怎么了?”他看了一眼餐桌,三荤两素,有鱼有肉。 并没有因为他们今天关系不一样了,就单独给他开小灶。 …… 他承认心里面有一点点小失落。 “你……”不要靠那么近啊…… 贝芷意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大厅里还有维克多和依坦呢! 和安的眉心拧成一条直线,直接伸手把打算越躲越远的贝芷意拽了过来。 “怎么了?”这次语气没那么温柔了。 “……”贝芷意埋着头,声线又一次变成了蚊子,“他们会看见。” “看见怎么了?”和安完全无法理解贝芷意的思维。 他谈恋爱不偷不抢,为什么要怕被人看见。 “……”贝芷意词穷。 “我们不能被看见?”和安不依不饶了。 “……”贝芷意词穷加憋屈。 “你又后悔了?”早上游泳池那一幕让和安的印象太过深刻,他眼睛一眯就又往那上面想了。 …… 贝芷意半张着嘴,傻眼。 “你真的又后悔了?”他不过就出去半天而已,她一个人就又冷静下来了? …… 气急败坏的贝芷意干脆踮起脚直接用手捂住了和安的嘴。 依坦低咒了一声,端着饭碗走了。 维克多嘴里还叼着一块炸春卷,看着和安叹了口气,摇摇头把剩下的饭菜放到托盘里,直接端到了院子里。 大厅里瞬间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贝芷意还捂着和安的嘴,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两秒钟。 贝芷意仍然是最先投降的那一个。 她放下手,低下头。 “你怎么这样啊……”软软的抱怨了一句,因为生气,很软的语调微微上扬。 “我……怎么了?”和安中间停顿了一下,才让自己的语气重新恢复到带□□味。 要死了,她随便开口说一句话他都能瞬间熄火。 这是原则性问题,他不能退让。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都第三回 了。 “我没有后悔啊……”贝芷意是真的被逼急了。 他为什么一天到晚的觉得她会后悔。 贝芷意抬头。 刚才的气急败坏消下去了一些。 他,为什么一天到晚的觉得她会后悔? 她拧着眉,这次完全不觉得窘迫了。 “和安……”她抿着嘴,表情难得的严肃,“我说好,不是因为头脑发热。” 不是他想的,只要冷静下来她就会后悔会缩回去。 他这一整天爆发了两次,症结点难道是因为这个么? “……我又不傻。”她又词穷了。 她又不是那种头脑发热一冲动就不管不顾的人。 “我刚才只是害羞……”她见和安不说话了,开始不安。 内向的人特别擅长自我检讨,她脑子里的检讨书已经迅速的写完了一万个字。 是她的错。 昨天晚上说的不清不楚,今天早上答应完了因为害羞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和安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安全感。 可她,什么都没给他。 他那么粗糙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理解她心里面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会误解是正常的。 会一直没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 是她的问题。 “我也是……喜欢你的。”她低下头,心里面的检讨书压得她脊椎都有些弯,“我不是因为头脑发热,也不会因为冷静了就后悔。” “我们不是不能被看见……” “我很害怕被人关注,和你在一起,就一定……”会被关注。 哪怕那些关注是善意的,她也会觉得很不安。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就是……”她的声音更轻,“也是喜欢你的。” 可能,比他的喜欢更多一点。 她那么别扭自卑的人得到了这样猛烈的爱情回应,对她来说,刺激的像是做梦一样。 她的不真实感不是来自于他们两个居然要开始恋爱了,而是来自于,和安这样的人,居然喜欢她。 而且还喜欢的那么热烈。 超乎她想象的认真。 她就是……被这样巨大的幸福落差弄得有些无措。 “那我们就不告诉他们。”和安说话了,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贝芷意的头。 他并不急着让她抬起头。 因为他害怕自己现在眼底的感情会吓着她。 “我们谁都不告诉,偷偷的在一起。” “等你适应了,再告诉他们。” “只是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和安有点苦恼,“没事,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假装没看到。” “……”贝芷意无语,想抬头看他。 和安摁住她的后脑勺,用了一点力,她只能继续低着头。 “你抬头,我会想吻你。”和安的声音,用的是他的母语。 粗糙又直率的美式英语,被他呢喃出了眷旎的味道。 “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 “所以你先不要抬头,你抬头了,我会忍不住。” 他轻轻的走进,把这个被他摁着后脑勺的女孩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感情这方面,我不太会。” 很巧的,她也不太会。 “我会慢慢学,如果因为我性格太急又像今天一样的话。” “你就像今天这样,捂住我的嘴。” 她的手心很柔软,有淡淡的丁香花的香味。 “我们,都慢慢学。” 第18章 和安说到做到。 贝芷意不知道他同维克多还有依坦嘀咕了什么,总之这两个人端着饭盘子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诡异。 那种无语又暧昧的表情,老子就是视而不见但是你们自己在做什么你们自己清楚的那种表情。 然后和安…… 和安跟她黏在一起了。 吃饭的时候挪着凳子过来跟她贴着坐,吃完晚饭自由活动的时间,他把她要整理的数据表格都搬到了电脑桌前,他在电脑上写日报,非要让她贴着他干活。 “早就想那么干了。”和安笑得志得意满。 贝芷意心就软了,一边羞涩到手脚蜷缩,一边乖乖的坐在他身边,把头发盘成发髻,小小的一张桌子挤着两个成年人。 膝盖碰着膝盖,手肘连着手肘。 “成年了真好。”依坦终于忍不住,悻悻然的,恨不得烧死这两个秀恩爱的。 “我怎么都没有想象到和安恋爱后会变成这样。”那么暴躁的家伙,现在看起来一片岁月静好。 贝芷意脸红的可以直接蘸着薯条下酒。 和安回头瞪了他们两个一眼。 “你可以要求我们看不见你们,我们也可以要求你们看不见我们。”维克多特别讲理,“你现在已经是最大赢家了,摆出这张脸给谁看?” 和安想了想,觉得维克多说的挺有道理。 回头继续做自己的报表,空闲时间抓着贝芷意的手揉两下,真的是人生赢家。 剩下臊得快要蒸发的贝芷意抿着嘴,小心翼翼的压下跳到快要耳鸣的心跳。 有点甜蜜。 她低着头,在和安又一次伸过来揉她的手的时候,小小的回握了一下。 和安转头看她。 贝芷意偏着头在记录数据,耳朵红到透明,抿着的嘴角微微翘起。 发髻盘的不紧,松松垮垮的有几缕碎发落在白皙的颈脖上。 和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他曾经在一切安好的时候,憧憬过的生活的模样,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在他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的时候,不期而遇。 *** 贝芷意给父母打电话的事情,一直被她拖到了本来计划回国的前一天。 小本子被她密密麻麻的记录了两大页,拿起电话之前自己还喃喃自语了半天。 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反常让基地里所有人都对她这个电话保持了高度的好奇心,和安在看到她手里的那本小本子之后,索性搬了张椅子直接坐到了电话面前。 摆明了他不但要听,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听。 贝芷意反常的没有觉得害羞——因为她现在已经慌到开始深呼吸。 她父母从来没有打过她,他们家奉行的是打击教育,她活到二十七岁,父母从来没有夸过她。 很多时候她不是没有做好,而是父母希望她能再努力一点,做到更好。 这样压力下长大的孩子,不可能不惧怕父母,尤其是在明确自己确实已经做错了事的前提下。 她拨电话的手都有点抖,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她憋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想过各种可能性对各种情况都有应对策略的谎话版本。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生平第一次对父母说谎,是因为人生跌到了谷底,她需要喘口气;而她生平第二次对父母说谎,是因为她这口气喘大了。 她这次,想要给自己一个改命的机会。 她再也不想回到认识和安之前的日子,那些毫无惊喜的、连自己以后生孩子在哪个医院住在什么学区孩子以后读什么学校都算计好了的未来。 她才27岁,她的人生却已经仿佛可以一眼看穿所有的生老病死,她才27岁,却已经彻底忘记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像少女小樱那样对未来充满希望。 她拨电话的姿势有些破釜沉舟,做了所有她能做的思想准备,拨通了之后却因为电话那端她妈妈的声音,瞬间卡壳了。 她妈妈在电话那端问她,什么时候的飞机。 “等你回来了,我和你爸爸想去魔都一趟。”她妈妈很习惯贝芷意的沉默,自顾自的往下说,“你那个领导不是很喜欢吃我们家的熏肉么?我们这次多做点带过去。” “你在那家公司做了那么多年只加了两次薪,这次还把你派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义工,我跟你爸爸商量了,社会上这种人情世故啊,咱们还是少不了。” “你脸皮薄,被欺负了不敢吭声,一个人在魔都吃喝拉撒的都没人照顾,我跟你爸爸真的晚上觉都睡不好。” “小意啊……”她妈妈惯常的催婚开场白很快就被她妈妈很自然的带了出来。 老师,尤其还是年级主任,真的太擅长批评教育了。 贝芷意捂着话筒,电话那端她妈妈关于结婚的种种描述终于让她从卡壳中清醒,她蹙着眉头,等着她妈妈长篇大论到生孩子买房子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开口叫了一声妈妈。 她用的是家乡的土话,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和安挑挑眉。 她妈妈很不满意,日常训话:“我话还没说话你怎么就随便插话?小时候教给你的家教都丢掉了,你这样嫁到别人家里别人要骂我们家没家教的。” “……” 贝芷意深呼吸,硬着头皮再次插嘴:“妈妈,我暂时回不来了。” 语气软得一塌糊涂,带着讨饶的味道。 和安又挑挑眉。 同和安完全不一样的,是那边瞬间安静下去的贝妈妈。 贝芷意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她闭着眼,在这样沉默的压迫下,把已经背到滚瓜烂熟的谎话磕磕碰碰的说出口:“我……在这里教小岛上小孩子英语……” “教的……还可以,所以人越来越多,前段时间被分成了两个班。” 贝妈妈仍然沉默。 “我想在这里把做好的教程教完再回去,很快了……就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公司那边我已经打过申请了,他们也同意的……”她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沉默。 “妈妈……”她小声的、胆怯的喊了一声,咬紧了嘴唇。 “小意啊……”贝妈妈在长长的沉默后,终于叫了她的名字。 贝芷意下意识的挺直腰。 “你在魔都是不是压力很大?”她妈妈的声音温和,贝芷意的肩膀却一点点的垮了下来。 “我没有……”她讪讪的。 “我知道你的脾气,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竞争,魔都那个地方,竞争肯定激烈。你这几年过得压力很大,人越来越不开心,这些,爸爸妈妈都知道。” “但是你是成年人了,成年人需要面对社会,该扛的压力要扛起来。” “你不能因为自己压力太大,就找借口躲在这种乱七八糟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海岛上面过日子呀。” “教英文两个月不够要再加一个月,这种借口你能拖多久?” “在那里是没有收入的,你是拿着公司的工资去做事的,你为了逃避现实在那里躲一个月,那么一个月以后呢?” “你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在外面三个月,回去以后你们公司还有人能认识你么?”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的,小意。” “乖乖回来,听话!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贝妈妈总结陈词。 “……”贝芷意捏着话筒手指几乎要嵌进话筒里。 她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她被她妈妈一眼识破的情况。 但是设想和经历是两回事,她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扎在心里都是真实存在的痛。 “我……已经退了机票。”她强迫自己开口。 不能退缩,退缩了,之前所有的悸动美好都会变成笑话,退缩了,她就配不上这些美好的东西,配不上和安。 贝妈妈又开始了她的杀手锏。 沉默。 母女两个人拿着电话,隔着太平洋,一声不吭。 贝芷意捏着一把零钱,一块钱一块钱的往电话机里续费,认认真真的像是在坚持自己的信仰。 和安就是在贝芷意投钱的时候,突然拿过她的话筒的。 他按住话筒听筒,对惊慌失措的贝芷意笑了笑:“我来。” 然后松开手,字正腔圆的中文:“阿姨您好。” 贝芷意:“……” 心不在焉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和安已经在她边上了,刚才他把手伸过来的时候,她差点失声尖叫。 还好…… 还好她这个人不擅长尖叫…… 慌不择路的贝芷意开始下意识的胡思乱想。 “是这样的。”和安这头已经不慌不忙的开始对话,贝芷意半边灵魂神游天外,半边灵魂呆若木鸡。 “志愿者所在的这个岛在两天前遭受过一次恐怖袭击。”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没有没有没有,您不用太担心,小贝没事。” “您也知道,恐怖袭击这种事马虎不得,在特警没有宣布结案之前,我们这些志愿者都需要暂时滞留在这个小道上。” “小岛上很安全,最近已经有很多特警在岛上和海域上巡逻了。” “所以这段时间,为了小贝的安全,她只能待在岛上。” 和安停了一下,笑了。 “她胆子确实有点小,可能因为怕你们担心,才不敢实话实说。” “没关系没关系,不麻烦。” “是的是的。” …… 一般神游天外的灵魂归位,贝芷意整个人呆若木鸡。 “报告我会打的,小贝公司应该可以理解,毕竟这是生命攸关的大事。” “是的是的。” …… “……你妈要跟你说话。”和安捂住听筒,把电话还给了贝芷意。 贝芷意机械化的接过,机械化的回答问题。 “刚才那个,是我们的队长。” “他叫和安。” “他是个好人。” …… ………… 到最后,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挂断那个电话的,为了她的安全,她妈妈终于同意让她在这里继续待着,前提是,每天晚上九点必须和他们联系一次,用电话或者网络都行。 挂断了电话之后,贝芷意咬着嘴唇看着和安。 “你做志愿者,是你公司派你来的?”他挑着眉双手环胸。 贝芷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给你公司打过延期申请?”他维持这样的姿势,结尾的时候,嗯了一声。 声音很低,语调上扬。 第19章 贝芷意非常羞愧。 她知道这种时候和安应该并不想听到她说对不起,可是除了这三个字,其他的,她都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刚刚热烈的向她告白的男人解释自己被公司辞退的事实,那家她从毕业开始就兢兢业业一周上六天班每天都加班的公司,那家曾经带给她最大安全感的公司。 她在公司被并购后的第一批裁员名单里面,hr和上司在找她谈话的时候,用的理由是她业绩不够突出。 她没有做任何辩驳,哪怕就在三周前,她刚刚拿下他们部门那一年最大的一个项目。 当时上司嘉奖她,同事们夸她,她晚上一个人睡在那个闷热的出租房里的时候,偷偷幻想过自己可能会升职加薪。 如果加薪了,她想,她要换套出租房,换个有窗户的房间。 然后,项目经理被写上了上司的名字。 她提出过异议,那天午饭时间,她偷偷的找过上司。 她上司是个临近四十岁的女人,有一个读小学的儿子,去年还生了个女儿。 “你也是知道我老公的,公务员,每个月就那么一点点死工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她上司握着她的手,“你还没结婚,你还有盼头,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女儿下半年的早教班费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出来。” 她的上司情真意切,而她,应该也并没有那么想要那个有窗户的出租屋。 所以她答应了,因为她被上司握着手殷勤的注视着,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这就是一个普通到烂俗的职场故事,在魔都那样的地方,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但是贝芷意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和安开口。 那是和安,他的生活是碧海蓝天,地球志愿者,鲨鱼保护员,面对恐怖袭击毫不犹豫的冲进来跟着一起死的男人。 所以她很狼狈,和安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手里还拽着一把硬币,因为拽得太用力,反而滚落了一地。 “……”和安皱眉。 他最开始只是想逗逗她,那么乖巧的姑娘竟然也会撒谎,而且撒谎之前还打了那么多的草稿。 他觉得很可爱。 他很喜欢看她因为害羞或者某些情绪被逗得流露出真实情绪的样子。 像害羞的玻璃猫一样,逗弄了之后总是会逃跑,而逃跑了之后却又总是忍不住回头。 但是她此刻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让他压抑的难受。 他弯腰,想要看看贝芷意现在的表情。 贝芷意很快的躲开,根本不敢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触。 “怎么了?”他是真的心疼了,再也没有逗弄她的心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贝芷意又躲开了他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来之前是没工作的,你的表格里都填了啊。”那么大一个空白项,他不可能看不到。 更何况之前因为她要走,他还憋着气让维克多写了推荐信,签名都是他自己亲手签的。 一个亚洲成年人跑到这种地方一待就是两个月,可能性一般都只有一个,就是失业。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都失业好多年了。 贝芷意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和安被她现在这种委委屈屈的表情弄得语气软得都不像是他自己。 “……我是被辞退的。”贝芷意又开始声若蚊蝇。 “那肯定是公司的问题。”和安想都没想。 “……”贝芷意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终于没那么死气沉沉。 “你工作能力不错,人又老实,看着也不像是会做坏事的样子。”和安觉得自己是实话实说。 贝芷意却愣了一下,抬头,和安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哄她。 她工作能力不错? “地球志愿者每年会接待很多人,各种性格的都有。” “像你这样只要一个指令就会自己自觉去找事情做的人其实不算很多,大部分人没那么自觉。” “维克多很少会主动给人写推荐信,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在推荐信上签名的。” 贝芷意半张着嘴,有些呆滞。 “是真的,没有哄你。”和安被她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很没有自信,这一点他在认识她第一天就知道了。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大概了解她那么没有自信的根源。 她有一个过分严肃的家庭,她母亲在电话那端的声音冷静克制的和她一模一样。 她应该很少被夸奖,所以对他刚才的话,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有些高兴有些害羞还有一些自我怀疑。 “我不会喜欢一个做事情不负责任的人,我眼光没那么差。”和安又夸了一句,成功看到贝芷意眼底的害羞变得更加浓烈。 终于鲜活了。 “我……”贝芷意舔了舔嘴唇,“我在离开公司之前,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利润很高。” 和安点点头。 他并不惊讶,贝芷意是个认真并且锲而不舍的人,这样的人做事情,其实很容易成功。 和安聆听的姿态鼓舞了贝芷意,她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说话也不再结巴。 “项目上报的时候,我们领导把项目经理的名字改成了她的,我去找过她,她跟我说她家两个孩子负担很重,我……就答应了。” 虽然并不情愿,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她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和安继续点头。 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可离职的时候,我上司和hr给我的辞退原因是业绩平平。”这是她最在意的。 他们可以说她性格不合适,也可以说她缺乏上进心。 但是他们挑了一件她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和安没说话,他拉过了缩在角落里的贝芷意,搂进了怀里。 这才是她瞒着父母逃避现实的原因,她的人生被所有人否定,所以她才想着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 只能用撒谎的方式。 “你妈妈很严肃。”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 他的声音很好听,浑厚但是并不低沉,温柔地让贝芷意几乎想要叹息。 “嗯……”她在他怀里点点头。 “你爸爸呢?”和安发觉他喜欢这样的拥抱。 贝芷意太安静了,抱在怀里,让她的存在感突然加强。 她其实很香,很干净的香味,和她的人一样,很舒服没有侵略性。 “我爸爸……更严肃。”贝芷意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一些撒娇的鼻音。 她没有太亲近的朋友,大部分情绪都是自己消化,这样近距离毫无保留的交心,是她这辈子第一次。 原来并不难。 她甚至有勇气伸出手,悄悄的环住和安的腰。 熊抱的姿势。 然后,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 后面的路会很难走,他们两个人的前途其实一片漆黑。 她还没有问过和安的一切,和安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但是仅仅是她这边,就已经全是死结。 她从来都不是迎难而上的人,遇到问题如果不是必要,她通常第一个反应就是回避。 但是和安,是必要。 三天的时间,他已经成为她的必要。 不是因为封闭的海岛,也不是因为她现在情绪脆弱容易对人产生依赖。 和安懂她。 一个认识两个月的男人,对她的了解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她本人。 “和安。”她轻声的喊他的名字。 “嗯?”和安的声音慵懒。 贝芷意嘴角扬了起来,原来,他也喜欢这样的感觉。 真好。 “我会坚持的。”不管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她都会坚持的。 和安沉默了一会。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承诺一样。 他们两个,他是性格外放的那一个,他负责告白、拉进度和给她信心。 他是糙汉子,他说不上来怎么就开始对一个姑娘那么上心的原因,但是既然已经上了心,他就没打算放手。 贝芷意今天这句她会坚持,是她这样个性的人,能给的最好的承诺了。 他喜欢这种感觉,两个人其实都没有说太多,却总是能很容易的理解对方的意思。 “你老家是不是在c县?”他摸摸她的头发。 很柔顺,能让人心软的那种柔顺。 贝芷意点了点头,抬头,有些疑惑。 “你的家乡话,我能听得懂。”和安笑了,“我母亲也是那个地方的人,我小时候她和我外婆说话的时候,都用的这种方言。” 贝芷意意外:“你母亲之前住在哪里呀?” “不太清楚。”和安低下头,很快的转了个话题,“你之前,是做什么行业的?” 他很好奇,从刚才打电话开始就一直很好奇。 “……公关。”贝芷意眨眨眼,表情复杂。 …… 和安也跟着眨眨眼,有点没听懂:“什么公关?” “新媒体公关,做策略研究的。”她说的更加详细,“我大学学的是公共关系。” 她妈妈希望她能改变性格,所以帮她填的志愿。 她读了,然后毕业了,然后也工作了。 结局大家都知道。 “……”和安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干脆把她重新搂回怀里揉了两下。 “你真是……”委屈了。 幸亏是那么绵软的个性,被压弯了就压弯了过,换成他这样脾气的人,估计早就叛逆了。 “其实公关……还蛮有意思的。”贝芷意被揉的声音含含糊糊。 她读书的时候有过那么一刻,是真心喜欢这个专业的。 只是工作以后,变了很多。 “我找找……这一个月有没有什么工作适合你。”和安简直有些无奈。 “好。”贝芷意在他怀里乖乖的点头。 她还有一个月时间。 她可以想想到底要怎么样坚持,才能让和安变成她的必须。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在和安的夸奖下,声音变大了,话也变多了。 她像是路边一朵毫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长出了花骨朵。 第20章 小岛上的生活看起来仍然一切如常。 雨季渐渐过去,来岛上潜水的游客开始变多,之前空无一人的游客区陆陆续续的住进了人,喜欢露天开派对扰民的嬉皮士们也开始在空地搭帐篷露营。 岛上居民的成分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 和安又开始早出晚归,半夜回来的时候会往贝芷意的窗台上放一些小礼物。 有时候是细长瓶子插着的路边小花,有时候是透明罐子装好的一小尾热带鱼,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只用草叶子扎好的蚱蜢。 都不是贵重的东西,贝芷意却都视若珍宝。 和安喜欢人的方式和他们当初心照不宣时期一样,沉默而又可靠。 贝芷意在这样的安稳甜蜜中,日渐忙碌。 和安真的给贝芷意分派了一份和她专业挺对口的工作——公益营销。 他在那天晚上就问贝芷意要了一份她的工作简历,第二天一早就把她单独叫到了自己房间。 “前几年‘没有杀害,就没有买卖’的公益广告做得非常成功,这几年野生动物的猎捕买卖确实减少了很多。” “但是任何一种营销都有时效性,只靠那么一个广告远远不够。” “我们能力有限,只能管眼前的。大青鲨是一种迁徙物种,它们周期性的沿着大西洋顺时针方向漫游,再过两个月就会大规模的出现在这里的鲨鱼保护区。” “据我所知,这一批迁徙过来的大青鲨群早就已经被卖家订走,鲨鱼身上除了鱼翅,还有一种叫做角鲨烯的化合物,因为富含脂肪酸和抗氧化物,一直被用到多种护肤品里面。” “这一块的利润和鱼翅比起来小很多,但是量非常大。” “你的任务就是再做一次像前几年那样的公益广告,两个月时间,第一个目标就是让那些已经下了订单的卖家知难而退。” 供需关系是市场存在的唯一必要准则,大青鲨已经是保护动物,不会有人愿意在没有找到下家的情况下铤而走险。 听起来十分合理的工作,却让贝芷意张着嘴半天回不了神。 “……公益……广告?”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种原始的小岛上,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像是野蛮人的和安嘴里,居然会冒出那么多钢筋水泥的现代词汇。 “对,你做的公关策略如果成功,事后我可以提供一份高薪工作给你。”和安还冲她眨眼,做出了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 “……”贝芷意合上了嘴巴,想了想又挣扎着开口,“拍广告是需要钱的,我只会做策划脚本,拍摄、导演还有演员这些都需要钱……” 更不要提无底洞一样的投放平台。 她就是做这一行的,太了解新媒体公关背后的艰辛,普通的商业广告投入都会非常大,更何况这种没有盈利的公益广告。 “钱的事是我的事,你只要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贝芷意这次连眼睛都不敢眨了。 “我……怕我做不好。”她开始担心。 她十分清楚大青鲨群对和安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他留在这里的全部理由。 海洋食物链顶端的物种鲨鱼,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可能面临彻底灭绝,这是她这段时间整理数据后非常轻易就能得出来的结论。 他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她,并且用了这么轻松的语气。 他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盲目自信,从他同意她做志愿者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她的工作只问过一句,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她摇头否认,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过问过。 教孩子们简单英语口语和策划拍摄公益广告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件事,和安交给她任务的样子,却同之前一模一样。 “这是简历。”和安递给她一叠资料。 很多公关简历,里面有不少业内出名的专家。 “这件事情其实一直都在进行,找公关专家这件事我也一直都在看简历。” “我知道一个公益广告想要取得足够大的公益效果,需要砸进去多少钱,我也知道这是一件血本无归的事情,投入了就不会有任何经济上的回报。” “我一直在做成本核算,请公关专家这件事,我卡了很久。” “贵的要不起,不贵的不敢要。”他坦诚的像是一个谈判高手。 贝芷意恍惚的觉得自己正坐在魔都装修精致的会议室。 “我一直没有想过你居然是专业做这一行的,而且还做过不少项目,在这堆简历里面,你的资历居然能排在中等偏上。” 他一连用了两个居然,语气有些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了,这个经常害羞的连话都说不清的姑娘,居然深藏不露。 她之前所在的公司在国际上都有些名气,她参与并主导过过几次公关营销,有几个甚至已经进入公关案例教材了。 “我本来只是想让你帮忙看看这些简历,挑一个性价比最高的,你在中间帮忙做做助手……” 贝芷意抬头看他,两只眼睛亮晶晶。 “……”和安脑仁疼,这个不思进取的死丫头。 “你这个资历做助手太可惜了,而且比你资历高的我应该都请不起。”他一句话浇熄贝芷意只想做助手的念头。 “要不要做?”他看着她,灰绿色的眼眸笑意盈盈,“暂时没有工资,老板是我,你也知道我脾气很差,你要是做出一个成本很高的广告脚本,可能会被我丢出去喂鲨鱼。” 贝芷意被逗笑。 她心跳很快,和安刚才说的那些话,让她心里隐隐约约的多出了一点什么,一点她自己也没有办法说清楚的关于她未来的悸动。 她一直以来被安排好的人生轨道,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和安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真的看过了她的简历。他刚才跟她分析、同她坦诚的所有内容,都是基于事实,没有一句话让她觉得,他是因为他们两人的私人关系一时冲动。 他在招募她。 和志愿者不同,和同他恋爱不同,他刚才的那一番话,是站在她专业的立场上,告诉她他需要她。 在习惯性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行的之后,她脑子里已经迅速的有了一个公益雏形,甚至还有营销进行中模糊的公关节点。 她擅长这个,她妈妈为了锻炼她的个性,强迫她报考的专业,是她成年后唯一擅长的成年人技能。 而现在,她擅长的事情,正在被需要。 和安告诉她,她只要负责公益营销,其他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他,他会解决。 非常不现实的承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贝芷意觉得那个人如果是和安,应该是能做到的。 “我……”她本来想说她想试试,但想到和安对试试这个词的观感,她迅速的换了措辞,“我可以做。” 斩钉截铁的都不像是她自己。 二十七年来第一次,她自己为自己做了一项重大的决定,在最初的害怕犹豫过去后,她是真的觉得,她可以做。 “但是我需要更多和鲨鱼有关的资料,好的和不好的都要。”第一步跨出去之后,她说话顺畅了很多。 “还有预算,最好能给我三个档位的,我做的方案一般不会超预算,但是有三个档位选择,我们可以挑出性价比最高的。” “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出海去看看大青鲨。” “我和大部分我们需要做公益的受众一样,都没有见过活的在海里生活的鲨鱼,动物园或者有些用鲨鱼做噱头的旅游景点里的鲨鱼大多都是凶残的形象,这一点在公益广告上很不利。” 不会有人想要去保护一个看起来威胁力十足的猛兽,但是一个威胁力十足的猛兽突然反差变成了受尽委屈被世人误解的傻大个,这样的宣传效果会好很多。 而且,她甚至觉得她自己能做的,可能不仅仅只是一个公益广告。 如果按照和安的思路,掐断鱼翅和角鲨烯的供应链,她觉得她还能做得更多。 她了解产业链的游戏规则,这一项一直是她做策略公关时候的强项。 和安笑了。 眼前的贝芷意突然绽放了。 在被肯定的激动过后,她像是终于看清楚了她自己的价值,亢奋的像个孩子。 “我事先说好,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一定会公私分明,这件事情上,我不会像平时一样惯着你。” 他不会管她害怕冲突的个性,也不会管她对陌生人害羞的态度。 “我会把你当成工作伙伴,和维克多他们一样。” “好!”贝芷意点头。 “你也需要公私分明,在谈恋爱的时候不能满脑子想着公益的事情,你别忘了一个月之后,我们得一起回去见你父母。”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啊?”贝芷意的声音迅速的小了,一双本来挺水汪汪的眼睛呆滞了一下。 “不见?”和安的眼睛危险的眯起。 “……见。”贝芷意怂得从善如流。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轻轻地问了一句:“你会跟我回中国么?” 她根本没想那么远,多出来着一个月对她来说已经是重大胜利,她打算把分别这件事放到最后几天再解决的。 “看进度,有可能会让你先回去,等我这边解决好了再过来。”他回答的太自然了,像是已经考虑了无数遍,“在和你母亲通过话之前,我是挺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的,现在有点不放心了。” 她家绝对做得出软禁成年人这种事。 贝芷意从小被压迫惯了,隔着电话都只能用沉默来对抗,面对面估计就真的什么勇气都没有了。 “我没到中国之前,你暂时都不要提我和你的事情。”他叮嘱她,真的怕她被他养出的那一点点老鼠胆又重新被她父母吓破。 他养得挺不容易的。 他真的……是个疯子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我们……真的不一样。”贝芷意不自觉的把心里的想法呢喃出声。 太不一样了。 在她还躲在刚刚恋爱的粉红泡泡里面逃避的时候,和安已经在脚踏实地的计划未来的路了。 和安似乎只需要她做一件事,就是坚持。 其他的,他一声不吭全扛了下来。 太不一样了。 她心莫名的就痛了一下。 这段时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想起的,和安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在这样的年纪就变成这种个性。 一个普通人,却一直努力的撑着扛下所有压力,并且,对人毫无恶意。 和安…… 她在心底呢喃。 她的和安…… 她需要更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才有勇气问出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的和安…… 第21章 在贝芷意重新开始英语课之前,和安带她出了一趟海——彼时贝芷意已经可以戴着浮潜三宝穿着救生衣在基地的游泳池来回扑腾,平常人半个小时就能学会的浮潜,贝芷意用了整整三天。 魔鬼教练和安的金字招牌彻底砸在了自家女朋友身上,被维克多和依坦笑了一辈子。 穿着救生衣丢水里就行了的事情,因为他舍不得贝芷意呛水,手把手的硬是教了三个上午。 出海之前又拉着只会在自家用泳池浮来浮去的贝芷意在沙滩边浅水区熟悉潜水设备。 “你是体验式潜水,只要记得三点就行。”和安看着贝芷意有些兴奋的抓着他胳膊的样子,摸摸她的头。 跟个孩子似的。 “在水下必须用嘴呼吸,不能憋气,鼻子只能用来作空腔平衡和面镜排水。”他让贝芷意戴上面镜,照着之前教她的方法,让她再做了几遍面镜半排水和面镜脱除戴回再排水。 贝芷意是非常不错的学生,学得不见得是最快的,但是她专注并且认真,动作都很标准,哪怕他在她脱下面罩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把她肩膀往水里带,她在很慌张的情况下,仍然没有闭眼,也没用鼻子呼吸。 她是个合格的学生,而他有时候心猿意马,不见得是个合格的老师。 贝芷意很多时候,乖巧的都让他移不开眼睛。 “这次潜水最深的地方三十米左右,可能会有海蛇,也可能会有其他让你害怕的动物,如果遇到了,你应该怎么做?”他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忍住了又想去摸贝芷意头发的冲动。 他快要被维克多他们嘲笑死了。 脸皮再厚,也快要被笑红了脸。 贝芷意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她一直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于诡异,可和安说的时候很正经,他平时看起来又一直很专业,所以她红着脸,硬着头皮回答:“……抱住你。” 看到害怕的动物,遇到意外情况,千万不要想着往上浮,只要抱住他就行了。 这是他教的。 虽然她觉得他可能是乱教的。 和安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潜水的时候突然上浮会炸肺,因为害怕加快呼吸会过量消耗氧气瓶里的氧气,所以你遇到意外情况,一定不能擅自往上浮,抱住我,我会带你上去。” 脸不红气不喘,用的和安大队长的语气。 只是害怕被维克多他们听见,他用的是中文。 “最后一点,不要碰触海里面的任何东西,不要踩踏珊瑚,也不要试图改变海洋里生物的游动方向,尽量减少人类对海洋的生态影响。” 贝芷意戴着面镜点头,看着和安伸手帮她把面镜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弯了弯他灰绿色的眼眸。 “这次潜水不一定能看得到鲨鱼,但是一定会有鱼群。” “会很美。”他像她保证,笑眯眯的。 和安,最近笑得次数变多了,虽然仍然忙碌,她仍然天天担心他会过劳死,但是他温和了很多。 这是一种会让人满足感爆棚的体验,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看着两情相悦的陪伴后,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一点点的变得幸福。 *** 正式出海的时候,他们用的仍然是那艘60吨排水量的快艇,负责开船的,也仍然是当地人阿布。 阿布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不太听得懂英文,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安负责交流。 他对第一次上船的贝芷意很好奇,他们在检查潜水装备的时候,他就一直偷偷摸摸的偷瞄贝芷意。 和安停下检查调节器的手,扭头对阿布说了一句泰语。 阿布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扭捏成了一团麻花。 “我告诉他你是我的女朋友,再看我就不高兴了。”和安咂咂嘴,当着维克多和依坦的面,用的是英文。 他前两天特意学了这句泰语,现学现用得意洋洋。 …… 贝芷意继续把头埋进脖子里,假装没有听到维克多的嘲笑和依坦的冷哼。 嘴角都快要扬上天。 就是……幸福。 哪怕是这种她永远无法适应的当众秀恩爱,还有现在这样,和安半蹲着,帮她穿好潜水鞋,戴好面镜,让她咬好检查好的呼吸器。 “觉得害怕了,就抱住我。”他锲而不舍的对她洗脑,一本正经。 他们选择的第一个潜点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潜客,从一大早开始一直被塞狗粮的维克多和依坦早就戴好了装备用赴死的心态跳下了水,船上就剩下他们两个,和安在她面前,第一次全副武装。 潜水衣其实是很帅的。 纯黑色的,和安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 他在帮她戴好潜水装备后,在她面前一件件的穿戴好,沉甸甸的负重,□□,还有氧气瓶。 然后他咬好了呼吸器,对她做了一个手势,坐在船沿上,帮她再次检查了一遍潜水装置,然后从后面搂住她,背朝大海,头朝下的带着她一起后滚入海。 贝芷意有那么一瞬间,大脑完全空白。 她身上戴着负重,所以几乎是瞬间就沉入大海。 海水,是有温度的。 因为洋流的关系,很短的一段距离,就能让你从冰冷到温暖。 海里,没有声音。 流水无声的流过耳畔,她只能听得到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海水经过她身上潜水衣的时候,爆裂开来的水滴声。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了她的害怕。 她睁开眼睛,蓝色的海水像是液体的果冻,在光线下,光怪陆离。 和安在她面前对她比了个是否安好的手势,她点了点头,她看到面罩里,和安的眼眸弯了弯。 他在海水里,瞳孔的颜色居然变成了纯绿色,温暖的让人心颤。 这是贝芷意从来没有有过的经历,她漂浮在水中,和安拉着她的手,他们一步步的,往更深的水下下潜。 她耳边有自己轻缓的呼吸声,海水忽冷忽热,在往下一点点,光线开始变暗,海水的颜色逐渐变深。 鱼,越来越多了。 最初只是三三两两的从他们身边路过,到后来,白色的细小的一人多高的鱼群密密麻麻的穿过他们,贝芷意还看到有几只掉队的小鱼和她对视了一下,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安静的,连鱼吐泡泡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 和安一直离她很近,看到稀有的鱼种的时候,他会回头,半搂着她让她凑近细看。 有些鱼的胆子很小,水波动一动就立刻游走,有些鱼十分好奇,贝芷意凑近的时候,它们也会跟着凑近,在她的面镜前晃动绚丽的尾巴,或者突然疾冲过来,把胆子仍然很小的贝芷意吓得往后一缩。 这时候,和安的胸腔就会跟着震动。 他绿色的眼眸始终是弯着的,极其耐心的陪着她,看她为了从未见过的景象着迷,看她因为见到了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惊叹。 贝芷意自始至终都没有抱住他。 哪怕她看到一条半米多长的海蛇从她面前悠悠然的游走,她也完全没有被吓住。 海里的生物都太悠闲了,在只有水声的地方,自顾自的觅食,自顾自的玩耍。 他们只是突然闯入的过客,它们对他们并不关心。 她突然有些明白和安沉迷海洋的原因,这是一个真空的环境,把世间纷扰用海水彻底隔开。 三十米的深海里生机盎然,在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里,它们颜色艳丽形态各异,它们会对着她突出一个水泡泡,也会张开它们防御的后鳍。 第一次下水,她并没有看到和安热爱的鲨鱼,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海龟和海豚。 他们在安静的海底来来回回,她有时候睁着眼睛,有时候闭着,只是想听海水经过潜水衣的时候,海洋的呼吸声。 再次浮上水面,快艇的马达声,人声,甚至风吹过船帆的声音都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拿下了呼吸器的贝芷意皱了皱眉。 “很吵?”和安了然的笑了笑。 贝芷意点点头。 她正艰难的爬上船,在水下如若无物的氧气瓶和负重到了水上就开始展现地心引力的威力。 她差点又栽回海里。 “回去教你负重练习,你这肩膀薄得跟纸一样。”和安嫌弃,两只手臂用力把她拉了上来。 贝芷意一屁股坐到船上,扑哧一声,她扑腾了两下手臂,发现根本站不起来。 和安蹲下,和她平视。 “刚才有海蛇。”他开始秋后算账,“你没抱我。” “……”贝芷意消化了下这句话的逻辑,眨眨眼,羞红了脸。 “好玩么?”他问,又凑得近了一点。 贝芷意点点头,刚刚上船,她的耳朵还有点不适应,和安的话像是隔着一层水幕。 她这一次,真的有些想学潜水了。 想同和安一起。 “抱抱我。”他说完了之后,就自动自发的抱了上来,把贝芷意的两只手臂抬起来搂住了他的腰,委屈兮兮的,“我还特意找了个有海蛇的潜点。” 带她晃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只,结果这姑娘十分镇定的看着它从她面前游过去。 她在水下表现好的要死。 他毫无用武之地。 “和安。”贝芷意真的抱住他,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有海水的味道,一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味道,“我想学潜泳。” 她觉得,她又靠近了和安一点。 在那片光怪陆离像美梦一样的水下,她觉得,她突然有些明白和安理想主义的来源,他把自己逼得那么凶的原因。 螳臂挡车,并不是因为真的想要挡住那辆车,而是因为,它只能如此。 某种必死的姿态,一开始从和安身上看到过的姿态。 第22章 潜水是一件非常容易上瘾的事,体会过海水和鱼群包围的安宁感,第二天被晒脱皮的痛感也变成了想要再次下海的理由。 贝芷意在来海岛的两个月后,终于黑了一点,比起原来深度死宅的苍白感,她现在的肤色更接近活人。 她的话仍然不多,但是存在感却渐渐地变强了。 之前和安同维克多他们聊天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躲在角落做自己的事,维克多在她来的第二天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一直记得很牢。那时候的她,是比依坦他们更游离的过客,她不敢留下太多关注,不敢让自己有更多的不想离开的理由。 那时候,有距离感的离岛因为碧海蓝天,美得像是梦中的世外桃源。 而现在这个没有距离感的离岛,让她看到了一丝残破的影子。 游客越多垃圾越多,岛民们和志愿者之间的摩擦在旅游旺季快要来临前,变得日渐紧张。 岛上的岛民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和志愿者们走的比较近的阿盖阿布他们,他们和志愿者基地合作多年,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志愿雇佣工作,再加上志愿者们平时聊天内容的耳濡目染,他们对自己家乡的环境了解会比一般的岛民多很多。 而另一派,则是穷山恶水中出来的刁民。 他们并不介意自己的家乡变成垃圾站,他们更不关心过度开发物种消失和全球暖化,他们,只爱钱。 他们羡慕那些商业化后海岛上富起来的居民,也羡慕内陆灯红酒绿的生活,他们对和安他们这些从富有国家来的志愿者们,敌意很重。 他们认为和安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多管闲事。 怒意和不满累积后,也曾经发生或几次小规模的争执,久而久之,志愿者们就再也不涉足离岛南面的当地人居民区。 而上次把那封粉末病毒信封塞进志愿者补给快递里的人,就来自于小岛南面。 巡警带走了那个人之后,又来过几次离岛,带走了更多南面的岛民,一直以来压抑隐藏的矛盾,在这次事情之后有了爆发的迹象。 一直在试图解决矛盾的人,仍然是和安。 “他们的初衷没什么错,穷怕了,再加上交通便利后,他们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和安揉揉眉心。“抛开那些本来就偷偷参与偷猎的家伙不谈,其余的人想要的也不过就只是钱而已。” “上次谈的旅游投资已经有一些眉目了,后天我会去南面。”和安先压下维克多想揍他的手,“岛上的村长还有巡警都会去,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鲨鱼保护区就建在这附近,我们不可能完全撤出这个岛。上次抓进去的那几个人你又不是不认识,那波人迟早会来基地闹事,在这之前得先把其他人稳住。”和安语速很快,“后天我一个人过去,你和依坦留在基地以防万一。” 基地里还有贝芷意,非常时期他不放心大晚上留她一个人在基地。 “你不管管!?”维克多在深呼吸了几次还无法压下怒气之后,开始曲线救国——他冲着贝芷意瞪大了眼睛,然后迅速的被和安用手肘卡住了脖子拽出了大厅。 “……依坦?”贝芷意转头问打算趁机偷溜的依坦。 她其实并不能完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安只会把他愿意说的事情告诉她,而他不愿意说的事,贝芷意只要开一个话头,就会被他迅速转移话题。 她不习惯追问,而且内心深处,她隐约的觉得和安身上应该有一些不能碰触的部分,他如果不主动坦诚,她不想擅自揭开。 她总觉得,她擅自揭开了,和安会受伤。 比如,关于和安的往事,关于和安的人脉。 可是维克多今天反常的在她面前再次表现出两个多月都未曾表现出的气急败坏让她有些紧张。 维克多很温柔,从来不会做让人不舒服的事。他今天的行为,其实是有些失控的,他让她管一管的时候,和安的脸色明显变了。 她和他确定关系后,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他突然冷下脸来的样子了。 眼皮莫名的狂跳,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始追问。 “我只要知道维克多刚才说的事。”其他的,她会忍住。 在和安愿意说之前,她都会忍住。 依坦湛蓝色的大眼睛眨了眨。 “你知道我的立场一直是置身事外,除了捡捡海洋垃圾,研究下海洋生物,其他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也没有兴趣插手。”依坦叹了口气。 他身上有北欧人最典型的特质,不笑的时候,距离感很强。 “我现在要说的这些,和我的立场无关,你听过后做出的所有行为,都和我说的话无关。”他再次重申。 他不想说的,哪怕贝芷意已经在向他救助,他也只是想要蒙混过关的。 但是贝芷意说,她只想知道刚才的事。 她并没有想要挖掘太多,或者说,她并没有想要从他的嘴里知道那些事。 她不是小樱,她已经成年,并且很有分寸。 那些他一直看在眼里却不愿意过多置喙的事情,或许是可以告诉贝芷意的。 “这个岛附近的公海上一直有一个偷猎组织,各个国籍的人都有,他们常年混迹在公海,偷猎鲨鱼,鲸鱼还有其他的保护动物,因为利润很大,中间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安这几年一直在和这个偷猎组织斡旋,他暗中破坏了好几次他们的关系网,黑市上面从去年开始,就有人出巨资悬赏他的人头。” “……”贝芷意脸变得煞白。 “这个岛南面的居民区里面有一些混混,也在偷猎组织里面,上次送信被抓走的那个,还有后来被巡警带走的好几个应该都是。” “我们的信息和他们不对称,但是我知道安一直怀疑,南面居民区里面,应该有偷猎组织的头目,他这一年经常有事没事找借口去南面,应该都是为了这个事。” “他很不要命,认识你之后看起来虽然好一点了,但是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我觉得他那点不要命的性格本质压根就没改过。” “四个月前,他用他以前的社会人脉找到了愿意在这个海岛上建生态旅游的投资方,具体方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最近一直往丽贝岛这些商业化大岛上面跑,应该都是在谈这些事。” “安很有本事,如果他愿意把不要命的习惯改改,他能做的事情,会比现在更多。” 依坦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 “有句话。”他又停顿了一下。 贝芷意看着他。 “安,需要被救赎。”他看着贝芷意的眼睛,“他并没有打算活下去。” “他做所有的事,都会做到极致,那并不是因为他太喜欢完美,而是因为,哪怕有一点点因为他没做到极致导致的失败,他都会崩溃。” “安很可怜,比我们所有的人都可怜。” “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你一直没有主动去问,你给安留的距离,让我觉得,你能给安足够的安全感。” “不要像维克多那样硬碰硬的去劝。” “他大部分的时候,需要的只是支持,你只需要在察觉到他又控制不住的开始拼命的时候,拦住他就可以了。” “不要逼问他。” “安是我的朋友,我对他的在意比对这个该死的岛多得多,我本来是打算等维克多也离开这里了,我就把这里的事情上报,直接关了这里的志愿者中心。” “安和维克多舍不得做的事情,我舍得。环保这件事,一己之力根本无力回天,但是安这样的人,独一无二。” “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想让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拦不住他了,记得来找我。” “我有办法掐了他的臂膀,让他没办法再走下去。” “绝望,也比送命好。” 一直以来都游离在外立场中立的依坦,在那个晚上说了很多。 除了和安不能被碰触的过往,他对贝芷意坦白了他的立场,他说,他说的话可能会被很多人唾弃,但是在他看来,和安的能力远远大于现在这样几乎在送死的自我救赎。 他在和安和海岛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和安。 他说,和安愿意和她恋爱,让他看到了和安能被改变的可能。 他在那天的最后,很诚恳的谢谢她。 “昆池岩的那个晚上。”他告诉她,“你因为不敢看屏幕偷偷偷看安的时候,安并没有睡着。” “他在你睡着之后,去你房间拿了毯子,让小樱给你盖上了。” “他一个人嚼了一晚上的烟草。”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温柔的样子,你的柔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试着再主动一点吧,等你真的拥有了安之后,你会感激我的。” “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温柔以待。” 第23章 和安那天回来的很晚,他像是非常放心依坦一定不会背着他乱说话,拉走维克多后就又出海去了其他岛,回基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 基地里和小岛上一样,都没有路灯,夜晚的月光很亮,他停自行车的时候,习惯性地看向了贝芷意的房间。 她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一半,屋内有暖黄色的灯光泄出。 “还没睡?”他走到她窗前,敲了敲窗台。 “我……在等你。”她仍然穿着保守的睡衣,披着头发在台灯下仰头看他。 书桌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她做英语备课的教材,还有一些她从中国带过来的本子,本子封面是很低调的颜色,和她的人一样。 和安挑挑眉,单手撑在窗台上,轻轻一跃就跳进了她的房间,还顺手关好了那扇窗户。 “……”贝芷意眨眨眼,看着他大摇大摆的坐到了她的床上——她房间里除了她坐的凳子,确实只有床能坐了。 依坦让她再主动一点…… 可她怎么可能主动地过美国人…… “大半夜的开着窗等我?”和安语调扬起,尾音懒懒的。 贝芷意又开始手足无措,窘得一张脸又红得快要滴出血。 “有事?”和安笑了,不再逗她。 她红着脸的样子总是能让他心情变好,就像跳进深海一样,安静平和。 “嗯。”贝芷意点头,两手放在身后绞了一会麻花,“你明天早上……有时间不?我想和你谈谈公益广告的事情。” “明天?”和安眉心微微蹙起,“这两天我可能都有点忙。” 生态环保的投资谈了很久,现在是最后收尾阶段,他明天一大早就得出海。 贝芷意低头。 两只手专心的拧麻花,心里面乱七八糟的想着应该要怎么才能更主动一点。 她有点蔫嗒嗒的,为自己这别别扭扭的性格。 依坦跟她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很重,她猜中了一些,和安一直以来都不怎么爱惜身体,他做事情的时候拼命的不太正常,所以她心里也猜想过,和安这样的极端背后,应该是藏着秘密的。 他做环保,做到被黑市高价悬赏人头。 他做事情极致,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导致的失败。 他绷紧了身上每一根神经,而她,可能是现在唯一能让他放松的存在了。 所以向来不多话的依坦会跟她说了那么多,向来对她温和的维克多会对着她失态。 可她最不擅长的就是主动一点,刚才开头的那个借口,她想了一晚上,被和安拒绝后,她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了。 两天后,他要去岛屿南面。 他一边说着不危险,一边不让维克多和依坦介入。 依坦说,南面的人很讨厌他们,里面还有偷猎船的头目。 “和安。”她低低的喊他的名字,找不到借口了,就只能遵循本能,“你一会还要发工作日报么?” “……”和安这次没回答,他对贝芷意突然之间的主动有些不太适应。 “我……陪你可以么?”她咬着牙说完,然后把绞成麻花的手指固定在一个很别扭的位置。 和安站起身。 贝芷意的房间不大,他的身高走两三步就能走到贝芷意面前。 他弯腰,把贝芷意的手指捋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你要是觉得害羞,就不要强迫自己做这些事。”他眉头仍然皱着,语气有些无奈,“依坦跟你说了什么?” 他认为嘴巴最紧的家伙,现在看起来也倒戈了。 他以前给这两个人造成的既定印象太强烈了,一个个的都一门心思的以为他要去送死。 虽然确实有点危险。 “我没有强迫……”贝芷意发现盯着和安灰绿色的眼眸,她反而更能把话说顺畅,“你睡得太晚了。” “啊?”和安没料到是这样的开场白。 “就是……”贝芷意抬手,给他看她的手表,“现在十一点半了。” “你如果现在开始写工作日报,起码要写到十二点半。”她煞有其事的样子,“然后我发现你写工作日报的时候会玩扫雷,所以你可能要写到一点钟。” “……”和安的嘴角抽了抽。 “一点钟之后,你还会跑到厨房去找东西吃。”贝芷意说的很认真,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有时候会喝杯酒,然后就两点钟了。” “然后你会去游泳,真的回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快三点了。” “第二天早上为了给我们买早饭,你通常七点之前一定会起床,这样算起来,你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足四个小时。”贝芷意这次的眉头很真实的皱了起来。 “这个很不好。”她下了结论,很严肃,用的是她妈妈教训她的口吻。 和安:“……”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为今天晚上他们会开始讨论两天后他去岛屿南部的事情,他甚至想好了说辞,无非就是那些让她不要担心的保证。 他没料到,贝芷意讨论的事情那么实际。 在睡觉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有点拖延症。 一开始是真的睡不着,到后来就有些养成习惯了。 “工作日报……很无聊。”所以他才会忍无可忍不耐烦的开始扫雷。 其他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知道自己大半夜在基地幽魂一样四处游荡的事情,都被贝芷意看到眼里了。 所以他皱起眉:“你晚上都不睡觉的么?” 要不然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倒打一耙之后觉得这件事情挺严重,他又重新严肃了起来:“你也失眠?” “……”贝芷意半张着嘴巴傻了一下,她心地善良,不习惯直接揭穿和安恼羞成怒反咬一口的恶劣行径,“我……有时候半夜起来喝水上厕所看到的。” 看到他翘着脚在玩扫雷,看到他半夜三更泡面吃还问她要不要,看到他天都快要亮了才从泳池里跑进来,头发上都是水。 “我陪你做日报吧。”乱七八糟的对话后,她终于可以很顺畅的主动了起来,“我晚上没什么事,学会了以后日报可以我来发。” “那东西很无聊。”和安又嫌弃了一遍。 “嗯。”贝芷意点头,她没那么害羞了,开了头之后她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和安走到门口打开门,又转身:“你睡眠真的没问题?” 他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嗯。”贝芷意继续点头,这次脸上带了点笑意。 和安挠挠头。 他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在贝芷意面前一向都是他主导的,像现在这样的交流模式似乎是第一次。 他不太习惯,但是有点喜欢。 “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会劝我不要去小岛南面。”日报做了一半,他扭头看着贝芷意耐耐心心的在她的小本子上面记录日报的内容,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贝芷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再次低下头的时候,记录的动作没停,声音细声细气:“那个,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和安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男人女人之间的脑回路,何止是两条平行线。 这根本是两个平行世界。 “劝你的借口。”贝芷意仍然细声细气的,语气里有些挫败,“我想了一晚上了。” “……”和安沉默。 在贝芷意这样的语气下,他很难再说出那些安慰人的话。 他可以拧着眉捏着拳头告诉维克多这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他做不到在这样的气氛下,告诉贝芷意,他这次过去不可能会有任何危险。 他不想破坏这样的气氛,他也不想敷衍贝芷意。 “我想跟你一起去的。”贝芷意一心二用,一边抄和安在日报上的英文单词,一边小声说话。 所以她没看到她说出这句话后,和安瞬间冷下来的脸。 因为没看到,所以她仍然勇气十足。 “做公益广告需要了解各种方面,除了好的,还有不好的。” “我这两天考虑了好几个方案,但是真的做详细了之后我觉得,我们想做公益广告这件事可能有点想法偏差。” 说完她抬头看了和安一眼。 和安的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表情严肃的像是她爸爸。 她顿了下,卡住了。 “……”和安收回刚才来不及收回去的凶神恶煞的表情,抹了把脸,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脑屏幕上的工作日报上,“你继续。” 贝芷意继续不下去了,她憋红了脸,连日报都忘记记录。 “……我不凶你了,你继续。”和安懊恼的都想拿头去锤墙。 贝芷意吸了吸鼻子。 她要主动,她在心里默念了十遍。 然后放下笔,伸手,拽了拽和安的袖子。 “……”和安握鼠标的手僵住。 “这几年公益广告效果做的最好的就是冰桶挑战,那个挑战的初衷是为了要大家关注渐冻症的,利用了社交平台快速传播的特性,通过各行各业名人的行动,让渐冻症这个词家喻户晓。” 她拽着他袖子的手没动,和安也没动。 “这种方式非常适合用来科普某种大众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但是不太适合用来科普盗猎和鲨鱼。” “我觉得我们现阶段要做的第一步是用舆论破坏他们的交易链,而不是花大量的财力去做公益广告,公益广告可以放到最后的公关节点,最先的公关节点,可以用较少的预算让大家关注偷猎市场。” 说到专业的时间,她一般都不太会结巴也不太会卡壳。 可她还是拽着他的袖子。 “我想多准备一些资料,小岛上原住民对环保的排斥其实是很好的素材,如果去南面就像你说的那样并不危险,我想带着相机跟你一起去。” 和安转头。 “如果很危险……”她咬住唇,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如果很危险,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她不说他都知道她要说什么。 “……这招谁教你的?”拽着他的袖子死不放手,弄得他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你。”他耍赖的时候特别喜欢用这招。 “……我拽的是手。”学也不好好学! “……”贝芷意又不说话了。 拽手……那多害羞啊…… “这样吧。”和安转身,拉下贝芷意的手握紧,“我明天下午早点回来,你把你这几天想的都跟我说一下。” “我们再商量看看,如果真的有必要,你告诉我要什么资料,我帮你带回来。” 贝芷意没点头也没摇头。 和安拽着她的手不动。 “我不能跟你保证,我过去一定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是不会有大的危险。”村长巡警甚至投资商都在,要他人头的家伙不会在这时候动手。 “亡命之徒没那么多,大部分人只是求财而已。”他说的很真诚,不再敷衍。 贝芷意低头看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 “要不要喝热牛奶?”她细声细气的有些奶,“可以助睡眠。” …… “依坦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现在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应该揍他还是亲他。 “我多加点糖?”贝芷意抬头,眼睛微微的弯了起来。 …… 和安深呼吸。 他觉得他需要和依坦好好聊聊,关于怎么让自己的女人变得更诱人这件事情上,他需要好好学学…… 第24章 安安静静,内向低调的人最容易被低估。 虽然和安早就已经知道贝芷意做事细致,来基地后分派给她做的每件事,除了做饭差强人意之外,其他的都做得十分出色,她给他的简历也很专业,和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但是他仍然没有料到,贝芷意在公关方面,可能是块宝。 她展现出来的实力,甚至大过于她的那份看起来已经十分不错的简历。 她非常专业,除了精通最基础的社会心理学、新老媒体行业的行规和环境,最重要的,她是一个懂得运用规则的公关。 不冒进不盲目,目标明确,她建议的方案基本都是一针见血并且直达要害的。 在公关方面,看起来软绵绵毫无攻击性的贝芷意,拥有着和她这个人完全不一样的战斗力,她在她专业上面,攻击力有点爆表。 那一个下午,她用她一如既往细声细气的嗓子,不紧不慢的向他描述了一个长远可持续发展的方案原型。 “我把我们需要攻克的受众大致分成了三类人,第一类是平时不会去吃鱼翅不知道什么是角鲨烯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鲨鱼的人,这一类人占了百分之七十以上,我们可以把这类人称为种子。”贝芷意拿着自己的小本子,先在空白的页上画了一个绿色的圈。 “第二类人,是透明的,他们不关心环保,不关心鲨鱼,更不关心自己吃的东西用的东西是否和鲨鱼有关,这样的人,占了百分之二十,这一类人,我们称之为石头。”她又画了一个灰色的圈,比绿色的圈小了很多。 “最后这类人,占了百分之十的比例,他们有财富,他们要么曾经在鱼翅的买卖中获取过暴利,要么就沉迷于鱼翅或者用鲨鱼做出来的保养品,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东西代表了财富地位和健康,这一类人,我们统称为对手。”她在最中间,画了一个红色的圈,涂满,“我们觉得我们要做的第一步,是对付这个圈。” 大青鲨群两个月后就将进入到这片已经设下了陷阱的海域,上面那百分之九十的人离鲨鱼太远,他们首先需要攻克的,是和鲨鱼买卖直接挂钩的人——利益获取方和买主。 “其实你也一直是把重点放在这一块的。”让她做公益广告这件事,在和安的行事日历里应该只是属于重要而不紧急的的事情。她有点点因为和安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而开心,也有点点因为和安仍然把她排除在核心之外而失落。 她用词用得挺精准,觉得和安一定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所以说完后她又立刻恢复到平时的样子,耳根有点红,两手离开本子开始拧麻花。 …… 和安几乎有些感谢那封病毒邮件了,如果不是那件事,他真的有可能会错过贝芷意。 错过一个其实和他那么契合的、有趣的灵魂。 “和这群人接触太危险了,你不用参与。”感动归感动,他的立场仍然很坚定。 她能支持就已经够了,他怎么可能把她一起拉到那么危险的事情中去,黑市悬赏人头这种事并不是口头上说说的,哪怕他背后靠山其实挺多,他也有过一次被人打晕了直接丢到海里的濒死经历。 病毒信都接到过三四次。 只要给足够的钱,就总是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我单独做的。”他强调了一句,表情变严肃。 贝芷意又不说话了,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给他看她的后颈,哪怕最近每天早上都在学游泳,仍然很白皙。 只是微微的有些脱皮。 “我给你的晒后修复你没用么?”和安皱眉,站起身去卫生间里又拿了一罐。 浓度很高的芦荟膏,绿色的膏状物品,擦在皮肤上能瞬间感觉到入骨的清凉。 他递给贝芷意,看着她微微红着脸挤出一点抹到后颈那块有些晒红的皮肤上,强忍着想要自己动手的冲动。 相处越久,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遵循本能的动手动脚。 可到底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这是他给他们之间强行划下的屏障,贝芷意这样的女孩子,真的动手动脚了,就一定会非他不可。 他非常渴望她能非他不可,可他们之间,路仍然很长。 他不想让她别无选择,离开了这个岛,他其实不算是她的良配。 他可以认定,她也可以坚持,但是他希望,不要因为他的自私,让她无路可走。 所以他选择摸了摸她的头。 “那百分之十涉及到很多都是亡命之徒切身的利益,是最麻烦的部分,暂时用不到你的专业。”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又柔和一点。 贝芷意因为芦荟膏的清凉缩了缩脖子,又因为和安的亲昵红了红脸。 “用得到的……”她小小声的辩驳了一下,然后往后挪了挪。 有点……害羞。 “我把那百分之十的人又细分了一下。”她在和安对他们的距离产生异议之前,飞快的拿出了本子隔在他们两个之间,又开始细声细气写写画画。 …… 和安不爽的鼻子哼了一下,曲起手指敲了下她的脑门。 “……”贝芷意捂着脑门,含嗔含羞的看了他一眼。 “你继续。”和安又被顺毛了,挺自娱自乐的往嘴里塞了一把烟草。 可贝芷意不动了,她手里拿着笔,眉心拧出了一条细细的皱纹。 “这个东西……好吃么?”她指着和安桌子上那一袋子褐色晒干的烟草。 “……”和安嘴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摇摇头。 又苦又涩的东西怎么可能好吃。 贝芷意头歪了一下,眉心细细的皱纹更深了,很困惑的样子:“可是我看你常常嚼。” 放松的时候,想事情的时候,很累的时候,他嘴巴就没停过。 和安瞬间觉得嘴里的烟草苦得有点过分了,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解释:“我在戒烟。” 他以前烟瘾很重,戒烟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嚼烟草,结果戒烟成功了,嚼烟草这件事又上瘾了。 “……”贝芷意的头又歪了一下,小小声的,用担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你……为了戒烟嚼烟草?” 她更困惑了,歪着的头都忘记收回来。 …… 和安起身,去卫生间吐掉了刚刚嚼开的烟草,然后漱口,然后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苦笑了下,转身出门。 把桌上那包刚买的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 “你的逻辑是对的……”他看了一眼因为他的行为有些目瞪口呆的贝芷意,耸耸肩,“我不嚼了。” 贝芷意眨眨眼。 她并没有让他不嚼的意思,刚才的问题,真的纯粹是因为好奇。 嚼烟草不像抽烟,不会烟雾缭绕,坐在旁边的人也不会被迫抽二手烟。做公关这行,平时遇到的老烟枪很多,贝芷意对这件事排斥感并不强烈。 不过烟草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戒了挺好的。 她收回她刚才的好奇心,摊开了本子,打算重新回到被打岔了无数回的正事上面。 和安能空出那么长时间和她单独呆在一起很不容易,她很珍惜,也很认真。 所以错过了刚刚宣布戒烟草却得不到任何夸奖的和安脸上懊恼的表情,也错过了和安很孩子气的冲她咧开大白牙搓了搓的样子。 “这百分之十的人里面,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只是在这个偷猎市场上付钱的人,对付这一部分人,我的专业其实是有用的。”她一点一点的展现给和安看。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交易不管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能够存在都是因为有供需关系,有人想买,才会有人想方设法的拿到东西去卖。” “我这几天收集了一些资料,发现一些很奇怪的数据。” “吃鱼翅的其实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还有一些是移民到其他国家的中国人。”贝芷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2005-2013年,全球鲨鱼捕捞量保持在75万吨左右,而2009年护鲨公益广告播出后,2011年到2013年,鱼翅销售量逐年以30%、50%、70%的降幅锐减,可是鲨鱼的捕捞量并没有降低,仍然维持在每年75万吨左右。” “在市场需求量锐减的情况下,鲨鱼的捕捞量仍然没有任何减少,所以我去查了下单价,从2012年开始,鱼翅单价涨幅超过了200%。” “需求变少了,利润增加了,鱼翅这个东西,已经被炒成了某种奢侈品,这个市场不再是餐饮市场,鱼翅现在的需求,已经变成了某些地位和健康的象征。” 因为鲨鱼凶猛的形象,很多人坚信吃了鱼翅可以延年益寿,可以滋养长生。 “我以前曾经参与过一次奢侈品产业链的公关战。”贝芷意抬头看着和安,眼睛闪闪发光,“我有办法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一批定了大青鲨迁徙鱼群的订单全部取消。” 第25章 贝芷意的方法其实并不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有节奏的在短期内破坏鱼翅市场。 “破坏一个相对平衡的市场最快速有效的方法其实只有两个,一是破坏市场价格,二是出现大量假货。” “这两个方法尤其适合用在这里。”贝芷意仍然还是那样轻声轻语的商量的样子,她自己并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正在闪闪发光。 “这几年因为禁猎的广告效应,鱼翅市场已经逐渐的从地上转为地下,购买鱼翅的买房和卖方之间的信息开始变得不再对等。” “公关做得事情并不是真实的往鱼翅市场里掺杂假货,而是利用媒体,利用他们那个领域比较有声望的的人进行传播,让大家认为,现今的鱼翅市场充斥着大量的假货,想要买到真货,只能去那些相对老字号价格又比较高的卖家那里。” “买奢侈品的人普遍会有这样的市场心理,贵的东西不一定是好的,但是便宜的东西一定是假的,针对这种心理,那些鱼翅滞销的卖家一定会趁机抬高鱼翅的单价。” “这是很正常的市场举动,一旦有这样的消息散播开来,一部分并不是特别坚定非鱼翅不可的买家,就会选择观望,而另外一些坚定的买家,为了凸显不同,会开始大量入手那些抬高价格的所谓的真品。” “这些人很顽固,哪怕现在新闻铺天盖地的告诉他们,鱼翅重金属含量超标,食用鱼翅并不能以形补形,鱼翅并不美味,它的营养价值人类其实根本无法吸收。” “所有的科普新闻都没有用,他们相信他们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鲨鱼存在了几亿年没有灭绝,鲨鱼是海洋里的食物链顶层,鲨鱼是某种意义上的王。” “针对这些人,唯一真正有效的方法,就是等他们通过高价买下鱼翅产品之后,再由权威人士公开,他们高价买走的那些鱼翅其实也是真假参半的消息,到时候还可以趁热打铁散播一些鱼翅市场管理混乱,他们高价买走的鱼翅制作方式粗糙,卫生不达标这一类他们之前并不相信的新闻。” “固执的人,最致命的打击就是信任危机,自己常去的酒店,自己信任的卖家出现了假货,所以他们也一定会选择观望。” 说到底,奢侈品并不是生活必需品。 奢侈品市场出现混乱,短暂的观望是常态。 “暂时性的搅乱市场,只需要一个月到两个月,两个月之后,鱼翅的相关需求会出现暂时性的大幅度降低,而之前订购了大青鲨的卖家,也一定不敢再做那么大的资金投入。” “这个方法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在这个阶段最有用。”贝芷意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 全部说完了,她怯生生的笑了笑,征询和安的意见:“你……觉得可不可以?” 不用赶着拍公益广告,先用最低的预算解决燃眉之急。 这是她这几天利用大部分空闲时间查了大量资料数据,甚至联系了一些业内人士才做出来的可行方案。 她觉得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她仍然有些忐忑,环保公益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把环保公益这样高大上的正面内容放到她的公关行为里,虽然接地气了,但是多少是有一些不择手段的。 破坏经济市场这种事,哪怕是针对鲨鱼行业链,也仍然是极端行为,上不了台面,甚至打了法律擦边球。 她问完之后就咬着嘴唇,担心被和安否认,担心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仍然没办法达到和安想要的效果。 她一直都是在这样的担心下长大的孩子。 因为她知道,她从来没有达到过父母想要的目标。 和安没有马上开口说话,他手指在桌面有节奏的敲击,眉头微皱,表情严肃。 那是和安做队长时候的样子。 “鱼翅市场没有那么容易被外人破坏。”他沉吟着,“而且一旦被他们察觉幕后做的人是谁,太危险。” 是个好方法。 简直不像是保守的贝芷意想出来的方法,风格居然和他有点像。 但是太危险,从这个角度入手他不了解,不清楚中间的可行性到底高不高。 “我……之前做过奢侈品的市场断链公关。”贝芷意咽了口口水,和安的疑问让她有些慌乱,哪怕这样的疑问她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奢侈品是和动物皮毛有关的产品,为了打入中国市场,我们做了一次黑红的网络营销,所以认识一些野生动物黑市比较有头脸的人。” “他们其实……很愿意参与这样的事。”她声音变小,“因为我们做的不是实际上的市场破坏,这样短期的压价提价,有利于这些人趁乱囤货,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 这只是为了那一群即将游到保护区的大青鲨群想出来的临时方法,鲨鱼产业链不会因为这一两个月的动荡产生长期的影响,那些在产业链里有名望的人,反而会因为这样的方法赚上一笔。 这样的方法,不会有危险,只是除了弄黄了这笔买卖,并不能有更多的好结果。 和安持续敲击着桌面。 “有没有具体实施方案?”他终于抬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有,在电脑里。”她刚才因为和安质疑黯淡下去的眼睛又再一次变亮了。 “怎么不打印出来?”和安笑了,“基地用的都是再生环保纸,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打印的,不用太省。” “哦……”贝芷意点头,脸又开始变红。 和安笑着揉揉她的头,他需要一直提醒自己现在是在谈正事,才能让自己公事公办,要狠下心来按照正常方式质疑贝芷意的方案比他想象中的难很多。 她像个想要得到表扬的孩子。 实在是太招人疼了。 “环保这种事没那么高大上,没必要把祖宗好不容易进化好的文明社会重新拉到原始社会。平时不要铺张浪费,不要乱丢垃圾,用的东西尽量都是可降解的就已经足够了。”他漫无边际的说着不相干的话,眼睛盯着贝芷意迈着小碎步打印方案的背影。 她冲他害羞的笑了笑,然后低着头整理打印出来的资料。 手指纤长白皙。 “你以前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和安突然有些莫名的不爽。 她这样招人疼的样子,曾经是她工作的日常,居然会有人想着开除这样的员工,她现在这样的样子,居然曾经被很多和他一样思想龌龊的男人看在眼里。 他都有点说不清到底应该先不爽哪一个。 “啊?”完全不知道和安一个人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的贝芷意有些状况外,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方案和安到底会不会接受。 她想要达到和安的目标。 非常想。 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想要站到一个人的身边,去看他看到过的风景。 “你工作的时候,比较不会害羞。”两眼会发光,整个人生机勃勃。 他努力咽下后面的话,总觉得说出来,今天他们两个人就不用谈工作了。 “我……”贝芷意想了一下,“刚开始工作实习的时候,我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一个实习小组的人都还没有那么复杂,那时候他们大部分人都仍然相信,世界上的事情,努力了就一定会有结果。 “后来工作了……”后面的话她没有接着说,把打印好的方案整理好,两手递给了和安。 后来工作了,做事情的方法就慢慢的复杂了,要顾虑到的东西多了很多,世界上的事情也不再非黑即白,她的不合时宜慢慢的就变成了她身上最最尖锐的矛盾。 做这个方案,让她有种恍惚间回到实习时期的样子。 和安给她足够的自由,他们的目标完全一致。 “我看完了给你答复。”和安低头先草草的过了一遍方案。 方案不厚,但是很详细,每一步应该要怎么做,注意事项是什么,公关节点需要联系的人,她建议的时机,以及衡量的方法。 最普通的word文档,她特意翻译成了英文,有些地方翻译起来有疑问的,她在备注里加了中文,细细的宋体,小而严谨。 “我明天早上给你答复。”他重复了一遍,把心里的感动和震撼压了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贝芷意身边。 “有件事情我一直忘记说了。”他伸出右手,“贝芷意,很高兴认识你,不管从哪个方面。” 两手交握。 他的手干燥温暖,大而有力。 他握着她的手,用平等合作的方式,灰绿色的眼眸温暖而友善。 他没有直接夸她做得很好,而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们已经是伙伴。 和情侣无关,只和她的能力有关的合作伙伴。 他终于用这样带点仪式感的方式,正式的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站在他的身边,看他看过的世界。 她知道自己回握的时候,有点哽咽。 和安,永远都知道她最适合哪一种方式,他的接纳,变成了她这辈子得到的最好的赞赏。 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会站在原地拉着她一起走。 不会嫌弃她的不合时宜,也不会嫌弃她的内向沉默。 他欣赏她,不管从男人看女人的角度,还是从队长看队员的角度。 他毫不掩饰这样的欣赏。 仿佛她真的就值得这样的欣赏。 *** “还有一件事。”和安抬起贝芷意的下巴。 贝芷意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 “我说,我要戒了嚼烟草。”他一字一句,用字正腔圆的中文。 “……哦。”贝芷意又眨了眨眼睛。 “……”和安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看着面前这个脸皮比纸还薄的女人,红着脸踮着脚,伸长了手在他的头上拍了拍。 弯了弯眉眼:“真乖。” 她笑笑的,害羞的、喜悦的、幸福的。 和安闭眼。 把女人搂近了怀里,搂紧,听到她低低的轻呼了一声。 他笑了。 灰绿色的眼眸这一次,彻底温暖成了暖色调的浅绿色,五官,平和的像是被安抚了的孩子。 第26章 基地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和安的心情应该已经好到爆表。 他甚至决定要亲手做当天基地的晚餐——哼着资本主义的靡靡之音,把冰箱里的面包牛肉饼拿出来加热,夹好,挤上蜂蜜芥末酱,一人一个美式汉堡包。 还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可乐,加了比可乐还多的冰块。 “我只会做这个,维克多没来之前我自己一个人吃了一整年的汉堡。”他把刀叉递给贝芷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语气带着诉苦。 有些依赖有些委屈。 维克多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 贝芷意切了一小块塞到嘴里,嚼了半天努力咽下去,然后睁着眼睛说瞎话:“挺好吃的。” 她需要好好学学厨艺了,他们两个人在厨房里,她的天赋可能会比他高一点。 牛肉饼都被他热出了木屑的味道。 …… 觉得自己在面包片里面吃出骨头的依坦面无表情的看了贝芷意一眼,忍住了把可乐里的冰块丢到她头上的冲动。 恋爱真的是盲目的。 他以前就觉得小樱煎的带着蛋壳的荷包蛋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东西。 “我一直都知道安一定会忍不住,但是我没料到你居然会同意。”维克多笑笑的,气氛太好,他做惯了家长,忍不住想要做一次鸡妈妈。 和安的个性他了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两人才在一起几天,他就已经做出了生生世世的架势,他昨天半夜看到和安搜索了一堆贝芷意以前学校公司的新闻,还上网看了下中国旧时家长的禁忌。 和安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他做得很明显,并不怕大家知道。 相比和安,内敛害羞的贝芷意更不容易被人看透。 维克多其实有些隐忧,担心贝芷意是投降在和安强势的攻势下,没有来得及思考就直接被和安拿下了。 他想在大家都在的情况下探探贝芷意的口风,哪怕这样的行为有些越界,和安还因为他的多事瞪了他一眼。 他是很操心和安的,性格太犟,脾气太爆,常年待在这种异性很少人迹罕至的地方,曾经有一度,他觉得和安应该只能孤独终老了。 毕竟现代社会的女孩子,个个身披铠甲骁勇善战,在遇到贝芷意之前,他觉得所有女人遇到和安都可能是个灾难。 现在遇到了贝芷意,他又开始操心这个沉默的姑娘到底是打算投入几分真心。 他有时候觉得,他真的快要变成了和安的爸爸。 他想在自己回国之前,确定和安能够幸福,这个念头几乎要变成执念,环保的事情没有尽头,但是和安的幸福,能让他觉得他这几年的志愿者生活能有个圆满的圆。 拯救鲨鱼,拯救和安,在他心里其实是一样的。 所以他的眼神有些急切,向来挂着笑容的脸看起来也变得没有那么友善。 贝芷意喝了一大口可乐,才咽下卡在喉咙里又干又硬的牛肉饼。 在外人面前谈这些,是她的弱项。 她本来下意识的想要用低头脸红这种常用的招数敷衍过去,但是她看到了和安的表情。 他在喝可乐。 玻璃杯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拿着玻璃杯的手指有些用力,喝得很专心,仿佛并没有听到维克多的问话。 他在紧张。 贝芷意莫名的就懂了。 他们在一起之后,和安接下了维克多和依坦所有的调侃,唯独这一次,他在瞪了维克多一眼之后,选择了沉默。 贝芷意放下刀叉。 她红着脸踌躇了一会,然后抬头,除了和安,维克多和依坦都在看她。 她莫名的有些开心,因为和安有那么多真心待他的朋友。 “是我先忍不住的……”因为脸皮薄,她开口还是有些困难,声音很小,但是表述的很清晰,“不是和安先开始的……” 三个男人同时怔住。 觉得自己回答完毕的贝芷意又低下了头,抿着嘴开始和那块永远都吃不完的牛肉饼做斗争。 她以后,不能让和安做饭了。 再多的喜欢也无法蒙蔽掉他做饭真的太可怕的事实。 “什么叫你先开始的?”和安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问。 问出口又觉得杵在他边上看戏的两个人太碍眼,瞪了他们一眼,语气不善:“还没吃完?” 维克多:“……” 依坦:“……” “快点吃,你们在她不好意思说。”他干脆开始赶人。 等两个脸上写满了脏话和无语的电灯泡捧着半个难吃到极点的汉堡包离开大厅之后,和安立刻把自己吃饭的椅子往贝芷意旁边挪了挪。 他们两个本来就坐得近,这样一挪,几乎立刻贴在了一起。 …… 贝芷意被一口牛肉饼噎到满脸通红。 “为什么是你先开始的。”和安一边给她倒水,一边帮她拍背,嘴巴仍然没闲着。 “就是我先开始的。”贝芷意干脆放下刀叉,仍然是细声细气的语调,但是这次声音大了一点。 和安挑挑眉。 “我……”她张张嘴,理了下逻辑关系,“你不会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告白的。” 所以,是她先开始的,问他鲨鱼的事情,问他小樱和依坦能不能在一起,告诉他她想去看看海底,还有,那天晚上告诉纠结的他,他之前烦恼是因为他想的未来里面,其实没有她。 和安绅士,并且骄傲。 如果没有她那么明显的表现,他不会主动的。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她为什么会答应的问题。 和安很久没出声。 贝芷意低着头专心的吃她的汉堡包,刀叉并用,切了半天,用壮士断腕的表情把硬邦邦的面包带上又咸又酸的黄瓜再加一小块牛肉饼,塞进嘴里,迅速的咀嚼。 好……难吃。 她心里默默的又感慨了一句。 和安挪走了她的盘子。 贝芷意左手叉右手刀的抬头,眼睛一花,整个人就被和安抬起来放到了他的腿上。 …… 贝芷意拿着刀的手在半空中挥舞一下,被和安面不改色的拿走,放到餐桌上。 “你很保守。”和安固定住她的腰,无视她红到不行的脸,盯着她的眼睛。 贝芷意吞咽了下口水,她终于在和难吃的牛肉汉堡的斗争中回过神,发现自己可能无意中点燃了某些东西。 和安现在看她的眼神,让她从脊椎末梢开始,一路酥酥麻麻的弥漫到全身,她手脚有些发软。 这么亲密的姿势,除了在水下,和安从来没有做过。 “你很保守。”他重复了一句,“所以我一直觉得,在你父母同意我们交往之前,我都不应该越界。” “我怕我越界了,万一……”他皱了皱眉,不想把这个可能性说出口,索性简略的带过,“你后面的日子会很难过。” 贝芷意的细眉拧了起来,因为和安简略带过的可能性。 和安的大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他在紧张,因为他空着的那只手又开始拽她的手。 “但是我现在,有点忍不住了。”他懊恼的皱起了自己的眉头,灰绿色的眼眸有些泄气,为了他不堪一击的自制力。 他本来打算更绅士一点的。 让她完全不为难的,陪他一起走后面的路。 等尘埃落定了,等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他再和她进行下一步。 他计划的挺好。 但是相处越久,他越发现他的计划简直就是在作死。 贝芷意抿嘴。 她消化了一下和安话里面的意思,脸皮烧到快要爆炸了之后,反而有些镇定。 “越界……”她蚊子叫一样的重复了下和安的话,然后用更加小的蚊子叫问,“到哪一步?” “……”和安拽着贝芷意的手猛得收紧。 “不能……那个。”她细声细气的,低着头。 这次声音真的太小了,和安动用了他听力的极限,只听到一句不能。 他冷静了下。 “那我继续忍。”贝芷意说不能,就是不能。 是他自制力的问题。 女朋友天天娇娇软软的在他身边,他居然有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的躁动。 他把她搂进怀里,和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贝芷意脑袋拱了一下,脸红了半天。 她可以糊弄过去的,她知道。 和安太尊重她了,所以今天可以就这样温馨结束,和安不会说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以她的性格,这样就很好了。 她埋在他的怀里,咬着嘴唇。 可是…… 她有点不甘心了。 心跳如鼓,她使劲抬头,然后把刚才和安没有挺清楚的话又说了一遍,这次没有结巴,也没有太小声。 “我的意思是,不能那个……”那个,太突破她的三观,他们毕竟满打满算的也才恋爱了十几天。 “我们……没有越界……” 男女恋爱啊,哪有什么越界。 和安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说出了口,看着和安突然就屏住了呼吸。 她笑了,突然就明白了她不甘心的原因。 在和安扣住她的后脑勺,两人终于吻在一起的时候,她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因为,她也快要忍不住了啊…… 她有记忆以来,为了得到赞赏和认同,她向来擅长用讨好去迎合所有的人。 她曾经担心自己的恋爱也会是这样。 她怕自己会因为不自觉下意识的讨好,无法拒绝恋爱后的种种请求。 原来,真的恋爱了,真的找到了那个对的人了,这个问题其实根本就不会存在。 她也忍不住了呢…… 和安这样柔软的,温柔的,克制的嘴唇,以及他搂着她,因为紧张一直一直不肯撒手的手。 第27章 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其实是完全基于本能的。 贝芷意是个很细致的人,所以和安吻上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要记住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异性之间的肌肤之亲。 和安身上有水的味道,长期潜水捡垃圾和游泳池游泳,他身上有非常干燥的海水的味道,像是大太阳下面泛着蓝色波纹的大海。 他的嘴唇看起来很薄,接近中国人面相里刻薄严厉的薄度,但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微凉的,贴上了她的嘴唇后,他很轻的叹息了一声。 扣住她后脑勺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手心的温度滚烫——他并没有打算跟她吻得清水。 他说的忍不住,是真的忍不住。 短暂的嘴唇碰触后,他闭上了眼睛,之后的吻,让贝芷意本来还有一丝清明的大脑瞬间进入了混沌。 她甚至都不记得他们到底是怎么结束的。 结束的时候,和安非常快速的脱下他自己的t恤,用近乎粗鲁的动作套到了贝芷意的头上。 “穿好。”他粗声粗气,带着喘,“我去一趟洗手间。” …… 她的初吻,开始的十分浪漫,结束的……十分成人。 她都不知道她自己衬衫的扣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扯开的,但是和安有些狼狈的逃离,到底还是让她的女性第六感明白了些什么。 她套着和安的t恤,头藏在t恤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太害羞,所以暂时不想把头伸出去面对世界。 她的衬衫被扯开了,五个扣子,每一个都不知所踪,她藏在t恤里颤颤巍巍的,咬着嘴唇,低着头看自己的内衣。 …… 灰色的纯棉内衣,没有任何花纹,因为不大,所以款式看起来像是跑步用的运动内衣。 没有钢圈,没有聚拢效果,甚至没什么形状。 和性感甚至和女性都没有太大关系。 …… 和安有没有看到…… 贝芷意懊恼的咬住了嘴唇。 他刚才似乎一直是闭着眼睛的…… 她跟着闭着眼睛摸了下自己的内衣,然后因为自己的行为举止太过惊世骇俗,再一次僵在原地。 她开始思考人生。 因为性格原因,她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书,书里说,她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一旦叛逆,通常都是天翻地覆的。 她之前是不信的。 但是她现在看了看自己彻底被扯破的衬衫。 …… 她失业了,跑到了异国他乡的离岛,主动勾引了一个外国人,被撕开衬衫之后,她第一个担心的问题是美观度和手感问题。 …… “啊……”她埋在t恤里,很小很小的叫了一声。 “你……不打算出来了么。”在边上看了很久的和安终于忍不住出声。 她现在的表现就像是那天在房间里发现了蛇,把自己用衣物彻底的隔离起来,外人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等他一出声,她震了一下,然后就缩在那一件可以当她连衣裙的t恤里一动不动了。 鼓鼓囊囊的一坨。 和安搓了搓脸,虽然刚才的情况差点失控,但是他还是能知道贝芷意应该是没有生气的。 她只是害羞。 虽然害羞的方式让他有些无法招架。 他走进,先把贝芷意那颗冒着热气的粉红色的脑袋从t恤领子里面捞出来。 她盘好的松散的发髻彻底乱了,被和安笨手笨脚的捋到脑后。 她脸很红,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的颜色娇艳动人。 和安没忍住,弯着腰凑上去又亲了下。 这次只是蜻蜓点水,他刚刚洗过脸,凑近的时候,脸上有潮湿的水汽。 贝芷意显然被他的临时起意吓了一条,低喘了一声,一双水润的眼睛蒙上了雾。 和安笑了,刀削一样立体的五官被他笑出了柔和的线条,他又揉了揉她的头。 “不‘那个’。”他强调,“在你父母答应之前,我可以去洗手间。” “……”贝芷意又想钻到t恤里面了。 “我还要赔你一件衬衫。”他手里还拽着两颗她衬衫上的扣子,珍珠白的,在灯光下光芒柔和。 “……”羞涩过了头,就开始渐渐地有了些恼意,贝芷意的一双眼睛微微瞪圆。 “我还想亲。”被贝芷意生动的表情诱惑,和安眯着眼睛再一次想要遵循本能。 “……”彻底恼羞成怒的贝芷意飞快的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跳下椅子,闷着头蹿进自己的房间。 “我换衣服。”她恼得鼻尖都有点红,关门的时候气乎乎的瞪了和安一眼。 把笑容满面的和安关在门外,贝芷意贴着门又轻轻的喘了一口气。 梳妆台上的镜子照出了她现在的样子。 鲜活的甚至有了一些小樱的影子。 和安在外面敲门,语气仍然带着笑意:“动作快一点,晚上我们还要和维克多讨论你那个方案。” 忙着害羞的贝芷意怔了一下。 转身,把门开了一条缝。 “讨论完就可以开始做,我明天从南面回来之后能空闲好几天。”他站在门外,穿着刚刚换好的t恤。 灰色的。 “……”贝芷意拉了拉身上的t恤,“你明天还是要去么?” 她以为他接受了她的方案,会改变他自己的计划。 “那是两回事。”和安笑着曲着手指弹了弹贝芷意的脑门,“赶紧去换衣服。” 穿着他的衣服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又有一种自己在作死的预感了。 要忍到她父母同意啊…… 他觉得他自己的肾有点痛。 *** 贝芷意一直到那天晚上,才彻底搞明白基地里所有人的工作职责。 依坦是整个基地里唯一一个准时拿薪水的人——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海洋生物,报告濒危物种的保护情况,因为是兽医,所以基地里谁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会顺便找他。 只是他最近有些迷恋神秘的东方力量,和安私下里告诉贝芷意如果感冒什么的,最好别找他,他配出来的草药味道跟马尿差不多。 善良的贝芷意自然不会追问和安为什么会知道马尿的味道。 维克多是副队长,也是志愿者小队里管得最多最杂的人,志愿者的补给和小队里的账务都是他负责。 因为本身是植物学博士在读,他在志愿者基地有自己的项目,红树林树苗培育算是他项目里的一部分,因为专项科研项目,他其实也算是有固定收入的。 只有队长和安,是真的实打实的没有任何收入进项,他甚至还有很多支出项。 他们基地的大部分补给品都比其他志愿者基地的好,维克多说这些全是和安自己自掏腰包买的。 “他每个月去几天丽贝岛做潜水教练,那个钱基本都用来给志愿者买补给了。”维克多有些无奈。 小樱来了之后,他还多买了很多小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平时收的志愿者餐费大多都是不够的,维克多作为记账人,很清楚和安每个月会往里面贴多少钱。 “我的钱都用来投资了。”和安看到贝芷意小心翼翼的偷瞄他,觉得有些好笑,“我经济状况良好。” 要不然也不敢说谈恋爱就谈恋爱。 “对,他做投资。”维克多拆台拆得很快,“他钱很多,老是投资那种半天看不到盈利的项目,亏了不少。” 贝芷意又开始偷瞄和安。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和安除了队长之外的私事,和安和维克多,看起来并不避讳谈到和安的财务问题。 贝芷意轻轻的抿嘴。 有些出乎意料。 她以为她最先知道的,可能是和安在做志愿者之前是做什么的,像依坦和维克多那样,总是会有一个主业。 但是和安没有。 维克多在同和安交谈的时候,从来不提和安的过往,除了财务问题,那个晚上他们再也没聊过和安的其他私人话题。 因为话题很快就被转到了明天的工作上。 他明天下午要去谈的项目,就是维克多嘴里说的半天看不到盈利的项目,和安这几年一直在做的生态小岛项目。 离岛这样的小岛,一整个岛的原住民只有两百多号人,小岛面积不大,很适合用来做一岛一酒店的生态旅游。 和安这几年的主要投资都在这上面,而且还靠着他自己之前的人脉拉了不少资本方入场。 一岛一酒店的生态管理,环保投入和旅游收入之间如何收支平衡,这些都是和安这几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的环保理念并不激进,他一直认为一件事情需要可持续发展,是需要非常大的资本支撑的。 而资本支撑,不能只有付出没有收获。 就像他跟贝芷意谈合作的时候一样,这种时候的和安,看起来更像是在钢筋水泥里混迹打滚出来的精英。 精明并且理智。 “上次病毒信的事情让南面的岛民对我们的敌意变得更重,建酒店的土地虽然是之前就已经谈好的,但是他们那块的居民区仍然需要拆迁,我们需要原住民的配合。” “这个岛上的居民总共就只有七十几户,去掉一些在外岛打工打算搬出岛的,剩下的劳动力应该都能靠酒店消耗掉。” “酒店建起来之后,这些人担心的贫穷问题能解决掉大部分,生态型酒店不存在过度开发过度消耗的问题,离岛这个地点周围有一个鲨鱼保护区,还有一个珊瑚礁生态保护区待审批,这个地理位置建生态酒店,对周边的环保作用会非常积极。” “所以这个项目我必须要亲自去,我不能保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去南面一定不会发生冲突,但是这次投资商村长海上巡警都在,哪怕有冲突也绝对是小范围的,不会闹大。” 和安这次说话的方式和之前几次都不一样,贝芷意觉得,他有些真诚。 不再是前面几次那样,你们都别管,有事我一个人扛着的死硬态度,他这次把利弊分析的都很透彻。 和贝芷意有同样感觉的人,还有维克多,和安说明天要去南面的时候,他没有发飙,他手里拿着一大叠资料,包括这次生态酒店的,还有贝芷意下午刚给和安的那个保护鲨鱼的暂时性方案。 他对和安短期内突然就变得十分合作这件事持保留态度,所以他抿着嘴,等着和安把话说完。 “维克多和依坦明天守着基地,偷猎船的那帮人并不希望我们和南面和好,病毒信件让他们被关进去几个人,以他们丧心病狂的做事风格,我担心他们会伺机报复。” “志愿者基地有联合国保护,他们肯定是不敢直接进来的,所以明天你们几个人尽量都不要出基地,不要单独行动。” 他说的很严肃,贝芷意下意识的点点头。 “明天是很关键的一天,这个投资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我们在这个小岛上的环保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只要解决完鲨鱼问题,这边的开荒任务就基本完成了。” 他看着维克多,笑了笑:“你也可以圆满了。” 他们两个人,在这片荒芜又美丽的海域上奋斗了四年,失望过绝望过也很累过,他终于可以告诉维克多,他们可能可以看到曙光了。 维克多沉默了一会,在依坦有些警告的眼神压迫下,仍然开了口,他对着和安,用他难得字正腔圆的英文说:“我仍然没有开始信任你。” 和安的脸木了一下。 “除非你能让我把话说出来,当着miss贝的面。”维克多挑衅的看着和安,两个块头差不多的男人,隔着会议桌剑拔弩张。 说完之后,他没有等和安点头或者摇头,直接看向了贝芷意。 “基地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和安说的那么平和,我一直在阻止和安做的事还有你来的第二天,我跟你单独聊的那些话,都是有原因的,这些原因,你现在要不要听?”他说的很快,盯着贝芷意,等着她摇头或点头。 贝芷意飞快的点了点头。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她身边的和安身体僵了一下。 她不敢看他,怕看了就没有了点头的勇气,所以只能伸手,过去像和安惯常做的那样,拽住了他的手。 她想听。 想知道一直以来,维克多都在阻止和安做的事。 “和安被黑市通缉人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维克多单刀直入,“依坦跟我说,他都告诉你了。” …… 依坦的椅子往后缩了缩,贝芷意使劲拽住了和安的手,这次顾不得害羞,直接就十指紧扣。 她还是不敢去看和安,不看,就可以勇气十足。 她又点了点头。 “生态酒店的事情,和安做了很多年,用了很多人脉投入了很多钱,这件事,我一直相信是一定可以成功的,所以刚才和安关于生态酒店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相信他。”维克多因为激动,脸变得有点红。 “我不相信的,是他关于鲨鱼的那些事情。” “这个地方的鲨鱼保护区之所以能建成,是因为我们牺牲了一名志愿者。” “当时也是大青鲨群迁徙回归,那名志愿者在看到大规模屠杀鲨鱼的偷猎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通知海上巡警,所以他自己开着快艇,直接撞上了那艘偷猎船。” “他在事前录了像,然后自杀式的冲向了偷猎船,他死了,新闻闹的很大,这个鲨鱼保护区,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 “他用一条命,换取了这片海域将近四年的安稳时间,四年后,偷猎船又重新回来了。” “据我所知,和安一直是打算效仿那名牺牲的志愿者的。” “濒危动物的命没有办法唤醒人类的良知,但是同类的性命,可以换来足够冲击的新闻,一条人命,可以让这里再安稳起码三年以上。” “和安在这个时候谈妥了生态旅游酒店,用你的方案暂时性的解决了这一次的捕捞问题,然后他下一步会把精力都放在生态酒店上,等生态酒店运行达到一定规模,他会选择效仿那位志愿者,给鲨鱼群再赢得三年时间,三年后,生态酒店对于环境保护区的影响一定会变得正面,我们这些忘不了这个家伙的人,也一定会想办法继续解决偷猎问题,他想用自己来给生态酒店和我们争取时间。” 匪夷所思的,贝芷意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用人命环保。 维克多说完了之后,整个大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和安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她拽着他十指紧扣的手,一动不动。 她甚至都不用问和安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和安的沉默,他向来不看重自己的身体,还有那些劳模一样,恨不得做到死的事情,都在告诉她,和安曾经没打算活着。 维克多不相信和安会因为她放弃他想好的计划,在这一刻,贝芷意自己都有些不想相信。 哪怕这个男人在一个小时前刚刚吻过她,哪怕他们恋爱的这十几天里面,每一天都过得蜜里调油。 她和他那么契合,所以她连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和安,或许是真的想和她天长地久的,但是如果,他们最终没有找到对付偷猎船的方法,和安,也仍然是会选择维克多说的那个方法的。 那个他不动声色的,计划好了的可怕的计划。 依坦说的和安需要被救赎,原来不是比喻,就只是字面意思。 *** 他们一直都没有再说话,和安也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向他们保证他不会出事。 维克多挑开了那块遮在她同和安之间的神秘面纱,揭开之后,不只是贝芷意,连和安都有些找不到能说的话题。 贝芷意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向来都知道她和他之间有些说不清楚的默契,现在这个默契告诉贝芷意,维克多说的都是真的。 她就是一个这么安静的姑娘,她甚至不会回头问他,他为什么会那么决绝。 维克多和依坦最终还是回了房,大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贝芷意拽着他的手缩了回去,他们两个坐得很近。 他在等贝芷意开口。 他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东西,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他看到了大规模捕杀鲨鱼的画面,他会冲过去。 认识贝芷意,和贝芷意恋爱,只是让他变得更加积极,更加迫切的想要找到对付偷猎船的方法。 他也想要幸福,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可能唯一能保证的是,贝芷意会没事,他能给她衣食无忧,能让她这么羞怯内向的个性不要有任何改变的过上安稳的生活。 他太了解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他也知道,再痛都会过去。 贝芷意那么平和安静的人,时间会是她最好的良药。 他当然希望能够成功,但是如果他拼尽全力仍然做不到,那么他会觉得,鲨鱼的命,确实比他重要。 他那么孤孤单单的一条命而已,本来就应该死了的命而已。 “你什么时候,才会把你以前的事情都告诉我。”贝芷意低着头,沉默到和安以为两人可能会一直在这里坐到天亮的时候,突然开口。 她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和安没说话,他甚至不敢再腆着脸拽着贝芷意的手。 维克多虽然多事,但是真的把凌迟他的时间提前了,或许不见得是坏事。 他想。 在他们感情更深之前,让贝芷意知道这件事其实是对的。 是更负责任的。 起码要让她知道,最坏会坏到什么程度。 “我……”贝芷意终于抬头,她飞快的看了和安一眼,眼角瞥向他的手。 这是他们两个人恋爱以来第一次,和安把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他的身侧,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一起以后,你一个人把我所有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然后你去撞船送死,我就会觉得你死得其所?” 温柔的贝芷意。 从来不口出恶言的贝芷意。 在初吻后的几个小时后,瞪着她这辈子唯一爱上的男人,生平第一次,主动挑起了战事。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第28章 贝芷意其实经常发脾气,那些消化不掉的负能量,那些因为自己性格导致的委屈,她经常对她自己发脾气。 对那些改不掉的让人烦躁的个性,和她看到的无能为力的未来。 她发脾气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一个人的浴室,或者被子塞得严严实实的床上。 这样对着其他人发脾气的经历,她从来没有过,那句死得其所说出口,她立刻就闭上了嘴。 两只手因为激动,指尖有些麻木,她闭着嘴细细的喘息,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她很生气,生气的原因不单单只是因为听到和安真的时刻准备着去送死,她生气的情绪里面,还有一种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恐慌。 她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在来这个海岛之前,她对环保的概念印象最深的就是北极的冰要化了,北极熊就快没有家了。 在维克多说话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这些东西。 为了保护和自己生活其实没有太多交集的鲨鱼,居然会有人愿意以命抵命,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取鲨鱼几年的安稳生活。 这样的价值观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冲击,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需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她喜欢的男人,是个愿意为大青鲨付出生命,并且认为值得的男人。 她站在大义和爱情面前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情绪,她只知道,她很普通,普通到觉得那些大青鲨群,根本没有办法和她喜欢上的男人相比。 没有人需要为大青鲨群付出生命,污染是所有人做的,屠杀鲨鱼鲸鱼是所有人做的,和安所所保护的鱼翅,她曾经在很多人的婚宴或者公司年会上吃过。 那是好多人一起造的孽,为什么要让和安用命去换。 她无端的生出一股愤懑来,无处发泄,只能一直喘息,瞪着和安,瞪着那个今晚刚刚用尽全力吻了她的男人。 她连发脾气,都是无声的。 偏偏这时候的和安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明明有很多可以辩解的话,他和贝芷意谈恋爱以来,或者说他喜欢上贝芷意以来,他就已经变得积极了。 那只是最坏最坏的打算而已。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想好了一套说辞,但是对上了贝芷意抿着嘴细细喘息的样子,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安静的坐在大厅里,和安看着贝芷意的两只手握紧了又松开。 他想握她的手,可那么大个子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些怂了。 他不敢。 为了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心虚。 “你跟我说的环保,不是这个样子的。”贝芷意细声细气的,在心里的愤懑多到快要无法安放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跟她说的环保理念一直都不偏激,他让她力所能及,他跟他说环保需要可持续发展。 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说的时候充满了希望,可他心里却偷偷的计划着发展不了了,他就玉石俱焚。 他怎么可以……这样子。 贝芷意的生气终于发酵成了实质的情绪,她喘着气,把手别到了背后,和安再也碰不到的角度。 和安的眉心跳了跳。 他不知道他现在应该要懊恼刚才没有鼓起勇气拉她的手,还是应该心疼贝芷意气到不想说话之后,唯一的反抗动作只是把手藏起来。 她不习惯发脾气,一边发着脾气,一边还要压抑着自己用最小的不要引起别人麻烦的方式。 一个连吵架都不会的女孩子。 “我跟你说的环保,是正常人应该做的环保。”他终于开始说话,“我有一段时间……不太正常。” 他坐在凳子上,上身前倾,微微弯着腰,保持着和贝芷意平视的角度。 他又一次收起了自己已经想好的那一套措辞,那一套男人经常用来哄女孩子的话。 贝芷意看起来柔弱,却从来都不需要哄。 就像上一次贝芷意主动找他聊方案一样,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真诚。 贝芷意的真实,让他不忍心把人与人之间常用的粉饰太平的敷衍用在她身上。 她能看得懂,她不会反抗,她只会把这些放在心里,然后日渐沉默。 “维克多认识我的时候,是我状态最糟的时候,那时候我不能回到岸上,觉得活着最大的解脱,就是死在海底。” “但是我又生性贪心,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总觉得亏了,所以就总想着做点什么,我一条命不值钱,但是死的悄无声息,这一辈子就太亏了。” 他说的时候,嘴角带着笑,眼底藏着无奈。 贝芷意几乎不想再听下去,她不想看到和安眼底用无奈藏着的绝望,不想让和安用这样回忆的语气,去诉说那段其实还没有完全过去的过往。 她伸手想要去抓和安的手,却被和安轻轻的握住,放在她的膝盖上。 “我跟你其实是一样的,你被公司否定想要逃离,我来这里,其实也差不多。” 他坚持说下去,把之前的想好的台词全部推翻。 “所以那个时候,我对环保并没有太多的具体想法,我来这里,一开始的初衷是为了逃避。” 只是他的逃避比贝芷意更彻底一些,他想着的,是把自己埋葬在这片蔚蓝清澈的海域里面。 “我那时候不怕死的行为让维克多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哪怕过去了四年,维克多仍然认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样子。” 他又微微苦笑了一下。 “在你来之前,我们在潜水清理垃圾的时候看到了几具被卡在珊瑚丛里的鲨鱼尸体,因为被盗猎者割掉了鱼鳍直接丢下海,有的是被淹死的,有的是血流过多虚弱而死的,而且尸体的数量在后面几天里,逐渐变多。” “我这几年忙忙碌碌没有别的寄托,唯一能让我心情好一点的,就是鲨鱼保护区里面数据日渐缓和的大青鲨群数量,禁猎和保护区的效果在这几年慢慢起来了,大青鲨的数量虽然仍然在减少,但是曲线比例已经没那么吓人了。” “所以在发现那伙偷猎人又开始打鲨鱼主意的时候,我的反应确实是过度了。” 他很冷静,把自己剖开放在贝芷意面前。 “开船去撞偷猎船这件事,在前几年一直是我的梦想。”他甚至笑了。 “在这种公海区域,美国人的绿卡很有用,我的一条命稍作文章之后,后面就可以是铺天盖地的舆论压迫。” 和安握着贝芷意的手突然用了点力,然后停顿了一下。 贝芷意屏住呼吸。 “但是……”和安低着头。 贝芷意能感觉到他后面的话说得越来越艰难。 “但是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东西。”明明是很普通甚至有些安慰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贝芷意不知道为什么,心就突然痛得一揪。 “而且维克多还找到了你。”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转了个话题,语速变快。 “你也知道,关于要不要追你这件事,我一开始纠结了很久。”他甚至又笑了,自嘲的苦笑。 “除了我们都知道的那些担心之外,我其实还有别的担心。” “我很认真的考虑过,我现在的心理状况,能不能进行一场健康的恋爱,我怀疑过我自己能不能再感觉到幸福,或者说,能不能在恋爱过程中,让对方感受到幸福。” “然后我们就被病毒信捆绑了,我没有忍住。”他低头,摩挲了下贝芷意的手心。 “更幸运的是,我觉得你应该是觉得幸福的。”他抬头,微微弯了弯眼睛。 本来应该因为和安这句话感觉到害羞的贝芷意,却只是拧着细细的眉头,反手握住了和安的手。 他省略了大部分他说不出口的话,可哪怕这样,他说出口的那些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贝芷意心里酸涩的快要呼吸困难。 “和安……”她想阻止他这样鲜血淋漓的自我剖析。 她甚至有些希望,他就只是单纯的因为热爱环保,所以才想要以命换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小樱当成英雄一样崇拜的男人,本来应该意气风发的五官,露出了这样脆弱的痛苦的表情。 “你得让我说完。”和安仍然是笑着的,“依坦那个兽医说,有时候愿意剖析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比逃避好。 他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这四五年来第一次。 “我改了很多,其实不完全是因为你,这一两年我睡眠质量变得比以前还要差,是因为我发现我自己其实变得没有那么想一死了之了。” “你知道,有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原谅了自己,是会觉得愧疚的。” 哪怕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种愧疚来的毫无意义。 “如果你在我最糟糕的时候出现,我可能会第二天就把你打包送出离岛,那时候我并不允许身边出现可能可以让我变得安稳的东西,而你全身上下都写着安稳平和。” 他又笑了。 “时间和大海,会让人慢慢的忘记很多东西,发现鲨鱼尸体的冲动过去之后,我开始找其他的解决方法,维克多和依坦认为我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你,所以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你施压。” “但是其实,我是在不知不觉原谅了我自己之后,才开始想追你的。” 才开始想着,他后半辈子可能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如果没有意外,我应该会慢慢变好,慢慢的不再想着用船去撞偷猎船,因为我现在其实并不那么想要让自己葬身海底。” 虽然,他一直觉得那才是他应该有的归宿。 “我会努力去试试其他的方法。” 那些效果没有那么快的,更迂回的更稳妥的方法。 或许他能找到一个损失没那么大,效果却能多维持好多年的方法,或许,他能把这片海域变成一片净土,因为四五年时间的自我放逐,让他发现人类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救药。 他遇到了维克多、依坦,还有像小樱这样满腔热情的志愿者,到最后,他还遇到了贝芷意。 一个只是安静的待着,就能让他觉得平和的女人。 像进入海底那样,能让他瞬间安静下来的女人。 他的悲剧人生在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悄悄反转了,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这样的反转。 他知道他自己还没有从噩梦中走出来,那些过往,他仍然不敢回想,仍然说不出口。 但他总算是跨出了第一步。 贝芷意是他见过最好的倾听者,让他在这样的剖析之后仍然能保持平静,甚至,有些解脱。 “我说完了。”和安直起腰,松开贝芷意的手。 他觉得他需要给贝芷意消化的时间,他这样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么多沉重的话,到最后都没有承诺他不会再一时冲动的拿命去换鲨鱼,他只是跟她保证,他会试试看。 他觉得自己流氓的有点不像样子了。 他现在既想拥有爱情,又不想放弃他想了多年的葬身海底计划。 他剖析了自己能说出口的全部,但是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贝芷意形容,给他留一条葬身计划,会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他的生活曾经一夕之间分崩离析,他拥有的、他渴望的,他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时候,他渴望有一个可以解脱的机会。 所以在生活再一次有走向平稳的迹象的时候,他舍不得放弃这样的解脱机会。 亲身经历过世事无常求死无门的人,很难有勇气放弃这种机会。 他被生活吓破了胆,再一次迎接新生活的时候,他变得有些病态的小心翼翼。 可是这些感受,他无从开口。 他只能看着贝芷意拧着她细细的眉头,眼眶微红的和他对视。 他有一点奢望,奢望贝芷意能懂,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等一下。”女人说话仍然是细声细气的,急急忙忙的站起来,赤着脚跑进她的房间,翻箱倒柜之后又赤着脚跑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包糖果,额头上因为刚才动作太大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拆开了那包糖果,往他手心里塞了两颗。 …… 和安瞪着手里的糖。 他认识这个糖,曾经有一度,美国的卖场把这种糖当成中国特产放在进口区。 蓝白色的包装,上面有一只极其愚蠢的兔子。 “我初中的时候,同桌是个有点胖的男生。”她手里拿着糖果袋子窸窸窣窣的,“他成绩不好,但是每天都很开心,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吃糖。” “我爸爸妈妈很严厉,这种糖果零食在我们家是不可能会有的,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送了,我爸爸妈妈也会拿出来分给邻居或者亲戚的小孩,所以每次我同桌偷偷摸摸吃糖的时候,我其实都很想吃。”她有点羞涩。 像个孩子一样,和安说了真心话,她也急急忙忙的想要用真心去回馈。 “我读书的时候体育很差,但是中国的中考是要算体育成绩的,我爸妈在初一的时候,就让我每天必须练两个小时体育才能放学。” “那个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偷偷的看了和安一眼,“初二的时候,女孩子的那个来了……” 声音越来越小。 和安眨了眨眼,他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和面前这个女人羞涩得跟他诉说女孩子初潮的故事,让他有些找不着北。 “我不敢跟我爸妈说,练习跑八百米的时候太痛了,腿软摔了一跤,膝盖手肘都破了。” “然后我的同桌给我吃了一颗糖。” “他跟我说糖果是奖励,因为我摔跤了不敢回家怕爸爸妈妈骂,跑到洗手间洗干净伤口,又跑到教室换上了长袖长裤的运动校服,他觉得我这样很勇敢。”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的奖励,就是这个。” 她指着和安手里的大白兔奶糖。 所以等她工作有了收入以后,她身边一直带着这种糖。 很累的时候吃一颗,当成给自己的奖励。 奶糖粘牙,奶味很重,并不算特别好吃,但是它很甜。 充足的糖分可以让她暂时忘记现实的残酷,她偶尔还会记得那个小胖子的笑脸,牙齿快要蛀光了,考试成绩永远是班级倒数前五,可是他很开心。 哪怕他们短暂的同桌生涯,他们两个说的唯一一次和学习无关的话,就是那次他给她一颗奶糖。 她觉得和安刚才说出的那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安说他说完了之后的表情,让她想起她小时候渴望被赞赏的样子。 所以她想起了大白兔奶糖。 真的把这个故事说出来,她看着和安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又有点局促了。 同和安之前说的那些话相比,她这点未经风雨的经历,简直幼稚到可笑。 “那个……其实这糖不好吃。”她试图把奶糖拿回来。 和安合拢掌心。 他消化了一下贝芷意刚才的话。 用很不可思议但是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帮她总结了一下:“你现在是用别的男人哄你的方法拿来哄我?” …… 贝芷意被这个新奇的角度惊到,傻眼。 “那胖子跟你同桌了几年?”他阴森森的。 “……奶糖之后就换位子了。”她来了初潮之后,他父母就找到了她的班主任,换了个女孩子的同桌。 人家是小胖子……不是胖子。 去掉个小字感觉很凶…… …… 和安第一次,对贝芷意父母的严厉管教有了些好感。 要不然这女人很有可能因为一颗糖就被人骗走了。 他面无表情的剥开一颗糖塞到嘴里,嚼了两下,粘牙。 “不好吃。”他实话实说,小孩子的口味,全是奶粉的味道。 然后没收了贝芷意手里的一整包奶糖,振振有词:“我戒了烟草嘴里需要有能嚼的东西。” 省得她吃到奶糖就想到胖子。 “我中学的时候也挺胖的。”他越想越气,气到胡说八道开始脱口而出。 “……”贝芷意接不了话。 她有点可惜她刚刚拆开的奶糖,出国就带了两袋子,这是最后一袋了。 “以后不许吃这种糖了,对牙不好。”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之后,气到面目模糊。 这女人用别人哄她的招数来哄他,而他居然觉得挺受用。 嘴巴里膈应的要死的奶糖,多嚼两下之后,居然觉得奶香还挺醇厚。 “哦。”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贝芷意乖乖的点头。 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和安现在看起来没那么难过了。 小胖子给的奶糖,时隔多年之后,仍然是有用的。 她心里隐隐的有些高兴。 “我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很普通。”她细细碎碎的,“刚来这里的时候,你们每天的工作都让我觉得是在看电影。” 那么精彩丰富的人生。 “你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不说也没关系的。”她看着和安手里的奶糖。 因为说了,她不一定能够完全理解,也不一定能够感同身受。 但是和安难过了,她会有窒息感。 她不想经历这样的窒息感,所以她不想和安难过。 “我只是觉得,不需要你去做那件事。”那么决绝的,因为绝望才不得不做的事。 “你们其实见过很多世面,有很多的选择。”她看着他,真诚的,“所以不要选那么绝望的选项。” 她这样一辈子被困在钢筋水泥乖巧牢笼里的人,因为一次叛逆,就找到了和安。 所以她觉得,和安他们这样,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的人,一定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他不会绝望的。 一定不会。 “第三次。”和安带着奶味的嘴唇贴上了她的,然后帮她计数。 他又笑了,这一次却不再悲伤。 他吻着她,用她记忆中的奖励的味道。 唇齿相依,他的复杂和她的单纯,在这样的奶味下,变成了纯粹的甜。 “第四次。”他继续计数,灰绿色的眼眸里,绝望的痕迹,终于越来越淡。 第29章 去岛屿南面的那一天,和安十分罕见的穿了正装,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只是衬衫袖子撸到了手肘,风纪扣是不可能扣得,松开了两三颗扣子,一大清早买了早饭后就坐在厨房里嚼奶糖。 贝芷意喝小米粥的时候偷偷的看了和安一眼,和安从善如流的又解开了一颗扣子,冲她咧咧嘴。 …… 她觉得她脸皮已经慢慢的开始变厚了,起码这一次没有噎到,而且趁着他解扣子的时候,她还见缝插针的又偷瞄了一眼。 这次终于成功的被小米粥噎到,一阵咳嗽。 “下次想看什么就直接说,全脱了都行。”昨天晚上被顺毛的和安一大早的骚包兮兮,一嘴的奶味。 “……老子喜欢的女人未成年,你们两个能不能做个人?”依坦咬牙切齿。 “中午投资人过来的时候记得把衣服穿好,我房间里还有发胶。”维克多唠叨成了老妈子,“该有的牌面还是应该要有,你怎么说也算是小半个投资人,不要弄得跟流氓一样。” 维克多的心情也很好,有种终于把和安托付出去的感慨。 这是个曾经学开快艇只是为了寻死的男人啊,四年时间,终于隐隐的有松开眉头的迹象。 “你要不要再加一碗?”维克多越来越觉得贝芷意顺眼,低眉顺目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 已经吃得快饱的贝芷意只能又盛了一大碗小米粥,红着脸吃到撑。 她被夸奖了。 她给和安的方案,被维克多夸张的称之为世纪公关营销案例,外向的外国人向来不惜赞美之词,她在这个地方,连在鸡腿里面多加了几片香叶,都能被夸奖成灵性的东方美食。 她知道她在这里的参与感变得越来越强,不单单只是因为和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每天早上微笑着起床的原因。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心灵鸡汤会一直鼓励大家多走走多看看,走出自己熟悉的生活轨道,真的能看到一些从来没看到过的风景,那些风景,可能可以改变你的一生。 *** 和安接待投资人的方法和贝芷意想的不太一样,中午之后,小岛上来了一艘船,船上除了出去接人的村长和特殊时期护航的海上巡警外,下来了一波人。 西装革履,贝芷意这段时间都快要刻意遗忘掉的都市里的人。 他们叫和安wilson先生,而和安,连握手寒暄的姿势,都让人觉得陌生。 他把衬衫风纪扣扣上了,撸起来的袖子也放到了合适的位子,板寸头抹上了维克多房间里的发胶,他站在阳光下,藏好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棱角每一块肌肉。 他并没有过多的介绍他的志愿者团队,短暂的见面后,他就领着那一行人直接去了岛上村长用来接待外宾的会所。 贝芷意站在沙滩上看着和安的背影,理了理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觉得陌生?”维克多善解人意,他以为贝芷意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安有两幅面孔,现在这一幅,是假的。” 贝芷意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友善而腼腆,她点了点头,又理了理头发。 “我知道。”她细声细气的,没有反驳也没有发表意见。 原来,和安姓wilson。 她又看了一眼已经快要看不见的那一群西装革履的资本大佬。 和安真的有两幅面孔,但是她不觉得和安对着资本大佬的那一幅,是假的。 她甚至觉得,那才是真正的他。 他为了逃避才来到这片海域,在这片海域里,用棱角和肌肉作为伪装,而现在这样陌生的、气势十足的生意人,才是真正的和安。 和安身上一直有和维克多还有依坦不一样的气质。 他在谈正事的时候,总让贝芷意有一种钢筋水泥的感觉,他身上都市精英的气场,比维克多和依坦多很多。 可他明明是来这片海域最早的人,早在维克多没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建了一个简陋的志愿者基地。 每天吃着自己做的难吃的美式汉堡,用逃避的方式,慢慢的给自己穿上盔甲。 他是想回去的吧,要不然不会还刻意留着那一身都市精英的气质。 他骨子里温柔而又绅士,他做事稳重,做方案成本计算的时候,熟练到贝芷意目瞪口呆。 他一直维持着和志愿者总部每日汇报的方式,哪怕烦得不得不用扫雷来缓解情绪,但是他一直让整个基地的运转规律而有序。 他和维克多他们其实不一样。 他只是,回不去了。 贝芷意低头抿嘴,压下了越来越堵的情绪。 和安的那些过往,他自己说不出口,她又不忍心问。 维克多和依坦这两个人,平日里看起来打打闹闹说话乱七八糟,可不该说的话,他们从来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本来就不是急性子,曾经一度以为这样也挺好,她不去揭开和安过去的伤疤,等和安没那么排斥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她。 但是今天,她看着和安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心里突然揪痛的难受。 和安,他考虑过所有人在这个岛上的舒适度,唯独从来不考虑他自己的。 他们开始恋爱的这十几天,他考虑的都是基于她的立场,他应该要做些什么,而她这样被动的个性,对和安对她的好接受的理所当然,也很自然的忘记了她应该要为和安做些什么。 这两个多月,这个岛已经给予她很多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而她一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恋爱应该是要双向的,和安并不介意她被动,但是她介意。 主动一点,并不是主动对和安笑一笑,或者主动的等和安晚上回来陪他做日报。 恋爱的幸福,应该是双向的。 而不是像她这样,认识两个多月,恋爱十几天,才终于从别人的嘴里知道,和安,姓wilson。 *** 生态酒店的方案在南面谈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和安事先提供的资料和安置岛民们的拆迁费让双方都非常满意,和安想象中可能会被刁难的剑拔弩张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吃完晚饭后两个小时不到,一份他为之努力了两年多的合同,终于正式敲定。 签字的时候,和安的笔微微停顿了一秒,签上自己大名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投资人,看到和安闭了闭眼。 “回来吧。”投资人在上船前,在同和安握手告别的时候,拍了拍和安的肩膀。 他曾经以为和安是他们那一代里面最有可能脱颖而出的孩子,他知道,很多同行都非常看好和安。 但是谁又想到世事会无常成这种样子。 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沦落到这样的小岛上几乎变成野人。 “回来吧,这里总归不是你的家。”他忍不住再次多嘴。 和安低头,笑了。 “有时间的话,我会回去看看的。”他看起来礼貌而又得体,说的理由冠冕堂皇,“我在这里还抽不开身。” 快要六十岁的投资人又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和安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发色还没有那么深,小小年纪穿着燕尾服,板板正正的坐在会客大厅里。 他又恍惚想起了那一年,头发凌乱的和安冲破媒体的围追堵截,跪在家门口的样子。 他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拍了拍和安的肩膀,上了船。 “我们始终在等你回来。”他但愿他这句话并不是客套,他们曾经私下里说过,和安这个人,应该是彻底被毁了。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能从那样的打击下站起来的人几乎没有。 曾经有好几年,社交圈里已经没有wilson这个姓,因为也不再有人提起那个被鲜血覆盖的傍晚。 有很多人甚至以为,和安应该已经死了。 和wilson这个姓一起,销声匿迹了。 谁都没想到,an wilson会再次出现,并且带着生态环保酒店的方案。 他不否认,最开始他同意看这个方案,是因为他还是想卖老wilson一个面子,一个避世了五年的孩子,他并不觉得他的方案能让人眼前一亮。 但是最终,他还是被这个孩子忽悠到了这个专机都没有停机坪的小岛上,不远万里。 看到了wilson家的孩子。 壮了、黑了,眼神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他应该还能再回来的,投资人站在甲板上看着和安和他渐行渐远。 五年的消磨都没有让这年轻人眼底的东西动摇过。 老wilson家能留下这样一个孩子,那老家伙,应该可以瞑目了。 “那是an wilson么?”他年轻的助理在憋了一天之后终于忍不住了,看投资人心情很不错,偷偷的问了一句。 “是。”投资人笑了,“那是他。” 五年前那个满身狼狈,把几个主流媒体打的鸡飞蛋打,第二天彻底消失在公众视线里的年轻人。 真是……许久未见了。 第30章 离岛的志愿者基地大门外围了一圈铁栅栏,栅栏上面插满了各国国旗,旗帜迎风飘扬,隔很远就能看的到。 和安在月色下骑着车,从拐角的地方就看到在基地大门里来回徘徊的贝芷意。 她习惯在吃完了晚饭之后洗澡,所以此刻的头发蓬松的披在脑后,身上穿了一条月白色的及膝连衣裙。 仍然是中规中矩的款式,中高领,中袖,不收腰。 她低着头,把基地大门口的土包当成了假想敌,来来回回使劲用脚夯实,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长发飞扬,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 和安骑着自行车就这样笑了出来,加快了速度,月光下飞一样的冲进了基地大门。 那个等着他回家的女人听到声响后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等看清楚他的脸之后,瞪大的眼睛慢慢的弯了,嘴角飞快的扬起,小兔子一样的露出了两颗虎牙。 “你回来了?”她声音软软糯糯的,有他平安归来后放下心头大石的欣喜。 和安一身正装又恢复到早上的流氓样子,袖子撸得老高,几颗扣子被他扯得东倒西歪。 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再也没有她白天看到的精英的样子。 他在她面前刹车,长腿蹬地,两手悬空把她举起来抱到了山地车前面的三脚架上。 这一次亲吻来的猝不及防,他的嘴里还有微弱的酒意,动作有些急切,嘴唇却仍然柔软。 “合同签成了。”他贴着她的嘴唇,声音轻的像在梦呓。 贝芷意就这样被他困在自行车上,在夜色下细细的观察他的表情。 他很开心,也很惆怅。 她摸摸他的脸,伸直了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她不善言辞,所以抱住了他之后,她又拍了拍他的背。 辛苦了,每一件事,他都辛苦了。 “今天怎么……那么乖?”和安觉得受宠若惊,他刚和贝芷意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奢望过这个害羞的姑娘会主动。 可贝芷意每次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微笑。 她的主动都不明显,但是每一次都能非常神奇的恰到好处。 贝芷意在他怀里仰起头,微微抬起上身,嘴唇亲了下他的下巴。 “你喝酒了?”她没回答他的问题,亲完之后,问出来的问题非常自然。 …… 和安低头。 月光下的贝芷意还是那样婉约内敛的五官,他去南面岛屿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并没有被调包。 “喝了一点。”他回答她,怀疑她是不是也偷偷的喝了酒。 主动的太自然了,他有点摸不清楚她的心理活动。 “我刚才给我妈妈打过电话了。”她帮他揭晓谜底,“我问我妈妈,她会不会同意我找一个外国的男朋友。” “……”和安有点窒息,“你也喝酒了?” 怎么老鼠胆子突然就变异了。 贝芷意笑了,比了一个小拇指:“我也喝了一点点。” “……你妈妈怎么说?”微醺的贝芷意很诱人,但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她的情绪。 她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不开心,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眉眼都是笑意。 难道就这样同意了? 她家那么传统的家庭,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贝芷意又笑了,继续摇头:“没有,我妈妈直接挂了我的电话。” “……”和安拧眉。 贝芷意跟着拧眉。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身边都是青蛙的叫声。 “然后我又打过去了。”她学了一会他的表情,然后快乐的宣布。 “……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好断句。”他被她弄得七上八下的。 “哦。”贝芷意点了点头,乖乖的,“我妈妈不同意,后来把电话换给了我爸爸,我爸爸也不同意,然后又把电话给了我隔壁二叔二婶,他们也都不同意。” “……”和安早就忘记自己刚才意气风发签好的合同,他在想他姑娘是不是吓傻了,才会把这事说的那么喜气洋洋。 “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一次。”贝芷意低下头,然后两手重新抱住了和安的腰,“我高考的时候的志愿一开始并不是公共关系,我那时候的英语很好,很想继续学下去。” “但是我家里的人都不同意,他们说我这样的个性如果再继续埋头读书,以后出社会会很吃亏。” “我家的长辈,对晚辈都很关心,他们有很多社会经验,然后会把这些经验强加到我们头上,希望我们可以少走弯路。” “所以我高考的志愿和我的喜好无关,我没有反抗,老老实实的去了大学,然后慢慢喜欢上了这个专业。” “我妈妈常常拿这件事情教育我,她说我其实没有主心骨,他们给我选的路才是最好的。” 贝芷意说到这里停住,两手搂紧和安的腰,咕哝了一句。 “什么?”和安没听清。 “很硬……”因为酒精加上亢奋彻底放飞自我的贝芷意大声了一点,手指头戳了戳和安的后背。 “……”和安决定继续闭嘴。 “我以前觉得我妈妈说的是对的,我从小没有明确的喜好,小时候写长大后要做什么,我都是乱写的,科学家军人老师,觉得什么东西高尚就写什么,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贝芷意絮絮叨叨的继续说下去。 向来话很少的她,在月光下叽叽喳喳的,声音软而细,和安坐在自行车座位上任凭她搂着,姿势并不舒服。 可他知道,他之前因为遇到熟人的惆怅,在这样有些抓不住重点的、漫无目的的谈话中,淡了。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和投资人那么熟悉,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把投资人带到志愿者基地。 她在基地里等他回来,喝了点酒,闯了个祸。 搂着他的腰,在他怀里撒娇一样的黏黏糊糊。 心里有些一直压着的东西,突然就痛了。 那些为了活下去一直刻意麻木的感觉,在贝芷意细声细气的唠叨中,慢慢苏醒。 很痛,却,并不是完全不能忍。 “我以前一直不敢反驳我爸妈,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应该都是对的。”她还在说,说着说着,终于慢慢的说到了重点。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她抬头,眼底有星光。 “他们反对的每一个理由,都是不对的。” 每一个理由,她都能找到反驳的话,都能证明他们是错的。 这大概是和安认识贝芷意以来,她用词最坚决的一次。 她像是迷路了很久突然找到了指路牌的旅人,那一瞬间整个人的脊椎都直了。 所以她才那么开心,哪怕她的话被家里人全盘否定了。 “我觉得我可以坚持下去了。”贝芷意说出了她今天晚上特别亢奋的原因,“我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情,是对的。” 是不管父母亲戚怎么劝,都不会让她动摇的那种对的。 “哪怕你不能和我一起回去,我也不怕了。”她想到的,最最主动的事情,就是帮和安解决掉她觉得最麻烦的问题。 她父母的问题。 和安太忙了,他的世界太大,因为她的原因引来的那些麻烦,不应该让和安去解决。 她应该自己搞定。 哪怕这一次,她喝了一整瓶红酒才鼓足了勇气。 但是第一步跨出去之后,她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她对和安的感情,和梦想不一样,梦想这件事她从小到大都很模糊,她所有的能力都很平均值,所有喜欢的东西开始喜欢的原因都是因为她觉得这件事她能做好。 可是和安不一样。 和安,是如果最终他们没有走到一起,她可能会孤独终老的那种不一样。 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完全懂她,理解她,包容她的人。 她觉得酒精让她清醒。 她早就应该主动的,像现在这样主动告诉父母,主动的抱住和安,主动的亲他。 虽然她还没用勇气去亲他的嘴角,但是下巴,也够了。 她可以一步步来。 *** 和安觉得有些好笑。 也有些感动。 他和她像是极与极,她从小被妥帖的保护成了家长最满意的模样,她人生中最最大的麻烦就是父母不同意,她的生活在他这样的人眼里,简单到一眼见底。 他本来应该觉得无趣的。 可实际上并没有。 贝芷意絮叨的她的过去她的生活,那些听起来不大的烦恼,很容易解决的困难,被她那样一半忧伤一半倾诉的说出来,就变成了细密的药。 覆盖在他的那些真正残忍的事情上。 让他慢慢的开始痛,从麻木到清醒。 “要不要去海边?”他问她,把自行车转了个方向,“去看看晚上的大海。” 贝芷意抬头。 “去不去?”和安吻了下她的额头,“我带你去夜游,会有水母。” “……我们都喝了酒。”贝芷意拧眉,想了想喝了酒能不能开船,算不算酒驾。 和安终于被她逗笑。 她就像是没有任何保护色的小动物,钻出来耀武扬威了几分钟,就迅速的缩回到窝里。 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想到酒驾问题,还想的很认真。 “只是骑车,这边有片沙滩能看到水母。”他又吻她。 “基地里电灯泡太多了。”他意有所指的皱眉,“我想跟你聊聊。” 聊聊未来。 过去,他还没有准备好,但是未来,他突然觉得,美好。 第31章 和安的那辆沙地自行车很高,车座前的三角车架为了方便载货改造的非常平整,贝芷意的身高坐在上面,正好可以整个缩在和安的怀里。 “这车真不错。”和安得意洋洋的自己夸自己,下巴搁在贝芷意的肩膀上。 入了夜的离岛异常安静,沿海的沙滩路上只有风吹椰树的声音和远远地海浪声。 他们两人在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工光照的沙滩上骑行,和安骑得很慢,自行车轮胎碾过沙地的时候,会沙沙作响。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亮,星星在夜空中并不特别明显,一闪一闪的。 所有的一切都静谧而美好,贝芷意从坐上和安的自行车开始,就渐渐的放慢了呼吸。 “像梦一样。”她轻声轻语的,两手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把手上。 和安在她耳边轻笑,贝芷意被他呵出来的气痒得缩了缩脖子。 “我都不知道这自行车原来这么好用。”角度高度正好,贝芷意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想亲的时候低个头就能亲到。 三十岁的老男人在这种时候被激出了浪漫情怀,长腿一蹬,自行车骑得飞快。 怀里的女人因为害怕转身抱住了他,长发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微凉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他应该会一直记得这个夜晚,月光皎洁,他筹备多年的生态酒店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他鼓起勇气见了很多年没见的长辈,他的女人紧紧的搂着他,用全然信赖的姿态。 时隔多年,那些绝望悲痛毫无征兆的破土而出,他被痛得皱紧了眉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浊气。 那一年,那位教育他多年的老教授曾经劝过他,人生苦短而又漫长,他的经历虽然惨烈,但是,也总会有一天能够走出去。 等像老教授这样年纪的时候,那些苦痛就只会变成一声叹息。 那时候,他并不觉得他有那个幸运,能够活到老教授这样的年纪。 那时候的他,觉得生活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都已经背弃他,除了在海底,他脑子里没有片刻安宁。 多年之后,在这个狗屁都没有的异国海岛上,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尘埃落定。 他仍然没有办法把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化为一声叹息,但是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终于被蒙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连同那些他根本不敢回想的幸福往事一起。 而他怀里的女人,在他骑着自行车飞速冲向大海的时候,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酒驾。”她被风吹乱了头发,也吹醒了酒意,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上了他的贼车。 屁股颠得好痛。 哪怕今天晚上她是打算主动并且安慰他的,她也觉得他们不应该骑着自行车往海里面冲。 她阻止的真心实意,两只爪子伸长,试图去掰自行车的刹车。 “别动。”和安的声音有点喘,“闭眼。” 他又用得英文,当初想要跟她刻意保持距离的时候,他喜欢用英文;在一起之后,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想要精准表达自己的情感的时候,也会用英文。 贝芷意就真的不动了,转身抱住和安的腰,闭上了眼。 “真乖。”她感觉到和安在她耳边轻声夸奖,自行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们似乎骑到了一块高地上,和安刹住了车,把她抱下自行车。 他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放开。 “看。”他声音低沉,有一丝丝雀跃的炫耀。 贝芷意睁眼。 在这座离岛上,她见过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各种各样颜色的夕阳和日出,暴风雨下发怒的大海,晴朗的天气月光黯淡的时候清晰的银河。 她见到了很多都市人因为现代化很难再看到的自然馈赠,还看过五彩斑斓的海底。 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震撼。 那天的天气不错,海风轻拂温度适宜,夜晚的大海是黑色的,海浪一波波缓缓的卷到沙滩上,像厚重的黑色地毯。 那些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东西,就镶嵌在那块黑色地毯边缘,从他们站立的角度看,像是璀璨旖旎的蓝色花边。 “蓝瓶僧帽水母,剧毒的东西,远远看着就行。”和安脱下了黑色衬衫,摊在沙地上,“坐。” 他里面还穿着打底的黑色背心,存在感极强的肌肉瞬间一览无遗。 比她面前让人震撼的美景还要有存在感的肌肉。 贝芷意低头,坐在和安的黑色衬衫上,往边上挪了挪。 “我一直很想问你。”和安看着贝芷意强行不动声色实际上非常明显的和他挪开距离,双手环胸语气不善,“你是不是很怕我的肌肉?” 这话问出口有些羞耻感,他早就想问了却一直开不了口,今天的一切都很好,所以他有点忍不住了。 贝芷意咬着下嘴唇,表情纠结。 和安坐着往她身边挪,两手用了点力,身上的肌肉的存在感瞬间又大了。 “……”贝芷意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和安挑挑眉。 “内向的人有时候脑子里面会想很多东西。”贝芷意顶着大红脸艰难的开口,“我们国内有个网络用语叫脑洞。” 她没想出怎么用英文解释,纠结了一会放弃。 和安继续挑眉。 贝芷意低了一会头,两手绞了一会麻花,还偷看了一眼蓝色水母,然后才吞吞吐吐的:“小樱之前说你打架很厉害,我以前在家又喜欢看美剧或者电影,所以我就……” “脑补了一些动作场景。” 然后成功的把自己吓着了,每次看到他露肌肉,她就觉得脖子痛。 …… ………… 和安的智商很高,理解能力向来很好。 他反复的咀嚼了贝芷意刚才吞吞吐吐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信息,但是就是……听不懂。 “所以?”他决定不耻下问。 “你的那个胳膊……”贝芷意比划了一下,有点委屈有点惊悚,“如果我脖子塞在这里……” 她又比划了一下,手指放在和安的手肘部分。 “你一用力,我脖子就断了。”她很认真的解释她的脑洞,觉得自己的脖子又痛了。 …… ………… 和安不动声色的把贝芷意的脖子拽过来。 “这样?”他左手手肘夹住贝芷意的脖子,右手掌心放在她脸上,声音轻柔,“然后往边上一推?” “……嗯。”贝芷意居然还应了一声,点点头,“所以有时候看到会吓到。” 和安被气笑了,松开她的脖子,顺势把她带到怀里,使劲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还脑洞。 他就知道她当初一天到晚的偷看他,脑子里一定想的奇奇怪怪。 “其实手感挺好的。”他放松下来,引诱贝芷意去摸。 贝芷意还停留在她告白了脑洞整个人很害羞的思绪里,所以和安说什么,她下意识就跟着做了。 抓住和安的二头肌,捏了两下,还用手指头戳。 “怎么样?”和安憋笑,一本正经的用待价而沽的语气。 “……”贝芷意迅速的收回手,手足无措了一下,气得又伸手掐了他一下,很气很气的呀了一声。 和安哈哈大笑。 安静的夜里,他的笑声让路边一直很热闹的青蛙蟋蟀瞬间安静了一下。 他搂住贝芷意,捡到宝一样的用力搂住,头埋在她的长发里。 “你爸妈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他想娶她。 念头一旦形成,就变成了具象的欲|望。 贝芷意是个宝贝,是个不管他背着多重的过往,都能让他心情平静,心里酸酸涨涨的宝贝。 她被限制出境的时间只剩下十几天,他之前并不是特别害怕的,在他心目中,父母反对这种事,甚至排不进他的记事本。 因为他觉得这事太简单了。 贝芷意的父母再严肃再古板,那也是父母,世界上的父母除了那些变态了的,其他的都一样,最终总是赢不过孩子。 抗争这种事,他最擅长,天长日久的,让她父母知道他会对他们的女儿好,这事自然而然也就解决了。 但是他现在,想娶她。 想让那些可能会有的冲突和抗争,变得更柔和一些。 他不想让他的女人背着铠甲为了他们的未来去抗争,他想让她一直像现在这样,柔柔软软的,最气最恼,也不过是掐一把他的肌肉,呀一声。 “他们不同意我和外国人结婚,文化相差太多,我妈妈也不想我远嫁。”贝芷意红着脸靠在和安怀里,海浪声可以安抚人心,那远远飘过来的华丽的蓝色花边,让她觉得今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梦幻得超乎她的想象。 她似乎变得更加勇敢了。 在十分明确的感觉到他们两个心意相通之后,她因为这份安稳感,变得勇敢了。 “还有呢?”和安安安静静的听,仿佛她说的那些话只是普通情话,温柔的像周围的海浪声。 “还有……”贝芷意回忆了一下,“他们说我在外国会找不到工作,没有经济基础,没有亲人帮忙,会变得孤立无援。” “嗯。”和安应了一声,摸摸她的头。 贝芷意的脸又红了,在他怀里动了动。 “还有什么?”和安低头,觉得后面那话应该很有意思。 所有让贝芷意脸红的东西,在他看来应该都很有意思。 “……还有。”贝芷意低头,“外国人很喜欢生孩子。” “到时候让你生一窝,你爸妈又不会去国外帮你带孩子,你一个没收入的女人带着一堆孩子,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那是她二婶的原话。 她二婶说话语速飞快,她从来插不上话。 今天那通电话,其他的理由她都在同和安恋爱之前纠结过,唯独这个理由,让她愣了一下。 她二婶还说外国人体毛很多…… 她微红着脸,后面那句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和安沉默了一下。 “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不生也没事。”他大手一挥,解决了这个最好解决的。 贝芷意又掐了他一下。 说的好像……他们就要准备生孩子似的。 臊死人! 第32章 “你爸妈会不会直接来岛上找你?”和安换了个话题。 如果来岛上了,他有点担心这里的环境她父母不会满意,太原始了,基地的三个男人整得跟原始人一样,要不是有贝芷意和小樱这样的异性在,他们能一个月不刮胡子不穿上衣。 贝芷意看着大海里的蓝色水母抿着嘴偷偷的笑了。 “不会。”她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小骄傲,“我只是问他们我能不能和外国人谈恋爱,并没有说我已经在谈了。” 她向来听话,她父母以为她是在准备谈恋爱之前咨询他们的意见,强烈反对后,理所当然的以为她肯定会乖乖听话。 她只是想确认下父母反对的理由,回家面对的时候不至于惊慌失措。 …… 和安揉了揉眉心。 他以为贝芷意胆子突然变异了,现在看起来,她还是那个小小的老鼠胆。 慢慢深入了解了,他发现这内向的姑娘其实挺聪明,她内心有一杆秤,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她会习惯性的听从,不会多嘴也不会乱给意见,所以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多少会觉得她性格软绵,有些唯唯诺诺。 但是其实她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很少会妥协,她会迂回曲折的让人同意她的认定,哪怕有时候需要绕一个大圈子曲线救国。 她会用上她擅长的公关那套,分析对方的心理,顺从对方的心理后,找到关键点一击即中。 上次在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她的公关提案的时候,她用的就是这一招。 她做的方案根本就是贴合着他的性格做的,七寸抓得牢牢的,却偏偏外表看起来一副没什么自信的样子。 这丫头其实挺狠的,只是外表不太看得出来。 能够成为她心里面认定的事情,他觉得他自己挺荣幸。 但是还是有点哭笑不得,就这么点事,也需要喝到半醉才敢打电话回家。 她那阵仗让他以为她已经世纪大告白了。 “你这胆子真的是……”他曲起食指敲了下她的脑袋。 胆小也好,胆小的孩子不容易闯祸。 他手肘撑地,仰面躺在沙滩上,对着星空叹了一口气。 贝芷意抱着膝盖歪着头看他,他看起来酒意有些上头,眉头微微皱着,有些累。 她第一次偷偷看他的时候,他似乎就是这样的。 闭着眼睛看起来很放松,可是她总觉得,他应该很累,黑眼圈一直很重,他自己也说过,他睡眠质量并不好。 贝芷意咬着嘴唇,悄悄地挪动一下屁股,挪近了,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帮和安按压眉心。 手指用了点力,小心翼翼的压了两下,见和安没反应,干脆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两只手都伸过来帮他按摩头部。 和安睁眼。 “你只有喝了酒才能那么主动么?”这样的话,他很担心他会让她变成酒鬼。 贝芷意抿着嘴笑,眉眼弯弯。 和安把铺在地上的衬衫拉平拉长,然后摊开手,拍拍自己的肩膀:“要不要再主动一点?” 贝芷意两只手僵住。 和安躺在那里笑笑的看她,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只是想要逗她笑。 但是他姿势有些莫名的紧绷,摊开手的角度看起来像是想要拥抱她,做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她太害羞又停在了空中。 贝芷意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在和安那件衬衫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然后也跟着躺了下去,头枕在和安的胳膊上,最经典的情侣相拥而眠的姿势。 …… 和安僵住了。 贝芷意却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害羞,躺好后,两只手继续帮他按摩头部。 她的手很小,细长柔软,按摩的时候更像是在帮他挠痒痒。 “你……”和安词穷了。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他有些想下次采购补给的的时候,把地下室的酒窖填满了。 “你这样……我怕我又会忍不住了。”被她的手指和头发撩拨的心痒痒的,喝了点酒的和安现在十分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逗她。 他根本没想到,贝芷意居然就真的躺下来了。 贝芷意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现在是在外面啊……”她有点不可思议。 露天的啊! 什么叫做忍不住?! 和安彻底无语。 这种月黑风高四下无人正前方还有发光蓝色水母的沙滩上,哪里能称之为外面?! 他一个人躺在那里对着星星挣扎了半天,在到底要不要带坏贝芷意这件事情上,天人交战。 为了他以后的幸福,他应该要暗示的。 他一个三十岁各方面都健康的男人,有这些想法是很正常的,跟打算结婚的女朋友说那些话,也是非常普通非常常见的。 他瞪着天上的星星。 面无表情的抓下了贝芷意一本正经帮他按摩头部的手。 “乖乖躺着不要乱动。”他觉得这一刻他都快要发出圣光。 在这种花好月圆的时刻,强行扭转了话题。 他……舍不得啊。 他很清楚她有多喜欢他,她对他已经信任到了不管任何时候,他说什么,她都绝对会信的地步。 所以他今天晚上如果亲上去,她会同意。 他知道她会同意,她从来都不会拒绝人,对他就更不可能会拒绝。 他已经笃定了自己会娶她,虽然现在他觉得他的心理健康并没有达到可以结婚的阶段,但是他确实已经规划过,他们结婚后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这辈子碰到一个贝芷意足矣。 可他…… 还是舍不得。 不是认定了,就可以毁约的。 不是山盟海誓了之后,就可以对着这个不会对他说不的女孩子为所欲为的。 他答应了她要等到她父母同意。 她那么保守,需要喝掉一瓶红酒才能鼓起勇气向家里人透露一点口风,为了这个勇气,她沾沾自喜了一晚上。 他得等。 像今天晚上这样,等她一点点主动,一点点亲近。 *** “我今天和他们签的生态方案,你事先看过了吧。”和安闭着眼睛听着海浪声,换了个完全不旖旎的话题。 今天约她出来就是想谈这个的,结果被她难得的主动弄得心猿意马。 “……嗯。”贝芷意敏感的发现话题转的有些突兀,抬头有些疑惑的看了和安一眼。 被和安气乎乎的摁了回去,摁完了顺便揉了两下她的头发。 “你有什么想法?”他谈话的语气和手上做的事完全精分成了两个人,贝芷意抓住了他的手,红着脸拉好。 “……什么想法?”她问得怯怯的,不太理解现在的话题走向会走到哪里。 “有疑问的想法。”和安终于抚平了心里那点流氓心思,忽略掉贝芷意贴着他的体温和曲线。 贝芷意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有想法。”和安笑了,拍拍她的头,“当时把这叠资料给你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一直欲言又止。” 估计是怕耽误他的进度,所以一直没说。 “我……”贝芷意瞬间进入到被老师抽考的状态,就差挺直腰杆坐起身把手放到身后了。 “一岛一酒店的生态酒店,可能会是我今后几十年的工作重心,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和安躺的很惬意,海浪声和没有任何光害的星空向来能安抚他,更何况身边还躺了个贝芷意。 贝芷意学着他平躺。 那个方案,她确实是有想法的。 但是是不太赞同的想法。 她一直没提,一方面是因为和安并不是一个能听得了劝的人,另外一方面,她骨子里不敢直面冲突的性格已经根深蒂固。 可和安说,那会是他今后的工作重心。 她拧着眉。 “你投资了百分之三十,却只要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十,你买了一票否决权。”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 “嗯。”和安点点头。 贝芷意咬唇。 在这样浪漫的地方,他们两个几分钟前还你侬我侬,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家里人进行了一次正面交锋,今天晚上的一切,本来是可以画一个完美的休止符的。 可偏偏,他不紧不慢的转到了这么严肃的话题上,并且很明显的,不打算放过她。 她知道他很清楚,她在担心什么。 “你的那个方案,很赚钱。”她看着星空,“大家都会发现这个方案很赚钱,但是实际上,你拿不到多少分红。” 那是个单方面压制的方案,和安只占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却要负责全部盈亏,他是甲方,却是个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能拿到最少利润的人。 这个生态酒店,做好了他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的评价,做的不好,他得一人扛着。 这种方案,他还好意思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 贝芷意不说话了。 她现在觉得那些蓝色水母其实也没那么好看。 “还有呢?”偏偏和安一副致力于惹火她的样子。 贝芷意头往衬衫上挪,不太想理他。 “你再躲我就掐你脖子。”和安开始蛮不讲理。 第33章 贝芷意咬唇。 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哪怕和安看起来很轻松,威胁的语气像是在打情骂俏。 他想让她说出什么? 她看着和安的眼睛,有些犹豫。 “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我是你男朋友。”和安收敛了刚才痞里痞气的表情,“我们不是一夜情也不是艳遇,我们都没打算只在这个小岛上恋爱,等离开小岛就分开。” “所以我希望你有疑问的时候,不要看我脸色,不要等你觉得时机到了再提出来。”他看着贝芷意,“我希望在我面前,你可以无理取闹。” 她对他有很多疑问,他都知道。 她一次都没问过,每次都是等到维克多或者依坦推一下,她鼓起勇气问一下。 她特别的懂事,特别的知道分寸。 她从来不质疑他说的他们是认真交往的说法,但是她从恋爱以来,一直小心翼翼,他的地雷她绝对不去碰,他的事业她绝对不多问,有时候半夜回来太累了,她只会跑来跑去的给他倒热牛奶,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却绝对不会多问一句他白天干什么去了。 他的女朋友,特别擅长讨好别人,她习惯把自己放在很低的最后的位子,所以从来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 他一开始也没觉得。 因为贝芷意做这些的时候太自然了,他被照顾的妥妥帖帖,他们两人还处在热恋期,磨合这两个字连个偏旁部首都还没有出现。 直到他发现,她仍然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他。 一对已经恋爱接吻明确知道双方感情的情侣,女朋友却一直以之前暗恋的方式持续的暗恋他。 这问题大到他都想去自挂东南枝。 “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很怕在一起之后,你会孤立无援。” “你爸妈电话里面,我最难保证的就是这一点。” “你的脾气好,我的脾气再暴躁在你面前也很难真的发火,所以以前我说的担心你吵不过我这个问题,应该是不存在的,但是哪怕不存在,你也仍然会孤立无援。” 贝芷意看着他,她觉得,她可能渐渐地有些懂了。 “亲密关系不是我们现在这样的,你一直懂事一直守着分寸,会惯坏我,时间久了我会觉得你这样是理所当然。” “我们以后会成为最亲密的人,你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但是在我面前不用。” “我们可以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给对方看,我们要学会包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不可能没有缺点,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不需要做个完美的人。” 贝芷意的手,在身边悄悄地握成了拳。 和安说的很平和,用词都是最温和的,语气一直很温柔,可她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我……”她觉得她要说些什么,开了口又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和安看穿了她,怕她难堪,他挑了一个美到梦幻的地方,他平躺在那里,用最普通的词和最日常的对话。 他顾虑到了所有的事情,为此还特意避开了维克多和依坦。 等他的合同成功,他终于可以有一段空闲时光的时候,他很诚恳的坐下来,在万全的准备下,揭开了她的粉饰太平。 他做的全心全意,恋爱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他一直在兑现他说过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和未来有关的承诺。 “我……做不到。”贝芷意强迫自己开口,手指在拳头里用力,“你这样的……人,可以,但是我这样的……做不到。” 这句话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脚趾头都用了全力。 和安很安静的躺着,把她两只手拿过来,细细的掰开,十指紧扣。 “我身上全部都是缺点。”她低着头,哪怕她很努力的做个完美的人,也仍然会被人看穿。 和安这样的人,优点太多太多,所以一两个缺点反而让他整个人变得圆满。 但是她不是,她身上全都是缺点,她怎么可能全露出来。 全露出来…… 还有谁会喜欢她…… 哪怕她全遮盖住了,都觉得和安这样的人喜欢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如果全露出来,那她……就应该是缩在角落的阴影。 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在阳光下粉饰了太平。 “你习惯也是可以的。”她可以一辈子都这样懂事守分寸。 和安没说话,他看起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手上,十指紧扣了之后,开始比较他们两个的手指长短。 贝芷意抿着嘴,由着他拉着她的手来来回回的比。 她被逼出了一点点小情绪,她选择了最消极的对抗方式,沉默着,躺在他身边僵硬着身体。 “你觉得我复杂么?”和安看起来终于玩够了她的手指,手臂一缩,把躺平僵硬的贝芷意重新搂回怀里。 贝芷意没挣扎,她身体仍然僵硬着,空出来的手悄悄地扯住了和安的背心。 扯的很用力,几乎要拉歪了背心的领子。 “嗯?”和安没打算让她继续沉默,低头看她。 “嗯。”贝芷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他的世界很大,他很复杂,她一直都知道。 “你觉得那么复杂的我,为什么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他又问,问得拗口,但是他坚持用了中文。 贝芷意拧了拧眉心。 “你知道我对你的肆无忌惮并不是因为觉得我们这段感情可以随便对付过去,所以我为什么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他执着的,又问了一遍。 “你……这样的人,对谁都可以肆无忌惮。”智商那么高,情商也不低,再难相处的人际关系,也可以很轻松的进行下去。 “我只对你这样。”和安一字一句,“对其他人我都没有那么放松。” 哪怕是和兄弟一样的维克多,他也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他们打架闹事都是基于对方的底线上的,但是对于贝芷意,他从来都没有设置过底线。 贝芷意徒劳的咬着嘴唇。 她最怕这样的氛围,带□□味的,被逼问的氛围。 和安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哪怕想要逼出她的情绪,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的步步紧逼,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故意逗弄她。 所以和安应该是有点生气了。 他是认真的。 她不安了,她嗫嗫嚅嚅的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应该说些什么。 她甚至觉得委屈,在这样美好的景色下,和安为什么就突然不像和安了,不再让着她。 他们明明,有些事情有心知肚明的默契的。 “你现在在想什么?”和安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拉了拉自己快要被她扯掉的背心,松开了他用了点力搂着她腰的手。 “……”贝芷意吸了口气。 “嗯?”和安低低的问,手指拂过她的脸。 “你今天……很奇怪。”她终于说了出来,这次真的带上了委屈情绪。 “怎么奇怪?”和安的声音更柔和了。 “一下子东……一下子西。”吊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 “嗯。”始作俑者居然还笑了,“然后呢?生气了没?” 贝芷意下意识的想摇头,摇了一半顿住,她又看了和安一眼,点了点头,重重的。 “气我把话挑明了?”他懒洋洋的。 “……”贝芷意抿嘴。 “你觉得这明明是我们两个相处的默契,我却非要说出来,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有缺点表露出来没关系,你这样的却不可以,因为你身上缺点太多?”和安一连串的,语速有些快,他干脆换成了英文。 他叹了口气,把贝芷意搂进怀里,一下下的摸着她的头发。 “可是不说出来,我会委屈。”和安的声音带着喝了酒后的沙哑,“我的女朋友太委屈了,我也会委屈。” 贝芷意僵住。 “我哪里有那么好,以前的事情我到现在还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明明那些事,可能关系到你还会不会同我谈恋爱。”他苦涩的,“环保的事情,生态酒店的事情,都是认识你之前做的,那时候我根本没考虑那么远。我的人头在黑市上还标着价,我身上的那些信托基金,再这样折腾下去,可能就只够我们两个养老了。” “我人生没有保障,给恋人留的余地太少,结果我的女朋友还要为了我隐藏所有的负能量,只愿意给我愿意接受的东西。” “这样做我女朋友太委屈了,我难受。”他头埋在她头发里,那句难受,尾音都有点抖。 贝芷意僵住的手,微微的开始发抖。 “我……”她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会无理取闹……” 她这辈子,从学说话开始,家里人就要求她讲理,任何事情,都要讲理,没有道理的脾气不可以发,因为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不懂事的女朋友应该要做些什么。”她喜欢他,就只想给他最好的,她身上所有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 “我缺点很多……”她开始一条条的列。 “我很自卑,脑子转的比嘴巴快,人一多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站在人群中如果大家都注意到我,我会觉得自己没有穿衣服。” “我喜欢听到别人说,我很懂事,我做事情很认真,所以我强迫自己做事情一定要认真,强迫久了,就习惯了。” “我连做方案,都要先了解客户的喜好,给你做的方案就是根据你做事风格做的,如果那天要求做方案的人是维克多,我可能会做一个环保科研的方案。” “我只会讨好别人……哪怕那个人是我讨厌的人,为了让他不要讨厌我,我也会根据他的喜好去迎合他。” “而且,改不掉了。” 哪怕知道这些缺点,她习惯了,和人接触的时候下意识的就会往这个方向做,她改不掉了。 和安还在摸她的头发。 手势平缓,仿佛她刚才钻来钻去弄得一头沙子的头发像是珍宝。 “所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声音轻柔缓慢,“可以慢慢来。” 第34章 和安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吹来了一阵海风。 一直规律而安静的海浪声突然大了,寂静的夜里浪潮一般涌上了贝芷意的心里。 和安说,一辈子。 用理所当然的语气。 她没有勇气问和安,那句一辈子是什么意思,生怕自己开口了,就惊醒了这场美梦。 她只能很用力的拽住了和安的背心,听着和安稳定有力的心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她那点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出这么美好的恋爱,哪怕她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她最美好的憧憬,都比不上此时此刻。 和安说,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 “我的背心没有我内裤牢,你这样拽下去就要破了。”怀里的女人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手倒是越拽越紧,他这个心情一复杂就喜欢拽东西的习惯,在她身上算是发扬光大了。 “……”贝芷意知道她现在的疑问来的非常的不合时宜,但是和安说,她可以不要那么守分寸,所以她纠结了一下。 “你的内裤……为什么那么牢?”牢到维克多要偷出来做绳子。 这不是小樱随便说说的玩笑话,她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和安的内裤经常会以各种绳子的形式出现在基地里,每一次都能引发大战。 …… 他那么真挚的想要和她坦诚,做了那么多前置任务,然后她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和内裤有关。 这要是两|性之间和成年人有关的暗示,那倒也罢了。 可偏偏没有,这丫头问得真心实意。 “来这个岛的志愿者很少有女孩子。”他幽幽的开口,带着自作孽的懊恼,“我、依坦还有维克多三个人是在一起合作时间最久的,有时候潜水捡垃圾,会遇到沉船,沉船附近的垃圾清理,需要用到很多拖拽工具。” “身上带的装备不够,又懒得上去再拿,就会干脆把衣服脱下来用潜|水|刀撕成条当绳子用,不够长的时候,会脱光。” 全是男人,在不是很复杂的海域,他们有时候下水的时候会只穿内裤…… 和安咳嗽了一声:“我的裤子最牢。” 所以这句玩笑话变成了基地的传承,来一个说一个,这世界上好多国家的人,都知道他的内裤很牢。 贝芷意被和安的语气逗笑,手松了一点。 “没其他想问了?”他很危险的咧嘴,心想要是他费了那么大劲结果这丫头只问个内裤,他就脱了内裤吓死她。 贝芷意犹豫了下,气氛变好了,她放松了很多。 她确实有很多想问的,就像和安说的,她一直在等恰当的时机,可是和安一直很忙,他们两个在一起后一直蜜里调油,所以这个时机很久很久都没有遇到。 “黑市的……那个。”人头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段时间来,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黑市悬赏人头这种事,在她的那个文明社会里,是只有在电视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现实生活中,如果换成是她被人悬赏人头,她估计她可能会被自己疑神疑鬼活活吓死。 可是和安看起来好镇定。 非人一般的镇定。 “这其实是资本的博弈。”和安对贝芷意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的答案听起来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想要和她开始一次和以前不一样的长谈,“环保这件事,会阻碍到很多人的利益。”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现在的地球,哪怕不要过度开发,也不见得就能够容忍人类。 “这么多年来,被谋杀暗杀的环保发言人很多,2017年全球有117名环保人士被杀,也就是说平均每四天,地球上就会有一个环保人士死于他杀。” “按照几个主要经济体的经济走向来说,环保这件事,其实是在逆向而行,因为地球就那么大,我们的发展又一直缺乏能源。哪怕大家都知道,环保这是一件好事,哪怕不是为了生存,为了子孙后代能看到青山绿水,这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逆向而行的好事,很难做。” 和安叹了口气。 贝芷意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 “你可以往上一点的。”和安一个晚上连续两次享受了她异于常人的主动,决定要自己争取自己的权力,他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过段时间。”贝芷意小小的扯了下嘴角,很准确的表达了自己其实也很想但是暂时没胆子这样的诉求。 和安笑了,搂着他的大宝贝揉了两下。 “黑市里要我人头的人,不是偷猎船上的那帮人,而是他们后面的资本大佬。” “野生动物偷猎产业链不是光靠几个没有太多文化的亡命之徒就能撑到现在的,很多野生动物迁徙路线都是固定的,在这片海域上要抓这些偷猎者并不难,但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不但没抓到,他们还更猖獗了。” “所以单纯的用更高价买下自己的人头是行不通的,我的资产跟资产大鳄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况且那些钱我还有别的用途。” 贝芷意抿着嘴。 和安在夜色下很精准的用手指摸了摸贝芷意的嘴角,指尖一挑,把她有些下垂的嘴角往上拉。 “笑一笑,别紧张,以你的生活水准,我那点钱养你一辈子问题不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贝芷意有点急了。 每次这种时候,他就喜欢用不正经来调节气氛。 他似乎很介意他有可能给不了她□□稳未来这件事,每次提起来,他就会变得痞里痞气。 并且像现在这样,很快的转移话题。 “这几年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很多国家开始给环保行业减税,涉及到绿色生态的科研从审批到要资源,大多都一路绿灯,所以有些资产大鳄把投资重点也放到了这里。” “投资环保?”贝芷意有些意外,话题成功被和安带跑。 和安点头:“是的,环保。” “所有涉及到新型能源、节能减排、生态循环的产业,都是现在资本大鳄们感兴趣的投资方向。” 因为所有关卡一路绿灯,优惠的税收政策,环保产业在很多国家已经变成了诱人的蛋糕。 大家终于在无数次失败几百条人命的鲜血教训里,想到了把环保持续有效进行下去的方法,前方有了蛋糕,后方自然就会涌入技术和资金。 “所以你才会做这个酒店方案?”贝芷意懵懵懂懂的。 她不习惯这种交谈方式,亲密无间的、无比放松的氛围,可是谈的话题,其实却并不美好。 鼻尖是浓烈的海水的味道还有和安身上的酒气,她和他在沙滩上相拥,天上是越来越璀璨的星河,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彩灯一般的发光水母。 这个男人,在向她展示未来。 那些并不美好有些艰辛的未来,他之前打算一个人踽踽独行的未来,在这样美好的他想要去保护的景色下,一点点的铺开在她的面前。 “地球上所有贴着繁华内陆的沿海海域都已经被污染了,程度不同,他们现在要做的工作已经不是保护生态,而是如何减少污染重建生态。” “我们的触角越来越长,像这样的自然风光生态环境几乎没有被破坏的离岛,每年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游客,这些近海的离岛变成内陆海域那样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一岛一酒店便于管理,之前的方案上的如果都能做到,我有信心在这个离岛周围,几十年内,不会出现生态破坏的事情,但是我们缺钱。” “所有的环保生态方案,做得越好的,就越缺钱,而那些真正手握资本的大鳄们,是不会跟你讲情怀的,他们看得太多了,不管环保成功与否,不管人类最后是不是会被逼到不得不迁徙,他们手中始终握着诺亚方舟的船票,他们并不着急。” 因为哪怕毁灭,他们也一定是最后那一拨人。 “所以这样的方案想要拿到投资,必须给他们看到足够多的利润。” “一个离岛的利润并不够,你要给他们看到的是这个方案的可延伸性,只是一岛一酒店,这些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是如果你给他们看的是整片海域所有离岛上的酒店王国,他们才有可能给你一个预约的时间。” “这个方案就像你说的那样,失败了,我要扛下所有的债务,成功了,我只能拿到红利的百分之二十,这点钱和砸进去的钱相比,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只有这样,他们才愿意出手做第一个酒店的投资尝试。” “第一个酒店,我只能用身家去拼,如果成功了,下一个酒店,下下一个酒店,我才有资格去和他们谈红利,这样的投资可能会持续很久,我可能会一无所有,也可能会可以保下这片海域在我们有生之年,生态不受到任何破坏。” “一旦方案成功了,那些偷猎船就再也没办法进入到这片海域,资本的博弈失败了,我在黑市的人头自然就不值钱了。” 这是一场豪赌,这一切不管成功失败,他都没有任何损失。失败了,他就用命去换取这片海域两三年的清静,成功了,他就用自己所有的身家,换取这整片海域几十年的未来。 筹码太过诱人,他没有放弃的道理。 但是这样,意味着未来这几十年内,他大部分的生活,都会在这片海域上。 他开不出口,邀请这个只和他恋爱了十几天的女孩子一起加入这场豪赌,陪他开荒。 他提前就给贝芷意看了这个方案,贝芷意欲言又止了好几天,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跟着煎熬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两全的方案。 今天见到那位长辈后,他更坚定了这个方案,他总不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陪着他在这些岛屿上耗掉她的青春年华,她还是独生女,她父母虽然严厉,但是看得出来贝芷意仍然是在父母保护下长大的孩子。 他不能就这样拐走别人家的女儿。 “我今天其实就想跟你聊这个的。”和安在做了无数个铺垫之后,终于有了揭开谜底的勇气。 “这个岛建酒店开发的过程我抽不开身,所以一年可能只有一个月的假期,如果成功了,后面几个岛屿,我一年应该可以有三个月假期。” “我给你找了几个在魔都有公关分部的公司,你有兴趣可以试试投简历,我们可以在魔都安家,这样你离你父母也比较近。” “我们可能会聚少离多。”和安停顿了一下,改了措辞,“我们一定会聚少离多。” “但是现在通讯简单,交通也还算发达,你有年假也完全可以过来度假,只是比较麻烦的是等我们有了孩子之后……” 他沉吟着,手指头无意识的开始把玩贝芷意的头发。 后面这段有些艰难,他只要想到可能得让贝芷意一个人带孩子,就又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流氓。 仗着她好欺负,他恋爱十几天,要求越来越离奇。 “……你……等等。”贝芷意今天一个晚上心情七上八下了好多回,她终于弄清楚和安以后的工作重心,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和安这边就已经规划到孩子了。 他好可怕…… 执行力好可怕…… 他如果是她上司,她可能会因为压力过大变成秃顶…… “我还有其他的问题……”她很郁闷的把话题从天马行空的生孩子拉回到现实。 “我说过了,养你和孩子的钱不包括在投资里面。”养她真不用多少钱,他已经给不了她稳定感了,这方面他绝对不会亏待她。 “……”贝芷意吸了口气,和安说,她可以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丑陋的那一面。 她现在被和安逼得有点控制不住脾气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是什么,但是她觉得,再这样谈下去,应该快了。 “你先不要说话好不好。”她用的商量的语气,和安却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那个方案,除了钱之外,你有没有考虑过名声?”因为害怕和安又要插嘴,她说的飞快,“环保这种事最后变了赚钱的工具,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有敌对资本,他们会怎么诋毁酒店?” “……啊?”和安脑子无法从生孩子的思维中转出来,回答的傻乎乎的。 “……”贝芷意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生气了,“你把全部身家都放在里面了,你接下来几十年的生活重心都在这里,你明明要为了保护这片海域牺牲一辈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可能连句赞美都听不到?” 他那个方案为了吸引投资,商业性很浓,她知道他为了平衡生态和经济利益,这个方案做的有多艰难。 她还知道这个方案一旦实施,躲在背后的资本方不会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人是他。 他会变成一个用环保做噱头的商人。 一个把自己一生都奉献给环保的人,到最后有可能会被盖上这样的印戳,一辈子都洗不掉。 他连幸福都打算牺牲掉,一年只休息一个月,去魔都找她。 他牺牲了所有去做的事业,到最后有可能不会有人承认他,他的成就,可能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后,才会被人看到。 他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么? 她只是个小白领,朝九晚九的工作就觉得已经付出了很多,公司辞退她的时候,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可他,几乎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做这些事,到最后可能连一句称赞都听不到。 这个方案里甚至打算扩大这个噱头,他有可能在一段时间里,会承担各种骂名。 他不在乎么? 如果不在乎,又何必急急忙忙的想让她回魔都。 原来给她看这个方案,并不是让她做后续的环保公益公关的,而是等着她来问责他的。 他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给不了她长久的陪伴,所以他是等着她来发火的。 难怪他说,她可以无理取闹。 难怪,每次提到安稳,他一定会心虚。 他到底为什么会一直觉得,他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哪怕他说他以后会改,可他仍然还是那个和安,安排好了一切,然后把自己留在漩涡中心,因为他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需要你规划的那么长远,要回魔都,我可以自己找工作。”她语速变得越来越快,“在考虑我之前,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考虑一下你自己?” “我……哪里没有考虑我自己?”和安因为贝芷意突然爆发有些慌乱。 他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从给她方案开始,他就一直小心翼翼的等着她找他,等着她说他不负责任,等着她质问他,他把他们之间的未来放在哪里。 他早就等着贝芷意发火了,幸运的是贝芷意反应慢,发火也要挑时机,所以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觉得这次应该可以了。 他拿出了准备对付她父母的诚心,才想好了这些事情。 他们毫无疑问是相爱的,她改变了他很多想法,但是这件事,他没办法放弃,所以他只能自私的希望他们一起牺牲一点。 他一个人愧疚了很久。 因为害怕贝芷意会压抑情绪随便答应他,他今天晚上甚至硬起心肠逼出了贝芷意的情绪。 可她发火的点,仍然让他始料未及。 他已经那么不负责任了,还要考虑他自己干什么? “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你自己。”贝芷意罕见的咄咄逼人了,之前被和安逼出来的情绪,海滩的静谧再加上晚上那瓶红酒的后劲,她觉得自己眼眶都有些红了。 “你如果考虑你自己,就不会让我先回魔都,就不会定下这种自己一定会被骂的合同条款。” “你考虑了所有的事情,却从来不考虑你自己。”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贝芷意最后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忍了一下,忍下了泪意。 她很少哭,尤其很少在人前哭,除了那次以为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和安这么好的男人,她在和安面前哭到天崩地裂之外,她很少很少,会有那么激动的情绪。 她甚至挣脱了和安的怀抱,坐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呼吸变重,两只手又开始往身后别。 和安愣了一下才坐起身,头发因为之前抹了发胶再加上夜风和沙滩,他看起来狼狈兮兮的。 这不是他计划的谈话方式,他以为,他说了这些之后,贝芷意会乖乖的点头,最多会抱怨他们以后不能常常在一起,但是他们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努力就好。 他没料到贝芷意会在一个他完全没想过的点上,突然发火。 是真的发火,比那次知道他本来打算撞船的火气还大。 他都觉得她快哭了。 “我是做公关的,你明明让我这个鲨鱼方案完成之后,再继续做后续方案的。”她真的要哭了。 “为什么这个方案里面,不包括你?” 和安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被质疑到开始觉得慌。 “你最开始不跟我在一起考虑的那些事,我已经很明确的说过,那里面没有我,为什么在一起之后,你的那些事里面,还是没有我?”她终于哭了,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就往自行车方向走。 都是骗子…… 她在心里恨恨的想。 和安所有的温柔体贴都是骗人的! 她恶狠狠地骑上了车。 他和她父母一样,他其实就和所有人一样。 为什么,都要保护她? 他以为答应和他恋爱,她没有考虑过这些事么? 她如果还会留在魔都,她又何必那么害怕和父母交代恋爱的事情! 她不管不顾的把车子往漆黑的沙路上骑,眼泪沙子糊了一脸。 她再也不要看水母了…… 她哭到在夜色下面呜了一声,路边的青蛙被她吓得原地起立。 还有那个被彻底吓到的,色厉内荏的,以为自己考虑的十分周全的男人。 呆立在沙滩上几分钟后,才想起来要追。 她这是要往哪里骑啊!那里又不是基地! 第35章 那辆沙地自行车是和安的,高度和贝芷意严重不符,她气急败坏的时候没注意,真的骑出去之后才发现她两脚不能着地。 不但不能着地,她刹车之后,还跳不下来——前面三脚架的高度已经超出了她的腿长。 她变成了一个只能往前骑的傻子,被困在和安的自行车上,停下来就会摔跤,她穿着裙子,想象了一下摔到沙地里的后果,决定哭哭啼啼的继续往前。 她并不知道回基地的路,来沙滩的时候,她全程都在冒粉红泡泡,这个岛屿入了夜之后,她从来没有出过基地大门。 周围一片漆黑,她彻底迷失了她本来就很弱的方向感。 她抽抽搭搭,冷静了一点,蹬自行车的动作放慢,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一片黑暗,根本没有人。 “……”贝芷意蹬自行车的动作迟疑了,自行车晃晃悠悠的慢下来。 和安……没追上来? 虽然她生气的时候骑走自行车就是不想让他追上来的,可是他……居然没追上来? ……为什么啊? 她吸了吸鼻子。 和安不是那种会把女孩子一个人丢在黑暗里的男人,更何况,刚才生气的那个人是她,又不是和安。 她的动作更慢,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和……和安?”她蚊子叫一样的哼哼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没出息。 没有回应。 四周仍然是规律漫长的海浪声以及热带雨林里动物们热闹的各种叫声。 “……和安?”她害怕了,不敢再哭,声音变大。 “……你。”这次有回应了,和安在黑暗中上气不接下气,“你也骑得太快了!” 沙地里跑步很累,他穿着皮鞋晚上还喝了酒,全速跑了几百米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贝芷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怯生生的,委委屈屈的,“这个车轮子太大。” 踩一脚就跑好远。 和安抹了一把脸。 他已经能看到贝芷意了,但是十分不理解她一边对不起一边往前跑的意思。 那车轮子真的大,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就又跑远了。 “……”她这是在生气么?和安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她刚才明明叫了他的名字还道歉了…… “和安?”半天没听到声音,贝芷意又开始害怕。 “……”和安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一会,认命的继续往前跑,担心她还在气头上,他还不敢跑太快。 她气得太突然了,所以他其实仍然有些不太理解她到底在气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骑车一个跑步的在夜色中沉默了好一会,和安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你……能不能先停下来?”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命令式,这种时候容易火上浇油,所以弥补了一句,“我快吐了。” 刚才追上来跑太急了,他确实有点不舒服。 贝芷意背僵硬了一下,撑着自行车回头看了他一眼。 “……算了你继续骑,我继续跑。”和安觉得贝芷意那一眼有点哀怨,他迅速投降,脱了鞋子拎着皮鞋继续跑。 他的女朋友生气的方式,对健康很好。 他苦哈哈的苦中作乐。 贝芷意顶着即将昏过去的羞耻感,在身后和安慢慢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中天人交战了几秒钟。 “我……”她艰难的,快要死掉一样的揭开谜底,“我个子太矮。” “……啊?”忙着跑步的和安没懂。 “……我下不来。”贝芷意刚才忍下去的呜咽又开始回炉,她颤颤巍巍的演示给和安看,“我脚够不到地。” …… ………… 和安一直到追上自行车拽住车后座把贝芷意放下来,手都是抖的——憋笑憋的。 偏偏贝芷意还红着眼眶满脸委屈满脸羞耻,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 “你真是……”他完全想不出形容词,中文英文都找不到可以形容她的词。 “……不许笑。”贝芷意打定了主意他如果笑出声,她就把自行车骑到海里去。 和那辆巨大的该死的山地自行车同归于尽! “好。”要不是一身臭汗,和安又想把她搂到怀里揉了。 怎么就那么招人疼。 “下次要跑换辆车。”他循循善诱。 贝芷意:“……” “基地在北面,你拿出手机指南针就能找到方向了。”他很耐心的教她被他气跑后应该怎么逃跑。 贝芷意瞪了他一眼。 她刚才哭得挺用力,所以现在眼泪还没有完全收干,这一眼,水汪汪的气乎乎的。 “刚才怎么了?”和安不想逗她了,把她拉上自行车三脚架,他骑上车开始往基地走。 “……”这种被打断了的情绪,重新接上去有些困难,贝芷意坐上车之后别别扭扭的挺直着背,努力同和安保持距离。 “鲨鱼的方案做完后,你本来就是要做后续方案的呀。”和安一句句的来。 他对贝芷意的耐心程度,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贝芷意不是个棱角分明的人,她绝对不会和人硬碰硬,所以每次都恰到好处的避开了他暴脾气的发作点。 不但发作不了,大部分时候,他还觉得她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可爱。 不顾头不顾尾的,吭哧吭哧委屈兮兮的,总是……毛茸茸的。 贝芷意没吭声,她还在酝酿刚才被打断的情绪。 她隐约的感觉到她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两人恋爱昏了头之后,她之前一直忽略掉的问题。 “至于未来。”和安慢悠悠的骑着车,慢悠悠的想着贝芷意生气的点,“我们在一起后,我规划的所有的计划里面,都有你啊。” 他几乎每一个想法,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去想了。 他觉得他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处理他们恋爱的方式了,要让贝芷意觉得幸福,要让他们两个人恋爱进行的顺利,又要让她父母接受异国恋。 “那只是你的规划啊……”贝芷意终于开口,带着鼻音,吸了吸鼻子。 她终于意识到她生气的真正原因了。 “你每次规划的时候,都不和我商量,只是告诉我结果。”她扭头。 和安一头的汗。 贝芷意抿着嘴,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帮他把快要滴下来的汗擦干。 他刚才真的跑了很久,她应该早点放下羞耻感告诉他她下不了车的。 有点心痛,所以她擦汗的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和安的鼻子。 湿嗒嗒的。 “……”和安得要花一点力气才能听懂贝芷意刚才的话。 明明是起了争执,可她现在手上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让他心里一阵阵的痒。 这种争执,他可能也会上瘾。 和安咳了一声,拉回话题:“不和你商量是因为这些事本来就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变成这样的。” 她和其他人恋爱,都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这是因为她和他在一起了,才平白多出来的烦恼。 “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他抓住贝芷意的手,看了一眼手帕。 粉白色的棉质手帕,干干净净的有丁香花的味道。 “别擦了,我脸上脏死了。”又是沙子又是汗,弄脏了手帕她还得洗。 贝芷意固执的换了只手,开始擦他脖子上的汗。 发现了问题症结之后,她发现,和安一直是这样的。 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任何事情出问题,都变成他的责任,一块手帕而已,他觉得他这一身的汗,还没有一块手帕重要。 “这是我们的责任。”她坚定的抬头,同和安对视。 和安捏了下刹车,低头。 “我是成年人了,我们两个开始这段感情之前所有的纠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虽然纠结的点不一样,但是我也有我的纠结。”贝芷意没有移开视线,她心跳很快,她终于知道她自己模糊的抓到的是什么,那是她看着和安就会觉得心底酸涩的原因。 和安,他觉得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你对我比对小樱好,我也知道我来了之后,你每次带回来的零食其实都是为我买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曾经想等我回国后,去中国找我。” “我当时心里最纠结的问题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贝芷意看着和安,一字一句。 她声音细软温柔,盯着他的时候,眼眶还有些红。 和安抓着自行车把手的手慢慢的用力,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又开始痛。 “你看起来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身体像铁人一样,我来的那天正好是台风天,我亲眼看着你连续工作了几十个小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说过。” “你是很完美的队长,我在申请表上写的饮食习惯,你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小樱对坚果过敏,依坦晚上睡觉不能听到太大的声音,维克多每天固定的时间一定会给他几个孩子打电话,这些,你一声不吭的全部都安排的很好。” “最危险最麻烦的事情从来都是你一个人去做,你不找任何人商量,这个基地明明只是一个分部,但是你一个人却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我不懂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也不懂你做了我的男朋友后,为什么居然还能比做队长更加完美。” “你一直在照顾我,你知道我自己在纠结自己的性格,你知道我自卑,所以你给了我公关的工作,你让我感觉到被认同,你让我变得主动,你教我在恋爱的时候,应该怎么相处才算健康。” “你……什么都会。”贝芷意的眼泪流下来,她用手抹掉,仍然坚持看着和安。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会。”她哽咽住了,吸了口气,想把眼泪咽回去。 和安一直没说话,他看起来面无表情,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帮贝芷意擦眼泪,也没有像平时一样,看到贝芷意委屈了,就上前抱住他。 他像是被定在停止的自行车上,一动不动。 “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当男朋友什么都会的时候,心情居然会那么差。” 他才三十岁啊,他不应该什么都会的。 他不应该连痞里痞气,都是看气氛看情况用来调节气氛的。 他不应该,连挑食这样的习惯,都可以忍下来,爱吃不爱吃的都塞到嘴里,能饱肚子就行。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完美的机器人,他的梦想就是让这片海域变得安宁,让他身边所有的人变得幸福。 他的梦想,和他自己无关。 可他,明明有血有肉,跑步会流汗会恶心,受凉了会感冒,心情复杂的时候,会拽着她不放。 “和安。” “我曾经害怕和你恋爱了之后会拖累你,因为我什么都不会。” “但是我现在很想要拖累你。” “带上我好不好?” “我们重新考虑下你之前考虑的事情,这一次带上我好不好?” “就算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我会拖累你,你把脚步放慢一点,我们一起好不好?” 和安没有动。 贝芷意第一次在和安的脸上看到那样复杂的表情。 他看起来绝望而挣扎,贝芷意说的那些话,让他防备的全身肌肉僵硬。 她说的那些东西。 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他点头了,他就可以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他,凭什么幸福? 他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死在海里,或者死在那个夜晚,凶手的枪下。 他看着自行车三脚架上的贝芷意跳下自行车,想要靠近他。 他看到她真的靠近了他,很吃力的踮脚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 “和安。”她喊他的名字,“那些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让她父母答应他们,他们未来应该怎么走,她的工作还有,和安的梦想。 那些都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她不要让他一个人去扛。 她第一次觉得,和安是需要被拥抱的。 哪怕他块头很大,个子很高,肌肉很结实,看起来像是无所不能的完美男友。 但是他真的需要拥抱,像现在这样,傻兮兮的被她抱在怀里,动都不敢动。 难怪那天他闷声不响的找了个有海蛇的潜水点,她没有抱他,他表现的很落寞。 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在逗她开心。 现在想想,那是在海上,他最放松的地方,所以他肆意了一下,那种孩子气,才是他的真实情绪。 她越来越不敢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把那么坚韧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越来越问不出口。 所以她只能继续抱住他,像哄孩子一样,揉揉他汗湿的头发。 和安很久很久才从呆立的状态中回过神,他往后缩了一下。 “我身上臭。”都是汗味,都沾到贝芷意的裙子上了。 贝芷意的细胳膊抬起来敲了下他的脑袋。 “……”从来没被贝芷意这样对待的和安在黑暗中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又乖乖站着不动了。 “好不好?”她闷在他怀里问。 为了抱住他,她花了力气,身高差太多,她只能一直踮着脚。 性格保守,她不敢直接贴上去,踮脚没有着力点,抱着抱着脚就开始抖。 和安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伸手把贝芷意抱在怀里,然后停好了自行车。 他没有马上回答。 他们两个站在沙地里,月光下,抱得像是连体婴。 贝芷意难得的没有害羞没有僵硬,由着和安把她搂紧,头埋在她的头发里。 “我警告过你,你这样,我会得寸进尺。”他声音沙哑,压抑着情绪。 “嗯。”贝芷意点点头。 勇敢的都不像是他的女朋友。 “一起讨论了,就不能退出去了。”他说,“退出去了,留下来的那个人太可怜了。” “……嗯。”贝芷意喉咙又开始酸涩。 “你爸爸……会打人么?”和安开始担心。 他好像把别人家的女儿彻底的骗过来了,连人带心。 “不会……我们家不打人。”贝芷意抬头,“只会要求写检查,然后软禁。” “软禁的时候,能把我们关在一起么?”和安声音还是沙哑,但是听起来软绵绵的,孩子一样。 “……不能。”贝芷意硬着心肠拒绝,细胳膊抬起来又敲了下他的头。 “我能不能问问你……”和安的声音有些郁闷,“为什么要打我的头?” 两次了。 说好的老鼠胆呢。 贝芷意没回答,细胳膊拧了他一下。 和安龇牙咧嘴。 “你……”和安在心痛到呼吸越来越快的时候,鼓起勇气开口,“想留下来么?” “嗯?”贝芷意抬头,有些不解。 “这个岛的酒店从挖地基开始我就要一直守着,等你爸妈答应了之后,你想留下来么?”和安郑重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地方在酒店建成之前,条件都不会太好。” “基地里面我会尽量弄舒服一点,缺的家具我可以自己做,其他的……” 他皱着眉头想,如果贝芷意留在这里,他应该再做些什么。 “我会啊,我想把后面的方案和你的生态酒店放在一起做,所以你建第一个酒店的过程,我想全程参与。”贝芷意理所当然的点头。 “……可是这里很苦。”和安仍然在想,他是不是应该给她重新打个衣柜,大一点的。 淋浴间也需要改造一下,现在这个太简陋了。 “你如果受不了了,随时可以走。”他还是想给她留一条后路。 “好。”贝芷意这次答应的很快,快得和安皱了皱眉。 “到时候挑个工程空档,我陪你回中国吧,休息几天再回来继续。”他又不想给她后路了。 她惯的他越来越得寸进尺。 “好。”贝芷意笑眼弯弯的继续惯着他。 和安磨牙。 “我说了,我会得寸进尺。”他把她重新抱上自行车,大长腿一蹬,自行车飞快的往前冲。 “嗯。”贝芷意今天晚上简直有些有求必应。 “我今天心情本来很……复杂。”和安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今天晚上,本来肯定会睡不着。”他没说复杂的原因,贝芷意也没问。 “晚上,让我跟你睡好不好?”他贴着她的耳朵,把得寸进尺进行到底。 今天晚上,他本来打算酗酒的。 借着庆祝的由头,喝到烂醉就能睡着了。 他计划的挺好,和贝芷意谈心,把他的想法都告诉她,他们两个感情应该能再稳定一点。 然后就回基地,和贝芷意互道晚安,他开始酗酒。 贝芷意和他在一起,她的幸福能取悦到他,所以他觉得今天晚上的安排,很完美。 结果全都乱了。 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再稳定一点。 他们的感情从来不是稳定,而是变得更深了。 海滩边的拥抱和刚才夜色中的谈心,又把他心上面的那层东西,挖开了一块。 这次,鲜血淋漓。 他一直在痛,哪怕怀里的女人让他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幸福。 “我不做其他事,我就抱着你睡。”他近乎无赖的,在她耳边说着是个人都不相信的话。 反正,贝芷意肯定不会同意。 他在放纵的时候,心里自我安慰。 太痛了,他不敢一个人待着了。 他像往常一样,把心里面的脆弱用玩笑的方式说出口,贴着她的耳朵,撩拨一样。 他想着,贝芷意应该也会像往常一样,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拒绝他。 然后,他再回到一个人。 晚上,就在大厅里守着她吧。 他想。 “好。”怀里的女人,没等他再次开口逗弄她,就点了点头。 “但是只可以抱着。”她很勉强的把话说完,然后低着头,两只手绞成了麻花。 完全没有理会她背后那个男人呆若木鸡的差点把车骑到沙沟里。 “今天晚上我陪你。”她特别勇敢的又补充了一句,终于成功的把她和他都带进了沙沟里。 “卧槽,你今天晚上到底吃了什么?”和安狼狈的在沙子里停好车,稳住贝芷意没让她摔跤。 贝芷意没有理他,她半只脚踩在沙子里,脸色苍白,想要尖叫又叫不出来:“我脚上有东西爬过去。” 凉嗖嗖的。 “……是螃蟹。”和安挑走那只从沙子里钻出来的四脚蛇,睁眼说瞎话。 “……你……骗我。”勇敢了一个晚上的贝芷意被吓得恨不得爬到自行车上。 螃蟹那么硬,刚才爬过去的东西那么软。 “……是四脚蛇。”和安马上改口。 “……是螃蟹。”贝芷意坚定了谎言,整个人都爬到了和安身上。 “你真的要留下来么。”亚热带的虫蛇向来多,她又那么怕蛇。 回答他的是已经快爬到他背上的贝芷意,哆哆嗦嗦的拍了下他的头,气势汹汹的告诉他:“是螃蟹!” 圆睁着眼睛,微红着鼻尖,凶成了他这辈子看到的最美的样子。 第36章 和安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天晚上两人其实相安无事。 他喝了酒跑了步,洗掉一身的汗和沙,贝芷意早就帮他把床铺好,还多加了个一枕头。 基地的床都不是双人床,比单人床略宽一些,重新洗过澡的贝芷意早就躺在床内侧睡着了。 已经过了她平时睡觉的点,晚上一通折腾又哭了半宿,她刚才应该是一边看书一边等他,睡着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本书。 听到他进来了,迷迷糊糊的又往床里侧挪了挪,空住了一大半床。 她真的就是陪他睡觉的…… 他说了今天晚上只是抱着睡,她就信了。 和安轻手轻脚的弯腰拿走了贝芷意手里捏着的书,双手环胸在床边上站了一会。 他对他自己的自制力信任度不怎么高,但是又确实有些眷恋贝芷意身边平和的气氛。 他耙了一把头发。 “和安?”或许是他站的太久了,贝芷意迷迷瞪瞪的睁眼,想坐起来。 “没事,你睡。”和安爬上床,很绅士的自我安慰,等她睡着了,他再回房间。 然后他居然……也睡着了。 看着怀里面人安安静静的抱着他,睡梦中还不忘安抚的拍拍他的背,他也就跟着她闭上了眼睛。 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差,但是却确确实实的睡着了。 他那天其实不应该睡着的,因为睡着了,必定会做那个梦,白日里叹息着让他回家的长辈,勾起了太多回忆,他知道,今天晚上他一定逃不过去。 噩梦太熟悉,他在梦里仍然是个旁观者,所有的眼泪鲜血尖叫都隔着一层撕不破的纱。 他最后是被贝芷意叫醒的。 她披散着头发有些担心的拧着眉,手里拿着一个水杯。 “做噩梦了么?”她假装没看到和安满头的汗,和睁开眼睛前脸上的表情。 和安皱着眉愣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做噩梦了就喝点水,梦就会断了。”她细声细气的,把手里的温水递给他。 和安瞪着那杯水。 “你们……老家的说法?”他都忘了,贝芷意和他妈妈是老乡。 他都忘了,他还在未成年的时候,他妈妈也经常这样哄他,做噩梦了,喝口水就可以把噩梦断了,再睡着的时候,噩梦就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他都忘了…… 无忧无虑的年少时期,噩梦是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终结的,喝一口水,躺好,闭上眼睛,就可以过去了。 他近乎虔诚的拿起了那个水杯,咽下了一口温水。 “睡吧。”贝芷意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关好了灯,又拍了拍他的背。 他在黑暗中抱着贝芷意蜷成了一团,贝芷意小而软的手一直拉着他的手,呼吸清浅,安静绵长。 “睡吧。”她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她睡眠质量很好,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和安在黑暗中微微的扬了扬嘴角。 她骨骼真的很小,小小的一只,难怪老是会脑补奇奇怪怪的画面。 睡相和她的性格一样,安静没有攻击性,他搂着她,她不管姿势舒不舒服,蹭了两下脑袋,很快就睡着了。 她时刻记得他们今天睡觉的目的是为了陪他,睡着之后,抓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手,他动一下,她就下意识的拍拍他的背。 和安在黑暗中缓缓的闭上了一直不敢闭上的眼睛。 噩梦断了。 他告诉自己。 他喝了水了,和小时候一样,抱着水杯喝了小半杯水。 他终于睡着了,不算深眠,仍然有梦,但是终归,没有再回到那个地方,没有再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半夜的时候,他感觉到怀里的女人悄悄地起夜上了次厕所,赤着脚没穿鞋,怕吵醒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再次上床的时候,她好像还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钻回了他怀里,抬着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那是他那个晚上最后的印象。 印象里面,他有些气恼。 连他睡着了,都没胆子亲嘴巴。 都已经敢打他的头了,却仍然没胆子亲嘴巴! *** 和安的生物钟很准,清晨六点半,他调的闹钟还没响,他人就已经醒了。 先是对着天花板愣神了几分钟——他有段时间没有这样熟睡了,觉得整个人都有点蒙。 房间里面有淡淡的香气,贝芷意从来不用香水,只是平时用的护肤品和洗漱用品多少都带着香味,她的体味和这些香味混合在一起,让外国人和安莫名其妙的想起一个中国词汇:香闺。 他没有完全醒来的脑子有自己的意识,他随着这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贝芷意,在她头发里吸了一口气。 然后就……彻底醒了。 不单单是脑子,还有身体上的。 他僵在床上,贝芷意还挂在他身上,他刚才搂的太紧,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抱在了他身上。 肌肉的触感不错,睡梦中的贝芷意蹭了蹭,下意识的想拍他的背,可她那个角度拍不到背。 贝芷意咂咂嘴,很执着的顺手找了个地方拍了拍,梦里面为了手上奇怪的触感皱了皱眉。 …… ………… 身体上醒了的和安在那一刻痛不欲生…… 他憋了一口气才没有把贝芷意从床上直接丢下去,不过贝芷意这神来一笔,倒是把他脑子里的旖旎思想打击的只剩下点尾巴。 他苦笑着揉了揉脸,揉完觉得不太解气,又改成揉贝芷意的脸。 粉白细嫩的脸,被他别有用心的搓成了一个包子。 包子皱皱巴巴的睁眼,嘴里嘟哝了一句,发现自己被揉得说不出话,细胳膊一抬,又敲了下和安的脑袋。 …… 和安恨不得把她的包子馅挤出来,抓着她的手气乎乎的咬了一口,翻身起床。 “那么早么?”好脾气的贝芷意完全不介意还没睡醒就被啃了一口的事,躺在床上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买早饭。”和安拍拍她的头,“你再睡会。” 而且他得比维克多他们早起,要不然让那两个家伙知道他们两个昨天晚上睡一起了,估计能把贝芷意调侃到找个洞埋起来。 睡眠质量很不错的贝芷意翻了个身,抱着和安的枕头很快又没了声音。 和安站在床边看了很久,瞥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温柔嘴角上扬。 他顿了顿。 闭了闭眼。 那么幸福么……他捂住又开始抽痛的心。 他可以……那么幸福么? *** 维克多和依坦,破天荒的很早就起床了。 和安从贝芷意房间里出来的那一刻,正好看到两个大男人八卦兮兮的蹲在贝芷意房门口,一副偷听的光明正大的表情。 …… 和安面无表情的关好门。 “我查了库存。”维克多给和安递早饭,“仓库里的避|孕|套一个都没少。” “所以你要么就是禽兽,要么就不是男人。”依坦接的很顺。 和安盯着手里的糯米饭,心想砸过去够不够糊住两个人的嘴。 “他不是男人。”维克多观察了一下和安的表情,很权威的下了结论。 如果是男人,这一早起来的表情就不会那么欲求不满。 “……我们仓库里根本没有避|孕|套。”和安把糯米饭塞进嘴里,心想最近基地真的太不忙了。 基地常驻的三个男人,一个喜欢的对象未成年,一个万年单身,还有一个是孩子的爸爸。 他们三个人,哪一个都没有用避|孕|套的需求。 自己动手根本就用不到那玩意儿。 “我们等了你一晚上准备酗酒庆祝的,谁知道你这重色轻友的带着女朋友骑车去了。”依坦气狠狠的,“去水母沙滩了吧?妈的那地方还是我先发现的。” 但是小樱在的季节那里的水母还不多,结果被和安捡了便宜。 和安想了想,为了表达感激,把手里捏成石头的糯米饭丢到了依坦的芭蕉叶里。 “你们就装不知道吧,别逗她。”先把贝芷意护好了,和安把剩下的糯米饭塞嘴里胡乱嚼了下,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我早上要去趟兰卡威。”他随身包里除了笔记本电脑就是一堆的零散工具,乱七八糟的塞进包里,“你们今天先不要去红树林,昨天在南面我没看到瞎子赞。” “怎么回事?”维克多往嘴里塞早饭的动作停住了。 瞎子赞其实不是瞎子,他是这个离岛上的原住民,他妈妈和不知道哪国过来的嬉皮士在一起露水姻缘生下了他,眼睛颜色很浅,眼皮上面有一道疤,所以大家都叫他瞎子赞。 他暗地里和志愿者还有巡警走的很近,上次病毒信封之后,抓走的那几个偷猎者,和他的偷偷送给巡警的情报很有关系。 但是这个离岛上除了瞎子赞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私下里偷偷做的这些事,和安他们做事向来谨慎,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除了他们三个人,没人知道瞎子赞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 “不太清楚。”和安皱皱眉。 昨天的动员大会,南面每家都来人了,唯独瞎子赞和他妈妈没来。 合同签的比想象中的顺利太多,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在这个岛上盖酒店,就像是占领了偷猎者的老巢,没人反对真的不太正常。 “我先去找人找找瞎子赞,回来再说。” “今天都不要出基地,安全为主。”他在出门的时候,一再叮嘱。 第37章 这世界上的事,大多事与愿违。 和安的担心很快就应验了,他去兰卡威的那天中午,离岛上红树林培育试验地起火。 维克多和依坦都第一时间去了试验地,留下贝芷意一个人看守基地、报警、保持和警方联系。 她看着外面的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眼皮直跳。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没有通讯工具真的太不方便,火警电话是用基地那个电话连着拨了好几次才打通的,而去了兰卡威的和安,根本联系不上。 她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来来回回徘徊成了一只困兽,只能不停的清点现在基地里的库存,把和安的那个酒店方案看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傍晚的时候,依坦回来了一趟。 他回来带走了贝芷意早就做好的晚饭,贝芷意想得多,按照他们每次出海时候的规格多做了两三倍,让依坦一起带给过来灭火的海上巡警。 “和安回来了,直接去了火场。”依坦身上有碳焦的味道,他拼命的往随身包里面塞各种干粮和水,“火势控制住了……” 他停了一下。 贝芷意的眼皮又开始狂跳。 “维克多不见了。”他低沉着嗓子,湛蓝色的眼睛盯着贝芷意,“晚上不用等我们的门,把基地大门锁死,我们如果回来了,会敲门。” “基地这里有联合国保护不会出事,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一定不能走出基地大门,每天下午的英语课也都停了。” “等我们回来。”依坦说完就走了,没给贝芷意消化消息的时间,也没给她问问题的时间。 红树林方向的浓烟变成了黑色,隐隐的变小了。 基地仍然是那个样子,各国旗帜飘扬,所有的东西井井有条,她下午特别清点过发电机和蓄电池,按照和安的说法,他们基地哪怕被隔绝,也能活半个多月。 她像迎接台风一样,锁死了所有的门窗,呆坐在大厅里,开了一盏最小的灯。 和那次病毒事件一样,她这一次仍然并不害怕。 火势应该已经被控制住了。 海上巡警来灭火的人很多,岛上也有灭火队,这场大火来得离奇,但是灭火的人其实很多,她在远远的也能看到火势已经变小,依坦回来的时候,身上虽然有碳火的味道,露出来的皮肤都黑漆漆的,但是绝对没有受伤。 只要人没事,其他的损失都是可以弥补的。 他们没回来,是为了维克多。 队里面年纪最大最温柔想事情最周全的维克多,她一直觉得最不可能出事的人,不见了。 他绝对不是那种会擅自行动的人,哪怕这片红树林是他好几年的心血,他也绝对不会贸然行动。 他记挂着他的小孩,他和依坦都很惜命,同和安拼命三郎一样的个性不一样。 她对偷猎者的信息知道的很少,她只知道南面可能住着偷猎者的头目,可大家都一直理所当然的以为,那些人要对付的只有一直以来和他们对着干的和安。 维克多其实什么都没干。 他是和谁都不会交恶的个性,和岛民的关系不亲密但是也绝对不算坏,他在这个岛上向来只低调的研究他的红树林苗,平时除了同和安他们打闹吵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拿着他培育好的树苗数据翻来覆去的看。 维克多,是个学者。 他在岛上的这片培育基地还是村长批给他的,据和安说是花了钱租的,那块地和基地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高高的围墙也没有插上各国国旗。 可是今天毫无预兆的就起火了,在雨季还没有完全过去的潮湿的热带岛屿上,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烧了起来。 贝芷意又起身,把仓库里所有的干粮都按照一人一日份包装好,拿出箱子里的矿泉水,用绳子一捆一捆的放成他们方便拿出去的样子。 又整理出很多烫伤擦伤的药膏,抗生素,消炎药,药品的英文单词她都不太熟,她就抱着所有的药跑到电脑面前一个个查好,上面贴上使用方式,中英文都有。 她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忙些什么,这是个她完全陌生的国度,她现在经历的事情,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想过会经历的事情。 她只能按照依坦刚才出去的样子,把他们可能会需要的东西放好,然后又回到了空荡荡的大厅。 她想,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保持基地内的秩序,她按时发送日报给总部,学着和安的样子把室内植物都搬到晚上应该在的地方,然后再检查了一遍门窗。 她不能添乱。 她什么都不会,唯一会做的,就是给他们留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她在大厅里抱着抱枕,盖着毯子,蜷缩着身体迷迷瞪瞪的时候,想起和安说的,他说这里会很苦。 她在很昏暗的光线下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苦…… 不是物质条件的,而是像病毒信和现在这次一样,你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和安,在这样的地方,做了五年…… 贝芷意又叹了一口气。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明是一个晚上睡觉做噩梦的时候,会叫妈妈的人啊…… ***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回来。 天亮了之后,最先敲开基地大门的人,是依坦。 “我同和安换班,我先洗澡睡觉。”这是依坦同她交代的唯一的一句话。 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破了,露出来的皮肤有划伤的痕迹,贝芷意在他洗澡的时候,在门口放了她昨天准备好的医疗包,然后又回到了仓库里,开始折腾她的库存。 她不想让依坦看出来她担心的都快要疯掉了。 从昨天早上醒过来开始,她已经有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见到过和安,维克多不见了,她不知道搜救的情况怎么样,她只能看到依坦累到一句话没说就一边擦药一边睡着了。 依坦再次醒来已经接近中午,贝芷意和昨天一样准备了中饭,并且把干粮和水放在了他包附近。 “我去把你男人换回来。”依坦扒光了碗里的饭,声音很哑,“你记得要逼他睡觉。” “维克多呢?”他越不提,贝芷意就越担心。 “这个岛不大。”依坦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停了一下,“我们有十个人,轮换搜两天就能搜完。” “救人的黄金时间是七十二小时,巡警已经停了岛上所有的船,我们还来得及。”他用的是救人这个单词,并不打算隐瞒这次事件就是人为导致的。 “不会有事的,维克多在植物学上声望很高,他们不敢动他。”依坦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你在基地等我们回来就行。” “还有,药品很及时,我列了一个单子,你照着这个单子再准备一份,维克多万一受伤了,暂时只能在基地救治。”依坦说完之后还笑了笑,夸她,“你很不错。” 遇到事情也会慌会乱,但是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 他有些明白和安为什么可以那么放心的把她一个人留在基地,他们昨天搜救的时候经过基地,他发现她连基地那个几乎已经坏掉的后门都用东西堵住了。 她不会添麻烦,在这种时候,真的就是最好的支援。 “会没事的。”依坦又保证了一次。 火灾发生的时候,他和维克多是一起过去的,当时担心这件事情可能是人为的,他们就已经让岛上收门票的阿盖通知巡警停了所有行船。 放火的人肯定还在岛上。 只要还在岛上,他们掘地三尺,也能把维克多带回来。 “一定不会有事的,记得一定要让安睡觉。”依坦走之前看着贝芷意明明非常担心却又忍着不说的懂事样,放柔了语调,又交代了一句,“烫伤药准备好,给安量体温,如果过高让他吞两颗抗生素。” 贝芷意花了一分钟时间才意识到依坦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白着脸又往仓库跑,那个这一天时间里被她盘了无数次库存的仓库,现在变成了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和安受伤了,还有可能正在发烧。 这个信息量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逆境的贝芷意在找药的时候嘴唇都在抖,昨天晚上明明已经都准备好的药她又抱着出去查了一遍单词,等全部弄好,她又神经质的抄写了一遍药上面的不良反应,英文的中文的,甚至开始画药片的样子。 和安回来的不算很快,快到黄昏的时候,贝芷意已经慌得不知道应该要开始忙什么的时候,基地的门铃才响起来。 回来的仍然只有和安一个人,他揉了揉开门的贝芷意的头,说了一句我去洗澡,就径直走了进去。 身上黑炭一样看不出哪里受了伤,贝芷意锁了门之后就抱着药箱子跟在他屁股后面晃来晃去。 一声不吭,也不问也不说话,就是希望他能看到她手里的药。 “依坦说你准备了药。”和安在关浴室门之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他声音和依坦一样,都很哑,两人在搜救的时候都喊破了嗓子。 他想躲在浴室里先解决伤口再出来的。 这姑娘看起来吓坏了,跟在他后面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他开口了,她才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还有体温。”她手里拽着手持的体温计。 “我先洗澡,洗完了再帮我弄。”他还是心软的想要给她找点事情做,哪怕知道她看到他背后的伤弄不好会掉眼泪。 他现在心烦意乱,维克多在火场失踪生死未卜,瞎子赞和他妈妈也彻底没了踪迹,小岛虽然不大,但是无人区太多,搜救起来工作量很大。 进基地大门之前,他想避开贝芷意直接洗个澡睡一觉再继续找人的。 他觉得他可能没有精力再管他的姑娘,贝芷意懂事,她一定不会来烦他。 但是真的见到她。 他发现这可能不是有精力没精力的问题。 她会让他痛。 背后被烧红的树枝砸到的伤口,本来一点都不痛的。 依坦说他有可能在发烧,他本来一点都没感觉的。 但是贝芷意只是用了一眼,他就开始觉得背后的伤口,痛的有点无法承受。 “烫伤不能碰到水。”浴室外面贝芷意的声音仍然很轻,她纠结了一会,“我给你用碘伏消毒,你不要碰到水。” 和安开淋喷头打算胡乱冲一下的手停住。 他叹了口气,选择了水笼头。 洗的时候小心翼翼,尽量不要碰到后背。 第38章 和安背上的伤是搜救的时候被烧断了的树枝砸中的,左肩胛骨上一大块红肿,砸出的伤口有贝芷意手臂那么粗。 他洗完澡草草的擦干,光着上身就出来了,打开门之后看到站在门口的贝芷意犹豫了一下,转身想穿上背心。 “没关系的……”贝芷意拉住他。 她一直都知道,基地是因为有她和之前的小樱在,他们三个男的就算浑身是汗也不会光着上身,哪怕晚上起夜上厕所也都穿戴的很整齐,现在这样的情况,和安看到她还是想着不要让她觉得害羞或者难堪。 他背后的伤,对于她这种人生中最大的伤就是摔跤破皮的人来说,几乎称得上是重伤。 破皮、青紫、红肿还有血泡,左肩胛骨整个面目全非,有些烫伤的地方已经开始破皮出水。 “碘伏直接倒在上面把脏东西擦干净,涂上药就行。”和安自己吞下两颗抗生素,倒在床上趴好。 其实很痛,但是焦虑加上不想贝芷意担心,他的动作看起来大大咧咧,说话的语气尽量轻松。 “擦完了我睡一觉。”他甚至还撑起半边身体,只为了拍拍她的头。 贝芷意盯着伤口,被摸了头之后就改成盯着他。 “棉球不够。”她细声细气的,站起来往仓库跑的姿势有些狼狈。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忍住了问他痛不痛,忍住了问他维克多有没有可能找得到。 她拿着一大袋没有拆封的棉球再次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又是那个软软糯糯的姑娘,轻手轻脚的帮和安处理好伤口,手没有抖,眼眶也没有红。 出事的时候,不需要人哭哭啼啼,这是她父母教给她的,教育方式或许有错,但是他们说的某些道理,一直都是对的。 和安已经焦虑到嘴角都起了燎泡,所以她真的没必要再问一句他有没有事。 他有事。 他发烧,受伤,兄弟一样的队友不知所踪。 “你先趴着睡一觉,这个药两个小时后还可以再敷一次。”她弄完最后一个水泡,假装没有看到他背上那一片血肉模糊。 她低着头,把散乱的药收拾好,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和安。 “要不要……陪你睡一会?”像那个晚上一样,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只是躺在他身边。 和安的回答是往床里面挪了挪,这次他没有掩饰其实已经痛的快要动不了的肩胛骨。 “我不一定睡得着。”他终于说话了,闭着眼睛皱着眉,声音哑得跟用压土机碾过一样。 贝芷意侧躺着拉着他的手,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维克多有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女儿。”和安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贝芷意的掌心,“他十六岁就结婚了,十八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二十一岁的时候有了第二个孩子,二十二岁的时候离了婚,两个孩子都归他前妻。” “之后这十年,除了每年固定和孩子见面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回过西班牙。” “他大学里的专业是植物遗传学,机缘巧合下做了一次志愿者,读博的时候就换成了植物生态学。” “他花了将近十年时间在想办法延长濒危植物的灭绝时间,今年他想回国了。” “他的大女儿已经十四岁,上次在电话里说她偷看了她妈妈的日记,她妈妈说想他了。” 和安闭着眼睛笑了。 “他这十年来一直在思考他老婆为什么会突然要跟他离婚,然后十年后女儿一个电话,他立刻就想飞奔回家复婚。” “本来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回去了……” 他声音变小,直到消失无声。 “这不是你的错。”贝芷意抿着嘴,声音很小,像是在耳语。 和安睁眼,眼底都是血丝。 “这不是你的错。”贝芷意重复了一句,“你已经叮嘱过我们最近可能会有危险,我们都做了万全的防范,谁也没有料到红树林会突然起火。” 作为队长,他已经做了所有的能做的事情,酒店方案这件事,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人做的;对付偷猎者,他也一直独来独往。他很努力地把其他所有人都排除在危险外面,出事的时候,永远都是他在外面,他们几个人安稳的待在基地里。 这只是意外。 可他仍然把这件事揽上身,愧疚到睡不着觉,愧疚到不敢喊痛。 “维克多会找到的,他不会有事的。”贝芷意的声音在逆境中变得柔韧坚强,向来绵软的她说话仍然是那个细声细气的腔调,可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安慰。 和安又一次闭上了眼,这一次用力的握紧了贝芷意的手。 肩胛骨很痛。 要担心的事情很多。 热带雨林地形复杂,红树林的大火还绵延到了其他地方,离岛是原住民的家也是那伙偷猎人的老巢,他们不惜毁坏家园想要给他的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警告。 他乱糟糟的脑子在贝芷意清浅的呼吸下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之前因为自责和焦虑,他从来都没有思考过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兰卡威那边有距离最近的国际刑警组织中心局,他昨天过去是为了瞎子赞的事情,他和海上巡警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让国际刑警对这片公海上的偷猎船接到橙色通报。 他在做这件事的同时,岛上的红树林着火了。 他们为什么在没有在前天晚上南面进行动员大会的时候动手,而要选择一个他不在岛上的时间。 他们要对付的人一直是他,从来没有主动动过基地里的人,贝芷意上次拆的那封信是意外,因为信是夹在给他的包裹里的,除了基地以外的人,没人知道基地的所有包裹都是同一个人负责拆检的。 而且那封信是假的,是真正的为了警告才做的。 和安皱了皱眉。 贝芷意来了基地以后,他再也没有和偷猎船有过正面冲突,当初那封病毒警告,他曾经以为有可能是因为他找到了酒店的投资人。 病毒事件之后,偷猎船那边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他以为是因为巡警介入后,他们的人员被抓走了不少才收敛的。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送一封没什么用的病毒信,招来巡警自断双臂呢? 就像这次一样,为什么不在投资人还在岛上的时候放火,而是第二天,他去兰卡威之后? 除了基地以外,还有人知道他去兰卡威的目的。 他们这样的举动再一次引来的大量的巡警,这次事情如果留下证据,国际刑警已经可以直接下红色通报了。 为什么?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总觉得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大青鲨群的迁徙日期越来越迫近,贝芷意的公关方案已经在进行,那些鱼翅市场,最近已经开始囤货涨价。 生态酒店方案拿到了投资,岛民们都签署了同意书,他的计划也基本没有任何阻碍。 而对方,送了一次假病毒信,点燃了红树林。 为什么? 他们的事情进行的那么顺利,对方做的事看起来却一直在作死。 不管维克多有没有出事,纵火是一项大罪,如果维克多有个三长两短,国际志愿者出事,那是大事。 他和他们交战多年,他们真的不是那么没脑的人。 红树林大火,第一个会冲进火场的人肯定是维克多。 依坦和维克多都在火场里,火势变小之后,依坦就再也没有用找到过维克多。 他们烧红树林,是为了维克多? 为什么? 胁迫?威胁?还是有所求?有所图? 他们对植物学家维克多,有什么需求? 如果是这样,维克多现在绝对还活着,不管从哪个角度想,他们都没有理由去动一个外国的植物学家。 他睁眼,一直在偷看他的贝芷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 “我睡一觉,两个小时后叫我。”他嘴角有了点笑意,刚才闭上眼睛想的那些事,因为贝芷意吓得瞪圆的眼睛变得没那么压抑可怕。 他需要休息,他现在脑子太乱,这些线头都理出来了,却没办法拉在一起。 贝芷意安慰的或许是真的有道理的,维克多不会有事。 他抓着贝芷意的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累到极致的脑子在长时间的疲乏下显得有些迟钝,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 他慢慢的入睡之前,迟钝的脑子迟钝的想起了贝芷意。 她没哭。 没有拽着他抱着他或者泪眼汪汪的问他维克多有没有事,他有没有事。 她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她给他擦药的时候尽可能轻柔,没有因为他痛到抽气变得软弱。 她昨天一个人睡在基地,眼底有青影,但是看起来精神不错。 她柔软,但是坚韧。 他以为他找到一个乖乖女已经够幸运了,因为这个姑娘能让他心情平静。 真的相处之后,他才意识到,贝芷意不完全只是乖乖女,她的光芒遮得太密实,他一点点揭开之后,里面都是满满的惊喜。 上帝大概开始喜欢他了。 他一大片一大片空白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他好像……变幸运了。 第39章 维克多是在失踪了三十几个小时后,在小岛南面的热带雨林里被找到的,那里是无人区,有一小片沼泽,和安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背上还扛着个和安担心了好几天的人——瞎子赞。 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多钟,巡警们还在检查这次火灾的原因,瞎子赞在半途中醒过来一次,拒绝上巡警的船接受治疗,和安劝阻无效,到了基地之后只能麻烦兽医依坦再跨物种治疗一次。 瞎子赞一头一脸的血,依坦的医术再高明也终究不是给人看病的医生,为了缝他脑门上的伤口,折腾出一头冷汗。 “虽然都是皮外伤,也都止血了,可如果到了晚上高烧仍然不退,就还是得去医院。”依坦穿着溅了血的白大褂,手里拿着剪刀和针线,配合着他不说笑就生人勿进的北欧脸,看起来特别像是变态杀人狂。 瞎子赞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高烧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但是听到依坦说到去医院,哪怕已经说不出话了也仍然一直摇头。 “他不会去的。”维克多半躺在大厅里贝芷意铺好的凉席上,他身上和依坦差不多,都是些不怎么深的擦伤,“他现在除了我们谁都不信了。” 大厅里几个人同时沉默了。 维克多那天冲进火场之后,第一个反应是想救出里面做了几个阶段在培养皿里的树苗,结果却在培养室附近看到了瞎子赞。 “他一直在往火场里冲,我过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维克多揉揉自己酸痛的脖子,“我当时太担心树苗,没来得及跟他多沟通,只是让他远离火场,我自己带着培养皿就冲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就看不到他人了,只有他在地上挣扎留下的鞋子还有一些打斗的痕迹。” 当时场面很混乱,起火点不止一个地方,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维克多说他当时在树林深处看到了瞎子赞和人纠缠的身影,他只来得及跟旁边的巡警说了一声,就自己一个人冲进去了。 “我非常确定我和巡警说了前面树林有人,让他找人来帮忙,当时那位巡警也确实点头了。” 维克多的话大家都是相信的,他做事情不冲动,如果当时巡警没点头,他应该会找其他人进去帮忙。 “瞎子赞和那个人越跑越远,我追的时候感觉到不太对劲,回头发现巡警没过来就想回头找依坦。”维克多继续回忆,“然后我就被人打晕了。” “醒来的时候瞎子赞满身是血的晕倒在我边上,我自己半边身体差点掉进沼泽里,好不容易弄清楚方向准备带着瞎子赞出来,你们就找到我了。” “我不知道瞎子赞遇到了什么,他遇到我之后神智就已经不太清楚,但是我感觉,那天在我身边的那位巡警有问题。”维克多看着和安,“可是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并没有在巡警队伍里看到那天在我身边的那个人。” 和安没说话。 他这一路上一直在想为什么。 地球志愿者的工作其实很单纯,记录珍惜动植物的种类、繁衍生存数据,风和日丽适合出海的时候,在离岛附近海域打捞清理垃圾,都是很简单的工作,和原住民有利益冲突的事情,维克多和依坦一直没有做过。 他和偷猎者斡旋多年,这些人这些年早就恨他入骨,可是哪怕这样,他们也只在某一次在他作死的单独在海啸来临前出航找受伤的鲸鱼的时候动过一次手。 他们不敢那么大张旗鼓。 偷猎到底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这里又不是公海,大张旗鼓真的不是他们的个性。 维克多说的那些遭遇,更像是想把维克多引到丛林深处,他们对他无所求,所以只是打晕了丢到了无人区,为什么? 还有瞎子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火场,又和什么人起了争执?还有,他现在这样谁都不信的状态,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身上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和安问维克多。 他总觉得事情从病毒信件开始就有些不太对劲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不太对劲的原因。 “没有,口袋里的硬币都没少一个。”维克多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红树林的损失还要等到火全部灭干净后才能清点,他只搬出几件培养皿,几年的研究心血几乎付之一炬。 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在他后面敲晕他的,想到自己差点掉到沼泽里的样子,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把那个人捆起来揍一顿。 耽误了他救树苗,还差点害他客死异乡。 “这真的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啊。”维克多看着这一基地的男人都伤的伤累的累,忍不住又想说话。 “基地里要配卫星电话了。”和安转移话题,看了一眼看起来仍然在昏迷的瞎子赞。 不是他不信任瞎子赞,有些事互相之间知道的越少越好,维克多遇险看起来更像是瞎子赞故意引导的,瞎子赞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他现在除了基地里的队员,也不想相信任何人。 “擦药吧,miss贝在边上瞪了你半天了。”依坦脱了一身血的白大褂,露出身上青青红红的擦伤。 他们四个人现在看起来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群,贝芷意帮和安擦药,和安帮维克多擦药,维克多侧着身体帮依坦弄他背上的划伤,而兽医依坦先生,负责提供药品。 大家都没说话。 贝芷意从他们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人都没事就好,剩下的,她就只关心和安背后的那块烫伤。 比昨天走的时候肿了。 他都不知道痛的么…… “痛……”不知道痛的和安先生回头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 “……”贝芷意手里的棉花球抖了一下。 剩下的两个人因为太恶心下手都用了死劲,哀嚎遍地。 贝芷意终于抿着嘴笑了,眼睛弯弯的,眼底有没睡好的青影。 大家都太狼狈了,躺在基地大厅的凉席上,平时人高马大精力充沛的三个人,看起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他们做的事,都是那么伟大的事。 他们没有求过回报,他们做这些可能只是因为单纯的热爱这片海域的美景,他们只是捡垃圾,记录数据,和安做的,也只是引进生态酒店让岛民的日子可以过得更好。 明明都是可以放在报纸上大吹特吹的好事。 三个时光正好的年轻男人,拥有着让人仰视的理想,却被现实打击的只能躺在基地大厅的凉席上,浑身是伤。 哪怕这样了。 和安也没忘记要逗她笑。 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贝芷意这样温和的人,都压不下这股因为委屈而爆发出来的愤懑。 “就不能……不管他们么?”她用的中文,声音很轻,咬着牙,语气委屈。 “换一个岛,或者换一种环保方式,远离那些偷猎人不行么?”温柔的贝芷意,因为说出这样的话眼眶变的很红。 她仍然没有哭。 她只是盯着和安肩胛骨上的伤口,气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和安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的,躺在那里因为太累,手里擦着药嘴里叼着面包就睡着的维克多和依坦,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的。 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的她几乎要钻进牛角尖再也出不来。 和安笑了。 他站起来拉着贝芷意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把她抵在门上轻轻的吻。 “去哪都是一样的。”他身上都是碘伏的味道。 “你应该让我不要再做环保了,或者哭着闹着要回中国。这样,才是正常女孩子在这种时候应该做的无理取闹。”他轻笑着,又吻她。 结果她憋了半天,让他换一个岛。 气成这样了,也没想着让他放弃理想。 他的贝芷意,无理取闹的话都能让他心里温暖妥帖。 贝芷意被吻得脸红,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脑子里却仍然在想他的伤。 “肿了啊……”她抽着气,踮着脚去看和安的后背。 从前面看,和安的左边肩胛骨都快要比右边大一圈了。 “所以很痛。”和安还是抵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叹了口气,“而且很累。” “而且很饿。”他嘟囔着,顺口啃了两下贝芷意的颈脖子。 “我先给你擦药,然后给你下碗面条?”贝芷意心疼坏了,搂着他不知所措。 和安摇头。 “那……不要换岛了。”贝芷意想尽方法安慰他,“我们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好不好?” 她不应该这种时候添乱的。 “我刚才只是胡说的……”她说到一半,又被和安重新抵在门上,这次,和安吻得用了点力。 “陪我睡。”和安吻得自己都开始喘。 “趁我现在做不了大动作,你陪我睡比较安全。”他哑着嗓子,笑得温暖如春。 不是他以前为了调节气氛痞里痞气的笑容。 他这次的笑容,让贝芷意彻底的红了眼眶。 “先吃点面好不好?”她吸着鼻子有些丢脸,之前忍了那么久,却因为和安的一个笑容彻底破功。 “你的面做的真的不好吃……”和安搂着她不撒手。 “……那也是我做的呀……”贝芷意被和安撒娇弄得满脸通红,却不是因为害羞。 她伸出胳膊敲了敲和安的头:“你先去躺着,吃了面条再睡。” 她凶凶的,红着眼睛,脸上还有眼泪。 她真的在心疼他。 这对他来说是太久违的感受,被逼着吃了一碗真的不怎么好吃、清汤寡水的挂面,然后被逼着闭上眼睛,不管睡不睡得着,都得在床上躺八个小时。 他睡着的时候嘴角带着笑。 那一觉,没有梦。 第40章 几个男人,包括瞎子赞在内,都是正值当年的年纪和体力,皮外伤好的很快。 瞎子赞当天晚上就退了烧,被和安安置到了他的房间里静养,他自己没脸没皮的彻底入驻了贝芷意的房间。 巡警来了几次又走了,火灾确定是人为的,起火点有六处,维克多的红树林苗被一把火全部烧光。 巡警在的时候瞎子赞一言不发,维克多在那群巡警里也再也没见到火场里那位冲他点头的巡警。 巡警撤走以后,瞎子赞摸索着从床上爬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了,他英文本来很流利,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部受伤,一边哭一边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才颠三倒四的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偷猎人在投资人来的前一天夜里就抓走了瞎子赞和他妈妈,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他一直偷偷摸摸的在给巡警和志愿者们通风报信的事情的,抓走了之后就是一顿狠揍。 那天红树林的火是他放的,偷猎人用他妈妈威胁他,并且告诉他放火的时间和地点。 他听他们的要求放了火之后,偷猎人仍然没有放了他妈妈,所以他在树林里和他们起了争执,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敲晕维克多,他只知道他们扛着晕倒的维克多带着他到了那片沼泽地。 他说他当时没有想引维克多进树林,为此还特意避开他进了丛林深处,没想到当时忙于救火的维克多会跟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纵火烧了红树林,他对维克多的问话反应尤其的大,维克多一说话,他就浑身发抖,说到后来,维克多干脆退出了大厅。 再之后的事情,他说的就更加混乱含糊了。 他说那伙人当着他的面,把他妈妈丢进了沼泽地,对他拳打脚踢。 他不知道他妈妈最后有没有从沼泽中救出来,也不知道这帮人为什么放下昏迷的维克多和他撤离了热带雨林。 他看起来像是害怕纵火的事情被巡警发现,所以痛哭流涕的希望维克多能原谅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求着和安希望能暂时留在志愿者基地,偷猎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敢再回到南面,他怕他一出现就再次经历之前的噩梦。 和安不可能不同意。 瞎子赞这几年为了阻止偷猎做了很多事,他妈妈仍然生死未卜,自己又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维克多根本没有怪他的意思,暂时留他在基地,没有人有意见。 但是和安有些疑惑。 晚上在瞎子赞休息的时候,志愿者几个人在健身房里开了个会。 瞎子赞说的话语焉不详的地方太多,从他提供的信息看起来,偷猎人抓了他和他妈妈,只是为了惩罚他通风报信,他不知道火烧红树林的原因,也不知道他们抓走打晕维克多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整件事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和安有同样的感觉,乍看起来顺理成章,但是真的细究下去,总觉得缺了一块。 所有的事情,他都猜不到最初的动机。 他在便签纸上把自己的疑惑一张张写出来,然后贴到墙上,三个男人一脸凝重的开始瞎猜。 维克多最大的疑问是他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烧了红树林,研究濒危红树林的事情全球很多人在做,他这里虽然损失惨重,但是所有的研究数据都还是在的,他们损失的只是时间。 维克多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闹那么大烧了红树林。 “现在想起来,他们打晕我是不想让我回去找人来帮忙,他们并不想要我的命。”维克多摸了摸头上被砸出来的大包,若有所思,“他们在红树林里面藏了东西需要毁掉?” 所以才会搞那么大的阵仗? “不太可能。”依坦摇头,“你失踪以后我们为了找你翻遍了红树林的每一个角落,连藏不了人的山洞都被我同和安翻进去看过了,我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东西藏在这个岛上,还特意藏在我们做科研的红树林里。” 依坦除了研究海洋生物,热带雨林的动物也一样在研究范围,红树林那片领域,他熟得跟自己家后院一样。 “这次的火虽然是瞎子赞放的,但是我们在搜救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人为破坏的证据,巡警们走的时候又带走了一波人,这次事情可能会和上次病毒事件一样,偷猎的那伙人,又会有不少被抓进去。”和安皱着眉,“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和我们做一样的事。” 两次事情,对偷猎人其实都没有好处。 排除瞎子赞的那件事,向来在公海上谨慎小心的偷猎人像是突然被鬼附身,高调无脑不及损失,关键是他们根本猜不到偷猎人想要做什么。 贝芷意抿了抿嘴。 和安同志愿者开会讨论这些事的场景,她在做公关方案的时候经历过两次,她向来是不说话只负责做会议记录的。 和安知道她的脾气,所以从来不会逼着她在这样的场合发表看法。 “那个……”她小小声的开口,三个男人同时转头,表情都有些意外。 贝芷意咽了口口水。 还是好不了,同和安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似乎已经放开了一些,但是真的到这种场合,所有人都在注意她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口干舌燥的紧张。 她强迫自己直视和安的眼睛。 “我昨天晚上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关于之前做的鲨鱼公关案的。”她把打印出来的纸递给和安。 “按照计划,我联系的那些中间人在四天前就已经开始在鱼翅市场散播假货谣言,我们挑中的那几个鱼翅卖家也已经开始囤货。”她细声细气的,“但是,情况比我们之前计划的好了好几倍。” 这个方案是有些风险的,鱼翅产业能说得上话的那些家伙会不会配合,怎么配合,配合到什么程度,她都精确的计算过风险,但是这一次,顺利的有些不太正常。 “假货的消息传得很快,而且,市场上真的出现了大量的鱼翅假货。”开了个头,三个男人听得都很认真,贝芷意语速开始变快,“这次的节奏,就像是有人等着我们散播谣言之后,为了降低这个方案的风险,直接把谣言变成了真实。” 这下都不用她再去沟通,大卖家都开始囤货提价。 “在公关上面,我最怕遇到这种事。”同和安他们云里雾里的表情不一样,贝芷意看起来反而非常镇定。 “如果有一个方案,舆论莫名其妙的一边倒,而且倒的方向和你想做的方向完全一模一样,就代表这次公关,有其他人介入了。” “有人想要通过我们的公关方案牟利。”贝芷意温温柔柔的,一针见血,“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以为我在同中间人的沟通过程被人泄露了,有人想乘着这次市场混乱赚取中间差价。” 这一点,她已经写到方案风险中去了,和安记得很清楚,她算好了比例,在这个比例内的,属于可控风险。 因为是可控的,贝芷意一开始并没有特别在意,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和安的伤上面,这人爱吃辣,被烫伤的那么严重还背着她偷偷摸摸的吃辣椒酱。 直到今天,和安他们把疑点都列了出来,这个方式,她莫名的熟悉。 “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和之前做的鲨鱼公关一样,除了我们,有第三方进来了。” “我猜不到他们的目的,但是可以肯定他们想要针对偷猎者,目前来看,除了阻止和安建生态酒店之外,其他的似乎跟我们都是一个方向的。” “他们如果要阻止我建生态酒店,为什么不在投资人在的那天晚上放火?”和安插嘴。 贝芷意的角度,又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他脑子里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她的猜测,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形状。 他突然插嘴,并没有意识到贝芷意是他的女朋友,也没有意识到贝芷意其实很怕在这样的场合遭到质疑。 刚开口,他就有些懊恼了。 应该等两个人的时候再问的,那时候贝芷意比较不容易慌。 贝芷意确实慌了一下。 她躲开了和安的眼神,悄悄地掐了一下自己。 “因为这样杀伤力会更大。”她开口,抬头,“他们如果在签合同当天放火,你们合同就只是签不成……” 和安突然懂了。 合同当天放火,巡警、村长、投资人都在,他当着面,可以做很多解释和应急方法,投资人和他有旧交,那样他其实是可以再次获得投资人的信任的。 但是如果他们在签了合同后再放火,投资人发现和安说的离岛其实并没有那么安全,毁掉的可能不只是合同,还有投资人对他的信任,甚至是业界对他的信任。 “他们懂行。”贝芷意抿着嘴,“介入进来的人,肯定不是偷猎者。” 肯定,是敌非友。 第41章 贝芷意提出问题的角度,是和安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角度。 他们在小岛时间太久,维克多和依坦骨子里都是学者,公关这些弯弯绕绕,他们根本闻所未闻,唯一一个也算是在商界里打过滚的和安,他更擅长做资产管理和企业管理,贝芷意这样的路子,他知道概念,但是很难想的像她这么深入。 假如,有第三方介入。 不管他是敌是友,也不管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有很多事情,其实就能说得通了。 如果病毒信封不是偷猎者发的,那么就能解释这封邮件之后,偷猎者损失惨重这件事;如果抓住瞎子赞的人不是偷猎者,那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伙人为什么不惜烧了偷猎者的老巢,也要让他们伤筋动骨了。 他们先让和安在动员大会上发现瞎子赞失踪,然后等和安找国际刑警的时候,最大范围的把偷猎者曝光了出来。 他们看起来对偷猎者有深仇大恨,对基地的志愿者倒是没有太大敌意。 在暂时不清楚维克多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人敲闷棍的前提下,维克多起码没有死,为巡警通风报信的瞎子赞也没有死,瞎子赞的妈妈也只是被挟持疑似掉入沼泽。 散会之后,和安一个人坐在健身房里,嘴里嚼着贝芷意带过来的奶糖,没剩几颗了,所以他嚼得慢吞吞的。 缺的那一块东西,拼起来了。 但是他仍然想不通对方的目的。 他们痛恨或者说仇视偷猎者,照理来说,应该同他们是一个战线的——痛恨偷猎者的人,通常只有环保卫士。 但是他们的行为不像。 寄病毒信件,挟持瞎子赞,用威胁的方式火烧红树林,他们的行为,肆无忌惮的比最近低调到不行的偷猎者还嚣张。 这世界上确实会有些人用做好事的名义罔顾人伦道义,但是他直觉,这伙人应该不是。 就像贝芷意说的那样,他们计算的很精准,了解游戏规则,并且还希望用和安他们的计划,借力打力。 藏在黑暗中的阴谋家,和环保,不会有任何关系,只会和利益有关。 和安把手里那只蓝白色的蠢白兔揉到皱又拉到平。 糖快没有了…… 又答应了贝芷意不能嚼烟草…… 嘴里总想弄点什么吃的和安有些郁闷,把糖纸揉成一团,又剥了一颗塞到嘴里。 为了利益…… 他在阴暗的光线下,缓缓的眯眼。 想要阻止合同,想要弄臭他在业界的名声,让生态酒店计划再也无法进入投资圈,那就说明,生态酒店这件事,和那伙人有利益冲突。 他们也想在岛上做点什么? 和安嚼奶糖的动作停了下来…… 偷猎者会妨碍他们,生态酒店和他们有利益冲突,不方便露面暂时只能躲在暗处…… 这三条线索,分明都是最关键的拼图。 和安把香软的奶糖嚼出了烟草的苦涩,还缺一块…… 动机…… *** 贝芷意拿着药在健身房门口徘徊了十几分钟。 和安一个人在里面,没有开大灯,会议结束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先去休息。 可是他……下午开始就没有擦过药,虽然这个人的愈合能力很可怕,那天的血肉模糊今天看起来就只剩下一些死皮和裸露出来的伤口,没有化脓也很少再出水。 贝芷意在门口又转了一圈。 她知道和安的心情应该非常差,红树林着火之前,签了合同的那天晚上,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像是蛰伏了多年终于确定了人生目标,那个晚上的和安有一点点肆意,带着破茧而出后的放松。 可是这样的喜悦仅仅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贝芷意透过窗户看着那个坐靠在墙边的身影。 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坚不可摧完美无瑕,现在他变成了她的男朋友,她却越来越觉得,他很孤单。 他的周围都是阻力,他想要做的所有事情,都得靠着他自己一步一步去摸索,会头破血流,也会被迫绕很远的路。 她看着黑暗中的和安又低头剥了一颗糖,她抿嘴,敲了敲健身房的玻璃门。 和安抬头。 贝芷意捧着医药箱开门进来,蹲在他面前开始熟练地拆棉球开碘伏。 “你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些事吧。”和安苦笑,几天功夫,她的动作看起来都快赶上诊所里的护士了。 “做过。”贝芷意很熟练的扒拉下和安的黑背心,沁凉的碘伏擦在他的伤口附近,他肌肉缩了一下。 “以前我家楼下有一只野猫。”她轻声慢语的,“怀孕生了一窝小猫,为了保护小猫不受其他野猫的欺负,它经常和其他野猫打架,身上有很多伤。” “我晚上放学回家,就会从家里拿了碘伏下来帮它擦药。”她声音更慢了下来,带着笑,“后来小猫长大了,它为了表达感谢,每天早上都会在我家门口放一只死老鼠。” 和安笑了。 贝芷意擦药的手也跟着轻快了一些。 “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的是……”他扶着额头,低低的笑出声。 用别的小男生哄女孩子的方法哄他,用小时候给野猫擦药的故事跟他做类比,不伦不类的,却每次都能莫名其妙的让他心软一下,痛一下。 “我……不太会安慰人。”她羞涩的又用棉球沾了一点碘伏。 她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的故事都是她一个人的,成长的烦恼喜悦惊喜惊吓,都没有人诉说,放在心里面缠缠绕绕的,现在这样的晚上拿出来作为聊天的谈资,回忆里就蒙上了温柔的香气。 “你很会安慰我。”和安握住她空下来的另外一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贝芷意消毒的动作僵住,缓了下才继续,耳根悄悄地红了。 “累么?”和安握着她的手后就不愿意放了,半趴在地上闭着眼睛。 “不累……”贝芷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有什么累的,从事情开始到结束,她也只是跑了几趟仓库守了两晚上门。 “我很累了……”和安叹息,握着她的手又亲了一下。 贝芷意的心就开始揪揪的疼,消毒的动作轻得像是不存在,连呼吸声都轻了。 “你快要回国了,这次我没办法陪你一起回去了。”他半趴着,背对着她,所以贝芷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因为他的话皱起了眉头。 还有八天。 她最近天天在倒计时。 她爸妈那边肯定不会同意她再留在这里,她如果再找借口留下来,她爸妈可能真的会飞过来把她打包送回国。 和安这边已经够忙了,她实在不想再因为她的事情给他添乱。 但是…… 她也实在舍不得走。 八天后,和安背上的伤可能都没有完全好。 他现在晚上很黏她,偶尔做梦还是会叫妈妈,给他一杯水他会乖乖的捧着喝完,然后抱着她继续睡。 她舍不得和安。 更何况他现在一个人,他还说,他很累了…… “我……”她呐呐的开口,想着要不然再找个理由。 跟她父母说这里瘟疫横行不知道行不行…… 这样她就可以在这里陪和安到瘟疫结束…… “回去吧。”和安穿好衣服坐起身,把她搂进怀里,“你总是要回去的。” 贝芷意其实很看重家里人,在她家里人点头之前,他们两个之间总是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 “我把你的简历发给了我以前一个朋友,他在魔都有一家分公司,也是做公关的。” “你过去之后,可以先去他们公司上班,他们公司的资源不错,对我们后续要做的公关营销都有好处。”和安耐心的解释,“你在魔都再做一个月,把这次鲨鱼事情的后续解决了,一个月后,我一定会找时间来魔都找你。” “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见你爸妈,不管他们是要写检查还是要软禁,只要他们肯点头,我都同意。” “我说过鲨鱼公关要是成功,后续会给你一份高薪的工作。” “你做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所以我也需要履行我的承诺。如果你爸妈答应我们在一起了,我会找你去上班的那家公司,用合作的方式让你公关外派,薪资都由生态酒店这边的财务出,到时候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工作。” “志愿者的工作毕竟不是长久的,没有收入,老是这样压榨你的劳动力,就总是觉得我在欺负你。” 他说到后面就有些不正经,撩起贝芷意的头发把玩了一下,压着嗓子把欺负两个字说的百转千回。 贝芷意红了脸。 她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公关这一行,她做了好几年,成绩还算可以,该懂得人情世故,她都懂。 和安虽然不允许她和他之间只是试试,但是他帮她安排的所有的路,都是有后路的。 不直接从生态酒店聘用她,就是怕她以后万一后悔了,走的时候不至于没了工作。 和安有时候会对她耍心眼,怕她看出来,就会用这样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没有上当的,但是她本来就不是个会反对人的个性,很多时候就会由着和安这样把话题带跑。 可是她这段时间已经被和安宠出不小的胆子,脸皮仍然是薄的,立场却越来越坚定了。 她悄悄地从和安手里抢回自己的头发,安静了一下。 和安也跟着她的动作,安静了一下。 “如果我爸妈不答应呢?”她问,不允许他这一次又企图用这一招蒙混过关。 和安搓搓鼻子。 “我以前学的对付女孩子的那些招数,在你这里就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他多少有些挫败。 当初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吵架能吵赢她。 她不会吵架,但是她抓问题核心的本事真的…… 很会抓问题核心的贝芷意愣了下,问得有些迟疑:“你为什么要学……” 对付女孩子的招数…… 他以前很闲么…… 和安低头看贝芷意。 她拧着细眉毛,因为不太开心,微微的撅着嘴,认认真真的看他,仿佛她刚才问得问题是攸关生计的大问题。 “我很早就想结婚了,只是可惜,一直没有遇到你。”如果他能十六岁就遇到贝芷意,他估计他跟维克多一样,现在应该也有好几个孩子了。 贝芷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惊着了,耳根眼尾都红了,低下头拽着和安的手一起拧了下麻花。 “如果你爸妈不同意……”既然那些招数都没有用,和安觉得,他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实话实说好了。 谁能想到看起来温柔无害的贝芷意,其实是个公关高手…… 谈判桌上那些技巧,她比他熟多了。 “那你就先在魔都待一阵子,我们慢慢来好不好?”他问她。 既然彼此都认定了一辈子,在这样的前提下,很多困难解决起来其实也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现在岛上的状况扑朔迷离,他不想贝芷意跟着他一点福都享不了,还要跟着受苦。 像今天这样,大半夜的蹲在都是汗味的健身房,动作熟练的给他清理伤口,说一些奇奇怪怪的童年往事来安慰他。 他觉得幸福,却也为贝芷意委屈。 被保护的那么好的女孩子,在这里用所有人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成长了。 贝芷意她自己不知道,她这几天留在基地里为他们守着大后方,让他们换班回来能吃到热饭菜,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基地永远一尘不染,他们回来的时候,床上的四件套永远都带着晒过太阳后松软的味道。 她那么怕虫子的人,甚至帮他们每个房间都除了虫,扫出了一堆虫子尸体。 说实话,他真的舍不得了。 舍不得她付出那么多,仅仅只是为了他。 “我……想等这里一切都步入正轨了,再让你过来。”实话实说,其实很难。 他有些说不清楚的大男子主义,他希望自己的女人可以安逸的生活,让他承认他可能暂时没有办法完全护她周全这件事,有些伤自尊。 所以他说完了又搓了搓鼻子,不太自在。 贝芷意又没有马上接话。 她每次不马上接话,后面放得都是大招…… 和安的背下意识的挺直,拉扯到了肩胛骨的伤口,他嘶了一声。 贝芷意瞪圆了眼睛,半跪在他身前探身子去看他肩胛骨上的伤,他穿的背心虽然很松垮,但是多少还是会磨到伤口,依坦说,烫伤的伤口不能捂,他这样动不动就磨到伤口,好起来会很慢。 “你要不……不要穿衣服了。”她趴在他肩膀上,撩起他一边的衣服。 “……”和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语的看着她。 “穿衣服会碰到伤口……”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贝芷意一边红着脸解释,一边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 “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和安抓住她手忙脚乱想要跟他隔开距离的手,揽着她的腰重新回到之前的坐姿。 “我有需求。”他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不忍了。” 热带岛屿,平均气温都在三十度往上,他们穿的已经够薄了,她还要求他把最后的布料都去掉。 那他肯定忍不了了。 最近他上厕所的频率都变多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他裸|着|上|身抱着她,还能坐怀不乱? 他又不是不|举! 贝芷意捂着额头点头,脸红彤彤的,窘得想要原地爆炸。 和安喜欢肢体接触,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摸手揽肩甚至拥抱都是常态,和安骨子里面是个绅士到极点的人,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她哪怕偶尔会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和安也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久而久之,她也忘记这样会不妥了。 今天他这样咬牙切齿的点明,她瞬间就感觉到了男女有别,偏偏和安仍然把她搂得死紧,不允许她临阵脱逃。 …… 他们刚才说到哪了…… 她爆红着脸强迫自己想别的事情…… 她绝对不能让和安发现,她其实也挺喜欢这样的拥抱的。 晚上黏人的人,不仅仅只有和安。 “那个……”她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真的变了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嗯?”埋下炸|弹就不管的男人不负责任的嗯了一声。 “……”贝芷意气得想掐他,被他笑着躲开了。 她悻悻的,又舍不得他扯到伤口。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 她红着脸,又拽着和安的手跟她一起拧了一会麻花。 好不容易把心跳平息下来,终于想起了刚才说了一半被他带跑的话题。 “如果我爸妈不同意,我也想直接过来工作。” “我爸妈……从来都不会阻碍我工作。”贝芷意的脸红终于消了一些下去,“如果是公司外派,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就像这次她说过来做志愿者一样,哪怕她父母十万个不想她跑到这种异国他乡穷乡僻壤,也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她父母很清楚,一份工作和经济独立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太希望她能够在社会上安身立命了,所以在他们心目中,工作比一切事情都重要,就像她读书的时候,成绩大过一切一样。 她说完之后,又有些羞愧。 来这边之后,胆子越来越大,现在都敢和男人用读书学来的招数算计父母了。 真的像她姑姑说的那样……女大不中留了。 她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俗语羞耻到,低着头又蘑菇了半天。 和安就这样看着她从脸红到脸微红然后脸又变成了番茄酱。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从贝芷意进来后,他的嘴角就没有弯下去过。 她这样蘑菇的慢性子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是十万分的可爱。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好意思说,只能自己消化一下。 和她动不动就脑补他会用肌肉掐死她一样,她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脑洞,都和她一样,小心翼翼毛茸茸的,让人心软。 “我还是想让这里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再让你过来。”他坚持,不再为了面子问题含含糊糊,“我真的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 敌在暗他们在明,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第三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个第三方介入,还是贝芷意想出来的,他们这三个大男人,除了一身力气之外,脑子似乎都有些不太够用。 万一还有下一次。 万一下一次陷入险境的人是贝芷意。 他简直不敢去想象那样的画面。 “我是那种如果做了恐怖片主角,恐怖片只能放一分钟的人。”贝芷意抬头,红着脸笑眯眯。 和安觉得她都有些洋洋得意。 “什么意思?”他心情也莫名的变得笑眯眯。 “就是如果有人跟我说,这个门绝对不可以打开,我就一定不会去打开。” 她是那种特别没有探险精神的人,没有好奇心,有人跟她说前面有危险,她绝对二话不说往回走的人。 她没有恐怖片主角那样好奇的性格,听到门外有声音绝对不会忍不住去看,她是那种藏好绝对不去招惹的个性。 “所以我很安全,你让我在基地我就绝对不会出门,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自作主张。”她还是笑眯眯的。 这是她最近发现的她身上的优点。 她自己发现的。 原来胆小怕事在这里,其实是很不错的性格。 她起码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和安担心。 “我想陪你。”她红着脸,维持着这样的勇气和好心情,“好不好?” 虽然她做不了什么事,但是她可以帮他们解决部分思维误区,她还可以帮他们守着大后方。 她喜欢这样被需要的感觉。 她对和安……有些上瘾。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短短二十几天,她从一个唯唯诺诺时刻担心别人怎么看她的人,变成了一个在思考的时候,先把她自己同和安放在需求位子上。 她因为被需要,渐渐地,破茧成蝶。 作者有话要说:  老映:你们两个在一起真的是没完没了的腻歪,不烦么?! 贝芷意:安安!掐她!用肌肉! 老映:……你在小剧场里的人设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2章 贝芷意有时候会偷偷地想,和安在来海岛之前,有可能是大公司高管——虽然以他的年龄来说,做高管有些年轻。 他的大局观和决策力,是她见过的高管里面比较顶尖的。 那天晚上那个会议之后,他一个人在健身房里嚼完了所有的奶糖,然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对付偷猎者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既然对方和他的目标一致,他觉得这件事情完全可以静观其变。 和他们有利益冲突的生态酒店,现在正在等待投资方打款,他打算按照计划进行,对方如果想要阻止,总是会冒出来的。 只要冒出来,就会露出马脚。 他赌那一拨人,和他们一样来自于文明世界。 文明世界的商业法则很简单,唯利是图。 他们想要的是这座岛,和利益相关和生态无关,他们看上的是这座岛的商业开发价值。 他们或许会对偷猎者会用极端的方法,但是对付志愿者,会用更文明的方法——如果是为了利益,就不会有人愿意节外生枝,因为文明世界的人,利益有时候和舆论是挂钩的。 所以他们才会打晕维克多,放在了远离火场的地方。 和安觉得,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伙躲在阴影里不敢露面的家伙,打乱自己的节奏。 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所图的人,自然会按捺不住。 贝芷意觉得,和安是对的。 所以这两天因为大家身上都有擦伤烫伤,无法出海,除了正在进行的需要跟踪的破坏鲨鱼产业链的项目,还有维克多和依坦计算红树林损失的事情外,大部分时间,成员们都很闲——起码看起来,很闲。 瞎子赞身上只有外伤,退了烧之后就一瘸一拐的开始在基地四处晃悠。 他的五官,除了那双浅色的眼瞳外,基本看不出来混血痕迹,热带海岛上岛民典型的长相,皮肤黝黑,长得其实挺憨厚。 他的精神状况逐渐恢复正常,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那天的事情,近乎讨好的在每一个成员身边打转,看起来对基地那些枯燥乏味的日常琐事很感兴趣。 尤其,对大青鲨感兴趣。 “你每天都要记录这些东西么?”他坐在贝芷意边上盯着电脑屏幕,他的英文很流利,但是带着很重的口音。 贝芷意本来想打开邮箱查看鱼翅市场进度的鼠标停了下,重新打开了几个月前的记录数据,点了点头。 “其实我可以帮你们做这些记录的。”瞎子赞似乎没有看到贝芷意的迟疑,表情很自然也很诚恳,“我想要做点事,总不能每天都在这里白吃白喝。” “这个……要问队长。”贝芷意微微蹙起了眉心,有些为难,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瞎子赞一眼,“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瞎子赞挪着凳子又靠近了贝芷意一些,脸上带着一点点神秘的笑,正想继续开口,背后的t恤被拽了一下。 “离我女朋友远点。”和安笑笑的,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基地里的事情都需要和总部沟通,你要做志愿者还得走申请流程,通过了就可以了,不需要问我女朋友。” 瞎子赞双手高举做投降状,也跟着笑。 “而且你在这里不算白吃白喝,你之前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和安长手一伸,关了电脑电源,拍拍贝芷意的肩膀,“跟我出门买菜。” 他全程都笑笑的。 “这几天都出不了海,数据记录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他对瞎子赞指了指维克多,“你如果真的想做事,等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跟着维克多就行。” “下次别再靠近我女朋友,不然我会揍人。”和安又半真半假的警告了一次,搂着贝芷意出了门。 “妈的。”正在焦头烂额的核对数据的维克多对着已经出了门的和安比了个中指,低着头继续自己忙自己。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好像谁都没注意到,刚才被急急忙忙带出门的贝芷意摊开的那一叠资料,还放在电脑桌面前,电脑边,仍然坐着被和安教训了之后,脸上有些讪讪的瞎子赞。 *** “那张纸我夹在公关资料最下面,纸质不一样,应该很容易翻到。”贝芷意被和安抱到自行车前面的三角架上,等着和安骑出了基地大门,才轻声轻语。 “嗯。”和安应了一声,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贝芷意微微抬头,又亲了下他的下巴。 “……”和安曲起中指敲了下贝芷意的头,脸色柔和了一些,“没事,只是有些感慨。” 他们并不想怀疑瞎子赞的。 和偷猎者斗智斗勇的这几年,很多次都多亏了瞎子赞的通风报信他才能化险为夷,虽然瞎子赞所有的消息都明码标价,他们之间的交易向来银货两讫,但是真的合作了很多年了,哪怕是金钱交易,也多少会产生出感情。 所以哪怕瞎子赞受伤后说的话都是疑点,哪怕他清醒了之后宁可不找他妈妈也不想惊动巡警,哪怕他身体还没完全好就意图非常明确的在所有人面前晃悠,他也不想怀疑他的。 这些年,身边的敌人太多了,他一点都不想再多一个。 可这个陷阱,瞎子赞仍然会跳进去。 他心里清楚,那张生态酒店方案合同的纸,瞎子赞一定会拿走。 这个和他合作了很多年的人,最终还是走上了不一样的路,背道而驰,居心叵测。 “这几天都不要单独行动了,晚上去上厕所也要叫上我。”和安拍拍贝芷意的头。 看着她在阳光下微微红着脸,乖巧点头的样子,他又叹了口气。 还有六天…… 他蹬着自行车心里无比烦躁。 他开解过自己,他们在热恋期,分开舍不得是应该的,是人之常情。 他们留瞎子赞在基地本来就不太安全,贝芷意走了,他也能放开手脚安心做事。 他们并不需要分开太长的时间,一个月,四个星期,他就能飞到中国去找她。 他们前路坎坷,他作为男人,总是要清理掉那些麻烦,再把她接过来,两人安安心心的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为了开解自己,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借口,理智的,不理智的。 但是…… 他吸了口气。 狗屁…… 一个月,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无法呼吸,真的发生了,他要怎么忍。 自行车前座不再有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身边不再有她,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再有她拧着细眉叫他和安。 他那天随意瞎取的中国名字,早已经被她叫出了眷旎的味道,他有时候甚至能在梦里面听到这个名字,然后逐渐变得安心。 三十天,三个字。 他现在最痛恨的三个字。 *** 瞎子赞那天最终还是拿走了那张方案纸。 按照和安猜测的,如果对方想要的是整个海岛,那么瞎子赞留在这里的目的应该是那个合同。 瞎子赞是靠着买卖情报过日子的人,他在偷猎者和巡警之间游刃有余了很多年,太过明显的陷阱,他一定能看出来。 所以那天开会之后,志愿者所有的人都按兵不动,他们并没有对瞎子赞表现的太关心,和安和维克多甚至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怀疑情绪,他们一直在劝瞎子赞报警找他妈妈,有几次劝的狠了,瞎子赞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做借口。 他们逼得紧,瞎子赞做事情就变得有些急。 他为了不要让他们发现他要的是什么,这几天声东击西的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最后定格在了大青鲨迁徙期上。 这是在这里的志愿者的主要工作,贝芷意每次记录的时候,看到瞎子赞过来,都会关掉界面。 安安静静的贝芷意,会是最好的突破口,这一点瞎子赞想到了,和安也一样想到了。 所以和安把酒店合同里其中的一张涉及到一半投资资金和两小段后续生态方案的合同夹在了贝芷意的公关方案里。 瞎子赞拿走了,并且对于留在基地这件事表现的更加积极,腿伤还没有完全好,就跟着维克多进进出出的修补红树林的损失。 他很诚恳,说是那场火毕竟是他放的,他有责任。 维克多纠结了一下,同意了,给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 贝芷意离开离岛的倒数第五天,所有人都在基地里的那一天,和安同贝芷意关在房间里关了两三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和安脸色很难看,贝芷意眼睛有些红。 那天,贝芷意显得十分心不在焉,而和安,下午出了离岛,大半夜的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这是陷阱的最后一步,瞎子赞终于在那一天,借口去南面拿点生活用品,偷偷把那张合同纸带了出去。 基地里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八卦之火重重燃烧的依坦私下问和安,他们那天大早上的躲在房间里到底在干什么。 “你演技好我是知道的,但是miss贝不应该啊,她那一天的心不在焉演的跟真的一样,一跟我们说话眼眶就泛红。”依坦好奇的抓耳挠腮。 他这段时间被迫被塞了好多狗粮,最近这两天为了演戏没有狗粮吃了,突然就觉得不习惯了。 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他们两个,还能干什么。 两三个小时,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的帮她把回国的东西收拾好。 一个大行李箱,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大堆,贝芷意觉得太多,又一件件的拿出来重新归整。 “我一个月以后就要回来的,这些衣服就不要带走了。”她声音本来就轻,为了不要让瞎子赞听到,压得更低了,和安得要靠着她才能听清楚。 “嗯。”和安应了一声,把头埋在她颈窝里。 他不想说话,这两天因为瞎子赞在,他们只有晚上在一个房间的时候才能亲密一点,其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些紧绷。 她本来就要走了,现在还因为这些破事,弄得走之前还得装着吵一次架。 他想不出要怎么吵。 他觉得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对着贝芷意大声说话了,根本舍不得。 哪怕她真的把合同弄丢了,他估计也不会舍得骂她。 “下次过来的时候,要不要给你带点奶糖?”贝芷意被和安的大块头压得肩膀痛,推了推和安的头,结果他一动不动,把她抱得更紧了。 “……和安?”贝芷意轻轻喊他的名字。 今天早上关进房间,是为了让瞎子赞以为她丢合同的事情被和安发现了,他们是要吵架的。 最好能稍微大声点让外面的人多少听到一些,再不济,也要让瞎子赞知道他们之间处得并不愉快。 可是和安一点演戏的意思都没有,黏成了牛皮糖。 “没事。”和安知道她担心什么,闷声闷气的,“我刚才想过了,哪怕合同因为你丢了一张纸,我也绝对不会对你发火。” “演戏就要演得像一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冲你大呼小叫。”他埋着头不愿意抬起来。 贝芷意脸红了。 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住不动,任凭和安抱着她,手无意识的揉着和安毛刺刺的头发。 这两天,都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亲密过,基地里多了个外人,人不知不觉的就紧绷了。 她知道,和安也跟她一样,一直在倒数。 她可以告诉和安她舍不得走,但是和安不能说,和安说了,她真的就不会走,找尽各种理由,也会想办法留在这里。 和安在这方面是理智的那一方,所以这句话,他一定不会说出口。 哪怕她能感觉到,他的不舍得并没有比她少。 “你之前……”和安难得的,说话犹豫了很久,“是不是想过留下来的借口?” “……”贝芷意眨眨眼。 “什么借口?”和安一直没抬头,声音闷在她颈窝里,外面听不到,但是她和他靠的那么近,她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瘟疫。”她想出来的,她爸妈不会过来,她又能在这里待着的唯一的借口。 …… 和安终于抬头了,瞪了她一眼。 “和那家公司联络过没有?”他终于恢复了理智。 找不到借口啊,想破了脑袋,连贝芷意这样心里面总是有很多主意的人都想不到一个合理的听起来没有那么神经的借口。 “嗯。”贝芷意点点头,“电话面试也通过了。” 她当着瞎子赞的面做的,面试过程用的中文,偶尔穿插了两句英文,也算是有故布迷阵的作用。 “机票呢?”他盯着贝芷意手里的衬衫,啧了一声,“这件有点透,别带回魔都了。” “……买好了。”贝芷意红着脸,乖乖的交出那件其实很保守的白色衬衫。 和安因为贝芷意的合作,顺了一点毛。 他半坐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递给贝芷意。 “你选几个样式。”他皱着眉开始选贝芷意箱子里的衣服,所有他有印象的,贝芷意穿过的,都被他挑出来放在一边。 他觉得都挺好看的。 带去魔都干什么。 魔都那么多死男人。 “……这是什么?”贝芷意没空管和安的幼稚行为,她看着那一叠纸有些无所适从。 “你走了之后我会抽空把我们暂时要用的家具做好。”他一边选衣服一边皱眉,“魔都现在几度?” “二十几度吧……”贝芷意下意识的先回答他的问题,然后再提出自己的问题,“……你都会做么?” 这些图样,看起来很复杂…… 和安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她还有少女心,甚至选了两个看起来复古意味很浓的梳妆台。 “会,不会的慢慢学。”和安把贝芷意要带到魔都的衣服都检查了一遍,手一顿。 衣服下面……是内衣。 “我们先做的简单一点吧。”善良的贝芷意想的是自家男人工作量的问题,都那么忙了,就不要再抽时间做这些事了,“而且基地现在的家具也都挺好的啊。” 都是很结实古朴的款式,她听维克多说,大部分也都是和安自己做的。 “床得重做了。”和安埋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回答的有些敷衍,“另外你的衣柜和梳妆台总是要的,基地现在的家具都太男人了。” 贝芷意红了一下脸。 她听命令听习惯了,和安解释了之后,她就老老实实的开始挑选款式,选了几个最简单的,抬头。 和安正在一脸严肃的整理她的睡衣,苦大仇深的,摊开又叠好。 …… ………… “你……”贝芷意词穷。 “我很想整理你的内衣,但是我觉得那样看起来有些变态。”和安也抬头,维持着苦大仇深的脸。 贝芷意内衣似乎好像有黑色的,他刚才瞥了一眼就没敢再看。 …… ………… “有颜色的内衣都不要带回魔都。”因为离别,变得有些不可理喻的直男和安皱着眉头十分严肃。 “最好……你也不要带回魔都。”纠纠结结的忍了好几天的和安,终于在贝芷意红着脸害羞的瞪视他的时候,彻底破功。 他推开床上的衣服杂物,把抿着嘴手上拿着几款最简单的家具图纸的贝芷意重新搂回怀里。 他已经熟悉这样的姿势,她不在的时候,怀里都是空的。 “真是……要命。”他哑着嗓子,亲吻了她的头发,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 任凭怀里的女人,慢慢的把他越抱越紧,怀里,渐渐地有了啜泣的声音。 第43章 贝芷意离开离岛的倒数第四天,瞎子赞送出去的那张合同纸并没有引出暗中盯着他们的那伙人,离岛上的那场大火,反而再一次引来了投资人。 和安又一次穿上了黑衬衫,还是那件他们为了看水母在沙地里滚来滚去的那件衬衫,回来之后贝芷意洗烫了好几次才重新弄平整。 在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绕过肩胛骨伤口帮和安穿衬衫的时候,贝芷意突然察觉,短短二十几天时间,他们的感情已经突飞猛进——上一次和安穿着这件衣服,她还因为他少扣了两颗扣子脸红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怎么了?”和安看到贝芷意又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对她的脑回路很好奇,“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穿衬衫?” 他穿平时的t恤背心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已经跟她抱着睡了好几天了,忍得满脑子黄色废料,贝芷意这样的表情,能直接让他脑补到他们两个第一次那一天,他要不要考虑下穿件衬衫助兴。 贝芷意微微的往后退开一点。 和安上次说的男女有别,对她的价值观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冲击,所以她现在有些能看懂和安说话背后的意思了。 他每次这样挑高一边的眉毛,说话尾音上扬的时候,她都会有些紧张,手脚发软。 “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贝芷意红着脸。 “……哪里?”脑子没转过弯的和安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的下半身。 “……”好脾气的贝芷意被逗得想拿枕头砸他。 “就是很厉害,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谈恋爱会是这个样子的。”这些都是和安一步步带她走过来的,从最开始的害羞无措,到现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她已经渐渐地有了些小脾气。 二十几天时间,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耐心的带着她体会恋爱,给她信心让她找到自我,对她撒娇让她觉得自己被需要。 她在病毒信件那一天,就想过和安有可能是她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人了,她当时为了错过痛哭流涕,而今因为拥有,她再次感觉到了鼻酸。 幸好……没有错过。 *** 投资人仍然是坐着豪华游轮来的,岛上很少有那么豪华的游轮会靠近,站在岸边远远地就能感受到钱的味道。 和安的眉心在看到甲板上来的那个人的时候,就紧紧的皱了起来,等轮船靠近码头,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脏话。 贝芷意扭头看他。 和安在她面前很少用英文爆粗,中文爆的粗因为是老外用的京片子,调侃的成分更多一些,今天这样正儿八经的爆了一句美国人经常骂的脏话,让贝芷意觉得有点新鲜。 “你这两天得跟我寸步不离。”和安把贝芷意拉过来,揽在怀里,把本来为了等投资人礼貌性隔开的距离缩到最小,“记住,一点都不能离开。” 贝芷意呐呐的点头。 和安看起来太严肃了,她听话的连为什么都不问了。 船上下来的,不是上次那位老者,而是一个女人。 非常典型的欧美人打扮,吊带衫热裤夹脚拖鞋,金发,身上的防晒油涂的亮晶晶的,脸上架着一幅巨大无比的墨镜。 她看起来很心急,船刚刚停稳放下台阶她就跳了上去,踏着海水滴滴答答的往和安这个方向跑。 贝芷意下意识的同和安又靠近了一点。 她很敏感,她觉得穿上那个金发女人跑向和安的动作,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或者……恋人。 因为她能感受到那个金发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喜悦,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已经被和安抱成连体婴的她。 “这人有点疯,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和安很快速的用中文在她耳边澄清,然后迅速的换上一副欢迎的笑脸。 贝芷意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和他十指交握。 和安低头,嘴角扬了一下。 “欢迎。”和安看起来还是和那天一样,公事公办的,礼貌而疏离,“这次怎么是你过来?” “爷爷年纪大了,那么频繁的坐飞机对身体不好。”金发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侵略性十足的脸,伸出右手,“an wilson,我们……好久不见。” 她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看起来熠熠生辉,她五官浓艳,画了很适合她的浓妆,嘴角轻俏的扬起,海风把她的吊带衫恰到好处的吹起一个角度,露出她纤细结实的腰肢。 这是一个非常知道如何展现自己魅力的人,贝芷意以前大部分的同事,都是这样类型的人。 但是她又有点不太一样,她很高傲,可是并不会让你觉得她目中无人,她看起来就是那种从小在条件极好的家庭里长大的,上流社会里的孩子。 举手投足都是气质,轻轻松松的就把贝芷意秒杀成了海边的沙子,还是被埋进水里面,已经变成黑色的那种沙子。 “这是黛西,这是我女朋友,贝芷意。”和安也伸出了右手,交握了一下很快松开。 他肌肉有些紧绷,看起来对黛西的到来非常意外也非常防备。 贝芷意来不及品位自己刚才被彻底比下去之后的苦涩感,因为和安如临大敌,她也马上打起了精神,对着那位闪闪发光的黛西点点头,友善的打了一个招呼:“你好。” 黛西像是现在才看到她这个人一样,微微捂住嘴,用美国人夸张的面部表情惊讶的睁大了眼:“女朋友?” 她没有跟她打招呼,这句女朋友问得对象是和安。 贝芷意嘴角微笑的弧度一动不动,这样的节奏,她反而熟悉。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忽视着长大的,如果黛西一来就对她十二万分的热情,那她可能真的会招架不住。 但是她不以为意,不代表和安会觉得开心。 “很多年没见,你的礼貌还是那个样子。”他脸上笑意收敛一点,揽着贝芷意转身就走。 完全无视黛西身后那一长串的大箱子。 这到底是投资人…… 贝芷意有些担心的拽了拽和安的手,生态酒店,是他后半生最大的梦想了,那位黛西,也不过只是给她个下马威而已。 还是不是特别高明的下马威。 “她有保镖。”和安指了指黛西身后,“她每次出门都会带六个保镖。” “……”贝芷意讪讪的。 她忘记了她是从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出来的人。 “我住哪?”刚给人下马威就立刻被撩在一边的黛西毫不在意的又凑了上来,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很夏天,凑过来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岛上有酒店。”和安懒得问她想在这里住几天,他刚才看到她起码带过来四个箱子。 他是真的有些头疼,黛西家里和他们家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的,还都是常青藤联盟的同学,很多年前,黛西家动过利益婚姻的念头,被他激烈反对过。 这女人,有点心理问题。 自从他激烈反对后,就开始对着他不依不饶的追,他学了一肚子逗女孩子的招数却一直没有办法施展,和她的苦追很有关系。 她对得不到的东西,非常偏执。 但是他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年轻时候的回忆,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年后,她还能追到这种地方来。 难怪那天,黛西爷爷在他礼貌性的问他们家人好不好的时候,笑得有些诡异。 贝芷意不了解她,但是他了解,她这一来就气势汹汹的架势,他太熟悉了,简直就是青春噩梦。 “那她住哪?”黛西很有原则的把贝芷意彻底忽略掉,连个称呼都没打算给她。 贝芷意没什么表情,本来因为船上突然下来个女人莫名不安的心情,现在因为她的咄咄逼人反而安定了很多。 这样直来直往的敌视,她觉得挺好。 她不是看不出来黛西对和安是有想法的,她下了船之后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很精美,是那种在喜欢的男人面前下意识做出来的精美。 但是她也看得出和安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自从她靠近,他的表情居然有点像她看到蛇的表情…… 当初,黛西追他,追得有多激烈啊…… 贝芷意忍不住感叹,一不小心泄露出一点笑意,手被和安警告性的用力拧了下。 她脸红了,低着头乖乖的做他的女朋友摆设。 “她和我住在一起。”和安瞪了贝芷意一眼才开口。 他担心她误会,一个人水生火热了半天,结果贝芷意居然躲着偷笑。 她为什么不吃醋…… 和安又瞪了她一眼。 黛西这次,噎住了。 说贝芷意是他的女朋友,她无所谓,和安这辈子在她面前用过无数种他已经有心上人的措辞,她从来没信过。 她也没有真的把贝芷意当成和安的女朋友,这两人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和安那么张扬的个性,怎么会喜欢上贝芷意这样的女人。 一看就是东方女人,内向腼腆面目模糊。 但是,和安说,他们住在一起。 和安,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挂在嘴边,她对他念念不忘,是因为他真的是一个绅士到骨子里的男人。 他尊重女性,以前读书的时候大家疯玩,他从来都不会借着酒劲占女孩子的便宜,哪怕遇到那种凑上来想要和他一夜情的女人,他拒绝了之后,也绝对不会说那女人一句坏话。 他说住在一起,那就一定是真的住在一起了。 他不会拿别的女人的名声开玩笑。 “你知道我是过来做什么的。”她在这种时候,和他提起了公事,“我爷爷对岛上后续的安全情况有疑虑,所以才会派我过来。” “这岛上的安全情况到底怎么样,传话回去的人,是我。”黛西笑着,把金色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宣布,“她如果跟你住在一起,那么,我也要和你住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女二!我的书里面没有男二女二!! 第44章 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是黛西的威胁,却真的是实打实的。 生态酒店的事情,和安必须要做,酒店的第一个投资人找了黛西的爷爷,也是因为他离开那个圈子太多年,人脉其实大多都生疏了。 黛西的爷爷和他们家是世交,他知道黛西的爷爷为了交情,也一定会给他个面子看看这个方案。 他要的也只是黛西爷爷卖他一个面子,这个方案其实就是贝芷意说的,拿着自己的利益贴到对方稳赚钱的方案,所以他知道黛西的爷爷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商人重利,黛西的爷爷和他们家的交情再好,如果这个方案存在安全隐患,黛西爷爷也绝对不会愿意承担那么大的风险。 黛西这个人性格偏执,真的惹火她疯魔起来,根本不会在意生意能不能成功,她只会在乎自己心情好不好。 没长大的富n代的通病。 他自己也曾经是这样过来的。 好在志愿者基地里还有一个小樱的空房间,东西简陋,就看这大小姐能不能忍了。 当然,大小姐是忍不了的。 她看着一米多宽的木床,还有木床支架上因为经年累月的潮湿炎热长出来的斑痕,尖叫连连。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在这样的地方也能待那么久?”她心情不好,扭头就冲着和安嚷嚷。 她是知道和安的底细的,他家里的那些资产,就是买下这一整座岛都绰绰有余,实在想不通这家伙窝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刚消失的那段时间,朋友圈里的人大多都当他已经废了,那么多年没有任何消息,好不容易拿到的消息还是从她爷爷这里听到的。 她一开始还很兴奋,以为这男人终于从阴霾中走出来了,她这几年身边男人来来去去,像和安这样让她求而不得的虽然也有,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像和安这样让她心心念念的。 可是……那个方案。 黛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那个方案,哪里还有一点点生意人的样子,全是退让全是妥协,和安现在姿态低的,竟然让她有些看不起了。 可还是…… 黛西又看了一眼和安。 他其实变了很多,刚下船的时候就让她眼前一亮。原来有些劲瘦的身材魁梧了,肤色变成了小麦色,和以前人前西装革履,人后多少还有些青涩的样子不同,和安现在的眼神,像个男人了。 稳重有担当的那种男人。 荷尔蒙,更强了。 所以她心又有些痒了,觉得自己到爷爷这里费尽心机讨来的这个方案,还是值得的,不管是为了和自己挂念了一整个青春的男人告别,还是和这个完全不同的男人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岛屿之恋。 至于生意。 她想谈的一直都不是生态酒店。 这种要靠着好多年缓慢循环才能获得利润的东西,向来不是她喜欢的,她爷爷老了,已经不能适应这个社会的节奏。 这个病态的快节奏下的社会,其实没有必要求稳。 投机,高利润,才是他们这种人应该喜欢的买卖。 *** 贝芷意并不想让黛西住在基地里,她在基地待了快三个月,在这个地方同和安相识相恋,她已经下意识的,把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先是居心叵测的瞎子赞,然后又来了一个明显不是善茬的黛西,这个对她来说曾经美好祥和的地方,现在变得乱七八糟。 她曾经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大厅,现在到处都散落着黛西收拾行李丢下来的零散物品,像是占地盘一样,占了这地方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她是金主。 贝芷意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打气。 金主很重要。 和安是要做大事的人,她不能因为这一点点不舒服,就让和安难做。 更何况,和安对这个金主其实一点好感都没有,脸上全是强压下来的不耐烦。 “生气了没?”趁着这女魔头终于一边抱怨一边拿着衣服进浴室洗澡,和安贴到了贝芷意身上。 贝芷意本来想摇头的。 但是摇了一个角度,就瞥到了脸色不善的和安。 …… 她的求生欲向来很强,立刻硬生生的把摇头改成了点头。 和安鼻子哼了一声。 “不喜欢她住这里。”贝芷意小小声的,噘着嘴抱怨了一句。 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所以这句抱怨很真心。 因为她一直不吃醋偷偷躲着看好戏而觉得有些郁闷的和安,又一次被顺毛了。 “她住不下去的,天黑之前就会走。”和安冲她眨眨眼。 “……”贝芷意抿嘴。 这本来应该是个好消息。 但是和安这么笃定,笃定出了一种熟稔的味道。 他很了解黛西,他们两个,应该是青梅竹马。 心里莫名其妙的就酸了一下,贝芷意低头,不搭腔了。 刚才两人久别重逢的时候,贝芷意没吃醋,和安在给她介绍小樱房间里的设施的时候,贝芷意也没吃醋,甚至黛西穿着吊带故意在和安面前晃来晃去要浴巾的时候,她也没有吃醋。 因为和安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他从黛西出现后,就没有松开过她的手。 所以她也一直很淡定,甚至因为和安难得的嫌弃和拒人千里的样子,觉得有些新鲜。 直到和安那么熟稔的跟她保证,她一定会住不下去。 他……当初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吓唬她这里有虫子,吓唬她这里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她不适合这里。 她性格本来就内向敏感,同和安的恋爱又一直都是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岛上,严格来说,他们没有经历过任何考验。 他们在一起最大的冲突,也不过就是性格上为了更契合而产生的磨合。 现在半途突然跳出来一个黛西。 虽然和安不喜欢,虽然她自己心里暗搓搓的觉得,黛西这样的个性应该真的不会有人会喜欢。 但是,他们很熟。 黛西,是在和安变成和安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 她知道和安在都市里的样子,她甚至知道和安小时候的样子。 一种很陌生的酸意慢慢的从胸口弥漫开来,贝芷意嘴抿的更紧了。 “我做饭了。”她声音还是那个样子,细细软软的,表情除了抿着嘴也看不出其他的端倪,要不是她有些僵硬的硬是从和安手里抽出手,和安这次真差点被她糊弄过去。 …… 和安下意识的先看了一眼大厅里的时钟。 距离接到黛西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小时了。 这姑娘一直很淡定,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脑补了一出修罗场。 结果,等他这边警钟终于不敲了,她这边却突然按照剧本开始走了。 这反射弧…… “怎么了?”他又好气又好笑。 “……”贝芷意抬头,瞥了他一眼。 她现在真的胆子渐长,瞥得这一眼,情绪表达的非常到位。 和安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拍拍自己的腿。 已经钻了牛角尖的贝芷意,犹犹豫豫的想要低头假装没看见。 和安也不说话,坐在那里笑嘻嘻的看她。 …… 贝芷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蔬菜,她不想做饭,尤其不想做给黛西吃。 期期艾艾的抬头,又看了和安一眼。 和安都快要憋不住笑了,嘴角抽了两下,再次拍拍自己的腿。 贝芷意一步一挪的走近,动作很熟练的坐了上去。 和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 “她……认识你。”贝芷意没头没脑的。 和安却是听懂了,笑容收敛了一点。 是啊,黛西认识他,不是在岛上的志愿者队长,黛西认识anwilson。 他一直,说不出口的anwilson。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 “你想知道么?”虽然他仍然不想提,但是如果她想知道,他可以试着说。 时机不太好,她马上要走了,他本来是不想说的。 贝芷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然后重新抱着他,嘟囔了一句:“等以后再说。” 等以后,提到这些,他灰绿色的眼眸不会下意识的缩起来的时候,再说。 她只是吃醋,心里有些不高兴而已。 这点微不足道的不高兴,并不足以让她拿出来伤害她的男人。 “晚上不做饭了。”她闷在他怀里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可以让自己心情变好的方式。 她一点都不想给金主做饭。 虽然她做饭水平很差,但是也不想做给她吃。 “好。”和安拍拍她的屁股,纵容着她又大了一点点的胆子。 “那……”胆子大了一点,心情不好也找到了发泄的口子,贝芷意就开始想到很实际的问题,“我们晚上吃什么?” “出去吃。”和安笑,“其实岛上有不错的饭店,现在旺季了,店也开始营业了。” 贝芷意抬头,眨眨眼。 “之前,是因为你做饭是在太难吃。”和安表情很认真,微微苦着脸,“为了习惯,我只能努力多吃几次。” “……”贝芷意眼睛微微的圆了。 “我们今天出去吃,顺便把黛西送到酒店去。”他拍拍她的头,“她这次过来虽然是代表投资方,但是私事上不用让着她。” “如果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欺负你,你就咬她。”跟教小狗似的。 贝芷意红着脸掐他。 *** “你们这里,为什么连淋喷头出来的水都是咸的?”黛西的声音冷冷的,靠在洗手台上看着他们,身上裹了一层浴巾,头发还是湿的。 “这水没过滤过。”和安没让贝芷意下来,还是维持着抱着的状态,“你先收拾一下,基地的成员晚上出去吃饭。” “为了迎接我?”黛西挑挑眉,假装没看到这两个已经彻底黏成了连体婴的样子。 “顺便送你去住酒店。”和安没否认。 黛西眼睛眯起。 “这里会有蛇。”和安语气冷静,“到了晚上没有路灯,你是投资人,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另外,你的保镖都已经住到酒店了,我让他们和你爷爷打过招呼,他晚上九点前需要看到你平安的待在酒店。” 黛西私生活混乱,她知道和安现在这样的说法,肯定是真的。 这男人,居然搬出她爷爷来吓唬她。 “anwilson。”她湿嗒嗒的头发,身上衣衫不整,但是仍然气势十足,“你知道,我对得不到的东西,会有执念的。” “我知道。”和安平静的回视,“你也应该知道,我最讨厌有人欺负我的人。” 当着贝芷意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几年前你任性,我当你是年少无知。” “现在你还这样。”和安笑笑,后面的话没有接着说。 他低头吻了下有些紧张的贝芷意:“去换件衣服!我们去吃饭!” 笑容宠溺,早就没有刚才对着黛西时的冷峻梳理。 投资而已,他又不是只认识黛西爷爷一个长辈。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女二,不是催化剂,是反派。 第45章 那一顿晚饭,吃得剑拔弩张。 和安一旦放下脸就没打算收回去,那句话说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给黛西好脸色过。 刚开始为了投资人的面子勉强做出来的寒暄客套也没了,除非黛西提到方案,否则不管她说什么,和安愣是可以装作一句话都没听到。 他可以坦然,但是对于不太习惯对女人冷脸的维克多和依坦,就有些尴尬了。 硬着头皮和黛西寒暄了两句,这两人就找了个借口溜了,贝芷意很羡慕的看着他们溜到了隔壁饭店,非常正大光明的当着和安的面就在隔壁饭店里点上了菜。 一顿饭尴尬了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有影响到应该被影响到的黛西。 “你是东道主,这里的菜你熟。”黛西仍然眉开眼笑,仿佛对和安的冷脸很满意,还冲着和安眨眨眼,“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口味。” 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画完了全妆,和之前下船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日常妆,之前盛气凌人的气焰压下去了一点,微红的眼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动人。 但是贝芷意已经完全不觉得黛西美了,她甚至觉得有些恐怖。 和安说这人不太正常,真的一点都没夸张。 她是真的觉得,对她冷言冷语的和安很性感,因为她看着和安的眼睛已经越来越亮。 贝芷意简直有些心疼和安,想到他居然被这样的人硬生生的缠了好几年。 她喝着果汁扭头看了和安一眼,脸有点红。 真想抱抱他。 “喝么?”她把自己这杯鲜榨果汁递给和安,想要让他越来越黑的脸色好看一些。 和安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贝芷意居然出息到这种时候秀恩爱,还秀得那么自然。 所以他挑着眉凑过去就着贝芷意的吸管喝了一口,看到贝芷意瞬间面红耳赤。 …… 和安默默的咽下口里的果汁,他可能会错意了。 他女人可能只是脑洞到了某个阶段,觉得他需要被安抚,所以才给他喝得果汁。 他揉揉鼻子,有一点点尴尬有一点点好笑,刚才全程黑脸的表情柔和了一点。 *** 坐在他们对面的黛西,一点点的冷下了脸。 和安对她的态度她很熟悉,她觉得刺激。 但是和安对贝芷意的态度,她太陌生了。 以前的和安,看起来和谁都能处得不错,他教养很好,社交上面进退得度,懂得幽默还十分的尊重人。 但是这样的人,总是透着一股假。 她对和安欲罢不能,是因为和安对她没有那种假,她把和安逼出了一点真性情,他对着她的不耐烦和厌恶都是真心的。 那个时候的和安,让她觉得她很特殊。 但是这个小岛上的和安,一点都不假。 他活得肆意极了,脱掉了衬衫西装,他对着另外那两个志愿者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用过任何社交词汇,他们熟悉的就像是认识了一辈子的好友。 更可气的,是他对贝芷意的态度。 她并不介意和安对女人温柔,她介意的是,和安对贝芷意的占有欲。 为了怕她欺负她,他连贝芷意上个厕所都要守在门口,他对她是真心的,她能看出来。 她是真心喜欢过这个男人的,所以她能分辨得出他是真的还是演的。 她曾经想象过和安真心对待一个女人的样子,她想象的很美好,所以当时的她觉得,她一定要得到这样的美好。 而现在她想象中的这些美好,和安毫不吝啬的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甚至,比她想象中的更美好。 她不服。 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先发现和安的好的女人,明明她才是那个真的认识了他一辈子的女人。 她几乎知道他的一切,他的爱好特长手指头弯曲的弧度后脑勺的两个发旋,还有,他的所有不为人知的肢体语言。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她像是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和安身边一直有一个女人。 她眯着眼睛看着贝芷意,眼底有不屑。 居然被这样的女人截了胡,面目那么模糊,个性那么软绵,跟温室的花朵一样,把一辈子依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离开了主心骨就无法存活。 和安,居然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 “没……没多久。”贝芷意倒不是被黛西的气势吓着了,她还在回味和安刚才喝果汁时候的表情。 这个人……怎么那么色啊…… 他最近真的……越来越…… 黛西挑眉,这上不了台面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么。 “怎么认识的?”她又问,开始咄咄逼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和安比她还不耐烦。 他恨不得掀桌子走人。 他真没料到多年未见,黛西居然一点都没变,仍然那么张扬跋扈,以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 他就应该刚才在码头的时候,就把她打包送会船上的。 这种人哪里是来谈公事的。 还破坏他和贝芷意第一次出门吃外食。 想一想,贝芷意和他恋爱那么久,两个人似乎真的从来没有来游客区这里逛过街。 他是没兴趣,贝芷意估计是压根没想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太大了。 他有些感慨。 从来都只会为别人着想的贝芷意,和从来都只想到自己的黛西。 …… “就,在这个岛上认识的。”眼看着和安脸又黑了,贝芷意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主动了一点。 她其实一点都不怕黛西。 她其实很少怕人,她的唯唯诺诺,只是因为时刻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她,她太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的人了,所以才会刻意迎合对方的喜好。 但是黛西不一样。 黛西喜欢和安。 她能看出来,黛西张牙舞爪背后的眼神,她喜欢和安,很喜欢的那种。 她不需要去迎合一个情敌的喜好,这样,做人也太失败了。 所以她难得强势的,先安抚了和安,然后打算正面应敌。 和安可能吓着了,抓着她的手挠了挠她的掌心。 …… 这个人…… 破坏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和斗志。 她还想保护和安来着,这样难缠的女人,和安其实除了黑脸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 但是她可以。 所以她强忍着羞涩又把和安的爪子摁了下去,悄咪咪的瞪了和安一眼。 黛西知道自己的脸越来越绿了。 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完全没打算避开她,在这一对热恋的情侣面前,她反而变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凭什么? “露水姻缘么?”她开始刻薄,笑得嘲讽,“安以前就挺喜欢玩这个的。” 和安的脸迅速的冷了下来,他已经不算看黛西爷爷的面子了,他现在都快要忍不住动手了。 他警告过她,别碰他的人。 “嗯。”贝芷意还是温温柔柔的,只是暗地里压着和安的手用了点力,她羞涩的欲言又止的评价了的一下自己的感情,“挺浪漫的。” 和安:“……” 黛西皱眉。 她才不信他们是露水姻缘!和安明明一副恨不得娶她的模样。 “看不出你穿的挺保守,思想倒是挺开放。”她仍然刻薄,语气里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 贝芷意红着脸,点点头。 和安:“……” 他已经不想阻止了,他觉得他可能又找到了华点。 两拳头都打到了棉花上,黛西的腮帮子有点疼。 她当然不可能被这样的女人打倒,她冷静了一下,很快的意识到,她之前有些小看她了。 她以为她是个只会躲在和安背后哭的女人,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还长了牙。 有几年没有玩这种游戏了,她也生疏了。 “你了解和安么?”她换了个话题。 她最擅长的话题,每次都能把和安弄得气急败坏,把他找来演戏的女人弄得目瞪口呆的话题。 和安……经过了那件事之后,不可能会放开怀抱。 他的那些小习惯,她珍而重之的藏在角落里经常拿出来回忆的柔软,早就随着那件事消失了。 她对和安,有不败的立场。 没有女人,可以忍受另外一个女人对自己的男人那么了解,了解的甚至比她还要深。 对面这个看起来柔软无害的姑娘,或许因为爱情会变得勇敢。 但是本质不会变。 这个东方女人,是个相信爱情的人,只要相信爱情,就总能被打回原形。 “他抽烟,左手小拇指读大学的时候打架骨折过,所以他小拇指可以翻一百八十度,以前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喝多了就喜欢做这事。” 黛西缓缓的,用怀念回忆的方式。 和安想要阻止,又被贝芷意拦了下来。 “他喜欢白皮肤的女人,不是白种人,而是黄种人里面皮肤偏白的,他电脑里那些片子基本都是这个类型。”黛西倨傲的看了贝芷意一眼,嗤笑了一声,“跟你一个类型的。” 乏味的黑发的东方女人。 “他这里。”黛西把手臂伸直,指了指自己的肋骨,“有一个黑色的痣,很小很小的,是被我小时候用圆珠笔戳的,他那时候是我同桌,我上课不爱听课就一直戳他,后来那地方就有了痣。” 黛西歪了歪头,回忆确实让她变得柔软,红色的眼影在傍晚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更加温柔。 她看着和安。 “我和你,一直是有牵扯的,不管事情发生前,还是事情发生后。” “我和你身边的这个女人不一样,我了解你的全部,而你身边的这个,需要解剖了你才能了解你的全部。” “你不属于这个海岛,你和我心里都清楚,等你走出来了,你还是会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 “你没有死,也没有废,五年了,该走出来了。” 她近乎悲悯的看着和安,再也不看贝芷意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黛西,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草包 贝芷意,也从来都不是一个笨蛋 放心,这不是一个常规的吃醋的故事。 第46章 和安的肌肉紧绷。 他最怕的,就是黛西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今天一整天防贼一样的防着的,就是黛西又用出这一招。 他们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黛西说的那些东西她知道,跟他一起长大的其他朋友也知道。 但是被她用这样的语气和表情说出来,他发现自己简直有些百口莫辩。 以前他没有谈过恋爱,现在谈了,才知道这样的打击应该是致命的。 如果现在有个男人坐在对面跟他这样聊贝芷意,他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用凳子去砸他的头。 贝芷意是个情绪不外放的人,但是她该有的情绪都有。 谈恋爱以来,他第一次心虚了,这是一件明摆着会越描越黑的事情,他刚才不应该为了贪看贝芷意难得展露攻击性的样子,让黛西有了可趁之机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仍然交握的手,想要握紧一点,想要跟她说,他们之间的了解,比黛西这样流于表面又带着表演色彩的要深很多。 但是,他确实没有把那些过去告诉她。 恋爱一个月,贝芷意几乎把自己家里的所有的情况都说了,而他,一个字都没提。 贝芷意舍不得问,他也就躲得心安理得。 他悄悄地握紧了贝芷意的手,抬头想要和她说些什么。 贝芷意一直扭着头在看他,等他抬头和她对视的时候,她拿着手里的果汁杯子红着脸问他:“还要不要喝?” 和安:“……” 她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的不同,仍然十分温柔,仍然有些羞涩。 她看起来就只是担心他是不是口渴,或者,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黛西那一番有生以来发挥的最好的声情并茂的我比你更爱他这一招,贝芷意以不变应万变的假装没听到。 和安眼底的笑意一点点的浓了,他拿过贝芷意的果汁杯子把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然后对着黛西笑了笑。 黛西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我对你客气,是因为你爷爷,也是因为小时候我们是邻居,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几个同学里面,你是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大家对你都比较容忍。” “但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你这次过来,我们不讲旧情,只是合作。” “合作这种事,如果有一方对合同有意见,我们可以谈,谈不拢了,可以毁约。” “我希望我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你过来是为了考察这个岛是否真的安全的,我陪着你反而不妥。” “我和我女朋友恋爱的时间不长,我还没有带她在这个岛上好好的逛过,今天晚上的落日不错,我会带她四处走走。” “这顿饭我请,其他的你自便,失陪。” 他说的失陪是真的失陪,拉着暂时还没有跟上他节奏的贝芷意,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一半转了个身,走到隔壁饭店那两个看戏看得正开心的家伙面前,拿着叉子从他们盘子里打包了一个大汉堡。 全程,没有再看黛西一眼。 但是贝芷意却在他面无表情的拉着她往沙滩走的时候停住了。 “我……有些话想跟她说。”贝芷意拽住他的手,“你到维克多他们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和安皱眉。 “我很快回来。”贝芷意又一次跟他保证。 “你跟她能聊什么?”他拉紧她的手。 黛西这样的人,逼急了直接掐脖子拽头发都是有可能的,贝芷意想跟她聊什么。 “很快……”贝芷意难得的坚持,却始终不说自己要跟她聊什么。 贝芷意坚持的东西不多,但是只要是她真的坚持的,他其实拦不住。 “她会打人。”和安松手之前,仍然很不放心。 “我会咬回去……”贝芷意被这个借口噎住,想了想才回答。 挺认真的回答,一本正经。 和安被逗得哭笑不得。 “我就在维克多这里,你聊完了就过来。”他最终还是放手了,“其实不用找她,你想问她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他以为,她想过去问他的过去。 “我没有问题要问她。”贝芷意弯了弯眼,“我只是,想跟她聊聊。” 她知道和安一定会放她过去。 他和她父母不一样,他会担心,但是仍然会试着让她去尝试。 他在给她一个更大的世界,他在的世界。 *** 贝芷意气喘吁吁的跑回去的时候,黛西正在发呆。 和安刚才对她使用了社交词汇,因为她刚才那一通话,他把她彻底划出了朋友的范畴。 他们只是合作。 他说。 她突然有点想笑。 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唱作俱佳的一次,说完了,她才发现,那些话,她是真心的。 不是想让贝芷意知难而退,她那番话,是告白。 他们之间分隔五年,她听到他的消息后,横跨了一整个太平洋,就只是想见他一面。 一开始,她觉得这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但是见到他之后,她发现,她之所以会有执念,之所以会觉得和安那么特殊,是因为和安在她心里,本来就是特殊的。 她无比怀念同和安在一起的过去,所以她无比痛恨,现在这样把别的女人当成宝贝的和安。 穿着松垮的背心五分裤,看起来跟个野人一样的和安。 那个为了一个平板身材的东方女人,毫不犹豫的和她彻底划清界限的和安。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的女人,那个刚才被和安当成珍稀动物一样保护着的女人。 她一开始因为轻敌,差点破功了的女人。 “你好……”这个女人开口,表情有些紧张。 黛西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贝芷意匀了下呼吸。 她是真的有话要和黛西说,有些不能当着和安的面说的话。 她刚才听了黛西的那一番感人肺腑的长篇大论后,差点没忍住直接问出口的话。 “我一开始,把你当成了假想敌。”她终于喘匀了气,“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很喜欢和安。” 黛西眯眼,她被激怒了,这个女人,用这样青涩的方式调侃她。 她刚刚才发现自己对和安的感情,却被这个女人这样怯生生的直白的说出了口。 贝芷意看着黛西。 她坚持回来找她,是因为愤怒。 不是因为对面这个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女人说出的那些似是而非暧昧到不行的话,而是因为,这个女人侮辱了她的男人。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想要为某些事情辩解,而不是为了讨好对方,咽下去,假装没有发生。 所以哪怕黛西看起来已经被激怒,她仍然让自己把后面的话说完。 她刚才,在黛西说话的时候,在心里打了很多次草稿的话。 “我有一些话想要跟你说。” “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我相信爱情,所以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打击我,告诉我我以为的爱情,只不过是建立在自己的臆想上,你觉得我并不了解和安。” 黛西一言不发。 到现在,她才不得不承认,对面的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她只是看起来无害而已。 “但是……”贝芷意低头,抿嘴,强迫自己勇敢,“你是错的。” “我爱他,我想要了解他,但是绝对不会用解剖的方式。” “我比你更了解他。”贝芷意看着黛西的眼睛。 “我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并没有走不出来。” “人生本来就有很多阶段,他来到这个小岛上,并没有像个废人一样无所事事。” 他在做事。 他有了新的梦想。 他做的事情,比很多人都伟大。 所以她凭什么说,他废了? 凭什么用那么悲悯的眼神看着和安,仿佛和安是一个需要迷途知返的旅人。 和安,明明目标明确,明明那么辛苦的想要活下去,她一个多年未见的局外人,凭什么觉得和安可怜。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她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 她用那么温柔缅怀的语调,说的那些关于和安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和安,她怎么可以因为觉得和安现在和过去不同了,就觉得他废了、死了? 这个女人,用所谓的求而不得的借口,缠了和安好几年。 可她到最后的最后,仍然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对待和安。 她否定他的现在,当着和安的现女友的面,可怜他的现在。 她口口声声的称自己了解和安,却把和安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她是知道和安发生了什么事的,和她这样毫不知情的人不一样,她从头到尾都知道,和安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海岛上。 可她,否定了和安的一切。 他的梦想,他的努力,他好不容易才想重新开始的新生活。 她既然不屑,为什么还非要缠着他。 “我一直都知道,和安应该是经历过一些非常痛苦的事情。” “你来的时候,我也紧张过,因为你了解他所有的事情,他看起来对你的脾气性格也十分清楚。” “我以为,哪怕不是因为喜欢,对待久别重逢的朋友,见面的方式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你不认同他现在的生活方式,你也应该知道,他这样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贝芷意语气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她的英式英语因为勤学刻苦,十分的经得起推敲,最初的情绪起伏过去之后,她变得更加的冷静,语速也慢慢的放到正常的范围。 “和安其实……是把你当成朋友的。” 和安一开始,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的,他说她有点疯,他跟她解释她这个人对求而不得的东西会有执念。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其实是挺轻松的。 对待黛西,他一开始,是把她当成一个许久未见的、不懂事的朋友的。 但是黛西,却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出来。 她说他,没有死也没有废。 她第一天见面,就否决了他的一切,包括他付诸了无数心血的生态酒店。 她回头找她,就是为了聊这个。 她刚才那番话,真的在她男人心里面最经不起折腾的地方,狠狠的折腾了一番。 而她的男人,却因为担心她胡思乱想,连反驳都没有反驳。 “你如果不是过来解决生态酒店的方案问题的,就应该早点回去。” 相见,反而不如怀念。 过去美好的时期,你可以任性妄为,但是现在不是美好时期,你把自己放在了出资方这样高高在上的地方,审视他的生活,鄙视他的选择。 这样的感情,怎么能称之为爱? 连喜欢两个字,都是亵渎。 她欺负了她的男人,所以她回头,告诉她,她的男人,曾经把她当成了朋友。 而她,希望她远离她的男人,他的生活。 既然道不相同,就不要为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一种另类的甜 小贝抓住了华点 爱情不是自以为是,爱情是了解包容 第47章 维克多和依坦选择的饭店一开始就是为了围观八卦用的,选得桌子正对着黛西和贝芷意。 贝芷意背对着他们,所以他们只能看到黛西一直没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你觉得她们会说什么?”依坦看得兴致勃勃。 “miss贝不会吃亏。”维克多很淡定,真要动手和安一定会冲过去,单纯用嘴皮子,他记得miss贝应该是从来没有输过。 声音小胆子小不代表不会说话,miss贝发现问题本质的直觉,比他见过的很多人要强。 “我们几个人,找女人的眼光都还不错。”维克多拿着啤酒瓶和依坦对碰了一下。 和安没有和他们对碰,一个人仰头喝掉了半瓶酒。 “你……”维克多犹豫了下,“以前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和miss贝提过么?” 和安摇头:“等见过她父母。”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期限,总是要说的,他还想带她去美国一趟。 “明年八月份的时间空出来吧。”和安喝完了剩下的酒,“来参加婚礼。” “……”只是想看八卦又被塞了一嘴狗粮的依坦张了张嘴,十分不满的嘀咕,“你求过婚了么?” 就这么把结婚的时间都定好了。 和安低头,又摇了摇头。 “……你也就仗着她好欺负。”维克多无语。 和安笑,把喝空了的酒瓶子放在桌子上。 明年八月,酒店应该前期工程都做完了,他可以给自己放一个月假。 求婚,他其实每天都在求,他们本来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他们讨论的每一个话题,都和未来有关。 他大概能猜得到,贝芷意去找黛西是为了什么。 她的姿态是保护的姿态,她觉得黛西欺负了他,所以刚才吃饭的时候,才会一直让他喝饮料。 和给奶糖一个意思。 觉得心疼了,所以安抚一下。 一个月的相处,他已经渐渐地能够理解贝芷意的脑回路。她其实很简单,对待所有事情都很认真,努力的全力以赴。 只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努力认真都能得到同等回报,她遇到过很多挫折,她太敏感,总能很早的发现自己的真心付出没有得到同等回报。 所以,她才会无所适从,才会在刚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不适合很多地方。 他想娶她,因为他有自信,他能给她同等回报。 这一辈子,她或许仍然会遇到挫折,她那样的处事方式,可能注定了会跌跌撞撞头破血流。 但是他会帮她守住底线。 哪怕这个世界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身边也会一直有一个会给她同等回报的人。 他看着黛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自己的女人说完了所有的话站起身,她其实还是在害羞,肩膀缩得很紧,拉凳子的动作小心翼翼。 她说完了之后就没有再和黛西打招呼,转身跑向自己的时候,脸仍然是红的,但是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和安知道,他的嘴角也跟着轻轻的扬了起来,他的女人,赢了。 “我好了。”她气喘吁吁的跑近,开心的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去看落日?”他笑着牵起了她的手,帮她擦掉额头上的汗。 “维克多和依坦呢?”贝芷意眼睛亮晶晶的,她自己一个人打了一场胜战,心情很愉悦。 “我们不想破坏心情。”依坦敬谢不敏,使劲摇头,“而且他要带你去的那个滩涂沙滩,我和小樱去过。” 他捂着胸口摆手,一副痛不可言说的样子。 贝芷意红着脸笑了。 依坦和小樱其实早就偷偷的又联系上了,她昨天半夜起来还看到他在打国际长途。 有心的人,总是会千方百计在一起的。 她又偷偷的回看了一眼黛西。 她一个人点了一杯鸡尾酒,对着外面的夕阳落日面无表情。 黛西,也是有心的人,但是,她只爱自己。 *** 滩涂沙滩的落日很美。 离岛的旅游旺季,其实游客也很少,滩涂沙滩上稀稀拉拉的坐了几对看落日的情侣,有人拍照,有人大笑。 黑色的滩涂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贝芷意抱着膝盖坐在和安身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天来这里的场景。 当时和安,就在这样美好的夕阳下,穿着潜水衣,脾气不太好,语气很粗暴的让她支付十美金的入岛费。 和安也想到了那一天。 他搂着贝芷意晃了晃,没头没脑的:“我那天在船上和维克多差点因为偷猎船打起来。” 贝芷意看了他一眼。 “我那天对你的态度,已经是压过脾气了的。”小樱那个不靠谱的那天传话说的是一个中国女人不懂英文不愿意付入岛费。 他能压着脾气全靠贝芷意长得其实很符合他的审美。 “不过……”他觉得还是得为他糟糕的第一印象辩解一下,“你穿成那样跑过来跟我说你要做志愿者,然后不会潜水还特意跟我强调了下你不会游泳。” 她要是个男的,当时真的可能会被揍。 “申请表格最后一栏上面写着第一次见面需要着正装……”贝芷意细声细气的解释。 她也不想穿着水晶凉鞋,在船上吐得东倒西歪还得时刻担心水晶凉鞋上的塑料水晶不要沾上东西…… “……表格上说的正装,是不要穿泳衣。”刚开始的时候来这个基地的志愿者需要拍照存档,有些志愿者太随意,穿着泳衣拍照不太雅观,所以有点学者风骨的维克多特意加了这一条。 后来这个规矩虽然从简了,但是表格一直没改过。 贝芷意张张嘴,觉得自己三观被刷新了。 “你那时候怎么没被我吓跑?”和安回忆起来,觉得他那天似乎真的吓了她好几次。 “这里人少。”贝芷意看着那些在滩涂沙滩上留影的情侣,微笑,“而且夕阳很美。” 而且,和安很好。 一直凶巴巴的帮她做各种事。 和安不说话了。 他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那天发生的所有事,伸出胳膊:“给你咬一口吧。” 也就只有她了,这样恶劣的第一印象下,后面还能慢慢的喜欢上他。 贝芷意瞪着和安肌肉纠结的胳膊,考虑了一下自己的牙,最后选择用手指戳了一下。 和安笑,又搂着她晃了两下。 “和安?”夕阳渐渐西下,滩涂沙滩上的人慢慢的散了,远处游客区里的酒吧和烧烤摊慢慢的热闹了起来,放的是很老的爵士乐,隐隐约约的,把他们慢慢拉回现实世界,“如果黛西真的破坏了合同,怎么办?” “换个投资人。”和安毫不犹豫,“如果一开始我找投资人的时候是黛西出面的,我也不会找他们家来投资。” “虽然缺钱,但是也不能卖身。”他挑着眉,富贵不能淫的样子。 “而且,黛西不像是会做生态酒店的人。”他手指抵平贝芷意眉心的皱褶,“合作人需要互相信任,她爷爷我信,但是她,我不信。” 明显不是一个愿意慢慢的等几年做长远生意的人。 贝芷意点了点头,把头埋在他怀里。 他说的轻描淡写罢了,黛西爷爷如果拒绝投资,和安其实需要从头开始。 那就……重头开始吧。 她陪着。 ***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黛西没有破坏合同。 那天被和安同贝芷意连番打击了之后,他们都以为恼羞成怒的黛西会做些什么,但是黛西没有。 她第二天一大早,敲响了志愿者基地的大门。 “我们只是合作。”她主动求和,“昨天的事情,我们当做没发生过。” 她穿的不再像是游客,剪裁精致的定制套装,妆容也不再平易近人。 贝芷意连着两天看到她三次完全不同的妆,黛西像变色人一样,戴上不同的面具,就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 “大青鲨群最近已经陆续迁徙到这片海域了,我希望今天你们能抽出时间带我出一趟海。” “这个方案里面最吸引我的,就是大青鲨群,看过了之后,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和安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黛西还有大招。 她拿出了瞎子赞偷出去的合同样本。 “我爷爷认为这个岛上不安全,不完全是因为那场大火,还因为这张纸。”她把纸递给和安。 他们在给瞎子赞设陷阱的时候,用的是假合同,伪造的很像,和安认得出来,确实是那一张纸。 “这是一张假合同,我不知道你们背着我们做了什么事,除了确认那场大火确实已经没有后患之外,我这次过来,还想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造一张假合同传播出去。”黛西盯着和安,动作优雅的坐到了大厅凳子上,露出一个笑脸,“我说过,我这次过来,是为了公事。” 大厅里安静无声。 黛西这张纸,是当着瞎子赞的面拿出来的,递给和安的时候,像是女王巡回一样,在大厅里转了个圈。 瞎子赞的脸色面如死灰,他咬着牙死死的盯着黛西,但是黛西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他。 和安的脸色也已经变了,贝芷意敏感的发现,和安怒了。 他缓慢的收好了那张纸,当着黛西的面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小时后。”和安看着黛西,“我带你出海。” 第48章 黛西不仅仅是要和安陪她出海,她邀请了所有的人。 和安做方案的时候从来没有把基地志愿者的名单放进去,但是黛西看起来却了解的十分清楚。 “动物学家、植物学家,外加……”黛西看了贝芷意一眼,精致的妆容像一层坚不可摧的面具,看不出里面的情绪,“半个公关专家。” “你要我们投入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这种基本的调查,你应该不会介意。”黛西看着和安,鲜红的嘴唇微微的扬起。 “生态酒店需要多年的良性运营才能有良好的收益,大青鲨群是这个方案里面最吸引游客的地方,所以我需要知道大青鲨鱼群的健康程度,以及周围海洋其他的生态数据。” “当然,我知道这些数据你已经在方案里提供了,但是我既然已经来了,还是想要实地考察,路上也可能会有些问题需要咨询这两位专家。” “至于公关……”黛西停顿了一下。 “你们之前做的鲨鱼产业链公关,我已经拿到了大概的方案,我本人针对合同里后续生态酒店的营销是有一些疑问的,所以我希望miss贝也可以同行。” “我知道安这个生态酒店是他的私人行为,和志愿者基地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们这次陪行,我会按时计费付费给你们。” 黛西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纨绔子弟变成了风投专家,把话说得一丝不漏。 “安。”她最后看着和安,笑笑的,“你女朋友昨天给我上了很生动的一课,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最好还是像现在这样,只维持合作的关系。” “昨天你已经同我爷爷通过话,应该知道这个项目是我爷爷力排众议后用很强硬的态度同意下来的,他的年纪大了,这几年在集团里只强硬要求了这一个项目,我和你一样,都不希望这个项目失败。” “我为我昨天的鲁莽道歉。”她伸出了右手,“我希望从这一刻开始,我们还能是合作关系。” 和安也伸出了右手,他们像每个需要商务和解的人一样,很公式化的握了握手。 黛西没有故意拉着和安的手,也没有再说任何挑逗性的话。 可在交握的那一刻,贝芷意非常分明的看到,和安的眼神变冷了。 他,确实在生气,和之前在岛上同维克多他们那种打闹一样的争执不一样,和安这次,动了真气。 黛西的转变无疑是非常突兀也非常出人意料的,可这并不能解释和安为什么会生气。 他的变化是从黛西拿出那张合同纸的时候开始的。 那一瞬间,他肌肉紧绷,再之后除了安排船只,就再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 “在船上的时候跟着我。”在出发的时候,和安贴着贝芷意小声叮嘱,“带上你的本子。你观察的仔细,帮我记住黛西说得每一个细节,所有你觉得不对的地方,都记下来。” 贝芷意点头。 “她可能是第三方。”和安把声音压到最低,“我需要知道她的意图。” 他们两人身高悬殊,和安贴着她的耳朵,外人看起来只是情侣之间的亲昵。 可贝芷意分明看到,和安眼底的悲哀。 黛西,有可能是第三方。 那个给他们寄病毒信,放火烧了红树林,挟持了瞎子赞妈妈的人。 他曾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昨天在第一眼看到黛西的时候,其实明明,还笑了。 *** 和安安排的是一艘游轮。 不管黛西的意图是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在接待投资方这一件事情上克扣对方。 他在提醒完贝芷意之后,和维克多出去准备了一些装备,然后就一直闭目养神,手拉着她的手。 他们两个看起来仍然是腻歪在一起的情侣,只有贝芷意知道,和安的手一直没有放松过。 他实际上远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漫不经心。 “你要不要睡一会?”贝芷意压着嗓子问他。 她看过地图,大青鲨保护区离海岛还有半小时路程,他昨天几乎一晚上没睡,今天眼底一大片的青影,让她有些心疼。 和安睁眼,看了她一眼。 贝芷意被他眼底的血丝弄得心里揪揪的难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细声细气:“睡这里吧,我帮你按摩。” 和安的嘴角,终于微微的放松了一点。 他在长椅上躺好,头枕在贝芷意的腿上,按住了她试图给他按摩的爪子:“我抱着你就行,到了叫我。”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但是贝芷意身上的味道,仍然让他觉得安宁。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在黛西拿出合同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不是推理,而是凭着他对黛西这几十年的了解。 这是他的老同学,他们大学的时候做项目一直在一个组,他太清楚她的行事风格。 是她干的。 尽管她这五年来,已经长进的让他有些看不透。 但是,确实是她干的,细细想来,这些事情的背后其实都有她的影子。 为什么没有动志愿者,为什么安排的人是瞎子赞,为什么会在大火烧了红树林之后马上出现在了离岛。 只是……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从他一开始找到她爷爷聊投资开始,就送来了病毒信,那么早介入到自己爷爷的项目里,对基地的每一个人,这段时间大家做的所有事情,都了若指掌。 她到底是想破坏生态酒店,还是想用她爷爷投下来的钱,在这个岛上做其他事。 和安叹了一口气。 他远离那个资本世界太久了,敏锐度和洞悉力都弱了很多。 失了先手,现在就只能看着黛西下一步会做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多年未见的同学,好几代的家族世交,五年后的重逢,最终还是为了算计。 *** 贝芷意在岛上将近三个月,只同和安出过一次海。 红树林大火后几个男人身上都有外伤,不方便下海接触海水,贝芷意也只是每天吃饭的时候听到他们提过大青鲨群的迁徙情况。 听到,和实际上看到这种生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这是她到这里第二天就从小樱嘴里知道的生物,和安这几年费尽心机要保护的生物,海洋里面让很多动物闻风丧胆的生物。 三米多长的猛兽,电影里面能够一己之力撞翻轮船的怪物。 在甲板上看到大青鲨的那个瞬间,它们正在捕猎,三五只成年大青鲨穿梭在密密麻麻的沙丁鱼群中,海水清澈,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大青鲨细长的胸鳍,深青色的体背,以及,让人胆寒的尖牙。 “为什么是大青鲨?”黛西戴着墨镜靠在甲板上,问话的对象是和安。 和安没有马上回答,这些东西他在方案里已经写得十分详细,黛西现在拿出来问,无非就只是想挫挫他的锐气罢了。 他心里有些烦躁。 黛西做事,公私不分毫无章法,她对他还有怨气,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出一贯以来的高傲,但是又不想真的惹火了他,影响到她自己的计划。 所以态度来来回回,情绪忽上忽下。 挺麻烦的,尤其他现在还不得不耐着性子陪她虚以为蛇,他得要知道她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最后他能不能拿到这笔投资,他都得知道黛西要做什么。 黛西针对的是整个海岛,用的手段大多下作,从来都不是善茬。 “地球上的鲨鱼有几百种,你为什么非得挑这个要吃人的种类?”一早上过来灭了所有人威风的黛西心情不错,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和安扯了扯嘴角。 “鲨鱼保护区保护的是所有濒危的鲨鱼种类,大青鲨只是因为定期迁徙,在这段时间里是重点保护对象。” “鲨鱼喜欢吃肥肉,人肉对于鲨鱼来说偏咸而且不够肥,他们并不爱吃人。” “不是我选择的大青鲨,而是这个物种已经被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属于近危物种。” 她想听,他就说。 方案里面的内容一字不差,他说的耐耐心心,顺便给真的很认真在听并且在做笔记的贝芷意一个毛栗子。 稍微用了点力,她低低的叫了一声痛。 “名录的名字错了,是明天的明。”美国人和安一本正经的教中国人中文。 “……”贝芷意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反驳她男人的面子,默默的把本子挪到他糟蹋不到的距离。 她知道他现在挺烦的,为了安抚,她伸手拍了拍和安的手背。 黛西戴的眼镜遮住了大部分表情,冷冷的笑了笑。 “你知道,我不想听官方的理由。”她假装没看到这两人刚才在她眼皮子底下亲亲我我。 对和安,她没打算放弃,但是同样的,她也没打算在两人感情正浓的时候插手。 感情总会有淡的那一天。 她等着那一天,把昨天受到的屈辱双倍的还给他们。 “我没有非官方的理由。”和安皱了皱眉,揣度她话里的意思。 “没有快感?”黛西摘下墨镜,看着他。 贝芷意记录的手顿了下,有些不解的看了黛西一眼。 黛西靠近和安,指着离甲板很近的大青鲨,红唇扬起。 “没有征服的快感?”她冲着和安笑。 她长得十分艳丽,几代资本累积后,富n代的基因通常都会非常优秀。 这样烈焰红唇、眼角含情的看着和安,贝芷意紧张的悄悄地伸手拽住了和安的衣服。 说好的只是合作关系,话还没说几句就又故态复萌。 她倒不是吃醋,她真的很怕黛西这样出尔反尔,和安会把她丢下海,海里面还有鲨鱼呢…… “miss贝你觉得呢?”她看到贝芷意偷偷做小动作的手,转了个身。 “……”贝芷意看了和安一眼。 她没什么觉得的,鲨鱼的体型加上尖牙肯定会让人产生畏惧感,现在的重点不是为什么要保护这种会杀人类的动物,而是它们已经快被人类杀光了…… 这种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一旦灭绝,对整个生态的影响是致命的。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相信做了那么多功课的黛西会不了解,所以她没开口,学着像和安一样,静观其变。 “你之前那个短期内破坏鲨鱼产业链的方案做的很不错,我以为,你会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黛西不再理会和安,开始把问题抛向贝芷意,“对于生态酒店怎么保护这个保护区,你的方案同安是一样的么?” 她又扛起了公事的牌子,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贝芷意有些理解和安今天的烦躁了。 和这种完全不按照逻辑常理情绪失调的人沟通,真的很累。 “你觉得单纯用环保这种理念,能够让人类停止杀戮么?”黛西看着贝芷意,“人类不知道会在哪一天灭亡,但是人类绝对不会在我这一代灭亡。” “杀戮和破坏是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我一个人努力没有什么用,既然所有人都在杀鲨鱼,那么我为什么不呢?” “鲨鱼死了,海洋生态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都是你们推演出来的,生物进化是一件那么复杂的事情,任何一个地方出现拐点,结局可能都会不同,为什么鲨鱼灭绝了之后,海洋里不会出现新的食物链顶端?” “退一万步来说,鲨鱼死绝,也是等到我入土以后才会发生的,我为什么要关心我死了之后的事情?” 她问这些问题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 她问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没有任何良心拷问,表情坦荡。 贝芷意沉默。 这是她接了和安让他做环保宣传方案以来,一直在想的问题。 黛西问出来的问题,是很多人内心想的问题。 人大多都有从众心理,做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会让人有安全感。 保护大青鲨的方案,很难做。 保护一个会攻击甚至杀死人类的猛兽,除了环保,需要有更加能说服人的理由。 和安的那个生态酒店方案,生态方面,数据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唯独鲨鱼保护区这一块,投入和产出比是有问题的。 这一块,肯定是亏损的。 如何用资金保护鲨鱼,要怎么用资金保护鲨鱼,这一点,和安的方案确实是有漏洞的。 和安知道,她知道,黛西爷爷也知道。 和安目前的做法,是用他的利益去堵,针对这一点,贝芷意其实在那天他合同签成的时候,已经质疑过一次。 这一次,被投资人黛西再次质疑,用的方式更加激烈直接。 “你想放弃方案里的鲨鱼保护区?”贝芷意问的有些迟疑。 她觉得黛西可能是这个意思。 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和安。 和安脸上没什么表情,黛西开始问她公关方案之后,他就有些若有所思。 “放弃,或者想到更加赚钱的方法。”黛西说的斩钉截铁,“这是个无底洞,你要填入资金,靠着安那点,能填多少年?” “除非你们能想到真的靠市场带动弥补这个漏洞的方法,否则你们现在提供的这个方案在这一点上,就是有问题的。” “所以你一直在试图阻止?”和安终于开口。 黛西挑挑眉:“我说过了,这是我爷爷这几年唯一坚持要做的项目,我不允许它失败。” 所以她让偷猎人在离岛上几乎绝迹,所以她放火烧了红树林,所以她在她爷爷打款之前来到了离岛。 “为什么要让瞎子赞偷合同?”和安索性把话题挑明了。 “没有这张假合同,我爷爷不会允许我在这个时候飞来这里。”黛西承认的毫不犹豫。 和安不再问了,他看着海面上的大青鲨,大青鲨的鱼鳍露在水面上,绕着轮船来回打转。 他跟黛西爷爷,还能谈情怀,但是跟黛西,这一招行不通。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立场已经很明确了。 投钱,是因为生态行业减税,她对这个方案有兴趣,是因为和安退让之后,这个方案有利可图。 她对环保没有兴趣,她只对赚钱有兴趣。 而她,不允许她爷爷这几年把重点放在这样的情怀上,因为这个方案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资金漏洞。 这根据她的性格秉性来说,是说得通的。 可是…… 和安看着海面。 仍然有哪里不太对劲,她出手的时间,太早了。 病毒信的时候,黛西爷爷根本没有确定是否一定会投资,那时候他只是刚刚联系上黛西爷爷,刚刚提交了第一版的粗略方案。 仅仅为了这个,她不惜招惹反恐维和部队和cdc,这样说不通。 她是个热爱投机唯利是图的商人,不可能因为发现自己的老同学在这个岛上,就用那么大的力气帮老同学对付偷猎人。 他没这个魅力,黛西也绝对不是情种。 她对这个方案有兴趣,她对大青鲨有兴趣,昨天让她彻底没了面子之后,她今天的公事公办,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暴露了一直以来在幕后搞出那么多事情的人是她,告诉他们她关于环保的立场,以及方案里面她不满意的点。 她看起来简直像是来摊牌的。 可她,真的不是会在被落了面子后,第二天若无其事的来摊牌的人。 她没那么心胸宽大,也没那么善良,除非,这件事背后的利益比他想的还要大。 “生态酒店的核心是生态,如果一开始的理念就不同,后面的合作也没必要继续谈。”和安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法。 黛西的目的,现在深挖不出来,但是如果她真的觉得这一块能够有利可图到这个地步,她一定会出手。 黛西,不是他想要的投资人。 黛西爷爷如果一直把这件事交给黛西,他没必要再和他们合作。 “不找我们,你打算再找谁?”黛西笑,“你太久没回美国了,这鬼地方连网络都不通。” “我跟你赌我的全部身家,我拒绝的项目,你如果还能在美国找到投资,我把我全部身家给你。”她笑得志得意满。 和安家族的没落,让很多资金重新重组,他们家现在,已经不是和安离开时候的样子了。 这个男人,终究会在钱上面折腰,他想做的事情,没有钱寸步难行。 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她或许对她轻敌了,或许她真的适合和安,了解和安。 但是……那又怎么样? 她崇拜的男人的梦想,是要用钱的,而她,一个普通的上班白领,拿什么成就她男人的梦想? 动动嘴皮子,谁都能说的很高尚。 她那么多年参加了那么多场演讲,哪一场,不是形而上高来高去的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上。 想要高尚,得先有钱。 没有钱的高尚,她看不起,也等着这几个穷的叮当响的所谓的理想主义者,低下他们的头。 在资本面前,她有足够立场可以嘲讽他们。 和安看着黛西。 他们认识超过三十年,从出生开始,因为年纪一样,家住得近,他们之间,曾经像亲兄妹一样亲密无间。 他帮她打跑过那些追着她跑的愣头青,她也帮着他瞒过他背着父母偷偷抽烟的秘密。 他一直知道她做事偏激,他们家的教育和黛西家不同,黛西家的资本起源更加灰色一些,所以黛西做事目的性很强,经常不择手段。 他曾经劝过。 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天,黛西,会把这一招用在他身上。 她在压着他低头,和昨天用旧情压着他的尊严不同,这一次,她压着他,她让他认错。 和安笑了。 “回去吧。”他对船长说了句泰文。 “你回美国吧,黛西。”他看着她,终于没有了喜怒,“能不能找到投资人,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帮我向你爷爷问好,无论如何,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伸过援手。” “这个岛不属于美国,也不属于你,你对它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我都劝你适可而止。” 他看着黛西越来越冷的脸,最终没有再说再见。 年少的朋友,总是会因为追求不同,最终各奔东西,也有可能反目成仇。 他虽然不希望,但是他知道,他们今天的立场已经彻底对立。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黛西安全的在保镖的簇拥下上了那艘轮船,算是给了黛西爷爷最后一个交代。 轮船起锚的时候,他从后面抱住了贝芷意。 “抱一会。”他说。 他需要一些勇气,和过去告别。 他需要一些力量,可以重新开始。 怀里的这个女人,能理解他,在所有的不幸中,他仍然拥有万幸。 这样就够了。 第49章 黛西带来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基地,她的威胁和她说的那些事实,是这群避开了都市钢筋水泥,在这片碧海蓝天里获得短暂喘息后,想要重新拥有希望的人最最无法回避的问题。 而且,基地里还有瞎子赞。 虽然被自己的雇主当着所有人的面摊了牌,但是当和安他们全员出海的时候,他仍然没走。 他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要同和安交易最后一笔情报。 要价很高,要求说完之后,让和安直接放他走。 “红树林是我烧的,偷猎人的信息是我暴露的,那个金发女人给我一笔巨额资金,我妈妈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等我,我要去找她。”瞎子赞毫不隐瞒。 他并不觉得愧疚,所有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和安在用他情报的同时应该知道,如果有人要价更高,他一定会背叛。 他不讲究职业道德,这种买卖情报的事情,不是他的终身职业。 他也愿意承担这样唯利是图的风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取足够的钱,然后远走他乡。 他给和安的情报很简单,这段时间被拆被抓得差不多的偷猎人,缩成了一支整编队伍,而这支队伍在红树林大火之后,悄无声息的化整为零了。 同时被取消的,还有和安的人头悬赏。 “我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的大青鲨群迁徙产生的鱼翅买卖,已经全部取消了。” 瞎子赞眨着自己淡色的眼瞳,眼皮上的那道疤痕触目惊心。 他看起来和之前那个小心翼翼的人完全不同,满不在乎,冷漠至极。 “我在你这里赚了不少钱,所以我还能再附赠一个消息,今天你送走的那位金发小姐,非常熟悉黑市信息。” “她比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懂行。”他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 贝芷意要离开海岛的倒数第二天,和安生态酒店的投资希望,变成了零。 和安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可是现在,却只能笑笑的告诉她:“合同还有百分之三十的违约金,谈下来也是一笔大数目。” 贝芷意抿着嘴不说话。 她刚才私下里去问过维克多和依坦,黛西在船上确实问了他们一些问题,奇怪的是,和专业相关的都是方案上已经有的数据。 其他不专业的,维克多和依坦说的并不全。 黛西有神经病的气质,她能两三句话带着总裁风然后中间突然夹杂一两句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听起来都话外有话,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她更像是在故弄玄虚。 她拿着自己的小本子咬着笔杆子皱着眉,而和安早就去地下室拿了一堆的木板在院子里开始做木工。 维克多负责那天的晚饭,在厨房里洗洗切切,依坦则窝在角落里整理这一次鱼翅交易如果取消,在当前的海洋水质下,大青鲨能在繁衍期存活多少后代。 贝芷意在一堆还原对话中抬起头,扭着脖子看着仍然忙忙碌碌的三个人。 她有些发愣。 她知道和安今天应该是非常失望的,多年的老友决裂,已经铁板钉钉的方案突然之间就失败了,他们忙忙碌碌了几个月的方案,和安准备了几年的事情,结果都变得有些虚无。 所以她以为,今天基地的氛围,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一如往常。 “怎么了?”和安停下了手里的手工木锯。 贝芷意坐在窗口的位子,他一抬头正好看到她半张着嘴叼着一只笔有些傻乎乎的样子。 “……”贝芷意急急忙忙取下叼在嘴里的笔,挠了挠头。 “给我拿瓶水。”和安一头一脸的汗,手上都是木屑,下巴指了指大厅里的冰箱。 贝芷意小时候的教育问题,在这种简单指令下面表现的特别明显,她一路小跑的冲到冰箱,再一路小跑的跑到和安面前,矿泉水的玻璃瓶都是摇晃的水珠。 和安低头就着贝芷意的手喝了一口水,脸上的汗滴到贝芷意的手上,这样的画面让他心情莫名的变得好了一些。 “很沮丧?”她的表情几乎写在脸上了。 贝芷意点了点头,想了想现在更沮丧的人应该是和安,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添乱。 她想说对不起,又怕和安听到会更不开心,于是卡在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第一次失败。”和安笑笑的,用铅笔在木条上画线,“其实不应该说这不是我第一次失败。” 他看着贝芷意:“其实,这几年我几乎没有成功过。” 要不然也不会被逼到想要去撞船,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也不会钻到那么极端的牛角尖里。 “你来这里三个月,接触的都是我们几个人。”和安用笔指了指大厅里面若无其事的两个大男人,“虽然知道一些环保的现状,但是都是通过我们过滤过的。” “黛西那种,才是世界上的常态。” “没什么好沮丧的,这次已经比以前好很多。”和安对贝芷意眨眨眼,“起码下一次,我们会把鲨鱼保护区的方案做的更好一些。” “商人是利益驱动,我这次的方向对了,给他们足够的利润和良好的运营循环,会有人投资的。”和安说到最后,忍不住用脏兮兮的手蹭了下贝芷意的脸。 她脸皮薄,微微碰一下就一个红印子,再加上木屑,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说起来……”他开始提其他的话题,“你的梳妆台上面要不要加个放大镜?” “啊?”贝芷意傻呆呆的。 “我刮胡子可以用。”和安搓了一把下巴,想了一下,低头开始改图纸。 …… 贝芷意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平静。 可是…… “应该是我来安慰你的呀……”她拿着矿泉水的玻璃瓶子,有些懊恼有些心疼。 怎么变成他来安慰她了。 “你的冲击比我大。”和安看了贝芷意一眼,忍不住又伸手去搓她的脸。 脸颊上一边一块红,看起来鲜嫩可口。 他欺负完贝芷意后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低着头又重新开始锯木头。 他做的很专注,木料被他打磨的光滑水润,因为担心贝芷意身上弄脏,又用下巴指了指大厅:“水放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忙。” 贝芷意抱着矿泉水瓶子,没动。 和安直起身看了她一眼。 “那站这里陪陪我吧。”他声音轻了点。 只剩下两天了,他们从一开始絮絮叨叨一直不停的提醒对方一个人以后要注意的事,到现在,连提都不敢再提。 舍不得分开的酸楚已经具象成了痛。 *** “和安。”真的乖乖站在一旁陪他的贝芷意安安静静的站了一会,突然开口。 “嗯?”和安把铅笔夹在耳朵上,嘴里叼着木榫,忙着把锯下来的那块三角形做成适合的形状。 “黛西……”她说出了这个名字,眉头就下意识的开始拧紧,“她今天有好多奇怪的地方。” 和安拿下耳朵上夹着的铅笔。 “我……刚才从她的角度想了下她今天说过的所有的话。”贝芷意犹豫了一下。 “她对你求而不得可能不完全是因为喜欢,但是却一定是有喜欢的成分在的。” “被喜欢的男人和他现在的女朋友连续打击,黛西这样个性的人,不可能不反击。” 和安的舌头在嘴里顶了下脸颊。 “在这样的立场上,我刚才过滤了下她说的所有的话。” “对我们两个,她精神一直紧绷,奇怪的话说的不多,最奇怪的就是那句问你有没有征服的快感。” 和安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寻求认同感的,因为你和她过去的背景相似,她觉得,你应该和她有共鸣。”和安现在的表情不能算是特别好,贝芷意又停顿了一下,仍然坚持把话说完。 “回来后我又问了维克多和依坦,他们这里黛西乱说的东西有很多,可我觉得她真正要问的问题可能只有两个。” “第一,大青鲨鱼群有没有天敌,第二,鲨鱼保护区的形状为什么要做成现在这样,她说到这个的时候,依坦说,她手比了个口袋的形状。” 和安,彻底安静了下来。 “你猜到了对不对?”贝芷意哪怕在质问,也仍然是细声细气的。 他肯定猜到了,哪怕之前还有疑问,在瞎子赞卖给他情报后,他也一定猜到了。 黛西对这件事势在必得,所以并没有做太大的遮掩。 她甚至一直带着炫耀,想要得到和安的认同,或者合作。 她对鲨鱼保护区的方案确实是有异议的,因为她要做的,不是鲨鱼保护区,而是狩猎区。 把生态酒店做成有钱人的海上狩猎场。 这样的利益,会比做生态酒店高出好多倍。 难怪她会插手破坏鱼翅市场,难怪她会先整顿掉偷猎人。 长期失序的鱼翅市场做足了饥饿营销,整编成一整个船队的偷猎人,会是围猎场最好的向导。 黛西是出色的商人,她的前瞻性,让贝芷意叹为观止。 “你……”贝芷意微微蹙着眉,“是不是因为我后天就要走了,所以这些话就不想告诉我了。” 她不是抱怨,而是肯定。 因为这件事演变到现在,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目的南辕北辙,和安这个最先提出生态酒店方案的人,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被黛西赶出离岛。 她想明白了,就开始慌了。 她不知道他们还能再做些什么,尤其是,和安表现的十分平静。 他猜到了,并且不打算再让她参与。 时机卡得太好了,两天后她正好要回中国,而和安后面的所有困难,她可能都帮不上任何的忙。 和安苦笑:“我现在觉得你会被炒鱿鱼,可能是你领导觉得你再留下去,会威胁到她的位置。” 太聪明了。 他上船前让她做记录,只是因为她当时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他不想她提心吊胆,所以随便安排了个任务给她。 他并不希望她真的看出点什么。 他完全没想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对话演练了半天,居然真的就被她看出来了。 “我……不走了。”她拽着玻璃瓶子。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放心走。 “你不走你爸妈那边怎么办?”和安拉着贝芷意去洗手,放好她一直无意识抱着的矿泉水瓶子,把她带到了游泳池边。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不希望维克多他们再参与进来了。 贝芷意只是猜到,她并不能准确的知道一个围猎场到底能带来多少利润,但是他清楚。 让这片三不管的公海海域彻底变成富豪们的围猎场,五年内,黛西等于挖到了一个不小的金矿。 她会更加不择手段。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你已经帮不了什么忙了。”和安让贝芷意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自己蹲在她旁边。 后面是资本的博弈。 他刚才一个人在做木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维克多月底会回西班牙,依坦下下周就会去别的岛上记录迁徙动物数据,半个月后,这个离岛的志愿者基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个岛上阻止不了黛西,所以他下个月得回美国。 迎接他的会是一场资本硬仗,他需要面对的除了那些让人头痛的资本纷争之外,还有他一直逃避的过去。 这些,他只能一个人去,贝芷意帮不了他,岛上的这些朋友们更加帮不了他。 只是他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贝芷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敏锐。 “你乖乖的回魔都,等这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再回来。”他劝她,“我们这几个月也不是毫无成绩的,黛西清理了偷猎人,我们保住了这一批迁徙过来的大青鲨群。” “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大的胜利了,大青鲨在这里繁育后,数量会呈几何形式增加,我们已经算成功了一半。” “你已经陪我做了个开头,后面的事情,我来做。”他身上有做了一个下午木工活后的汗味,他跪蹲在她面前,说的很认真很诚恳。 生态酒店的方案进入了死胡同,他的心血被资本家利用,他要保护的东西,可能会变成了他们用来狂欢的猎物。 他没有大发雷霆,没有绝望丧气,他只是担心的看着她,让她乖乖的回国,回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等着他一个人去破这个死局。 “你……要怎么做?”贝芷意在椅子上挪了挪,给和安留了能坐下去的空间。 她打算长谈。 和安叹了口气,坐了上去,顺手搂住她。 “我要先弄清楚黛西爷爷是站在哪一边的。”他开始跟她细细的分析,“如果他被黛西说服,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复杂。” “最坏的打算,就是彻底放弃生态酒店的计划,直接开发离岛。” “各种酒店入住,维持环保会变成长期的拉锯战,但是这个岛上还有些保护动物,划下一些保护区还是可行的。” “富豪们不屑与平民为伍,这个地方不再神秘之后,围猎场自然也就没有商业价值了。” 这是最坏最坏的打算。 黛西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离岛开发,这中间肯定会有不少肮脏的事情,他现在没心情去一一分析。 贝芷意点点头。 “如果黛西爷爷没有被黛西说服,那么生态酒店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和安揉揉她的头。 “但是光黛西爷爷一个人同意没有用,黛西的方案比我们的赚钱,股东投票本身就存在很大的风险,所以如果黛西爷爷同意,我们需要修改方案。” “赚不到钱,也要能赚到足够的名。” 贝芷意歪头。 “你想帮忙?”他笑了,手指点了点贝芷意的脑袋。 终于知道了她想长谈的原因,听到要改方案,她眼睛都亮了。 “黛西打算做围猎场,肯定没有那么快回美国。”和安继续分析,嘴角已经带上了笑,“她那边也不是完全一帆风顺的,偷猎人这个团队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他们都一样爱钱,从这个角度来说,黛西的风险并不比我们的小。” “所以,我们要在她还在这边焦头烂额的时候,做好鲨鱼保护区的方案,不管黛西爷爷是否已经同意了黛西的方案,她焦头烂额的时间,就是能让黛西爷爷改变主意的时间。”贝芷意突然打断和安的话。 和安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你……”贝芷意说到一半住了嘴。 “我打算让她焦头烂额。”和安很肯定的冲她笑了笑。 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在黑市里,把黛西阴了偷猎人的事情传播出去。 “我……”贝芷意开始结巴。 “你想的挺好,我喜欢你这样想。”和安拍了拍她的头。 他一直很好奇,贝芷意这样的三观是怎么被教育出来的。 她不会心慈手软,当对手没有底线没有道德的时候,她想出来的招数大多也没有什么道德和底线。 她这么柔弱的个性,但是这种时候,却从来不会圣母。 刚才她插嘴的话,是他咽下去没有说的话。 瞎子赞临走的时候的那些话,是意有所指的。 黛西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瞎子赞是她买过来的情报人这件事,瞎子赞其实是怀恨在心的。 所以他走之前告诉他们,黛西熟悉黑市。 黛西得罪了偷猎人,现在这队被她整编打算用来作为向导的偷猎人,或许有很多兄弟姐妹都被黛西弄到了牢里。 钱有的时候可以摆平很多事,但是摆不平人心里的怨恨。 要让她焦头烂额,很容易。 黛西带了六个保镖,防得就是这件事,她有恃无恐,她那个方案的利润太高,所以有自信不管生态酒店怎么改,也没办法超过她的利润。 黛西做事的一贯风格,把对方压到死路,把自己的弱点全都摊开来给对方,她喜欢看到对方临死前抓着她的弱点来回扑腾的样子。 在这种三不管地带,偷猎人确实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她想着让他们来做向导,其实是最适合的,也是最快的。 可坏就坏在,黛西太贪心了,又太自信了。 “你这样想很好。” “你这样想,我会很安心。” 这样的她,绝对不会被坏人欺负了还去分析坏人有多少苦衷。 生活太残酷了,他不希望贝芷意活得那么累。 “黛西焦头烂额的时间不会太长,你回魔都之后,可以开始着手做方案的修改,我会等到这里的大青鲨迁徙完成之后去一趟美国。” “所以你得回魔都,那边比这里安全,在那里把那些你有疑问的方案都改了。”他亲吻贝芷意的额头,“我们还是和现在一样,帮我做好后勤,其他的我来。” 贝芷意沉默了一会。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她看着他。 他刚才,明明是说他一个人搞定的,和之前的每一次自作主张一样。 她本来还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打断他,让她可以帮他。 结果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顺利。 和安笑了,把她抱起来,自己躺到躺椅上,让她趴在他身上。 姿势太暧昧,想着严肃事情的贝芷意红着脸想站起身。 “还有两天了。”身下的男人幽幽的提醒她。 贝芷意不动了,老老实实的躺着,搂着他的脖子。 “我本来是想一个人的。”游泳池的水波滟潋,他摸着她的头发,“我习惯一个人了,所以考虑问题的时候,大部分都喜欢自己考虑,自己解决。” “但是……”他低头看着趴在他身上看着他的贝芷意。 “你可以。”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她可以,可以参与到所有他的事情当中,只要不涉及到人生安全,他可以随意她做任何事。 她在试图帮他,试图保护他。 她,心疼他。 这样的感受太过美好,他觉得他应该已经上瘾了。 她让他变得软弱,让他在这样烦躁的时候,能够安静下来,想着这些事情要怎么才能一件件的解决。 “维克多在我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曾经劝过我。”他闭着眼睛,声音低沉,“他说,这个世界很乱,为了活的快乐,我们得要有一个地方是完全自我的。” 他以前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地方。 没有人可以在别人面前完全自我,人总是要学着长大,学着自我解决。 直到,他遇到贝芷意。 他可以完全自我。 他可以有勇气,把看起来已经走到绝境的路,一步一步的,重新走出路来。 第50章 离别在即,和安最先做出了一个梳妆台。 虽然还只是个雏形,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汗流浃背的做到大半夜,一大清早的又起床开始打磨刷清漆。 贝芷意双手托腮撑在窗台上看他。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们两个在没恋爱之前,为什么老觉得和安会过劳死了。 他心里有事的时候,空不下来。 他应该是很急躁的人,为了不要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迁怒别人,他需要把自己累到什么都不去想。 他虽然什么都没提,但是他以前曾经和黛西一样,也是出入保镖私人飞机豪华游轮的人。 相处三个月恋爱一个月,她从来都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一点点和资本家有关的影子,只知道他大概曾经是商界精英。 从黛西那样的生活水准突然跳到现在这样的原始人状态,他应该,吃了不少苦。 连她这样在魔都没有窗户的出租屋里生活的人,到了这个海岛上都适应了好几天,他应该,更难熬吧。 她以前觉得自己喜欢的是那种隐忍的有责任感的男人,现在真的相处了,她越来越觉得,和安其实可以更肆意一点,纨绔一点。 她舍不得他隐忍,像现在这样,一件黑色的背心被他弄得全是汗,湿嗒嗒的贴在身上,肩胛骨上的烫伤快要愈合了,应该是最痒最难受的时候,可他脸上,看不到一点不适的表情。 “这个油漆看起来好稀。”她纯粹在没话找话。 忙碌的和安,哪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心底酸涩。 “这个木料很硬,密度高,所以底漆需要调的稀一点。”和安递给她一个刷子,“要不要试试?” 贝芷意走出大厅接过刷子,有些忐忑:“刷不好怎么办?” “反正也是你用。”和安很随和,把梳妆台的抽屉翻出来,指着抽屉里面,“你刷这里。” “……”贝芷意瞪他,老老实实的用刷子蘸了水一样的油漆贴着抽屉板来回涂抹。 “顺着纹路来,轻一点。”和安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压得很低。 “……”贝芷意刷子抖了一下,抽屉里面被滴上了几滴油漆,底漆干的快,这几滴油漆很快的形成了圆点,被固定在了抽屉板里。 “印记。”和安很满足,亲了她一下,“你如果躲在中国不回来,我就把这抽屉寄给你。” “……”贝芷意不动了,忍了下把红眼眶忍回去,“我才不会不回来。” “我们今天有两条路。”和安把贝芷意转过来,看着她的红眼眶,“要么去换件衣服,我们出去二人世界一天,要么去房间,我抱着你哭一天。” “都可以,你来选。”和安很慷慨。 他一直微笑着,灰绿色的眼眸温柔的像是深处的海洋。 他在努力让她在岛上最后一天过得开心,让离别变得没有那么揪心。 “我可不可以两个都选?”她可怜兮兮的看他,这样听起来,他们就可以在一起腻歪两天。 “行。”和安毫不犹豫,“我带你去住酒店。” …… 贝芷意眨眨眼。 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好!” …… 这回轮到和安眨眼,又气又好笑的拍了下她的屁股:“去换衣服!” “穿好看点!”他在贝芷意红着脸往房间跑的时候又加了一句,“今天不带你去玩沙子了。” 今天,他们约会。 把那些糟心的纷扰暂时抛在脑后,今天,只有她和他,在这个美丽的离岛上,只谈风月。 *** 贝芷意穿了她最不保守的衣服,背心式的连衣裙,裙子不算很长,膝盖往上两厘米。 浅绿色的纱裙,很衬皮肤。 她还涂了口红,把头发全部盘上去,露出了白皙纤细的天鹅颈。 和安也洗掉了一身的臭汗和木屑,穿着很清爽的t恤五分裤,遮住了他肩胛骨上的伤疤。 他在贝芷意出来的时候,给贝芷意递了一束他刚刚摘下来的野花,用粉色的绸缎扎出了蝴蝶结的形状。 “你们两个……”依坦辣完了眼睛之后开始口吐恶言,“我提醒你们一下,外国人在岛上结婚是没有法律保护的。” 贝芷意抱着花束红着脸低着头。 “我们只是去开房。”和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反击,很绅士的抱着贝芷意坐上了那辆自行车——他太满意自行车的高度了,贝芷意露出了颈脖子后,他可以一整天都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把你的沐浴露留下。”他笑嘻嘻的耍流氓,“洗发水也别带走了。” 贝芷意抬头瞪了他一眼,白皙的脖子慢慢的变红,然后悄悄的点了点头。 和安低头笑,带着点胡渣的下巴蹭在她脖子上,战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贝芷意从来没有去过岛上的酒店。 不对…… 贝芷意心里默默的更正,她从来没有和男人一起……去过任何酒店。 她本来就害羞,结果看到和安选的酒店前台坐着的居然是熟人阿盖,塔一样的身材坐在前台柜台上,看到她就乐呵呵的对她比了个十美金。 她瞬间羞得不止如何是好,低着头两只脚都缩成了内八。 “别逗她。”和安笑,用的是泰文。 阿盖叽里呱啦的跟着说了一长串的泰文,笑眯眯的,然后让前台一个穿着泰国传统服饰的女人给贝芷意脖子上套了个花环。 “我们今天,是游客。”和安弯腰,帮她把花环戴好,亲了下她嫣红的嘴角。 她爆红着脸,手里拿着阿盖递给她的鲜榨果汁,一边小口小口的喝,一边很好奇的踮脚看和安填他们的游客信息。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和安不再是志愿者队长,没有肩上担着的那些心事,他像个普通的游客一样,脖子上套着傻兮兮的花环,手里拿着一杯和她一样的饮料。 他低头登记自己的护照,然后弯腰从贝芷意的包里拿出了她的护照,看了一眼护照上的照片。 “晚一点拍一张给我。”他指着照片低声叮嘱贝芷意。 “……那么丑。”证件照,头发都撩上去露出了大脑门和耳朵,她不喜欢对着镜头,所以拍的时候眼神涣散,笑得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傻子。 而且……还不打光。 黑乎乎的一坨。 和安嘴角噙着笑,一边抄她的护照号码一边点头肯定:“是丑。” 诚实的态度一如他每次都毫不犹豫的吐槽她的厨艺。 贝芷意红着脸,踮着脚,孩子气的捂着她的护照照片,眼睁睁的看着和安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直接填成了夫妻。 …… 她英文很好的好不好! 她认识英文的好不好! “先让我过个瘾。”和安倒是很坦然,把游客单子递给阿盖的时候,阿盖看着上面的内容笑得嗤嗤嗤的,临了还不忘对和安比了个大拇指。 过了瘾的和安得意洋洋,和阿盖撞了下拳头,十足的……美国人的样子。 来自保守家庭的东方女孩贝芷意,只能一边害羞一边把和安的护照和她的护照放在一起。 和安的护照。 她悄咪咪的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 还是很青涩的模样,没现在那么黑,也没现在那么壮。 以前的和安。 她心满意足的拍拍自己的随身小包包,仿佛窥探到了和安过去的小小一角。 他以前……看起来好像美国人…… 电视剧电影上面的那种,外国人。 *** 美国人和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手笔很大,一股资本主义的铜臭味。 贝芷意看着眼前的套房目瞪口呆。 “就……我们两个人住么?”岛上的酒店规模普遍都不大,独幢的两层木屋,二楼有一个将近五十平米的大露台,正对着大海。 房间有三个,厕所有两个,还自带了一个小厨房,冰箱里放满了饮料和食物。 主卧被布置成了蜜月的模样,铺上了玫瑰花瓣,浴巾叠成了交颈的天鹅,用很暧昧的姿势,躺在玫瑰花瓣上。 空气中有柠檬草的香味,巨大的空间和落地窗,让这幢海边的酒店灌满了海风。 和安,定了蜜月套房。 “我们……就住一晚上啊。”这个……败家子。 “要不然把维克多他们喊过来吧。”她有些不安。 基地里住的太简陋了,他们两个今天在这里,总觉得很不够朋友。 “你这样。”和安半躺在靠着露台的贵妃榻上,“会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贝芷意抬头,脸上写满了问号。 和安对她招招手,这个写满了问号的姑娘就老老实实的走过来,老老实实的任他抱好。 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无理取闹了,乖巧的老让他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来海岛,总是要试着放松一次的,你来了三个月,只有那么一个晚上。”他把玩着她的头发,“以后不管生态酒店能不能成功,我都会想办法找个沙滩盖一座这样的房子。” 和这个安静乖巧的姑娘一起,看日出日落,听潮起潮落。 “会成功的。”贝芷意抓住和安弄乱她头发的手。 “嗯……”和安看着她笑。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他语调上扬,声音低哑。 逗得贝芷意通红了一张脸之后,他还坏心的贴着她的耳朵提醒她:“这里是蜜月套房。” 第51章 和安当然只是在逗她。 等她父母同意后再碰他,是两个人都已经形成了默契的承诺,贝芷意的家里人保守,他们朝夕相处一个月仍然没有越雷池一步,也算是给他自己加了点加分项。 他不是不知道贝芷意家里人是怎么形容外国人的。 性生活很开放…… 虽然这是事实…… 但是也是分人的…… 他在这件事上,自己和自己较上了劲,甚至带了点莫名其妙的爱国情怀。 外国人,也不一定都是很开放的,外国人,也讲究灵魂伴侣,也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逗完了之后看着贝芷意迅速泛红的脸,低着头看她两只手又一次绞在一起扭了会麻花。 他嘴角扬起,等着这姑娘害羞完了之后会给他什么应答。 他对这样欺负她这件事乐此不疲,今后的一个月再也看不到这么赏心悦目的画面,他心情有些郁闷。 “那个……”他的姑娘害羞结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刚才在厨房里看到他们这里有中国的酱油。” 和安:“……” “冰箱里面还有一整只鸡……”她的眼睛继续亮晶晶。 和安:“……” “我做一次红烧鸡块给你吃好不好?”她兴致勃勃。 和安嫌弃她的厨艺,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从来的第二天开始,一直嫌弃到她走。 她已经下定决心回了魔都之后要好好钻研厨艺,但是在走之前,她还是想让和安尝尝中国美食。 并不都只是像之前在基地里那样,拿着一堆香料丢到锅里,咸了加点糖,甜了加点盐这样只为了填饱肚子的黑暗料理。 “我很挑食。”和安先给她打预防针,“我对付自己挑食的方法就是不管什么东西,塞到嘴里吞进肚子就算吃饱了。” “所以你真的不用在意你的厨艺。”他用直男的思维安慰她,诚实而正直,“反正我觉得你做什么应该都不会进步太大。” 他其实对她的厨艺不完全只是嫌弃,还有害怕。 她对做菜这件事的勇敢程度,非常的不符合她的个性,勇于尝试各种搭配,并且不在意它们有没有煮熟。 最关键的,她好像不怎么挑食。 自己做的东西再怎么难吃,她也能吃完。 所以他觉得这件事不是大问题,他不介意她烧菜难吃,她自己也吃不出她烧菜难吃。 这件事绝对不会成为他们以后美好生活的阻碍。 但是…… 贝芷意很介意。 “可我……希望你能继续挑食。”贝芷意亮晶晶的眼睛里有了一些柔软的东西,“我不是你基地里的志愿者,我想要让你挑食。” 不要再跟野蛮人一样,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他可以挑剔食物,可以回复到以前挑食的样子,可以找回以前娇贵的口味。 她不一定能完全做到,但是她想试试。 和安,回不到黛西那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是她也不希望他仍然活的那么粗糙。 她希望他能享受生活的快乐,晒得蓬松的有太阳味道的被子,不特别精致但是符合口味的美食,不用太累就能安然入睡的睡眠。 还有,觉得痛觉得痒,就说出来的伤口。 她像是田园带着碎花的蕾丝边,柔软但是坚韧的进驻到和安全是黑色和灰色的生活里,热热闹闹的开出了女性温柔的花。 *** 但是理想和现实,差距永远是肉感和骨感。 贝芷意拿着菜刀瞪着那一整只整鸡,有些郁闷:“我以为是剁好的。” 基地里买来的鸡肉都是块状的,好像都是和安和维克多买回来剁成块再塞到冰箱的,不像这一只,非常雄壮威武的对着她露出了鸡头和鸡屁股。 “这只鸡本来是要拿来烤的。”和安帮她解惑,“抹上黄油和盐,丢到烤箱里就可以了。” “……”贝芷意咬着嘴唇。 这里有啤酒,还有中国酱油。 她一直很想在基地试试红烧鸡块,但是基地里没有中国酱油。 “你真的会做?”和安看着她一边坚持一边为难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贝芷意点头如捣蒜。 和安心更软了,撩起了今天刚拆掉标签的新t恤,拿过了贝芷意手上的菜刀。 “剁成多大的块?”这话问出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笑。 他今天本来是定了酒店的午餐的,打算在露台上开瓶红酒,面向大海,和她好好吃一顿大餐。 但是他现在发现,窝在这个小厨房,帮贝芷意剁鸡其实也不错。 看着她踮着脚十分严肃的指挥他把那一整只卖相不错的鸡,剁得七零八落,砧板上还黏着鸡皮和碎肉。 一点都不浪漫,他却发现他笑的越来越多了。 “鸡屁股为什么不要?”他问得特别理直气壮,“我记得鸡屁股也可以吃。” “我……也不知道。”贝芷意心虚,她平时做红烧鸡块都是去超市直接买的剁好的鸡块,鸡屁股剁好以后,看起来跟鸡块也差不多。 她看着和安特别有理的样子,决定采纳他的意见:“那要不……鸡屁股留下?” “……”和安当着她的面把鸡屁股丢到垃圾桶里,再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会做?” “……”被抽考后考砸的考生贝芷意缩了缩肩膀,犹犹豫豫的点头。 “那鸡头呢?”对女朋友产生信任危机的和安再次抽考。 “这个不要!”总算问了个她懂得问题,她记得超市里买回来的鸡块里面没有头。 和安这次,有些犹豫。 他也不记得这东西到底要不要烧在一起了,他有很长时间没吃过正宗的中餐了。 可是他依稀仿佛记得,他吃过红烧的鸡头,味道似乎好像还可以。 “鸡头上面有眼睛。”贝芷意看着和安对着鸡头深思熟虑,决定坚持她的记忆,“这个眼睛丢到锅里面烧熟了会掉出来。” “……”被她的形容惊悚到的和安再一次毫不犹豫的把鸡头丢到了鸡屁股上。 “然后呢?”终于剁掉了一整只鸡,和安看着砧板上支离破碎的鸡块。 “然后洗……”贝芷意说完了之后犹豫了下,不太确信的自言自语,“其实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整鸡的时候洗?” 现在这样洗,好像很奇怪。 和安:“……” “我真的会做。”这次不用和安质疑,她自己就再保证了一次。 “你要不要先去睡觉?”剁完了鸡块,贝芷意开始觉得高大强壮的男人站在这里碍手碍脚了,“你昨天睡得很晚。” “我每天都睡得很晚。”和安不走,“而且你万一把厨房烧了,我们可能暂时赔不起了。” “最近得稍微开源节流。”一挥手就订了蜜月套房的败家子恬不知耻。 贝芷意看了一眼自己清洗鸡块的手,很善良的决定还是不要抹到和安脸上了。 “红烧鸡块为什么要用青椒?”存在感非常强的和安又有了新的问题。 “为了配色好看。”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和安承认自己厨艺的贝芷意,野心勃勃。 “花里胡哨的东西。”和安撇撇嘴,“青椒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贝芷意一用力,捏破了一颗青椒。 大块头和安求生欲很强的往后缩了缩,暂时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真的好玩。 在基地的时候事情太多,他从来不知道陪着贝芷意做饭那么好玩。 她什么都不懂,他也什么都不懂,两个人无知无畏却偏偏还都觉得自己有独门秘方。 “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蒜头?”安静了一会,和安又忍不住了,“你不吃蒜头的呀。” “但是要去腥。”贝芷意因为安静了一会,又回到了温柔的常态,回答的很耐心,“这里没有生姜,所以只能多放点蒜头。” “可是你烧的东西都很腥。”和安觉得她这个说法太没有根据,她的厨艺不是用蒜头就能解决的。 “……”贝芷意手里拿着还没剥完的大蒜头,红着脸瞪他。 “我来剥。”惹火了贝芷意后又变得很开心的和安凑过去偷亲了下,然后接过了她手里的蒜头。 “其实你真的不用学做菜。”和安看着贝芷意放了橄榄油之后,等油烧开,一点丢大蒜头一边躲,有些担心她被油溅到,拿着锅盖子做盾牌,在她身边耍的滴水不漏。 “我想。”贝芷意又丢下了鸡块,油溅了一点上来,她一边跳脚一边努力翻炒。 “我妈妈说,家里面的厨房一定要有油烟味。”锅里面终于不再水生火热,贝芷意松了口气,再后面的,她就都很熟悉了。 万家灯火,总是带着炊烟的。 和安在外面,可以活的像个原始人,但是在家,他应该活的自在。 可以享受生活的那种自在。 “你这样……”和安看着一通折腾热的脸都有些红的贝芷意,“我要怎么过这三十天。” 一个月时间,每一天都能发现她好的地方,每一天,都能发现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有灵魂伴侣这样的存在。 他知道她话里面的意思,她没说出来的话,无非是想要给他留一个家。 这个字,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敢深想了。 贝芷意倒啤酒的手停了下。 “不要三十天。”她声音低低哑哑,“如果我爸妈能同意,我随时都可以回来。” 三十天?她根本不想等那么久。 “为什么上面会有那么多白沫沫?”和安被锅里面所谓红烧鸡块诡异的卖相转走了注意力。 “血水呀。”贝芷意理直气壮,“煮熟了就好了。” “……哦。”和安弱弱的应了一声。 贝芷意:“……” 算了,三十天就三十天,她看着锅里面因为啤酒里面的碳酸沸腾的鸡肉,气乎乎的瞪和安。 他今天,好开心。 连带着她的心情,也跟着像要飞起来一样。 第52章 红烧鸡块意外的做得还不错,没有吃到酒店午餐的和安用卤汁淘完了最后一碗饭,皱着眉头吃掉了最后一块青椒。 “不吃蔬菜其实可以用维生素片补充的。”和安咽下青椒,推销黑科技。 因为自己做的菜都被吃完了的贝芷意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不搭腔。 “下午打算干什么?”他问她,“我可以带你出海,如果累了我们在酒店里泡一个下午也行。” “你肩膀还没好呢。”贝芷意拒绝出海。 他昨天跟黛西出了一趟海,回来之后肩胛骨红了一晚上。 “你还要擦七天药,依坦说他会帮忙。”贝芷意声音轻了一点。 她很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发现……很难。 他们这一个月,其实相当于同居——后半个月和安就直接把她房间当成自己的房间了,他们之间亲昵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习惯。 这种习惯就像是洗手间里面放在一起的牙刷,晚上睡觉的时候贴在一起的枕头,还有,和安偶尔做噩梦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乖乖捧着水杯喝水的样子。 鼻子又开始泛酸,吃饱了之后身体倦懒,她只来得及低头,把突然冒出来的眼泪藏起来,滴到自己的浅绿色裙子上。 和安起身,高高大大的身影遮住了露台上的太阳,他把她搂入怀里,什么都没说。 他是习惯离别的,基地里的志愿者来来去去,感情再好也会有说再见的那一天,离别前一个晚上,办个烧烤晚宴,聊聊未来,聊聊过去,然后就各奔天涯。 当然也有难受的时候,但是通常也就是一瓶啤酒就能搞定的惆怅。 他能说出不少安慰人的话,小樱这样走的时候哭得天崩地裂的女孩子,维克多都是丢给他来安慰的。 离别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贝芷意还是要回来的。 但是他真的觉得,心里某一块地方像是被剐了一块肉,痛的他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下午我来安排吧。”他最后只能转移话题,不然他觉得他可能会随便找个理由把她留下来。 其实……也不过就是任性一点,让她父母多担心一点,让他们以后的路稍微难走一点而已。 他拍拍她的肩。 还是舍不得。 宁可这个月被剐了一块肉,也舍不得看她为难。 他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他已经没有了家人,而她,不能因为他让她失去家人。 私奔这种事情,电视里看起来过瘾,爱情这种东西,上头了就会以为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感情,值得牺牲一切。 但是,那都是以后爱情降温后后悔的理由。 他不希望她以后有后悔的理由。 *** 贝芷意其实是不太确定情侣之间约会要做些什么的,以前相亲大多就是吃饭喝咖啡,如果第一印象不错,可能还会顺便看个电影。 离岛上什么都没有,她想象中,和安可能会弄点水果两个人在露台上消耗掉离别前的最后一个下午。 但是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和安……在露台上叫过来两个泰式按摩的按摩师傅,一男一女。 “……”贝芷意真的被他的安排意外到了,一直到躺在躺椅上,整个人都有点僵硬。 “我就是觉得我们暂时不能两个人单独相处。”她会一直想哭,而他会一直想找理由留下她。 理智在这种时候没什么用,他需要外人来让自己冷静。 贝芷意傻傻的点点头。 他应该……也没什么约会经验,她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 毕竟能在第二天就要分开的情况下,在蜜月套房里面,在阳光海洋下,找来两个按摩师的男人,应该……很单纯。 而且这两个按摩师,非常专业。 骨头咔咔响的那种专业。 贝芷意当着和安的面被孔武有力的女按摩师硬生生的扭成了人体麻花,面向大海,实在没忍住,痛叫出声。 女按摩师笑眯眯的对着和安说了一句什么,贝芷意看到和安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 “她说什么?”贝芷意又一次换了个方向被拧成人体麻花,一边忍痛一边问。 “……她说你腰很软。”和安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 女按摩师的原话是:肾很好…… 和安沉默了一下。 他在思考一个之前因为离别情绪只想要对她好,而忘记了的问题——他们两个,晚上是要在这里睡觉的。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他这个神经病还定了个蜜月套房。 早在几个小时前,他还乐颠颠的在软塌上撩过她,当时还很欣赏自己为了两人将来的忍耐力。 …… …………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和安扭头,有些痛苦的用泰语问按摩师:“蜜月套房里,是不是什么都有?” 可能他的表情太痛苦,贝芷意扭头看他,有些担心的样子。 “是的,先生。”男按摩师很专业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仿佛他问得只是今天晚上要吃什么。 “……都拿走。”他咬着牙吩咐。 “……”男按摩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迅速恢复正常,“好的,先生。” “怎么了?”贝芷意抬起头,眉心微微蹙起。 “没事。”和安趴在软榻上,把整张脸埋进软塌里。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莫名其妙的执着什么。 就好像,现在忍了,贝芷意后面的路会好走一点,或者说,他能让她回的更安心一点。 他任由那位力道很大的按摩师把他的手拽的咔咔响。 或许…… 都不是。 他埋着头,没有再说话。 ***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贝芷意在软榻上歪着头看他。 和安的安排其实很浪漫,海风轻拂,露台外面就是视线很好的大海。 他想让她离别的前一天过得开开心心,一如她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尽力让她过得舒服。 他一开始其实也很开心,一起开房一起做饭甚至一起做这个莫名其妙的按摩。 她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是她能从两个按摩师略带暧昧的表情里看出,刚才那个女按摩师说的内容应该不完全是说她腰很软。 这里是蜜月套房,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在她老家,她这个年纪的人,很多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恋爱一开始,她其实同和安想得是一样的,等父母同意了,等他们的感情再稳定一点,做这件事应该可以更加水到渠成。 她挺保守,总觉得在感情认定之前,做这件事有些奇怪。 和安尊重她,她也享受着这份尊重。 但是这一个月,她同和安之间的感情稳定的太快了。 从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两个几乎没有过任何激烈的磨合,和安掌握着进度,她闷头闷脑的跟上,等再次抬头,她发现,他们,只能在一起了。 她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在现在这个资讯发达的时代,社交平台上面各种撒狗粮,一堆堆情感专家全方位的剖析感情,她对现代人的恋爱,是有些概念的。 一开始不能交心的太早,恋爱中谁是最爱的那一方谁就会比较吃亏,结婚前一定要财产登记,结婚后丈夫拿着手机进厕所半个小时,就得打起精神看看丈夫最近的社交圈。 现代人之间隔着的那堵透明的墙,在爱人身上延续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很多算计的保护自己的方法,恋爱也好,爱情也好,大多数人想要,但是不敢要。 没人知道自己会被伤的多深,没有人能在一个陌生的人身上,找到一生一世的安全感。 道理人人都懂,但是总觉得谁跨出了第一步谁就输了。 本来应该昏了头脑的爱情,到最后总是会变成一场战争的开始。 人们总是对于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斤斤计较,觉得对方少爱自己几分而痛心疾首。 贝芷意自己就是做公关策划的,她离真实很近,近到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丑陋。 可是和安,不一样。 他一开始就毫无保留,他能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他们不是试一试,他们讨论的每一句话都和未来有关,他们只关心对方在这段感情中会不会受委屈,他们只在意自己现在这样的幸福对方是否也同样拥有。 一个月时间,她已经十分清楚,她这一辈子只会嫁给和安,不管贫穷困苦,不管生老病死。 她对未来的幻想里面,那些美好的幸福的画面里的那张脸,都只有和安。 她知道,和安其实,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两个就是因为这样的信任和笃定,才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彻底的认定了对方的。 所以和安住进了她的房间的时候,她其实已经默认了那一天。 水到渠成了,他们两个都清楚。 可是和安,一直没有迈出那一步。 热带岛屿的晚上,有时候会闷热的让人烦躁,贝芷意知道自己睡着之后偶尔有过衣衫不整的情况。 但是和安,总是帮她把衣服扯平,然后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的尊重他的保护她都看在眼里,但是她有时候也会疑惑,明明和安应该知道,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可他,却始终守着最后一步。 像是原则一样。 热恋的情侣,守着这样的一步做原则。 他并不是不想,而是真的一直在忍。 今天定了这样的蜜月套房,他躺在软榻上撩拨过她,可是却连吻都没吻。 除了做菜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亲了她一下之外,他一直很绅士的和她保持着距离。 她有女性自觉,她知道,和安是想的。 想的,还忍着,尤其是在现在这样,其实他们都很清楚结婚只是时间问题的时候忍着。 和安骨子里其实还是个美国人。 贝芷意微微的拧着细眉,抿着嘴。 他是……误会了她么? 觉得她保守到需要新婚之夜这样的里程碑点,才会愿意走到这一步么? 第53章 来离岛的三个月,贝芷意一直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病毒信、火灾,海底世界、水母沙滩还有鲨鱼,她在这个地方工作能力得到了肯定,被自己喜欢的男人追求,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性格、说不出口的缺点,在这个岛屿上,似乎都不再是问题。 这个岛,像是她的桃花源。 和安不但宠她还尊重她,一个被妥帖的爱护成珍宝的女人,哪怕脸皮很薄很容易害羞,也已经逐渐的被宠出了一些女人娇态。 她对亲密接触思想守旧,只是因为她觉得未来未知,她同和安之间的未来,从来都不是未知。 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瞪着那个能躺下两个人的大浴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们晚饭仍然是在露台上吃的,和安点了一瓶红酒,她喝了半瓶,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适合做坏事。 她要走了。 恋爱一个月以来,这可能是他们遇到的最大的危机,她要回去面对父母,和安要去美国争取生态酒店的资金。 他们分开后的事情,都是难事,没有海底世界,没有水母沙滩,也没有大青鲨群。 没有拥抱。 没有亲吻。 贝芷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想要给这一个月的恋爱留一个结尾,开启一个开端。 一直以来都是和安掌控的恋爱节奏,这一次,她想要主动。 他们是平等的人,施与受应该也是平等的。 和安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教会了她如何爱人,在离别的时候,她想让和安拆开礼物。 她总觉得,和安一直没有再进一步,应该就是在等她。 他习惯给她留一条后路。 而她,想在和安面前,无路可退。 *** 贝芷意是个保守到骨子里的人,她在卫生间里做了半个小时自我鼓励,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之后,外在的唯一表现,就是把睡衣的扣子,解开了一个。 她的睡衣是保守的衬衫款式,解开了一个风纪扣,对整件衬衫没有造成任何可能的视觉冲击。 直男和安不可能发现,他和往常一样亲了下她的额头,进卫生间洗漱之前还提醒她:“衣服多穿点,你有阵子没吹空调了,小心感冒。” “……”贝芷意乖巧的点头,扣好了做了半个小时思想斗争后解开的扣子。 上床之前,她又试图做出点什么。 明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暗示的话…… 她咬着嘴唇盯着那张蜜月大床,这种事她不在行,但是今天下定了决心,又觉得非做不可。 她非常在意和安在按摩的时候埋下去的头,虽然她猜测不到原因,但是总觉得,和这件事应该多少有些关系。 一直都是和安给她安全感,她也应该给他一些安全感的,不是苍白的告诉他她一定会回来,也不是认认真真的去做每一件他让她去做的事。 和安,可能要的是认同。 很微妙的,保守的她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的那种认同。 卫生间里面的水声渐渐的停了,贝芷意飞快的跳上床,纠结了一下决定四仰八叉的躺在中间。 这样他过来了,他们就会有肢体接触。 她要不要再解开一颗扣子…… 可是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很刻意…… “你脸怎么那么红?”和安一身水汽的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贝芷意表情古怪的趴在床上,一张脸红得让他眼皮一跳。 真感冒了? 他下意识帮她盖好了被子,从头到脚,严严实实。 贝芷意:“……” “怎么了?”摸了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感冒,和安的语气轻松了一点。 “……以后的生态酒店,也会有空调么?”贝芷意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说的话题,她心跳如鼓,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在这样被裹成木乃伊的情况下,完成她的主动…… 和安顿了下,他觉得有点奇怪。 这些方案,贝芷意都已经倒背如流了,怎么现在突然又问了。 “海水空调呀。”他还是回答了,有些奇怪的又摸摸她的额头,“用低温海水能源,抽取900m深的4摄氏度的海水制冷……” “……”意识到自己问了傻问题的贝芷意,两只脚在被子里面偷偷的蜷缩成了一个团。 “睡吧。”和安以为她是晚饭喝的红酒酒劲上头了,没过多纠结,掀了被子钻了进去。 然后,动作做到一半顿住了。 贝芷意手忙脚乱的想把自己刚才在被子里解开的衬衫扣子又扣回去,因为急切再加上惊慌,扣了一次没扣上,她索性抓住前襟把自己裹了起来。 闭上眼睛。 装死。 她刚才……被和安下意识盖被子的动作惹急了,在被子的遮掩下胆子突然就突破天际,一下子解开了四颗扣子——她这件衣服总共也才六颗扣子。 最关键的是,她没穿内衣…… 谁能想到上一秒还在回答海水空调的男人,下一秒就开始掀被子了。 她死死的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灵魂出窍。 “你……”和安愣了很久才清清嗓门,重新帮她把被子盖好,有些尴尬的道歉,“不好意思。” 不太对劲。 他们又不是第一天同居,贝芷意除了睡着了实在太闷热偶尔会踹个被子之外,她的衣服规矩的简直像是用双面胶黏在身上一样。 他知道她连睡觉都穿着棉质的内衣,那种最最保守的,穿起来连沟都不会露出来的棉质内衣。 她绝对绝对做不出像今天这样,当着他的面在被子里面解扣子的事。 而且,她为什么要解扣子?! 他明明记得她从卫生间里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是衣衫完整的。 和安看着那个满脸通红紧闭眼睛的姑娘,她因为紧张,能看得出肩膀都有些发抖。 他抓着被子的手用了点力,又一次掀开了。 贝芷意没动。 解开的扣子也没有再扣回去。 她仰面躺在那里,两只手紧张的握成拳,眼睛紧闭,嘴巴紧闭,连脚趾头都紧紧的缩在了一起。 “你……”和安嗓子哑了。 贝芷意抖了一下。 “睁眼。”他命令她,近在咫尺。 对简单指令总是特别服从的贝芷意哆哆嗦嗦的,咬着牙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和安就撑在她的上方,眼睛盯着她,眼底的强烈的情绪让她微微的喘息了一下,又下意识的想闭眼。 “睁着。”和安又命令她,这次声音更哑。 “……”贝芷意犹豫了下,终于睁开眼睛,和他对视。 她想要的主动,她不能害羞,这是她想要的,她想给和安的。 她就这样顺从的仰面躺在他的身|下,衣衫不整,露出大半截雪白瘦弱的肩膀,和随着她呼吸越来越深陷的锁骨。 和安深吸了一口气,他下面|涨|得发痛,但是他仍然得先把话问完。 “你喝了酒。”她喝了半瓶红酒,他知道她酒量还可以,一瓶红酒下去还能和他一起去看水母沙滩,还能条理清晰的跟他分析未来的事情要两人一起想。 但是不排除,她因为明天的离别心情郁闷,今天真的喝醉了。 “……我没醉。”贝芷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撩得他更加难受。 “你……”她可能高估了一个男人的忍耐力,他话都变少了,“给我个理由。”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有默契了,这样,对她最好。 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不在这方面撩拨他,所以他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起码他每次要去卫生间之前跟她说,等她父母同意的时候,她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意见。 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在离别前,她会突然一反常态? 他需要一个理由,他不希望这个晚上,是因为离别。 贝芷意咬唇。 这件事情,突破了她的羞耻底线,她衣衫半褪,她的男人离她只有几厘米距离,她能感受到他紧绷肌肉,能看到他已经变成深绿色的眼眸。 她有很多理由。 不想看到和安埋在软榻上的表情,不想让他给她留后路,不想……不完美。 但是她近距离的看着和安,看着他隐忍的表情和用舌尖顶的鼓起来腮帮子,这些理由,她就都不想说了。 她松开了手,任由那解开了又扣上然后又被她自己解开的衬衫松散开来,搂住了和安的脖子,把这个忍的几乎都快要变成石头的男人拉到她耳边。 “我爱你。”她近乎叹息的,含着眼泪。 她爱他啊…… 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所以,她希望他快乐,也希望自己能得到快乐。 不要试试,这句话,是他说的。 所以她,也不要后路。 男人在呆滞了两秒钟之后,全身的肌肉像是再也无法克制住体内的力量,吻上来的时候,急切的撞到了她的牙齿。 “抱歉。”他听起来不怎么真心,但是还是撑着仍然理智尚存的时候抬头,再确认了一次,“真的可以?” 他已经贴在她的身上了,贝芷意被他烫的缩了缩腿,这句话问的十分的不诚心。 她摸了摸被撞痛的牙,红着脸白了他一眼。 然后…… 她就可以再也不用主动了。 她总算是亲身经历了一次美剧里面的成人时间,和安的狂野,让她整个人浮浮沉沉的张着嘴只知道喘息。 …… 和安停下来的时候,贝芷意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她护着他受伤的肩胛骨,怕他动作太大又弄到刚刚长出来的嫩肉。 所以他停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弄到了伤口。 和安头埋在枕头里面喘了半分钟,然后直起腰。 “我今天下午做了一件蠢事。”他向她坦白,气的脸都绿了。 贝芷意:“……” 她不是很明白这种时候,为什么和安突然就开始告解了。 “我让他们把蜜月套房里面所有和蜜月有关的东西都收走了。”他简直想要掐死他自己。 贝芷意仍然一脸空白,很纯洁很懵懂。 “没有避|孕|套!”他几乎要吼出来。 离岛的酒店不像一般海滨酒店有二十四小时的前台,前台一般接待完今天预约的客人,就下班了。 现在酒店里除了游客就他们两个,要服务人员再送避|孕|套过来,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时间,游客区也关门了…… 他无比痛恨自己白天故作绅士的样子,沮丧的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枕头上。 “……”贝芷意眨了眨眼睛,消化掉这个消息。 她……可能过了害羞的那个临界值,现在有点麻木。 她……反正主动过了,她觉得前面都很好,她很满足…… 于是她在她男人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偷偷的挪了挪,准备扣好扣子。 羞死了,刚才她哪来的勇气居然全给解开了。 “……你干嘛?”和安拽住了她偷偷摸摸想要恢复原样的手,“你他妈的这样就想穿回去我真的会揍你。” …… 贝芷意眨眨眼。 如果不是现在问这个实在太不合适,她真的很想知道和安到底为什么每次用中国话骂人,都用那么标准的京片子。 很出戏…… “你转过去。”箭在弦上的和安恼怒不已,挑起来了就要负责,哪有管杀不管埋的道理。 …… 信息量太大的贝芷意半天才反应过来和安在做什么,一张脸彻底红成了番茄酱。 她的男人,在她耳边喘得很急,断断续续的,喊她芷意。 她的大腿有点痛,被蹭的很红。 她全身都因为这样的动作变得绯|红,两只手害羞的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摆。 和安最终抱着她急速喘息的时候,她心里的某一块地方,变得很软很软。 她侧着手回抱住这个几乎要把她嵌入到怀里的男人,摸着他紧紧绷着的手臂。 “我也爱你。”和安在她耳边,用中文,一字一字。 然后终于,在她大腿彻底蹭红之前,爆发了出来。 …… 好……成人。 单纯的贝芷意被刷新了一次世界观。 然后微微弯起了嘴角。 好……圆满。 第54章 激情过后,和安变得很兴奋。 和之前体贴温柔博学稳重的形象完全不同,激情过后的和安,变得有些孩子气。 他连拥抱的姿势都不再克制,占有欲很强的把贝芷意扣在怀里,肌肤紧贴。 贝芷意心中酸酸软软的。 她猜对了,和安下午按摩的时候突然的失落,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和男女欲|望无关,他需要的,只是认同感。 他对她毫无保留,做了恋爱中一个男人应该做的所有事情,他看起来无坚不摧,事业的烦恼,过往的那些不敢回忆的记忆都不能打败他。 但是他其实和她一样,也需要被认同。 很普通的认同,像她这样保守的人,主动踏出第一步,他就变得开心了。 他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一直在给她信心的同时,内心其实也一直在患得患失。 他只是不习惯把负面情绪表达出来,藏得太好,所以她一度以为,他是万能的。 但是他……也不过只是个刚刚满三十岁的男人,背井离乡,会在高兴的时候弹着吉他让乡村小路带他回家。 会在女朋友认同他之后,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的炫耀他之后的酒店计划。 “我想过了。”和安的声音在黑夜中还有些沙哑,贝芷意的脸红了一下,“这次回美国哪怕拿不到一次性的投资也不怕,我们可以考虑分阶段融资。” “能像黛西爷爷这样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的资本家确实不多,但是如果把阶段拆开,不需要一次性投入那么大一笔资金,难度就会小很多。” 他把玩着贝芷意的手指。 “第一个阶段可以先把基建做好,太阳能和淡水处理是最重要的,开放游客后,岛上剩余食物做有机肥只需要一台机器就可以了,所以,先搭建好可扩展的框架,满足核心需求就可以了。” “垃圾处理这几年一直在做,来岛上的游客自己带走自己的塑料垃圾,暂时可以解决垃圾问题,循环垃圾站的事情可以放到后期做。” “椰子油发电站也可以先缓一缓,因为这块涉及到岛上原住民的工作机会和这座岛的经济发展,放到第二阶段可以拿到更大的投资金额。” “有机菜园维克多其实已经在做了,只是用的研究经费不容易批下来,现在靠着红树林批下来的经费应该可以再撑一年,所以可以暂时放到第三阶段。” “科学考察站是整个方案里面最重要的一块,前期经费如果缺乏,我们还需要靠着这些科研人员在岛上发现珍惜物种拿到研究经费,所以这一块,我不打算放到投资里,我想自己做。从第一个阶段开始,就单独分割出去。” 她的男人絮絮叨叨跟她一点点的绘制这座岛上的生态酒店的蓝图,他说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酒店不会做大的改动,现有的游客区里面所有的酒店在最初搭建的时候,就是他顶着压力用给游客带来独特自然风光的理由,让那些小酒店开发商在不砍伐树木的情况下,尽量按照树木的自由长势搭建的,所以没必要再重新推倒重做。 他说到兴起的时候坐起身,抱着她坐到了露台边上的坐垫上,在漫天星光下,向她描绘这个岛以后可能会变成的样子。 他变得有些不一样。 和最初靠着关系拿到投资总是有些隐忧,总是不停退让不同,黛西的事情之后,他反而变得更加坚定。 “那个方案最开始,我觉得,那可能只是一个梦。”他的下巴上面还有些胡渣,贴着她的肩膀,粗粝但却温柔。 “需要投入的资金太多,拿到收益回报的周期太长,我在做方案的时候,一直是推翻重来然后再推翻的死循环。”想到那些一个人通宵达旦看不到出路的日子,他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但是这一步步走下来,虽然每一步都失败了,可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却变得越来越高了。”他笑,亲了亲怀里一直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女人。 他们不算第一次的第一次。 他在贝芷意害羞到不行却仍然坚持不放弃的表情里,读到了笃定。 他和她之间的笃定。 “你让我改变了很多。”他手指闲不下来,把玩了一下贝芷意的头发,又开始无意识的玩她的衬衫扣子。 …… 她还没穿内衣。 贝芷意红着脸把他的手塞回到头发附近,怕他还要乱摸,干脆把头发拿过来在他手上绕了两圈。 …… 和安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的手被她的头发彻底缠住,看着自己的女人两眼水汪汪的瞪了他一眼。 …… 他到底为什么下午脑子会坏成这样。 这一个晚上已经破了戒,贝芷意诱人的让他一直心猿意马,难道他还得继续用其他东西么…… “……不许了!”贝芷意红着脸气鼓鼓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干嘛?”和安挑眉。 “……”贝芷意瞪他,拍了下他的手,扭头缩回到他的怀里,不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他只穿着浴袍,系带那么松,低个头就能看到了。 这个……臭流氓。 和安大笑出声,手老老实实的放在她的头发里,她的头发和她的人一样,柔软顺滑,让人心颠颠的泛着软。 她真的,让他改变了很多。 和她润物细无声的彻底融入到他的世界里一样,她不急不缓的性格其实对他的影响很大。 她让他觉得安宁。 失败了再重来是他的常态,但是长期这样,心里面总会有一股发泄不出来的暴躁。 他最初做这件事的时候,的确是为了逃避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忙,他投入做这件事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因为舍不得这片湛蓝的海洋,舍不得海底那些五彩斑斓的,让他的生命重新染上色彩的生物。 环保,他的初衷可能真的是为了自己。 可地球能不能继续容下人类,这明明是所有人类的问题,但是大部分人选择视而不见,并且觉得他们这些人没事找事。 他遇到了太多的敌意,所以与世隔绝之后,他对这个世界,也慢慢的有了敌意。 贝芷意的安宁,教会了他冷静。 她让他心底的暴躁慢慢的消融,和她在一起,生态酒店这件事并没有变得更顺利,但是他的人生变得顺利了。 也不过,就是一场闯关游戏。 失败了,改了失败的原因,再继续就可以了。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只专注眼前的事情,就够了。 因为他的生活,已经慢慢地变得幸福。 他身边有一个无论他做什么,都会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她全然的信任他,慢慢小心翼翼的绽放。 她让他有了自己的海底世界,一个绝对不会被人破坏的地方。 *** “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爸妈迅速的同意让我们在一起?”他开始觉得一个月时间太长了,订到明年的结婚计划也太长了。 而且他似乎好像也忘记跟她商量结婚的时间了…… 那就干脆再提前一点,或许今年年底就可以…… 贝芷意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越来越亢奋的男人,晚上十一点了,她打了哈欠。 她爸妈只会迅速的不同意让他们在一起,迅速的同意这种事情,不是她家的风格。 她又打了哈欠。 不知道为什么,离别愁绪就断了。 明明知道天一亮,她就得拿着行李上船,但是她心里已经没有那么撕心裂肺的难过了。 只剩下了一些不舍得的情绪,因为这次她说的她会回来,就像是放了暑假等着开学的学生一样笃定。 和安跟她讲了那么多的生态酒店方案让她心底对鲨鱼保护区的方案有了一个小小的雏形,他们分开的那一个月,他们都会很忙。 不那么难受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这次眼泪都出来了。 “你困了?”和安的语气像是被抛弃后不可置信的怨妇。 “……”贝芷意的回答是又一个带着眼泪的哈欠,然后揉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们今天会聊通宵。”他觉得不可思议,明天就要分开了,她居然这么早就困了?! 才十一点啊! “我也以为……”贝芷意嘟囔了一句,两只爪子抓着和安的浴袍,困得快要张不开眼睛。 喝了酒,太过紧张,不是第一次的第一次,再加上这几天一直绷着的离别情绪,几重打击下来,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晕过去。 “……死没良心的。”和安咬牙切齿,却仍然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上床。 贝芷意在他怀里蹭了蹭。 “和安?”感觉和安关了灯上了床,她在黑暗中喊他的名字。 “嗯?”和安应得很轻。 “你为什么骂人的时候用的是北京话?”她撑着快要张不开的眼睛,问的睡意朦胧。 “……”和安好一阵子没说话。 “和安?”这次真得困的快要成呓语了。 “我的中国话是我妈教的。”和安清了清嗓子。 “嗯?”贝芷意声音软软的。 “脏话是跟电影学的,唐人街里面有很多张艺谋的电影。”他接着解释。 贝芷意好一阵子没说话。 和安以为她睡着了,安静的帮她把被子盖好,吻了吻她的额头。 “和安?”快要睡着的女人又说话了。 “嗯?”和安看着天花板。 “你……”其实已经半梦状态的贝芷意扬起了嘴角,“好可爱。” 贝芷意拍了拍他的胸口,在他怀里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终于睡着了。 留下一个还很清醒很亢奋的男人,一个人在黑暗中微微红了脸。 他动了动,抬手在他女人的屁股上轻轻的拍了下。 “死丫头。”咬牙切齿的,带着笑。 第55章 离别的那天,和安把贝芷意送到了兰卡威的机场,他像所有体贴的男朋友一样,低头认认真真的检查了她的机票护照,帮她把行李又重新理了一遍,陪她在柜台做了值机,帮她办好了行李托运。 然后,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亲吻了她。 周围有人鼓噪鼓掌,很害羞的贝芷意偷偷的更加用力的搂紧了他的腰。 “要记得擦药。”她叮嘱他,“依坦忘记的话,你自己也要记得擦。” 他肩胛骨那块,注定要留疤了,被烫出了半根树枝的形状,他说他找时间去做个纹身,纹上他们两个的名字,放在枝丫上头。 “我到了就往基地打电话。”她继续叮嘱,“你晚上要早点睡,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 基地两个字在她嘴里辗转出了家的味道,和安的瞳孔颜色绿成了一汪池水。 “回去以后先不要跟你爸妈提我们的事,等我到了一起说。”他帮她把碎头发别到耳后,“新公司如果不适应就直接跟领导提,你迟早要被调到生态酒店的,在那边的业绩不重要,那公司的领导以前欠我不少人情,你让他趴着走都行。” 贝芷意被逗笑,瞪了他一眼。 “要记得你现在是两个人了,你男朋友勉强还算是个有钱人,该端起来的架子要记得端起来。”和安继续逗她,眼神温柔,“卫星电话我会一直带着身边,你可以把它当手机用,随时都可以找我。” “在魔都多吃点好吃的,以后回离岛我们就继续吃你做的红烧鸡块。”他笑笑的,拍拍她的屁股,“出关吧。” “这会是最后一次。”他向她保证,“这次之后,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不再说舍不得,不再红着眼眶。 他们分别的时候,都带着笑,贝芷意在检查机票的时候回头,冲和安挥了挥手上的护照。 一直到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贝芷意才在位置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和安,一直站着。 她出了关,在等待检查的时候偷偷的跑回去看了一眼,他仍然站在原地。 没有什么表情,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望着她出关的方向。 其实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是却仍然没走。 隔壁座的外国阿姨递给她一张纸巾,冲她微笑。 她一边带着歉意道谢,一边把抽泣声慢慢的咽了下去。 她会尽快回来的,尽快陪他去做那个刺青,把他们的名字刻在那棵树枝上头。 她和刚来时候的那个贝芷意,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已经,是两个人了。 *** 贝芷意下飞机在等行李的时候打开手机,三个月了这个手机一直只剩下一个拍照功能,现在终于连上了手机信号有了网络,叮叮咚咚的热闹非凡。 大多都是来自手机运营商欢迎到达魔都的短信,贝芷意匆匆扫了两眼,先给家里面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接电话的是她妈妈禹怀萍,语气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普通话很标准,人很严肃。 “妈妈,我到了。”贝芷意从行李传送带上拿下自己的行李。 她老家离魔都不远,三个月没有回家已经是她这辈子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了,禹怀萍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来的时候,贝芷意鼻子微微的有些酸。 不管她心里面是不是曾经因为家教太严怪过他们,可他们毕竟仍然是她的父母。 “你到了就赶紧先去公司上班。”禹怀萍的声音一如既往,“都三个月了,你领导都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贝芷意咽下了想回老家先看看的念头,先开口把更难的那件事说出口,“妈,我换工作了。” 禹怀萍顿了顿,才问:“什么?” “我在那边遇到一个还不错的面试机会,面试通过了,公司也在魔都,比原来那家公司规模大,工资也高一点。”她因为妈妈一句什么,急急忙忙倒豆子一样把想好的借口一口气说了出来。 禹怀萍沉默了很久。 贝芷意被这样熟悉的压迫感弄得背后冷汗涔涔,这还只是第一天,她告诉自己,这还只是第一步。 “行吧。”禹怀萍的语气喜怒莫辨,“你先在新公司做着,刚去公司周末就不要再往家里跑,过两个礼拜我和你爸爸期中考试结束了,抽个周末过来看你。” “我……”贝芷意拎着行李箱,“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和安买的,她好好地收在行李箱里。 “那破地方的东西还不都是从中国小商品市场弄过去的,一天到晚的浪费钱。”禹怀萍像是突然之间就不耐烦了,随意交代了两句让她在机场看好钱包,连路上小心都没说就直接挂了电话。 贝芷意听着电话忙音皱起了眉。 有点不太对劲,她抿着嘴。 换工作在他们家绝对算是一件头等大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换工作这件事,只是解释了那么两句话,她妈妈就能放过她。 之前那份工作,是大四那年她父母找了无数个关系,托了各种七大姑八大姨才弄到的面试机会,她就这样说换就换了,她妈妈居然什么都没说。 她低头看手机。 之前在离岛上她几乎每天都会登录一次微|信报平安,那里的网络慢,她每次都只是跟父母聊两句就下了,从来没有看过朋友圈。 她离开的这三个月,未接电话一个都没有,朋友圈里原来的工作群已经把她踢了出去,只有她领导在她离职的三个礼拜之后,让她把之前在做的那个方案的底稿发给她。 这条信息她在离岛上就看到了,当时没回。 被辞退的时候,她连自己买的移动硬盘都已经交出去了,别说底稿,连草稿都没给她留下。 贝芷意的手在手机上停了片刻,把她那位领导拉到了黑名单。 之前无比在意的事情,在碧海蓝天下变成了上辈子,她微微弯起了嘴角,把手指划到了那个早就存好的电话上。 国际长途,声音有些延迟,第一次听到和安的声音从电子设备里传出来,比她想象中的更低沉一些。 “我到了。”她在机场地铁站人来人往的的嘈杂中,找了个角落靠着墙,把手机听筒贴紧,不想错过和安的任何声音。 “到哪了?”和安那边很安静。 贝芷意闭着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四面通风的设计,上面的吊扇咿咿呀呀的。 “地铁站。”贝芷意嘴角终于扬起了一点点。 下了飞机后突然回到人群觉得有些不太适应的贝芷意,微微缩起来的肩膀也展开了一点。 “到家了再给我打个电话。”和安叮嘱她,“如果基地电话没人接就直接打卫星电话。” “你要出去?”贝芷意看了看时间,泰国那边下午五点多了。 和安那边停顿了一下,贝芷意看了眼手机。 国际长途的时间延迟么…… “去丽贝岛买点东西。”他声音听起来很轻松,还特意压低了嗓子,“你把我t恤放哪了?” “……”贝芷意脸突然爆红,“你房间第二个抽屉里呀。” “没在你房间么?”他还挺惊讶。 为什么要在她房间啊?! “你不睡回去么?”她声音大了一点点,发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她,干脆转了个身缩在角落里面壁。 “不回去。”和安斩钉截铁,拒绝的理直气壮顺便反驳,“我为什么要回我房间睡?” “……”贝芷意不说话了,眼睛慢慢的弯了起来。 他们的对话好没营养,但是……好亲昵。 几个小时的车船联运再加上飞机,似乎都不再是距离。 和安也笑了。 “地铁还没到么?”他问。 “还有三分钟。”贝芷意踮脚把身子探出去看了一眼站牌提示。 “你家离机场很远么。”他问,电话那头有维克多喊他的声音。 “不远,中间不用换乘。”贝芷意乖乖巧巧的有问必答。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秒钟,贝芷意在墙角莫名的有些紧张。 “我……快想死你了。”和安在挂电话前,终于结束了没营养的对话。 贝芷意的心轻轻的揪了一下。 “乖乖等我,我会尽快过来。”维克多又喊了一声,和安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到家都安顿好了一定要给我电话。” 贝芷意使劲点头,想到他看不到,清了清嗓子开口:“好。” “别哭。”和安最后安静了一下,声音轻柔,重复,“别哭。” 贝芷意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再一次点头:“好。” 她等的地铁很快就到站了,电话再恋恋不舍也有说再见的时候,机场地铁站的人很多,她拿着行李箱挤了一下没挤进去,就又拿了行李箱退回到等车的地方。 眼睛有些酸涩。 这个城市离开了三个月,仍然是这个样子,忙乱冷漠,都市里的人和人之间,竖立起来的墙坚固的无坚不摧。 她彻底失联的这三个月,除了前领导要让她拿出之前方案的底稿外,没有任何人找她。 她在这个地方忙忙碌碌了五年,付出了所有,但是她仍然只是这么多忙碌的人中间的一个,蒸发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周围又有人从她面前走过,速度很快,气势汹汹。她的身体很迅速的做出了熟悉的反应,她开始退让。 退让之后,她牵起了一个自嘲的微笑。 下飞机半个小时,她就迅速的退回到了自己的安全区,那三个月变成了一个遥远的梦。 她想念和安,想念他们…… 走了再回来,她才终于发现,这真的不是她希望的生活。 两点一线的上班,为了品牌无所不用其极的公关营销,公司里上上下下派系斗争业绩斗争,花了十二万分精力,她也仍然只是这个城市里随时都可以蒸发掉的水滴。 她想要有更大的价值,她发现,她可以拥有更大的价值,她的专业在别的地方,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她在下一班地铁到来之前,微微的挺了挺胸。 她在那个岛上发现,她其实不止是一颗水滴,她在人群中仍然会下意识的退让,她看到迎面而来气势汹汹的陌生人的时候,仍然会下意识的别开视线。 她仍然是她。 但是她知道,她比她知道的自己,更好一些。 和安教她的。 他那么珍视的女孩子,一定比很多人都好。 *** 和安从兰卡威回来的那天下午,接到了两个电话。 送走了女朋友的心情本来就并不愉悦,维克多和依坦两个人很识相的一直躲在健身房,他一个人几乎快要把梳妆台的油漆做完的时候,大厅里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眼时间,贝芷意应该还在飞机上。 基地的电话并不常常响,除了总部和一些补给的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打出去用的。 他放下手中的油漆刷子,接电话的时候眉心皱了皱。 他没什么第六感,但是就是觉得,电话铃声让他本来就不怎么愉悦的心情变得更不愉悦了。 和安接电话用的是英文,对方安静了一下,然后用有些口音的英文要求找和安接电话。 和安顿了下。 “我就是。”他用了中文。 对方又安静了下,改回了中文:“你好,我是贝芷意的爸爸。” 和安坐到了办公桌上,嘴唇突然有些干燥:“伯父你好。” 他打完招呼后,舔了舔嘴唇,声音干巴巴的:“贝芷意已经上飞机了。” “我知道,我今天是来找你的。”贝芷意的爸爸普通话算不上特别的标准,有些南方口音。 中年男人的嗓音,很严肃很正统的那种语调。 和安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肩胛骨本来快要好的伤口抽痛了一下,换了个手接电话。 “你是和安吧,志愿者基地大队的队长?”贝芷意爸爸不急不缓。 “是,我是。”和安只剩下有问必答,再打了一次招呼,“伯父你好。” “你的中文不错。”贝芷意爸爸做了一辈子老师,两三句话后,说话就带上了教导主任的口吻。 和安口干舌燥。 “我母亲是中国人。”他解释了一句,不知道应不应该谢谢他夸他的中文好。 “我知道,我听小意说过,她还说,你妈妈跟我们是老乡?”贝芷意爸爸问完了,停顿了下,“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嫁到美国的女孩子不多见。” 和安握着话筒的手渐渐的收紧了。 “小意以为她骗过了我们。”贝芷意爸爸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她那个工作丢了的第二天,就已经有人打电话告诉小意的妈妈了。” “她的工作本来就是我们托关系找到的面试资格,现在被领导挤走了,那个当初帮忙的远房亲戚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告诉我们了。” “她说她要来做志愿者,我们没拦着,是因为我们觉得她应该散散心,这个期间她妈妈明示暗示她无数回,她始终没把被公司辞退的消息告诉我们,倒是两个月后告诉我们会在岛上多留一个月,过了两天就问我们能不能和外国人谈恋爱。” 和安嗓子有些痒,想到贝芷意那天喝了一瓶红酒在基地大门口的等他的样子。 “我们家的孩子吧,虽然人软了点,但是单纯。”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做父母的该明白的也就都明白了。” “你们基地三个男人她都跟我们仔仔细细的介绍过,能和她产生感情互动的,也就只有你了。”贝芷意的爸爸叹了口气,“我们呢,也不是一定就不能接受异地恋,跨国恋情这种,只要人靠谱,我们也不是说就一定老古板。” “但是和安啊……”贝芷意爸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你的妈妈,是不是姓邱?” 和安闭眼。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手里的话筒握到快要发烫。 “是。”他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贝芷意的爸爸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 “小意从小没有谈过恋爱,她来你们这个海岛之前,我和他妈妈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一直找学生帮我们上网查这个海岛的信息,那么远的一个地方,她说她要过来记录珍惜动物的生活记录,连蟑螂都不敢打死的一个孩子,说是要跑到原始小岛上做这种事,你说我和他妈妈能放心么?” “我们知道,她没了工作伤透了心。她那个领导不是个东西,把工作成绩都归到了自己业绩下面,肯定容不下她。” “我们是她父母,看到自己女儿这么难过肯定也会心软,但是我们是确实没料到,只是一个心软,就让她在海岛上谈起了恋爱。” 和安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海岛的温度有三十几度,他却在客厅咿咿呀呀的吊扇下,感觉到了冷。 “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耳根子软,没什么主心骨。” “她恋爱了,我和她妈妈其实是高兴的,她今年也二十七岁了,一些经历也确实需要经历一些,但是你觉得,你们两个,合适么?” “她从小到大,连稻米小麦都分不清楚,我和她妈妈宠坏了她,她到那么原始的地方,怎么生活? 靠着她在艰难时期得到的爱情,可以生活么?” “我们并没有贬低你们爱情的意思,但是听小意说起来,志愿者是没有工资的,我知道你家里很有钱,但是你是打算回美国还是打算继续在这个小岛上?” 和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我希望我女儿的未来是稳定的,两个普通人,打工赚钱,双方父母也都是普通人,坐在一起商量下给多少房子首付,他们小夫妻每个月月供。” “可能也会苦一点,柴米油盐的生活,可能会让她越来越沉默,但是这是大多数人选择的生活,我们家女儿是个普通人,她能选择的,也就是大多数人的生活而已。” “我们不希望她嫁入豪门,也不需要她成为什么环保英雄,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从小到大成绩都不怎么好,考上的大学也不怎么好,工作能力也一般般。” “作家长的不是没想过让自己的女儿出类拔萃,但是她就是这种绵软的个性,她的能力也确实就只有那么一点。” “她在困境绝望的时候来到你们这个岛,这个岛我和她妈妈看过照片,很美,确实很美。” “美好的地方会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们那里缺乏志愿者,所以你们可能会觉得,小意的能力不错。” “小意可能也会有错觉,觉得自己找到了被需要感。” 教师,是一个非常能讲道理的职业,贝芷意的爸爸深谙此道。 “但是她始终要回到现实生活的,那个岛她只会待三个月,不是一辈子。” “你们两个都还年轻,因为美好的景色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未来幻想,这一点,我和小意妈妈充分的理解。” “但是你比小意大三岁,你经历了那些事情,你已经是大人了。” “你应该知道,小意需要什么?” 贝芷意爸爸在多方面分析完之后,终于下了结论:“小意呢,有了恋爱经验是好事,在低谷的时候能够认识你们这些高尚的志愿者,是她的幸运。” “我们做父母的,会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你们志愿者每年来来回回的好多人,小意绝对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小意回魔都之后,我们会帮她走出来,你这边,就尽量少联系一些吧,总是会淡的,毕竟年纪轻,距离隔得也那么远。” 贝芷意的爸爸终于把话说完,叹了一口气。 他们夫妻两个商量过的最好的方法也只有这一个了,等贝芷意离开后,和另外一个人谈谈。 他们的女儿估计还在期待爱情,他们不希望她有逆反心理。 至于另外一个,家里遭逢过惨案,经历过坎坷,看破过人世。 他希望他能理解做父母的苦衷,说的时候,尽量的真心。 他还是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的,那个男的,估计也是真心的想追求他们的女儿。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同意。 只是外国人这一点,他们就不可能同意,更何况,他还有这么惨烈的往事。 他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他们辛苦养大的女儿,并不希望她长大了以后,还要去受这些苦。 第56章 和安很沉默。 贝芷意父母的反对一直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他只是没料到她父母早就知道了,而且忍了那么久,等到贝芷意走了才跟他摊牌。 贝芷意爸爸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并不意外,强势的家长总是喜欢拿自己的人生经验去判断孩子能否成功,贝芷意这么听话的孩子突然之间又是撒谎又是隐瞒,作为父母,会觉得生气是应该的。 他没料到的是他的家事居然那么有名,隔了一整个太平洋,时隔五年,在他母亲的老家,也仍然有人知道那些事。 贝芷意爸爸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哪怕他不是外国人,他们家也接受不了家庭背景那么复杂的他,门不当户不对,他们不想贝芷意嫁入豪门。 还是他这样家破人亡的豪门。 他在贝芷意爸爸不再开口之后安静了几秒钟,低着头,他的工具外衣上沾了一点木制油漆,圆圆的一个点,像是贝芷意那天刷抽屉的时候留下来的印记。 他脸上仍然面无表情,但是眼底却终于柔和了一些。 “伯父。”他用的还是旧时的称呼,中文标准语气低沉,不太听得出情绪,但是能感受到他的尊重。 “我和芷意并不是为了在低潮时期互相安慰才在一起恋爱的。”他说的很慢,中文毕竟不是他的母语,学得再好再流利,深思熟虑的时候,也仍然需要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反复咀嚼理解。 “我们很认真,您说的那些问题,我们都讨论过,也在尽量解决。” 贝芷意爸爸在电话那端哼了一声。 和安安静,想等她爸爸把话说完再继续。 但是贝芷意爸爸仅仅只是哼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我会给她稳定的生活。”和安又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些觉得贝芷意并没有她爸爸说的那么平凡的话给咽了下去。 贝芷意是他们的孩子,他能发现贝芷意身上的那些优点,她父母不可能发现不了。 “我们可以见面再谈么?”他皱着眉问,电话里有些话说出来不够郑重,他这边看不到她父母的表情,很多事情也不好做判断,“如果可以,我可以提前去中国一趟,先和你们谈。” 贝芷意的爸爸沉默了。 和安听到他捂着话筒和人商量的声音,七嘴八舌的。 他嘴角牵起来一点。 贝芷意家,有点可爱。 一大家子人,为了贝芷意的事情聚在一起,算好了她要飞的时间,瞒着她想好了台词和他推心置腹。 被他打乱了谈话节奏后,又闷着头互相讨论。 热热闹闹的,如临大敌。 “不要带小意一起,你先过来。”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贝芷意爸爸清了清嗓子,第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底气不足,停顿了下,加重了语气,“我们这个电话的事情,也先不要让小意知道。” “可以。”和安答得毫不犹豫。 父母是贝芷意的软肋,这件事情要是告诉她,她这个月估计都会吃不好睡不香。 而且,他需要拿出他的诚意。 贝芷意的爸爸翻了下日历。 “两周之后你有时间吗?”贝芷意爸爸翻完日历,解释了一句,“这两周我和小意妈妈要准备期中考试,两周之后周末会比较空。” “当然可以。”和安的语气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 贝芷意爸爸又哼了一声。 谈话的节奏和他们之前讨论的不太一样,他们计划的是在两个小年轻刚分开互相还舍不得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贝芷意性格绵软但是认真起来的时候会有点倔,刚刚失业的时候已经叛逆了一次,这次如果压着她分手,她会叛逆的更加厉害,所以禹怀萍决定在贝芷意这边,他们就全都假装不知道。 他们把重点放在这个美国人身上。 这一个月,禹怀萍靠着自己做了多年老师的人脉,查了他们这个小地方所有嫁到美国去的女孩子的家庭,能有像和安这么大孩子的,只有那一家。 这个美国人并不单纯,正是因为他并不单纯,所以他们家更加不可能同意他们的恋爱。 但是,这个美国人同他们想象中的仍然有一些差距。 他很中国化,起码他在两次电话里的表现,看起来都很中国化。 他有礼貌,尊重长辈,不会乱插嘴,不会乱发表意见。 他对他们之前打了好多次草稿才拟定的那些话,没有太多的意见,他甚至没有辩解,他只是不紧不慢的要求能见面聊一次。 这个不单纯的美国人,在这个电话中拿出了最大的诚意,除了回避了他会和小意分手这个问题,其他的问题上他都没有耍花招。 这个电话,他表现的很好,稳重诚实有担当。 他仍然不会同意他的女儿远嫁给一个那么复杂的男人,但是他觉得,和安既然给了他最大的诚意,那么他也应该见这个年轻人一面。 礼尚往来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他不能输给一个只有一半血统的中国人。 更何况内心深处,他这个做爸爸的也想看看自己孩子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的。 贝芷意的眼光,他总觉得,不会太差。 他们家的女儿,绵软了一点,固执了一点,但是头脑一直都很清醒。 挂了电话之后,贝安民和禹怀萍夫妻两个又在房间里面讨论了半天。 瞒着贝芷意,见一面吧,夫妻两人最终决定。 他们不同意贝芷意和他恋爱,但是作为长辈,他在那个岛上照顾了他们女儿三个月,他们家招待他吃一顿的肚量还是应该要有的。 *** 和安挂了电话之后,又面无表情的拿起了油漆刷。 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太信任贝芷意了,这丫头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骗过了她父母,他对她拙劣的谎话完全没怀疑,所以刚刚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他其实被吓到了。 刚开始的反应完全是基于本能,现在回想起来,幸好他牢牢地记着贝芷意的父母很凶这件事。 结果一开始的沉默反而帮他加了分。 今天的电话不算是坏事,他知道这个电话让贝芷意的爸爸对他的印象已经有了一些改观。 他拿着油漆刷仔细覆盖了一边梳妆台的桌角,轻轻抿了抿嘴。 心情并不糟糕。 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贝芷意的世界和他的世界,真的太不一样了。 她那边遇到的最大的问题,也只是担心她嫁得不够好,她的家人对她的管教和关心,哪怕有些越界,但是也始终不是恶意的。 家人仍然是家人。 他敛下眉眼,开始专心致志的涂第二遍油漆。 以前家里他妈妈用的那些家具,有很多都是他爸爸在结婚前自己做的,用的上好的木头,从木板开始到最后一层油漆,都是他爸爸手工做出来的。 他爸爸在他小时候的时候告诉他,这是他们家的传统,等他娶媳妇了,他也需要为他的媳妇做一些家具。 他记得他当时应该挺不屑的,现在高级定制家具店到处都是,他才不会愿意为了个女人花时间在这种地方。 而他现在,终于找到了那个女人,为了她心甘情愿的在快要四十度的高温下,一遍遍的打磨桌面,一遍遍的涂刷油漆。 他们家的传统。 他以前以为,应该会彻底断掉的东西,现在正在被他一点点的重新捡起来。 很痛,痛过了之后,会有些酸。 他知道他可能最终真的可以走出来了,从那些血腥的阴霾里,因为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因为贝芷意给了他一片最安宁的海底世界。 他终于有个地方可以躲,也终于不用害怕会被回忆反噬。 他刷好了最后一层,看着这个贝芷意选择的式样简单的梳妆台,他用的清漆,刷了好几遍,木头都变成了厚重的棕黄色。 他也选了上好的木头,经年之后,这样的棕黄色会越来越沉淀,岁月会在这种手工家具上刻上一道道的颜色,他和她的颜色。 他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下来,因为贝芷意回国后的暴躁一点点的压了下去。 下一步,他要做床,他眯着眼睛想。 还要多采买一些补给,避孕套之类的。 一个月时间,他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临时的家,等贝芷意回来之后,扛着她进门,用他们家的传统,把她摁在他做好的床上。 他揉了揉下巴,心情变得有些愉悦。 *** 大厅里电话铃再一次响起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时钟。 这一次是美国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是黛西的爷爷,他用很亲昵的语气,喊他小wilson。 和安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沉默了一下,再一次觉得,他的世界和贝芷意的世界真的太不一样了。 他表情彻底的冷了下去,灰绿色的眼睛充满了疏离。 “bsbsbs先生。”他谦逊而有礼,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只是再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因为紧张腿软坐到桌子上,也没有觉得口干舌燥。 “我刚刚在黑市上悬赏了黛西的命。”黛西爷爷的语气仿佛在告诉他明天可能会下雨。 和安的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也用一样稀疏平常的语气回答:“黛西做的那些事,我还没有公开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给她留了反应的时间。”黛西爷爷笑,“你向来都是这样,做事情绝对不会做绝。” 和安眯眼,不再说话。 黛西做的那些事,那天之后就已经陆陆续续的散播到黑市上去了,他确实没有公开黛西的名字,他只是想给黛西添一些麻烦,并不是想要她的命。 她雇佣来的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六个保镖和藏在暗处的雇佣兵,对付一个小小的偷猎船队可能会需要些时间,但是她的安全绝对不会有大问题。 可黛西爷爷在这个时候突然悬赏了黛西的命。 他当然不是想要大义灭亲,他会出手,代表黛西手里还有更让人头疼的事情,他远在美国护不住她,所以先下手为强。 黑市悬赏人命这种事,背后总是会有一些资本冲突,一些小混混在没看清楚事情发展走势之前,就不会轻举妄动。 她爷爷在保她的命。 他保持沉默,等着这位老人透露他愿意透露的消息给他。 黛西爷爷肯定有事情需要他的帮忙,而他,论心机论阅历论财力他都不可能斗得过黛西爷爷,他在等他亮牌,用最小的损失,接了他的牌。 “黛西的方案,很赚钱。”黛西爷爷叹了口气,“没有提前通知你是我这边的问题,但是她的方案提出来之后,董事会是全票通过的。” 和安仍然没有说话。 假装没想起黛西来的那天晚上,她爷爷还跟他装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比以前沉得住气了。”黛西爷爷笑了,老态龙钟的咳嗽了两声,“现在厉害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我们这些老骨头确实应该要退了。” 和安在电话这一头嘲讽的扯起了嘴角,仍然没接话。 “其实挺可惜的,我一直以为你和黛西最后会变成一对。”黛西爷爷换了个话题,带着笑。 “您别这样。”和安也带着笑,“自己教坏的孩子总得自己负责,根已经坏了,丢给别人教也教不好。” 黛西爷爷又是一阵咳嗽,再次开口终于带上了挥也挥不掉的疲惫和苍老:“我们不兜圈子了吧。” “我年纪大了,身上的毛病越来越多,我们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黛西是第三代里面唯一一个对生意还有些兴趣的人,我不宠她是不可能的。” “你这个方案,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想做的,我们家是靠什么起家的你最清楚,这么多年来始终挤不进选举圈就是因为我们家的出身不够正。” “你这个方案如果成功,带来的名是我们家需要的,而且,那个方案里面,我们也亏不了钱。” 和安终于笑了:“谢谢您的坦白。” 总算不枉他们世交一场。 “你做过精算师,你比我还清楚黛西改了你的方案后,我们能赚多少。”黛西爷爷又强调了一次,这次的语气比之前的还要疲惫。 和安挑挑眉。 黛西爷爷这样的人又是讲旧情又是拉家谱,示弱的简直不像是他的风格。 黛西走的这两天,似乎惹出了大事了。 “您直接说条件吧。”和安看了一眼时钟,贝芷意快到了。 黛西爷爷平静了下,和安听到他那一边有心电监测仪的声音。 “帮把我把黛西带回家,之前的方案就不改了,你退让的那些利还给你,资金一次性到位。”黛西爷爷不再废话。 “bsbsbs先生。”和安皱了皱眉,他没料到是这样的条件,“我不是雇佣兵,也不是警察,如果黛西是在在这片水域出事的,我没办法保她的安全,也没办法把她带回美国,您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这个方案,而是报警。” 黛西爷爷又是一阵咳嗽。 “你觉得……可以报警的东西,我需要跟你谈这样的条件么?”他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我提这个条件,是因为能把黛西带回美国的人只有你。” “什么意思?”和安意外。 “你们那个离岛上,是不是有个眼皮上面有伤疤的混血儿?”黛西爷爷问。 “是。”和安眉头拧的更紧,瞎子赞? “黛西帮他把他妈妈接出了离岛,丢给了偷猎船的人。”黛西爷爷一阵剧烈的咳嗽。 和安:“……什么?” 他不是没听清楚,他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黛西爷爷喘了一口气,“那丫头一边答应要帮他妈妈找庇护,一边转身就把他妈妈丢到偷猎船了。” 维克多和依坦正好锻炼完身体满头大汗的跑进大厅,看到和安的脸色都愣了一下。 和安把电话按成了免提。 “偷猎船那边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大问题,她买下了整个船队,那伙人都是为了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哪怕知道她事先为了买下船队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当面把她怎么样。”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个混血儿。” 和安对着维克多做了个瞎子赞的嘴型。 “他妈妈死了,直接丢到公海里喂鱼,尸体都找不到了。”黛西爷爷安静了一下。 “我能做什么?”和安问得很冷。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黛西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黛西爷爷假装没有听出和安话里面的火气,“今天早上那个混血儿联系上了我,要求谈判,需要你做中间人。” 和安深呼吸了一下。 “bsbsbs先生。”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却再也没有了笑意,“那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黛西爷爷又一次安静,他那边的仪器检测声越来越清晰。 “如果我不在乎人命,我现在就可以找齐那些雇佣兵,直接救出黛西,而不是让你去跟他谈判。”黛西爷爷安静了很久,“安,我确实唯利是图,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让自己的孙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和安没有接话。 “你知道的,他到处买卖各方的消息,绑架了黛西,得罪了偷猎船,他现在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我同意和他谈判,是为了救他。”黛西爷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心会变软,这件事情是黛西有错在先,如果我直接把她给救出来,她会更加无法无天。等我走了,就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bsbsbs先生。”和安闭了闭眼才开口,“我尊重您是因为您是我的长辈,您看着我长大,教过我做人,我和家里闹矛盾的时候,您还帮过我说话。” “我虽然在离岛多年,但是这里并没有真的与世隔绝。” “我知道我自己现在在美国的评价,我在这里做的事情,每一年都会有娱乐记者或者社会记者来找我,我没有接受过采访,但是我知道他们背后是怎么说我的。” 为了家族赎罪的环保卫士。 避世独居寻找生命意义的继承人。 “我的名声很好,这也是你当初会同意和我合作生态酒店的原因。”和安把话摊开说,“黛西过来,也是为了试探我能不能和她合作的。” “我为什么会来这个离岛,您比所有人都清楚。” “可是最终您仍然想要利用我的名声来做围猎场,您的孙女杀了人,您说您同意谈判是因为年纪大了心软。” “抱歉。”和安准备挂电话,“您的投资我已经没有兴趣了,这一趟浑水,我也不打算蹚。” 黛西爷爷根本就没有说实话。 他才不会相信黛西爷爷能用雇佣兵解决的事情会需要用到谈判,瞎子赞的命,瞎子赞妈妈的命,在他们眼里,都不值钱。 他已经不想去知道黛西除了围猎场还想在这里做什么了。 一开始对黛西爷爷的尊重也随着黛西爷爷早就知道黛西的计划这件事而烟消云散。 是他大意了,以为靠买卖矿工发家的资本家老了以后会变得慈祥。 “bsbswilson!”黛西爷爷提高了声音叫他的全名,“把电话免提关掉,把录音收起来,我跟你好好谈。” 和安挑挑眉,维克多收起了手里的录音笔。 “黛西和瞎子赞认识是因为她通过瞎子赞买了你们基地志愿者的资料。”黛西爷爷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再假装瞎子赞的事情他毫不知情,“她最开始只是想要知道你的资料,她这几年始终没有忘记你,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我对这件事没兴趣。”和安直接打断。 “但是瞎子赞是做情报生意的,在帮黛西找你们资料的同时,他也同样收集了黛西的资料。” “黛西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并且在你们谈崩了之后,威胁黛西他会把黛西做的那些事直接告诉偷猎人。” “当然,除了这些事,还有其他的事,不过与这个海岛无关。”黛西爷爷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和安不置可否。 “瞎子赞要求做偷猎船的负责人,黛西认为围猎场方案里面,用偷猎船的那帮人做向导是整个方案的核心,所以没有退让。他们两人谈崩了之后,黛西一时冲动,就交出了瞎子赞的母亲。” “这件事情发展到这里,我都没有插手。”黛西爷爷咳了两声,“你知道我们家的教育,她有胆子捅娄子,就需要有能力补篓子。” 和安冷哼了一声。 “但是昨天开始,黛西就和我失去了联系。”黛西爷爷苦笑,“是主动失去联系。” 和安拧眉。 “这丫头的保镖都是我的人,藏在暗处的雇佣兵也基本都是我找的,这片水域没人能动的了她,但是她就是失踪了,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这丫头,和瞎子赞联合在一起和我谈判。” “并且要求谈判的中间人,是你。” 第57章 和安并不想掺和到这堆破事里面,所有和黛西有关的事情都像淬了毒,他没有兴趣帮这个自作自受的老人教孙女。 但是黛西爷爷在用尽所有手段之后,提出了一个让和安吐血的理由——他们签了合同的。 红树林大火发生之前,和安的那个最初方案双方确实已经签过字敲过章,现在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双方都默认这个合同已经失效的情况下,她爷爷突然又提了出来,理直气壮。 “我说过了,你把黛西平安送回美国,我们就不做围猎场,方案里面的资金一次性到位,你为了一票否决权交出来的那些股份全部还给你,这个海岛我们不会再来,后面的事情,你都可以自己负责,我们只需要你每年按照合同提供财报和分红。”黛西爷爷到底还是生意场上的人,哪怕声音里面全是疲惫,说到这些条件的时候还是咄咄逼人,“这可能是你能遇到的最好的机会了,如果这次不是黛西出事,我不可能给你那么好的条件。” “我知道你打算不要我们的投资,计划走市场分阶段融资。”黛西爷爷笑了笑,又忍不住开始咳嗽,喘了几口之后,语气笃定,“打资本的仗,你打不过我。” 和安几乎要被这老爷子的无耻气笑。 “你要么就把我孙女完整的送回美国;要么,就看着我怎么毁掉这个岛。”黛西爷爷最终图穷匕见,亮出了底牌。 “你总该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和瞎子赞联合转而跟你谈判吧?”和安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一眼时钟。 贝芷意,应该快下飞机了。 幸好她走了,他苦笑了一下。 她这一走,他这边真的就只剩下了一团乱麻…… 他……真想抱抱她啊。 和安笑着挂掉了贝芷意的电话,对上了维克多的眼。 “不要我的女人一走就开始瞪我。”和安很无奈,从兰卡威回来之后,他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我真没料到她一走,你就又开始送死了。”维克多又有了当爹的心情,“你不会真要去谈判吧?那关你什么事啊?他要毁了这个岛就毁了呗,我们一没钱二没权,最多就是找几个流量大一点的网站,控诉一下资本家的罪行也就尽了我们应尽的义务了。” 和安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怎么那么消极?” “最近除了你们两个谈恋爱的,基地里另外两个人一直都很消极。”维克多一针见血,“老子红树林毁了啊!你让我找谁说理去?四年多的心血啊!” 谁知道来了个疯女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一把火就给烧光了。 “所以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和安拍拍他的肩,“这人来这里一趟杀人放火都干过了,总不能让她全须全尾的回去。” “你想干嘛?”维克多有点慌。 “报警。”和安冲维克多眨眨眼,手指点了点一直没作声的依坦,“他早就想那么做了,只是觉得我和黛西他们家是旧识一直忍着。” 依坦白了他一眼,否认:“我没,我只是个志愿者,我什么都不知道。” 维克多:“……” “有用么?”维克多觉得贝芷意走了之后,他又变成了队里面的鸡妈妈,“黛西那种人,报警有用么?” “报警没用我们就更没用了。”和安耸肩。 维克多:“……” 以前的拼命三郎画风转变的太快,他一时半会有点无法适应。 “你不怕黛西爷爷报复么?”维克多觉得自己头发都白了两根。 “这里又不是美国,你真当他有那么大本事?”和安嗤笑,“就算在美国,他也没这个能力只手遮天,都什么年代了。” 黛西爷爷的报复不可能会动联合国保护的志愿者基地,黛西爷爷习惯用钱压人,自从他对投资的事情看开后,突然发现这些资本家的威胁,其实也不过就是口头威胁,他最多,就是从那些资本家的投资名单里被除名而已。 不会有人为了私怨,横跨太平洋天天给他找不自在。 他们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生意,黛西爷爷,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个孙女。 “……合同的事情不管了么?”维克多始终不能适应和安今天的画风。 “那个合同如果不失效,给钱的人是黛西爷爷不是我。”和安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维克多一眼。 维克多抓狂:“……那你和那老头子聊那么半天是为了什么?” “他是我为了钱招惹来的,我总得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和安趴在桌子上,那死老头到最后还是没有松口,只是说他去做了谈判中间人自然就会知道了。 “瞎子赞为什么要和黛西合作?”和安问依坦。 单纯的维克多是绝对不会知道的,依坦说不定可能能看出点什么。 依坦有种族天赋,他就算很傻,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也是一张不容易接近并且深不可测的脸。 他现在就很深不可测的看了和安一眼。 …… 和安趴回桌子。 黛西害死了瞎子赞的妈妈,瞎子赞这个人虽然唯利是图,但是对他妈妈一直挺孝顺的,到底要多大的利,瞎子赞才会愿意和杀母仇人在一起合作? 这片海域,除了围猎场,黛西还看上了什么?不惜放弃身边的安保,冒着生命危险和瞎子赞合作? 瞎子赞点名要他做谈判中间人,是想从黛西爷爷这个拿到什么?有什么东西是被他这个外人知道后,黛西爷爷不得不妥协的? 黛西爷爷在黑市里悬赏黛西的命,真的是他一开始想的为了保住黛西么?还是因为黛西触了黛西爷爷的逆鳞?送她回美国,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保护黛西爷爷? 他挫败的搓了搓下巴。 他好想贝芷意,这种时候她脑子比他好用多了。 “我们先报警。”他女人不在,他只能按照他自己的方法来,“海上巡警和国际刑警那边都备案一下,黛西火烧红树林、害死瞎子赞的妈妈这两件事情我们都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出警最快的借口,就是黛西失踪了。” 一位来自美国的投资商失踪,这样的消息可以让巡警们迅速的包围住一整个岛。 “我会带着雇佣兵去做这次谈判,如果能拿到黛西做这些事的证据最好,拿不到的话,也起码要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能不能阻止再说。 他其实在把黛西丢回美国这件事情上,和她爷爷的目标是一致的。 而且他总觉得,黛西会突然选择和自己的爷爷决裂,应该和黛西爷爷电话里面一直响着的心电监测仪有关。 会让一个富n代动心并且放下手中利益的事情,通常就只有继承权。 他只是郁闷这女人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把他扯进去,连在这种地图上只能找到个芝麻点的离岛上,都不肯放过他。 “我觉得……”维克多皱着眉,“你为什么看起来心情很好?” “……啊?”和安愣了一下。 “今天miss贝走,我们本来是避开的。”维克多指了指自己和依坦的一身臭汗,“但是我发现其实你心情没有郁闷,反而很亢奋。” “换成以前,你遇到黛西爷爷这样的事情的时候,绝对不可能那么淡定。”依坦也同意。 他最有可能的就是闷声不响的把这件事情瞒下来,自己一个人只身赴险,如果没出事,他还可能就直接答应了黛西爷爷的合同,扛下所有的事情,然后一个人在基地嚼烟草。 但是他今天没有。 他看到他们进来,第一时间开了免提并且让维克多录音。 挂了电话之后,没有冲动,没有生气,看起来还非常冷静。 他跟他们商量对策,甚至试图从他们这里得到帮助。 “你变了很多。”依坦很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和小樱先开始的,现在人家看起来都已经快要生娃了,他还在等她满十八岁。 “miss贝昨天在蜜月套房里应该接受他了。”维克多作为过来人,一眼看清和安的嘴脸。 依坦说他变了很多的时候,他眼底含春! …… 和安清了清嗓子。 “今天她爸爸打电话过来了。”他声音轻了一点,微微扬起,带着炫耀。 维克多:“……” 依坦:“……” “接受了百分之五。”和安报告的更加详细,“他们一家人都在电话那端听。” 如临大敌的,让他觉得很好玩。 维克多:“……” 依坦:“……” “我两周以后要去中国。”他宣布,拍拍手。 被恶心到麻木的维克多和依坦看着他笑。 和安这样,很好。 环保这件事终于不再是他用来逃避生活的借口,他终于不再希望用自己的死来打动点什么。 他有了新的生活追求,他把环保当成了事业,和他们一样。 他一定会成功的,只要他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有麻烦来了,冷静的解决,有问题了,一个个去面对。 不再冒险,不再试图走捷径,也不再做无用功。 他真的变了很多。 那个动不动就冷着脸嚼烟草的男人,被miss贝这样整天红着脸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彻底的弯成了绕指柔。 爱情……很好。 第58章 瞎子赞约定的谈判地点不在丽贝岛,而是在丽贝岛不远处的一个离岛上。 那个地方并没有开发成旅游区,可因为靠近商业区,岛上的原住民比他们现在的这个离岛要多好几倍。 治安经济都独立,对外人很排斥。 和安报警的时候用了黛西爷爷的借口——黛西得罪了偷猎船又交出了瞎子赞妈妈,现在被瞎子赞藏在这个离岛上,点名要他去做谈判中间人。 巡警们都是知道瞎子赞这个人的,对他妈妈的遭遇很是唏嘘了一番,很快调用了警力围住了瞎子赞在的那个离岛。 他们都看到过黛西的排场,资本大鳄的孙女,任性行事毒辣,出事是迟早的,但是绝对不能在他们的地盘出事。 和安等巡警们围住了离岛后,才不紧不慢的去找了黛西带过来的保镖和雇佣兵。 黛西不是容易相处的雇主,她的跋扈向来由内而外表里合一,她手下的人怨言向来很多,忠心程度只和黛西给了多少报酬有关。 而把雇主跟丢这件事,哪怕黛西爷爷不发落,他们这些人在业内也很难再讨到好。 所以和安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乎是一拍即合,有几个已经打算另立门户的雇佣兵甚至没打算收和安的钱。 刚来了没几天就惹出了一堆事得罪了所有人,“找到黛西,并且丢回美国”这个目标在这片海域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维克多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和安做完了所有的部署,坐上去离岛谈判的快艇的时候,他拍了拍和安的肩膀。 “我突然发现,你其实真的挺贱。”维克多感叹。 一个小时不到,和安让黛西迅速的得罪了所有的人,他通知了黛西所有暗地里得罪过的人,把她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十分诚恳的传播了出去。 用救她的名义。 和安以前在放松的时候,会有些贱,来来往往的志愿者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这里,来这里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为了环保,和安对待别有用心的志愿者的时候,会偷偷摸摸不动声色的整人。 别人坐的好好的凳子他悄悄地往后挪,别人睡得好好的床到了半夜突然就塌了,他用志愿者基地“简陋”的设施逼走了不少只是打算过来采访他或者对志愿者基地有其他不明爱好的人。 可在正事上那么贱,他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他喜欢这样的和安,更像是个只有三十岁的男人,有些人生阅历,生气的时候发泄的方式会让人觉得过瘾。 快意恩仇一些,更敞亮一些。 *** 和安并没有太关注维克多越来越热切的眼神,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卫星电话上。 “等电话?”欣慰的维克多在为朋友高兴地同时,又很想把他丢下海。 都分开了还天天给他们塞狗粮。 “我想打。”和安很纠结,“你觉得我跟黛西谈判这件事到底要不要事先告诉她?” 虽然他很讨厌黛西,但是毕竟她是个女的。 贝芷意还曾经吃过她的醋。 而且今天晚上的谈判,虽然有巡警有雇佣兵,但是黛西就是个不受控制的神经病,和她谈话这件事本身就挺危险的。 他很想给贝芷意打电话。 可又有些不好意思。 总觉得她才走了一天都不到,他这边就已经事无巨细的什么事都想一点点的告诉她,有点……不那么男人。 “你如果把她当成你未来的老婆,这个电话就应该要打。”离异男人维克多的立场很坚定,“我连我每天早上起来上厕所能不能上出来都会告诉我前妻。” 和安:“……” “那是会陪你一辈子的女人,你瞒着谁也不要瞒着她。”维克多拍拍他的肩,走到船舱里。 和安低头,握在手里已经开始发烫的卫星电话终于找到了拨出去的理由。 魔都真堵啊……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想。 她说了她住的地方离机场不远,结果这都过去一个小时了,居然还没到…… *** 贝芷意接起电话的时候气喘吁吁,和安在卫星电话里听到她那边一阵乒乒乓乓。 她甚至没看来电提示,接起来还特别生分的你好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不错,但是和安还是很不爽的挑了挑眉毛:“你跟谁你好呢?” 贝芷意很轻很轻的呀了一声,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很惊讶很惊喜:“你怎么先打过来了?” 和安哼哼了一声,被她明显的惊喜语气顺了顺毛。 “我刚到家,行李还没放。”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喘,和安眯着眼,觉得有些燥热。 “你去丽贝岛了么?”贝芷意还记得他说要带卫星电话出门的事,开了一半的行李箱用脚往屋子里踹了踹,三个月没住人的屋子,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在路上。”和安搓了搓鼻子,他忘记之前在电话里骗她去丽贝岛买东西的事了。 “你等一下哦……”贝芷意被灰尘呛到,电话那端又是一阵乒乒乓乓。 和安又搓了搓鼻子,不想提醒她他买的卫星电话2美金一分钟的资费实在不太适合用来闲话家常。 他觉得挺值。 烦躁不安的时候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乱七八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的杂音,也能让他心情平静。 “这里三个月没住人了,脏死了。”他的女人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打扫完了再给你打电话的。” “你一边打电话一边打扫吧。”和安微笑,推开刚刚跑出来在一旁帮他计时算话费的维克多。 “你……”贝芷意这边真的处在乱七八糟的状态,出租房是半地下室,一整个梅雨季节没有住人,墙角已经潮出了黑色的霉斑,没有窗户,整间屋子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你再等我一下。” 和安笑着应了一声。 他脑子里闪过贝芷意在基地里打扫卫生的样子,一丝不苟,认认真真的。 真想抱她啊。 他满脑子的柔情蜜意,还带着晚上即将攻城掠地的豪情。 他也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变了很多,今天跟黛西爷爷的那一通电话,沉着的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他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东西了。 很奇怪的,好像仅仅只是因为贝芷意那天晚上躲在被子里解开的那几颗扣子。 他又有些燥热,走了两步,离很八卦的维克多远了一点。 电话那端贝芷意又很轻的呀了一声,这一声带着恐惧。 “怎么了?”他迅速拧眉。 “……”贝芷意咽了口口水,“我走之前放的蟑螂屋里面有好多蟑螂……” 吓死她了。 “……蟑螂屋?”和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啊。”贝芷意还在沉浸在蟑螂尸体的恐惧中,从厨房里拿了一根棍子试图把蟑螂屋推到垃圾桶里,“我还买了豪华版的,带天窗和门槛的。” 比她的出租屋还豪华。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和安觉得自己的中文退步了。 “就是杀蟑螂用的。”贝芷意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跟蟑螂屋搏斗。 “你们……中国人杀蟑螂用蟑螂屋?”和安揉眉心,死了还给留个房子的意思? “……这好像是日本产的。”中国人贝芷意迅速推卸责任。 “……”和安不说话了。 贝芷意大概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不像话,干笑了两声,终于把蟑螂屋推到了垃圾桶。 和安瞥了一眼卫星电话,他们两个就这样毫无营养的花掉了二十美金。 “你晚上吃什么?”他又接着问了个更没有营养的问题。 “外卖吧。”贝芷意用棍子把垃圾桶挑出房间,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又怎么了?”和安笑着问。 她在电话里一惊一乍的次数比在一起的时候多,似乎隔着电话她的脸皮可以更厚一点。 “我把蟑螂屋和垃圾桶一起丢掉了。”贝芷意微红着脸,压低了声音。 门外有隔壁大妈经过,看到贝芷意打了一声招呼。 和安微笑着听她在和隔壁邻居寒暄了两句,还跑到屋子里给邻居拿了点她从机场买的礼物。 她和其他人说中文的时候,没有和他说话那么娇气,很有礼貌。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维克多从他面前走过,顺便告诉他他们两个已经聊完了三十美金。 和安清了清嗓子。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打这个电话的初衷。 “我晚上不是去丽贝岛。”他单刀直入迅速坦白。 “啊?”贝芷意好不容易送走了隔壁大妈,进了出租屋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 其实只住一个月。 她笑眯眯的,一个月以后她去了泰国,这个屋子应该就可以退掉了。 “黛西那边出了点事……”和安斟酌了一下,把黛西爷爷的那通电话挑了几个重点交代了一下,“我报了警,也请了雇佣兵,去谈判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只是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跟她说自己报了警请了雇佣兵的时候,语气有些孩子气,像是小孩子得了奖想要妈妈夸奖的语气。 贝芷意安静了一下。 她坐在出租屋里,地上都是灰尘,刚刚打开的行李箱被她翻得一塌糊涂。 她刚刚从地铁站下来,刚刚重新回到钢筋水泥里感受了一把人间没什么真情。 这里的世界她太熟悉,所以和安说到黛西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脑子里因为这个名字,迅速的掠过了碧海蓝天,和安的脸,还有海底那些光怪陆离的美景。 她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两个世界在她面前重叠了。 和安和她的世界,终于融在了一起,她这一次,终于有了实感。 第59章 “其实关于瞎子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贝芷意坐在行李箱边上,细声细气的分析。 “我能理解黛西让瞎子赞烧掉红树林的目的,她一方面是想把事情闹大,进一步瓦解偷猎船的核心,另外一方面,也是想告诉她爷爷,这个离岛安全性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整件事因为黛西的介入,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反而忘记了瞎子赞。” “瞎子赞在烧红树林的时候,行为非常的无法解释。”她顿了一下,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按照维克多的说法,火灾的时候瞎子赞是在红树林的培养室外面,而维克多则是在抢救培养皿的时候碰到他的,维克多说,他当时看到瞎子赞一直在往火场里冲。” 和安眯眼,火灾之后基地里为了瞎子赞的伤乱了一段时间,他都有些忘记这一段了。 “而且,维克多会冲进火场,是因为他看到了瞎子赞和人纠缠,他跟在他们后面,然后被人打伤的。”贝芷意继续分析,“那个时候我们都没觉得瞎子赞有问题,维克多说的那些事情,我们心里都默认这可能是偷猎船上的那帮人和瞎子赞起了冲突,但是这样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打晕维克多,并且把他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她性格慢,心细,分析问题的时候调理很清楚。 “瞎子赞清醒了之后说的话破绽百出,我当时第一次看到瞎子赞,以为他是被火灾吓到了,是人之常情。” “可当黛西揭穿瞎子赞是在帮她买卖情报之后,瞎子赞后来的表现根本不是一个会在火场里吓到的人,我们当时理解是瞎子赞耍花招为了留在基地才做出那样的行为的。” 和安点点头,嗯了一声。 “但是再回头想想瞎子赞语无伦次说的那些话。”贝芷意拧着细眉,说出了问题所在,“他说他是被偷猎人挟持,他放火是因为偷猎人威胁要杀了他妈妈。” 和安一怔。 “黛西后来出现的时候承认了自己找瞎子赞放火烧了红树林,那么这样就说明,瞎子赞放火烧红树林的时候是没有被威胁的,他说的和人为了救他妈妈发生争执的事情就不存在了,那么维克多看到的和瞎子赞起了争执的人是谁?打晕了维克多并且拖到树林深处的人又是谁?” “而且,瞎子赞当时表现的特别怕维克多。”贝芷意秀秀气气的拧着她整齐的眉毛,“现在回想起来,瞎子赞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他在火灾之后刻意避开维克多会不会也是有特殊原因?他会不会以为维克多看到了什么,为了避免维克多想起来,才会每次维克多开口的时候就表现的反应特别大?” …… 和安半晌没有说话。 他开始觉得他肩膀上长得脑袋可能是个装饰。 “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发现自己的女人聪明是一回事,发现自己的女人比自己聪明好多倍,就有些虐了。 “就刚才。”贝芷意有些不好意思,“你跟我说黛西爷爷的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的。” “其实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你们当时身上都有伤,肯定都没在意这些细节。”她还有些懊恼。 “我们就算没有伤,也想不到那么细。”和安毫不留情的揭穿自己,很鄙视的看了一眼在一旁一脸空白单纯的维克多。 他们基地如果没有贝芷意,剩下的全都是脑袋放在肩膀上当装饰的笨蛋。 “但是我还是没有想明白瞎子赞以为维克多看到了什么才会把维克多打晕,红树林里当时除了瞎子赞,和他纠缠的人是谁,还有,他们最后为什么会放过维克多。” “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和安沉下了声音,他终于明白了,“烧了正在培育的红树林,巡警们只会把这件事当成纵火,查的也只是那些偷猎人。” “但是如果这场火灾烧死了一个国际知名的植物学家,舆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那么……”贝芷意也懂了,“瞎子赞留在基地,其实只是想知道维克多到底知道了多少。” 如果维克多真的知道,他可能早就已经被瞎子赞或者其他人弄死了。 瞎子赞留在基地,是为了杀人灭口。 黛西爷爷一开始就知道黛西要改掉和安的生态酒店方案,所以黛西根本不需要用偷一张合同的借口才能来离岛。 瞎子赞偷了合同,只是顺水推舟,按照他们以为的方向走而已。 他离开,也是因为确定维克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贝芷意打了个冷战。 他们差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维克多。 火烧红树林,或许一开始真的是为了整顿偷猎人,但瞎子赞在放火的时候发现了红树林的培养室有秘密,他曾经试图在着火的时候抢下这个秘密,可被来救火的维克多撞破。 “我之前猜测过,黛西暂时放下围猎场转而和她爷爷谈判,可能是因为黛西爷爷选择的家族继承人,并不是黛西。”和安声音冷了下来,他看着在甲板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维克多,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命悬一线。 他想错了。 如果利益够大,他们连志愿者里的人也敢动。 “那就是说,黛西手里可能掌握了可以威胁她爷爷移交家族继承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可能和红树林有关。”贝芷意也迅速的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他们两人同时沉默。 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可能真的终于真的接近了真相。 黛西爷爷有一个巨大的把柄遗漏在了红树林里,瞎子赞和其他人在放火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挟持了他以为已经知道秘密的维克多,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瞎子赞和那伙人没有马上杀了维克多,瞎子赞用苦肉计留在了志愿者基地,在确认了维克多真的毫不知情后离开。 他和黛西谈围猎场偷猎船负责人的时候,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他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黛西做事情任性毒辣,把瞎子赞的妈妈丢给偷猎人后,瞎子赞终于交出了最后的底牌。 黛西看上了这个秘密,临阵倒戈,所以才有了黛西爷爷找和安去谈判这件事。 他们现在能肯定的是,黛西确实害死了瞎子赞的妈妈,瞎子赞在自己妈妈死后抛出了这个秘密,黛西临阵倒戈后,黛西爷爷第一时间用保护黛西的名义在黑市悬赏黛西的命,现在看起来,反而有些看不懂瞎子赞在这个时机抛出这个秘密,是为了和黛西合谋暴利,还是想要置黛西于死地,又或者,两者皆有。 他们现在无法确定的问题是,黛西爷爷的秘密为什么会遗漏在离岛上,黛西爷爷只来了离岛一次,那一次和安全程陪同,黛西爷爷根本没有去过红树林。 和瞎子赞一起火烧红树林的人,应该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是这伙人现在却已经生死不明。 这件事情在确定了维克多毫不知情之后,其实同和安他们关系也不大,瞎子赞为什么还坚持要和安来做谈判中间人,这到底是黛西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如果是黛西的意思,那么这个秘密,同和安又有什么关系。 和安深深地吸了口气。 “幸好给你打了个电话。”哪怕这个电话到现在已经用了将近七十美金,“剩下的我们不猜了,等谈判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和安。”贝芷意很忐忑,不管是黛西还是瞎子赞,这两个人进行到现在这一步,都已经不在乎生死只在乎利益了,她很怕和安出事。 但是她知道,和安应该会很小心。 他刚才说他找了巡警又找了雇佣兵的时候,语气真的像是在讨赏。 她相信他会很小心,她想说的让他小心一点的话,在这种时候说显得有些多余。 她纠结了一下,看到了行李箱里和安放进去的给她父母的礼物,他一直不肯告诉她里面是什么东西,包的密密实实的。 “你给我爸妈的礼物,我可以拆么?”她换了个话题。 她要相信他,他的工作一直都有危险性,她不能每一次都黏黏糊糊的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他会不会有危险,让他一定要小心。 他从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打算负责了。 那么负责任的男人,哪怕为了他们的幸福,他也会很小心很小心,她要相信他。 “其实就是一些书。”和安有些不好意思。 贝芷意打算拆包装的手顿了下:“书?” “嗯,美国的高中生教材。”和安挠了挠头,“我想你爸妈应该有兴趣,里面的英文我都在下面做了翻译。” 他弄了好几个晚上才搞定,中文字有点丑,怕贝芷意笑,找了个包装纸包得严严实实。 贝芷意没料到和安送的是那么贵重的东西,鼻子瞬间酸了:“你什么时候弄得呀?” “失眠的时候。”和安笑笑的,“弄了几页就想睡了。” 贝芷意吸了吸鼻子。 “你谈判好了给我电话。”她听到了快艇到岸的声音,还有嘈杂的人声。 “嗯。”和安点头,“你把房间打扫好,吃完饭,我这边应该就好了。” “我会安全第一。”他保证。 贝芷意眨了眨眼,使劲的点了几下头,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还有……”和安逗她,“我们今天这个电话花了一百美金。” “啊?”贝芷意傻眼。 “我买的卫星电话资费有点高。”和安揉鼻子,他买的时候只注意到信号好不好,现在发现拿这东西谈恋爱实在是有点太土豪了。 “挂了挂了挂了。”很勤俭持家的贝芷意瞬间就肉痛了,“你谈完了只要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就行,到了基地我给你打固话。” 五十分钟一百美金?! 它不如去抢! 第60章 挂了电话下了船的和安第一件事就是快走了两步抱住了维克多。 和安的力气比维克多大,维克多挣扎了一下没挣开,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 “我会揍你。”跟女朋友打完电话就抱他,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幸好,基地里除了贝芷意,其他人都不敏锐。 队长和安第一次感谢队里几个人除了自己专业外的粗大神经,他们都太平凡,完全没有想到过曾经那么近的和死神擦肩而过。 “红树林大火之前,你在培养室里面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事情。”和安松开维克多,问得严肃。 这个离岛非常排斥外人,巡警上岸之后还在联系当地的治安官,治安官点头之前,和安带的雇佣兵暂时都上不了岸。 和安他们倒是不急,几个人干脆坐在码头点了几杯咖啡看风景。 维克多一直在想和安的问题。 红树林项目是他自己的研究项目,经费申请、研究结果和志愿者基地的关系都不是特别大,平时和安除了需要珍稀物种记录外其他的很少会过问。 能在基地里待那么多年的人,通常都是因为自己在附近也有相关的研究,基地里几个人都是这样,他们也习惯了除了志愿者工作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这样的相处方式。 所以在和安问他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情的时候,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梳理。 “红树林培育工作一般都是固定的,负责人只有我一个,所有的材料进出都是我这边签字的。”维克多皱着眉回想,“不管是大火之前还是大火之后,都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事情。” 他喝了一口咖啡。 “大火烧掉了培养室里面的一些耗材,这些东西我以前都是找瞎子赞帮忙进货的,这次瞎子赞遇到了这种事,我就找了其他人。” “因为是第一次合作,买耗材中间出了一次纰漏,当时发现就退了回去,交通不便利,那批出了问题的耗材到现在还没有运到。” “什么耗材?”和安皱眉。 “水。”维克多拿出桌子上的餐巾纸,迅速的在纸上写了六个地点。 “为了提高红树苗种子移植后的存活率,我每个月都会去市场上采购适合种植红树林地区的水用来培育种子。” “这六个地方的水是在大火前送到的,大火的时候都被烧毁了,所以我重新进了一批,但是可能是换了新人沟通不够顺畅,送过来的这批水有点问题。” 维克多在那六个地方其中四个地方画了四个圈:“这个四个地方送过来的水都不对。” “被污染了?”和安看着这地名若有所思。 “不是被污染了,水质没有问题,可是这次送过来的水绝对不是从这四个地方取过来的。”维克多很肯定。 他在这里做了将近四年的红树林研究,对于所有适合种植红树林地方的水质都十分清楚,这次采买送过来的水,绝对不是那四个地方的。 “不过这种采购耗材货不对板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我们自己基地里的补给也动不动就搞错。”维克多又想了想,“可除了这件事,最近红树林这边真没有其他事了。” 和安盯着那六个地点。 他没有贝芷意那么敏锐的抓细节的能力,但是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 “你以前所有的采买都是瞎子赞做的?”他脑子里有个想法逐渐成型,脸色渐渐变冷。 “他路子多,比较难搞到的东西都是他这边帮忙的,正常一点的玻璃器皿什么的我走的就是正常渠道。”科研人员囊中羞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这样在第三世界做科研的为了成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这样的地下渠道。 “你有没有这个地方这几年的水质报告。”和安指了指餐巾纸上的一个地点。 “只有到去年为止的。”维克多对东南亚这一代所有的关键性源头水质都很熟,和安只是点了一下,他就能立刻报出重要数据,“去年年底的时候这个地方的水源被查出有二噁英和呋喃,有一家外资加工厂破坏了斯德哥尔摩公约,被勒令停工整改。整改的应该还算不错,今年六月份拿到的水源样本里面的污染物质已经几乎检测不到了。” 和安看着维克多。 “这家加工厂,是黛西爷爷家的产业。”所以他才会在看到维克多列出这六个地点后,觉得其中一个似曾相识。 发达国家把化工厂开在第三世界减少成本这件事已经是近年的常态,去年这个地方水质查出有问题的时候,他关注过新闻,因为是熟人开的化工厂,他还一度去追踪过新闻。 他印象里面这件事处理的非常及时,关闭工厂、赔款道歉外加迅速到位的解决污染的科研人员,导致这一件其实比较严重的污染事件并没有被媒体发酵,整件事情从被发现到解决只用了几个月时间。 就像维克多说的那样,几个月后水质检测已经没有太大问题,重新修正过的化工厂排放也符合规范,化工厂重新开工,黛西爷爷还补偿了工厂员工这几个月休业在家的工资。 这是一起非常成功的危机公关处理典范,和安也是因为这起事件,对黛西爷爷有了正面评价,选择他作为他第一个生态酒店的投资人。 黛西爷爷藏在红树林的秘密,会不会就是被大火烧掉的水源样本? 那一次化工厂污染,是不是真的就在几个月后被彻底解决了? 瞎子赞为什么会发现水源的秘密,黛西又想从这件事情中得到什么? 和安的脸色越来越差。 “你怀疑被毁掉的水源样本有问题?”维克多看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所以他们才会找你去做中间人?” 和安没回答。 “那也……”维克多想了半天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那也太没人性了。” 和安冷笑了一下,下午那通电话之后,他就没有指望过黛西家有人性。 “你觉得瞎子赞有没有人性?”和安问维克多。 他把他和贝芷意之前在船上的猜测细细的说了一遍,包括他们怀疑当时瞎子赞是想杀了维克多灭口这件事。 “我不觉得他想杀了我。”维克多从来没有因为瞎子赞烧了红树林这件事怪过他,哪怕后来瞎子赞偷了合同离开基地,他也没有对他口出恶言过,“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觉得他还算是个好人。” “他虽然贪财,但是确实用情报救过你的命。”维克多实事求是,当年偷猎船的人想杀了和安的时候,如果没有瞎子赞的情报,和安早就死了好多回了,“我这个项目能苟延残喘那么多年,和他帮我低价倒卖了那么多耗材有直接的关系。” “其实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觉得他对环保这件事是有兴趣的。”维克多有些可惜。 事实证明,对于环保他或许真的是有兴趣的,但是这个兴趣仍然没办法敌过金钱。 “如果这次让黛西倒戈的事情真的是化工厂污染问题,我想赌一赌瞎子赞的人性。”和安把玩了一下手上的咖啡勺子,金属的勺子敲在白色的瓷器上,叮当作响。 维克多挑挑眉。 他不擅长这种尔虞我诈的事情,每次看到和安还有贝芷意禅精竭虑的计算敌人可能会走的每一步路,他都庆幸自己幸好选择了科研,不然真的会被人类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按照黛西爷爷的说法,瞎子赞把这件事告诉黛西,是在黛西把他妈妈丢给偷猎船的人之后。”和安这段时间已经养成了和人讨论方案的坏习惯,哪怕维克多现在的表情慢慢开始空白,他也仍然兴致勃勃。 “他为什么要在黛西害死他妈妈之后,才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黛西?”维克多是真的不懂。 “按照常理,就只有两个可能。”和安很耐心的解惑,“第一个可能,就是瞎子赞想用这个消息为他妈妈报仇。” 维克多的表情更空白了。 “第二个可能,就是黛西许给瞎子赞足够多的金钱,这些金钱足够买下瞎子赞的人性,让他觉得他妈妈的命也可以用金钱来换。” 维克多下意识摇头否认:“我真的不觉得瞎子赞是这种人。” “有人要杀我,我肯定会有感觉。”维克多无法想象瞎子赞会为了钱不顾他妈妈的命,“我至今仍然觉得,瞎子赞当时在树林里是想赶我走,而不是把我敲晕了搬到树林深处。” “所以我要赌。”和安看着进岛的巡警们已经和治安官联系上,正在小范围开会部署岛上的安全人防。 “我赌我们没有看错瞎子赞。” 再大的利也买不了骨肉亲情。 瞎子赞这几年在岛不顾生命危险来回倒卖情报,除了为了钱之外,何尝不是为了他妈妈。 他这种因为露水姻缘生下来的孩子天生父不详,在离岛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从小到大一直都被原住民排斥,所以他更喜欢和游客或者是志愿者待在一起。 他妈妈是靠着每年旺季的时候给游客们按摩赚钱养大的瞎子赞,和岛上的原住民关系也一般。 这么一个从小到大被孤立的孩子,偷偷的学英文,从来来去去的游客身上获取信息,从最早的帮游客买卖酒水到后来帮着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买卖情报,他算是一个从小到大都过的很危险的孩子。 可他没有加入过偷猎船,每年来岛上的那些嬉皮士买卖吸食的东西,他也从来不参与。 所以他想赌,赌瞎子赞把这个情报告诉黛西,是为了让黛西和黛西爷爷决裂。 他赌,找他做谈判中间人的人,是瞎子赞,而不是黛西。 如果他赌赢了,这一局,他可以把所有该落网的人拉入网。 如果他赌输了…… 和安看了一眼大海。 他们可能会失去这个桃花源。 卷入这样的事情中,如果他猜测的是真的,他不可能会保持沉默。 一个生态酒店并不能让资本家黛西爷爷对他赶尽杀绝,但是破坏斯德哥尔摩公约,隐瞒污染情况,假造污染数据,足够让行将入木的黛西爷爷,在临死之前咬死他。 他太了解这里面的运作了。 如果事情公开,黛西爷爷即将面临的是比投资金额大几十倍的赔偿。 也难怪他从小当成小狼养的黛西,会在发现这件事情之后立刻倒戈。 黛西一家人都是自作自受。 而他们被无辜牵扯进这样的纷争中,只希望还能再相信一次人性。 第61章 和安他们到谈判地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一个小时,巡警们和当地治安官扯皮部署的时间不算,临到谈判时间,黛西爷爷突然通过雇佣兵的手机给和安打了一个私人电话。 黛西爷爷不允许任何人在旁边听,所以和安一个人在暗处默默无言的接了将近四十分钟的电话。 挂了电话的和安脸色很怪异,维克多觉得,几近悲悯。 他突然看了一眼被巡警包围的严严实实的谈判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同情谁。 是远在美国带着呼吸检测仪大半夜不得安宁年近古稀的资本家;是在这样简陋破屋里面幻想着金钱权利的年轻女人;还是他们这群在人群中逆向而行的环保卫道者,为了保护一片海域,在这样几近荒谬的情景里,参与到资本家和资本家继承人的斗争中。 和安说过,他们论钱论权论阅历论计谋论狠心,都比不上那些人。 那是和他们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却是可能会对这个地球造成最大影响的人。 他们用钱用权享受特权,高高在上,以为非他们族类的人,皆是蝼蚁。 和安最终没有让他跟着一块走进谈判屋,在接了黛西爷爷的电话之后,他同和安都知道,里面这个年轻女人的结局,已经定了。 她是自作孽的典型。 而宣布她自作孽结局的黛西爷爷,在金钱和权力下,放弃了骨肉亲情。 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在亲情和金钱面前,考虑了一个晚上,就给了肯定的答案。 学者维克多,看着外面碧蓝的大海。 他同情他们。 虽然他们逆向而行的无比艰辛,虽然大火之后,他身上的伤痕还没有完全痊愈,虽然,他四年的心血遭遇了无妄之灾。 但是他同情他们。 他们那样的人梦里,一定不会有温暖的阳光,那样的人,一定不能体会用很贵的国际长途只是聊一锅炖菜里面到底应不应该放淡菜的幸福。 那样的人,用灵魂和幸福,换来了一生与魔鬼为伍。 *** 黛西画了很浓的妆。 她和瞎子赞选择的谈判屋只是一间普通的民居,房间里有渔民晒干后保存的熏鱼,味道刺鼻。 和安进门了之后吸了下鼻子,皱眉:“你|抽|大|麻?” “致幻剂而已。”黛西很无所谓的晃了晃手里的黑色瓶子。 很小的黑色玻璃瓶,滴管设计。 比黄金还昂贵的致幻剂,但是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种能够麻痹神经的药品。 和安看了黛西一眼,坐到他们对面的椅子上,什么都没说。 幼时的同伴已经走得太远,他拉不住,连劝都无从劝起。 “你是越来越孬了,居然还找了那么多巡警。”黛西的嘴角仍然骄傲的上扬,像画皮一样精致的妆容,盖不住她眼底的血丝。 和安没说话。 黛西却逐渐的兴奋了。 “其实你应该知道,巡警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她笑,咧着一丝唇纹都没有的精致红唇,牙齿白皙小巧。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像是用精准的尺子度量出来,带着矜贵的金钱的味道。 “别说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证据,引渡回国之后,我仍然可以全身而退。”她笑容逐渐变大,带着不可一世的猖狂。 在第三世界杀人放火,仿佛是她建造围猎场的一部分。 她太习惯用金钱解决一切,而她的人生至今为止,还没有用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找巡警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和安笑,说话的时候看了瞎子赞一眼。 他一直沉默的坐在角落里,和安说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和安一眼。 几近淡灰色的眼瞳不知道想要诉说什么,看了和安一眼,就迅速的低下了头。 黛西笑了。 她本来不应该在这么重要的谈判时刻服用致幻剂的,但是和安迟到了一个小时。 她身边有一个至今为止分不清是敌是友的瞎子赞,她害死了他的妈妈,他不但没有怪她,反而用更加劲爆的情报换取更高昂的情报费。 瞎子赞给她的那个情报,是潘多拉的盒子。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打开,也知道打开后她可能会有的下场,但是她在瞎子赞淡灰色的眼眸注视下,仍然忍不住买了下来。 这个一个会让他们家几近破产的情报。 她的爷爷花巨资修改了化工厂的污染数据,那次污染的地方不仅仅是水源还有土地。 将近两个村庄的人都得了不治之症,妇女们生出了畸形的胎儿,男人们迅速的衰老死去。 二噁英仍然留存在那两个村庄,那一片土地都被她爷爷用扩大化工厂的借口买了下来,但是污染了的土地可以控制保密,土地上面被污染的动物,却仍然逃了出去。 污染源扩大,除了那两个在一年之内几乎变成死村的村庄,周围的村庄得病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逐渐的蔓延到了周边的度假村。 去年年底发现的污染,到了今年年中已经开始失控,她爷爷也开始往里面砸更多的钱。 而这一些,在瞎子赞把水源数据给她之前,她都毫不知情,同样毫不知情的,还有一整个董事会。 她知道她爷爷对她行事毒辣不顾亲情颇有微词,她爷爷想要退位,但是她却不会是他的第一继承人。 围猎场的事情让她在董事会大放异彩,她原来是想靠着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让自己在董事会上占有一席之地的。 他们家的教育,形势不如人的时候,徐徐图之。 但是瞎子赞卖给她的情报让她发现,她其实是有捷径的,一步登天的捷径。 可是瞎子赞并没有给她所有的证据,潘多拉的盒子,他只向她展示了一半。 他要的价格太高,所以要求他们中间能有一个中间人,他推荐了和安。 黛西看着和安笑。 “你女朋友那天跟我说,你仍然是把我当朋友的。”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中国女人,她当时居然被她这样软绵绵的镇住了,“她说你没废,她说,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其实我一直都不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感觉。” “你跟我说我的执着是因为求而不得,你的女朋友鄙视我对你的占有欲,但是我必须要说,五年后再次看到你,我仍然觉得,你胜过我身边所有来来回回的男人。” 和安今天的耐心出奇的好,他安安静静的听,没有打断她,由着她发泄因为致幻剂导致兴奋的神经。 “可是你现在,怂的只敢叫上警察和雇佣兵来见我。”黛西突然大笑,金发随着她的动作四处摇晃。 “她吸了多少?”和安终于在黛西打算越过桌子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拧着眉站了起来,他没有再和黛西说话,而是看向瞎子赞。 “我喂了多少,她就吸了多少。”瞎子赞抬头,看着和安,他的表情平静,笑容很淡。 “她爷爷已经在黑市上悬赏了她的命。”和安声音不高,压下了叹息。 瞎子赞静静的听。 “你成功了,她已经是一颗弃子。”和安在一屋子熏鱼和□□的屋子里耐心告罄。 黛西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是还不至于听不明白和安的话,她抬头,想抓住和安的手停在空中,做得很完美的指甲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华丽的弧线。 “我不是来做谈判中间人的。”和安看着黛西,“你已经被要求强制出境,门口的巡警会确保你安全离开,我来这里,是想和瞎子赞聊聊的。” 黛西缓慢的转动了一下脖子。 她并不蠢笨,能从他们家这一代人里面脱颖而出得到她爷爷的看重,绝对不是因为她和她爷爷的关系特别好。 她深谙规则,所以在这一刻,她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老头子让我背锅?”这是她打开潘多拉盒子后预演过的最坏打算,她没想到还没等她提出谈判条件,她的亲爷爷就直接帮她选好了。 和安没说话。 黛西笑了,难怪他今天,对她的耐心特别好。 他确实像他女朋友说的那样,曾经仍然把她当朋友,他一直是个好人,她记得她爷爷还惋惜过,说wilson家的大儿子,虽然能力出众,但是心肠太软,不适合做生意。 “如果老头子年轻五岁,我肯定不敢跟他赌这一局。”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巡警,大局已定,她反而淡定了,“我只是没料到,一个只有一年多命的老头子,居然还放不下这些名利。” 她是亲孙女,他们是亲密的家人,他查出绝症,用药吊着也不过只有一年多的命。 所以她才赌了一次。 赌一个老人,看重的是骨肉亲情,还是这些生不来带来死不带去的名利。 她亲爷爷只要往后让一步,她就能得到继承人的位子,结果她还是输了。 和安扯了扯嘴角。 不想提醒她,她在用亲情试验对方的时候,她也一样没有考虑过对方是她的亲爷爷。 他们一家人真的很像,不用验dna就能知道是不是一家人的那种像。 “他和你谈了什么条件?”黛西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和安灰绿色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然后拉开了谈判屋的门。 “慢走。”他身子侧了侧,让开了一条道。 黛西理了下头发。 走的时候,终究没有回头。 第62章 “她会怎么样?”瞎子赞直到黛西彻底的走出了他的视线,才开口。 “你想她怎么样?”和安反问,挑了个靠门的位子坐好。 这里面的味道太重了,他觉得头晕。 瞎子赞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吐了一会烟圈。 “我们那个岛上,有一个传说。”瞎子赞的声音并不悦耳,他像是许久没有喝水,嗓子暗哑,再加上带着口音的英文,听起来并不悦耳。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每年七八月份的时候,我们那个岛上会来一个恶魔,岛民们为了来年风调雨顺,会献上自己的女儿做祭品。” 泰国笃信佛教,相信前世因果,这样的传说,几乎每个海岛上都会有。 和安没接话。 “那些献祭的女人,回来之后都会被岛上的药婆灌下一种药,吃了以后就不会怀上恶魔的孩子。”瞎子赞说到这里的时候,咧嘴笑了一下,看着和安,“我的妈妈,把这药给倒了。” 和安愣了一下。 “传说有的时候和现实是分不开的,每年岛上旺季的时候来的那些抽着□□每天酗酒的嬉皮士,慢慢的就变成了恶魔,而我妈妈瞒着岛民,生下了恶魔的孩子。” “我的眼睛颜色太特别,小时候比现在的还要浅,站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所以小孩子打架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打我的眼睛。” “后来我拿了把刀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但是太痛了,戳了一半就没敢再动。” “那个时候,我很恨我妈妈。” “我小时候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坚持生下我,她并不喜欢让她怀孕的那个男人,冒着被全岛人排斥的风险生下了我,而且,也并没有十分爱我。” “这几年,我慢慢的有些明白了。”瞎子赞低头,眼皮上面的疤痕变得十分明显。 “她只是孤独了。” “这个岛像是一个只能困住原住民的玻璃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外面的人进来出去,他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带着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我们所知道的所有的新鲜的事情,都是从你们这些外来人身上听到看到的,我们很羡慕,但是却很清楚,出了这个岛,我们无处容身。” “你们告诉了我们,人类最大的不平等,就是出生地的不平等,但是你们却没有告诉我们,当我们知道了这个不平等后,应该怎么样才能平等?” “我们很孤独。” “志愿者算是留在岛上时间最长的外来人,但是我知道,你们仍然把我们和你们分得很清楚。” “我,很讨厌这样的孤独。”瞎子赞抬眸,“所以我也很讨厌让我变得越来越孤独的你们。” 讨厌,并且羡慕。 “我非常擅长收集你们看不到的情报,所有花钱向我买情报的人,我都会暗中调查,然后把这些东西变成可以用金钱交换的买卖。” “我知道你的来历,也知道黛西的来历,所以当黛西找我要你在岛上这五年来的信息的时候,我开了我有史以来开过的最高的价格。” “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笔钱足够我在丽贝岛上买下一间门面房,我们这些活在玻璃罩里面的人靠着这笔钱,可以在这片海域的所有商业区里面安身立命。” “所以她给我钱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的魔鬼来了。” “我从来不参与偷猎,是因为偷猎的那帮人里有从小喜欢打我的人,我不喜欢他们,想要看他们倒霉。” “我也从来不参与□□或者毒|品买卖,因为我妈妈告诉我,我那位父不详,最终因为吸食过量死在某一个不知名海岛的沙滩上。” “不参与这两件最赚钱的买卖,我赚钱的速度很慢,哪怕用来换钱的消息越来越危险越来越独家,我仍然没有办法赚到足够让我和我妈妈离开这里的钱。” “但是黛西可以,她只要点点头,转到我银行账户里的钱,就可以让我立刻解决出生的不平等。” 瞎子赞又点了一支烟,点烟的时候手有点抖。 “火烧红树林,她给了我二十万美金,还帮我在偷猎人的监视下救出了我妈妈。” “我特意挑了个你不在的时间去烧红树林,因为我知道你们最近担心偷猎人找你们麻烦,除了你之外全队人都躲在基地不出门。” “我和你们没有仇怨,你们是我在孤独的时候唯一可以和我聊天的人,虽然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那个计划本来很完美,几个着火点先后点燃,你们和岛民还有海上巡警一定会疲于奔命,我留了很多偷猎人的证据,还能顺便烧了我仇人的房子,然后拿着黛西给我的那笔钱,带着我妈妈远走高飞。” “但是在点培养室外面的着火点的时候,我看到了培养室里面有人。”瞎子赞恶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闷在嘴里半天没有吐出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搞出人命,所以我躲在暗处想等他们走了以后再放火。” “培养室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我认识,就是前一天你们找的那个投资人身边的保镖。” “他们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把培养室里面的文件翻得乱七八糟,砸碎了很多东西,嘴里一直在骂骂咧咧。” “培养室外面的着火点在计划里面是第四个燃点,他们在里面拖得时间太久,另外三个已经点燃的着火点的火已经着了起来,来灭火的人渐渐的多了,在培养室里面的人发现不对劲,都偷偷的退了出去,跟我一样躲到了暗处。” “维克多第一次冲进来救培养皿的时候,我们都没有露面,我站的那个地方正对着培养室的玻璃门,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维克多冲进去抱了两个培养皿又冲了出去。” “当时培养室已经被翻得很杂乱,他冲出去之后那三个人又回到了培养室,我听到他们打算杀了维克多灭口。” 瞎子赞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 一直没说话的和安敛下眉眼,叹息了一声。 原来如此。 那天在火场里的人有两拨,一拨是黛西爷爷发现水源有问题派过来毁灭证据的保镖,一拨是黛西为了偷猎场整治偷猎人来请来的瞎子赞。 瞎子赞本来是可以不用露面的,他躲在暗处,没人发现他,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下一个燃点放火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想这伙人杀了维克多灭口,还是想要知道这个涉及到人命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插手了。 “我在获得情报这件事情上一直有天赋,这两个人的来历我连猜带蒙的套出了一些内容,我告诉他们我是黛西请过来放火烧红树林的时候,我看到他们表情明显的慌乱了一下。” “维克多再次冲进火场的时候,我做出了想冲进火场的动作,藏在暗处的那帮人开始怀疑我放火烧红树林的目的,他们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我这边,对于明显闯进来只是为了救火的维克多反而关注度没有那么高了。” “我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另外两个人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打破了几装着水的容器。” “来灭火的巡警越来越多,两个保镖因为是外国人在火场中比较显眼,所以都避到了暗处等时机逃走,我领着另外一个留在这里善后的看起来像是亚洲人的人进了树林深处,本来是希望引开他,顺便摸清楚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的,但是维克多因为担心我,又跟了过来。” “他被藏着等时机的保镖敲晕,因为不想在火场杀人把事情闹大,他们把维克多和我都带到了丛林深处。” “可是他们忘了,丛林深处是我的地盘。”瞎子赞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轻蔑的弧度。 后面的故事,就同和安猜测的差不多了,瞎子赞利用热带丛林里无处不在的沼泽地弄死了两个保镖,并且在杀第三个人的时候,问出了黛西爷爷的秘密。 他们在培养室里面除了毁了水源,还拿出了一堆报告文件,里面都是专业术语,瞎子赞其实看不懂。 可维克多培养室里的水源大多都是他帮忙采买的,他联系到了供货方,从对方支支吾吾的谈话里,仍然找到了蛛丝马迹。 对水质一窍不通的瞎子赞靠着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仅仅从黛西爷爷还有几个水源地址里,顺藤摸瓜的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也了解了这个情报可能会值多少钱。 “仅仅只是收取百分之五的封口费,我和我妈妈这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瞎子赞对着和安露出了一个自嘲的微笑。 这是他噩梦的开端。 如果说一开始在热带雨林里杀人只是为了救维克多和自保,或许还有一些对情报天生的好奇,那么知道了全部真相后的瞎子赞后面做出来的事,就已经和自保无关了。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杀了维克多的,这样值钱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能卖一个好价钱,所以查明了真相之后,再次回到红树林的他当时是想把维克多拖到沼泽里面沉下去的。 “可是维克多醒了。”瞎子赞的话里面带着一种宿命的悲凉,“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可是没有清醒的第一句话,是让我快跑,火太大了。” 他又一次打晕了维克多,可却因为维克多这句话,再也下不了杀手。 所以他跟着维克多进了基地,在确认了维克多确实什么都不知情之后再借着黛西的指认离开了基地,和他们彻底断绝了合作关系。 “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把这个消息卖给黛西?”这是和安最不解的地方,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把事情告诉黛西的机会。 “我杀了三个人。”瞎子赞低头,“黛西爷爷那边因为派出来的保镖失踪,也托人找关系联系上了我,让我帮忙在岛上寻找。” “岛上都是巡警,黛西又一直不肯告诉我我妈妈的藏身地点,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失控,所以我一直没有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而且,我知道了黛西控制住了偷猎船,并且打算在这里做围猎场。” 这个女人喝醉了酒之后就喜欢叫男人,酒池肉林里面她什么话都敢说,他又是天生喜欢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弄明白黛西来这里的意图,也弄明白一个围猎场能赚多少钱。 “我是一直到那时候才发现,我的世界有多小。”瞎子赞的嘴角微微抽搐,“你们很伟大,没有钱没有人支持可以在这个地方做那么多事,但是我做不到。” 因为三条人命,他不敢马上把那个要命的情报说出来,但是围猎场的利润,又一次让他眼红了。 他跟黛西谈判,告诉黛西如果她不同意他负责偷猎船,他就把黛西声色犬马的照片都公布出去,并且告诉那些偷猎人她背着他们做了多少事。 他所有的事情都存了证据。 他跟黛西,用的是正常的情报买卖的方式,他心里想着,如果黛西不同意,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求一定量的封口费就可以了。 毕竟,他手上还握着更大的秘密,他打算等风头过去之后,一次性让他和他妈妈过上好日子的秘密。 但是他没有想到,黛西根本没打算跟他做交易。 她在又一次喝醉了酒之后,当着他的面,让保镖带出了他的妈妈,当着他的面,把他妈妈丢给了偷猎船目前的首领。 “他想要你的位子。”醉醺醺的黛西看着那位偷猎船首领笑,“他说,他卖掉的情报,足够让他坐上你的位子。” “我只有一个妈妈。”瞎子赞突然笑了,捂住了眼睛。 “那个疯女人,不得好死。”他低着头咬牙切齿。 他要她不得好死。 他把他知道的那个情报告诉了黛西,他看着黛西扭曲了她美丽的脸,他知道,他这辈子最后一个情报,终于有了它应该有的价值。 原来黛西这样的人,也是有价格的。 付出了这个价格,黛西这样的人,和他,是一样的。 甚至还不如他。 她第一时间去查证了他说的情报,给了他三分之一的定金,然后毫不犹豫的就准备把自己的亲爷爷推入深渊。 “老爷子只有一年多的命了。”她满不在乎,“他扛下这件事情,把继承人的位子让给我,剩下的,我都可以解决。” “出了这种事,最怕的是名声,钱反而是其次的。”她心情大好,像教育孩子一样的教育他,“你早点拿出来多好,你早点拿出来,你妈妈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笑眯眯的,像是跟他商量家里的小猫晚上应该吃哪一个罐头。 她很兴奋,她说她是最像她爷爷的第三代,但是她爷爷却经常因为她太像他而排斥她。 “本来就是流氓出身,现在却非要套件外套说自己是绅士。”她很不屑。 “你不怕你爷爷生气么?”他压下随时都想要掐死她的暴虐,问得天真。 他不能亲手杀了她。 他还要她的钱,他已经没有了妈妈,他不能什么都没有。 “我爷爷随时都在生气。”吸了一口致幻剂的黛西笑了笑,满不在乎,“但是他就快要死了,死了之后,那些东西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为什么就不能在死前做做好事,成全了他最喜欢的孙女。” “我可以让集团更上一层楼,他们那些人,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他如果不肯呢?”瞎子赞面无表情的又往黛西的嘴里滴了一滴致幻剂。 “那我就死了。”黛西咯咯直笑,“我爷爷凶起来,我连皮都不会剩下。” “凡事都有价格,这件事的价格,值得用命去拼。” “他就快要死了呀。”金发的女人趴在桌上喃喃自语,“不是都说,快死的人,会更看重骨肉亲情么。” 瞎子赞在背光处悄悄地笑了。 他要她死。 他要她死在亲人的手下,连皮都不会剩下。 “所以你拉我下水。”和安已经不想再继续了,这个畸形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癫狂的故事,让他觉得反胃。 “你处理这种事情最在行了。”瞎子赞笑。 他调查过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这个不苟言笑的志愿者队长。 “对于这种事,你不会沉默的,拉你下水,黛西的爷爷一定会暴怒。”瞎子赞笑得开心。 他终于用他擅长的情报,做了一件酣畅淋漓的事情。 步步精算,步步到位。 “所以,黛西会怎么样?”瞎子赞想要知道他这场算计最后的结局。 “化工厂泄露事件会算在黛西的头上,黛西被遣送回国后会开始打官司。” “他们会面临巨额赔偿,黛西会成为牺牲者,或者坐牢,或者宣布单人破产,也或者两者都有。” “她在这里放火杀人联系偷猎人需要你提供证据,但是你一旦提供了证据,你也一样跑不了。” 他身上有三条人命。 “还有,黛西爷爷至今没有撤掉黑市里面的杀人令,所以黛西会彻底成为他们家的弃子,坐牢只是最轻的惩罚。” 和安说的很详细,解释了黛西每一个可能的下场。 瞎子赞不管做了什么,他进入这个泥潭的初衷,是想救下无辜的维克多。 维克多那一天如果没有瞎子赞,可能会被杀死在火场里,因为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丑陋的原因。 他不介意瞎子赞利用了他的伤口最后惹怒黛西爷爷,瞎子赞很聪明,他需要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黛西终于被她的肆无忌惮和贪心打败,吸食了过量的致幻剂,被保护她的保镖押送着,上了她该上的刑场。 瞎子赞留存了黛西做的所有事情的证据,他应该也会坐牢。 这场本来可能会僵持很久的所谓谈判,在美国那位老人雷厉风行的算计下,变成了一场闹剧。 和安走出那个弥漫着怪异味道的房间的时候,眯了眯眼。 黛西走的时候问得那句话,是他的隐忧。 化工厂危险物品泄露这件事,既然被他知道了,这件事就绝对不可能继续被瞒下去,黛西爷爷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思考了一个晚上之后,决定用孙女换取名声。 他承诺会公开一切,并且保证不管付出多少金钱,都会解决这个问题。 和安相信黛西爷爷的承诺,这老头子的承诺很值钱,更何况,他还主动让那位保镖录了音。 他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只是为了让和安不要节外生枝。 这件事,重点是后续的解决,而不是谁来背锅。 和安同意。 与其互相扯皮让污染进一步扩大,黛西爷爷这样的做法,虽然没有人性但是确实是最快速有效的。 可他,也知道黛西爷爷有仇必报的个性。 吃了那么大的亏,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这一整件事,他虽然是被无辜牵扯进去,但是确确实实是瞎子赞整个算计计划里面最重要的一环。 如果没有他,换成另外一个中间人,黛西和黛西的爷爷都有可能用巨资封口,唯独他,他们知道这件事不可能。 他看着维克多,苦笑。 这一局,他们赌赢了,瞎子赞最终并没有抛弃自己的人性。 可他觉得很累,累到现在就想买机票飞到中国,跑到他女人那个有蟑螂屋的出租房里睡上几天几夜,不省人事。 第63章 贝芷意在看到和安那个死贵死贵的卫星电话号码出现的时候,深呼吸了一下动了动嘴——她要用最快速度打完这个电话,然后等和安到了基地后再打固话。 但是她仅仅只是一接起来,听到和安在那一头略带疲惫的声音,之前的决心瞬间就崩塌了。 “怎么了?”她迅速的心疼了。 和安很少会有那么疲惫的声音,在基地里没日没夜的干活大半夜的看到她打招呼的时候声音都很轻松。 他从来没有这么低落过,情绪沮丧的她甚至能从他那一声喂里面听出委屈。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暮色在海平面的那一端慢慢的升了上来,和安平躺在回基地的快艇甲板上,看着天上一点点亮起来的星空。 他说的很慢很仔细,把瞎子赞做的事,黛西做的事,还有黛西爷爷做的事,一点点的梳理,一点点的说清楚。 他提到那个屋子里怪异的味道,熏得他晕头晕脑,有些恶心想吐。 他说他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却在和瞎子赞聊完了之后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他说得她心里揪揪的,恨不得立刻买了机票再飞回到那个离岛上。 “你怎么知道我仍然把黛西当朋友的?”他全部说完了,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贝芷意窝在自己出租屋的那张床上,抱着抱枕,心又软又疼。 “黛西爷爷……是看着我长大的。”他说完这句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无坚不摧的和安,天真过。 为了他的生态酒店寻求投资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家族世交,他的长辈。 他在黛西爷爷过来离岛的时候,穿了衬衫,头发抹了发胶,站在大太阳底下,迎接过黛西爷爷。 这个老人拍过他的肩膀,用期待的语气,请求过他回家。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哪怕黛西来势汹汹肆无忌惮,他也一直在给黛西爷爷找借口,或许他不知情,或许他年纪大了,对集团的掌控力度下降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老人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来到这个离岛,主要的目标并不是生态酒店,而是维克多阴差阳错下买到的水源——他们因为工作失误不小心泄露出去的已经污染过的真正水源。 黛西爷爷甚至……是打算灭口的。 那个一直满口仁义道德,控诉自己家族发家史的慈善老人,在害死了两个村庄的村民后,仍然试图用杀人来解决争端,并且,在最后的时刻牺牲了处在暴风眼里的孙女,一个晚上时间而已,再次打电话的黛西爷爷,声音里已经半点犹豫都没有了。 他承认自己有一些心灰意冷。 以他现在的能力和影响力,对于这件事,他能做的就只是逼着黛西爷爷尽快解决化工厂污染,阻止污染源再次扩散,让那些已经遭受污染生了病的人,有冤可申,让那些已经失去家人的受害者,能拿到赔偿。 他仍然动不了黛西爷爷,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黛西爷爷会如何痛心疾首的向媒体忏悔自己教育失败,黛西在离岛上做的这些事再加上化工厂的事,他们集团的董事会,估计会团结一致口诛笔伐。 黛西爷爷甚至还有可能会因为大义灭亲获得更好的声望。 虽然他知道,在资本的世界里,这根本不是新闻,但是再一次经历,仍然让他精疲力尽。 “黛西她……就这样回去了么?”贝芷意并不擅长安慰人,她能听出和安在电话里的情绪,她觉得所有的安慰都很无力,她能想到的,就是再多想一点。 和安他们偶尔会有忽略掉的东西,她多想一点,他们就能多周全一点。 “她爷爷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是结局了。” “美国那边早就先一步把化工厂的事情曝光了,同时曝光的还有黛西在离岛做的那些事,她放火的时间点太凑巧了,这个证据很难洗。” “黛西比我们懂规则,她在听到自己被驱逐出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结局,她去美国肯定还有其他的动作,打官司这种事情旷日持久,哪怕被她爷爷抛弃了,她在美国肯定也还有自己的底牌。” 但是那些,都跟他们没关系了。 “她为什么会……”贝芷意不擅长太具有攻击性的措辞,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她知道了这个秘密为什么要那么急的说出来?” 为什么不等回到美国,收集到所有证据之后,再一次性曝出来。 这样她爷爷这边完全没有防备,哪怕要让她背锅,她也不会变的像现在这样被动。 “她为了防她爷爷,甩掉了她身边的雇佣兵和保镖。”和安笑了笑,“要她命的人太多了,瞎子赞这个人狡兔三窟,她跟瞎子赞躲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更何况,瞎子赞只收到了三分之一的定金,他并没有把所有的证据都给黛西。” 黛西的性格里有疯癫的成分,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不会允许瞎子赞拿出去卖给第二个人,所以她势必会看着瞎子赞。 而且,在今天之前,她和他一样,也曾经相信过黛西爷爷。 他们对老者,总是想的太少。 “你觉不觉得……”贝芷意小小声的,抱着抱枕觉得魔都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了寒意,“黛西爷爷,有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 和安愣住。 在一旁偷听却根本听不懂中文的维克多,因为和安愣住,他也跟着愣住。 …… 和安默默的往甲板边缘挪了挪,和贝芷意在一起之后,他越发的觉得自己身边的几个肌肉男的脑子会带坏他。 “维克多向瞎子赞购买水源这件事是长期的,说明瞎子赞购买水源的货源是固定的。” “固定流程的事情,出错的时候会非常容易追溯源头,所以很有可能在瞎子赞买好水源还没有运到离岛之前,那边的人就已经发现他们把真正被污染过的水源卖出去了。” “按照一般大公司的流程,这种时候底下的人一定会因为害怕承担责任想办法先及时止损,因为总部在美国,所以黛西爷爷听到这个消息,估计会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正好够水源运到离岛,维克多查收。” 和安点了点头。 “维克多收到水源的时间和黛西爷爷来岛上签订合同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基本可以判断,黛西爷爷一知道消息就来了离岛,当时他有没有问过志愿者的事情?” 和安当时并没有过多的介绍志愿者,维克多当时和黛西爷爷是没有什么交流的。 “问过,对于动物植物保育区的工作,还有现在红树林的培育状况。”和安终于……也懂了。 “黛西爷爷了解了维克多的工作情况,所以留下了三个人想要在第二天破坏掉水源。” “破坏水源的最好方法,就是制造混乱,而黛西正好是在他们破坏水源的时候选择火烧红树林,这样太凑巧了。” “正常的集团流程,黛西爷爷过来签合同之前董事会一定是过过这个方案的,也就是说,黛西爷爷过来之前,他是知道黛西的计划并且同意的。” “所以黛西爷爷就是趁着黛西放火的时候找资料的,那三个人,也是故意让瞎子赞知道整件事情的。” 意外的是那三个人根本没想到瞎子赞会想要救维克多,三人死在了沼泽里,而黛西爷爷那边因为三个人失踪,特意找上了瞎子赞,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黛西爷爷,在发现水源已经卖出去之后,就已经决定要让黛西去背锅了。” 生态酒店也好,围猎场也好,那都是为了让黛西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诱饵。 “化工厂泄露隐瞒后的后果开始不可控,所以从一开始,黛西爷爷就没打算继续隐瞒。”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把整件事完整的从集团摘出去,而需要负责的那个人,就是他说的第三代里面他最喜欢的那个孙女。 所以黛西爷爷让他参与谈判,是因为他不可能会捂住这件事。 和安捂住眼。 他们在意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是黛西爷爷用来做陷阱的饵。 “和安……”贝芷意软软的喊了他一声,“我们不贪心。” “黛西让这个海域的偷猎船几乎全军覆没,今年的大青鲨鱼群保住了。” “黛西爷爷虽然机关算尽,但是他最后仍然是需要承担化工厂污染的后果的,不管他找了谁背锅,他既然曝光了这件事,他就需要完整的善后,这一点,我们都可以监督,已经闹过一次新闻,黛西爷爷这一次肯定不敢用隐瞒的方法了。” “我们只是被他利用成了诱饵,从结果来说,这些已经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了。” 所以,我们不贪心。 和安捂着眼,无声的笑了。 这个世界上,唯有贝芷意,能把安慰人的话说的那么温柔熨帖。 这个世界上,唯有贝芷意,会在他全身心疲惫的时候,用他能听得进去的语调,跟他细细的分析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去深想的事情,她温温柔柔的让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温温柔柔的告诉他,我们不贪心。 他敬她爱她,所以她回报给他的,是加倍的理解加倍的温柔。 “今天海上,有彩虹。”他声音有点哑,用的英文。 一旁真正劫后余生眯着眼睛思考人生的维克多很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我爱你。”他看着天上的银河,眼里都是星辰。 黛西的爷爷,肯定还有后招。 输赢并不重要。 环保这条路,从来都不容易。 我们不贪心,所以只要结果是想要的,面子上的输赢算得了什么。 第64章 魔都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晚,十月底的天气仍然有桂花香。 和安给贝芷意推荐的那家公司在魔都的陆家嘴,离她原来的公司只隔了一条马路。 她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四个月没有过过这种白领生活,她一大早起来穿套装和高跟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又一次化了工作妆,用很稳重的眼影和很稳重的唇色,在上地铁前,看着地铁窗户检查了一下牙齿上没有没有沾上唇膏。 地铁上面无表情的人群都在昏昏欲睡,没有人知道她昨天刚刚和男朋友经历了一场和化工厂污染的谈判,没有人知道,这个时间点,大青鲨鱼群已经逐渐的进入到了鲨鱼保护区,这一年,这条路上,没有杀它们的人。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美国当地的新闻。 黛西爷爷的工厂污染新闻在很多美国报纸上都上了头条,她在其中两家大报纸上,看到了黛西。 她仍然精致,不管是妆容还是仪态,只看新闻图,会以为这只是某个名媛晚会的红地毯现场。 贝芷意抿了抿嘴,又翻开了微|博。 这条在美国多家报纸上了头条的新闻,在微|博里只有寥寥几个国外博主转载,黛西的照片很多。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富人家族孙女的衣着品味上,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到这条新闻里面那一笔带过的,已经死了两个村庄的村民。 黛西爷爷的公关做的很成功。 贝芷意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到包里。 至少,大青鲨们今天看到的日出,仍然不血腥。 她自己给自己打气,微微的扬起了嘴角。 *** 出地铁之前,贝芷意收到了一条短信,来电显示是和安那个应该被丢到大海里的卫星电话。 “我突然发现这玩意儿可以发短信。”和安看起来兴致勃勃,“紧张不?” 贝芷意微微的红了脸,手指头噼里啪啦的敲:“多少钱一条?” 她非常肉痛。 昨天晚上回去为了安慰和安,他们打掉了一百六十美金。 一天时间,话费是两百六十美金。 这个电话真应该直接烧掉…… 和安那边的反应是直接拨了电话,还是卫星电话,泰国时间七点钟而已。 “你在外面么?”她听到海浪的声音。 “今天要去保护区。”和安没否认,他那边有很清晰的马达声。 “要下水么?”他肩膀上的烫伤还没有完全好。 “做了保护措施,没事。”和安笑,旁边给他做保护措施的依坦用杀鲨鱼的架势恶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胛骨。 “别紧张,中午我给你打电话。”和安笑笑的,下了狠手踹了依坦一脚,电话这端哀嚎声压过了马达声。 贝芷意笑了。 眉眼弯弯的,又一次想到了碧海蓝天。 “发短信便宜还是打电话便宜?”勤俭持家的贝芷意始终不能忘记一天两百六十美金的话费重压。 和安被她逗笑,想了想,走到维克多和依坦都听不到的地方用中文告状:“昨天维克多回基地之后,用这个电话给他前妻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为什么不用固话?”贝芷意简直无法理解男人的逻辑。 “他说他差点死了,所以要纪念一下,而且……”他委屈兮兮的,“还让我掏钱。” 贝芷意:“……” “然后,依坦说为了一视同仁他也拿这个电话给小樱打了半个小时。”和安几乎是在控诉了。 贝芷意:“……”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打满一个小时。”忿忿不平的男人很幼稚的宣布。 贝芷意:“……” 紧张的心情被和安这样一折腾慢慢的好了,在前台提交了资料之后,贝芷意看了一眼新的公司环境。 一看就是外资公司,装修的很开放,公司里的人,和她之前的那家公司都差不多,社会精英的样子,她爸妈希望她成为的样子。 她假装没看到前台接待员偷偷看她的眼神,坐在前面等待接待的沙发上,微微低着头。 有些……不一样了。 她很微妙的发现。 她仍然会害羞,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过多的去想,前台服务员一直频繁偷看她的原因。 她并不介意她在看什么,居然也没有介意自己在这家公司的第一印象。 她脑子里都是和安刚才委屈兮兮告状的语气,一直在意的,都是怎么把鲨鱼保护区的方案做好,让和安下一次找投资的时候,能够正正经经的过完方案。 环保要做,良性的经济循环也要完成。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一点点走神,直到那个穿着墨绿色西装的外国男人从办公室里面跑出来,完全不避嫌的抓住她的手一通猛摇。 “你是贝芷意?”那男人一口同和安一模一样的美国腔,声音比和安大好几分贝,有些走神的贝芷意吓了一跳。 幸好她情绪向来不外露,所谓的吓了一跳,也只是微微的睁大了眼睛,然后手用了点力,摇了一下赶紧缩回来。 “你好……”她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为什么要穿着墨绿色绒布的西装。 …… 品位……好独特。 “我是安的同学,这里的负责人。”他热情不减,看到贝芷意之后褐色的眼睛一直在发光,“你叫我布莱德就可以了,布莱德后面加个皮特也行。” 贝芷意:“……” 她现在有些在意前台接待员的目光了,因为她几乎就快要搬张板凳嗑着瓜子看戏了。 这公司的画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先跟我进办公室。”布莱德拿文件夹敲了下八卦接待员的桌子,走了两步回头冲贝芷意眨了一下眼睛,“不用怕,我不会拉窗帘也不会关门,我同和安的友谊,是真的。” 贝芷意:“……”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冒巨额话费的危险问问和安这位布莱德皮特到底怎么回事,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离岛的事情,和安跟她提这家公司中国办事处负责人的时候,语气一直很轻松,所以她也就没有花时间多想。 为什么…… 感觉…… 有点黛西刚刚看到她时候的即视感…… 尤其是刚才他进办公室后看的那一眼…… 贝芷意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顶着接待员简直快要好奇哭了的眼神,进了办公室。 “我知道你。”布莱德笑眯眯的,果然没关门。 贝芷意很低调的坐在靠门的位子,她觉得她的第六感很少出错,尤其是同和安在一起之后,基于女性那方面的第六感。 布莱德对她,不完全只是同学介绍过来的一个关系户。 “你原来那家公司的上司四个月前给我投过简历。”他后面说的话,却是贝芷意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她给我看了几个正在做的方案,我问了几个问题,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就问她要草稿。” “她没给我。”布莱德耸了耸肩,墨绿色的西装面料在光线下华丽的闪了一下,“她那几个方案很吸引我,所以我去查了一下,发现了你。” “安向我推荐你的简历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一个专业的公关人员,居然会放纵自己的上司抢了自己的方案并且被驱逐出公司,我觉得这是严重的能力问题,所以我答应安只是面试试试。” “他对你很有信心,他说只要给你一个面试机会,你一定能通过。” 贝芷意承认,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 和安不可能会骗她,让她过来上班和一个月后由这家公司出工作签证派遣到离岛,是他们早就已经商量好的事情,和安不可能会拿这个跟她开玩笑。 那么,就是面前这位布莱德临时变卦了。 他变卦的理由非常充分,贝芷意虽然意外,但是却知道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她的性格,是做公关的致命伤。 再给她一次这样的机会,她可能仍然不能对着一个红了眼眶说自己是为了孩子老公的女人说不。 “我对做公关这件事,确实有严重的性格障碍。”贝芷意握了握拳,强迫自己直视布莱德。 她已经不一样了,所以不能退缩。 他是和安的同学,她退缩了,他会怎么告诉和安? “但是我的公关方案做的很好。”第一次直视给她带来了勇气,她说完但是之后,手心的汗少了一点,“我是一个偏科的员工,我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也很清楚我的长处在哪里。” 她从来没有说过攻击性那么强的话,说完了之后,觉得自己的指头都在发抖。 她不能丢脸,她一再的告诉自己。 布莱德没说话。 贝芷意也抿着嘴,不再说话。 他们在对峙。 贝芷意在紧张到快要神游天外的时候,很麻木的安慰自己,太有出息了,她现在居然在用英文在跟一个她都不认识的男人对峙。 她要同和安打卫星电话,她觉得她也够资格打半个小时两美金一分钟的奢侈电话! 布莱德低头,然后笑了。 “我以为你会用公司的借口,一家公司一直不停的让上司抢了下属的工作方案,这家公司的项目资源配比本身就存在问题。”布莱德敲了敲桌子,“你不习惯说人坏话?” “方案需要的时候,会说。”贝芷意实话实说。 布莱德又笑了。 “其实我没有资格说要不要用你,你的薪水走的是安那边生态酒店的薪水,我只是基于朋友的立场给你一个工作关系证明。”他终于说了实话。 “我本来是想劝安换一个人的,找女朋友做公司下属,也只有他这种盲目冲动的人会做出这种傻事。” 布莱德冲贝芷意眨眨眼:“你也知道,他找女朋友不容易。” 贝芷意没说话。 布莱德最初给她的那点和黛西一样的即视感,在她说了那些话之后迅速的消失了。 他刚才……是在试她? “你合格了。”他对贝芷意再次伸出手,“不过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成为这边的正式员工,我们公司最近特别缺人。” “福利待遇会比安给你的好很多,而且你很聪明,在自己男朋友手下做事有多伤感情这件事,不需要我提醒你。” 贝芷意盯着那只手。 “我在挖安的墙角。”布莱德干脆说的更加直白。 贝芷意:“……” 第65章 除了那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布莱德之外,这家新公司,其实很不错。 贝芷意觉得和安之前说的布莱德欠他不少人情这件事,可能不是逗她玩的,除了把她叫到办公室挖了一秒钟墙角之外,布莱德无条件的提供了公司所有的资源——她甚至连办公室都是单独的,紧挨着布莱德的总经理办公室,而且看得出来是很早就已经收拾出来的,办公用品一应俱全。 “这些是这十年来所有野生动物保护相关的公关资料。”布莱德递给她一个硬盘,“你应该用得到。” “公司的资源你可以随意使用,安这个项目也是我们明年的公益重点,能减不少税,所以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布莱德说话很直接,完全没有把她当成第一次见面的外人。 “谢谢。”贝芷意道谢的很诚恳。 布莱德没有马上走,他在她的办公室里晃了一下,凑近,神秘兮兮的问了一句:“安现在多重?” 贝芷意:“……啊?” “我听说他这几年在练肌肉。”布莱德是真的真心想要知道,眼睛亮得贝芷意胃疼。 贝芷意的耳根红了。 “我……不太清楚。”布莱德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熟稔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害羞。 想了想和安的肌肉,她在自己手臂上比了个大小:“就……这么大。” 布莱德拉了一张凳子迅速的坐到了贝芷意旁边。 贝芷意:“……” “黑了没?”布莱德想了想觉得自己问得太抽象,从手机里面找出一张合照,“和这个比怎么样?” 贝芷意凑过去。 布莱德献宝一样的把照片放大,手机递给贝芷意。 那张照片,比贝芷意看到的和安的护照照片还要更年轻一些,头发有点长,遮住了大半个额头,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瓶,和布莱德勾肩搭背坐在酒吧里。 他笑得很肆意张扬,手上戴着些银质的饰品,耳朵上还有一个耳钉。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让贝芷意感受到了前世今生。 那时候的和安,从表情到眼神,都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我快六年没见到他了。”布莱德点了点和安的照片,笑得无奈。 “他头发短了。”贝芷意声音轻,软声软气,“黑了很多,比照片上壮了。” 贝芷意顿了顿,嘴角弯起了温柔的弧度。 他现在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纹路,没有那么年轻不再那么张扬,现在的和安,更像和安,脊背很直,扛着天地。 布莱德收起手机,低头笑。 “他以前是我们那群同学里面最有出息的一个。”他看着贝芷意笑,“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还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贝芷意也跟着笑。 这次戒心终于彻底消失。 和安的这个老同学,虽然自来熟,一来就兴致勃勃的给她设了门槛做了测试。 但是他说的话都是对的。 他对和安,也是真的关心的。 和安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 *** 但是她没料到布莱德除了自来熟之外,还是个工作狂。 她下午在翻资料的时候看到了非洲野生动物智能生态系统,觉得应该会对他们现在的鲨鱼保护区有帮助,所以就多问了布莱德两句。 结局就是,第一天上班,她就加班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拿着工牌领着外卖小哥把夜宵放下,揉了揉脖子,觉得难以置信。 她居然半天时间就融入到新工作中,并且甘之如饴。 布莱德是个十分专业的导师,她做事情细致,抓到问题根节点的时候喜欢从旁枝末节的不对劲开始慢慢梳理,不对劲的事情多的时候,她梳理起来会很慢,偶尔还会分不清重点。 而布莱德,非常擅长思维上的引导。 他不藏私,不见外,觉得她的思路有问题,提意见的时候犀利又直白,觉得她思路对了,夸得时候不遗余力。 和他一起留下来的四五个同事,对她这样一个空降兵也完全没有恶意的好奇,在争辩了几次问题之后,贝芷意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这几个同事是在做事,而不是在讲究这件事他们如何能花最少的力气拿到最好的酬劳。 贝芷意非常难得的,在大学之后在自己的专业上感觉到了酣畅淋漓。 “你之前那家公司被收购了其实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夜宵点的是大闸蟹,秋风起过了中秋节的大闸蟹,母蟹的膏已经变得有些硬,公蟹正是最肥美的时期。 美国人布莱德很懂得吃,伸手就抓了两个公蟹放在自己碗里。 “那家公司高层的人数太冗余,没什么人开拓疆土,蛋糕太小,中层人员给都忙着抢业绩不干活。”布莱德掰开蟹肚子,用勺子把公蟹里面已经橙黄色的蟹黄挖到碗里,放了一点葱姜蒜作料,挖了一勺饭搅拌了一下,然后塞进嘴里。 很久没吃大闸蟹的贝芷意忍不住一边拆蟹一边咽口水。 “你那个领导。”一整天下来觉得贝芷意真的很不错的布莱德熟上了一个新台阶,“要不要我帮你弄她。” “……”拆蟹拆的很细致的贝芷意啪得一下弄断了一根蟹脚,她不是很知道外国人布莱德到底明不明白弄她是什么意思,所以不好接话。 “她来这里面试是保密的,用了自己手下做的方案被退回这件事也是保密的,不过我可以帮你泄露出去。”布莱德笑得特别得意,“我这个人在业界特别没脸没皮,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惊讶。” “也不用……”贝芷意已经适应了一天,现在对布莱德的脸皮以及话题的转变多少能应对的快一些,“她上有老下有小的。” 她不是圣母,如果刚辞职的时候认识布莱德,她可能真的会点头,因为那时候,她是真的恨的。 但是四个月后,别说恨,她都快要想不起来那个想要生二胎的上司的脸了。 布莱德挑挑眉,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几个同事吃了夜宵之后纷纷告别,贝芷意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看到布莱德眉飞色舞的在接电话,见了她来了,十分霸道总裁的冲她比了比过来的手势。 贝芷意过去的时候犹疑了一下,因为她本能的觉得布莱德可能要坑她。 这人做事情从来没有按牌理出过牌。 “她答应了啊。”他还在讲电话,用的英文。 贝芷意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我这里薪水开的比你高,福利比你好,上班还有空调,晚上夜宵还是大闸蟹,这种福利待遇,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大半夜的,他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面大放厥词。 贝芷意嘴角抽了抽。 她就觉得他会坑她。 “我没有……”她略微提高了点声音,踮着脚对着话筒喊了一句。 她听到和安在那边笑,她看到布莱德也跟着一起笑。 凌晨的时候人容易变得柔软,她知道她因为电话那端和安的笑声,眼底眉梢也带上了笑。 好想他。 *** 晚上是和安让布莱德帮忙送她回家的,从陆家嘴到她的小出租屋开车需要一段距离,和安没忍住在她还在布莱德的车上的时候就打起了电话,这次很乖的用了固话。 “我们以后也会有空调的。”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气哼哼的带着委屈。 贝芷意低垂下眉眼,忍下鼻酸,低低的嗯了一声。 和安也安静了。 布莱德很绅士的打开了车载广播,声音不太大,但是也恰到好处的盖过了贝芷意突然涌上来的伤感。 “你同学人很好。”她微笑,“教了我很多东西。” “然后让你第一天上班就加班。”和安笑着哼哼,“还是我给开的工资。” 贝芷意笑了,看了窗外一眼。 凌晨十二点的魔都,仍然车水马龙,商业楼里好多楼层的灯仍然亮着。 “我今天……”她顿了一下,“看到黛西爷爷的新闻了。” “嗯,我也看了。”和安应了一声,“合同的事,他还没有过来解约。” “他会继续投钱么?”贝芷意拧眉,这人的钱他们真的不想要。 “我怀疑他会投的更多。”和安揉揉眉心。 昨天回基地后他翻来覆去的想了一个晚上,心烦意乱的时候直接躺在了贝芷意的床上喝了一杯加了好多糖的热牛奶。 “为了名声?”贝芷意反应很快。 化工厂污染他已经第一时间用自己的亲孙女顶了上去,他爆出的新闻,所以他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这种时候再投资一个生态酒店,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和安还和他签了合同。 “我们可以申请重签合同么?”合同里所有的条款她都想重新修改。 “应该可以,他这次应该会只要名。”伤筋动骨之后,黛西爷爷短期内应该不会想着再靠着环保赚什么钱。 “那就重签。”贝芷意歪头,语气笃定。 和安笑了。 他喜欢他女人这样只在乎结果的处事方式,她根本不打算纠结资金来源,只想要稳妥的把这笔钱用在刀刃上。 “说起来。”他又有些酸了,“布莱德给你开的工资很高?” “他没跟我说多少钱。”贝芷意拆布莱德的台。 “离他远点。”和安哼哼唧唧。 “他以前喜欢过你男人,和你应该是情敌。”酸过了之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贝芷意偷偷瞄了一眼看起来很专心开车实际上一直在八卦的布莱德,“我知道。” “他告诉你了?”和安嗓门一下子大了,“他告诉你这东西干什么?” 居心叵测! …… 贝芷意内心偷偷翻了个白眼,终究仍然选择了善良。 “我看出来的。”布莱德,存了六年前和安和他的合照,放在一个需要密码才能查看的相册里。 她又不傻。 第66章 和安有些讪讪的。 他似乎变得越来越幼稚了,明知道布莱德之前说的话是在开玩笑,但是他仍然很介意。 他能给贝芷意的,确实不是最好的。 连空调都没有,更何况夜宵的大闸蟹。 离岛上的生活不至于清贫,但是和大都市比起来,还是相差的太远太远。 到最后辩解的把自己过往的荒唐史都交代了,把女朋友介绍给曾经追过自己的人这件事,听起来实在十分诡异。 虽然他是直的,也十分诡异。 “他也快结婚了。”他难得的窘迫,“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只是一开始不知道我的性取向的时候追过我而已,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越说越乱。 “布莱德给我看了你以前的照片。”贝芷意打断他,不想为难他。 和安在这方面很不擅长。 上次黛西的事情也是,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让本来没什么事的她心里不舒服了很久。 “你有耳洞么?”她好奇。 “……”和安电话那头清了清嗓子,“有一个。” “我都没有……”贝芷意软软的,有些埋怨。 她父母不让她打耳洞,说女孩子不要花时间和心思在这种事情上。 她自己也不敢去,想到在耳朵上扎一针就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挺好看的。 她想起那张照片,笑得肆意的和安耳朵上一颗银色的耳钉。 “……下次我带你去打。”和安不太理解话题的走向,但是很配合,“最好冬天打,不然容易发炎。” “嗯。”贝芷意笑了,眉眼弯弯。 和安在电话那头摸了摸自己很久没有在意过的耳洞,好多年了,几乎都快要堵回去了。 “生态酒店申请过boi,所以工作签证很容易申请,不过需要时间。”他换了个话题,开始说正事。 “你让布莱德明天就帮你把申请提交过来,走一个月也应该走完了。” “泰国这边的工作签证可以两年一申请,不过我一直忘记问你,你结婚以后打算转国籍么?我记得中国是不可以双国籍的。” “……啊?”贝芷意嘴巴张大,她以为和安在和她谈正事。 “啊什么啊?”和安不满意了,皱了皱眉。 “我……还没想那么远啊。”贝芷意呐呐的。 “我们两个在泰国都是外国人,想要合法很多手续都要提前办。”和安一条一条的列给她听,“中国这边的外事婚姻我查过了,需要我这里提供单身证明,你的话只要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然后一起去你的户口所在地民政局外事窗口办理就可以了。” “……”贝芷意惊讶的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美国这边有点麻烦。”和安继续罗列,“你需要办k1签证,这个流程需要七到九个月,中间你还得去广州那边面试,而且我还没想好我们直接公证结婚还是要办婚礼。” “那么……久么?”贝芷意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k1签证,她只是被七到九个月的时间吓着了。 “所以我已经把表格下载好了,下次来中国的时候我们一起填好,我这边还需要你的出生证明。”贝芷意的态度再一次取悦了和安,和安又开始絮叨。 “出生证明?”都是她觉得特别陌生的东西。 “为什么中国办起来那么快美国这边那么慢?”她还有些不服气。 “不办签证就很快,也就是登记申请宣誓拿结婚证,但是结婚前我想带你去美国看看,走k1会比较保险。” 走k1,拿绿卡会方便很多,而且九十天之内必须结婚的未婚妻签证,他拿着就觉得爽。 “哦。”懵懵懂懂的贝芷意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 并不知道自己因为信息不对称已经被自己的男人直接冠上了未婚妻的名义。 “我们两个结婚,就是一场文书大战。”和安心情很好的总结了一句。 两个外国人,还要在第三个国家投资开生态酒店,他查流程的时候看到动辄一两个月的审批时间就觉得脑仁疼。 “生孩子之前总是要把证都补齐,所以……”他兴致勃勃的又打算继续。 “……等、等一下!”贝芷意终于忍不住开始结巴。 和安委委屈屈的住了口。 贝芷意红着脸看着其实已经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却一直为了偷听在小区里绕了第四圈的布莱德。 他们刚才……在布莱德面前讨论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我还没到家。”贝芷意简直想要控诉他。 在一个追过他的男人面前,他刚才,算是求婚了么? 他们求婚的结论就是一场文书大战? 关键她好像也没有拒绝,还讨论的津津有味…… “我早就想说了,魔都真堵。”求婚求的很开心的和安很开心的附和她。 贝芷意握着手机下车,和偷笑成了土拨鼠的布莱德挥手告别,一路小跑冲回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之后,才喘着气有些懊恼的气乎乎的抱怨了一句:“刚才布莱德在啊。” 虽然她被和安的话题吓到了,很久都没发现她坐在自己老板的车上和老板喜欢过的男人谈结婚的流程。 “嗯,我知道啊。”和安笑嘻嘻的。 “……”贝芷意抿着嘴不说话了。 “可是这个问题其实挺麻烦的。”和安意犹未尽的继续,“我们总不能等到孩子都要生了,还在来来回回的□□。” “……”贝芷意有些想要挂电话。 “你不想那么快生么?”和安注意到了贝芷意的沉默,顿了下,突然想起她家人似乎抱怨过外国人会一直生孩子。 “其实不生也没关系。”和安改口改的没有任何违和感,“这都看你。” “……”贝芷意背靠着门纠结了一会,拧了一会麻花。 和安说的问题都很实际,那么多证件那么多证明,一个个走完估计也要一年多,他们其实,是要开始走了。 求婚也没那么重要,她想。 他们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她想。 “生。”她在身体彻底扭成麻花之后,下定决心。 …… 和安那边脚下一滑,稀里哗啦的弄翻了手上的水杯。 “你……”他很无奈的盯着一片狼藉的桌子,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委婉一点!” “……”贝芷意羞得想要把自己埋进墙洞里,“我挂了!” “我明天把流程和要的证明发给你。”和安不再逗她,声音温柔的能让贝芷意听到海浪声。 “好。”贝芷意点头。 他们,很奇怪。 一开始担心的那些磨合,那些和距离国籍文化有关的障碍,在恋爱了一个月之后全都消失了。 她还记得和安那天一个人在黑暗中担心过的那些事,那些站在她的角度觉得恋爱后她会很为难的事。 她也还记得他们第一天在一起,和安在泳池里用淹死她来威胁她恋爱这种事不能试一试。 他说他喜欢做她的救生圈,但是她得要知道,做救生圈的那个人,是他。 那时候她其实没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恋爱一个月之后,她懂了。 和安一直是主动的人,他把她拉进了他的世界,很精彩很大的世界。 他把她保护的很周全,从身到心。 他放手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他惊叹她的能力,惊叹那些她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以前以为只是学来糊口的专业,他让她觉得,她值得被爱。 他让她变得完整,完整到这样的夜里,她和他讨论着以后结婚会用到哪些证明哪些资料的时候,没有一点犹疑。 他是她要嫁的人,不管国籍、文化、年龄,也不管一定会遇到的家庭阻拦。 有些事情,原来只要定好了方向,那些阻碍就只是去必经的路上不得不面对的风景。 她那一句生,说的并不委婉,也不像她的个性,可她这一辈子居然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说出这样一个字,让她觉得幸福。 原来她也可以和她曾经羡慕的那些鲜活的女孩子一样,爱了能说出口,活着能有自己。 和安这个救生圈,不仅仅只是救出了即将被现实溺毙的自己,他还教会了她游泳。 教会了她迎接困境,接受困境,解决困境。 *** 分开的日子过的其实并不算慢,两人手里都有事情要做,布莱德对贝芷意毫不藏私,他想要在贝芷意走之前把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她。 “你们快一点解决,安就可以有时间回美国参加我的婚礼。”布莱德在休息的时候很喜欢给她看照片,他男朋友的照片,他们婚礼选的酒,他结婚当天要穿的定制西装。 “你要是觉得好,我给你留个联系电话。”贝芷意盯着婚礼布置图上的捧花多看了两眼,布莱德就开始做推销,“安这个人有点纨绔子弟的习性,喜欢乱花钱,这家比较划算,物美价廉的你用起来也不会心痛。” 贝芷意抿着嘴,红着脸把联系方式存到了手机上。 她这几天又发现自己有些奇怪的改变——她的脸皮仍然很薄,不管被谁调侃脸都会迅速的红起来然后想找地方缩小存在感,但是她胆子变大了。 这种东西,她存起来一点都不手软,并且还会红着脸发给和安一起分享。 她昨天晚上,甚至非常有出息的拒绝了和安打算通过电话跟她羞羞的要求,挂电话挂的毫不手软。 她红着脸又看了一眼那张图上的捧花,小小的一束白色铃兰,微微垂出了铃铛的形状。 她记得铃兰的花语:拥有幸福。 她又偷偷的把这张捧花照发给了和安,半个小时后,办公室里来了一名送花的小哥。 …… 贝芷意捧着那一束铃兰花束风中凌乱,偏偏笑到只剩下猪叫的布莱德还凑过来硬踩了一脚。 “你知不知道直男这种生物……”他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是绝对不会知道你发过去的那张图是捧花的,他们说不定连捧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以为你想要花了。” “妈呀这个季节这么一束铃兰不得大几千啊!哈哈哈哈哈哈!”穿着橙黄色亮面西装的布莱德狂笑着扬长而去。 留下木着脸的贝芷意低着头掏出了手机,咬牙切齿的回:“谢谢,我很喜欢。” 和安过了一分钟才回:“说真的,这花有点贵。” “……”贝芷意默默的插好了那一束可能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贵的花束,拍照,留念,存档。 她应该听和安的话,远离布莱德的。 和他在一起久了,偶尔会忘记直男这种生物,和浪漫的距离还是有点远的…… 第67章 贝芷意觉得,她爸妈最近有些不对劲。 她从小到大,对父母的感觉一直都是读书时候的班主任,不苟言笑,打击式教育,□□,还特别喜欢在□□后让她承认他们的□□是有道理的。 但是她从来没有否认过,父母是爱她的。 小时候发高烧,她爸妈都还在晚自习,回到家抱着已经有些烧糊涂的她去急诊室的时候,她很清楚的记得,她爸爸背着她,她妈妈护着她身上的毛毯,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四处找出租车。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路上,她妈妈一直在掉眼泪,她爸爸一直在叹气。虽然在挂水的时候,她爸爸仍然板着脸,她妈妈一直数落她晚上不应该贪凉开电风扇睡觉,但是那段记忆里,她一直记得她妈妈红肿的眼眶,还有她爸爸在她挂水的时候,撇开不看她手上吊针的表情。 她对他们或许有怨,但是也是真的是爱他们的。 可她出国四个月,在这家新公司上了快两周的班,她父母,就是不让她回家。 “回来干什么啊?你新工作那么不忙?跟新同事处不好?”这是他们找的第一个借口。 习惯性服从的贝芷意唯唯诺诺的忍了一个礼拜。 “你回来没地方睡。”说实在的,贝芷意觉得第二个借口实在是……“你爸爸班里来了个贫困生,平时上下学太远,我把你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住了。” …… 他们家住郊区,宅基地的房子,上下有三层,更不要提周围四五幢屋子都是他们家的亲戚。 没地方住…… 就算他们说的很权威很不可反驳,贝芷意仍然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我可以住二叔家呀。” 宅基地的房子造的很密,她家里打个电话她二叔家里都能听到电话内容,从她二叔家大厅窗户就能直接翻到她家的厨房。 她二叔家里,也是三层楼。 “你怎么又插嘴!”禹怀萍彻底怒了,“你有没有礼貌的?无缘无故住到你二叔家里人家万一不方便怎么办?我们家平时是这么教育你的么?” …… 贝芷意不是很确定这算不算恼羞成怒,她再一次习惯性的服从了,在晚上下班给和安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 说得时候语气用的很轻松。 她怕给和安压力,回国之后很少会提及自己父母。 “你的礼物还没送给他们。”她有些懊恼,和安准备了那么久的教材,“我家里可能要来什么人,我爸妈最近一直都不肯让我回家。” 和安眼底有笑意。 他能理解贝芷意的父母,女儿太敏锐,近距离接触很容易露馅,所以干脆就眼不见为净。 他们一家……都不擅长撒谎。 撒了谎都能看出来,然后互相之间都不揭穿。 他很庆幸那通电话里面,他没有和她父母争论她其实没有那么普通平凡。 她父母了解她,只是他认为的闪光点,在她父母眼里可能是会让她吃苦头的缺点。 她父母没什么错,只是太想保护她,太希望她平平安安了。 “你爸爸有没有特别喜欢聊的话题?”在发现他们家的问题其实真的不可能成为阻碍后,和安决定作弊。 “政治、围棋还有抗日战争……”贝芷意有些绝望,这几个和安应该都不会。 和安沉默了几秒钟,硬着头皮:“哪方面的政治?” “新闻联播里面的政治。”贝芷意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我们这里每天晚上七点钟中央一台会放的新闻。” “……哦。”和安默默的拿了纸笔记下来。 “你妈妈呢?”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八卦。”贝芷意有些不忍心,“学生家长的八卦,我们住的那块地方的八卦,明星的八卦,还有我公司的八卦。” “……哦。”和安沉默的时间变得更久。 自古以来,作弊都是错误的。 他迅速的放弃了刚才的想法,他决定到了贝芷意家,他可以假装中文没那么好…… 只要他们拒绝,他就假装听不懂…… “那你呢?”想通之后他轻松了很多,开始逗弄他的女人。 “……”贝芷意脸红了一下,在出租屋里翻转了两下抱枕,然后细声细气,“你。” “……”和安有种窒息感。 “我喜欢谈你。”她还重复了一句。 她是认真的在回答这个问题,这一个多礼拜,她最喜欢闲聊的话题就是和安。 布莱德那边,青春中二时期的和安。 能一口气喝掉大瓶的可乐,能跟人家真心话大冒险在零下二十度的晚上赤|膊狂奔,会因为自己系里面的女孩子被人欺负了,组团去打架,也会因为寝室里的兄弟被人抛弃了,陪他通宵喝酒最后一寝室的人去急诊室紧急挂水。 他的青春很完整很疯狂,贝芷意想象中,他一直带着那个银色的耳钉,笑容一直像那张照片,露着大白牙,张狂中二的像是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难倒他的事。 她最近,最喜欢的话题,就是他。 和安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冒出了京片子:“你他妈就不能等我在的时候说!” 这么露骨的情话,她一辈子能说几次! “不行……”贝芷意又扭了下抱枕,很老实很乖巧,“当面说会害羞。” 和安又深吸了一口气,这女人,撩拨的过分了。 隔着电话线,又是在自己的国家,她胆子比面对面的时候大了很多,都是他纵出来的胆子。 还有几天,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机票,嘴角扬起。 他就要去她那个没有窗户的出租房,据她说,出租房里也是一张单人床,她睡了几年的单身床,床单大部分都是粉蓝色的——他花了大力气威逼利诱她说出口的。 他想她了,想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偏偏她还不知死活的撩他。 都记在账上,很记仇的和安眯了眯眼,挂了电话很认命的又一次进了洗手间。 有点燥热。 魔都的深秋,也应该是天干物燥的。 *** 贝芷意觉得,布莱德今天也有些怪怪的。 两周的加班加点,针对鲨鱼保护区的公关营销方案已经做出了初稿,前一天开会的时候就已经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布莱德已经把可能会有的风险都梳理了一次。 可今天下午,他突然又把她叫到了会议室。 “再过一遍吧。”他看起来情绪并不高,松了松领带,让贝芷意把那个这两周两人已经碰了无数次的方案再一次拿了出来。 “有政策变化?”贝芷意问的小心翼翼。 这个方案里最怕的就是跨国政策问题,她看着布莱德的脸色,以为他们这个方案可能要从头开始了。 “没变化。”布莱德抹了一把脸,“再过一遍,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贝芷意停顿了一下,仍然打开了投影仪。 她工作的时候向来认真,布莱德说要再过一遍,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是她仍然十分细致的,希望能从方案里面挑出问题来。 可布莱德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我接个电话。”他对贝芷意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拿着震动的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 贝芷意眉心微微的皱了下。 布莱德从来没有在接电话的时候这样刻意的避开她过。 “不要切屏,你再看看方案里面的第七节 和第十一节。”匆匆走出去的布莱德又捂着话筒匆匆的走了回来,指了指投影仪。 贝芷意开始抿嘴。 这两节是他们平时争论最多的地方,她保证,她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过过两遍以上。 布莱德不太对劲。 他把她叫到会议室,是想拖延时间还是不想让她在外面发现什么? 贝芷意探了探脑袋。 布莱德在走廊的另一头,说电话的声音不高,看他的表情和动作,这个电话并不让人愉快。 贝芷意不习惯在开会的时候带手机,她犹豫了下,切屏,搜了下这家公司的新闻。 挺正常。 她拧着眉想了想,搜了下野生动物保护的新闻。 也没什么变化。 贝芷意咬着嘴唇,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鬼使神差的输入了黛西爷爷的集团。 铺天盖地的新闻。 美国当地时间早上十点多钟,黛西爷爷宣布把自己拥有的百分之三十五的集团股份中的百分之五,捐献给an wilson所做的生态酒店事业。 贝芷意手抖了一下。 和安说过,黛西爷爷可能会投入更多的钱。 但是他们都没料到,黛西爷爷不是投钱,而是直接捐赠。 这是一笔市价高达数十亿美金的巨款,布莱德今天的心神不宁和想要让她避开的,是这件事么? 可这件事,她一直在参与的,为什么会突然想避开她。 她有些疑惑。 眼皮莫名的跳动了两下。 她把鼠标往下拉,所有的新闻网站都差不多,一条新闻后面,跟着的通常都是和新闻里面人物有关联的相关新闻。 一开始,都是黛西爷爷的,还有几条黛西案件的最新报道,她昨天晚上睡觉前都看过。 又滑动了下。 贝芷意手停住。 她看到了和安的英文名,还有和安的家族。 她眨了眨眼睛。 那是一条五年前的相关链接。 标题是wilson家族惨遭灭门,长子an wilson下落不明。 第68章 英文标题的新闻为了吸引眼球,用的单词很耸动:灭门绝户的血灾。 贝芷意像是被用定身咒定住了,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标题。 她不敢点进去,她甚至没有勇气去判断这个an wilson是不是她认识的和安。 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切回了正常页面,安静的等着布莱德打完电话。 布莱德今天的不正常,应该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她一片混沌的脑子彻底停止思考,直愣愣的看着布莱德面色不虞的挂了电话重新推门进来,冲着她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他说,坐回到了会议室的办公椅上。 贝芷意向来敏感,哪怕现在脑子里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她也能意识到,布莱德不想让她知道黛西爷爷的事,很有可能是因为和安不想。 和安不想,所以她不要问。 她重新滑动鼠标,机械化的把已经烂熟于心初稿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会议室里面除了她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之外,只有布莱德若有所思的敲击桌面的声音。 方案再长,也是会背完的,贝芷意背完了之后,屏住了呼吸。 她在等。 等布莱德下定决心,到底是要告诉她,还是要找个借口瞒住她。 不管是哪一个决定,她都服从,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和安添乱。 布莱德抬头看她,这个女孩苍白着脸看起来面无表情,眼瞳漆黑,眼底的情绪十分忐忑。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就像安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们瞒不了多久。 他不想做这个揭开谜底的人,但是他更不忍心让这两个人自己去揭开谜底。 他总是个旁观者,再惨烈的事情,和他其实都没有切身关系。 他叹了口气,贝芷意迅速的抿紧了嘴。 “安今天本来是打算来中国的。”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贝芷意傻了眼。 “你父母在你离开之后找过他,他本来是答应你父母今天来中国先跟他们见面的。”布莱德说得更详细了一些,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你父母在电话里完全没有为难他。” 事实上,跟黛西爷爷那边的事情比起来,她这边的家事简直是一种幸福。 “那他现在呢?”贝芷意两手拽紧了身上的一步裙。 她更想知道他现在去了哪。 “他现在在去美国的飞机上。”布莱德停顿了半秒钟,“黛西爷爷捐了一笔巨款给生态酒店,媒体把整件事闹的很大,安需要出面配合。” 贝芷意看向布莱德。 布莱德叹了口气。 “他在机场里纠结了很久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向来什么话都直说的布莱德这一次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小心。 “你可以用英文。”贝芷意小小声的打断他。 她看得出来,布莱德一直在斟酌用词,他的中文没有和安那么好,她很怕他词不达意。 她那个看了新闻标题后就一直灵魂出窍的脑子,在这样的时候,仍然下意识的体贴入微。 布莱德又叹了口气。 “安的家族在芝加哥是很有名的石油家族,他们家在墨西哥湾租用了一个钻井平台,六年前发生过一次瞬间爆炸,造成了大量石油泄漏。” “这件事情的后果非常严重,算得上是最严重的海洋污染事件之一,虽然事后安的父亲用各类方法试图阻止原油蔓延,但是由于各方面原因,那一次事故并没有得到全面控制,那一次的损失,将近数百亿美元。”布莱德说的很快,没有给贝芷意消化的时间。 和安是他的朋友,这段历史,也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去细想的过往。 “安的家族伤筋动骨,很多旁系亲戚为了及时止损要么宣布破产要么宣布脱离家族,这整件事到了最后只有安的家庭在扛。” “可阻止原油蔓延这件事其实远远没有民众看起来那么简单,各方面的利益牵扯加上每个州的救援流程不同,民众看到的,都是安的家庭不作为,有很多环保人士开始成群结队的在他们家门口抗议,安没有办法出门工作,他妹妹也没有办法出门读书。” “那时候的安还很年轻,他毕业的很早,二十四岁就已经做了两年精算师,意气风发,一直想要脱离家族做出一些成绩被人肯定,人生上升期的时候突然遇到这样的打击,他当时应该也怪过他爸爸。” “他们被逐出了芝加哥上流社会圈,安有一次和堵在家门口的环保人士发生了冲突被媒体放大,舆论上面名声上面遭受了非常大程度的抹黑。”布莱德笑了笑,“我们都是做这行的都知道,这种时候正是最适合把对方踩入谷底的时候,那时候在芝加哥,好多人都在等着安的家族没落,等着他们家的长子最终因为受不了长时间的敌对闯出祸,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笑话。” “安就是在那时候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朋友圈,一个人去做了地球志愿者。” “他谁都没说,他们家的人都以为他只是因为家里太压抑出去散散心。” “不过我知道,他对他父亲做的那些事,心里是有愧的。” “他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太光明磊落了,如果心里没有愧,他一定不会由着那些环保人士在他们家门口示威抗议丢臭鸡蛋,他心里有愧,觉得他父亲的那件事他作为儿子应该要负责任,所以闷声不响的去做了地球志愿者。”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对环保一无所知,但是那件事情之后,他一个人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做了半年的志愿者。” “漏油事件在半年后就渐渐地控制住了,媒体舆论过了三个月的黄金期渐渐地也不再关注这件事,安家门口的那些抗议者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仍然在坚持。安的家族毕竟也有好几代的资产累积,没那么容易就彻底消亡,很多事情都在慢慢的往好的方向发展,安家里人也希望安能够回家。” 布莱德说到这里,开始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贝芷意一直没说话,她只是紧紧的抓着自己的一步裙,手里拽着东西,心里的那些酸痛的东西就不至于喷涌而出。 她知道,布莱德还没有说到最残酷的地方。 可仅仅只是这些,她脑子里就已经不停的闪过和安灰绿色的眼眸,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那时候在想,这个人,好凶。 拒人千里,很难相处。 她从来没想过,他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选择做海洋环保,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甚至,他还没有摔到低。 灭门绝户的血案…… “安的脾气很硬,和他爸爸的关系一直不近不远,他更喜欢他妈妈,” “我不太清楚安在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应该是他妈妈和他妹妹轮流上阵说服了他,他离开了志愿者基地,回到芝加哥尝试重新开始。” “他在做精算师的时候做过一起芝加哥业内到现在还非常有名的负债评估,所以他打算回美国的消息一传出来,很多公司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半年前人人喊打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安家门口零零散散的抗议者之外,基本已经没人关注了。” “所以他回来了。” 布莱德又沉默了。 贝芷意的指甲几乎要把自己掐出血。 “他是黄昏到的,到的时候家里已经被警察围住,他们家的人在前一天凌晨被人入室抢劫,一家三口包括管家佣人七口人,全被当场枪杀。” “发现事情不对劲报警的,是一个仍然天天到他们家蹲着抗议的环保人士,他说他们家早上七八点的时候总是会有人出来遛狗,但是那天直到中午都没有动静,他坚持了那么久的抗议性格非常执拗,半天没看到人他就报了警。” “安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这一段,布莱德说得飞快,贝芷意几乎全程都无法呼吸,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无比僵硬。 她其实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布莱德后面说的话,或许她能听清,但是却无法消化。 离家半年多的和安,在回家的那一天,遭遇了全家灭门。 她的和安。 在海底的时候眼睛会绿成一汪池水的男人,温柔的时候会用他满是薄茧的手为她用草编织蚱蜢的男人。 “我要不要继续?”布莱德从会议室外面端来一杯热水,递给贝芷意。 贝芷意接过,温热的杯子让她手心有些刺痛,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灭门的案子很快就破了,芝加哥的治安其实一直都一般,他们家是被几个嗑|药|嗑|嗨的家伙从围墙翻入,拿走了保险柜里的现金,用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杀掉了他们家所有的人。” “那几个人很快就被抓住了,案子还没有完全结案,安就失踪了。” “他彻底失踪了,除了自己的信托基金外,他把他们家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环保组织,然后离开了芝加哥,后来的这几年内,几乎没有人再提到他。” “我其实,一直以为他死了。” 过刚易折,和安这样个性的人遭受这样的打击,他一度很怀疑他能怎么撑过去。 “这几年,做地球志愿者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志愿者回来的时候在社交媒体说自己好像遇到了an wilson,这些消息传开了之后,慢慢的就有些媒体上门去找,我们才知道,安消失了那么多年,一直在太平洋上的某个小岛做环保,保护鲨鱼保护海洋什么的。” “我是最近这两年才和他重新联系上的,一直没敢问他过得怎么样。” “但是媒体挖的很深,在芝加哥那么多年来一直有头有脸的家族一夕之间消失了,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没有继承家里的事业,反而跑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他的地方默默的做环保,这种事情,有非常值得深挖的新闻点。” “再联系上他失踪前捐出去的那一大笔钱,安的名声慢慢的从一个富豪的儿子变成了环保英雄。” “黛西爷爷看上的就是安的名声。”布莱德终于讲完了最艰难的部分,抹了一把脸,看着贝芷意又确认了一次,“你真的没事?” 贝芷意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她没有力气点头,苍白着脸,试图把布莱德说的所有的话,像她之前擅长的那样从点慢慢的串成线。 “我……”她开口,“想一个人静静。” “安的飞机会在六小时后到芝加哥。”布莱德走出去前帮贝芷意又换了一杯热水,“你还有六个小时时间。” 消化掉这段无法消化的内容。 不能像现在这样,除了僵硬,连点头都没有了力气。 “谢谢。”低着头的贝芷意在布莱德走出去的时候很轻很轻的道谢。 幸好是由他来说。 幸好,她没有坚持想要等着和安自己把过往说出来。 幸好,她一直心软一直心疼,从来没有开口问过。 第69章 和安的睡眠不好,非常不好,半夜里经常会被梦魇压住,偶尔会满头大汗的喊妈妈。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完全停不下来,一个人做着几个人做都做不完的事,很累很累的时候,会坐在不开灯的大厅里发呆。她那时候心里猜测过他为什么会需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才能安心休息。 和安说,他曾经很极端过。 维克多最担心的,就是和安用船去撞偷猎船和那些人同归于尽。 他并不爱惜自己的命,台风前夕跑去修灯塔,大部分时间眼睛里累的都是血丝,知道大厅里面的病毒信是致命的,他冲进来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 他在乎所有人的命,鲨鱼的命,红树苗的命,但是只有他自己的命,随时都可以奉献出去。 他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成了一个没有需求的机器人,他在离岛上尽心尽力的照顾所有的人,他为那些原住民孩子开了英文课,哪怕他们其实一点都不感激他。 他…… 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应该活着,应该幸福,应该享受生活。 贝芷意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杯子,温热的水透过她手心传递出来的温度可以让她暂时控制住酸涩的眼眶。 布莱德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他说黛西爷爷捐款,是冲着和安的名声去的。 他这么多年来,用性命用沉默在绝望里喘息着挣出来的名声,他一开始,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帮他爸爸赎罪的。 他怪过他爸爸,所以在到家看到那些场景的那个瞬间,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一个人远走他乡做地球志愿者,应该就像布莱德说的那样,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的想用自己的力量去认错,结果,回来之后一家人天人永隔。 他其实很传统,传统到她这样保守的中国人,和他在一起都没有太多的文化差异。 他喜欢家庭,他在她每次说到自己家里事情的时候,总是耐心的温柔的。 她说她父母一定会反对他们,他告诉她这世界上没有赢得了子女的父母。 这句话,他说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痛的感悟。 她一点点的呜咽出声,捧着的水杯因为她的动作抖出了一圈圈涟漪。 她还因为担心和安事后钻牛角尖劝过和安,把黛西爷爷的事情一点点的剖析给他听,劝他接受结果,因为环保太难,他们应该更看重结果。 她在和安失望到极致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疲劳的原因,硬着心肠跟他分析他遗漏掉的信息。 她觉得她是在帮他。 但是她不知道,那一刻的和安,已经正式的被他曾经的世界抛弃了。 他当成长辈一样尊重的老人,到了最后为了泄露污染的化工厂,利用了他用血泪换出来的名声,他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说黛西爷爷一句不好,只是无比委屈无比丧气的呢喃了一句,他是看着他长大的。 她当时不懂,现在懂了,痛得都快要无法呼吸。 她都这样了,和安,该有多难过。 他得要难过成什么样子,才会跟她诉苦说自己吃不下饭,闻着屋子里味道觉得恶心。 她的呜咽渐渐地变成了啜泣,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公司里,隔着一层玻璃一层百叶窗,低着头哭到手脚冰凉。 *** 布莱德是在贝芷意低着头啜泣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进来的,手里拿着她的手机。 “你手机响了很久。”他把她一直在震动的手机递给她,关上会议室的门,压低了声音,“你家里的电话。” 贝芷意接过,很失态很窘迫,一边道谢一边道歉。 “安失踪的时候,我找了他半年。”布莱德拍拍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受,发泄出来会好很多。” “谢谢。”贝芷意再次道谢,泪眼模糊的看着布莱德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帮她关好会议室的门。 贝芷意又呜咽了一声。 和安把她介绍进这家公司,是考虑过她的性格,考虑过布莱德能教她很多帮她补漏,甚至……也应该是考虑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通过别人把他的事情告诉她,她身边,不至于没有人。 他一如既往地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唯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得不通过别人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么那个时候,他身边,应该也没有任何人。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回家,独自去揭开他提都不敢提的伤疤。 贝芷意盯着手里的电话,她父母打过来的,四个未接来电,一直不停的在响。 她爸妈,早就知道她同和安的事情,等她离开泰国了,单独找了和安。 这是她家里处理事情的方式,她很熟悉的方式。 她咽下呜咽,红肿着眼睛,在电话再一次响起来的时候,划下了接听键。 她声音里面的鼻音太重,喂了一声之后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下。 “你现在在哪里?”禹怀萍的声音,问得有点急。 “公司。”贝芷意对父母所有的问话,都习惯性地有问必答。 禹怀萍似乎松了口气。 “下个周末的时间空出来。”她没有问她女儿电话那端明显的哭腔是为了什么,语气一如既往。 “我……”贝芷意闭上酸涩的眼睛,“我下个周末应该没有时间。” 她的手悄悄地握成拳。 她能猜到她妈妈下一句话是什么,她祈求她妈妈不要说出口,不要在这样的时候说出口。 但是禹怀萍没有心软。 “周阿姨家里的的侄子你知道的吧,也在魔都上班。”她完全无视贝芷意的话,“银行里的,虽然现在在柜台,但是他们家的门路摆在那里,等熬到一定年龄了也就升到办公室了。” “银行这两年的效益虽然不如以前了,但是总归还是稳定的,三十几岁十几万的车子已经全款买好了,房子的话他们家看上了嘉定区的房子,虽然有点远,但是那边的房价他们全家都出一点,我们家再出一点,凑个首付加上装修绝对是没问题的。” “你周末要加班的话,晚饭还是要吃的吧,就凑个晚饭时间,他上班的地方离你公司不是很远,打个车过去,妈妈给你报销。”禹怀萍停顿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一点,“小意啊,找老公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 “周阿姨跟我是多年的同事,平时虽然也拌过嘴,为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红过脸,但是他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是不是?” “你在魔都上班有个头痛脑热,小周上班的地方离你也近,结了婚以后吵架回娘家也就只有半个小时,他们家的孩子我们也是看着长大的,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可能没有那么浪漫,但是浪漫这种事,不能当饭吃对不对?” 贝芷意不说话,她盯着百叶窗,白色百叶窗上的条纹让她有些眼花。 “总之,你把时间空出来,你们两个小的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吃饭的时候我跟周阿姨就不过去了,吃饭的时候记得aa,不要点味道太重的东西。” “我和你爸爸这边还有点事,下个礼拜来魔都一趟,家里给你做了不少小菜,你那个出租屋也应该换换了,我跟你爸还有些存款,到时候我们找个一居室的有窗户的房子,这样以后人家小周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条件太差。” “你就放宽了心好好上班。”禹怀萍压低了声音,“上班的地方哭成这种样子,你也真是好意思的,越活越不像个样子了!” 贝芷意闭眼。 “妈妈。”她声音还是很哑,哭腔还是很浓,但是这一次,她不打算遮掩,“你们不能这样子的呀。” 她的眼泪又开始忍不住。 “你们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呀。”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让她去相亲,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她今年二十七岁了,不是七岁。 哪怕他们不知道她同和安之间爱的有多深,也不应该就这样抹杀掉她的感情。 装作不知道,比拒绝还要让人难堪。 “因为我们想给你留点脸。”禹怀萍声音彻底的冷了下去。 她没料到她女儿会有勇气把这件事情摊开来说,他们以前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贝芷意性格并不会交不到朋友,但是她太好拿捏,太容易交到坏朋友,他们都是用这种方式劝退那些性格彪悍不服管教的孩子的。 贝芷意一直都知道,而且从来没有反对过,更没有像今天这样把事情挑明了,还敢带着委屈。 “我们联系过他,你爸爸甚至还给他一个面对面见面聊的机会。”既然说开了,禹怀萍后面的话就变得很直接,“但是他的表现是什么?让你知道我们给他打了电话,失约失信!” “你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从来没有反对你谈恋爱,妈妈也一直说,女人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结婚生孩子,要不然你以后没有精力一边忙工作一边带孩子。” “但是谈恋爱的目的是结婚,不是为了一时心动,你们双方都是需要负责任的。” “你觉得他现在这种行为是负责任么?” “我们知道他有事要做。”禹怀萍教育贝芷意的时候,贝芷意从来都插不上话,她总有很多道理,她总能把各条路都堵死,“我也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比见我们要重要很多,他在电话里面解释的很清楚,也很诚恳的道过歉。” “但是小意啊……”禹怀萍叹了口气,“情和理,是要分开的。” “我们和他通过两次电话,我承认,我们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年纪不大但是礼数周全,和长辈说话不卑不亢,这样的一个人,认识做朋友其实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小意啊,你不能和他谈恋爱。” “你不能和一个永远都有大事要做,你永远被排在第二位的男人谈恋爱。” “日子过到最后都是柴米油盐,之前的爱情再美好也会被消磨光的,我们先不要提他是外国人这件事,你以后能接受你自己的生活,永远被排在第二位,自己的需求前面永远都扛着大义么?” “你爸爸和我,尊重他。” “但是,他不能成为我们家的女婿。” 第70章 贝芷意有些游离。 她在想,她爸妈知道的好多,和安居然背着她和她父母通了两次电话,她爸妈居然知道和安是做什么的,还知道他为了什么才没有来中国。 她爸妈是出了名的严师,很少会夸人,但是和安两个电话之后,她妈妈说,他们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他瞒得真紧,明明她还跟他抱怨过她爸妈最近有事情瞒着她,家里面近期可能会有客人。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管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扛得住那么多东西,他只关心她会不会觉得为难。 他在被黛西爷爷逼到不得不露面的时候,还没忘记打电话给她的父母。 这样的男人…… “妈妈。”贝芷意再一次开口,情绪突然失控。 之前感情被无视的委屈,乍然知道和安身世后的无助,再加上心里面压着的怎么样都释放不了的心痛,她喊完那两个字之后,突然之间,泣不成声。 她突然不想再辩解自己的感情有多真挚,不想再告诉她爸妈她这一辈子除了和安绝对不会再和其他任何男人结婚。 她就只是委屈的,啜泣着含含糊糊的说着你们不能这样,哭到最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退化成了四五岁的孩子,只知道像父母讨糖吃,不讲道理也不想再讲道理。 禹怀萍……非常意外。 她一直以为自己孩子的情绪并不外露,她很懂事,很多事情哪怕当时没有说服她,她也会先服从,等事情过去之后,她也总是能够真的理解。 双教师的孩子,似乎天生就得贴上懂事听话的标签,在幼稚园里的时候,幼稚园里的老师都会教她,你爸爸妈妈都是老师,所以你要当班长,你不能和别人抢点心吃。 她从小就很懂得不要让爸爸妈妈丢脸。 他们家的人,擅长讲道理,耍赖这种事情,她印象里面贝芷意上了幼稚园之后,就慢慢的少了。 她哭得太伤心了,她在电话这一头都能听到她喘不上气之后喉咙里的呼呼声。 禹怀萍承认,她有些慌了。 她先是在电话里呵斥了两声,说她现在像什么样子,大白天的在公司里哭成这样,别人会怎么想她。 但是没有用,回答她的是贝芷意更加绝望的哭声。 禹怀萍非常不熟练的放柔了声音,用和他们家一两岁小外甥说话的语气,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别哭了,听话。” 也没有用,贝芷意哭得像是想把这二十几年的压抑和委屈都发泄出来,哭得狠了,根本刹不住车。 “你一直哭,解决不了问题。”禹怀萍忍不住又想要说教。 她是她妈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她和她爸爸两个人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帮忙,两个人一边上着班一边艰难带大的女儿,哭成这种样子,当妈的不可能不心疼。 她一直都是心疼的。 心疼女儿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得被人贴上听话乖巧的标签,心疼女儿被人欺负了为了不让他们难过瞒着不让他们知道,也心疼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一个人在家里做作业,从小到大,很少让他们操心。 她一直都心疼她太过懂事。 但是现在社会太难了。 他们两个只是普通县城中学里的老师,汲汲营营一辈子,她爸爸最多也就只能当上教导主任就到顶了,他们帮不了自己的女儿太多的忙。 他们只能努力的教会她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他们很严厉,他们从来都不夸自己的孩子,哪怕贝芷意从小到大的奖状他们都用塑封封好存好。 他们本身就是教育工作者,他们不会不知道高压教育下,他们的女儿可能会有一些性格缺陷,比如说被高压的过于温顺,比如说,过于自卑。 但是最起码,她足够的认真,她比别的孩子都多了几分韧性,她在遇到困境的时候,很少会慌了手脚。 所以他们对她,其实一直都是放心的。 直到今天,她哭成这个样子,怎么劝都劝不好,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时候,禹怀萍心里,真的问了自己一句,让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压抑成这样,是不是真的是好的。 为了让她身上认真细致的特点发挥到最大,他们这些年来做的,是不是真的就是对的。 “小意。”禹怀萍说的有些艰难,“你先不要哭了,妈妈知道你委屈,妈妈也知道你在魔都的日子过得很难,但是哭不能解决问题。” “你先把眼泪擦一擦,大庭广众的你那么大一个人哭成这样你也不怕别人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母性毕竟是女人的天性,前面两句话软和下来后,禹怀萍后面就得心应手了。 这是她的女儿,哭成这样,她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为了让她能在这么艰难的世道活得好一些,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也希望她能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挺过去。 到底,还是太严厉了。 她听着贝芷意那边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点,松了口气,却再也没有端起常用的老师的口吻:“就因为我跟你爸爸不同意你恋爱,就哭成这样?” 她不太相信自己女儿会那么脆弱,她担心的,是这段时间她在魔都又有了新的委屈。 “和安的人很好。”贝芷意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晕头晕脑的,先辩解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他很好很好。” “……”禹怀萍有些无语,却再也不敢再说些严厉的话刺激她,“我和你爸爸没有说他人不好啊。” 贝芷意抽嗒了一下。 她其实脑子还是混沌的,之前的冲击太大,发泄到一半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的又都是她不爱听的,她哭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住她自己。 但是她没想到她妈妈居然先软了下来,刚才那句妈妈知道你委屈,说得她在那一瞬间几乎溃不成军。 她胆子大了一点,有些珍惜现在这样的平和的时光,所以她把那句我要和他结婚给咽了下去,换了一句委婉的:“那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 和安是她这辈子能找到的最好最好的人了,再也没有了。 “就算我们同意你远嫁,他现在的工作再加上他家里的那些事,都太复杂了。”禹怀萍听着女儿哑着嗓子嘟囔的语气,心里更加的酸了。 她……真的快有二十年,没有听到自己的女儿那么情绪外露的撒娇了。 贝芷意打了一个嗝。 她现在的脑子,没办法让她知道她父母到底是怎么知道和安的家事的,她只是昏昏沉沉的觉得,她爸妈仍然还是无所不能。 禹怀萍到底还是了解女儿的,贝芷意的沉默让她意识到一件事:“你今天才知道他们家的事?” 难怪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声音会是那个样子。 贝芷意又想哭了,使劲深呼吸了一下,才把泪意给咽下去。 “他……不复杂的。”她急切的解释,生怕自己错过这次禹怀萍好不容易软化的机会,“他很好很好,不复杂的。” 公关上面能言善辩的贝芷意,喜欢降低存在感从敌人露出的一点点马脚中抽丝剥茧找到问题真相的贝芷意,在她妈妈面前,词穷的只剩下很好很好。 除了很好很好,她找到不第二个形容词,她想让她妈妈明白和安的好到底有多好,但是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说出来的,就是这样几乎耍赖一样的很好很好。 “我不要去相亲。”贝芷意带着哭腔,用的词是不要,而不是不会。 禹怀萍沉默。 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他什么时候会来中国?”她终于还是心软了,那是她的女儿,哭得她心烦意乱,“你带他回来。” “我们并没有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是既然你说他很好很好,那我们面对面谈一次。” “你们把你们对未来的规划都告诉我们,我们从来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和你爸爸。”禹怀萍停顿了一下,“最大的梦想也就是希望你能够嫁得好。” “不要求锦衣玉食,但是最起码要衣食无忧,平平安安。” “我们从来都不图你嫁个有钱人,也不图你事业有成,你明白么?” 贝芷意拼命点头,眼泪鼻涕又糊了一脸。 “好了,不要哭了。”禹怀萍皱着眉,“你又不是我们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一个男人真的要把你当宝贝,为人又正直有担当,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但是你最起码,要让我们见一面。” “你爸爸和我或许是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但是看人还是准的。” “你要嫁人,最起码,也要嫁的让我们放心,这是孝道。”禹怀萍说到最后,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妈妈……”贝芷意又开始忍不住。 “不要哭了,那么大的人了,你们领导给你空间让你发泄是他看得上你,愿意给你一个面子,但是你不要把面子当成福气。”气氛缓和了,禹怀萍逐渐的又开始无意识的恢复到惯常的样子,“哭一次就够了,不管是谁,都不会喜欢哭哭啼啼的人,有这个功夫哭,还不如好好解决现在的问题。” “你们约个时间吧,周阿姨那边我先推掉,如果下一次还是像这次一样,因为其他的事情又见不到面,我们家不会再给第三次机会了。” “你的事,虽然不见得每次都要排第一,但是绝对不能永远都排第二。”禹怀萍语气又开始严厉,“你退让惯了,但是你要记得,男女之间,有些事情,绝对不能退让。” 贝芷意抽着鼻子唯唯诺诺。 她其实一直到挂了电话,都有些云里雾里。 她以为今天她会和父母闹翻,从听到让她相亲开始,她就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没想到最后居然……就这么解决了。 和安说的,你爸妈那边,从来都不是问题。 她的心又揪揪的痛了起来,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家以前……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能教出那么绅士的男人的家庭,他妈妈,应该也很温柔吧…… 第71章 他现在……还在飞机上。 发泄了一通之后的贝芷意有些呆呆的。 他要飞回去面对黛西爷爷的捐赠,面对现在美国铺天盖地的赞扬黛西爷爷的新闻,用他wilson家族的身份。 他要回去揭开他提都不敢提的伤疤,独自一个人。 她想去陪他。 再也不要故作冷静的帮他分析漏洞,这一次,她就只是想要陪他。 哪怕只是晚上他再次做噩梦的时候,递给他一杯水,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 这样的念头无法遏制,她放下水杯连眼泪都没擦就跑到位子上拿了包里的护照再次跑回会议室。 她想买最快到达芝加哥的机票,她的手指抖得都快要输入不了开机密码,可打开机票查询的那一刹那,她盯着飞行日期愣在当场。 “你去不了,没有签证。”布莱德看她冲出来拿护照,就已经想到她想干什么。 跨国追夫这种事情虽然听起来浪漫,但是实施起来太难。 其实今天看到黛西爷爷那条新闻的时候,他也下意识的想要买机票。 那件惨案发生的五年后,和安终归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身边的人,大多都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比如帮他把那么难以开口的事情说出口,比如,在这样的时候,再帮他一把。 “你需要冷静下来。”布莱德恢复到她熟悉的有话直说的样子,“这件事对你的冲击很大,但是对安来说,那是五年前的事,他好不容易有一点走出来的迹象,你不能再把他拉回去。” 逝者已矣,这句话里面的悲凉,可能只有当事人才能真的体会到。 贝芷意已经清理干净一塌糊涂的仪容,点了点头。 “安本来是想自己告诉你的,我阻止了。”他继续,“我不忍心他在电话里面说出这些事,我也不看好你知道了这些事后的反应。” “你很聪明,做事情细心,遇到事情的时候,反应也能比较冷静,但是这种事,你不能去找他。” “芝加哥大部分媒体都已经在机场等他,我们公司总部也派了不少公关在机场帮他,这种时候你去了,他还得分出精力去担心你。” “你知道,哪怕我现在已经不再喜欢他,他也是我曾经的男神,我不能让你在这种时候,让我的男神心有旁骛。” 他把话说的很直接,血淋淋的。 贝芷意在这样的直接下面,终于开始缓慢的呼吸。 经历了刚才的电话发泄,她发现,她在哭得狠了之后,现在留下来的,就只有对和安的担心。 “好姑娘。”布莱德看着她,终于露出了笑意,“你有一辈子时间去陪他,不要急在一时。” “有些痛苦,他需要自己走出来自己去面对。” “美国是他的家,他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去,碧海蓝天再好,那也不是他的根。” “我们这个时候在这里,才能真的帮到他。”他盯着贝芷意,看着这个女孩子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已经哭肿了,但是嘴唇终于不再抖。 她听进去了。 他叹息一声。 和安的眼光向来都是好的,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认定的女人,看起来软的跟糯米团子似的可以任由别人搓圆弄扁,但是实际上,内心坚强的几乎无坚不摧。 刚才那么失控的情绪,只是听到他说他们能帮到他,她立刻就清醒了。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安不能要那笔钱。”布莱德看着贝芷意,“如果只是签合同合作,安还有可能在后期逐渐的脱离黛西爷爷的掌控,但是现在黛西爷爷给的是集团的股份,他在利用安的名声想把他拉入股,这样,这辈子他都会被扯进去。” 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在没有和贝芷意坦白所有的事情之前,一直犹豫不决的地方。 因为几十亿美金,不是小数目。 他并不是小人之心,可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爱情根本不值几十亿。 和安是去美国拒绝捐赠的,拒绝了之后,他们的生态酒店得要从资金开始,一步步的重新求人。 和安在电话那端很有信心的告诉他贝芷意一定会同意,但是布莱德觉得,那或许只是和安被得来不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几十亿美金的捐赠,为了个名声,男朋友说不要就不要了,换成他,他也不见得一定会无条件支持。 更何况,他还失约了。 她父母那边,和安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表达了歉意,黛西爷爷的事情做的太突然,媒体热度炒的太快,这起事件对方有预谋他们也有预防,但是谁都没料到,黛西爷爷的本会下的那么大。 “我知道。”贝芷意终于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这笔钱不能要。 事实上她无比后悔自己曾经劝过他结果最重要,因为那时候,她根本不了解和安的过程。 他用的是什么样的过程才能让自己尝试着走出来的,她居然,自以为理智的,劝他结果最重要。 “他的名声,不能被这样的人玷污。”贝芷意斩钉截铁,肿成核桃的眼睛看起来因为她的斩钉截铁而有些滑稽。 两个村庄的人命,持续污染下去的土地和水源,黛西爷爷为了集团后续的发展,绑定了和安,图的,也不过就是和安过去的历史和他一直坚守的信念。 和安靠着这个信念熬过了最难熬的时期。 那是无价的。 黛西爷爷可以牺牲他的孙女,那是因为他们蛇鼠一窝。 但是和安不是,和安,是他们哪怕看一眼,都会觉得玷污了的存在。 布莱德安静的看了贝芷意很久。 确定她不是一时意气用事,确定她以后冷静下来,也绝对不会觉得这几十亿美金抛弃的不值得,确定她是真的明白,什么东西无价,什么东西有价。 他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我有些多管闲事,但是我没有经历你同安的恋爱史,我对你这个人也不够了解。” “安在我心目中的重要程度远远地超过你,所以我一而再再三的想要试探你。” “不是因为我信不过你的为人,而是因为我不希望安在好不容易快要走出来的时候受到伤害。” “他虽然坚强,但是再坚强的人也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这些打击。” 贝芷意看着布莱德。 她知道他在向她道歉。 “我只想帮他。”贝芷意很诚恳,“不管你对我做什么试探,只要不影响我帮他就可以。” “你是他的朋友。”你是他愿意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说的朋友,“和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她的性格从来都没有这么爽快过。 哪怕顶着一张痛哭后有些变形的脸。 布莱德又笑了,为了他老友的眼光。 “所以我们要过这个方案。”他不再矫情,指了指贝芷意的电脑,“今天我们就要定稿,安拒绝了黛西爷爷后,还会留在美国去拉第一个阶段的投资,他是精算师,他熟悉所有的成本估算,我们要尽快拿出方案给他,让他借着这次拒绝了几十个亿的大新闻再次大放异彩。” “我们要让他风风光光的回到自己的家乡。” “他的排场做得越大,新闻闹得越多,黛西爷爷动手起来就越难。” 他们,负责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贝芷意点头。 她一定会努力。 她会很想很想他,但是她会更加努力。 心里面压着的那块东西再也去不掉了,她同和安在一起之后回忆起来的他的一言一行,在那样的背景下,都变成了刻骨的痛。 她会努力。 变成真正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而不是一个想要他的夸奖想要他的宠爱,逼着自己立起来站在他身边的人。 她需要蜕变。 需要做一个哪怕没有任何人赞同,没有任何人夸奖,也能进坚定立场的女人。 独立的女人。 *** 和安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他明明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杀戮,他到家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警察已经到了,现场被保护起来,他的家人都被披上了白布。 但是他在梦里,永远都能看到他们被歹徒杀死的全过程。 哪怕他知道,他幻象里连时间都是不对的。 他的全家,死在凌晨,而他的梦魇,一直停留在那个黄昏。 他妈妈当时正在厨房,他赌气离家半年,好不容易被劝回家一家团聚,他妈妈应该正在做菜,他爱吃中国菜,他妈妈只会在他在的时候,才会下厨。 他爸爸在书房,那个他怨了好几年的父亲,不管年少气盛的他怎么口出恶言,都不会责备他的父亲,或许在其他人眼里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但是在他面前他一直是个合格的父亲。 他教他很多东西,为人处世的原则,安身立命的方法,挑女人的眼光。 还有他的妹妹。 喜欢漂亮衣服时髦珠宝,在学校里一呼百应的大姐头。 正是叛逆的年纪,天天画着烟熏妆,每次打电话让他回家的时候,总是会一边爆粗一边埋怨她的烟熏妆花了。 还有在他们家好多年的保姆和管家,那只他养了十几年的狗。 全都死了,七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有。 他在梦里能非常清晰的闻到血腥味,粘稠的,浓郁的在空气里化都化不开。 他在梦里无法言语,只能看着那几个人拿着手|枪,狞笑着杀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性命。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熟悉了下环境,然后按铃。 “麻烦你,请给我一杯水。”他满头大汗但是仍然彬彬有礼。 快到了。 那个让他害怕的地方。 那个养育他长大的地方。 第72章 机场接客处被媒体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几个拿着横幅欢迎他回家的环保人士。 和安的脚步在出口处停了下,低头低声同布莱德找来接他的随行人员说了两句,等随行人员点头走向接客处的媒体后,他面无表情的转弯申请了vip通道直接去了地下室的停车场。 他暂时还不能接触媒体。 黛西爷爷以为他回来是接受捐赠的,这一批媒体,估计都是黛西爷爷那边花钱请的。 他太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乡,需要知道哪些人是站在他这边的,哪些人是已经彻底离了心的。 他坐上车揉了揉眉心,等司机把车子平滑的开出了机场,才低头拿出了手机。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种通讯工具了,上飞机前刚刚买的,买了之后就去自己的邮箱里下了一张贝芷意的照片做锁屏桌面。 他的女人巧笑倩兮的在亮起的手机屏里看着他,他却在要给她打电话的时候犹豫了。 她……知道了。 这件事最终还是没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退缩了,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他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听到这些事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有一点害怕。 更何况,他还失约了,她父母那边,他知道他这一次可能失去了所有的印象分,再补回来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握着手机的手松开又捏紧。 贝芷意一直在手机锁屏上冲他笑,这张照片是他在基地大厅里偷拍的,她当时正在皱着眉头研究她永远都搞不清楚品种的海鱼,他喊了她的名字,她抬头,他就用她的手机顺手拍了一张。 她笑得很羞涩,眼睛亮晶晶的,只看着他。 他终于划开了手机屏。 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电话,她的电话和她家里的电话都被他煞有其事的放到了收藏夹里。 他点了一下,几乎刚刚拨通,那一头就接了起来。 “喂。”贝芷意的声音哑的要死,只是一个单字就透露着急切。 “你哭过了?”和安皱眉。 贝芷意吸吸鼻子,之前哭得太凶,导致她有很长时间缓不过来,只要听到哭这个字,眼睛就开始酸。 “嗯。”她小小声老老实实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听到她的声音,心都会立刻平静下来。 所有的烦躁都被隔离在她的声音外面,剩下的,都是和她有关的家长里短,人间烟火。 她很想他,情绪发泄过之后整个人其实还有些亢奋,接通了电话之后,话就变得比较多。 “我妈妈让我下周末去相亲,我当时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就哭了。”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对当时的状况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新奇,“我从来没有在我妈妈面前哭成这样,她后来答应我等你来中国了,我们一起回家让他们看看。” “我跟我妈妈说你很好很好。”她急切地,也不知道是想安慰他还是只是想要诉说,“我妈妈说,他们就是想看一眼确认一下。” “他们知道你去美国是有事要做,所以不会怪你的。”她话多的像是喝了酒,太担心他这边的情况,又害怕问了会勾起他的伤心事,所以她只能一直在说她家里的事。 和安一直没说话,他靠在轿车后座的椅背上,半眯着眼睛看着车窗外面的车水马龙,安安静静的听着贝芷意用痛哭过之后沙哑到不行的嗓子告诉他,她爸妈同意他们再见一面,告诉他,她妈妈被她的痛哭流涕吓到,态度变得很不一样。 他能想象到她经历了什么。 布莱德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她妈妈又在那个时候用相亲施压,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印象里面她唯一一次哭到停不下来,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要离开离岛,他们两个不会再进一步的时候。 那一次,他在她身边,第一次握着她的手,两人都大汗淋漓。 这一次,他们隔着太平洋,隔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他听着她极其没有重点的絮絮叨叨,心底软成一片。 “我没事。”他等到贝芷意终于把她跟她妈妈的对话复述完整才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 贝芷意安静了。 “不能算过去了,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他低头,密闭的轿车里,他的中文听起来没有一点口音,他妈妈教他的中文,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他仍然像母语一样熟悉。 “嗯。”贝芷意应了一声,因为嗓子太哑,低沉的都快变成男低音。 和安笑了,揉了一把脸。 长途劳顿加上睡眠缺乏,他从知道黛西爷爷宣布捐款到现在,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多喝点水,嗓子都快要哑成男人了。”他逗她,终于不再看向车窗外,那些熟悉的景色,也不再刺眼。 贝芷意清了清嗓子。 “我先回酒店睡一觉休息一下。”他向她汇报行程,“下午同布莱德公司的公关开会,明天会开记者招待会。” 和安的行程,贝芷意很清楚,她在和安在飞机上的这六个小时里面和布莱德一起过了所有的公关计划,对他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我和布莱德都会在公司。”她这几天会陪和安一起过美国时间,“方案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你睡醒了再看。” 和安眨了眨眼。 他习惯了帮贝芷意安排生活,这样被安排,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你能睡着么?”她的安排和她的人一样心细到妥帖,“我帮你定了一家窗帘很厚的酒店,不临街,他们在床头柜上给你放了一杯水,那家酒店网络很好,如果实在睡不着,我还可以陪你视频。” 太担心他,所以那些害羞的天性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消失无踪。 “好。”和安乖乖的服从安排,心里的酸涩慢慢的变成了甜。 “我等你来中国找我。”贝芷意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声音仍然很哑,她有些懊恼之前哭得实在太凶了。 “嗯。”和安的声音里已经渐渐地又变回了温柔的样子。 贝芷意想,他现在灰绿色的眼眸,应该又变回暖色调了吧。 她太想太想他了,想他身上海水的味道,想他那双藏着很多故事的眼睛。 “我会赢。”和安在挂电话之前,向贝芷意保证,“你乖乖等我就行。” 等他解决了所有的事情,去中国向她的父母求娶他的姑娘,哪怕被拒绝,哪怕被软禁,他一定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从此以后不再分离。 *** 布莱德是做惯了危机公关的人,他同和安一样,对这一次的行动信心十足。 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是恶有恶报,但是这个世界仍然有它的规则。 和安其实很擅长这样的规则,他只是并不习惯把这种本事用在他熟悉的长辈身上。 但是当长辈不再有长辈的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逼到死角之后,他的心狠手辣并不比黛西爷爷这样在商场多年的老狐狸差多少。 他并没有直接和黛西爷爷对立,他用自己wilson家族的身份一个下午时间联系了所有可能会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借口是叙旧。 大部分人都认为他只是需要在接受捐赠前明确一下黛西家族目前的资本情况,包括黛西爷爷在内,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股票捐赠前的正常市场行为,除了和安和布莱德他们,没人知道,和安和这些人见面,只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wilson家族的人并没有死绝,他没有回来,只是因为志不在此; 第二,他需要知道黛西爷爷到底生了什么病,原本内定的继承人是谁。 他还顺便超常发挥了一下,把几家人世代牵扯的恩怨拿出来溜了一圈——并不是只有黛西爷爷会拿着旧情做戏,他这次露面,做足了小辈的样子,只要不是利益切身相关,就不会有人会故意去为难一个并不打算再回芝加哥资本圈的后辈。 和安在忙碌的同时,布莱德他们也没有闲着。 他们开始在几个环保专业论坛上面发帖子,证据全部来自于瞎子赞,内容触目惊心。 一开始,发帖人的目的并不是曝光,有维克多和依坦这两个技术专家坐镇,发帖人假扮成了正在某污染区工作的科研工作者,在这些专业论坛上发帖寻求帮助:污染到了这样的情况,他们应该怎么减少污染。 专业环保论坛的特点是受众小,专业度高。 这个帖子上面的数据和图片太过惊悚,这几个求助帖子很快就变成了热帖,里面的专业讨论越来越多,瞎子赞提供的那些证据资料,也被有节奏的一波波的放到了帖子里。 不知道污染区在哪里,但是这些专业论坛上的人,却知道了污染区所有的关键数据,帖子越来越热,在环保这个专业上的关注度越来越高。 对环保本身毫无兴趣的黛西爷爷那边根本没有注意到和安已经在这样小众的论坛上埋好了随时可以引爆的地|雷。 他们集团公关最近都在致力于如何减少污染源对集团造成的负面评价,一部分精力放在了黛西的官司上,一部分精力放在了黛西爷爷的病上,没有人有精力去注意注册人数通常只有几千人的环保论坛里一天之内迅速的吸引了各国专家的帖子。 而和安,在第二天记者发布会之前,去了一趟医院和监狱,以晚辈和老同学的身份,分别见了黛西爷爷和黛西。 他在看黛西爷爷的时候,推荐了专业治疗黛西爷爷病症的主治医生,在去看黛西的时候,把瞎子赞的证据交给了她的律师,并且暗示她,他和她都被她爷爷利用了。 记者发布会开始的时候,环保论坛上的那几个帖子因为数据太过惊悚,那些污染对人体健康的损害和后续的可持续伤害几乎是不可逆转的,终于有几个专家跳了出来要求楼主公布污染源地址,国际上的环保协会也开始密切关注这个帖子。 污染源的地址,是在和安在记者会上拒绝黛西爷爷的捐赠的时候被爆出来的,同时爆出来的,还有黛西爷爷暗中让自己孙女顶锅的零散证据。 两天时间,和安和布莱德团队成功的在黛西爷爷严防死守下突破了网络媒体的封杀,在拒绝捐赠的时候,已经焦头烂额的黛西爷爷彻底没有了反击的机会。 第73章 这场公关战打得酣畅淋漓,布莱德确实做到了让和安在这次捐赠事件中成为了最闪闪发光的一个人。 和安并没有用黛西爷爷不适合投资环保事业这个众所周知的理由拒绝捐款,他在发布会上公开了生态酒店的部分方案,开放了投资计划,欢迎所有对环保有兴趣,想要为环保事业做贡献的人,参加下一周的投资者大会。 他彻底避开了芝加哥的资本方,把投资计划放到了明面上。 这不是一个资本大鳄喜欢的方案,虽然赚钱,但是赚的太慢太少,他想要邀请的,是真正对环保有兴趣的人。 环保专业论坛上的帖子引起了足够多的关注,对专业环保有兴趣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芝加哥,和安的投资者大会不能说是门庭若市,但是参加的人数还是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期。 “这个方案估算出来的利润,太有钱的人不会有兴趣,但是一般有钱的人还是会感兴趣的。”擅长精算的和安在视频会议的时候拍了拍手上那一叠厚厚的方案计划,嘴角的笑意终于切实了起来。 他们将近两天不眠不休,终于成功的牵制住了最后可能搞破坏的黛西爷爷,让所有人把目光放在了应该放的地方。 “黛西爷爷和黛西之间会有一场鏖战。”布莱德看完了芝加哥那边发过来的资料,耸耸肩,“还牵涉到了两位其他的继承人,他们家应该在老头子死之前都不得安生了。” 说到底,和安还是狠的。 化工工厂污染这件事,对专业人士来说,痛心疾首的是那些肉眼能看得到的环境损失,那些消失在丑恶人性下的人命,还有持续被伤害的无辜的人群。 但是对于资本家来说,他们第一个发现的,是黛西爷爷他们集团的混乱管理。 一个本来可以直接罚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到最后扩大到需要赔个亲孙女进去,这样也就罢了,最令人发指的是,这样的事情,居然最后还没瞒住。 整个集团从上到下,从公关到执行,漏洞多成了筛子。 再加上一直实权坐镇的黛西爷爷的病因被公开,黛西爷爷家族产业现在已经变成了被鬣狗围绕的肥肉,终于因为内忧外患开始自身难保。 和安做的最绝的,就是黛西家这一系列的事情,没有人怀疑过是和安做的。 他出现在芝加哥后的姿态很低,联系拜访了所有的长辈,做出了一副自己已经对wilson家族之前的产业没有兴趣的样子,他拒绝黛西爷爷的捐款,也用了最无法反驳的理由,他在这次事件中,把wilson家族从芝加哥摘得干干净净。 唯一一个会怀疑他的人,现在已经被病魔和亲人折磨的再也没有余力来对付他。 从今天开始,wilson家族不再是石油产业的巨头,他正在用一己之力努力转型,很多人都在观望一周后的投资者大会。 两天不见硝烟的战争之后,他们,终于可以休息。 布莱德把会议室让给了贝芷意,这个会上她一直没有说话,忙忙碌碌的联系各方人员想要敲定鲨鱼保护区方案上最后的一个许可证,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抬头看和安一眼,会议室的其他人就飞快的撤了出去。 意识到不对劲,还是因为会议室太安静。 她抬头,看到投影仪里的男人双手环胸面色不善。 “……”贝芷意莫名的心虚,把笔记本电脑往自己怀里挪了挪。 “你几天没睡了?”和安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有空就会睡一下。”她其实也忘了,公司里有员工暂时休息的房间,实在撑不住了,她还是会溜进去睡一会,“危机公关不是我擅长的,这天比较累的是布莱德。” 她实话实说。 布莱德是真正的工作狂,她真的没看到他这两天进休息室睡过觉,而且精力充沛,早上因为一个投资者大会邀请函上的英文字体,骂人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楼层。 “……”和安因为贝芷意的老实窒息了一下,“他们敬业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公司的项目,我付了钱的。” 还贼贵。 还不给打折。 “……我也收了钱的。”她现在是他的员工,每个月都拿薪水的。 “……”和安的手指动了动,想揍她…… “我这边就快好了,今天弄完就可以休息一天了。”她细声细气的跟他打商量,跨国弄许可证不容易,要不是最近有那么多专家关注着和安这个项目,她可能都找不到人帮忙。 “可是我困了。”和安面无表情。 贝芷意想要偷偷打开笔记本的手停了下,抬头。 公司的通讯设备很高端,和安那边的影像很清晰,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到和安都是血丝的眼睛。 她这两天一有空就会劝他睡觉,他很听话,只要劝了,他就会老老实实的上床,但是似乎一直都睡不着。 她也很担心,甚至问过布莱德那边有没有医务人员可以帮忙开点安眠药,但是和安坚持不肯吃。 但是现在,他说他困了。 她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 “现在要去睡么?”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半,他那边应该是下午一点半,倒是正好可以睡个午觉。 “你陪我。”他用的陈述句。 “……”贝芷意的脸迅速的红了,都不需要酝酿。 “开着视频,陪我睡一会。”他敛下眉眼,停顿了下,“万一……你叫醒我。” “嗯……”贝芷意瞬间心软如泥,“我去休息室。” “你不回家么?”和安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现在?”凌晨两点半? “让布莱德找个人送你回去,反正你们团队今天估计都要散了。”生态酒店的方案基本全都定好了,她手上也就只剩下一个许可证,还有一周时间,足够解决了。 “你这件衣服两天没换了。”他提醒她。 那天哭得天昏地暗之后,她就只是简单的洗了一把脸,到现在脸上还有点肿,憔悴的他看着都难受。 他倒是不知道,贝芷意居然也是有工作狂属性的,工作的时候拼命的很,平时有些娇气的小习惯都没有了,那么爱干净的人,出一点汗就忍不住想洗澡的人,在公司待了两天一点怨言都没有。 他私下里偷偷摸摸的让布莱德把她上司在换工作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实在气不过,那么好的员工,居然到最后被公司扫地出门了。 虽然如果她不被公司辞退,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遇到她,但是还是很气,每次看到她认真工作的样子,就很想把那老女人拎起来揍一顿。 他有点幼稚。 他自己也知道。 他正在慢慢的变回以前的样子,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在镜子面前质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幸福了。 他开始向前看。 苦痛的惩罚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喘息的出口,他这次尝试的很努力,因为他知道,他只有心理真正健康了,才能给贝芷意幸福。 *** 贝芷意最终还是回家了,她从来都拗不过和安,更何况,还是有点脆弱红着眼睛犯困的和安。 她到家之后迅速的洗了个热水澡,把床铺成了最舒服的样子,抱着自己常年睡觉喜欢抱着的长颈鹿玩偶,然后拨通了和安的手机。 和安过了一会才接起来。 他也洗了个澡,让酒店人员清扫了一遍这几天一直用来当会议室的酒店套间,拉上了窗帘,床头点了一盏夜灯。 这家酒店的窗帘遮光效果果然不错,贝芷意有些开心,嘴角扬起来一点。 “头发吹干了么?”和安看着对着屏幕傻笑的贝芷意,躺上床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好久没有踏实的睡过觉了。 “嗯。”嗓子哑了两天的贝芷意现在声音有点奶,埋在床上抱着自己的长颈鹿脸红扑扑的。 和安……上半身没穿衣服。 她刚才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乱瞟的眼睛。 羞死人了…… 和安抬眼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把被子又往下拉了一点。 “……”贝芷意把怀里的长颈鹿抱起来遮住脸。 “……你睡觉抱玩偶?”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大叔的年龄了,自己女人睡觉居然喜欢抱玩偶?还是那么丑不拉几黄兮兮的长颈鹿。 “嗯。”贝芷意继续奶声奶气,鼻音很重。 …… 所以,在基地跟她睡觉她晚上无意识的蹭过来抱他,只是因为她习惯睡觉抱东西。 “把脸露出来。”和安同那个丑不拉几的长颈鹿对看了两秒,眯眼,不爽了。 贝芷意探出了小半颗已经红透了的脑袋。 她有两个多星期没有那么近距离的看到他了,之前的视频都是公事,他因为睡眠不足脸色一直不是很好,他们那两天的工作强度又太大,谁都没有空风花雪月。 这是两周以来第一次,他们两个单独在私密空间里,两人都刚刚洗过澡,身上很累,脑子却因为之前两天的高强度工作仍然还有些亢奋。 和安那边,应该是下午三点了。 “你先睡吧。”贝芷意软声软气的,抱着长颈鹿打了个哈欠。 “做噩梦了,我会叫你。”她睡眠很好但是睡得不深,和安以前每次做噩梦,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现在虽然隔着屏幕,但是周围安静的她都能听到和安的呼吸声。 “把被子拉好。”她瞪了他一眼,又打了个哈欠,然后自己把自己已经拉到脖子的被子又一次拉的更加密不透风。 和安被她这样一边打哈欠一边叮嘱自己睡觉的样子逗笑,盖好被子把手机用支架放在了另一个枕头上。 感谢高科技。 他居然还真的有了点她睡在他身边的感觉。 因为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睡眠。 两个哈欠之后眼睛就开始睁不开,他支架刚刚放好,她那边就已经传来很轻的鼾声。 …… 和安又笑了。 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 伸出手,摸了摸手机屏幕上她的眼睛。 还是肿的,明天要提醒她冰敷。 这丫头不常常哭,但是真的哭起来,很容易刹不住。 他以后,不能让她哭了,眼睛肿的太厉害了。 他在她的呼吸声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到芝加哥以后,一直不太敢闭上眼睛,今天终于有些敢了。 贝芷意在,他微笑,安安静静的,也慢慢的进入了睡眠。 第74章 他又做梦了。 那熟悉的昏黄的光线,还有空气里慢慢开始浓郁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在梦里面捏紧了拳头,因为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逃不掉避不开,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全身僵硬。 他不想去打开那扇门,他太清楚那扇门后面的景象,每一个角落飞溅出来的血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梦里面,总是身不由己。 他看着自己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他从小到大都喜欢开右边那扇门的把手,他妹妹有时候恶作剧会在把手上涂502胶,他中过好几次招。 他开始呼吸急促,因为抗拒,那个记忆里面经常会被涂上胶水的门把手在梦里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强。 “和安?”他听到了一声有些沙哑,有些着急的呼喊,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谁在叫他? 他在梦里有些茫然。 他明明不姓和,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一声和安,是在叫他。 “和安?”声音更大了。 他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声音很好听,他喜欢的软糯的女人味十足的声音,他在梦里面回头。 那些像搭好的布景一样的黄昏景象,随着他回头,都像是有生命一样的往后缩,他抖了一下,睁眼。 “和安?”梦里面的声音到了现实,他看到他手机屏幕里,贝芷意有些着急的皱着眉喊他。 “嗯?”刚睡醒,他声音很哑。 “你做噩梦了。”贝芷意那边可能已经天亮,她披散着头发靠在床上,手里还抱着长颈鹿。 “嗯。”和安抹了一把脸,床头柜上有他之前倒好的水,他坐起来拿着水杯喝了半杯。 “再睡会?”贝芷意抱着她的长颈鹿看了一眼时间,“你睡了三个小时,再睡一会就可以去吃晚饭了。” 她笑眯眯的,仿佛他真的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和安有些恍惚。 酒店的床还算舒服,软硬适中,躺久了也会懒得起床。 他喝了半杯水,所以现在心里莫名的有了底气,觉得再睡,应该不会再做梦了。 他的女人揉着眼睛抱着长颈鹿,睡得脸上印上了枕头上的绣花印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把长颈鹿丢了。”他终于忍受不了那个一直在她怀里的毛绒玩具,“再陪我睡会。” 他再一次闭眼的时候,终于没有再犹豫。 他闭着眼睛听到视频里悉悉索索的,他的女人很是纠结了一会,然后小小声的抗议了一句:“丢哪啊……” 但是到底还是乖乖地把长颈鹿放到了视频角度看不到的位子,乖乖地躺好,闭上了眼睛。 和安嘴角扬了起来,在被窝里缩了缩脸。 有些孩子气的蹭了蹭枕头,再一次,真正的进入了黑甜乡。 *** 生态酒店方案里的重头戏,是贝芷意做的鲨鱼保护区方案。 她在最初把这个方案初稿给他看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想要的就是这个,让海底世界和人类的距离近一些,让大家都能直观的看到那些本来不在日常生活中的景象。 这个方案的重点针对人群,是贝芷意之前提过的,那一类平时不会去吃鱼翅不知道什么是角鲨烯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鲨鱼的人,那一类占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称之为种子的人群。 她设计了一个鲨鱼领养方案。 和传统的野生动物领养不同,这次的领养是通过网络虚拟完成的。 每当你利用网络支付产生个人碳减排放的时候,你的支付终端就会提醒你收集一定量的能量,而这些能量集齐到一定数量之后,用户就可以申请领养到一只活的鲨鱼。 而被领养了之后的鲨鱼,是有影像的。 她套用了非洲野生动物保护方案里面观察野生动物的技术方案,在海底设置了一些仿生态的太阳能监控,并且通过依坦找到了几个生物专家,设计了一套完整的对野生鲨鱼没有任何伤害的实时监控系统。 成功领养到鲨鱼的人,可以给自己的鲨鱼起名,也可以通过支付或者在合作店铺消费一定金额后在特定的app里看到鲨鱼的具体影像,看鲨鱼的时长,和支付金额或消费金额有关。 门槛很低,一毛钱就可以让你欣赏一整天的海底世界,跟着鲨鱼的视角还有海底的录音设备,了解鲨鱼一整天的行程。 当然,你也可以根据你的消费积分成为生态酒店的vip会员,来到离岛和你领养的鲨鱼面对面。 这个方案的利润和方案背后深远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公益公关广告本身。 和安在投资者大会那天详细介绍这个方案的时候,在方案介绍醒目的地方打上了贝芷意的全名。 他与有荣焉。 生态酒店方案的最后,和安放了一段贝芷意委托依坦做出来的模仿大青鲨视角的视频。 急速后退的的深蓝色的海水,潮汐的声音,它在浅海里捕猎,在深海中嬉戏,它对渔网好奇,却最终被困在了那看起来柔软的编织细密的网中,它们挣扎,它们的眼底渐渐地变成了红色,纯净的海水安静的潮汐渐渐的远离,挣扎扑腾后是越来越重的喘息。 然后,被救。 贝芷意在视频里放弃了血腥。 视频从鲨鱼的视角里,看到了坐在一搜快艇里的人类,那些人用手里的小刀还有其他的锋利的工具,艰难而又缓慢的帮它把缠住它背鳍的渔网隔断,帮它松开了让它无法呼吸的绳子,整个过程都只有鲨鱼急促的呼吸,粉色的视角。 等最终清理掉渔网的那个瞬间,海洋重新安静了。 鲨鱼在冲进深海后,又一次跃上了水面。 天很蓝。 那群成功的把鲨鱼从渔网中解救出来的人类在蓝天下,冲着它挥手笑。 鲨鱼摆尾,又一次冲向了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 方案结束后,会场亮起了大灯,所有人在安静了两秒钟后都起立鼓掌,而和安,看着联网监控的摄像头笑了。 投资者大会办的非常成功,布莱德前期的工作让全球对环保有兴趣的专业人士都把目光投向了芝加哥,他们还把大会的内容放在各国的流量平台上进行直播,贝芷意的鲨鱼保护方案得到了巨大的关注,如果不是不想自己的女人曝光,和安简直想在演示稿里面放上她的照片,顺便炫耀一下他们已经打算结婚。 当初让她帮忙做这个方案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她能做的那么好。 就像当初下定决心追求她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带给他那么多的幸福,厚重的可以让他走出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阴霾。 魔都和芝加哥的公关团队都在点餐庆祝,和安看到公司新人贝芷意乐颠颠的跑出会议室去取他们点好的下午茶外卖。 “你的眼光不错。”布莱德断了连线的电话会议,改成了手机。 和安松了松西装领带,解开了风纪扣,不想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明天来中国。”他叮嘱布莱德,“你先别跟她说。” “给我的惊喜?”布莱德嗓门瞬间高了八度。 “……”和安脑仁疼,“你男人就在我边上,你能不能收敛点。” 布莱德瞬间就收敛了:“他怎么会来?” “刚才直播的时候你没看到么?”和安简直无语,“这次会场布置和接洽我都是找他做的。” 布莱德呐呐的,突然之间就怂了。 和安挑挑眉。 “投资后续的事情我都交给你们公司的人帮忙了,这次应该能比预期的提价百分之二十,合同我在中国也能签。”他没多问老友的私事,他赶着扫尾去机场,“我女人那边的工作签证你办好了没有?” “怎么就你女人了。”布莱德忿忿不平,看着贝芷意和几个同事大包小包放到大会议室里的下午茶,往后退了两步找了个角落压低声音,“你求过婚没有?” “……”和安被问住了。 “卧槽你这只猪。”布莱德骂人的时候选择用了中文,和安愣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跑到中国分公司开拓疆土么?就因为他没求婚!” “……你们连日期都定了。”和安无法理解布莱德的脑回路。 “你反正要拉屎的那你饭还吃不吃?”布莱德粗鲁的和安哑口无言。 “求婚代表你重视她,代表你们的感情进行到了一个可以突破的阶段,这是一种仪式感,一种展望未来前的破门砖。” 和安又解开一颗扣子,看了一眼一直黑着脸看着他打电话的布莱德的未婚夫。 他其实有点冤,他从来都没有不重视过贝芷意,他们之间感情默契到一开始就打算进行到下个阶段的,所以他并没有觉得他需要这样的仪式感。 他倒不是不想求婚,而是觉得都已经是笃定的事情,他又跑去问一遍,万一……贝芷意摇头呢。 其实她摇头他也一样可以把她打包塞回泰国的。 直男和安非常简单粗暴的解决了自己的求婚问题,然后挂了电话。 经过布莱德未婚夫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决定为老友谋个福利。 “布莱德最近是不是很作?”以他对布莱德的了解,应该八九不离十。 布莱德未婚夫是个黑人,因为和安这句话,一张脸又黑出了新高度。 “你没求婚。”和安叹息一声,揭晓谜底。 挥了挥手。 把一脸卧槽我做了什么的男人丢在会场,自己迅速的回到酒店打包好行李。 他要去找她。 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第75章 贝芷意这两天仍然很晚下班,投资者大会结束后,和安那边闭关开始做投资核算,而她则想要在他来中国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收尾。 除开布莱德一日三餐的挖墙脚让贝芷意有些防不胜防外,她在这家公司上了三周的班,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她的名字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各种方案的人员名单上,投资者大会结束后,她的手机一度被猎头电话打到没电关机。 在她对自己产生颠覆性怀疑的五个月后,她在这个城市突然变成了香馍馍,而她对这件事唯一的反应,就是把那一段领养鲨鱼方案的视频剪辑发给了她父母。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刻了,她像小时候每一次拿到奖状的时候那样交给了父母。 她曾经最看重最想要的被认同感,现在早就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她得到了她后半辈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认同,那个人,把她当宝。 *** 那一天到达她住的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她的新公司有一个很人性化的规定,因为工作加班到九点以后的女性,在离开公司之前一定要找一个顺路一起回家的男同事,并且在前台这里做好登记。 贝芷意住的地方很偏,能送她回家的同事只有一个,姓黄,三十出头,是个话很多的在冬天嘴唇会很干的男人。 他很喜欢和人讨论护唇膏,从品牌到质地到包装到味道如数家珍,跟贝芷意单方面热火朝天的聊了一路,到了她小区门口,他还意犹未尽的从驾驶座探出脑袋,把自己兜里五六个护唇膏放在手心里。 “你选一个。”他狂热的看着手心里一排没有拆封的护唇膏,“我觉得中间那个黄色的你用起来合适。” “你唇纹不深,现在这个天气看起来也不干燥。” “这个没有颜色,先擦一层打底然后再擦口红,效果很好。”他是真的热爱护唇膏,贝芷意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回家都会被涂毒一次,到现在已经都有些淡定了。 “真的不用了。”她弯着腰细声细气的,“你前两天送的我都还没有拆。” 她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已经收了他两三个护唇膏了,为了表达感激,又跑到商场里给他买了一盒护唇膏,这样来来回回的,她觉得自己的护唇膏这一辈子都用不完了。 “那你试试这个黑色的。”黄同事快从驾驶座的窗户里面钻出来了,“这个膏体是豆沙色的,味道很甜。” 贝芷意:“……” “她不用。”她身后横|插|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堵在她和黄同事的中间,“谢谢。” 黄同事卡在驾驶室的车窗中间眨了眨眼。 “你是?”他还记得自己大半夜绕半条街送同事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同事的安全。 黄同事的身板和那个高大的男人比起来相差的有点远,但是他仍然很勇敢的缩回了驾驶室拿出了手机,觉得万一不对劲,他就打电话报警。 高大的男人转身,看着已经石化的贝芷意。 “我是?”他看着贝芷意问。 因为和安突然出现脑回路彻底断掉的贝芷意还在开机重启,一双眼睛一秒钟都舍不得离开他。 他……居然来了? 她好想好想他。 “……”和安本来想耍酷的心思在看到贝芷意的表情后消失的彻彻底底,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先解决掉她那个拼命要送她东西的同事。 “我是她男朋友。”和安伸出右手,“你好。” 黄同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警惕的看了和安一眼,然后很警惕的伸出了手,握手的时候还不忘观察贝芷意的表情。 …… 必须要承认,她的同事很有责任心。 非常熟悉布莱德公司运作的和安自我安慰,忍住想用拳头揍他现在一直在看着贝芷意的脸。 身后的贝芷意,偷偷的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和安空着的那只手,手心微凉,手掌柔软。 和安僵硬了下,本来有些冷的表情迅速的软化了下去。 黄同事终于确认了贝芷意并没有被陌生的肌肉人挟持,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忍住想跟这个肌肉人推销下手里护唇膏的冲动,冲着贝芷意点了点头,一脚油门开出了她家的小区大门。 这小姑娘,看起来软绵绵胆子很小的样子,结果交了个男朋友长得跟美国大兵似的。 黄同事摇头晃脑,摸出了自己私藏的蜜桃口味的护唇膏均匀的抹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今年魔都的秋天,特别的干燥。 *** 和安低头看着那只小小软软的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身后的声音软得不可思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她都不知道他在她小区门口等多久了,他身边还拖着个行李箱。 “你吃过饭了么?”她很懊恼,早知道今天不加班了。 和安转身,看着贝芷意十分纠结十分自责的拧着眉毛,还试图从他手里拿过行李箱。 “先去我家吧。”她想帮和安拿行李箱,结果行李箱被和安长手一按就被固定在了原地,“我们点外卖好了。” 担心他在秋寒露重的时候在外面待的太久,又担心他是不是一直饿着肚子,贝芷意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所谓重逢的喜悦了。 画风,同和安想的惊喜有一点点出入。 事实上,在看到贝芷意开始,他的画风也有一点点不对了。 贝芷意工作的时候一直穿着职业套装,大多都是黑白灰三色,她今天穿的这套衣服他在视频电话里面看到过,白色的西装外套白色的一步裙,外套收腰的地方系了一条很细的黑色皮带。 长发盘了起来,脸上画着淡妆。 所有的打扮他都在视频电话里看过,衣服都是中规中矩的款式,淡妆也只有最最简单的粉底口红。 可他就是,有些口干舌燥。 她就那么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鲜活的,触手可及。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到她的身上。 她瞪圆了眼睛,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抱住了她,顺着那条黑色的细皮带,搂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熟悉的身高差,他很熟练地把她微微往上抱了一点,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头顶发旋。 “想给你个惊喜。”却没料到她仍然加班。 “饿了么?”他女人埋在他怀里的声音熟悉到让他这样的大男人居然感觉到鼻酸。 和安点点头,多少有些狼狈。 这惊喜,弄到最后都不知道是给谁惊给谁喜。 “我们先回出租屋?”贝芷意心疼坏了。 她最清楚他这几天在芝加哥的工作量,和他们这些幕后人员不同,和安是唯一一个需要冲锋陷阵站在大众面前的人。 无数个会议,无数次和他过去有关的家族的聚会,半夜三更的噩梦,还有一次又一次被有些完美主义的布莱德掐断的演讲演练。 和安很累。 可最累最累,他也不过只说了一句抱歉进了洗手间用冰水搓了半天的脸,出来的时候就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和安。 他几乎没有怎么休息就飞来了,她最近一直在查航班信息,从芝加哥飞到魔都,最短最短,也要十五个小时。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由着和安一直维持着搂着她的姿势,在门卫保安有些暧昧的眼神下,非常勇敢的把和安拽进了自己的出租屋。 “有点乱。”她后知后觉的开始害羞,却还是记着他仍然饿着肚子。 “你是要点外卖还是我下一碗面给你吃?”她的出租屋只有电磁炉,泡面煎蛋可以,再复杂的以她的厨艺很难化腐朽为神奇。 “外卖吧。”和安站在玄关等着她翻箱倒柜的找拖鞋。 他不想重逢的时候他女人还得在厨房忙他的晚饭。 贝芷意的回答是递给他一双包在塑封袋里的新拖鞋,然后低着头开始挑外卖。 她很熟悉和安的口味,选了一家比较近又还算干净的夜宵店,给他点了一碗大排面。 “加个蛋。”换了鞋子的和安很不把自己当外人,非常自然的贴在了贝芷意背后和她一起看菜单。 贝芷意的颈脖子因为和安的靠近开始一点点的泛红。 和安没有说话。 他只是故作镇定罢了。 没见面的时候,最多只是想念。 见了面之后,想念变成了实体,密闭空间的两个人,连呼吸都变的敏感。 他在视频电话里看过无数次她的房间,他睡眠不好的时候,贝芷意几乎都是开着视频陪他睡觉的。 可是再流畅的视频,也代替不了实感。 这是她住了几年的出租屋,很小,一居室。 半地下室所以没有窗户,采光不好,她抱怨过一到梅雨季节,她屋子里就有一股蘑菇的香味。 但是被她弄得很温馨,很贝芷意。 墙纸是乳白色的,上面有蔷薇的暗纹,到了容易发霉的墙角的地方,她耐耐心心的贴了一层浅灰色的踢脚线。 家具看得出都是最普通的板材家具,她在所有桌面上都铺上了桌布,花色各异,洗的很干净,走近了会有干净的柔顺剂的味道。 厕所被她用一个巨大的猫脸隔板挡住了,里面也是白色的瓷砖,她说过她自己重新弄过填缝剂,所以整个厕所虽然小,但是一点奇怪的污渍都没有。 最后…… 还有床。 那张他已经十分熟悉的单人床,上面放了那个他最近十分痛恨的长颈鹿。 贝芷意,从每一个细小的细节上,都能看到她努力认真活着的痕迹。 和安觉得,这些痕迹让他心潮澎湃。 让他忍不住,想要把她抱上那张单人床,用嘴巴一颗颗的解开她那件修身到不行的小西装外套的扣子。 他的下颚有些紧绷,因为想到了扣子,忍不住紧绷的更加厉害。 “十五分钟就到了。”浑然不知道自己即将羊入虎口的贝芷意点完了外卖松了一大口气。抬头问他,“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和安看起来很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推开了她房间里大脸猫的隔板。 走的时候还一不小心撞到了柜门的角落,一声巨响。 贝芷意担忧的看着他揉都不揉一下就径直进了卫生间,一直硬撑的表情放松了下来,脸红成了番茄酱。 她……把他领进了门,还……进了她的卫生间。 她真是……太有出息了。 第76章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走之前就已经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很清楚,如果留和安在家里过夜,会发生什么。 她红着脸扭捏了一下。 踮着脚探头探脑的往卫生间里看了一眼。 “和安?”她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嗯?”和安在卫生间里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正常。 “浴室里面的水龙头往右边开是热水。”她昂着脖子叮嘱。 “嗯。”和安停顿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贝芷意放心了,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开始收拾床。 这张床比在基地的还要小,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觉得和安睡在上面可能伸不直腿。 她咬着嘴唇原地纠结了下,决定把床往外面挪一点,加上凳子应该就可以了。 乒乒乓乓的一声巨响。 和安在里面的水声停了:“怎么了?” 贝芷意憋红了脸,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没事,然后又是乒乒乓乓。 …… 和安顶着一头洗发水从卫生间里探出了头。 贝芷意满脸通红的拽着单人床的一角往外挪,屁股翘的老高,看到他探出头吓了一跳,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和他大眼瞪小眼。 …… 和安的嘴角抽了抽。 贝芷意在极度慌乱中,又一次超常发挥,她很镇定的继续拉扯那张床,顺便还教育了一下满身水渍的和安:“地上都湿了。” 和安默默的缩了回去。 “你挪床干什么?”幸运的是出租屋真的够小,他一边洗澡一边说话贝芷意那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贝芷意不想回答。 床已经被她挪出了一点点,但是她现在很想把床推回去。 她如果告诉和安她是因为怕床太短他睡不下才挪的,那不就代表她默认了让和安晚上睡在这里的意图——虽然她就是这个意思。 她卡在那里骑虎难下,女孩子的矜持和怕他在陌生的地方睡眠又不好的担心让她天人交战。 明明三周没见,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她心跳都几乎停摆。 他比视频里瘦了一些,眼眸仍然是灰绿色的,身上的味道仍然是她熟悉的海水的味道。 她不太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在她这个小小的跳蚤一样的房间里来回挪腾什么。 她突然退缩了,因为自己那点纠结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因为她这个真的挪腾不开的出租屋。 她想尽地主之谊,她想好好的照顾他,可她现在能有的,却只有一张他躺下来可能伸不直腿的床。 “和安。”她声音终于能听出一些情绪,“我帮你订酒店?” 和安没有马上回答。 他刷了牙,冲了个热水澡,洗了头,刮了胡子,还用贝芷意的浴巾擦了身。 他走出那个逼仄的卫生间,一声不吭的把贝芷意抱到床边坐好,他自己弯下腰,扣住她的后脑勺,低着头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贝芷意的嘴唇上还有护唇膏的味道,和记忆中一样香软。 他吻得有些喘,身子往后退了一点,看着她又一次爆红的脸。 “去洗澡。”他都懒得回答她要帮他找酒店的话。 贝芷意晕乎乎的,还记得他饿着肚子:“外卖还没到。” “我在呢。”和安又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贝芷意起身,纠纠结结的看了他一眼,纠纠结结的拿了自己的睡衣。 和安看着她一直欲言又止又不敢再提的纠结样子,坐在床沿上笑出了声。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这芝麻大小的地方都看完了,也看出这张床他的身高睡上去估计够呛。 想到贝芷意刚才撅着屁股红着脸拉床的样子,他就有些无奈。 这傻姑娘。 “床我会弄,你去洗澡!”他看着她咬着嘴唇在卫生间门口晃来晃去,终于忍不住把她推进卫生间,拍了拍她的头,“再纠结我现在就办了你。” “……”贝芷意倏然瞪大眼。 和安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材在逼仄的屋子里压迫感十足。 贝芷意几乎是冲进卫生间,松鼠一样抱着自己的衣服手忙脚乱的关门。 卫生间里还有和安刚才洗完澡的热气,洗漱台上有他他从行李箱里拆出来的日用品,剃须刀和电动牙刷。 牙刷和她的牙刷放在了一个杯子里,很恶劣的弄成了刷子贴着刷子的造型。 他物品的侵入感和他的人一样,不容忽视。 贝芷意看着镜子里面嘴巴红肿的自己,眼睛亮的自己都觉得害羞。 他来了。 他们终于跨过了最艰难的那道坎。 他们,从今天开始,终于可以真正的在一起。 *** 贝芷意洗澡蘑菇了很久。 小女人的心思,用了点香觉得太刻意又冲进去洗了个澡,吹头发的时候磨磨叽叽,吹完了没忍住又偷偷的抹了一点香水。 然后在镜子前深呼吸了四五次。 最后发现,她没有勇气出门。 她能听到外面的外卖已经送过来了,她能听到和安拆外卖的声音,还能听到他吃完了面条后开始收拾行李搬东西的声音。 他在外面一直没说话,但是房间太小,哪怕不说话,她也能很清楚的听出他在干什么。 要不,画个淡妆? 五分钟之后她仍然没有勇气开门,于是窝在闷热的卫生间开始异想天开。 在外面收拾完所有东西的和安终于耐心告罄,敲了敲卫生间的隔板:“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他用的英文,流氓一样。 贝芷意被撩的手软脚软,咬着嘴唇把隔板推开了一条缝。 和安靠在墙边看她,她在缝隙里瞪他。 “你……”和安顿了下,“不想我过来?” 他没有在装可怜,看起来也不委屈,可是这句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让贝芷意的鼻子微微的酸了。 “我明天去睡酒店。”他也承认那张床两个人睡真的可能会塌,“你跟我一起。” …… 贝芷意有些酸了的鼻子瞬间恢复正常。 不过终于不害羞了,推开了隔板,同和安面对面的站着。 “面不错。”和安靠近她,习惯性地拽住了她的手。 “大排也不错。”他像是在没话找话,也像是在紧张。 贝芷意仰着头看着他灰绿色的眼睛颜色慢慢加深,看着他慢慢的靠近,用他们都无比熟悉和想念的姿势,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 和从前的接吻不一样,这一次,贝芷意有些腿软,两手下意识的拽住了和安的t恤。 “我下飞机的时候……”他声音在她耳边呢喃,带着笑意,“去了一趟便利店。” 被男性荷尔蒙冲击的脑短路的贝芷意眨了眨眼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我买了一打。”他把贝芷意抱起来直接塞进了床上,然后炫耀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避孕套。 “……”恼羞过头的贝芷意嘶了一声,忍不住掐了他一下。 “今天没有扣子。”和安附身压在了贝芷意身上,说的没头没脑的。 贝芷意却懂了。 她穿了一件睡裙,不像上次在蜜月套房的衣服,没那么好脱。 但是也是方便的…… 起码他大手一伸,不该碰到的地方就都碰到了。 贝芷意低|喘了一声,抓住了他的手。 和安停住手上的动作,抓着她的手亲了一下,然后直起上身脱了上衣。 贝芷意:“……” 他今天真的一点都不绅士。 虽然她……并不反对。 贝芷意紧紧的抱住和安,像这几天一直想做的那样,白皙纤长的手指和他带着薄茧的手十指相扣,她听着他在她耳边喘息,用中文喊她的名字。 意乱的时候,她想起,他从来都没有叫过她miss贝,他觉得,芷意两个字很好听。 汀洲有兰芷,采采意如何。 很痛的时候,她听到和安一直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她,一下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沙哑肌肉紧绷。 但是……仍然是痛的。 痛到她眼眶都泛红了,和安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京片子:“妈的,人种问题。” …… 痛到想咬人的纯洁的贝芷意完全没听懂。 “尺寸……”和安居然还有些沾沾自喜,“需要磨合。” …… 贝芷意终于忍不住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气得眼泪直飙。 其实,真的不是特别美好。 小小的出租屋,有些老旧的单人床,稍微动一下就嘎吱嘎吱的响。 和安一开始还忍着,到后来干脆推开床边的凳子扯了两床被子丢在地上把贝芷意抱了下来。 跨国恋…… 贝芷意气得又咬了一口。 和安皮糙肉厚,被她咬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摸摸她的头安抚小狗一样。 贝芷意牙疼。 真的是有文化差异的,她都没料到和安的脸皮会那么厚,斗志会那么昂扬…… 时间,会那么久。 到最后,她几乎是半梦半醒的被他抱到卫生间里清洗的,累的已经顾不上害羞不顾上生气,蔓藤一样的缠紧他,听着他带着笑意的让她以后多锻炼身体,尤其是肺活量。 她又拧了他一下。 噘着嘴又抱紧他。 她的第一次,前面很美好,一如那天在蜜月套房那样,合二为一的那一刻,她痛的印象深刻。 真的并不算美好。 可是……满足。 她看着和安拧着眉流着汗抱住她喘息,看着他事后像孩子一样扬着嘴角。 两个人,终于亲昵的像是一个人。 第77章 那个晚上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和安进了贝芷意房间后就一直有些担心的事情,到了后半夜还是发生了。 原因,还是因为和安太折腾。 床太小,和安的动作又太大,一晚上被拖出来挪位子又被上上下下折腾的床终于在嘎吱一声后,用四分五裂来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贝芷意只来得及感觉到她躺着的地方往下一坠,运动神经很好的和安就已经迅速的反应过来抱着她翻了个身。 然后她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秀秀气气小小巧巧的床扬起了一阵灰尘,和安和她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哐当一声摔到了地上。 唯一庆幸的是床不高,床上垫着被褥,她爱干净所以床底不脏。 可这还是超出了贝芷意的承受范围,她趴在和安身上傻了很长时间,直到和安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 真正的大笑出声,大半夜的…… 贝芷意抬头。 重逢后的和安,其实真的是累的,心情也真的并不能算特别好。 他一直在微笑,对她一如既往的温柔,也仍然喜欢逗她,两人最亲密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深的能让她溺死在里头。 但是贝芷意知道,他心情并不算特别的好。 记者招待会胜利结束,投资大会大获全胜,他这段时间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成功,但是贝芷意知道,他心情不好。 最开心最开心的,也不过就是在视频里看着她微笑。 重新回到芝加哥,对于还没有完全走出去的和安来说,仍然太沉重,他几乎已经失去了睡眠。 他习惯性硬扛,这样的苦痛,贝芷意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不问,不提。 他需要拥抱的时候拥抱他,他需要亲吻的时候,亲吻他。 可这张四分五裂的床,因为太过荒唐,大半夜的,和安终于大笑出声,胸腔震动,抱着贝芷意揉了好几下。 “住酒店吧。”他好不容易笑停了,“所以说,重要的家具一定要自己做。” 贝芷意眉眼弯弯的跟着点头。 “把这房子退了,去泰国之前,就一直住酒店吧。”和安亲了下贝芷意的额头,扶她坐起身,拍掉他们身上的木头屑。 贝芷意这回没有马上点头。 和安弯腰凑近观察贝芷意的表情:“怎么了?” “我爸妈……”和他住酒店这种事,被她爸妈知道了她可能会被浸猪笼。 “我们明天睡醒了就去你家。”他揉揉她的头,起身开始把自己的东西往箱子里塞。 他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居室,虽然挺简陋,但毕竟承载了很多东西。 蟑螂屋,长颈鹿,还有他的贝芷意。 贝芷意呆呆的。 在知道和安的身世之前,她已经非常害怕带他去见父母了,她向来害怕冲突,她只要想到带和安进门家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就会觉得无法呼吸。 在知道和安的身世之后,她就更怕了。 她真的不希望看到有人为难他,尤其那个人还是她的父母。 她觉得,如果她爸妈当着她的面提到和安的家庭,她可能会疯。 她不希望和安因为她受到任何委屈。 他这段时间已经够累够累了。 “过两天再去吧。”贝芷意坐在床边拉了拉和安的衣服,用商量的语气,“你再休息两天再去吧。” 和安转身。 “大青鲨鱼群就快要全部到保护区了,所以我只有一周的假期。”和安蹲下和她平视,“花两天时间和你爸妈见面,然后花一天时间陪你把所有的证都给办了。” “剩下的四天,我想休息。”他握着贝芷意的手,亲吻了一下,用命令的口吻,“你陪我。” 贝芷意点头。 和安弯下了眉眼,又亲了下她的额头。 “乖。”他夸她,温柔的、和安式的。 *** 那天晚上到附近的酒店办理好入住手续,已经凌晨三点多。 其实本来可以早一点的,但是和安在某些时候身上真的像布莱德说的那样,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性。 他住酒店,不肯住标间,非要有套房,楼层太低还不乐意。 魔都大半夜的找到符合条件的套房并不容易,他们坐着出租车拎着两个大行李箱连着找了四五家才在一家星级酒店找到和安觉得尚可的房间,贝芷意已经有些懒得看房间价格了。 幸好他们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过美国时间,倒是不至于很困。 和安觉得尚可的房间对于贝芷意来说已经算是豪华,忙累了一个晚上,她看到床就不由自主的往上面躺。 等和安收拾完两人的行李又去卫生间洗漱了出来,贝芷意已经穿着衣服抱着枕头睡死了过去。 她睡眠质量向来不错,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立刻睡着,虽然容易醒,但是醒来还能立刻睡。 他走过去,拿走了她抱着的枕头——以后得让她习惯抱他,而不是抱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棉花制品。 贝芷意迷迷糊糊的睁眼,揉了揉眼睛。 “先换衣服。”和安被她娇憨的样子弄得心尖痒,改口,“你睡,我帮你换。” 迷迷糊糊的贝芷意翻了个身,很乖巧的仰天躺好,摆出一副随便折腾的样子。 …… 和安站在床边揉揉眉心,到底没舍得让她起身,拉开她那个粉红色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了她的睡衣。 醒着的贝芷意很乖巧,睡着的贝芷意就更加乖巧了,几乎和安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换好了睡衣,和安弯着腰看着她睡得红扑扑的脸,捏了一下,命令:“亲我。” 贝芷意的眼睛撑开一条缝,看到和安近在咫尺,开心的咧嘴。 她伸手,扣住和安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得酒店套房四面墙都出现了回声。 太听话了,和安玩上瘾,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不动,又命令:“还要。” 贝芷意这次的眼睛睁的大了一点,睡迷糊的脑子在想,和安可能觉得没有亲到嘴,于是对准了和安的嘴巴,又是吧唧一口。 亲完之后,搂着没有起身的和安拍了拍他的背。 “和安。”她还在梦里,说话的声音带着梦呓,“我好想你。” 和安准备起身的动作不动了,脱了拖鞋上了床,躺在她旁边方便让她抱着。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两只手搂住了他的腰。 她是个话不多的人,告白完了就又一次睡着了。 和安抱着她关了灯,在黑暗中亲吻了下她的头发:“我也想你。” 那些他本来以为熬不过去的叙旧,如果不是因为她,他这一次,真的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黛西爷爷,也不过就是赌他还没有从过去走出来,赌他因为害怕,不敢回芝加哥。 他能正面迎战,真的是因为她。 小小软软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战斗力的她。 他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满鼻子都是她头发上的丁香花味。 再一次被吵醒的贝芷意这一次终于有了些小脾气,她睁眼,还没有完全习惯酒店小夜灯的灯光,但是凭感觉,感觉到把自己当成毛绒玩具抱着的男人,是她朝思暮想的对象。 她正好在迷迷糊糊的梦里又看到了那一则新闻。 她以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对灭门绝户这个英文单词产生生理性排斥了。 她抬手,摸了摸和安的脸。 陌生的环境,好久没有见到的男人,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所以她看着和安灰绿色的眼眸,承诺的很温柔。 “和安。”她说。 “不要怕,还有我。”她眼底有泪,“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虽然她在这个城市里卑微成了一滴水滴,但是一滴水滴,仍然可以折射出七彩的彩虹。 她会让他幸福的。 给他一个家,纵容他纨绔子弟的习性,把他的嘴巴一点点养刁。 这个男人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而她,想要让这个男人重新拥有生活。 他们会好好地,在碧海蓝天下、在都市里,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就一定会好好地。 以为自己仍然在梦里的女人感动了自己就满意了,没太在意梦里面男人的表情,习惯性的抱好他,蹭了蹭,满足的呓语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这一次,彻底的睡死了过去。 留下清醒的和安,在黑暗中安静了很久很久。 他似乎吸了吸鼻子,也似乎,眼角有泪。 他抱起了贝芷意,把她压着的被子拽出来,然后把他们两个裹了进去。 “如果我做噩梦,你要叫我。”他叮嘱她,像之前两人两地分隔的每一个晚上。 贝芷意很习惯的点头,重新在他的怀里找到了舒服的位子。 和安微笑。 不再亲她,不再逗她,他也在枕头上学着贝芷意的样子蹭了蹭枕头,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他鼻尖都是贝芷意头发上丁香花的味道。 他的身体还因为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有些紧绷,今天晚上是他和贝芷意的第一次,灾难一样的,睡塌了她的床。 他在黑暗中微笑,因为怀里充实的感觉,这一次的黑暗,让他感觉踏实。 他会努力向前看。 他会给怀里的女人争取到一个稳定的前程,像她爸妈希望的那样。 他……会让她这一辈子,直到白发苍苍,都能有今天晚上这样幸福满足的笑容。 她值得。 第78章 和安赖床了。 不知道是因为舟车劳顿还是因为那天晚上实在太折腾,他那天一闭眼,就彻底睡熟了。 早上贝芷意醒来在他怀里动了动,就被他皱着眉头直接用力气镇压。 “再陪我睡会。”他大手摁住贝芷意的头,贝芷意头发柔软手感很好,他摁住之后没忍住,揉搓了一下。 …… 贝芷意一直觉得,和安偶尔会像哄小狗一样哄她。 但是她仍然乖乖躺好,真的不再动了。 和安的五官,其实很精致。 没有纯正欧美人那么粗犷冷硬,他的五官在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其实很柔和。 比她好看。 贝芷意在心里偷偷的下了定义,嘴角抿起来无声的笑了。 他睡得很熟,轻轻的打鼾,贝芷意从来没有见过他睡得那么熟过,睡得眼底的青影都慢慢的淡了。 贝芷意悄悄的伸出手,手指很轻的放在了他的鼻子下面。 和安呼出来的气,痒痒的。 她又笑了,眉眼弯弯。 “我很好看?”和安闭着眼睛,声音沙哑。 贝芷意红了脸,却仍然很坚定的嗯了一声。 和安睁眼,灰绿色的眼眸纯净的像是水滴,他伸手把缩在他怀里的贝芷意往上捞了一点,对准她的嘴唇啜了一下,算是奖励。 “吵醒你了?”贝芷意缩回手有些懊恼。 和安摇头,抱着她动了一下。 …… 他一早上潮气蓬勃的地方正抵着她,贝芷意这次连耳根都红了。 “想跟你磨合一下尺寸。”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像是有温度的熨斗,贝芷意被烫得指尖都开始泛红,“但是舍不得再折腾你了。” 他睡了一个好觉,久违的一夜无梦。 昨天晚上的第一次,他其实没有尽兴,虽然昨天的调侃多少有些逗弄她的成分,但是确实……有些种族差异。 这种事情急不得。 他又啄了下她的耳垂,起身去了卫生间。 贝芷意在他身后迅速的盖好被子,把自己裹成木乃伊。 和安探出半个身子,意犹未尽的邀请:“要不要一起?” 回答他的是贝芷意在床上抬着脚跺了两下,露在外面的脚趾头都被他逗弄的蜷缩在一起。 和安再一次笑出声,老老实实的缩回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 贝芷意乱蓬蓬的头发窝在被子里,露出了半个额头,藏在被子里的脸笑眼弯弯。 她其实一点都不排斥和他磨合尺寸。 不过……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 贝芷意老家离魔都不远,和安借了布莱德的车,在这个骚包的车库了翻了半天才翻出一辆白色的能看的suv。 “你在收集彩虹么?”和安对那一屋子五颜六色反人类的跑车十分不齿,“这地方的交通能开跑车?” “你管我。”布莱德在和安面前和在贝芷意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贝芷意觉得,他有点娇嗔。 “你这礼拜真的要缺勤啊?”很娇嗔的布莱德头一转,看到贝芷意就立刻摆出了老板的脸,“扫尾工作做完了么?” 贝芷意:“……” “我才是她老板。”和安检查完车轮车压和发动机,盖上前车盖,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贝芷意先进去。 “我愿意给她开工资啊,一点五倍。”布莱德本来想说两倍,张嘴前算了下觉得有点肉痛,立刻改了。 贝芷意很流畅的钻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脸上笑眯眯。 一直在一边用手护住她头的和安也跟着笑眯眯,钻进去趁她系安全带的时候亲了她一下。 在一旁被当成透明人的布莱德被迫塞了一嘴的狗粮,悻悻然的骂京片子:“他妈的。” 贝芷意忍俊不禁。 “我教的。”和安老实交代,也是满脸的笑意。 他以前的那一群朋友,都能说一口标准的京片子骂人,到中国都不会吃亏。 贝芷意转头看他。 他笑得有点张扬,来魔都之后,他的笑容变多了很多。 他开车的样子,也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离开了小岛,他身上现代人的气息开始变浓,为了见她父母,他在深秋的天气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风衣,里面规规矩矩的衬衫领带。 他头发这三周长长了一些,不再是冷硬的板寸,她在投资者大会上就发现,和安的头发其实是深棕色的,长了以后更加明显。 他应该不会是络腮胡,鬓角长得很中国人,鬓角下面也没有胡渣,干干净净的。 她……爸妈应该会喜欢他的吧。 他们连隔壁周阿姨家的侄子都觉得长得不错,应该会觉得和安长得很好吧。 她忐忐忑忑的。 “我很帅?”和安被她看的半边身体都有些热。 从早上开始她就一直这样笑眯眯的看他,她眼睛有些圆,这样笑眯眯的时候微微弯着,眼瞳漆黑,十分勾人。 他当初在离岛,就经常被她这样偷看,看着看着就把她放到了心上。 贝芷意没有了早上承认的勇气,转开视线,红着脸。 “你不是络腮胡。”她想了一下开口,算是解释了自己刚刚为什么一直在看他。 “唔。”和安伸手搓了搓自己的下巴,“我毛发量上面遗传的是我母亲那边的基因。” 贝芷意安静了一下,有些懊恼自己不应该提这个话题。 “我妹妹毛发比较多,经常偷我卫生间的剃须刀。”他微笑,认真的研究魔都的路况,把手机导航递给贝芷意,“帮我看看前面是不是单行线。” 贝芷意借着看导航的时候,把眼底的酸涩咽了回去。 “前面路口左拐。”她指了指路牌,“这边有条小路可以上高速。” 和安换了个车道。 “我想试试提他们。”他仍然是微笑的表情,只是一直看着外面的路,“这几年,我一直不太敢提他们。” 贝芷意安静,把左手悄悄地放到了他挂挡的手上。 和安带着薄茧的手指揉搓了下她的手背。 “我父亲对我很严格,但是我母亲私下里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和我很像。” “我父亲是在来中国投资的时候认识我母亲的,她当时是翻译,头发乌黑,穿着旗袍。”和安的笑容变暖,“他们俩是一见钟情,我母亲相信宿命,我父亲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装,领带是蓝色细条纹的,我母亲说,她在梦里梦到过。” “那个年代跨国婚姻不像现在这么简单,我父亲还是一个对中国完全不了解的外国人,他们结婚受到的阻碍很多,我母亲的家族比较传统,除了她母亲,其他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 “她为了和我父亲结婚抛弃了所有,嫁到美国之后几乎是孤身一人,除了父亲,谁都不认识,可她仍然很温柔。” “你也知道我们家以前很有钱,这样的家庭,男人完全从一而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我父亲做到了。” “他们结婚三十几年,除了出差不得已分开的时间外,他们所有的晚饭都是在一起吃的,我印象里面,从来没有看过他们两个吵架。” “我母亲很温柔的解决过那些到我们家闹事的女人,那些人都声称和我父亲有染,有些人甚至还大着肚子。” “她解决这些事情的时候,始终是微笑的。” “微笑着,打电话让我父亲回家,微笑着告诉那些女人,他们说的那些晚上,我父亲都在家。” 他那时候年纪不大,却清楚的记得母亲脸上的表情。 她面带微笑,十分满足。 “我的母亲,一直很骄傲。”直到墨西哥湾漏油事件爆发,“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父亲分身乏术,每天都在努力解决原油泄漏的问题,但是那件事闹得太大了,污染源没办法马上解决,各方面利益牵扯后又开始各种博弈,我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 “我们家族已经有两百多年石油家族历史,他不希望家族最后毁在他手上。” “最后出去求人的,是我母亲。”他安静了一下。 这也是他最终选择离开家庭去做地球志愿者的原因。 他的家庭分崩离析,他爸爸在维持家族声誉和实际解决问题中间来回徘徊,而一直画着完美妆容出去挨家挨户求人的人,是他的母亲。 他所有的信仰都崩塌了。 他母亲跟他说,要不然,就出去走走吧。 “外面世界很大很大,你多看看,就会意识到现在这些问题,不过只是一件小事。”他母亲用她惯常的温柔开导他,“没什么是大不了的,只要活着,只要有时间,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 他离家了。 投入到地球志愿者的行列,真的看到了更大更大的世界。 他在海底寻找到了一直以来寻找的平静。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走出去之后,他选择了回家。 然后…… 再也无法解决。 “其实直到认识你,我才明白我妈妈说的话的意思。” 他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只要活着,只要有时间,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 “我很想他们。”和安在开上高速之前,看了贝芷意一眼,脸上仍然是微笑的表情,“很想很想。” 在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的时候,他想念过他父亲的严厉;在忍不住想要放弃自己葬身海底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他妈妈的样子,头发乌黑,穿着旗袍;在看到志愿者带来的女朋友或者女性志愿者的时候,他总是回想起他不懂事的妹妹。 他妹妹,就是个美国妞的样子。 他当时回家的时候,曾经坏心的想着一定要骗她去做志愿者,他觉得他妹妹大概会从进志愿者基地大门就开始尖叫,看到鲨鱼,一定会吓哭。 “我其实每年都会偷偷的回去看他们。”和安握住贝芷意的手,“第一年第二年的时候,真的受不了。” 他们就在照片里面,一直微笑,一直没有变老。 “我找了很多人查过那次事件,我觉得我应该有更值得去恨去复仇的对象,而不是那几个入了狱仍然神志不清的家伙。” “但是没有。” 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这真的只是一起单纯的入室行窃,没有阴谋,没有幕后黑手。 没有……可以让人振奋后努力振作的人可以去痛恨。 “第三年第四年的时候,我开始羡慕他们。”和安叹息。 他们一直都在照片里面,一直微笑,一直没有变老。 而他,渐渐地连活下去的理由,都开始变得单薄。 他沉默了下去,一直努力撑出来的微笑也变回了苦笑。 “和安。”贝芷意看着他,“我陪你。” 不管哪一种状态,她都陪他,想念也好,痛恨也好,自怨自艾也好。 她都陪着他。 “嗯。”和安和她十指紧扣,想了想,转头冲着贝芷意笑了笑,“所以我一点都不紧张。” 要见她父母了,他觉得,哪怕被打死,都是值得的。 那么好的女儿,就被他这样骗到了连名字都没有的海岛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安安静静的告诉他她陪他的女人。 被打死,都是值得的。 第79章 贝安民和禹怀萍商量了一个上午。 和安来得突然,贝芷意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虽然还是惯常的话不多,可临到挂电话的时候仍然没忍住跟禹怀萍说了和安的口味,喜欢吃肉不爱吃蔬菜,口味偏重。 禹怀萍挂了电话后,多少有些感慨。 都说女大不中留。 自己养大的孩子是什么脾气自己最清楚,他们俩都还没松口同意她同和安在一起,但是贝芷意这架势却已经是带男朋友回家的样子了。 禹怀萍叹了一口气。 姻缘这种事,父母拦着是最容易和孩子产生间隙的,有时候孩子真不见得一定是非对方不可,可父母拦住了分手了,这怨懑弄不好就能持续一辈子。 在贝芷意遇到和安之前,他们夫妻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家里居然也会有那么一天,因为女儿要带回来的男人如临大敌。 他们对和安的感受很复杂。 几次电话沟通,他的表现都非常好,完全不像是三十岁的男人,太诚恳了,什么都不隐瞒,因为没有办法按照事先计划的时间来中国,他解释的理由详细到他们都挑不出错处。 这样的男人,对于贝芷意来说,太成熟了。 更何况,他还经历过人生起伏,从灭门惨案里面熬了出来。 贝芷意那点一亩三分地的人生经历,在和安面前,简单的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酒。 和安这样的人,有钱,有社会地位,有理想,有社会历练。 而他们的女儿,生活简单性格简单,话少到让人觉得闷,很聪明很敏感,有时候会有些悲观。 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子,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没有知情识趣的性格,同闪闪发光的和安比,相差太远了。 他们并不是妄自菲薄,自古以来婚姻强调门当户对都是有原因的。 相差太远,能琴瑟和鸣的过一辈子的几率太小。 和安这样的人,一旦抛弃贝芷意,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而到时候,他们这两个县城里教书的老两口,就真的一点点忙都帮不上了。 让他们把自己保护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就这样交给一个连他们都觉得复杂的男人,风险太大。 这个头一旦点了,就意味着以后贝芷意的生活,只能靠着她自己去闯,哪怕头破血流他们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小意其实变了不少。”贝安民看过贝芷意发给他们的方案视频,贝芷意的名字在策划人那一栏里打出来的时候,他老泪纵横。 坚持让女儿去学公共关系,最开始是他的主意。 其实原因不完全只是想要锻炼贝芷意内向的性格,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贝芷意察言观色的能力。 她从小就能很精准的分辨出谁是真心对她,谁是对她只有面子工程的。 她对待人性的敏感程度,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让他觉得十分吃惊。 所以他一开始,是想培养她去学心理学的。 可她高考的分数离最好的那所大学录取的分数线还差了好几分,她自己又一心想找个不用和人打交道的专业,他们两夫妻商量了一晚上,查了一堆的学校专业资料,最终决定了公共关系。 本来以为,她应该会很合适。 现代的公共关系这份工作,已经不完全只是和人面对面的打交道,根据大数据坐在办公室里分析目标人群制定方案的人也很多。 这个工作,绝对是贝芷意擅长的。 可贝安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贝芷意虽然擅长这样的工作,但是她退让的性格,却让她无法在这份需要冲锋陷阵的工作里崭露头角。 直到那个视频。 那确实是他女儿能做出来的方案,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却能直击人心。 在环保公益这一块,他的女儿终于大放光芒,像他曾经幻想过的那样。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在多没有压力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全力发挥,所以他知道,和安这个年轻人给他女儿的东西,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但是他也明白妻子的顾虑。 把这么重要的主动权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赌的是女儿的终身幸福,他们,确实不敢冒险。 “先好好招待。”贝安民拍了拍一筹莫展的禹怀萍的手,“如果这孩子和电话里面一样稳重诚恳,对小意又是真心真意,为了女儿的幸福,冒一次险也值得。” 但是如果没有,他宁可继续做他的恶爸爸,棒打一次鸳鸯。 被女儿怨懑一辈子,也比一时心软让她以后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的好。 *** 和安成年以后其实只来过中国两次。 他外婆还在的时候,他们家的人每年会来一次中国探亲,虽然每次都被他的外公赶出门,但是他爸爸一直很坚持这个传统。 他十岁的时候,他外婆去世了,同年,外公也跟着走了。 他妈妈大病了一场,他们家也再也没有了每年回中国探亲的传统。 他成年之后,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来过中国,找到了外公外婆所在的县城,却发现那个地方早就和他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了,老城区全都拆了,他那点可怜的童年记忆甚至没有办法帮他找到他外公外婆以前住的屋子位置。 第二次过来,是为了工作,全程都是合作公司酒店两点跑,找不到外公外婆的痕迹,让他对中国的归属感降为零,只是单纯把这里当成一个离家很远的办公场地而已。 而这一次…… 他开着老友的车,车后备箱里放着他从网上查来的第一次见女朋友父母需要买的礼物,身边是他的女人,昨天晚上他刚刚睡塌了她出租屋的床。 他在下高速看到那个县城的地名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了奇妙的归属感。 兜兜转转,他最终找的女人,说着和他妈妈一样的家乡话。 他很不熟练的一边听着贝芷意完全不按照交通规则的指挥,一边把车子开进了道路很窄很窄的城中村,有些新奇的看着那些贴着五颜六色马赛克安装着不伦不类的罗马栏杆的自建房。 房子和房子之间挨得很近,因为陌生人进入,家家户户都开了门窗往外看。 他看到狭窄的道路尽头,那幢蓝色的屋子外面,两个个子瘦削的中年夫妇站在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和安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表情。 贝芷意抿嘴,有些紧张的拉了拉他的衣角:“那是我爸妈。” 她看了一眼,然后又跟他咬耳朵:“我爸爸做过头发了,我妈妈身上那件外套是她最喜欢的。” 她紧张感消除了一些,安慰他也安慰她自己:“应该没事的。” 她爸妈都很认真的对待这次见面,不打算敷衍,所以,肯定会没事的。 所有认真了解和安的人,都不会觉得和安是个坏人。 贝芷意一直故作镇定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放松的笑意,车子又近了一点,她低声呢喃了一句:“我妈妈好像瘦了点。” 和安转头,伸手轻轻拉住了贝芷意的手。 他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回家这个词,在贝芷意刚才的那几句话里有了实质的触感。 站在道路尽头的那对陌生的中年夫妇,也渐渐地变得面目清晰。 那是贝芷意的父母,贝芷意长得更像是她爸爸,都有一双微圆的杏眼,嘴唇很薄。 他们手挽着手站在贴着蓝色马赛克的房子门口,翘首以待。 他们背后是暖黄色的灯光,和家有关的人间烟火。 *** 很多年以后,贝芷意父母都仍然记得他们第一次看到和安的场景。 这是一个外国人。 虽然他们都知道他的妈妈是邱家的女儿,知道他身上有一半的中国血统,但是他一下车,仍然把他们吓了一跳。 和贝芷意发的那个投资者大会视频里西装革履远远拍得感觉差别太大,这就是一个外国人,一个肌肉结实,长得跟电影里面雇佣兵一样的外国人。 虽然他笑得一脸和善,看到他们主动叫了叔叔阿姨。 虽然他后备箱里满满当当一箱子的营养品烟酒,他一个人两只手一次性全给拎了过来,还面不红气不喘。 虽然他的中文,准到闭着眼睛完全猜不到他是美国人,笑容真诚,整个人的感觉比在电话里还要好。 但是,也没办法掩饰,贝芷意在他身边只有那么小小一个的事实。 他那个胳膊…… 禹怀萍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 这胳膊一扭,她家女儿哪里还有命在!? “先进屋吧。”禹怀萍十分熟练地掩饰了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诡异念头,准备先把这个外国人领进屋。 他们家几个亲戚都已经好奇的快要把脖子伸断了。 “你怎么黑了那么多?”下一句是对着自己女儿的,教训的非常熟练,“防晒霜都不擦了?” 贝芷意呐呐的挠挠头。 快要进屋的时候,禹怀萍又拉住了贝芷意,同和安还有贝安民隔开了一点距离。 “他那个块头……”禹怀萍皱着眉头表示自己深切的不满,“他平时脾气怎么样?” …… 贝芷意瞪大眼。 她当然知道她妈妈的言外之意,她妈妈说完这句话后,还十分戒备的看了和安的胳膊一眼。 她意外,只是因为她发现,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她妈妈。 她们两个,在看到和安的身材的时候,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你找个这么大块头的人,我怎么放心啊!”禹怀萍简直恨铁不成钢,气得拍了下贝芷意的屁股。 贝芷意却笑了。 她妈真的是亲妈…… 原来换一个角度,能看到的东西,真的完全不同…… 第80章 气氛……十分的无法言喻。 和安也算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可他愣是没看出来贝芷意父母对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们是踩着晚饭的时间点到的,贝芷意耍了点小聪明,她说她上网查了,男朋友带回去第一次见面直接在饭桌上的话,气氛通常会很好,坐在一起吃完一顿晚饭,基本上也就熟了。 所以他这顿饭吃的十分认真。 那天晚上的晚餐非常丰盛,不管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贝芷意父母想要招待和安吃一顿饭的想法一直都是很真诚的。 他们做的大部分都是家乡菜,馄饨老鸭煲、清蒸白丝鱼、腐乳肉、大闸蟹、油炖菜心。 在确认了和安确实对臭豆腐的味道不反感之后,他们还端上来一盘贝芷意最喜欢吃的肉沫蒸臭豆腐。 再加上早就上桌的凉拌豆腐、白斩鸡、醋萝卜和酒鬼花生,热热闹闹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这顿饭是我们早就想请你吃一顿的。”贝安民在开席的时候给和安倒上了红酒,“听小意说,你对中国菜并不排斥。这都是我们这地方的一些特色菜,你尝尝味道。” 和安双手接过酒杯。 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管是之前的想象还是刚刚来的路上两人的商量,他都做好了一定会被刁难甚至有可能直接被赶出家门的心理准备。 这个落差有点大,他都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动筷子。 “是不是用不惯筷子?”禹怀萍的五官很严肃,眉心的皱纹很深,说话的时候只要没有带上表情,就会让人下意识的挺直腰杆。 “没有没有。”和安连忙摇头,随手夹了一筷子离他最近的腐乳肉塞进嘴里,然后顿住。 贝芷意瞪大眼。 她感觉和安应该没有吃过这类的中国菜,腐乳这东西在国外除了中国超市其他地方几乎没有。 塞进去了就不能吐出来…… 贝芷意有些着急。 和安看了贝芷意一眼,吞下了嘴里的腐乳肉,又给自己夹了一块。 贝芷意:“……” “这个味道我以前吃过。”他又吃了一块腐乳肉才开口,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甚至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这红色是用什么做的?” “豆腐乳。”禹怀萍说完之后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红玉腐乳,“豆腐发酵做的,这红色的应该是红曲粉。” 贝芷意咬着筷子。 她总觉得她妈妈今天有些微妙的兴冲冲的…… 贝安民曲手指敲了下贝芷意的头:“吃没吃相的,你也不会用筷子了?” 贝芷意:“……” 和安冲着贝芷意眨眨眼,灰绿色的眼眸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顿饭,最终吃的宾主尽欢。 和安的胃口向来很好,长辈们又总是喜爱看到大口吃饭的年轻人,他一个人几乎吃完了一整个电饭煲的饭,贝芷意默默数了一下,他吃了四碗。 幸好她偷偷的在包里放了消化药…… 她爸妈并没有在饭桌上谈论敏感的话题,和安整顿饭都在扮演一个合格的外国人。 他对桌上的菜到底是怎么做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最后甚至尝试了一小勺臭豆腐,在贝芷意皱着脸她父母哈哈大笑中就着米饭咽了下去。 和安不仅仅是中文流利,他对中国的饮食其实挺熟悉的。 最起码,贝芷意知道他一定是吃过臭豆腐的,也一定是知道馄饨里面的肉到底是猪肉还是牛肉的,他之前甚至跟她讨论过外国人为什么不喜欢吃皮蛋。 他只是想找一个能够和她父母沟通的话题,用了自己外国人的身份,用夸张的惊喜来彩衣娱亲。 而她父母…… 她父母接受了和安的善意。 她父母知道和安的过往,她妈妈甚至在电话里跟她提过和安妈妈那家人的一些家长里短,还好奇过和安那么流利的中文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她父母很清楚,和安对中国很了解。 他们,借着这次晚饭,互相表达了足够的善意。 为了她。 贝芷意眼眶有些热,收拾碗筷的时候一声不吭的跟着她妈妈进了厨房。 “你会不会下象棋?”她听到她身后,她爸爸正在问和安。 “我只会围棋。”和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她爸爸就笑:“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贝芷意低头,手里端着沉甸甸的盘子,鼻子越来越酸。 她彻底变成了她妈妈的小尾巴,跟着她在厨房里洗碗刷碗沥干。 禹怀萍一直没说话。 从今天见面开始,她就在观察自己的女儿。 贝芷意变了不少,不单单只是黑了,看起来也开心了很多,整个人在气质上,多了一些她一直希望她能拥有的东西。 她的女儿,变得完整了。 恋爱中小女人的样子,眼睛一刻都离不开和安,生怕他们说了什么让和安觉得难堪,整个人紧紧的绷着,像个刺猬。 可她的紧绷仅仅只是防御,连过去常常用的沉默的反抗都没有。 她对一直反对她同和安交往的他们,并不排斥,也没有把自己放在他们的对立面上。 禹怀萍很感慨。 她的女儿,在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参与的这几个月时间,迅速的成熟了。 她很欣慰,也很惆怅。 老一辈的人常常说,孩子们长大往往是一眨眼的事,你以为她还在襁褓之中,等你背过身去再转头,她就已经羽翼渐丰,不再那么需要家长的庇护。 “你真想嫁到外国去?”禹怀萍把洗干净的碗递给贝芷意让她一个个擦干。 贝芷意一直忍着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滴了下来,滴在禹怀萍的手指上。 “……”禹怀萍用自己正在洗碗一手洗洁精的手指戳了戳贝芷意的额头,“你还哭上瘾了?” 贝芷意吸鼻子,一边掉眼泪一边笑。 她和她妈妈之间,因为那个电话,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 她终于能从她妈妈那些严厉的、不好听的、让人倍感压力的话里面,听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知道,这样的变化可能还同她知道了和安的过去有关系。 她已经太幸运了,父母身体健康,还能有精力有力气骂她,比起和安,她和她的父母,最严重的也不过只是代沟问题。 比起生离死别,代沟就只是人与人之间自己画出来的隔阂,主动多走几步就能跨过去的坎。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我和你爸爸对你是不是真的太严格了。”禹怀萍抽了两张面巾纸塞给贝芷意。 贝芷意哭着摇头,摇了一会吸了吸鼻子,又改成点头。 禹怀萍瞪了她一眼,却把哭鼻子的贝芷意给瞪笑了。 她为什么从来没发现,母女之间是可以这样相处的。 亲骨肉之间,其实没有对错是非。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一直不赞成你同和安在一起?”禹怀萍被又哭又笑的贝芷意弄得没了脾气,索性略过长长的开场,直接进入主题。 贝芷意想了想,试探性的:“因为他是外国人?” 禹怀萍的回答是递给她另外一个洗干净的湿淋淋的盘子。 贝芷意不说话了。 她一直都想不通父母为什么不赞成她同和安,哪怕其实他们早就在电话里肯定了和安的人品。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你同和安分开了,你要怎么办?”禹怀萍关了水笼头,转身面向贝芷意,看着她问。 贝芷意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她真的不觉得他们会分开。 “人生很长。”禹怀萍很了解女儿,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人生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候两个人分开,不一定是因为没有感情,也不一定是因为两个人不够好。” 贝芷意有些困惑。 禹怀萍转身,重新打开水笼头,清洗接下来的碗。 她在给贝芷意留下思考的时间,她希望并且尝试这次和女儿之间的沟通,是平等的。贝芷意改变了成长了,她作为母亲,也应该有相应的改变。 贝芷意很认真的把手上的盘子擦干,清洗干净后的瓷器,摸起来光滑水润。 她第一次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并不新鲜,她妈妈不止一次的在电话里提过,她每一次的反应都很排斥。 她同和安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某个稳定阶段,她笃定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也笃定他们不会再分开,因为这个世界上,她和他可能都找不到能那么契合彼此的人。 但是这种笃定,其实很难言说,更像是她和他之间的默契。 她父母并没有这种默契,所以他们会担心,担心分开之后,她怎么办。 她如果失去了和安这样的人,她后面的人生路要怎么走。 贝芷意突然哽住了,她父母,只是担心她选择了一条不那么稳定的路,万一失败了应该怎么办。 没有一眼望到底的相夫教子,没有朝九晚五,只有异国他乡,碧海蓝天,充满了未知的未来。 她父母,只是害怕了。 “妈妈。”贝芷意这一次,真的懂了,“如果我同和安分开。” 她说的很坚定很认真:“我会继续做环保公益。” “我喜欢这份工作,不完全只是因为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 “我做这份工作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需要,我只要做的好一点,海里面那些生物可能就能多活一秒。” “那个离岛上,有个未满十八岁的志愿者,一个小姑娘,日本人。” “她说只要每个志愿者抢救下一秒,很多很多人加起来,那就是好长时间。” “她当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很羡慕。” “这份工作,能让我的羡慕变成真实。” 贝芷意家的厨房并不太大,洗碗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而贝芷意的话也一直没有停。 她告诉禹怀萍,海底的世界有多安静多绚丽,也告诉禹怀萍,自己的方案如果成功,五年内他们能救活多少生物。 她说这些的时候,闪闪发光,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一直严厉的从来不爱笑的妈妈,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有些湿润。 “你带回来的教材呢?”禹怀萍突然就换了个话题。 “啊?”贝芷意傻住,想了下才回答,“……在行李箱里。” 禹怀萍不说话了。 贝芷意安静的想了想,试探性的问:“和安和爸爸下象棋不知道下得怎么样了。” 禹怀萍嘴角扬的更高了,终于洗掉了所有的碗筷。 “你爸爸什么时候会下象棋了,他连跳棋都下不好!” 贝芷意抿嘴笑。 “去把教材拿给我看看。”禹怀萍擦干净手,走出厨房。 身后的贝芷意摘下围裙,又偷偷的擦了擦眼泪。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父母一直赢不过孩子了。 父母要的,也不过只是孩子们平安喜乐。 第81章 和安在想,贝芷意话不多的个性,应该是遗传自她父亲。 贝家是自建房,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书房和客房,装修的非常中式,尤其是书房,和安一脚踏进去就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一屋子的书,满墙的书法字画,正当中的那张书法桌上大大小小的悬挂了好几支毛笔。 “我们家的老传统了。”贝安民指了指墙上的某两贴毛笔字,“这两幅小意写的。” 外国人和安肃然起敬。 贝芷意太低调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找了个书香世家的女儿。 “以后我会给她准备个书房。”和安很诚恳,他觉得这是十分高尚的爱好,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外公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书房。 贝安民摆象棋的手一滑,手里的象棋差点不受控制的直接丢向和安。 这都才哪到哪呢,他居然就开始谈以后房子的装修了?! 外国人都是那么直接的么?! “你坐。”贝安民哼了一声,到底忍住了没失态。 他还有他老婆交代给他的艰巨任务,他们不打算直接质问自己的女儿,但是他们都觉得,作为男人,和安应该承担这个责任。 他需要有能面对女朋友父母责难的担当。 他等到和安坐到了他对面,就清了清嗓子,先礼后兵:“小意把你在投资者大会上提到的鲨鱼方案视频发给了我们,做的很不错。” “她很适合做这个,她心细,分析人群做的很精准。”和安看了下贝安民的神色,补充了一句,“她这个方案,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不仅仅只是在公关界,科技界和环保界都对这个方案有了高度的兴趣。 贝安民没说话。 他慢悠悠的摆好了整个象棋盘,开了个炮二平五的开局——反正和安也不会,他自己一个人慢慢琢磨权当给自己留些思考时间。 “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倚老卖老。”贝安民看着和安,“如果我们做父母的,只能同意你和小意之间存在一种关系,要么上下级,要么男女朋友,你会选择哪一个?” 和安看着棋面上的炮卒车马。 “男女朋友。”他几乎没有犹豫。 贝安民挑挑眉,等他的解释。 和安的解释很简单很直接:“工作伙伴可以再找,可是老婆只有一个。” 贝安民的嘴角抽了抽,再一次压下了拿象棋砸他的冲动。 老婆什么老婆! “我们一直都不赞成小意和你交往,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贝安民终于不打算跟和安客气,因为这家伙看起来完全没打算跟他客气。 和安笑了,他更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直接一点,不用猜测太多,这毕竟是贝芷意的家人,他一点都不想把交际能力用在她的家人身上。 “我明白。”他很诚恳,“我的家庭环境太复杂,芷意在认识我之前,又一直没有背井离乡出过远门。” 她是父母管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在认识他之前,父母的意愿对她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和他在一起,她的生活天翻地覆,虽然他们努力的让所有的改变都向好的一面发展,但是改变这件事本身,就容易让人觉得不安。 贝安民又一次无话可接。 和安太配合太实诚了,让他之前准备的那些语重心长的开场白都变得苍白无力。 贝安民摩挲着手里的木质象棋,对面这个长得像是美国雇佣兵一样的男人虽然不懂象棋,但是仍然很认真的看着他煞有其事的摆棋。 不慌不乱。 他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姿态。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求着他们答应让他和贝芷意在一起的。 或许是文化差异或许是和安从前的经历,他一开始就不觉得父母的反对会影响到他和贝芷意的感情。 这样的立场,他表达的非常清楚,而且很显然他还把这样的立场传染给了贝芷意。 就像他们第一次打电话那样,和安这个人,非常擅长拿到主动权。 贝安民一时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习惯这样和晚辈沟通。 他和禹怀萍太习惯把孩子当成孩子来看,对于这样平等解决问题的方法,真的不太擅长。 贝安民沉吟了很久,看着一直耐耐心心等着他开口的和安。 和安是个成年人,他的经历比他这样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的县城老师要丰富很多,他的眼界也比他开阔很多。 开诚布公平平等等,或许真的是他们之间最有效的沟通方法。 因为和安并不是个信口开河夸夸其谈的人,他的承诺,有重量。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贝安民终于不再摆弄他的象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问了一个他最最关心的问题。 “离岛上生态酒店的基础建设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这几年我和芷意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离岛,休假的时候会回中国。”和安有问必答,“我有一个很好要的朋友可能会在魔都定居,到时候我们应该会和他一起在魔都买一套房子。” “离岛上的生活太原始,芷意如果想回魔都过都市生活,也可以随时回魔都继续在我朋友的那家公司里上班,她的人事挂靠会一直留在那家公司里。” “她的工作能力很好,那家公司的氛围比较轻松,人事纠纷不会太复杂,比较适合她。” 贝安民没说话,和安停顿了一下,继续。 “五年之后生态酒店运转应该会开始盈利,到时候我们会去第二个离岛重新开始新的酒店计划。”和安低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象棋,斟酌了一下,“我还剩下一些信托基金,等生态酒店盈利稳定之后,我们可能会考虑在整个酒店蓝图最核心的地段买下一座岛,不过这件事我暂时还没有和芷意提,具体要不要买,还要看她的意思。” 贝安民嘴歪了一下。 他问得问题同和安答得问题,有一些认知上的偏差,他更想知道的是两人在异国他乡的生活生计问题,环保这种事绝对不是个高盈利的行业,和安看起来又是打算把这件事作为毕生工作的,所以他很担心女儿跟着过去会吃苦。 碧海蓝天确实很美,但是那些不通网不通车的离岛,生活条件艰苦肯定是铁板钉钉的,作为父母,其实并不希望孩子做那么伟大的事业,办公室里化着淡妆吹吹空调养尊处优,才是他们希望的。 可和安回答他,他可能会买一座岛。 语气很诚恳,就跟他一开始就告诉他,他可能会在魔都买一套房方便贝芷意来回一样。 …… 他差点就忘记了他是个资本家,哪怕经历了那样的惨事,瘦死的骆驼仍然比马大。 这下,他担心的那些生活生计一下子就不是问题了。 和安不是在炫富,他是确实在计划这些事,买岛屿也是基于生态酒店这边收益稳定两人的生活不会再有问题之后要做的事。 他对他说的那些未来,都是一步步在做的,并且已经让他们看到开头的。 贝安民低头喝了一口茶。 “我们并不希望小意以后会嫁到豪门。”贝安民看着和安,把自己和禹怀萍的立场和盘托出,“我和小意妈妈都只是普通的人民教师,一个月工资能存下来的不多,小意工作到现在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我们都给她存着。” “就算这样,我们存下来的那些钱,也不够在魔都郊区买一间八十平米公寓的首付。” “我们的世界,和你这样在一整个海岛上面建酒店,动辄就要买房子买岛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把小意送到这样的世界里,就意味着我和小意妈妈对于我们唯一的女儿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束手无策。” “虽然儿女长大了,翅膀硬了,总是会想飞到更大的世界去。” “但是在中国,作为父母,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孩子,谁又能真的放心让孩子彻底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 “小意……”贝安民苦笑了下,“是个死心眼。” “你别看她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听我和她妈妈的安排,但是她心里面一直清楚得很,她会听我们安排,只是因为当时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没了工作去做志愿者,和你认识并且坚持要和你恋爱,这些事情,我们的反对一次都没有起效过。” “所以我们也只是最后挣扎一次而已。” “我和她妈妈对你的印象都不错,说实在的,除了你的条件真的太好之外,我们找不到其他反对的理由。” 贝安民看着和安,语气缓慢而清晰:“你并不是一个能一眼看到底的人,你的经历阅历都比我能接触到的年轻人多太多,但是我知道,你对我们一直都很坦白,我也很感谢你这样的坦白。” “把小意交给你,是我和她妈妈讨论了很久以后的结论,她妈妈这几个晚上都没办法睡好觉。” “我们家虽然并不显赫,但是如果你让小意哭着回来,我和她妈妈也仍然会找你讨回一个公道。” “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不管你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社会地位,只要你欺负了我的女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们会给小意一个稳定的娘家,让她一直有后路可退,我希望你也能记得,不管中国有多远,她始终是个有家的孩子。” 这已经是贝安民能说出口的最直接最严厉的话了,他说完之后低头又喝了一口茶。 这样的警告对于和安这样的人来说,或许可有可无。 但是却是他们能做到的全部。 贝芷意和他如果分开,他们家仍然会是她的家,和以前一样严厉,假装不知道她这段过往,努力让她在他们的羽翼下面疗伤。 他只是想要告诉和安,他的女儿,不是没有退路的。 这样的警告对于和安来说有些残忍,他已经没有了家,他这样说,等于在和安最难受的地方插了一把刀。 但是那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个恶人,他必须得做。 如果他对贝芷意好,那么他们也并不介意多一个孩子。 贝芷意的家,也一样可以成为他的家。 来日方长。 第82章 和安和贝芷意都没有料到,他们在一起这件事情最后会被父母高举轻放,本来以为多多少少一定会被责难的事情,到最后居然就这样解决了。 他们两个对视的时候,表情都有点懵。 “你带着和安到附近四处逛逛消消食。”禹怀萍拉着贝芷意轻声交代,“一会你几个叔叔都要过来,和安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贝芷意先是很听话的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多了,他们要开家庭会议么?还要特意支开和安? “你爸爸说和安打算在魔都买房子,你这几年工作交给我们的钱还有我们的一些积蓄,再找你几个叔叔凑一凑,多多少少贴点给你做嫁妆。”禹怀萍说得很直接。 虽然门不当户不对,和安估计也看不上他们凑得那一点点首付,但是总不能完全不出钱,这嫁女儿的嫁妆,哪怕少,那也是从贝芷意生出来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两个人就省吃俭用的存下来的。 贝芷意瞪大眼睛:“不用你们拿积蓄的呀!我现在的工资比以前的高了很多,买房子的话付贷款压力不会太大的。” 和安要在魔都买房子么? 他之前在离岛上似乎确实提过一次,但是只是为了让她回魔都有个落脚的地方,买房子也太浪费了。 还是单纯的想要置办一些固定资产让她父母放心? 她看了和安一眼,觉得他们确实应该好好聊聊。 “父母有父母的考量。”禹怀萍懒得跟她解释嫁妆的重要性,“你们两个先出去逛逛,十点后再回来,客房里的床上用品我还没有弄好,你们这次过来的也太急了。” 禹怀萍还是那个样子,两三句话之后就开始不耐烦的想要教训人。 贝芷意很老实的站着听完了训话,然后拽着仍然云里雾里的和安出了门。 大晚上的县城里其实没啥好逛的,贝芷意把他带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中学,门卫大叔和她很熟,打了个招呼就放他们进了操场。 “我爸妈都在这里上班。”贝芷意在操场上熟门熟路的找了个椅子,有些感慨,“我算是在这里长大的。” 幼儿园小学都在中学的边上,放了学就自己收拾东西来这里等她父母一起回家,这条路上小卖部里面哪种练习本质量好哪种笔记本比别家的贵了一毛钱她都能如数家珍。 小时候的她,以为这样一条短短的路就是人生全部了,可一眨眼,她的人生路终于被她磕磕绊绊的走出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和安摸摸她的头,笑得温柔。 “我爸爸跟你说什么了?”贝芷意歪头。 她在厨房里掉了几颗眼泪,眼睛没肿,但是眼底仍然有些血丝,心情却是好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都是笑意。 “你爸爸人很好。”和安回想起他们在书房说的那些话,看着贝芷意和她爸爸长得十分相似的眼睛,笑了,“他是不是不太会下象棋。” 贝芷意在长椅上绷直了脚背,点点头:“嗯,他应该是紧张了。” 所以才拿出外国人看起来会觉得深奥的象棋来给自己撑场面。 “你爸妈人都很好。”和安也放松了下来,靠在长椅靠背上,两手伸开,把贝芷意搂进怀里。 贝芷意脸瞬间红了,挣扎了一下:“这里都是我爸妈的同事。” “我冷。”肌肉很厚的和安睁着眼睛说瞎话。 “……”贝芷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的大块头,虽然不信他会觉得冷,却也红着脸不再挣扎,还挪着屁股跟他贴的更紧一点。 和安心满意足,搂着她看着这个设施看起来已经有些古旧的操场。 “你妈妈做的腐乳肉,味道和我妈妈曾经做过的味道一模一样。”和安语气缓缓的,像是在说故事,“那件事发生了以后,我曾经有一度很想念这个味道,只是当时不知道这菜的名字也不知道腐乳这样东西,试了很多家餐馆味道都不对。” 所以刚才饭桌上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差点失态。 有一些感情,不见得能够失而复得,但是却会在某个时间点突然被移情。 贝芷意家的饭桌,贝芷意家的书房,还有贝芷意喜欢严肃着脸说大道理的父母,在那顿晚饭之后变成了他的记忆,和家有关的记忆。 “我从来不知道哭是有用的。”贝芷意乖巧的靠在他的怀里,语气轻柔,“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父母很严厉,很权威,很难沟通。” “我小时候试过跟他们反抗,但是他们总是能说服我,久而久之,我就开始觉得父母懂得会的东西确实比我多,他们的建议应该都是对的。” “可是在电话里哭过之后,我妈妈对我的态度变得不太一样了。” “其实只是变了一点点,但就是……不一样了。” 这一点点,让她发现她妈妈,其实也是人。 有情绪有感情的人。 她和她妈妈的距离就这样变近了,她换了一个角度看她的父母,发现她的父母,其实真的只是严厉而已。 他们的爱护和教育都不再是负担,当发现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担心她羽翼不够丰满,担心她会失败之后,她才终于知道,她妈妈说的那句嫁人要让他们放心是一种尽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给她父母发了生态酒店方案的视频,她告诉她妈妈她的生活终于有了梦想,她有了可以支撑住自己人生的勇气。 这样,才是一种尽孝。 她和她妈妈,都在那个电话里成长了,或许仍然羞于表达,她妈妈还是那样两三句话后就开始不耐烦,但是她这一次,真的懂了这种爱意的表达。 懂了之后,就只剩下骨肉亲情。 *** 晚上□□点钟的学校高中部那边还因为晚自习灯火通明,操场上偶尔会有夜跑的学生。 贝芷意选的位子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能看到操场全景,其他人又不太容易注意到这个角落。 深秋的天气到了夜晚已经有了寒意,和安把风衣扣子拉开,把一直往他身上缩的贝芷意整个塞进怀里,两人远远地看起来像是一对连体婴。 “我妈妈说,你要在魔都买房子?”被风衣遮住了半边脸,贝芷意的胆子就大了,两只手环住了和安的腰,找了个舒服又暖和的姿势。 “布莱德婚后会在魔都定居。”和安拍拍贝芷意的脑袋,笑着把风衣拉的更密实一些,盖住她大半个身子,“他们公司今年合作了一个楼盘,房子挺不错的,布莱德就给我留了一套。” 贝芷意脑袋抬起来几厘米,有些困惑:“布莱德公司合作的楼盘?” “嗯。”和安眯眼看着怀里女人光洁白皙的额头,忍不住亲了一下。 贝芷意红着脸捂着额头,这一次没有被害羞带跑:“他今年合作的楼盘只有一个啊。” 那是别墅啊! 静安区的啊!! “那应该就是那一个。”和安不太理解贝芷意的惊讶,“怎么了?” 贝芷意张了张嘴。 她爸妈现在正在家里开家庭会议,目的是为了凑点钱给他们在魔都的房子凑个首付。 哪怕把他们家的房子卖了,也不够凑静安区那套楼盘的首付! 她本来是想和他聊聊,不要花钱在魔都买房子,生态酒店的方案要进入良性盈利还需要两三年,这两三年之内,和安虽然拿到了投资,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人工预算放在投资预算里。 也就是说,他这两三年其实都没有收入。 所以她一直在想着要开源节流。 和安开给她的工资不低,维持两人的日常开销再加上离岛这种地方大笔支出不会太多,她觉得自己还能存下一些钱。 她还没到三十,两三年之后三十了,再考虑在魔都置业也来得及,和安给她的安全感和这些固定资产没有任何关系,她觉得和父母好好谈谈,她父母也应该也能理解。 可是和安,云淡风轻的,一开口要买的房子就是别墅,还是在他们两个一年到头都住不了几个月的情况下。 她想起了那个贵的离谱的卫星电话,想起了和安大半夜的选酒店都一定要选套房,还想起了和安的那些衣服裤子的标牌,大部分她都不认识,能认识的都是她这辈子绝对不会买的品牌,因为太贵。 她变得有些严肃。 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些事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感情太浓烈太笃定,她一直都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之间金钱观的问题。 “和安。”她斟酌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必须要面对沟通的问题,“我一直以为,哪怕我们要在魔都买房子,那也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能存下一点钱,我们可以在郊区的地方找个□□十平米的房子,两室一厅就可以了。” “付了首付,我们每个月还要还贷款。”她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坚定的把话说完,“到时候可能还有孩子,孩子的生活费教育费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生态酒店在第一个阶段并不能赚到大钱,更何况我们后续还会在那片海域找更多的离岛建酒店。”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这样絮絮叨叨皱着眉头严肃的模样,有一丝禹怀萍的影子,“我觉得我们以后的支出,需要有计划性。” 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都买最贵的用最好的。 她说的时候有些羞愧,她在知道和安的家事后还曾经希望能把他那些纨绔子弟的习性都宠回来。 可能,要再过几年。 她想。 他们的余生很长很长,他们可以慢慢来。 *** 和安很久没有回过神。 这是贝芷意第一次主动和他讨论他们以后的事情,他觉得惊喜,但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他又有些哭笑不得。 “我记得说过我能养得起你。”等最初的愕然过去,和安心情变得很微妙。 贝芷意刚才……是想要用她这两年的工资养着他么? 这种复杂又感动的情绪…… “wilson家族的钱我确实全部都捐出去了,大部分成立了环保基金,小部分分散到了一些第三世界的教育里。”和安耐耐心心的跟她解释自己的资金状况。 他现在才发现他们两个忙着恋爱环保,这种切身相关的问题一次都没有提出来讨论过。 结果这样,贝芷意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他在一起了,哪怕异国他乡,哪怕原始的到处都有虫蛇。 他把贝芷意搂得更紧一些,心里面被感动的情绪发酵的满满当当的。 “但是我们家族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会有自己的信托基金,这一笔钱,我只拿出来一部分给离岛做环保酒店的基建,大部分的钱都还在,每年的收益也都还不错。” 贝芷意眨眨眼,表示自己听不太懂。 和安叹气,摸出手机,登录基金账户直接调出账户状况塞给贝芷意。 贝芷意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这是总额,这是收益。”都是英文页面,和安还特别细心的解释给她听。 “你……”贝芷意嗓子都有些哑,她终于真正的意识到,和安以前家里是石油家族…… 他拿着那么一大笔钱窝在离岛那种地方待了五年!难怪他一点收入都没有偶尔跑到丽贝岛教教潜水,就够过日子了。 难怪他们基地的补给,有时候高级的都不像样子…… 难怪他说买别墅跟买白菜的语气差不多…… “我们结婚前要不要做财产公证。”她弱弱的,整个人都被和安手机上的金额弄得有些魂飞魄散。 和安皱眉。 “而且魔都的房子最好是在领证前买。”贝芷意魂飞魄散的时候,脑子通常都特别游离,能想起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这样方便做公证。” “我没有在中国的缴税记录,买不了房子。”和安面无表情的拒绝,然后大手盖住贝芷意的整张脸, 把她的脑袋塞回风衣里。 “……”贝芷意其实还没有回神,傻乎乎的把脸埋进他怀里,脑子里还在想着要怎么做才能不占和安便宜。 他们家连首付都凑不出来! 她每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十年,也不够和安那个信托基金每年赚的利润…… 难怪她妈妈说不指望她加入豪门,她当时还在想和安哪里算豪门…… 和安也太谦虚了,这种资产叫做养得起她?!她有那么难养么?! “魔都的房子地段和开发商都不错,买了以后可以当投资,用你的名义买,方便走很多手续。”和安趁着贝芷意还处在神游的状态,开始跟她聊未来。 “婚前财产不用做公证了,你那点积蓄公证了也没用。”他还挺不屑。 贝芷意微弱的吸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今天刚和你爸爸聊过,等第一家酒店盈利稳定后,我想在那片海域最关键的位置买一座岛,这样哪怕其他生态酒店出现问题,来回资源周转也会比较简单。” “这笔钱看着挺多,但是买了岛之后估计就只剩下一半了,就像你说的那样,生孩子养孩子也是一大笔开销,我们的日常花销不能指望酒店的盈利,所以那一半的钱我不会动。” “你说的有计划性支出也是对的,不过不是基于你的工资计划性支出,而是要基于我们两个的财产。” “我一直都告诉你我养得起你,结果你一直偷偷的在想着要怎么养我么?”和安拧贝芷意的鼻子。 “我……养不起你。”贝芷意很老实。 “嗯。”富人和安鼻子出气。 “真的不用做公证么?我记得美国人离婚要给好多钱的。”爱看美剧的贝芷意颤颤巍巍。 “是啊,真离婚了你能拿走我一半财产,还有生态酒店的一大半。”和安摊手。 贝芷意:“……” “我吃大亏了。”和安实话实说。 贝芷意:“……” “所以我们就别离婚了。”和安下了结论,很简单的结论。 贝芷意这回终于接上话了:“……我们还没结婚呢。”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妈妈解释她们家拿再多的嫁妆也没用…… “……你跟我爸爸说你要买岛么?”她反射弧很长的惊恐了起来。 “嗯。”和安点头,“不过我也说了,这事得和你商量。” “……我爸爸会被你吓死的!”贝芷意一下子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一双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和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真是稀罕死他的姑娘了,怎么就那么那么的可爱,连带着她的家人一起,怎么就那么那么的……暖洋洋的。 第83章 那天从学校回家的时候,他们还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周阿姨。 她骑着自行车从他们面前穿过去,然后一个急刹车停住两脚蹬地往后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睛。 “小意?”周阿姨差点没认出来,老贝家的女儿怎么感觉变了那么多。 五官没变,体型没变,连穿衣风格都仍然是以前的样子,但是整个人,亮了很多。 “周阿姨。”贝芷意规规矩矩的打了个招呼,涨红着脸想要不动声色的把和安跟个铁钳子似的扣着她的手给拉开。 十指紧扣呢……太害羞了。 “男朋友啊?”周阿姨呵呵的笑。 两周前禹怀萍推了她侄子的相亲,支支吾吾的说她女儿自己找了个男朋友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奇。 老贝家的女儿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听话,是期末考试前把期末考试卷放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偷看一下的那种听话。 她介绍相亲前还犹豫过,这样听话的孩子读书的时候是不错,但是工作了还是这样,其实挺不合时宜的,总觉得她这样软软弱弱的,什么事都需要被照顾。 她侄子在银行工作压力也挺大的,娶一个那么娇滴滴的女孩子回家,不见得是好事。 况且老贝家那叫一个护短,真有个什么事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会冲出来找他们理论,要不是她侄子见过贝芷意几次觉得真的不错,她还真不想操持这场相亲。 只是没想到,连老贝家的女儿,都能自己找到男朋友了。 还是个身高块头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外国人。 “有空来阿姨家吃饭。”周阿姨又蹬上了自行车,看着贝芷意的大红脸善意的笑,“阿姨家新做了一批梅干菜,你走之前让你妈到我那里拿点。” 贝芷意放弃从和安那里抢回自己的爪子,硬着头皮笑眯眯的跟周阿姨告别,然后再笑眯眯的和门卫大爷告别。 所有人都盯着他们十指紧扣的手,笑嘻嘻的。 “你那个要相亲的男人,就是他们家的吧。”和安走出学校就贴着她的耳朵问得杀气腾腾。 挺明显的,那个气质年龄和贝芷意妈妈差不多的女人,一直在偷偷的瞄他,目光探究而好奇。 贝芷意默默的同和安隔开一段距离,然后才点点头。 和安曲指敲了下贝芷意的脑袋,新仇旧恨一下子都涌了上来:“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相亲!”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离岛上就看到她跟她妈妈承诺回家相亲结婚,回了中国又要相亲,再想到这女人之前就已经相过好几次亲,瞬间有些醋意翻涌。 这丫头认识他之前简直就是把相亲当成最后归宿,做事情那么认真的人,估计相亲也认真的很。 万一她之前和相亲的对象看对眼了,哪里还有他什么事。 想想认识她之后经历的那些事,如果没有她这样温温柔柔的陪着,他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撑到现在。 他有些后怕,拽着她揉脑袋的手放到嘴边又是啊呜一口。 …… 贝芷意看着手上浅浅的牙印目瞪口呆。 他气得好认真,眉心都皱起来了,脸冷成了刚遇见那天以为她要逃票进岛的样子。 贝芷意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刚才被他敲的脑袋有点痛,被他咬过的手麻麻的,想换只手去揉头又怕被他抓住再咬一口。 于是只能瞪着眼睛不明所以的抱怨了一句:“你干嘛呀?” 和安一口气被她这声软绵绵的抱怨戳得无影无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伸手先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把她那只被他咬了一口的爪子拽过来搓了两下,塞进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顺毛了。 他哼着歌搂着她往家里走。 反正,现在她是他的,以后,她也是他的。 *** 和安在贝芷意的这个大家庭里,挺受欢迎的。 大家一开始看到他外国人的长相都有点发怵,但是和安一开口,大家基本就都松了口气。 他甚至还能听懂大部分他们家乡的话。 “这孩子没忘根。”贝芷意的大舅舅颇有些感触,私下里对和安的评价极好。 谁也没反驳大舅舅的话。 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五年,却仍然一口张嘴就来的流利中文,用词很准确,为了避免歧义,他在回答长辈问题的时候,说话的语速会刻意放慢,很郑重也很尊重。 他也喜欢和孩子玩,贝芷意的几个侄子侄女被他刻意卖弄显摆的几张潜水图片收买了,海底的奇异动物在他的描述里都有了生动的故事,半个小时下来,这几个侄子侄女干脆已经直接改口叫他姑父,喊一声和安就乐呵呵的给他们一颗大白兔奶糖。 几个侄子侄女一边嫌弃改口费太廉价,一边追着他喊得震耳欲聋,贝芷意家那一整天都热热闹闹的,禹怀萍和贝安民的脸上难得的一直带着笑。 贝芷意则忙着在厨房里跟禹怀萍学做腐乳肉,她记了整整一个本子,一些家乡菜,还有禹怀萍教她的简单做菜的方法。 “真是女大不中留。”禹怀萍一边愤愤,一边在油锅面前探头探脑,“做菜的哪有怕油锅的,烫两下皮厚了就不会怕了。” 贝芷意一边被油溅得四处跑,一边一头汗的觉得自己的妈妈真的是亲妈无误。 “腐乳省着点不要放那么多。”禹怀萍又开始碎碎念,用筷子啪的一下拍在贝芷意的手臂上,“你那边豆腐乳买不到,用完了别指望我给你寄。” “我们家的腐乳肉不焯水,洗干净五花肉之后放在锅里面把油脂都用大火逼出来,然后再加豆腐乳和腐乳汁,收汁之前一定要加白酒,你爸爸上次加了白葡萄酒,味道酸的都不能入口。”禹怀萍是完全闲不下来的个性,趁着贝芷意在锅里收汁,又在厨房里面东翻西翻。 “我给你留了两包梅干菜,两包干木耳,你大舅舅前阵子送过来四包鸡枞菇也都给你打包带过去。”她絮絮叨叨,“肉是不是不能带?本来还给你做了酱油肉。” “肉和种子都不行。”贝芷意偷偷的开了锅盖尝味道,被咸的直咂嘴。 “我让你别放那么多豆腐乳。”禹怀萍也凑过来吃了一口,气得又打她的屁股,“丢点油豆腐进去,再加点糖。” “哦。”贝芷意手忙脚乱的往锅里丢油豆腐。 “……多了啊!”禹怀萍恨死了,外面都是亲戚在又不好直接发火,“再加一块豆腐乳。” “……哦。”被拧了下耳朵的贝芷意委屈兮兮的又开始往里面加豆腐乳。 “自己煮的时候记得尝味道,咸了就加点配菜加点糖,甜了就再加点盐。”禹怀萍索性自己动手,大刀阔斧的往锅里丢东西,“做菜讲究手感,不要缩手缩脚的,多做几次就知道怎么调味了。” “臭豆腐这种东西那边肯定没有,你要吃就只能回来吃了。” “调味料我让你爸爸给你打包几箱寄过去,酱油和料酒这东西味道不对做出来的东西差别太大。” “我们还从来没有往国外寄过东西,回头还得找人问问。”禹怀萍关火装盘,“你这丫头从小到大都不惹麻烦,一惹就惹一个大的,我都不知道这跨国婚姻应该怎么办手续,以后我们要去泰国看你怎么看啊?用旅行签证还是探亲签证?和安昨天说的那个美国绿卡拿了会不会影响中国国籍的?不是说中国不能有双国籍么?” “我跟你说,底线就是不能换国籍,你敢换我就登报跟你断绝母女关系。”禹怀萍拿着锅铲威胁贝芷意。 贝芷意忙着帮禹怀萍切下一盘菜的配菜,厨房关着门不通风有些热,她额头上冒着细汗。 “绿卡不是美国国籍,不影响中国国籍的,我不会换国籍的。”她小声的保证,“结婚证要在两个国家都登记一下,我们这里挺简单的,只要和安去大使馆开个单身证明就可以了,和国内结婚一样。” “美国的比较复杂,要一份出生证明。”贝芷意抿嘴,“不过这都不急。” 禹怀萍给她打包了几大箱东西,弄得她差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嫁过去了。 本来很期待的事情,现在突然变成了舍不得。 “我的工作签证还有两周才能办下来,结婚的事情要走好长时间的程序,没有那么快。” 她又强调了一遍,切菜的动作用了点力,啪啪啪的。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禹怀萍很淡定,等贝芷意切好了菜把菜刀洗干净放到一边,才继续,“你这两天天天半夜三更往和安的客房里跑,你当我跟你爸爸是聋子瞎子?” “……”贝芷意脸红的恨不得把自己往洗菜盆里面塞进去。 和安睡眠仍然不行,做恶梦的时候她会偷偷跑进他的房间等他睡着了再出来。 她明明动作很轻来着…… “他……睡眠不太好。”贝芷意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 禹怀萍斜着眼睛看她。 贝芷意迅速的住嘴了。 “你们反正是要结婚的。”禹怀萍直接把贝芷意瞪到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站着之后,才开口,“都那么大的人了,我心里也有数。” “和安的精神状况还算健全,我和你爸爸之前还担心过他经历了那些事,会有些极端的心理反应,现在看起来倒是都还算不错。” “我们也能看出,他也是真心要跟你过日子的。” “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起码你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我和你爸爸都还算满意。” 这两个小年轻眼底都有对方,不是被恋爱浓情蜜意冲昏了头,而是在踏踏实实的为了以后的日子在谋划的。 做父母的,也没什么奢求的。 自己的女儿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对她的,能够为她挡风遮雨的男人,他们为人父母的肯定不会再拦着不放。 “再学两个菜吧。”禹怀萍敲锅铲,“明天就要回魔都了,学校里马上又要开高三动员会我和你爸爸都脱不开身,你这次去泰国我们就不送你了。” “没有意外就还是老样子,每天晚上固定时间给我们打个电话,有网络以后视频也可以。” “我们对和安真心真意的好,是因为我们也希望和安同样真心真意的对你好,所以他只要对你不好,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夫妻之前最怕的就是委曲求全的忍让,你这个性对谁都可以这样,但是对自己的老公,绝对不能这样,听到没有?”临到分别,禹怀萍发现自己仍然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没有教给她。 她在热火朝天的厨房里絮絮叨叨。 她听话的女儿耐耐心心的听,偶尔红着眼眶。 厨房外面,和安高大的身影隐在阴影里。 “姑父?”贝芷意的小侄女悄悄地走过来,悄悄地喊他。 和安对她伸出了食指,轻轻的嘘了一声。 他眼角也有些红,脸上却笑得再也不再有阴霾。 “我们还要看鱼。”小侄女只有六岁,奶声奶气。 “没有小鱼了,只有大鲨鱼。”和安的声音略微的有些哑。 “大鲨鱼会吃人么?” “有的会。” “那我不要看!” “但是我们人也吃大鲨鱼。” “……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好吃么?” “不好吃。” 第84章 和安和贝芷意来的时候在后备箱塞了多少东西,回魔都的时候后备箱就被贝芷意父母塞满了多少东西。 和安以为走的那天,贝芷意会哭。 结果并没有。 贝芷意家庭对待感情的表达非常中国式的内敛,他们两个几乎是被禹怀萍念叨到落荒而逃的,从早上起来吃早饭开始,禹怀萍就开始念叨贝芷意收拾行李太粗心,然后又开始嫌弃贝安民早上买的油条不是常吃的那一家,到最后盯着他们开到家里的叫不出牌子的suv横挑鼻子竖挑眼。 “去抱抱她。”和安在整理后备箱的时候轻声怂恿贝芷意,灰绿色的眼睛眨了眨,无比温柔。 贝芷意抿嘴,在禹怀萍开始抱怨和安能不能适应在国内开车,贝芷意长那么大了学了驾照一次车都没开过的时候,走上前用拥抱的姿势抱住了禹怀萍。 禹怀萍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贝芷意会走路之后,她们母女似乎就没有拥抱过。 明明是最亲的亲人,拥抱的姿势,却十分陌生。 贝芷意发现,她居然比她妈妈高一点,她抱着她妈妈的时候,居然能够把强大的妈妈搂进怀里。 她妈妈,好瘦,单薄的一点都不像是她心目中那个无坚不摧的母亲。 “以后不要再把美国人的这一套用在我们身上,肉麻不肉麻?”禹怀萍安静了三秒钟,咬牙切齿。 却仍然把手伸了出来抱住了女儿的腰。 “多吃点,你这腰身如果要生孩子绝对有苦头吃。”禹怀萍又找到了新的抱怨点,拍拍贝芷意的屁股。 很新奇的体验。 她养大的孩子,身上仍然有她的味道。 美国人的直接,忍住肉麻,其实偶尔为之也不错。 而贝安民则对着想要过来有样学样的和安举起了双手:“我就不用了。” 他讨饶,打量了一下和安的身材又往后退了一步。 一家四口,在离别的时候笑成了一团。 贝芷意上了高架后才开始抹眼泪,和安和往常一样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会常常回来的。”他无比自然的用了回来这个词,“等离岛的设施完备一点,也可以让他们常常来玩。” 教师有寒暑假,他们相聚的机会有很多。 一直低着头的贝芷意等到和安开进市区等红灯的时候,飞快的解开安全带凑过去亲了一下和安的脸颊,然后爆红着脸手忙脚乱的又系好安全带。 一本正经,假装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她时间掐得很准,亲完再系好安全带,黄灯就已经闪完了。所以她有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既表达了感情,又不用去面对后面的害羞。 结果和安果断的一脚油门把车开到路边直接打了双跳。 他转头,缓慢的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附身,扣住贝芷意的后脑勺直接就吻了上去。 “我喜欢这样亲。”他舔了下贝芷意的嘴唇,意犹未尽的直起了身,重新系好了安全带。 “……”贝芷意被吻得晕头晕脑,好半晌才细声细气的解释,“我只是想谢谢你。” 没有他,她和她父母的关系不会突然破冰。 没有他,她肯定仍然是那个畏畏缩缩怀疑人生的贝芷意。 他教会了她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甚至给了她往后余生。 “我知道。”和安不可一世的扬扬眉毛,“你谢得太轻了。” 她和他之间,只是蜻蜓点水的亲了下他的脸,哪够。 “……”贝芷意红着脸低头两只手搅在一起习惯性的扭麻花,想了很久,一直到和安把车子开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才用发抖的尾音回了一句,“那……晚上重一点。” 贝芷意的特色。 很害羞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是口齿很清楚,所以这一句话,在密闭的车厢里面甚至不用太认真去听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 和安差点把车子往地下停车场的墙壁上撞过去。 他拉着手刹冷静了一下。 他身边的女人已经快把头埋进副驾驶座了,表达完意见之后就开始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 “咱们打个商量。”和安真的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一本正经,京片子用得很流利,“咱们两个以后能不能一直这么没脸没皮的。” “……”贝芷意臊到觉得自己的头皮都有点红了,但是犹豫了一下,仍然很坚强的点了点头。 和安很久没说话。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低着头,轻轻的笑了。 “有时候……”他的声音也放得很轻,“总是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会怀疑,这只是一场黄粱美梦。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跨过千山万水和他在那样的地方相遇,而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的性格脾气,都和他无比契合。 他们,甚至不需要问对方到底爱自己有多深,因为他们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分过彼此。 他会担心,他一觉睡醒,眼前仍然是那个他一块木头一块木头搭建出来的志愿者基地,他仍然孤独,孤独到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孤独到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取那些更值得留在地球的东西。 车子停在停车位里,他却一直没有熄火。 他就这样两手握着方向盘,侧着头看着贝芷意。 他灰绿色的眼眸雾蒙蒙的,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贝芷意面前表现出不确定。 在他一个人为她披荆斩棘铺好了所有的路之后,他就这样坐在车里,毫无安全感的看着她。 他担心这一切是一场梦。 他在潜意识里面,因为那场家庭变故,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得而复失。 贝芷意刚才因为太过英勇而涨红的脸色还没有完全褪下去,她看着和安,心酸软的像是泡在了灌满了蜂蜜的柠檬里。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和安的面前。 “咬一下。”她声音温柔但是坚定,“如果痛我就拧你。” 和安把头放在方向盘上,轻笑出声。 “我每年都体检。”贝芷意也微笑,圆眼睛弯弯的,“我身体很好,我家里的长辈也没有特别严重的遗传病,我爷爷奶奶坚持住在乡下老家,现在都还健在,外公是在我妈妈很小的时候交通意外去世的,我外婆现在身体也仍然很健康。” 她纤长白皙的手软软的盖在和安的手指上:“我会陪你很久很久。” 她认真的承诺,用她惯常的温柔的略带羞涩的语气,熨帖之极。 和安的手回握住她的手,头仍然抵着方向盘:“我们……在这里再坐一会。” 他身上所有紧绷的弦都随着贝芷意刚才说的熨帖的话松了下去,现在的他,全身脱力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他累了五年。 最开始是因为累到脱力就不会有力气再去想黄昏下那些浓稠的血腥味,再后来,不累,他就根本无法闭眼。 和贝芷意在一起之后,他也仍然是绷着的。 他们的阻碍太多,他需要一点点重建他的生活秩序,才能给这个意外闯入他生活的女孩子他想给她的幸福。 哪怕去见贝芷意的父母,他也仍然是绷着的。 那是生她养她宠她爱她的家人,他努力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表现出来,让他父母能够真的放心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他。 这么多年来,这辆车上,是他唯一一次示弱。 因为不再有心事,因为所有的一切,都逐渐尘埃落定,他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新生活,他的女人,那么乖巧的姑娘,一定会长长久久的陪他过下去。 彻底放松之后,他发现,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任由贝芷意帮他解开安全带,调低车上的空调,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然后轻轻的搂住他,把车后座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他闭上了眼睛。 任由贝芷意身上的丁香花味道萦绕满鼻,他像一只流浪了多年终于找了家的流浪狗,埋着头在贝芷意的怀里蹭了两下,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睡一会吧。”贝芷意和他十指紧扣。 他就真的睡了过去,睡在贝芷意调低了椅背的驾驶座里,怀里搂着因为心疼他,连呼吸都放轻了的女人。 他,终于可以示弱。 很累很困的时候,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入睡。 或许仍然会有噩梦,也或许梦里面的所有事情仍然不可改变,但是他入梦之前,终于可以清晰的知道,这一切,已经过去。 那么痛那么窒息的回忆,已经昏黄。 他只要睁开眼,怀里就一定会有个香香软软的女人,床头也一定会有一杯对抗噩梦的温水。 “我喜欢你爸妈。”他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梦呓。 “我喜欢你妈妈烧的腐乳肉和馄饨老鸭煲。” “我会对你很好,你本来就应该是被宠一辈子的女人。” 娇养大的孩子,如果他们有女儿,他也一定会这样娇滴滴的惯着长大,然后找一个足够自信到愿意照顾一个女人一辈子的男人,像他这样的男人。 他终于睡着了。 所以他不知道,贝芷意很轻很轻的擦干了他眼角流出来的液体,用最温柔的手势,抚摸他的脸颊。 她知道,等他醒了,他一定会回到惯常的样子,无坚不摧的,顶天立地的。 他们恋爱两个月,见过了父母,所有的一切都顺利了之后,他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需要被拥抱的样子,就像那一天,他带她潜泳,说看到海蛇就要抱住他时候的样子。 不是在能让他放松的大海上,而是在陆地上,有些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 贝芷意低着头,嘴角一直带着笑。 和安,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被需要。 让她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无法或缺。 他给了她最好的爱情,跨越国籍性格甚至命运。 第85章 贝芷意是个非常随意而安的人,她对很多事情的需求都不会太强烈,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 禹怀萍经常说她性格软绵没有主见,这其实也是大多数人对贝芷意的性格评价。 可这样的性格到了和安眼里,就变得很有趣。 他们两个恋爱到现在,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烦恼的肆无忌惮过,贝芷意父母这边没有了阻力,他们结婚的各种证明都已经在提交或准备提交的路上,离岛生态酒店第一个阶段的投资已经到位,投资的是几个在生态环保上风评非常不错的散户,合同虽然比之前单独找黛西爷爷的时候复杂了很多,但是这次的合同非常公平商业,生态酒店这件事,终于真正的踏上了良性循环的第一步。 和安时隔多年后,终于拥有了一次真正的假期,整整四天时间,他都在研究贝芷意的兴趣爱好。 然后他发现,他的女人除了工作和他,好像真的没有别的爱好。 一开始,他以为她欲迎还拒,他妹妹说过,没有女人不爱逛街,于是研究贝芷意的兴趣爱好的第一步,他选择了逛街。 他只来过魔都两次,所以逛街之前,他还特意问了布莱德。 布莱德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家里也是个财阀,他是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被宠得不像样子,因为性向问题出柜的时候还同家里叛逆过一阵子,他这个人最擅长吃喝玩乐,和安觉得找他挺合适。 但是贝芷意只逛了两家服装店,眼睛就开始一直往商场边上的凳子瞟,还趁着和安不注意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累了?”和安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才刚刚进购物中心五分钟。 虽然他昨天晚上又缠着她磨合了大半夜,但是他明明已经让她睡了一个上午了,出来的时候还挺精神的,怎么一进来就哈欠连天了。 贝芷意看了和安一眼。 她本来是习惯性地想说没事的,逛街而已,这个购物中心也没多大,一圈走完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毕竟和安真的挺兴致勃勃的,昨天半夜三更还同布莱德打了半天的电话。 他很认真的准备这场约会,他们之间其实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正常的约会过。 可是…… 贝芷意看着和安的眼睛。 约会,应该要两个人都觉得开心才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安迁就着她,她又因为和安的迁就觉得心软,白白的浪费掉一个可以让两个人都觉得开心的日子。 今天是和安的假期。 她曾经以为会过劳死的男人五年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假期。 她踮起脚,和安很习惯的弯下了腰。 贝芷意贴着和安的耳朵,声音小小的:“我……喜欢网购。” 和安瞪大眼。 贝芷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大了一点点,带着羞涩:“在店里面买东西,要面对店员……” 面对店员,就要交流,有时候甚至会被上下打量或者过度推销。 她很不喜欢。 所以有了网购之后,她就很少再来商场了。 和安有点窘。 他知道贝芷意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这次逛街,他还特意挑了个人少的价格不至于会把贝芷意吓得毫无兴趣的商场,为了这个,布莱德鄙视了他很久,说他婆婆妈妈挑三拣四。 结果她压根就不喜欢。 很直男思维的和安开始烦恼,他照顾人照顾习惯了,觉得这次是自己没有安排好,他对魔都又不熟,接下来这大半天的时间,他必须得安排点贝芷意喜欢做的事情。 假期难得。 他希望贝芷意开心。 贝芷意又踮起了脚。 和安一边皱着眉头想事情,一边下意识的也跟着弯下腰。 “你以前……喜欢做什么?”贝芷意问得软声软气。 和安愣了一下。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小女人今天有点不一样了。 她喜欢的东西不明显,讨厌的东西也同样不明显,今天这个约会是他安排的,以她的习惯,哪怕不喜欢,也会很配合。 但是今天她没有。 她踮着脚很认真的告诉他她不喜欢逛街,眼睛亮晶晶的问他,他以前喜欢做什么。 和安挑了挑眉。 他单手环住贝芷意的腰,自己贴着贝芷意的耳朵,用和贝芷意一样的语气,软声软气的回答她:“我喜欢你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哪怕是拒绝,也勾得他心软软的。 贝芷意红着脸拿爪子捏了他一下,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 “我问得是你以前。”她尾音打着转,像抱怨又像在撒娇。 和安忍不住凑过去蹭了下她粉嫩的嘴唇,在她害羞爆炸之前,赶紧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的问题:“我以前喜欢喝酒……” 贝芷意脸垮了下去,她酒量还行,可是大白天的在商场里喝酒这种事,实在超出了她的三观范围。 和安笑了:“还有玩游戏,看电影,吃东西,弹吉他。” 他以前喜欢交朋友,兴趣爱好一直很广泛,精力旺盛的时候,总是什么东西都想试一试。 贝芷意眨了眨眼:“那我们今天先去电玩城玩游戏,然后去看电影?” “你不嫌吵么?”和安意外,电玩城那地方不但都是人而且还震耳欲聋。 “……我只在门口看过。”贝芷意很羞涩,她觉得同和安比,她更像是那个与世隔绝的人,“从来没进去过。” “想去?”和安有些跃跃欲试。 所有贝芷意没经历过的事情,他都挺想带着她去试试的。 他喜欢看她新奇的眼神,就像那天在海底一样。 然后半个小时后,他就开始后悔。 他其实也很少去这种商业综合体里面的电玩城,买了一堆的游戏币之后,他开始带着贝芷意逐个逐个的试。 贝芷意……很不一样。 她是真的不喜欢玩游戏,所以所有的游戏,她都只是看着。 不是无聊的看着,而是两眼亮晶晶的兴致勃勃的看。 可她对他只用了两个游戏币就夹出了一个毛绒玩具这件事,一点都不惊喜,眼睛都没瞪大一下。 她只是红着脸接过他递给她的毛绒玩具,然后兴致勃勃的陪着他去玩第二个游戏。 和安是从小玩惯了各种电脑游戏的人,哪怕这五年时间他再也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上手起来还是比一般人快。 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个兴致勃勃的贝芷意,基于男性自尊,他玩游戏的时候就很投入。 投入了,就很容易赢。 赢了以后,边上的贝芷意就仍然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眯眯的,兴致勃勃的。 第六个游戏之后,和安终于忍不住了,拽着贝芷意手里那个毛绒玩具的耳朵,很郁闷的问她:“我赢了你不高兴么?” 夸都不夸一下。 刚才那个搏击游戏他积分都排第一了,游戏币都越玩越多了。 贝芷意半张着嘴一脸懵懂。 和安嘴角抽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可能,于是他把贝芷意重新拉回到抓娃娃机的地方。 娃娃机里的毛绒玩具很热门,几个娃娃机都挤满了人,和安选了个队伍最长的娃娃机排队。 贝芷意以为和安想重新玩,所以老老实实的跟着和安在后面排队,有些无聊的时候,就盯着前面的娃娃机。 前面那个人好像投了好多游戏币,却没有抓到一个娃娃。 贝芷意歪了歪头。 第二个人也抓了很久,最后一个游戏币的时候,那个娃娃终于被晃晃悠悠的抓到了出口,可是手一抖,就又掉了下去。 周围一片惋惜声。 贝芷意又歪了歪头。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贝芷意终于不再歪头了,她半张着嘴抬头看和安。 和安正一脸气不顺的瞪她,指了指她一直抱着的毛绒玩具,怨气冲天的样子。 …… 他这是在生气她没夸他? 她从来不接触这些游戏机,所以真的不知道,原来抓娃娃玩游戏是那么不容易赢的。 而且她对和安有种盲目的自信,在她心目中,和安想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不成功的,他擅长所有的事情。 所以她都只是兴致勃勃的看,等赢了就去下一个游戏。 她以为,这就是玩游戏了。 所以原来……玩游戏是会输的么…… 难怪和安每次玩通关都眼睛亮晶晶的看她。 像个孩子一样。 贝芷意低头摸口袋,她临走的时候塞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在袋子里,现在摸出来,都放到了和安手里。 “你好厉害。”她笑眼弯弯,姿态像是夸奖幼儿园的孩子。 和安窒了一下。 他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被顺毛了,居然两颗大白兔奶糖加一个微笑,就顺毛了。 他气哼哼的剥了一颗糖塞到她嘴里,然后又剥了一颗塞到自己嘴里。 这糖仍然全是奶味和甜味,又腻又霸道的让他的嘴里只能留下这个甜到发腻的味道。 他眯着眼睛哼了哼,晃了晃手里的游戏币篮子,像个拿到了勋章的将军,领着贝芷意又选了其他的游戏机。 只是这一次,他只要赢了,就一定会凑过去偷一个带着奶糖味的吻。 然后在害羞的贝芷意忍无可忍的想要抢走他的游戏币不让他再玩的时候,哈哈大笑。 他仍然是那个魁梧的男人,背影看起来就不好惹。 他大笑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了笑纹,长时间的热带岛屿太阳直射,他的脸上已经留下了风沙的痕迹。 贝芷意在电影院里和他抢最后一颗爆米花的时候,看着这个顽皮得眼角笑纹一直没有消下去的男人,心软如泥。 她在电影快要散场的时候,偷偷的亲了下和安的耳朵。 然后用自己抢来的那颗爆米花塞住了他迅速凑过来的嘴。 两个人,在放片尾曲的时候,对视笑成一团。 傻傻的,热恋的味道。 第86章 拒绝过一次之后,贝芷意后面表达喜好的样子就变得更加顺畅了。 她不喜欢珠宝,准确来说,不喜欢可以戴在身上的珠宝。 “我第一年工作的时候,用自己第一笔存款买了一个很细的手链。”她细声细气的比划,“白金的,不贵,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等于我二分之一的积蓄。” 和安摸摸她的头。 他喜欢她这样细声细气的和他分享她以前的故事,那些其实很日常的故事被她用这样温柔的回忆的语调说出口,她的这些回忆就会被染上颜色,而那些家常的温暖的颜色,会慢慢的浸润进他的梦里,掩盖掉那些疼痛,让他回想起那些疼痛背后,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温度。 “我很小心的对待它,每天上班的时候都戴着,洗手的时候会脱掉,挤地铁的时候会把它放在衣袖里面藏好。”贝芷意笑眯眯的,“可是只戴了一个星期,这条手链就丢了。” 她找遍了出租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找遍了公司里她可能去过的所有的地方,可这条她曾经那么珍视的手链,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买高价的饰品。 她也不喜欢得而复失。 和安抱着她在摇椅上晃了晃。 贝芷意真的并不喜欢逛街衣服珠宝化妆品,并不是欲迎还拒,也不是视金钱为粪土,她不喜欢,只是因为这些东西都多少和社交有关。 她希望自己可以获得社会肯定,又不用参与太多的社交。 她喜欢守着她的家,和他沟通离岛的志愿者基地要怎么布置的时候,明显比聊服装珠宝兴奋很多。 对于那个她以后暂时的家,她有很多想法。 她清楚的记得基地那些桌椅有些磨损了,记得库存里面那些东西快要过期了,拿出手机很认真的同和安比划她比价过的那些补给品。 瞎子赞这样的情报掮客最好是不要再用来做供货商了,虽然这样的供货商能提供的价格确实比市面上低,但是难保会再发生像红树林这样的事情。 她选择了好几家价格最低廉最安全的供货商,不希望岛上的志愿者和科研人员再一次遭受那样的无妄之灾。 她甚至想要继续她的英语课,并且和他商量在基地里增加长期的英文项目,因为生态酒店需要劳动力,用当地岛民是最省钱的方案,到时候英文可能是最大的门槛。 她絮絮叨叨的,微微拧着她的细眉毛,认认真真的事无巨细。 和安却在这样温柔的语调下,微微的走神。 他发现,他可以满足贝芷意所有的要求。 他并不是全能的,他有很多缺点,在遇到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的时候,他也会选择逃避。 他的那些在贝芷意眼中需要做婚前财产证明的资产,换到其他任何一个他曾经交好的家族女孩子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很贪心,他把梦想和家庭放在了一样的高度,两者都想拥有。 他的梦想太难,注定了要牺牲很多东西,而他,甚至想在家庭衣食无忧之后,把自己大部分的资金都投注到梦想里。 他很自私。 所以他其实很难满足普通女孩子的需求,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家庭,甚至基础的现代化的设备。 可是这些,贝芷意都并不在乎,并不是因为爱他而忍让,而是她真的并不介意。 她和他有了同样的梦想,她在环保这件事情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她可以没日没夜的为生态酒店做方案,她可以不在乎离岛上原始的生活,在离岛的那三个月,除了那条借了她抽屉睡觉的蛇,她没有任何抱怨。而投资大会成功的那一刻,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并不是男朋友终于成功了的感动,而是同为参与者的自豪。 她和他,站在了同一个战壕,在她彻底明白环保这条路有多难走和多残酷之后,娇娇弱弱的她,选择的毫不犹豫。 她对他的要求很简单,一心一意。 他有很多缺点,但是一心一意的对她这件事,他一定可以做到。 他还能满足她的喜好,让她被社会认同又不用太多的社交。 他能设置的保护伞的形状,和她完完整整的契合,在贝芷意的世界里,他几乎无所不能。 他享受贝芷意这样全然的信赖,因为贝芷意的信赖,他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他们恋爱至今,他一直在开拓未来,而贝芷意,看起来那么娇滴滴的女孩子,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进了他的世界。 她努力站到他的身边,而他,努力让他的世界不再有风浪。 和安抓住贝芷意在絮絮叨叨的时候兴致勃勃比划的手,放到嘴边摩挲自己的胡渣,他的胡渣很硬,贝芷意被戳的痒痒的,想抽出来又没有他力气大,只能瞪着眼睛谴责他。 和安笑了,亲了她一下。 维克多真的是个很奇特的人,仅仅只是凭着贝芷意心不在焉提交的志愿者申请表格,就觉得他和她很像。 他和贝芷意性格完全南辕北辙,可是心底深处在意的那些羁绊,却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都非常在意家人,他们的父母,感情都很好,耳濡目染下,他们也一样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另一半。 “中国结婚的时候是不是有媒人红包?”他懒洋洋的,休息了几天,心情变得很好。 “嗯。”贝芷意的话题很快的被带跑了,“美国没有么?” 她一直觉得自己嫁的糊里糊涂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嫁给外国人,完全不了解和安那边的风俗习惯。 “我也不清楚。”和安耸肩,以前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我想给维克多包个媒人红包。” 他手很痒的又抓着贝芷意的手放到嘴边戳胡子,“没有他你也不会有机会来这个岛。” 维克多不单单只是媒人,他简直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要问问我妈媒人包要什么时候时候给。”贝芷意忙着抢救她自己的爪子,一时半会忘记她正在毫不害羞的同和安讨论婚礼的细节,她其实有很多好奇的地方,基于脸皮太薄一直没好意思问,“我们结婚要办婚礼么?” “中国这场肯定要办。”和安也发现他们居然从来没有坐下来讨论这些问题,真是幸亏贝芷意的脾气好人又被动。 他心里默默的决定媒人包必须得多加点钱,维克多何止是他的救命恩人,简直是恩同再造…… “美国的……”他有些犹豫,“我有一些还不错的朋友,可是如果在美国办婚礼,我怕一些我不希望看到的人也会出现。” 那个地方太复杂,人情世故和过往恩怨,他不希望贝芷意也被拉到这些事情里面去,贝芷意是他的新生,拉着他走出泥沼的人,他没道理再拉着她走回去。 贝芷意安安静静的看他。 和安每一次和她谈到过往的时候,她都是个很完美的聆听者。 她的人生经历太普通,对于五年前和安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她想要感同身受,但是却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同情怜惜,都没有办法真的体会到和安的痛。 所以她只是安静的听,看到和安皱眉的时候,悄悄地抚平他的眉心。 他已经有了笑纹,有了她,所以她不打算让他的眉心,再多一道皱纹。 和安放松下了眉心,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在离岛办一场婚礼好不好?”他同贝芷意商量,“海岛婚礼,还可以叫上这几年和我们关系不错的志愿者。” 他想看贝芷意在碧海蓝天下穿婚纱的样子。 他知道他很不浪漫,布莱德告诉他他把贝芷意看中的新娘捧花当成了花束送给她,布莱德说他是没有眼力见的土财主。 贝芷意从来没有抱怨过。 但是连婚礼形式都没有讨论过就决定要嫁给他的女人,他想给她更多。 他一直都说,贝芷意的性格会纵容他的得寸进尺,会让他逐渐的觉得,贝芷意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不想这样,他需要警醒。 “中国的婚礼习俗都听你爸妈的。”他也开始同贝芷意一样絮絮叨叨,“离岛上的婚礼,我们两个来决定,选婚纱,选婚礼主办人,布莱德为了结婚查了很多东西,到时候我们可以要一点过来。” 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布莱德和他男人之间的那点官司。 “我要不要求婚?”他突然天外飞来一笔,问得十分严肃。 贝芷意本来很舒服的躺在他怀里听他天马行空的聊婚礼,偷偷的想打个哈欠。 结果被他这句话吓得张嘴张到一半,活生生的吓出了一个响亮的嗝。 哪有人……问这种问题的?! 她要是点头难道他打算马上求婚么? 哪有那么不惊喜的求婚?! 而且……她一直偷偷的以为,那天在布莱德的车上,他跟她聊的那些文书大战,就已经是一场变相的求婚了。 可是和安居然就马上从摇椅上直起了身,把她像个摆设一样端起来放在了床上。 “你别动。”他用命令的口吻,习惯性接受命令的贝芷意在无比荒谬的氛围里,仍然坚定的坚守了自己听话的本性。 她就这样被和安用薄毯子裹着,像个娃娃一样放在了床上。 然后,看着他翻箱倒柜。 他先是拿出了两个蓝牙音响——她都没发现他那个巨大的行李箱里居然装了这种东西,他本来打算用这两个玩意儿干什么的? 他拿着音响捣鼓了几下,她看着和安在房间里焦灼的走了两圈。 “你别动。”他又命令她。 贝芷意抿着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开始泛红。 他在紧张,紧张的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现在焦灼的跟大猩猩一样。 他打电话给酒店,声音压得很低,嘀嘀咕咕的。 等他在房间里转了第十个圈的时候,酒店的人送上来一个大篮子,里面有香薰蜡烛,香槟,还有花。 和安这回看起来终于满意了。 他换了衬衫长裤,摆好了蜡烛,点燃,然后按下了手机播放键,关上了房间的灯。 烛光下,他拿着一束一看就是楼下礼品店买的艳俗的大红色玫瑰,上面还撒着金粉,包装都是老式花店的模样。 蓝牙耳机里的音乐背景隐隐约约的有海浪的声音,他点的香薰蜡烛,是柠檬草香味的,像是那个热带岛屿。 他对着仍然裹着薄毯子端坐在床上的贝芷意单膝下跪,烛光掩映下,他的五官英俊的犹如雕刻。 “我一直不想求婚。”他一开口就破坏了贝芷意汹涌而来的泪意,他看着他的女人要哭不哭的傻兮兮的半张着嘴,“我怕我求婚了,你会拒绝。” 贝芷意眨眨眼。 别人的求婚……也是这样的么? 又想哭又想笑的,又荒谬又神圣的。 “交往之前我担心的那些问题其实都没有解决,你和我在一起,仍然得要背井离乡,一个人在离岛,哪怕被我欺负了,以你的个性,你也不会哭着回家找妈妈。”他声音紧绷,中文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外国人的口音。 “但是我比之前多了一些底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自嘲,“他妈的这东西居然真的会紧张。” 难怪布莱德说,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把玫瑰花放在床边,伸手把贝芷意用薄毯子裹得更严实一点,然后重新拿起花,重新单膝跪地。 他的女人傻乎乎的,他觉得自己的紧张少了一点点。 “你走了之后,我在基地做了很多家具。”他看着贝芷意笑,烛光在他灰绿色的眼眸里跳跃,“wilson家有结婚前自己做家具的传统,我一直以为这个传统在我这里就断了。” 贝芷意吸了吸鼻子。 “你先别哭。”和安晃了晃手里傻兮兮的红玫瑰,“等我拿出戒指你再哭。” 他又用了命令的口吻,然后委屈兮兮的解释:“这台词我想了很久了,你得让我说完。” 贝芷意又吸了吸鼻子,然后使劲点头。 和安看着她,她在薄毯子里面还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刚才被他端起来放到床上什么姿势,现在就是什么姿势。 她眼眶红红的,因为他让她一会再哭,所以吸着鼻子又把眼泪给缩回去了。 小小的一张脸,全然信赖的看着他,因为烛光,她那张白皙的脸看起来好像在发光。 “我……”和安张了张嘴,他词穷了。 之前想好了的,甚至偷偷的写过好几次的求婚台词,突然之间忘得一干二净。 床上这个丁香花一样的女人,就要嫁给他了。 他终于给wilson家找了一个媳妇,他知道,他会像他父母那样,一直恩爱。 幸福,这个让他一度觉得恐慌的词,这一次终于清晰可见。 “我们会幸福的。”他到最后只能很认真的向她保证,然后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和贝芷意对视。 “戒指……”贝芷意终于忍不住被他逗笑,含着眼泪提醒他。 他快要紧张死了,那束可怜的红玫瑰都快被他捏断了。 和安丢了玫瑰开始在裤兜里掏戒指,一开始还掏错了裤袋。 他的眼光向来是好的,选的戒指虽然克拉数大的有些像暴发户,但是设计简洁,那么大一颗鸽子蛋放在贝芷意小小的手指上,居然也不见得多突兀。 “我们家还有个祖传的,还放在芝加哥的保险柜里,下次我们回去的时候一起拿给你。”和安觉得很满意,强行给贝芷意戴上戒指,看着她的手指终于套上了他的契约,他的紧张瞬间就好了。 “我还没有同意。”向来害羞的贝芷意突然想逗他。 “……”和安面无表情的看着贝芷意。 戒指很重,刚才被和安一直偷偷的塞在裤兜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这个直来直去的粗糙男人,连戒指盒子都丢了,求婚的时候直接拿出了戒指就往她手里套。 他们都并不介意求婚这个仪式,但是真的做了,贝芷意发现,她是真的好爱他。 这个笨拙好笑兵荒马乱的求婚,她会记一辈子。 和安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他连戒指都买好了,台词也想好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时机。 让他这样的人找求婚时机,其实挺难的。 他做不出烛光晚餐众人面前下跪这样传统的求婚方式,他们两个所有的感情进展,都是私人而隐秘的,她喜欢这样,她知道,和安也喜欢这样。 她喜欢这个和安式的求婚,喜欢他土匪恶霸一样强行给她套上戒指的样子。 她在说自己还没有同意之后,盯着戒指笑容温柔。 然后在和安越来越僵硬的表情下,冲着和安弯了弯眉眼。 “你……过来一点。”他的女人带着他硬给她套上的戒指,在裹成一团的毛毯里微微的红了脸。 和安靠近。 贝芷意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一辈子第一次,主动闭上眼睛,贴上了和安的嘴唇。 不再是下巴,不再因为害羞,浅尝即止。 裹在她身上的薄毯滑落,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衣长裙,她柔软的靠近和安,在他睁着自己灰绿色眼眸错愕的看着她的时候,又一次吻了过去。 他也会无措。 贝芷意的嘴角微扬。 他们,要结婚了。 她终于让自己站到了和安身边,和安一步步教给她的平等相处,她终于交出了答卷。 磨合的时候,仍然有些疼。 和安今天晚上特别的失控,肌肉紧绷的她都快要抱不住。 香薰蜡烛和背景音乐持续了很久,蜡烛偶尔发出的轻微爆炸声,让贝芷意想到了洞房花烛。 她闭着眼睛微微红了脸。 在和安在她耳边叫她名字的时候,亲了亲他的耳垂。 下一次,她可能可以学会在这样的时候,用旖旎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或者,告诉他,她爱他。 下一次,他们之间,仍然有很多很多的下一次。 第87章 和安发现,他很喜欢热恋中的这些琐事,那些他曾经以为自己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甜言蜜语,在贝芷意面前,说得无比自然。 求婚的那天事后,他一直搂着贝芷意,一边摩挲着贝芷意手指上的订婚戒指一边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我一开始就喜欢你的长相。”他大言不惭,仿佛那个凶巴巴的问她要十美金的人不是他一样。 贝芷意胆子很大的斜了他一眼。 和安笑,他们的初见真的一点都不美好,每次提起来贝芷意都会瞪他。 如果那时候有个人告诉他,他以后会娶了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他可能会把那个人丢到海里埋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她的长相真的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那时候的他为了大青鲨的偷猎焦头烂额,满肚子戾气,根本没有闲心恋爱,更不要提找一个那么明显的需要被照顾的女孩子恋爱了。 他抱着贝芷意晃了晃,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度。 可能是她崴了脚忍着不敢吭声的时候,可能是她研究了半天觉得扛着她走最不会让两个人尴尬的时候,也可能,是他不管多晚回基地,贝芷意总是给他留了热饭热菜的时候。 “我觉得是你先喜欢上我的。”和安下了结论。 他越来越喜欢耍赖,孩子气的皱着鼻子,灰绿色的眼底都是温暖的笑意。 他在她面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不掩饰情绪。 他的孩子气感染到了贝芷意,听到他这样没脸没皮的乱下结论,贝芷意这一次居然没有脸红,只是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和安捏她的脸。 贝芷意翘着嘴角斟酌了一下,她突然很想把她那时候的想法说出来,她想要看到和安哭笑不得的表情。 “美国有劳模么?”她问得奇奇怪怪。 和安一边摇头一边傻眼。 “我刚到岛上的时候,觉得你是个劳模。”贝芷意抿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罕见的淘气,“所以很崇拜你。” 他做的是环保大计,不计辛劳不顾性命的四处奔波,所以那时候的和安,在她眼里很崇高。 喜欢,是后来很多很多生活的小小细节上慢慢的加深的。 但是最开始,她对他只有仰视。 和安果然呆住了。 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贝芷意在他怀里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和安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挑着眉毛痞里痞气:“劳模?” 贝芷意捂着嘴使劲摇头,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笑意。 和安也忍不住的笑。 贝芷意这样鲜活的样子,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从她在漆黑的海滨路上要求他扛着她走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都知道,贝芷意藏着一个有趣的灵魂。 “我其实……”他贴着她的鼻尖,声音微哑,“在各方面都是劳模。” 贝芷意还捂着嘴,瞪大眼。 “再磨合磨合。”他剩下的话都消失在耳鬓厮磨的喘息里。 乐极生悲的贝芷意,在浮浮沉沉半梦半醒的时候思考了下人种问题,红着鼻子在和安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 *** 那圈牙印是贝芷意在气急的时候咬的,用了力,第二天和安陪她去退掉出租房的时候还在。 清醒之后的贝芷意心疼了,在和房东说话的时候手一直都放在和安的手臂上,想起来的时候就揉一揉。 她真没想到自己会咬那么用力,牙印清清楚楚的,早上起来的时候都已经开始红肿。 偏偏和安皮糙肉厚的一直笑,还说要是再用力一点,留个牙印在身上他连纹身都不用纹了。 气得贝芷意又拽着他手臂揉了两下。 和安一边帮她抄电表一边安抚的拍拍她的头。 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才发现,这个半地下室的出租房,是真的很简陋,而且潮湿。 这小傻子在这种地方住了那么久都毫无怨言,为了迎接他吭哧吭哧的挪床挪凳子。 他暗搓搓的又想找点事情整整贝芷意原来的那个上司了。 虽然没有她,贝芷意就不可能被公司辞退,她不被辞退,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遇见。 但是她明明可以早点辞退她的,他们早点见面,现在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蛮不讲理的和安又揉揉贝芷意的头。 离岛的环境比这个出租屋好太多了,他总是担心贝芷意会受委屈的心多多少少放下了一点。 “要带到离岛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我这次一次性拿过去,不带过去的东西就都放在布莱德的地下室里,那边楼盘处理好之后他会帮我们把东西搬过去。”和安在布莱德的地下室里把贝芷意的东西一箱箱的往外搬,“你过来的时候带上一两套换洗衣物就行了。” 她睡不好的话还容易晕船,他不想她舟车劳顿的还带着个大箱子。 大青鲨鱼群已经到了保护区,生态酒店前期所有的启动资金都到位了,他不能再留在魔都了。 贝芷意的工作签证还没有办下来,他们两个,又得分开一周时间。 只是这一次,贝芷意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他的照顾和保护都变得名正言顺了。 “酒店我给你续了一周,机票和船票也都买好了放在你的护照夹子里。”他递给贝芷意一张银行卡,“离岛上如果还缺什么补给品你可以先订货,到时候走供货渠道,钱就用这张卡里的。” 贝芷意没接,她有些抗拒:“不需要买什么,我还有自己的工资卡。” 和安这次来魔都,她一分钱都没有花出去。 不仅仅如此,和安给她定的机票和船票还都是头等舱的。 虽然已经知道了和安的家底,但是让她适应这样的用钱方式,她觉得她还需要时间。 “你工资卡里的钱,每个月都打给你爸妈。”他拽过她的手,把银行卡放在她手里,“我们难道真的要收了他们给你的嫁妆?” 贝芷意父母真的给贝芷意凑了嫁妆,三十万。 他们推托不掉,贝安民坚持长者赐不能辞,又说这笔钱不是给和安的,而是中国人的传统,嫁出去的女儿需要有压箱底的钱,算是贝芷意的私房钱。 和安不好再劝,却打算让贝芷意每个月用孝敬父母的借口再把钱还给他们。 贝芷意父母都只是普通的教职工,这笔东拼西凑的钱估计是他们大半生的积蓄,他领了情,钱却是不能要的。 他知道贝芷意每个月都会打钱回家,他觉得这个习惯挺好,结婚后他打算找个借口让她打双份的回去。 “你爸爸那天在书房里跟我聊了很多。”和安知道贝芷意抗拒的原因,“你们家一直想让你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样互相付出不管是经济上的还是感情上的,都能平等一点,不会太被动。” 贝芷意找了他,她父母压力其实挺大的。 他们大半辈子凑出来的三十万,对他来说可能还不够一个月的信托收益。 贝芷意自从知道他的资产后,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有些别扭。 她不再唠叨着让他省钱,他花钱的时候她一直一声不吭,但是轮到他给她钱的时候,她就会开始抗拒。 这丫头,内心深处经济独立的想法其实根深蒂固。 他们家的人,把她教的很好。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和安低头看着贝芷意,说的很真诚,“经济上的付出不是看数目,而应该看比例。” “你爸妈给的东西,厚重的让我后半辈子必须得每一天都对你好才能还得起。”他笑,捏了捏贝芷意的脸,“你不能因为我的收入比你高太多就排斥我,这个问题虽然确实是个问题,但是我们要做的是解决,不是逃避。” “我挺大男人的,总想让自己的老婆过的好一点,更何况还是在我养得起的情况下。” 贝芷意捏着那张银行卡。 她从小的教育很传统,她爸妈其实都有些书生意气,而她耳濡墨染的,对谈钱这件事,也总是会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和安的坦荡,是她暂时做不到的。 就像和安说的,她的别扭不是因为和安钱太多,而是因为她总觉得,这样对和安不公平。 财富总是有限的,她和他差的太多,平均一下,和安的财富就迅速的缩水了。 她确实因为这样觉得很不安。 结果和安发现了她的不安,连经济付出不是看数目而是看比例这样的理由都想出来了。 让一个从小受资本教育的人说出这样的理由,贝芷意心里面酸酸的。 她眼睛都有些红,明明委屈的是他,结果倒过来绞尽脑汁哄着她的人,还是他。 “你怎么……傻乎乎的。”咬痛了也不出声,吃亏了还要想理由来安慰人。 和安嘶了一声,觉得这丫头的胆子最近真的越来越大了。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把手里的银行卡捏到发烫。 她需要适应,两个人合二为一了,不仅仅只是一纸婚书,他们的路还很长,和安说这是个问题,他说他们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问题需要解决,她的人生路,这一次真的有实感的走过了一个里程碑。 “你试试……”和安贴着她的耳朵捉狭的笑,“不用赚钱只管花钱的感觉其实很容易上瘾。” 他乐颠颠的,准备用糖衣炮弹教坏自己的小妻子。 贝芷意不舍得再拧他,红着脸把他的银行卡塞到自己的钱包里。 “你得花啊!”和安眼看着她把他的银行卡塞到了最里面的小袋子里,恨铁不成钢。 “我现在没有东西可以买啊。”勤俭持家的贝芷意收好自己的钱包,还不放心的拍了拍。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布莱德,两手悄悄的隔空在他们两个中间画了一个符。 在和安和贝芷意都看向他的时候,布莱德阴森森的又画了一个符。 “我在烧死异性恋。”被狗粮喂到丧失理智的布莱德面无表情。 谈恋爱了不起啊! 通通都烧死! 第88章 他们本来是计划分开一周的,贝芷意这一次离开后就真的会在离岛长住了,这对于一个很少出国的人来说,是一件大事。 贝芷意这样细致到几近敏感的女孩子,在离开一个城市甚至国家前,总是有很多的准备工作,她需要单独和自己熟悉的地方告别,和安想要给她留下这样的私人时间。 所以他们这一次分别,并没有像上一次那么恋恋不舍,贝芷意只是在那天晚上帮他理好了所有的行李,该托运的,该邮寄的都打好了标签,因为担心飞机上空调太大还硬要他带上了外套。 她在她的小本子上记了很多注意事项,临睡前一条条的确认再划掉。 “给维克多和依坦带的礼物我放在你黑色的行李箱里了。”她又划掉一条。 刚洗过澡,她没有完全吹干的头发还带着水汽。 她的几件睡衣都因为太难脱,被他在磨合的时候扯得再也穿不了了,作为补偿,她在他的箱子了挑了好几件他的旧t恤。 现在她穿着他的黑色t恤,松松垮垮的半跪在床边上,微蹙着眉头,很认真的在检查自己有没有遗漏的。 和安很放松。 出行前有个人在他身边忙忙碌碌,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她的问题,一双手很不规矩的伸进贝芷意的t恤里面。 贝芷意用本子敲了一下他的手,瞪眼。 和安就又笑,把手老老实实的拿出来,改成把玩贝芷意的头发。 “这叠资料……”贝芷意半趴在床上把放在床边的资料夹递给和安,t恤随着她的动作往上几寸,露出了光滑白皙的大腿,“里面有我的出生证明还有单身证明。” 和安接过资料,把她搂到怀里,帮她把衣服拉好,拍拍她的屁股警告:“别乱动,不然我们两个今天晚上什么事都不要做了。” 这种不经意的撩拨最为致命,分别一周,他估计他闲下来的时候脑子里面想的应该都是她穿着他的t恤趴在床上的样子了。 他今天晚上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那件事情上,他喜欢看着贝芷意忙忙碌碌的帮他收拾行李,他喜欢这样安宁的家的氛围。 贝芷意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跑到卫生间里加了一条肥嘟嘟的棉布裤子,在和安嫌弃的眼神下拍了下他的手,一本正经的继续确认她的小本子。 其实,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她以前曾经以为和安是全能的,没有他不会做的事情,任何事情交给他,哪怕没办法马上做成功,他脑子里也会有一条很清晰的解决路线。 他总是能考虑的很周到,她对他的依赖,几乎是从到了离岛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存在了。 但是和安,其实很不会照顾他自己。 五年的自我放逐,一定会在他的人生里留下印记,那么痛的过往,也肯定不是说能挺过去,就能雁过无痕。 他对饿了饱了痛了累了冷了热了这些外在刺激的感官,弱了很多。 他的外在表现并不明显,如果不是贝芷意太细心,要发现他这些问题,可能还要花更长的时间。 贝芷意甚至觉得,和安自己可能也没有完全意识到。 他经常会在她的提醒下才想起来到了饭点,贝芷意问他饿不饿的时候,他才会点头,在她家里一下子吃了那么多的米饭,他晚上有些辗转难眠,皱着眉头却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舒服,红树林大火他肩膀上的烧伤那么大一片,他擦了点药就自认为没事了。 不是他会忍,而是他真的没觉得有多痛。 他用了五年时间把自己过成了机器人,想要让自己不要再日夜做噩梦,而他们,要用今后几十年的时间,让和安重新有血有肉。 他的三餐作息都得要盯着,贝芷意很严肃的看着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咬着笔杆子再三确认自己还有没有遗漏的。 一个星期,她突然觉得有点太久了。 “我这边其实只有两天就可以完全结束了。”她趴在他怀里和他商量,“两天以后我先办了落地签过去好不好?” 和安揉她的鼻子。 “工作签证需要你在公司里签收,到时候就又还得再飞回来一次。”和安拒绝,“太折腾了。” 离岛的交通太不方便,没有直达的飞机,不管是在香港还是在吉隆坡转机,都得要停留几个小时,只有几天时间,他不想她这样来回奔波。 贝芷意皱皱鼻子,没有再坚持。 “东西都理好了?”和安拿过贝芷意的小本子,看着上面该划掉的东西都划掉了,剩下来密密麻麻的都是要提醒他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的备忘录。 他挑挑眉。 贝芷意最近一直把他当孩子在养,她本来就心细,一旦把他的生活作息放到她关心的领域后,他最近作息健康的简直能让他活到一百岁。 他向来都不太喜欢太多的约束,但是贝芷意这样的,他居然并不排斥。 不但不排斥,还有些甘之如饴。 他把贝芷意从怀里提上来一点,先脱掉她那条丑得人神共愤的棉布裤子,丢到他看不到的角落里。 然后把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两只手很熟练的开始耍流氓。 “要不……”贝芷意的皮肤光滑细腻,他呼吸有些重,咬着她的耳垂又想要带坏她,“想我的时候我们就电话。” “可惜不能视频。”他有些惋惜。 “……”贝芷意瞪他。 和安揉她的头发,被瞪得心情舒畅。 这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有了可以耍流氓的对象,怀里的女人,身上每一寸都是他的,长长久久的都是他的。 他的世界,被这个小女人塞得很满,满到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健身房里的时间只能待多久,健身器材要用什么量级都被她用条条框框记录了下来,然后盯着他认认真真的执行。 在这个地球上,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 他终于,有了挚爱。 *** 他们这一次,并没有真的分开一个星期。 贝芷意在和安走的第二天就急匆匆的改签了机票,还买了几袋子糖炒栗子先堵住了布莱德的嘴。 和安又瞒着她。 她知道基地里依坦已经离开了,隔壁离岛有一群珍惜鸟类迁徙,他一个星期前就已经离开了基地。 但是她没想到连维克多都走了。 黛西爷爷的那个化工产污染引来了很多环保专家,维克多作为植物学专家,也在受邀请之列,所以在和安去美国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基地。 和安是一个人在基地。 要不是今天她找依坦要大青鲨的视频,她真的要一个星期以后才会知道,和安为了不要让她来回奔波,他可能会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做完所有的前期工作。 在她面前放松了软弱了之后,回到了自己的领域,这个男人仍然十分欠揍的喜欢自作主张。 她现在只能庆幸离岛那边的网络不通,和安和她的沟通仍然得通过那个死贵的卫星电话,她用糖炒栗子贿赂了布莱德,和安相信了他们公司一整个下午都需要开会,她能顺顺利利的坐飞机飞到吉隆坡转机。 她其实有些感慨。 五个月前,她在这个陌生国度吞吐量巨大的国际机场里茫然过,那时候她编了一个以为父母不可能会知道的谎言,用完了她全身的叛逆细胞,只为了当初志愿者招募网站上的那张清澈见底的海水照片。 五个月后,她又编了一个谎言,这一次,她很有长进的叫上了帮手,在该同和安晚安的时候,在机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语气平常的和往常一样。 她甚至研究了航班,让吉隆坡飞往兰卡威的那三个小时时间正好卡在和安睡觉的时间。 五个月时间,她不但收获了爱情,还学会了撒谎。 她一个人在飞机上有些兴奋。 她好像,真的被和安带坏了。 *** 和安很忙。 海水空调已经开始在做管道,要在几百米深的海底铺设水管,需要非常专业的潜水员和设备,他这样拿休闲执照的,只能负责统筹。 志愿者基地已经有一周时间没有住人,东南亚的房子窗户多,一个星期没住人的地方光打扫芭蕉叶子就用了他小半天的时间。 他被贝芷意设定好时间的手机已经叫了好几次了,他倒是记得差不多应该是早饭中饭晚饭的时间,但是第一次叫的时候他正在搬运芭蕉叶子,第二次第三次,他都还在海上。 可能是这几天被贝芷意娇惯坏了,早上被芭蕉叶划破的几个地方红肿一直没消,他晚上回到基地和贝芷意打完电话在大厅里就直接睡着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他应该有点发烧。 他起身想要给自己到库房里拿点消炎药,可那些潜水员很快的就又找上来了,他揉揉眉心,扛着几个设备就出了门。 岛上会英文的人太少了,他还得负责翻译。 一个早上下来,他在喝水和习惯性按掉手机里的闹钟的时候,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吃东西了。 他在快艇的驾驶舱里找了半天,找到一包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面包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灌了半瓶水。 总算,按照贝芷意的时间表吃了一顿午饭。 他自我安慰,又揉了揉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 他很累。 全身骨关节都在痛。 真是挺奇怪的,他自嘲的笑。 以前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结果被贝芷意娇惯着养了一个星期,他居然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他又塞了一口味道很怪异的面包,把剩下的水喝完。 幸好只要一个星期。 他想她了。 第89章 第二天晚上离岛上刮起了大风,吹掉了生态酒店第一期建筑工地上的一小块人工顶棚,没有人员伤亡,但是建筑工地的负责人同和安仍然用了一整个晚上重新检查了所有施工场地以及建筑仓库的安全。 第三天,仍然是跟着出海铺设管道,前期的海底环境都已经摸清楚了,他估摸着只要再跟两天,出海采水管道这块,就可以走上正轨了。 他那天出海连手机都没带,准时准点响起来的提醒他吃饭睡觉健身的闹钟,会让他想到贝芷意,还有四天,他觉得他需要忍一忍,把这些杂乱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等贝芷意来的时候,他起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按照贝芷意以前的说法,他现在眼睛里的血丝已经到了吓人的程度了。 他在甲板上休息的时候拿着卫星电话苦笑。 他的梦想太艰难了,这三天,他过得实在是心虚。 回离岛的时候接近黄昏,他下午给贝芷意打了三个电话,贝芷意只接了一个,语气很正常,只是说之前退掉出租屋的时候还有一份协议没有取消,她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取消协议。 中国的租房政策他不懂,所以他只能再三和贝芷意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了,他自己都觉得他的语言有些苍白无力。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计划有些理想化了,结婚之后,他可能不见得能放心让贝芷意经常回魔都生活,耳鬓厮磨了一周,他已经不想再让她一个人了。 他也不想再让自己一个人了。 他一个人在黄昏回离岛的甲板上拿着白纸写写画画,生态酒店项目的计划表很详细也很完整,一年的基础建设一年的整体建设,贝芷意如果在这两年内怀孕,他无论如何也腾不出十个月的时间陪她。 这个地方的医疗落后,贝芷意一旦怀孕,他就不会让她在这里待着。 可要让他放着大肚子的贝芷意一个人在中国,哪怕知道她父母都在,他也仍然全身都不舒服。 和安嘴里叼着铅笔拧着眉。 再过两年生孩子。 三年后他在生态酒店这块倒是真的有时间了,但是志愿者基地不能长时间没有负责人。 快艇快要靠岸,驾驶舱里的阿布又开始唱歌,和安显得有点烦躁。 考虑这些家庭问题,可以让他不那么疲乏,但是这些事情,却一直在提醒他,贝芷意嫁给他得要有多大的牺牲。 贝芷意不是傻白甜,她是知道这一切之后仍然同意和他结婚的。 他烦躁的有些想要嚼烟草,只能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 他今晚上还是晚点睡吧,嚼着奶糖的和安想。 他们临时的新房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他还想在房间周围种一圈驱虫的花草。 奶糖的甜味让他稍稍安静了一点,把手里乱涂乱画的白纸揉成一团塞进包里,快艇刚刚停稳就先下了船。 “晚上的聚餐我就不去了,基地里还有些工作。”和安同管道铺设的负责人寒暄,眼角瞟到大山一样的阿盖站的远远地冲他挥手。 和安拧了拧眉,和那位负责人随意的挥了挥手,扛着自己的大包和装备大步走向阿盖。 阿盖这个人,很黑。 大老远的走过来只看到他挥舞着自己的大胳膊,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和安根本分别不出阿盖咧着大白牙的样子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叫。 和安有些恍惚。 这条路在第一次见贝芷意的时候,他也走过,那时候,他的心情也并不好。 一样的黄昏,只是今天的云层太厚,夕阳没有那天那么璀璨。 还有四天,他习惯性地倒计时,想着回到基地后要给她再打个电话问问出租屋的事情,他的脚步迈得更大,所以远远地,看到贝芷意上次蹲着的地方,蹲着一个女人。 他愣住。 一旁的阿盖还是咧着大白牙,这次他发现,阿盖应该是在笑。 “miss贝说,她没带入岛费。”阿盖笑嘻嘻的用泰文,黝黑的一张脸挤眉弄眼。 “mrs wilson。”和安教他改口,“她快和我结婚了。” 阿盖又笑,接过和安丢给他的潜水装备和包,先一步进了码头售票处。 和安快走了两步,在贝芷意面前站定。 她这次更离谱,直接穿着在魔都上班的套装,脚上居然还是一双中跟皮鞋,肩上背了个上班用的通勤包。 她仰着头看他,笑嘻嘻的。 “什么时候到的?”和安跟着蹲下,手指弹了下贝芷意的额头,他记得离岛今天应该没有轮船班次。 “一个小时前。”贝芷意炫耀,“我先到了丽贝,然后租了艘快艇。” 她特别有出息,只是又一次忘记换美金。 阿盖虽然挥着手放她进岛,但是她突然就想在原地等和安,一路奔波,她也不过就是想要提前几天看到他而已。 “出租协议有问题?”和安语调危险,“一整个下午开会?” 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联系不上她了,编谎话还会找外援了。 贝芷意捂着额头笑,蹲在地上晃了两下。 和安扶着她站好,蹲下来帮她脱掉那双碍事的皮鞋,然后叉腰问她:“要不要扛着你回基地?” 贝芷意还是笑,舟车劳顿,她身上的套装都弄得皱皱巴巴,看起来很狼狈。 可是她眼睛很亮,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亮晶晶的。 和安被这傻姑娘弄得又没了脾气,揉了揉她的头,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他在甲板上犯懒没有脱潜水衣,不过看她身上咸菜干一样的职业套装,他觉得他们两个现在半斤八两。 贝芷意又软又轻,趴在他背上,身上仍然有丁香花的味道。 和安一直抿着的嘴角松泛了一点,拍了拍贝芷意的屁股。 贝芷意红着脸亲了亲他的耳垂。 和安板着的脸又柔和了一点,颠了颠贝芷意,让她能趴的更舒服一点。 “你……心情不好?”贝芷意在他耳边问得软软的。 快艇那边都卸完了货,周围开始安静的只有海浪声,和安轻轻的嗯了一声。 “没睡好么?”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和安眼里的红血丝,还有巨大的黑眼圈。 三天功夫,他就把自己回退成野人了。 和安又嗯了一声,这回解释了一句:“昨天岛上刮了大风,我去了趟建筑工地。” 贝芷意搂着他的脖子,揉了揉他的肩膀。 硬邦邦的,她有点心疼。 走的时候,他还没那么紧绷呢,她明明,把他揉得软软的塞进飞机的。 “累么?”贝芷意问完了两句就不说话了,基地还有一段距离,和安担心她没睡好晕船晕机,问得时候扭头看她,看她仍然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自己。 他被她弄出了一点笑意,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撒了谎,正心虚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在跟他讨饶。 其实,他怎么会怪她呢,无非只是心疼她这样舟车劳顿的来回跑,她又不是习惯跑长途的人。 她也知道,所以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 和安拧了拧她的腰,手上真实的手感,终于让连轴转了三天的他,心底踏实了。 “我给依坦打电话要大青鲨的视屏,依坦跟我说你现在一个人在基地,让我晚上提醒你把后门锁好。”贝芷意躲开了和安又想拧她的手,“本来今天早上就能到的,但是我妈临时又给了我一箱东西,我等到箱子到了才走。” “箱子呢?”想到她这种打扮还拉着行李箱,和安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放在阿盖那里明天再来拿。”贝芷意倒是很轻松。 她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和安的那个瞬间就回归原位了,现在她的心情好的快要飞起来。 离岛还是这个样子。 只是海浪声就能让她觉得开心的样子。 “和安。”贝芷意软软的喊他的名字。 “嗯?”和安转头。 “我们……”贝芷意抓着他的潜水衣,“以后都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她还是看着他,她的眼睛仍然亮晶晶的,只是这次,带了点祈求。 和安脚步停住。 十几分钟前在船上,他想得也是同样的问题。 他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惊喜,他的女人累得要死又是飞机又是船的飞到他面前,怕他不高兴,脸上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不想再和她隔着太平洋,用那个据说信号很好实际上根本听不出贝芷意本来声音的卫星电话苍白无力的问她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志愿者基地的几面国旗已经近在眼前,和安揉了揉贝芷意的头,点了点头。 他看着贝芷意眼底的喜悦弥漫开来,他把贝芷意背进志愿者大厅,把她放在大厅的办公桌上,她坐着他蹲着。 “我也不想再分开了。”他看着她,说的很认真。 “我很想你。” “我们房间的家具我都打好了,最后一层油漆在去芝加哥之前就已经晒干除味,现在已经可以用了。” “房间里的蛇洞虫洞我都重新处理了一遍,本来今晚上想在房间周围种一圈驱虫草的,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们明天白天做也可以。” “如果不要分开。”他眼底有愧疚,“我们结婚这两年都不能要孩子。” “我不能让你怀着孕一个人回魔都,所以如果要孩子,我们得等两年。” 他很难受,他想要给她最完美的爱情,但是他们现在却只能住在简陋的志愿者基地,他们不能马上有孩子,他说的幸福和他现在能给的差了太多。 所以他心情不好。 所以他在看到贝芷意突然出现的时候,突然就有些别扭。 贝芷意坐在办公桌上愣了一分钟,然后学着和安的手势,曲着指头弹了下和安的额头。 她看了一眼手表,有些困惑:“为什么闹钟没响?” 一分钟前应该是提醒他吃晚饭的时间啊。 …… 和安的表情有些撑不住了,他昨天把手机塞到书桌里,应该是没电了。 贝芷意瞪了他一眼,跳下办公桌,熟门熟路的往仓库走。 刚刚很别扭的和安,跟在她屁股后面亦步亦随。 她这次带过来很多调料,拆开箱子拿出来不少,然后在冰箱里挑挑拣拣半天。 和安这三天压根就没有买过新鲜蔬菜,冰箱里全是维克多和依坦之前买的冻鱼冻肉。 贝芷意又瞪了他一眼,打开煤气炉开始做饭。 和安仍然跟在她后面。 贝芷意没打算理他。 锅子都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他这三天什么都没吃么? 和安蹭到她背后,热乎乎的贴着她。 “我觉得我有点发烧。”和安耷拉着脑袋靠在她肩膀上。 贝芷意转身,这次连瞪都不瞪了,直接去了仓库拿出了一支体温计。 他觉得发烧,却连量都不量一下。 和安这回听话了,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嘴里叼着体温计,不敢再乱走。 39.1…… 贝芷意咬着嘴唇想把体温计塞到和安的鼻孔里。 就这样,他还出海,回来的时候还背着她,还说了那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和安开始脱潜水衣。 “只是发炎。”贝芷意的表情让他变得无比乖巧,主动把身上被芭蕉叶子刮破的伤口露了出来,“回来的时候清理基地,搬芭蕉叶子的时候忘记穿防护服了。” 贝芷意手里拿着体温计,煤气炉上的饭锅已经开始沸腾,她先过去把火调小,然后又去了一趟仓库拿了一大袋子消□□水和棉花。 她仍然不说话,擦药的时候,和安手脚闲不住的一会用手指戳她的脸一会用脚蹭她的腿。 吃饭的时候,她给和安弄了一堆软烂难吃的鸡肉粥,和安面无表情的默默吃了两碗。 睡觉的时候,和安都来不及显摆自己做的超大双人床。 因为贝芷意洗了澡,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一个儿童用的退烧贴,踮着脚吧唧一下贴在和安额头上,然后她就爬到床另一边,躺好了。 …… 和安额头上贴着粉蓝色还带着小鸭子的退烧贴,第一次鄙视自己怎么把床做得那么大。 现在他伸长了手都没办法把贴着床边睡得贝芷意给拉过来。 他只能挪了两下。 他身上被贝芷意画图画一样的擦满了碘伏,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把贝芷意搂回来,还怕她的脸蹭到碘伏,拎小鸡一样的把她拎高,两人脸贴着脸。 贝芷意闭着眼,他做任何行动,她都不说话。 “我明天……把手机拿去充电。”他抚摸着贝芷意的脸。 贝芷意不动。 和安没辙了。 他抓着贝芷意的手拿胡子去蹭她。 贝芷意缩了缩手,仍然没睁眼,但是这一次,她另外一只手抱住了他。 和安闭了闭眼。 他第一次知道,夫妻之间吵架,也可以那么悸动。 贝芷意只是这样回抱住了他,他心里面就酸了一下。 “以后不这样了。”他老老实实的道歉,不再逗她,“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所以一定不会这样了。” 贝芷意睁眼看了他一眼,两只手都抱住了他。 “痛不痛?”芭蕉叶其实很锋利,他手臂内侧有一道伤口其实很深,但是他连消毒都没做,现在红肿的开始发炎。 她气得都想咬他。 三天而已,他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和安没回答,他只是把贝芷意搂得更紧了一点,额头上的卡通退烧贴让他觉得舒服,怀里面软软的女人,让他觉得安全。 或许是痛的吧,他当时只是随便擦了擦血就继续干活了。 五年来养成的一些习惯,要改掉需要时间。 但是确实要改了,他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他不能再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有了他的mrs wilson。 “床太大了。”他有些懊恼,睡意加上全身放松,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到性感。 贝芷意这回真的拧他了,不敢太用力,但是脸红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满脑子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和安笑。 “真好。”他搂着她,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真好。 *** 大青鲨鱼群迁徙出保护区的时候,已经是那年年底。 贝芷意终于拿到了自己的工作签证,他们两个在中国领了结婚证,而在美国的面签,也定在了来年春天。 离岛上又来了一批志愿者,有陌生人,也有贝芷意的老朋友维克多、依坦和小樱。 维克多最终还是没有和他前妻复婚,他前妻说她并不喜欢已婚的身份,所以两人带着孩子两个家庭,学者维克多对于这样现状谈不上满意,但是笑容越来越多了。 小樱在满十八岁的时候,偷偷的去找了依坦,浪漫的北欧人在那一刻干柴烈火偷尝禁果,结果小樱的家人比贝芷意的家人更可怕,小樱的爸爸甚至抽出了他的□□。 他们鸡飞狗跳的结婚了,婚礼办得居然比和安他们的还要快。 大青鲨群迁徙离开的时候,他们去了一趟鲨鱼保护区。 这一批本来会进入到鱼翅市场的大青鲨群,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曾经命悬一线,也并不知道地球上,有一群人类,为了它们禅精竭虑。 它们对人类仍然保持着有距离感的好奇,一旦入侵它们的家园,它们仍然会奋起反抗。 它们走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看这些救了它们命的人。 它们的生活,在碧海蓝天。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