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郡主一世宠》 作者:题安瓶 文案: 楚言上辈子倒追闻名京城的宪台青郎 后来成亲了,然后和离了,最后被人杀了 重生后她决定找个倒插门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主角:楚言,宫阑夕,赵怀瑾 第1章 今天是五月初八,明天就是楚言和赵怀瑾成亲整整四年的日子了。而头三年她一直在守孝,孝期过后,她与赵怀瑾之间相敬如宾,客气而疏远。 按礼规,她这个已出嫁的孙女不能为父家守孝,这个提议是她刚成亲的夫君说的。她原以为是赵怀瑾体谅她,楚家三代只有她一女,祖父死后无人守孝缅怀实在凄凉,直至后来才知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 当时赵怀瑾是怎么说的呢? 她蹙眉思索,不过四年而已,她居然有些忘了当年那番冠冕堂皇的话。 总之,赵怀瑾说了那句话后,她就开始为祖父守孝三年,偷偷的守孝,只有她的婢女和赵怀瑾知道。 楚家本是文官世家,但到了楚言曾祖父那一辈,一家子都不是读书的料,楚家式微了许久,还分了家。 后来楚言的祖父楚郅从了武,年轻时辗转战场,立下赫赫军功,直将突厥打的向西退了百里地,被封为平远侯。他只有一子楚炼,即楚言之父。 楚炼自小跟随父亲上战场,比父亲更加骁勇善战,弱冠之年将突厥打的溃不成军,直接让突厥内部各部落分裂,纷纷投降,再无侵犯之力。 然而天妒英才,十九年前楚炼积劳成疾死在了战场上,年仅二十三岁,圣上追封他为关内侯,又将楚郅的爵位进为定国公;其刚刚生完孩子的夫人韩氏听闻噩耗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两年后也一并跟着去了,徒留年幼的楚言跟着老国公生活。 当今圣上不忍,欲收养楚言为义女,但因为辈分,最终不了了之,破例封她为郡主,赐号明河。 一门双爵,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惜却没有男丁。圣上宽宏恩许,楚言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可以继承关内侯的爵位。 但,她至今没有孩子。 青婷端了茶进来,看到楚言仍旧对着铜镜发呆,不禁暗叹,这几年郡主经常走神,也愈发的沉默,与以前那样的活泼明朗截然不同,这么安静的坐在凳子上,沉静清绝。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昔日活泼的主子。 楚言接过青花璎珞纹的茶碗,看着碗里清亮碧澄的茶汤却是没喝,直到茶凉了才问:“御史今日何时到家?” 夫妻之间关系冷淡至此,郡主以夫君的官职来称呼,而赵怀瑾也以“郡主”来客气唤之。 青婷心里酸涩,答道:“堂屋那里说,郎君会在午饭前回来,”顿了一下,像是希望夫妻二人之间缓和一些似得又说,“想是郎君记着明日是国公的祭日,所以特地赶回来的。” 楚言不置可否,放下茶碗,让青婷给她重新梳头,发间一白一碧两支雀鸟玉簪冰并一支梅花金步摇,眉心贴了红色的棱形花钿,又换了一身齐胸襦裙,浅蓝色的交颈上衣,乳白色的裙子,裙裾那里绘了一副荷叶芙蓉水墨丹青图,外罩一件水蓝色的大袖衫,臂弯间一条浅黄色的披帛垂在地上。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很满意,她已经有四年没有严妆端衣了。 青婷觉得,这些年来郡主变得清冷了,她还是喜欢以前那个有着无限活力的郡主,明媚如春日的阳光。 收拾妥当,楚言并没有去堂屋和赵家双亲一起等候在外巡视归来的赵怀瑾,因为去了,原本热闹的一家四口会因她的出现而寂静尴尬,再加上,她今天已经做了决定,不再在乎他们对她的无礼有什么看法了。 她等,等赵怀瑾与父母兄嫂妹妹一家阖乐之后,被父亲催促着来夜归斋,不得不与她相敬如宾。 午饭过后,赵怀瑾从堂屋里回来,一身群青色的圆领袍,暗色的流云纹,腰间的革带上缀着八枚方形白玉带銙,整个人漱漱清隽,仿苍竹孤挺。 成亲前他虽然也如现在这般沉静清冷,却还是难脱少年郎应有的轻燥,成家之后他便褪去了浮漂轻狂,这些年是越发的沉稳从容。 难怪京城中对他念念不忘的女子仍然那么多,她们好似更加喜欢这个有了妻子的男人,似乎现今的赵怀瑾更加吸引人。 不愧是东都连璧宪台青郎。 楚言嘴角微勾,毕竟当初她也那般喜欢他呀! 看着他到了屋檐下,楚言也没出门相迎,只站在门内难得的慰问道:“御史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赵怀瑾微停,清冷的眸子看了看她,走进屋里,微微点头,平冷的声音客气回道:“有劳郡主挂念,愚一切顺利。” 楚言让青婷给他沏了茶,又挥退了所有下人,等他喝了茶后,缓缓道:“今日有一事,妾想与御史一说,还请御史同意。” 他放下青花茶碗,道:“郡主请讲。” “你我和离吧!” 突兀的内容,轻描淡写的语气,没有一点转轴承接,完全无法与她漫不经心的上一句联系在一起。 赵怀瑾手中的茶碗还没完全放在桌上,此时放下去,碗盖与茶碗发出一声明显的碰撞声。 之后,屋子里寂静如夜,仿佛凝固。院中翠郁的树上夏蝉却突如惊醒一般,呱噪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炎热的夏日里令人有种晕眩之感。 许久,赵怀瑾看向她,她手中握着一柄没有绘图的素纱团扇,正在轻轻的摇着,梅花钗上的流苏被扇的一晃一晃。她的双目微垂,视线落在膝上,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开玩笑或者赌气的意思。 八年前,这个在校场上扬言要嫁给他、闹得东都满城皆知的任性郡主,今日竟然会提出要跟他和离。 他的手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却是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屋子。 楚言摇扇的手停下,垂下的杏目微微抬起,看到那道群青色的俊挺身影在初夏的树荫下越行越远。 青婷从外走进来,让人把赵怀瑾用过的茶具收走,又给楚言重新倒了茶后,站在一旁给她打扇。 “他会同意吧!”楚言喃喃自叹。 青婷没有接话,郎君应该会同意的,毕竟谁都知道,赵怀瑾娶郡主是被父亲逼的,他本人不喜这门婚事。因为楚家的功烈,因为郡主可怜的身世,身为当朝宰相之一的赵九翎便不顾儿子的意愿与楚家交换了细帖。 到了夜里,赵怀瑾也没有消息,楚言只得先行安置。 不喜欢她天经地义,出生时丧父,两岁时丧母,大婚当天祖父暴毙,试问有谁会喜欢她?有谁不会觉得她命硬克亲,赵家仍旧娶了她,是她该感激…… 明天她就要一个人去祭拜祖父了,带着和离的消息。祖父在下面一定会气的骂她吧!执意要嫁给赵怀瑾的是她,如今要和离的也是她。四年了,她不能再耗下去,她急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父亲的爵位,她怕生变。 许是因为挑明说了,等待就变得格外漫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抬手掀起素花帐子。 来人是赵怀瑾,他的声音有些沉哑不清,与平时的清冷干净截然不同。 青婷要进来点灯却被他拒绝,借着窗外的月光,他就这样走了进来。 楚言闻到了一股略显浓重的酒气,她诧异,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压倒在床上,她愣了一瞬,察觉到一只手去扯她的寝衣带子时,她恍然明白他要做什么! “住手!”她呵斥道。 极具抗拒的语气让赵怀瑾顿了一下,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随之他压低了身子,粗重的气息吐在她的脖间,他没有说话,只是控制着她身体的手使了力气,牢牢的桎梏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施舍?不甘?还是觉得自己被羞辱了,所以要尽丈夫的责任了?亦或者是认为她在欲擒故纵? 楚言只觉得可笑,冷了声音:“赵怀瑾,我叫你放开!” 赵怀瑾不为所动,只随着自己的心意行动,游弋在她腰侧的手意图很明显。 楚言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然而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无法动弹,她不顾狼狈的张口叫青婷进来,外面传来青婷的短促惊呼和凳子倒地的声音,之后便没了动静。 她在黑夜里恨恨的瞪着绣球帐顶,这些年里的委屈悲愤积在一起,在赵怀瑾的唇印在她肌肤上的那一刻,她咬牙道:“赵怀瑾,我恨你!” ** 上清宫里,楚言在这里已经住了半个月了,从赵家搬出来时姨母打算让她进宫小住,被她婉拒,她也没有去关内侯府,而是直接来了这里。 虽是夏日,但山里凉爽的紧,她在亭子里吹着凉风,看着山崖,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郡主,茶水凉了,婢子去重新沏一壶茶可好?”青柠道。 楚言微蹙了眉,青柠忘性也太大了,若是青婷,一定会记得带上红泥小炉和碳火,哪用得着再跑回去拿热水?只是青婷从昨天起就不舒服,现在还没恢复,她就没让跟着。 青柠拿着茶壶小跑着下山去厨房取水,亭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住在道馆,她没有带太多下人,除了青婷青柠,也就只有两个粗使,看着山崖下被风吹的哗哗作响的叶子,她渐生迷茫,曾经她也满是憧憬着未来,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和赵怀瑾和离。 忽而她听到了异样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在缠斗,回过身去看时,一柄利剑已经刺入她的胸口。 那人黑衣蒙面,只露着一双刻板的眼睛,手中握着的剑刺入她的胸腔后就转身离开,连剑都没有收回。 楚言倒在地上,冰凉的感觉从心脏上蔓延开,酸涩悲戚袭满心头,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可是,楚家……阿翁的期望、阿耶的爵位,好不甘心! 意识渐渐混沌,她隐隐听到了脚步声,似乎有人停在了她身边,还再跟人对话,只是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 忽然一阵疼痛,她睁大了双眼,模糊的视线看到一只手握着剑柄拔出了剑,靛蓝色的袖口衬着那只手,煞是好看。 第2章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离开赵家后,在上清宫里,凌虚真人曾对楚言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仍有些浑噩,但清楚地记得在山上死去时的不甘和辛酸,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丢了楚家一切的悲戚绝望。 去留无意,顺其自然。竟是重生了?她回到了五年前,隆朔三十二年,她还没有跟赵怀瑾成亲的时候,祖父安康健在。想到这里,她又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浅笑。 青婷被她嘴角的浅笑弄得摸不着头脑,继而又疑惑:郡主怎么会露出这种笑呢?这种颇为闺秀淑女的笑容,难道五日前从台阶上掉下来到现在还难受? 想到这里,她急忙问:“郡主还不舒服吗?要不把医官传来看看吧!” 楚言微愣,是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五天前她在宫里从台阶上失足摔了下来,虽说没有受伤,但身体有些地方发酸发痛。 “我没事。”她说着站起来,也才从镜中发现自己穿的是粉蓝色的齐胸褶裙,浅白色的交颈窄袖襦衣,外罩粉色的大袖长衫,头上的两支镂空牡丹珠玉金步摇精致轻盈,端的是活泼靓丽。 在赵家,她身上新婚的嫁衣还没脱下就听到了祖父突然暴毙的消息,匆匆忙忙褪下嫁衣,一身素服麻衣回到了楚家。随后与赵怀瑾之间的冷淡相处,使得她都没有心思去穿那些色彩缤纷的衣裳。 那四年,她已经穿惯了素色、冷色的衣裳,乍一看这种鲜丽的色彩在自己身上,一时倒颇为不适应,有些扎眼。 青柠见她眉头微蹙了一下,以为她不满意今天的着装,便问:“郡主,可有什么不妥吗?” 楚言顿住,看向青婷和青柠,现在的她们还有点婴儿肥,不像上辈子在赵家那样,和她变得一样清瘦,人都显得黯然失意。 她对两人轻轻一笑:“没有,这衣裳很好看。” 青婷仍满心惑然的给她稍微补了妆。 楚言走的很慢,甚至默数着步子,心跳却快急,纵然急切,可也担心一切都是假的。绕过走廊,临近门前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杏眼微微睁大,转步进门就看到祖父坐在正位上笑容爽朗,而左侧客席上还坐着一个男子。 楚言嘴角刚扬起的笑也滞住,他怎么会在这里?难怪青婷一定要给她收拾妆面。 定国公看到孙女朝着赵怀瑾的方向呆住,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看见意中人就走不动路了,都瞧不见他这个阿翁了!儿大不中留呀! 他心里感慨着,脸上依旧笑呵呵的,道:“茜茜,快点进来,见过二郎。” 楚言收拾好颜色,扭头看到祖父笑的很贼,满眼得意的神色,似乎在邀功一般。 她禁不住笑了,还能再见到阿翁这老顽童的模样,心里着实激动欣喜。 她轻步走进屋里,对赵怀瑾微微福了身,垂眸客气道:“明河见过青郎。” 这个称呼让所有人都讶异,因为自打她说要嫁给赵怀瑾那天起,她就一直不顾礼规的唤赵怀瑾为“瑾郎”,而不是像众人一样管他叫青郎或者二郎。 赵怀瑾是宰相赵九翎的次子,人称宪台青郎,十六岁就高中状元,是大周朝建立一百二十余年来最年轻的状元,同年参加制科后,圣上问他:若为官,意任何职? 他回道:监察御史。 谁不知道他父亲是宰相赵九翎,而他却这般不避嫌。监察御史虽然是八品小官,但实际权力很大,职责就是巡视各地官员,惩治贪污贿赂,可以不做汇报先行查处,可以越级直接禀告圣上,除了搞不好就会被圣上猜忌、被人诬陷,巡按上也难免会奔波劳累。 圣上也感到惊讶,看了眉眼沉静、不卑不亢的少年许久,他朗声笑道:“这差事苦的人,倒叫别人仔细瞧着,将来二郎是怎样为朕探路的。” 这话引用的就是那句“青鸟殷勤为探看”,圣上潜意里对他寄予厚望,将他视作神话传记里忠诚的青鸟。 于是青郎这一称呼就被叫开了,等他进了宪台之后,便又被称作宪台青郎。 楚言就是在他考得状元之后,对着所有人说,她要嫁给他的。 可惜,上辈子她最缺的就是自知之明了。 如今若不是担心太过突然,她都想称他为御史的。去年七月他终于进入宪台成为监察御史里行,等资历够了,就能成为正式的御史。 上辈子在她出孝时,赵怀瑾成为监察御史,可以独当一面,然后他一年只回来了三次,最后那一次他们和离。 他显然是刚下官署就被阿翁截住了,深青色的官服还没有换下,黑色革带上的八枚棕黄色瑜石銙是通身唯一的装饰,但就是这般简单难看的颜色,也丝毫折损不了他的半分雅然姿仪,直衬得这人格外英俊挺秀。 赵怀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微芒,面上依旧是一副沉静清淡,他站起来,朝楚言拱手道:“怀瑾见过郡主。” 楚言对他礼貌一笑,并不多言,走到定国公身边站定,叫了一声“阿翁”。 定国公却愣了一下,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孙女,有赵怀瑾在,她怎么会有这般自觉?不禁瞅了孙女一眼,只见她规规矩矩的站着,没有看“她的瑾郎”一眼。 他对端坐着的少年郎,笑的和蔼可亲:“天色也晚了,不如二郎就留在这里用饭吧!” 楚言的手指动了一下,忍住了没说话。 赵怀瑾愣了一下,道:“楚公美意,但晚辈怎好打扰楚公、郡主。” 定国公为了自己的孙女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下他叹了口气,露出伤感的表情说:“哪里会叨扰,平时只有我和茜茜一起用饭,巴不得多来些年轻人一块儿用饭!好为我这里添些人气儿。” 楚言侧眼看到祖父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比起京城其他的同龄人,阿翁看起来更显苍桑,这定国公府向来寂寞。 赵怀瑾果然无法再拒绝,又站起来道了谢,坐下时,不经意似得瞥了眼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楚言。 定国公乐得一拍手掌,立刻让人去赵家传话,然后让楚言坐到右边首席上,又与赵怀瑾聊了起来。不管怎么聊,他都能把话带到楚言身上,直把自己的孙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楚言直听得汗颜,以前她有这么厚脸皮吗? 客厅已经摆好了餐具,几人移步过去。饭桌上,定国公很照顾赵怀瑾,又不时露出满意的神色,好似旁边坐着的就是板上钉的孙女婿了。 楚言默默的夹了一块小天酥,她的厚脸皮一定是被她阿翁教的,要不然她怎么会才十一岁就说出要嫁给赵怀瑾这种话。 定国公看到赵怀瑾已经吃了两只光明虾炙,瞅了眼闷头吃饭不说话的孙女,道:“二郎也喜欢吃虾呀!茜茜也很喜欢吃虾的……” 楚言看了眼骨盘,今天她没有吃一只虾。 定国公说完才发现,掩饰的清咳一声,道:“茜茜的身体还没恢复,今儿还有些恍惚,呵呵~呵呵~” 赵怀瑾也看向楚言,放下楠木箸,道:“适才疏忽,忘了郡主不适,既然郡主还未恢复,小天酥、蛤蜊羹、过门香这类食物不宜多用。” 这三样都是楚言较之其它菜类吃的较多的食物。 楚言对此微讶,朝他颔首笑道:“多谢青郎关心,明河受教了。” “受教”二字又把赵怀瑾的关怀推得老远。 定国公皱了下眉,怎么觉得孙女这话带刺儿呢?和以前面对赵怀瑾时完全不同,难道前日真是被摔坏了脑子?亏他特地去宪台门口把人截住,仗着长辈的身份带他来看她! 赵怀瑾不再说话,目光也从楚言的脸上收回。 饭桌上静了一瞬,定国公只得训了楚言不忌口,又招呼着让他们吃饭,心里却满布疑窦。 等用过了饭,定国公说新得了几条漂亮的红锦鲤,颜色特别正,又说自己累了先去休息,让楚言带他去后院的水潭旁看看。 阿翁还真是费尽心思的给她制造机会,虽然尤为不合礼规,哪有女眷招待外男呢?可是楚家又有谁能招待?管家锦叔也不是样样都能管。 楚言心里感动又无奈,只能看着对她使了个眼色后的阿翁、故意弯腰驼背的被锦叔扶着回屋休息,她更想的是跟阿翁好好的说说话呀! 堂屋里顿时只剩下她和赵怀瑾还有青婷和仆人春来,她琢磨着要怎样开口让赵怀瑾走而不失礼,却不妨他清冷的声音道:“楚公美意,怀瑾有劳郡主了。” 夕阳渐沉,泛着浅白的月亮隐现天际。 青婷备了灯笼,和春来一起走在后面,看着和赵怀瑾之间有三尺距离的郡主,她心里的狐疑越来越重。虽说郡主从台阶上摔下之后,一直有点精神不振,但今天下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尤其是对赵怀瑾的态度,格外明显,以前见了郎君可是抑制不住的满面笑容,哪像现在这般,清冷清冷的。 两厢无言。残阳把两人的影子拉成细长的两道黑色,斜斜的指着一个方向。 似这般安静无言的同行在黄昏时,只有上辈子在赵家每次去用晚饭回夜归斋的路上,那时总觉得那条路既长又短。 后院很快就到了,小小的一方水潭,里面漂着翠绿肥圆的荷叶,在夕阳的余光下仿佛镀了一层薄金。 楚言走到潭边,只见水里有数条手掌大的锦鲤正悠闲自在的游着,多数是橙白和红白相间的花色,只有三条是纯正的红色,在碧绿的水潭里格外明显。 赵怀瑾站在她身边,与她一道垂着眼睛看着水里的锦鲤。 春来很有眼色,把一小袋鱼食递给赵怀瑾而没有给楚言,然后和青婷站的老远,静静的看着那两个人。然而,等天都彻底黑下来了,站在池边的两个人也没有动一下,似乎真的是来这里单纯看红锦鲤的。 他疑惑的瞥向青婷,青婷轻轻摇头,她也不明白。 灯笼在水面上映出一团光亮,有锦鲤从光下游过,虚幻绚丽。 赵怀瑾终于有了动作,乌纱官帽上的两条软脚巾子随着他的动作飘动了一下,他微侧了身,抬起手把打开了口的一袋鱼食递向楚言。 楚言没有动,语气平平的说:“这鱼儿应该饿了,烦请青郎帮忙喂食。” 赵怀瑾伸出的手微显尴尬,他垂眸看向面朝水潭的楚言,只见她面色淡然,没有多余的波动。 须臾,他回头,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鱼食撒向水里,十几条锦鲤立马聚过来争食,池子里“扑腾”“扑腾”的,水花溅起一片。 没一会儿,它们吃完鱼食又各自散开,悠闲自在的游着,有一条鱼围着灯笼投下的光团游着圈。 楚言再度开口:“不觉天已经这么黑了,耽搁了青郎这么多时候,还望青郎莫怪。” “京城人皆知楚公最喜锦鲤,平时宝贝的紧,都不舍得外人来看,今次是怀瑾荣幸了。”他娓娓道。 楚言一笑:“青郎不觉得浪费时辰便好。夜色已深,明河这就送青郎出府。” 青婷闻言提着灯笼上前。 赵怀瑾目光浮沉,看到楚言动了身才跟了上去,二人之间依旧是三尺的距离,衣袂也不曾被风吹到一起。 走到正院廊下,楚言停住,道:“外面已经为青郎备好了马车,明河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郡主安排,”他顿了顿,朝她伸出手,“鱼食还于郡主。”系好口的粉色双鱼纹锦袋正放在他的掌心。 楚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伸手从他的手上拎过了锦袋,轻声道:“青郎慢走。” 赵怀瑾对她拱手道:“还请郡主代怀瑾向楚公问安,告辞。” 春来送他出去,楚言站在檐下看着他俊秀如竹的身影在黑夜里依旧那般挺拔,好似疾风暴雨也吹压不倒一般。 但,宪台青郎,这一世与她无关。 青婷正处于对郡主不合寻常的举动迷茫中,不妨一个小东西从天而降丢到了她跟前,她手忙脚乱的接住,定睛一看,是那只粉底双鱼纹的鱼食锦袋。 第3章 定国公正眯眼躺着由秋来捶腿,听冬来说了鱼池那里的情况,更是疑惑的从榻上坐起了身体,秋来连忙拿了一个靠枕垫在他背后。 这也太不对劲了,孙女哪次见到赵二郎不是难以自持的喜笑颜开?今天怎么就挤兑人家了呢? “去把茜茜叫来。”他捋捋胡子,得好好问问。 “郡主正过来着呢!”冬来的话刚落,垂着水晶珠串的帘子被掀开,楚言走了进来,看到皱眉思索的祖父,她的鼻头就忍不住的酸涩起来。 “阿翁。”她走过去,从秋来手里接过楠木锤,坐在红木脚垫上给定国公捶腿,低着头努力的忍住湿润的眼睛。 上辈子太突然了,她怎么也想不通阿翁为什么会在她大婚那天突然殁了,除了早年打仗双腿落下的老毛病,阿翁的身体鲜少生病。 医官的说法是那天阿翁情绪波动大,极喜时喝了大量的酒,一时承受不住,所以就这么去了。 她不信,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定国公动了动腿,方便孙女给他捶腿,他这个孙女呀,孝顺的紧,也懂事,只在赵二郎一事上拎不清,不知道多数男子喜欢的都是矜持含蓄的女子——等等,难不成是孙女明白了,所以才对赵二郎冷淡起来? 他想着,垂首看向认真给他捶腿的孙女,感慨道:“这摔了一下居然开窍了,怎么不摔的早一些时候呢?” 楚言的手僵住,心里的酸楚顿时没了,她抬起头看着一脸欣慰的祖父,不满道:“阿翁,我可是您的亲孙女,您孙女是从十层台阶上滚了下来的!” 怎么会不担心?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差点背过气,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追究,万幸孙女平安无事。 定国公看着她嗔怒的样子,继续奚落她:“那也没见你受半点伤,可见你皮实的很。” 楚言更是无语,刚想再说话,就听她阿翁带着出息她的笑声说:“刚刚我还奇怪你怎么忽然对二郎转了态度,原来是想欲擒故纵。好好,你平时呀就是太不含蓄,男人知道你这么死心塌地的,就惯会忽视你,不拿正眼瞧你。你可千万不要破功。” 楚言忍了忍,没忍住:“那您还在一旁推波助澜?” 不仅把人截了回来,还强留他用饭,还非得让他们一起去看鲤鱼!她以前会那么主动,一定都是因为阿翁在一旁怂恿! 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再见到赵怀瑾。为什么不让她再早重生个三年呢?这样她就不会说出要嫁给他的话了。 “咳~”她家阿翁居然咳了一下,一本正经的说,“你每次见到他都跟见了糖一样,我当然要给你把糖抢过来了。” “……不合礼规。” “大周不合礼规的事情多了,这件儿连芝麻都算不上。”定国公不以为然的说。 那倒是,皇城里不合规矩的事情确实不少,但对于她也是因为有阿翁宠着她呀! 她看向祖父,眼睛亮起来,笑容欣悦明媚:“阿翁,我不喜欢吃糖。” “喜欢吃盐我也去抢!”定国公大手一挥,恣意潇洒的紧。 楚言眼角一抽,默默地给阿翁捶腿的力道加了三分。 祖孙俩又说了后日进宫禀告身体无恙的事情后,定国公便先去休息了,楚言在外间等秋来出来说祖父已经睡着了,她才轻步出了屋,回到自己的住处。 离别许久的寝屋,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楚言埋首在枕头里,满心的欢喜,一点睡意都没有,也不想睡,害怕一觉醒来后一切就消失了。 兴奋的情绪过去后,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死前的那一幕,只可惜她没有听清,也没有看清究竟是谁要杀她。她在上清宫住了半个月才出事,难道那人观察了她半个月才动手?为什么? 思来想去,她没有半点头绪,睡意渐袭。一觉醒来时天刚亮,看到水绿色的纱帐她还迷茫了一下,继而立刻坐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去,还是她的闺房,一切都是真的。 青婷推了门,和青柠一起端着水盆、布巾进来,看到她已经醒了,便过去扶她下床,问道:“郡主今日可觉得好一些了?” 楚言稍微动了动,觉得身体不像昨天那样酸困,道:“已经没事了。” 收拾好后,她便赶去了堂屋,没等多久,定国公就出来了,虽然华发满头,但整个人依旧挺拔威武,她彻底的安了心。 一道用过饭后,从宫里过来的医官也正好到,给她诊脉确定无事后,和昨儿早上一样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回了宫。 定国公则回屋里换下了燕居服,穿了棕红色的黑边圆领直袖衫,头戴结式乌纱帽,脚穿乌皮六合靴,整个人精神抖擞。 “阿翁今日要出去?” 定国公点头:“姚老今日休沐,约我一道去上清宫吃茶下棋,晚饭也不必等我了。” 楚言心里一动,她应该也去一趟,见一见凌虚真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出什么?她蹙了眉,有些忐忑,还是等几天吧! 她仔细看了秋来和冬来准备的物件儿,这才和定国公一起走到门口,在门内看着他骑马走了,她才回到了屋里。 青婷已经泡好了茶,她小口地抿着,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未出阁时她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疑问刚冒出来,她就想起来了,上辈子她少女怀春,在家里整日肖想赵怀瑾以及……描画他的画像。 想到这里,她到了书房,青柠正在收拾圣上赐的那些经书,在赵家那四年她经常做的事情就是看经书了,那些内容都已经烂熟于心。她走到里间打开靠墙放着的檀木大箱子,里面满满的一箱子赵怀瑾的画像。 她垂眸看着,这最上面的一张,恰是她画的赵怀瑾笑着的样子,他素来鲜少表露情绪,有也是淡淡的,不管是喜还是怒。 但这满箱子的画像却是喜怒形于色,全部都是以她想象中的来画的。与赵怀瑾订婚后,她满心以为她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那般接近他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然而,婚后却比婚前更加疏远。 青婷青柠二人对视一眼,她们实在搞不清楚郡主怎么了,明明医官说了没事,郡主神智也清楚,但她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看着画像,她不该是这样子的呀!明明昨天之前她对着赵怀瑾的任何东西都能欢喜一整天的。 楚言不知她二人所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正要让她们端个火盆进来时春来过来说,宫里来人说太后诏她进宫。 进宫?原想着明日再进宫告安,没想到却是太后先下懿旨了。 “郡主……”青婷欲言又止,目光隐隐担忧。 “梳妆吧!”楚言淡淡的说。 五日前她在瑶光殿下楼时摔了下去,那台阶上有一滩油蜡,万幸她没有受伤。 油蜡据说是伶官表演戏剧时用的,应该是不小心滴落在了那里,事后太后把云韶府众人和瑶光殿的内侍暂时关押,说是要让楚言亲自处理。 时值三月初,天街两旁的桃花梨花正是盛期,粉色与白色的花树交替着,一幅美景渐迷人眼。 楚言将车帘掀开一角,看着春日里的桃李满天下,忽然一只猫横蹿过御道,惊的马一声长啸,春来急急的拉紧缰绳,稳住了马。 楚言在马车里晃荡了一下,额头差点磕到窗沿。 “郡主,您没事吧?”春来在外面急忙问道。 青婷扶住楚言后,回了春来一句无事,然后便听到外面一声猫叫,拖得长长的调,软绵绵的。 “哪里来的野猫!”春来恼怒的拿起鞭子隔空抽了一鞭,待看清那只猫后,他立刻收回了鞭子。 楚言缓了缓神,让青婷掀开帘子,正见到一个灵活的影子被吓得蹿上了道路旁的一棵桃树上。 这是一只胖胖的橘色大猫,看起来有十几斤重,它的毛又长又蓬,只肚子和四脚是纯白色的,走在树枝上的动作虽然优雅,但还是惹落了不少桃花,连树枝都被微微压弯了。 等走到高处后它卧在了树枝上,卷起橘色泛白的毛尾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跟楚言的眼睛对上后,它又张嘴“喵”了一声。 “好胖。”楚言心里再次叹道,而且它的猫头也比寻常的猫大,眼睛圆圆大大的,又无辜又可怜巴巴,衬着它那胖胖的身子,看起来格外和谐讨喜。 这猫养的这么胖,在东都里又听说过几只?她想着又看了橘猫一眼,一朵桃花正巧落在它的猫头上,在两只耳朵的正中间躺着,端的是滑稽可爱,让人哭笑不得。 “走吧!”楚言对春来说道,它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 马车行驶起来,外面的猫又叫了一声。没走多久,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他们的马车后面停了一瞬后,又再度响起来。 楚言掀开帘子朝外看去,一匹快马从眼前呼啸而过,马蹄溅起花瓣在宽阔的御道上漫天飞舞,马上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官服,在粉白相间的花雨里分外惹眼,纱帽上的软脚巾子被风吹得飞扬飘逸,隐约还看到了一条猫尾巴在晃悠。 “郡主,此人应是淮陵侯嫡三子,兰台写经使宫阑夕。”青婷在一旁低声道。 楚言点头,看到那只大橘猫就知道了,在东都里,还有谁养着那么胖又那么匀称的黄花狸猫?何况前世,这只猫经常跑到赵家玩。 她又朝前面看了一眼,马蹄一路带起花瓣飞扬,红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雨远处。 第4章 过了黄道桥楚言掀开了车帘,看到高达一百零五尺的天枢矗立在皇城端门的正前方,金色的蟠龙绕柱盘旋而上,四龙在顶端托举着腾云承露铜盘,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这棵象征圣上威严的铜制建筑,转眼都屹立了二十九年,无论是出入皇城,都必然会看到这座巍峨的建筑。 马车左转,往左掖门驶去,到了长乐门楚言换了肩舆去往迎仙宫,太后、韩贵妃和襄城公主在里面正在说着什么,见她进来,太后就关切的问道:“近来身体如何?” 楚言向她们问了安后才回道:“阿奴无碍,让殿下挂念,阿奴倍感惶恐。” 襄城起来走向她,仔细的看了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极浅的歉意,柔声道:“司医说你已经无恙,我还以为是假的,看到你安康,我便安心了。” “让十一娘挂念,”楚言轻笑,又对太后道,“也让殿下、姨母担心了,周医官每日都有来给阿奴诊治。” “殿下这几日也是忧虑,生怕你有什么不好。”韩贵妃仍有忧心,前日她去定国公府看过楚言,对于外甥女的毫发无损倍感惊奇欣慰,但是当时楚言的精神头不太好,现在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阿婆这几日每天都有让医官过来问你的情况,”襄城拉着她坐下,对着太后道,“也是茜茜有福气,这才没有受伤。” 太后点头,招手让她过来。太后虽然已经七十八岁的高龄,但是健朗少病,眼眶深陷,慈祥的面容中又带着一丝威严,眼带心疼的看着楚言道:“都是那些做事不认真的奴才,这才害得茜茜受惊,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我给你出气。” “是阿奴不小心,让殿下费心了,至于教坊司的人就从轻处置吧!”楚言道。 太后点头,道:“茜茜有宽容之心,那就打他们二十鞭,如何?” “殿下慈悲,想必阿奴是沾了殿下的福分,这才平安无事的。”楚言讨巧道。 襄城公主笑出声来,眼带讶异的说:“我怎么觉得茜茜好像变了呢?” 太后也一样诧异,道:“确实有些不一样,莫不是还不舒服,故意瞒着我?” 楚言笑道:“回殿下,阿奴好的很,只是想了许多事,觉得自己以前太跳脱,惹了不少笑话,便想学着姨母和淑妃端稳些,不过看来学的不好,殿下和十一娘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韩贵妃不易察觉的皱了眉,之前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反应也有些迟钝,难道摔坏了头? 襄城惊讶的睁大眼睛,一双美目中尽是不解。 “好端端的为何要学?”太后佯装生气,劝解道:“她们是她们,茜茜是茜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我就爱看你活泼开朗的笑容。” 楚言腼着脸,使小性子道:“阿奴想跟姨母和淑妃一样,殿下就让阿奴学嘛!在家里,阿奴都偷偷的练习了几天了。” 太后无奈:“随你吧!鬼精灵的,整日想一出是一出的,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楚言立刻收起性子,站起来微微屈膝,目垂三分,轻声道:“阿奴会持之以恒,让殿下刮目相看。” 众人微怔,见她站在屋中间,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清莲,倒真和往常娇纵的性子不同,比襄城都要雅上三分。 没多久,太后便说累了,襄城扶着她到寝屋去休息,韩贵妃则带了楚言去自己的宫殿里。 关上房门,韩贵妃这才叹了一声,道:“殿下已经私下罚十三娘闭门思过了,你莫要恼怒不甘,所幸你无事,这就过去了吧!” 楚言淡淡一笑:“茜茜晓得,姨母放心便是。” 韩贵妃心里的疑惑却更胜,这性子怎么感觉大变,以往的那股灵动明丽呢? 楚言感到了她的不解,只道:“姨母不必多想,只是那一摔,让茜茜倍感惊惧,便想着收敛一些。” 韩贵妃愣住,轻叹一声:“好孩子,明白的多也苦的多,姨母只希望你健康无忧。” 楚言抿嘴一笑:“姨母放心,茜茜明白的。” 韩贵妃抚了抚她的发鬓,这丫头平时也安分守礼,只遇上赵怀瑾的事情就像变了个人似得,偏偏亲家定国公也不管教,还帮着她闹。 想着韩贵妃忍不住摇头,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叮嘱道:“下个月初八是孙老夫人的五十五岁大寿,那时十三娘也会去,在孙家,你可要注意一些。” 经过普安一事,她很担心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孙家可是太后的娘家,到时普安也一定会去的。太后肯定不愿意在孙家会出什么事,只怕有些人会不听话。 楚言点头:“我知道的,姨母放心。” 韩贵妃心疼的看着她,道:“我还是担心十三娘会对你做什么,那是宫外,寿宴上又人多杂乱。” 重要的是,茜茜从楼上摔下,众人心知肚明,却因普安是圣上的女儿竟然只是罚她禁闭而已,实在令人心寒。 楚言听罢沉默片刻,忽然问:“姨母真的认为瑶华殿的事情是十三娘做的?” 韩贵妃愕然,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楚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精神不大好,想睡一会儿。” 韩贵妃惊疑的点头,也不再多说,带她去东厢休息。 楚言躺在胡床上叹了口气,前世普安一直没有出降,她是公主,若不是公主,只怕甘愿为赵怀瑾的妾吧! 也许是真乏了,闭上眼睛胡乱的想事情,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梦里光怪陆离的,临死前看到的那一幕不断浮现,她看到那只手握着剑柄,很好看的一只手,但再想仔细看时却一片模糊,她在梦里挣扎起来,还是青婷把她叫醒的。 “郡主怎么了?还是身体不适?”青婷问道,她在一旁守着,看到楚言在睡梦中面色不安,隐有焦虑之色。 楚言从胡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额头,道:“没事,刚刚你在跟谁说话?” “圣上身边的女官梅司言过来传旨说,圣上召见郡主,让郡主到贞观殿面圣。” 只是刚出去就见鄂王在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就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没事了?原我打算每天都去看望你的,但阿娘说我会吵到你,不让我去,今次你进宫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楚言有些不习惯这般拉拉扯扯,但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也没让他松开,只道:“姨母说的是,你要是每天都来,我肯定好不了这么快。” “你们都嫌弃我是吧!亏我这么惦记你!”他说着双手抱臂气呼呼的扭过了头。 楚言忍俊不禁:“十五郎,你是十四岁,可不是四岁,来我这里撒娇吗?” 鄂王抿嘴,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要去见圣上,改日再见。”楚言说着欲走。 鄂王却又拉住了她的手,低声又略显可怜的说:“茜茜,咱们早点成亲吧!你看你,又受伤了。” “……”楚言默,她都忘了,鄂王一直把要娶她挂在嘴边的,她抽回手道:“我先走了。” “哎——”鄂王还想说什么,青婷就挡住他的路,道:“大王,郡主还要去见圣上,不敢多耽误,还请大王谅解。” 鄂王只得停下,看着楚言离去挠了挠头,他们青梅竹马,结成夫妇多好呀! 楚言往贞观殿走去,被鄂王那么一搅,清醒了不少。到贞观殿时恰巧见到两位宰相赵九翎与李觅之出来,她屈膝行礼:“明河见过两位相公。” “臣见过明河郡主。”二人同道。 赵九翎又道:“昨日听犬子说郡主已无大碍,今日得见郡主无恙,臣也放心了。” 赵九翎与她的父亲是旧相识,两人虽然相差四岁,又是文武有别,但二人关系甚好。大概是有此一层关系,赵九翎才不介意她的身世,不在乎外间私下说她命硬克亲的话。 楚言微微一笑,上辈子在赵家,真心容纳她的也就是赵九翎和赵怀瑜了,她低首道:“得赵相关心,明河感激不尽,我并无大碍。” “郡主日后还请多多留心,遇见了那些带着乱七八糟物件儿的伶官们离他们远点,虽然只是宵小人物,但教坊司毕竟是官家的。”话是李觅之说的,他笑咪咪的看着楚言。 瑶华殿蜡油一事,实则是普安因妒而做,但普安是公主,而楚言是因圣上怜悯才封的郡主,毕竟不姓李,圣上也有有意想为她主持公道,但太后却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哪怕她是功臣的遗女。 人走茶凉,人老义薄,大约如此。 “多谢李相善言,明河记得了。”只是,普安会使计让她摔下了阶梯,背后应该是太后暗示的,谁能防得住掌管后宫大权的太后呢? 赵九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李觅之,对楚言道:“臣等先行告辞,望郡主保重身体。” 楚言屈膝行礼,等他二人走后,才进了书房里。圣上正在亲自将茶研成茶末,见她进来后手下的动作未停,笑道:“来了?快坐下,今日庆歌给我弄了新茶紫笋,你有口福了。” 庆歌是宰相李觅之的字,此人最善察言观色,知道圣上喜好什么,就想尽法子去弄来各种稀罕物。而今饮茶成风,文人雅士多喜亲手煮茶,圣上更是喜茶成瘾。 “是阿奴有福了,得圣上亲自煮茶,实让阿奴惶恐又荣幸。”楚言在圣上对面跪坐于席上。 圣上已经将茶叶硏成了粉末,此时紫蓝转金的琉璃茶壶里水已经微响,他隔布打开壶盖,往里微微放了点盐。等水煮沸后,又从里盛出一瓢水放在一旁,再用茶勺取出茶末,投入壶中搅动。等茶水再次翻滚后,将刚刚舀出来的水倒入壶中,然后提起茶壶开始分茶。 这紫蓝琉璃茶壶也是李觅之从地方寻来的上好琉璃打磨而成,总统也就打造了三副,一副送给了太后,一副赐给了襄城,还有一副就是圣上这里了。 楚言专注的看着圣上的动作,虽然潇洒利落,但她的眼睛还是难免会落在那双手上,圣上明年就至花甲,再是注重保养,手上也已经有了皱纹。 琉璃茶碗已经送到了她面前,原本淡绿色的茶色在半透明的紫蓝茶碗里颜色显得有些深,她双手接过,待圣上拿起自己的茶碗放在鼻下闻着后,她才也轻嗅着茶香。 “怎样?”圣上问。 “香味浓厚,鲜醇甘美,圣上的茶艺越来越高了。”楚言回道。 圣上笑容不减,却微微摇头,道:“你怎么跟子息一样,每次都是这些无趣的话。” 子息是宰相赵九翎的字,圣上平时经常与他煮茶论道,楚言上辈子在嫁入赵家后,有一次得以观看他煮茶,单论茶汤,两人不相上下,但煮茶的动作,却比圣上更加洒脱。 楚言愧道:“阿奴茶艺不精,每每看到圣上煮茶都惭愧不已,也希望自己能够技艺精进,好让圣上品尝指点。” “你在家里无事就多练练,楚公虽不懂茶,但时间久了,也能分辨一二。” 楚言想起不通茶道的祖父,摇头笑道:“可是阿翁每次都说好喝,其他的都说不出来,弄得阿奴都也没了兴致。” 圣上点头同意,又愤愤地说:“这楚老翁当真没雅兴,我初学会时就叫他过来品尝,谁知倒把我给气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叫他来品茶了,”顿了一下又不甘似得说,“朕可是天子。” 但天子碰到了武夫,也只能无奈头疼。 一盏茶喝完后,圣上才道:“委屈你了,朕虽为天子,但也为人子、为人父,不得不考虑阿娘的心意。” 楚言赶紧道:“是阿奴自己不小心,不怪别人,圣上莫担心。” 圣上看着垂眉低眸的楚言,不禁暗叹,自己的三个女儿没一个在相貌上能与她一比,也只有襄城在气质上胜她一筹。如玉如珠,亭亭静立,倒也像她母亲,嗔时娇俏,笑时嫣然。虽也活泼明朗,但只对着楚老翁耍横,连对从小就宠着她的自己,都始终保持着君臣之礼,实在让他无奈。 “朕始终都希望你能过得自在平安,为楚将军和楚夫人多多照顾你。”圣上轻叹。 “先父先母若知圣上如此厚爱阿奴,定是万分感激、百般欣慰。”楚言垂首,眸色微冷。 如此又用了一盏茶,楚言才告退,又去向韩贵妃和太后告辞,太后让周尚宫给了她一卷道家经典,说是登云阁那里弄混了,和佛经一块送了过来,内容是《逍遥游》,恰好送给她。 楚言拜谢后出宫,只是刚走到集仙殿时,肩舆上的华盖忽然断了,差点砸到她。 第5章 青婷扶着楚言下来,心里难受,也不知这肩舆为何会坏? 内侍们纷纷下跪,楚言摇头:“你们回去吧!这里离长乐门不远,我自己走便可,也不必再去抬新的来。” 四个人跪纷纷松了口气,这就是不怪罪他们了,虽说郡主张扬,但为人却一向宽容,他们深深一拜,道:“小的们谢郡主大恩!” 四个人抬着肩舆回去,只留一个内侍领路。楚言便从青婷手里拿过《逍遥游》边走边看,刚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飘入鼻中,和前世的一样,艾草味加上檀香和薄荷,一闻就能立刻辨别出来。 兰台燕郎宫阑夕,大周朝一百二十余年来的第一位写经使,也是第一位年仅十七岁就位列正五品的文官,算是一个文散官。 对于常人来说,字写的好看不难,但自成一派成为名家却难,而宫阑夕十二岁那年就名声大噪,以独树一帜的字体闻名东都,十三岁就被圣上安置在兰台里,专为圣上和太后写经。今年年初圣上为他特设写经使一职,以前从来没有写经使这一官职。 因为是皇家御用写经使,他便不能给任何人写经文,是以圣上会偶尔让他抄写一些书籍,赏赐给朝臣。 前世未出阁时她基本不看圣上赐来的经书,但在赵家她闲来无事看的最多的便是这位写经使抄写的经书了,不过那时他已经不是写经使了,但圣上还是命他闲暇时抄写一些道家书籍给她看。 大约是写的《逍遥游》,所以这字体不如以往的收敛稳沉,反而飘逸脱俗,清飒得意,似高峰之坠石,似长空之初月。 应该是他自己写着看的,前世她看的那些经书,无一不是规规矩矩的字体。 这么看着书,忽而听到了一声猫叫,楚言心里一动,抬头就见到早先在天街上遇到的胖橘猫正优雅的在墙头走着,又厚又软的毛给人感觉抱起来会很舒服,看到楚言时它圆圆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尖尖的耳朵向中间聚拢一下后又恢复平常。 她这才想起来高墙里面就是丽正书院了。 宫阑夕虽属兰台却不归兰台管治,所以当差的地方也就不在皇宫外的兰台,而在宫内的丽正书院里,一座两层高的登云阁就是他抄写经书的地方,未经他允许,谁都不可进入。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看向手里文卷,那只猫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手上,像是知道她手里拿着的是它主人的东西一样,它在朱红色的瓦上坐了下来,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楚言,“喵~喵~”的一声跟着一声叫,一副在叫唤主人过来捉赃的模样。 楚言好笑,正要开口唤它,就听到高墙那边一声风轻云淡,缓若细流,清如泉水:“元宝,下来。” 橘猫立刻站了起来,撒娇似得卷起了尾巴一跃而下,跳进了墙内。 猫叫声还在传来,只听猫的主人声音静缓清雅又带着一丝浅浅的宠溺,威胁道:“最近皮了,下次再乱跑,我就把你拴起来,记住了吗?” 橘猫的叫声顿了一下,又似不满般抗议的长长的“喵”了一声,然后不知道里面的人做了什么,橘猫短促的叫了一声,蹿到梨树上跳回了墙头,一连串动作利落灵巧,但也再次抖落了一片梨花。 橘猫的尾巴对着楚言、猫头冲着高墙里的人得意的叫了一声后,掉头向楚言冲来。 楚言往后退,橘猫踩掉了她手中的文卷,紧接着又跃上对面的墙头跳进了史馆。 高过白墙红瓦的一株梨树开满了白色的花,幽静淡雅,风吹过,花瓣飞扬,一些落于墙院内,一些飘到宫道上,徒惹一地零乱,落在地上的《逍遥游》,上面有两个散乱的猫爪印。 “郡主!”青婷赶紧抓起楚言的手,生怕她被猫抓伤了。 “回禀郡主,那只黄花狸猫是兰台写经使宫阑夕宫经使养的,圣上特许宫经使可以带着元宝进宫当差。”内侍紧张的说,暗道怎么这么多事端。 “我没事。”楚言道,她忘了,今时这只大猫跟她并不熟。 青婷赶紧捡起书卷,抖落上面的梨花,担忧的问道:“郡主,这可怎么办?” “没事。”不过一卷书而已,太后也没必要计较。但高墙里边的人微扬了声音,问道:“敢问可是明河郡主?” 楚言微愣,抬头看向白墙上的朱红色瓦砖,迟疑了一下,回道:“是我,”顿了顿又道,“里面是宫经使?” “正是微臣,”那个声音平缓清离,似二月微风般又夹杂了一丝春寒,“微臣惊扰郡主,还望郡主谅解。” 楚言看着红瓦,看着一树洁白,觉得这么对话很奇怪,忍不住笑了笑,道:“无妨,经使不必过虑。” 青婷却靠近楚言,让她看看脏了的纸,低声道:“郡主,这个。” 她是想让楚言趁此让宫阑夕再写一份。楚言摇头,没有必要,而且她不想跟他有过多的接触,刚要朝里面的人说告辞,就听他说:“请郡主稍等,微臣这就出去请罪。” 楚言垂眸看了眼硬黄纸,她觉得这两只猫爪印挺可爱的。 “不必,宫经使事务繁忙,明河不便打扰,告辞。”她客气的说。 里面的人顿了一下,道:“如此恕微臣无礼,郡主慢走。” 楚言往长乐门走去,因着是步行,耽误了不少时辰,她乘着马车出皇城的时候,各官署都已经陆陆续续下直了,她只好让春来驱着马车在他们后面慢悠悠的跟着。 没一会儿,外面的春来道:“小的见过赵御史。” 楚言身影一顿,再没动静。 马蹄声接近了车窗,赵怀瑾清冷的声音恭敬道:“怀瑾见过郡主。” 楚言靠近青婷低声道:“说我休息了。” 青婷仍旧对楚言的反应感到疑惑,但还是掀了车帘一角,对赵怀瑾轻声的说道:“回御史,郡主今日有些乏,正在小憩中。” 骑在马上的赵怀瑾看着那被掀开的帘子一角,堪堪只露出青婷的一张脸,其他的再见不到。他微颔首没再说话,只是驱了马到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与楚言的马车相隔一丈半。 从天津桥过洛河到坊间,是所有官员出皇城端门回家的唯一大道,所以自赵怀瑾过来跟她问候开始,她隐隐听到了外面的低声言论。 因为十一岁时说的话,她自作孽的把赵怀瑾与她绑在了一起,无论是宫宴还是私宴,因礼因义,他虽不愿意接近她,却也不能刻意避开,整个东都的人都从心底里认为他二人是一对了。 过了跨越洛河的三道桥,接近民舍坊间,大约是没想到今日的宪台青郎下直这么早,不少人都跑来聚在了路边,瞧那好看的青郎。 宪台青郎赵怀瑾,兰台燕郎宫阑夕,二人相貌俊美,同是少年闻名,同样因为圣上的话而得的绰号,所以便被称为东都连璧。两人每每行于街上,必有无数少年少女在街道两侧围看,时下民风开放,抛花掷锦者更是不计其数,倒成了东都天街上的一道奇特风象。也是如此,今日宫阑夕在御道上快马加鞭,为的就是避免被人围观。 没一会儿坊间便热闹了起来,几个小娘子站在阁楼上看赵怀瑾,胆小的拿着巾子掩嘴含羞带怯的看他,胆大的朝他丢锦帕,也有凑热闹的少年郎在一旁起哄,天街上一下子热闹非凡。 赵怀瑾早已习惯无视,只是也免不了被同僚取笑。 一匹马走到了他身边,骑在马上的阮珩瞟了眼后面的马车,半是戏谑的说:“寻常为了避开这些热情的妇孺娘子们,你不都是要等到黄昏过了才下直,怎么今日出来的这么早?莫不是想通了?要接受这些如花美眷的好意了?” 赵怀瑾不理他的胡说八道,只回道:“差事都已经做完了,便想着早些回家。” “哦~”阮珩拉长了调子,看着那些娇羞的少女,一脸羡慕的感慨道:“只要有你在,我这样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人都生生成了陪衬,你还板着脸不理会这些可爱的小娘子们,真是气煞我等。” 赵怀瑾没回他这胡话,看到一个香囊从眼前飞过也波澜不惊。 阮珩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你你你!真是暴殄天物!” 他伸手接住了一个楼上扔下来的蓝色锦囊,还不要脸的对着上面的少女们笑着摆手,好似那东西是给他的。 楼上一阵呼声,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把它给青郎!”随后又是一阵嬉笑声。 阮珩做了个伤心的动作,然后就把锦囊递给赵怀瑾,赵怀瑾不接,他便硬塞,马因他们的举动慢了下来。二人推躲间,蓝色的锦囊忽然从阮珩的手中飞出,恰好从车窗钻入了马车里,阁楼上的小娘子们齐齐的惊呼一声,街上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被风吹起的桃李花瓣,在夕阳下满天飞舞。 楚言也痛呼了一声,只是被淹没在外面的惊呼声中,此刻正捂着被砸中的头。 “郡主……”青婷着实觉得今天郡主比较背,一路上不停的出事端。 楚言捂着头,敛眉凝视着这个小巧精致物,蓝色的连理枝锦囊躺在车板上,这下好了,还给赵怀瑾不是,不给也不是。 外面很安静,京城的老百姓们都等着看热闹,尤其是这些勋贵之间的热闹,更是想看宪台青郎与明河郡主之间的二三事。 十一岁的郡主扬言要嫁给十六岁的状元,赵怀瑾固然名声在外,但除了楚言面对他时的不矜持外,明河郡主的相貌何尝不是为人惊叹的? 东都城的男子中,尚有宫阑夕这样俊美无俦的郎君能与之相称,而女子中唯有楚言一人,郎才女貌,谁听了不觉得是佳偶? 楚言虽是郡主,也是皇戚,但她姨母并非皇后且无子嗣,她也并不是圣上的女儿,娶她也不必担心做那“郡马”,影响仕途。而赵怀瑾虽为宰相之子、太后的表侄孙,可是说的难听点,楚言的祖父定国公已经五十七岁,又能活多久?不必担心宰相与功将的联姻。 上辈子楚言一心沉溺在情爱中,别人想到的她未曾去想,别人没有想到的,她更不曾想过。但守孝的那三年给足了她的思考时间,如果不与赵家结亲,阿翁就不会突然暴毙。 她想,选择在她大婚那日杀了阿翁,只怕是圣上给赵楚两家的教训,因为圣上多疑,而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圣上的狭隘心思。 定国公府的马车行驶起来,碾过一地花瓣,迎着夕阳而去。 居然就这么走了? 阮珩愕然的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这是那丫头的做事风格?不吭不哈不怒不嗔不发作的,他疑惑的看向赵怀瑾,只见赵怀瑾正凝视着走远的马车。 夕阳渐沉,蓝色的锦囊还躺在车板上,楚言没发话,青婷也不敢去捡,直到下车见郡主视而不见的神情,她忍不住问:“郡主,这个该怎么办?” 第6章 锦囊因为车里的光线不甚明亮,看的不太清楚。楚言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东西到底是故意还是意外落入车里的,同时也意识到,与赵怀瑾撇清关系,非朝夕之事。 “春来,坊门关闭前,把锦囊送去阮府,一定要亲手交给驾部员外郎阮副郎。” 青婷愣住,给阮珩?这是何意? 楚言走进院里才知道定国公已经回来了,正在堂屋里等她。她加快了脚步,只见屋里定国公正在喝茶:“阿翁,您不是不回来用晚饭吗?” 定国公放下茶碗,原本微皱的眉头因为看到孙女而松开:“听秋来说太后让你进宫,我就回来了。”只是他又不能进宫,只能在家焦急的等着。 楚言心里一暖:“阿翁是在担心我?” 定国公招手让她过去,温声道:“我担心你身体不适,坐马车会不舒服。” “阿翁放心,我已经没事了。今日进宫不仅见了太后,还面见了圣上,二圣都很关心我。”楚言轻笑道。 定国公闻言,看向渐渐昏暗的天空,微叹:“是我老了,这两年总是多虑,尤其是瑶光殿一事,我总是担心再生事端。” 楚言看着祖父黯伤的神色,鼻尖又泛起酸涩,她张口欲将自己重生一事告知阿翁,却又担忧,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说出来上天会不会又剥夺呢? 心有所思,以至于青婷提醒,楚言才知道亥时已至,接她过青婷递来的含香茶漱口,发觉她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问:“怎么了?有事要说?” 青婷很有事要说,从昨天下午她就满腹疑窦,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郡主为什么把锦囊给阮副郎呢?” 楚言了然,放下茶碗,抬头看着她反问了句:“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青婷咬着嘴唇,想着以往郡主蛮横无理的举动,她不敢说。 楚言却笑了:“以前我遇见了类似的事情都是把物件儿扔了,今次也应该捡起来扔出去才是,对不对?” 青婷哪里能说对。 “你觉得我那么做好还是不好?”楚言又问。 青婷微微咽了口口水,她顶不准郡主是怎么了,行为举止大不如以往面对赵怀瑾时的乖张。但毕竟是从小陪伴楚言长大的,她不好说出来,却还是点了点头,当然不好,现今还没和赵家订婚呢! 楚言没有生气,她以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了,正是她的这些行为,赵怀瑾才厌恶她,她也是后来才幡然醒悟。她哪有什么资格去恨赵怀瑾,他不过是遵循父亲之命,不得不娶她。 只是,明明娶了她,明明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赵怀瑾却从未碰过她。她升起和离的念头后,所想的就是找个寒门嫁了得了,她只需要次子继承父亲的爵位,自己的一生会怎样,不敢再奢求。 “既然不对,我自然不会再做,不管日后我对赵御史怎样,你都不必奇怪,那些有违礼义廉耻的事,我不会再犯。”楚言淡淡的说。 青婷听到“赵御史”和“礼义廉耻”这七个字,心里一跳,嘴唇动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服侍着楚言歇息了。 门悄声关上,青柠看到青婷出来了,就低声问道:“怎么样?你问了没?” 青婷瞥了眼紧闭着的门缝道:“郡主对赵二郎君约莫是想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意。” “真的?”青柠难以置信,这一摔竟然大变了? 青婷迟疑了一下,重重的点头:“应当是的。” 青柠诧异的看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够坚定?” 青婷心里一窘,拿手锤她,小声说:“快去睡觉!不然今夜你来守夜?” 青柠连忙躲开,掩嘴闷声笑着轻步跑了出去。 青婷脸上的燥红褪去,收拾着自己的床铺,不够坚定,自然是因为昔日郡主做的种种令人瞠目结舌、自己都应觉羞愧窘迫的事情。 其实郡主只是对赵怀瑾无理取闹了些,面对其他郎君们都是安分守礼,不多言不多语。 屋里的楚言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是啼笑皆非,谁让自己的转变太大了,祖父不问,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孙女始终是孙女。她嘴角微弯,打算后日去一趟上清宫,见一见凌虚真人。 次日,阮珩赶着点卯的最后时分到达官署,自从昨夜进家门前收到楚言送来的锦囊,他就无语,看到这个物件就碍眼,应该给赵怀瑾才是嘛~ 他想着要不要去找赵怀瑾,走到院中就见到一顶坏了的肩舆,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副郎,这是昨天下午明河郡主乘坐的肩舆,路上华盖意外断了,差点伤了郡主,尚辇局送来修理的。” 工匠刚说完,他的嘴角就一抽,原来是问罪的,顿时他觉得怀里的那个小小东西如烫手山芋,好呀楚小娘子,敢情是在这里等他!这么记仇,跟他妹妹一样。 工匠看他神色古怪却没说什么,怕他责怪,便赶紧溜了。 阮珩拿出锦囊朝上丢了丢又接住,看了许久,想起自己妹妹这几日,担心楚言又拉不下脸去看望她,真是让旁观者看着着急难受。若不是知道自己妹妹对赵怀瑾无男女之情,他还真的和外面的人一样,认为这对闺友因宪台青郎而反目成仇了呢!坊间流言实在可怕。 宪台里,赵怀瑾正忙着翻阅去年的一桩旧案,阮珩过来时被他晾在一边,这厮不甘寂寞,手一抬,蓝色的锦囊掉到了书上,赵怀瑾一看眸色微沉,抬眼看他。 阮珩笑嘻嘻的挨近他问:“眼熟吗?” 赵怀瑾没说话。 “你就不好奇,这小玩意儿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赵怀瑾依旧不语。 阮珩已经习惯了自己说上三句,他才会高开贵口的相处方式,接着道:“昨夜茜茜特地让人送来的,刚开始我还没认出来,还以为她改变心意,要青睐于我了呢!” 赵怀瑾冷他一眼,伸手把锦囊扫到一边,道:“我还有事,你若无事赶紧走。” 阮珩却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眯眼瞅他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你有些奇怪?” 赵怀瑾翻书的手微顿,问道:“哪里奇怪?” 阮珩皱了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具体说不上来,总之是变了一些。”若不是跟他熟,一般人还真察觉不到。 “没事你就回去吧!”赵怀瑾不再理他。 阮珩摸摸下巴,看着他一脸冷淡的样子,总觉得自从他三日前在木兰小筑歇息过一晚后变了些,好像有些黯然伤神,也好像坚定了不少。 “茜茜也有些奇怪,你们是约好的吗?” 一支笔朝他丢了过来,阮珩侧身闪躲,没有拿走他带来的锦囊,顺了一块点心灰溜溜的走了。 赵怀瑾在他走后,放下了书,盯着那只锦囊,眼神晦暗不明。 第7章 前世在上清宫的后山观雨亭里楚言被刺杀,今次再来上清宫她五味陈杂。 凌虚真人与她祖父经常喝茶论道,已是知己。因此对她多有照顾,前世她鲜少出府,除了跟随周氏去各家做客,自己偶有的出行也是来上清宫,灵虚真人每次都悉心开导她。 只是此次楚言刚说明要见灵虚真人,院门口的道士就说:“日前真人就说,郡主会来找他,是以早有交代,说郡主到来,将此物交给郡主。” 楚言愣住,知道她会来?她看着道士从怀中掏出的信封疑惑:“真人不见我?” “真人说‘宠辱不惊,去留无意。顺其自然,何须疑虑。’”道士回道。 这番话,前世她死前,灵虚真人就说过。楚言垂眼看着手中的信,心里翻涌不断,人的八字可以推算过去未来,所以灵虚真人难道已经推算到了天机? “真人还说,郡主与其来找他,不如到山下月老祠走一趟。”道士又说。 月老祠?让她去求姻缘? 楚言愕然,忍住了没有多问,许久才道:“既如此,请道长转告真人,明河受教,多谢真人。” “贫道知晓,郡主慢走。”道士说完,转身进了院子。 楚言在门外远远的看到灵虚真人在秀颀的松树下打坐,她在外面行了一礼才离开,没走几步又忽然停下,面上闪过一丝复杂,望向另一条道路,这条路通往观雨亭。她望了一会儿幽深曲径,又看向手里的信,终是没有去前世她死的地方,而是往山下走去。 青婷和青柠疑惑的对视一眼,月老祠?灵虚真人这是什么意思?她们家郡主要有新的姻缘了? 楚言拆开信封,她的手有些抖,也不知灵虚真人给她的箴言是什么,她不禁屏住了呼吸,里面只有两行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车轱辘还在转动,马车微微摇晃,使得身子也在颤抖。她一瞬间觉得灵虚真人已经推算到她是重生的了,或者从她的八字上察觉到了不同。 福兮,祸兮。 “郡主,月老祠到了。”青婷提醒道。 楚言回神,从她掀开的车帘看到了外面人来人往的月老祠,多是年轻男女,面带期望,或有喜悦或有忧愁,一旁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枝上挂满了红绳,随风轻轻飘荡,远远看着煞是漂亮。 楚言愣了一会儿,下了马车,一步一步缓缓朝月老祠走去,心里浮起异样的情绪,想要喷发却无处可宣。她在阶梯下蓦然停住,抬头仰望着门内,眸光宁静。 形态和蔼的月老像坐在高处,一只手中拿着红线,一只手指着膝盖上摊开的一本姻缘簿,男男女女进入门内,跪拜求缘。 路过的人见到是明河郡主纷纷扬目,都说明河郡主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是仙姿玉质,不禁想:单这相貌就与宪台青郎是天作之合,性子骄横一些也无伤大雅。 “郡主不进去吗?”青柠忍不住道,“凌虚真人不是说让来拜一拜吗?” 楚言看着月老像,片刻摇摇头,她不敢再去求姻缘,只求能有子嗣继承爵位。 她现在该考虑的是对前世的事坦诚还是隐瞒一部分?阿翁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过得美满安乐,也对赵怀瑾寄予厚望,倘若知道他花尽心思、甚至连命都搭了进去,孙女却过的酸涩凄凉,又当如何? 她想着转过身,入目就见到巨大的槐树下,一个穿着靛蓝色常服的少年郎君侧身站在树下,正伸手去抱往他身上跳去的大橘猫,橘猫跳进他的怀里用头蹭了蹭他的胸膛,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好。 “总是这么喜欢乱跑,”他抚摸着猫身子,轻缓的说,“下次信不信我不再找你了?” “呀!是燕郎!”周围几个少女低声惊呼,不需片刻,更多的小娘子、妇人都驻足侧目,视线落在抱猫的少年身上,瞧着名誉东都的俊美郎君。 听到身后的声音,宫阑夕顿了一下才转过身。 微风徐来,吹得满树红绳飘荡,吹得少年衣袍拂动,纱帽后的两条软脚巾子飘扬不落。 他的眉间带着一丝倦意,目光疏淡,宛如山间无人知晓的一淌清流,而满树的姻缘红绳,又使得他沾染了一丝世俗的烟火味。 兰台燕郎宫阑夕。 楚言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他,虽然他的名声与赵怀瑾同齐,但她对他的印象很淡,除了“东都连璧”这四个字以及那只胖猫,还有就是前世,这个人若有似无的在触碰她与赵怀瑾之间的事情。 老实说,纵然前世所有人都知道赵怀瑾不喜她,婚后过得也不如意,但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做了可以说是逾越的事。 楚言没有想要跟他打招呼,只朝他礼貌的颔首示意便打算走人,谁知他却朝她走来。 楚言只得停住,他说:“微臣见过明河郡主。”客气礼貌,而他怀里橘猫则像打招呼一样,对着她喵了一声。 楚言看着这只前世经常造访她的大元宝,嘴角升起一抹浅笑,对宫阑夕说的话却是不客气:“没想到在此遇见经使,明河不便打扰,告辞。” 撇开关系的行为未免太伤人,但宫阑夕面色未变,只道:“如此,微臣恭送郡主。” 楚言微微福身,转身而走,宫阑夕则等她走远了,才抱着橘猫背向往月老祠走去。 东都的两大美人站在一起,怎叫一个赏心悦目?是以周遭的人都注视着他们,见他们话只说了两三句就完,暗想:传闻明河郡主不喜兰台燕郎,这事果然是真的。 “燕郎怎么就不好了?明河郡主趾高气扬的!”路边的一个粉衣少女低声为宫阑夕打抱不平。 “因为青郎太优秀了呀!青郎可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现在的世家郎君们,有几个能比得过?”她身边的青衣少女说,“明河郡主看不上他很正常。” “燕郎也是才华横溢的!”粉衣少女急急的反驳。 “燕郎只是字写的好,一个宠臣而已,哪比得上青郎真凭实学?” “你!”粉衣少女急的涨红了脸,“青郎再好也保护不了明河郡主,前些日子郡主在宫中摔下楼,还不是因为他和普——” 那青衣少女听她说这话,立马比了禁声的手势,惊慌的往四周瞅去,确定没人看她们,才低声道:“这话可别再说!小心——”她悄悄地指了指上头,粉衣少女反应过来,面露惊恐立刻禁声,青衣少女连忙拉着她赶紧离开了此地。 这里的议论宫阑夕不知,楚言也不知,她坐上马车后却不知为何掀开了车帘,见到那个身影往月老祠的后院走去,怀里的猫露着一条尾巴,来回甩啊甩的,悠闲可爱。 楚言摇头而笑,放下帘子让春来驾车而行。 第8章 国公府的碧湖旁,八角屋檐凉亭里,楚言正襟危坐,看着定国公的神色严肃认真,又有些紧张,张口时喉间发涩:“阿翁,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定国公看向四周,府里的小湖风景很好,视野开阔,只要有人接近,就能清楚的看见,如此也不会被人听了去。 这么精心选择的地方,足见他这孙女说的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也端坐着,腰背绷紧,挺拔如松,一如年轻时在军营里的坐姿,双目如炬,严肃的好似大敌当前一般搞笑。 …… 楚言对着阿翁这副模样居然无话可说了。 定国公奇了,扬起眉毛:“怎么不说了?” 楚言的眼睛不敢看向祖父,垂眸看着膝上的双手,手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道:“阿翁,我已经死了。” 她开了一个烂头,注定要接受定国公怔愕之后的一个大白眼。可是她又不知改如何开头是好。 对面的定国公看着茶壶里的水滚了,便闲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犯傻的孙女倒了一杯,亏他一本正经的等着孙女“很重要”的话。 “喝杯茶,清醒清醒。”他语重心长的说。 楚言看着冒着热气的茶碗良久无言,即便她说的没头没脑,但阿翁的反应要不要这么的……鄙视她。 “阿翁,接下来我说的可能比较惊世骇俗,您听了千万不要太过震惊。”楚言给他做好心理准备。 定国公啜了口茶,心想,还能是什么?难道要说他也死了? “阿翁,我现在是又重新活了一次,您在我的前世里也已经……”她一想到这个仍旧难过,声音沉重下来,“您也过世了。” 看吧!他就知道他孙女会说这个,一脸“我听你认真胡说八道”的表情,配合道:“所以呢?” 不相信是本能反应,楚言忽视阿翁脸上的表情,道:“我知道您不信,但是阿翁,孙女是又活了一次,而您,”她顿了一下,“您是在我大婚那夜忽然暴毙的。” 定国公的手一颤,脸上的笑容微僵,他看向楚言,只见她一脸认真,眸中带着悲凉,泪光隐现,他的手颤抖起来,声音蓦地低哑:“你说什么?” “医官说您悲喜交加,又饮用了太多的酒,所以才……”她咬了嘴唇,不愿回忆那夜的情景,也不愿再将那话说一遍,这么不吉利的话,她根本就不想说出来,“可我始终不信,但也无法查出什么。” 在她大婚前,阿翁把夏来和冬来都悄悄安排去了边关雁门郡的雁门城和崞城。春来和秋来没有多少门路,锦叔年老,身体在阿翁暴毙后也消沉下来,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定国公的死因。 定国公意外的沉默,直到茶碗里的热茶变冷不再有热气,他不敢问,但又必需问,声音颤的厉害:“那你呢?” “孙女去山上还愿时,被人杀了。”短短一句话,她的睫毛颤了又颤,谎话说出来后却很轻松,她与赵怀瑾当在此话之后再无纠葛,所以她又笑了,看着震惊的定国公表情,眼睛明亮水润,带着三分调皮埋怨道:“阿翁,您心心念念的好孙婿可没保护好为我,我才不要他呢!” 定国公心里酸涩,看着笑容清浅的孙女,下意识的反驳:“别说胡话了,好好的……” “阿翁不信?”楚言露出一抹苦笑,“在瑶光殿摔下来后,我突然发现我回到了十四岁这年,恍如做梦,直到亲眼所见阿翁健健康康的,才敢相信。阿翁,我死时才十九岁,上清宫里,被一个蒙面人一剑刺入心口。” 定国公双目睁大,万想不到孙女居然会被人残忍杀害,他全身颤抖起来,想要再说她胡言乱语却无法开口,他甚至心生一丝退怯,许久他才找回声音:“你……”却依旧不知该说什么。 “阿翁相信茜茜说的吗?或者认为人能重活一次是无稽之谈?” 定国公嘴唇微动,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 楚言垂下了眼:“前世您……之后,我才恍然大悟,也恨自己太没有心,活的糊涂,阿翁,您是不是知道,您会在我成亲时……”她闭了眼睛,“是不是知道是谁加害于您的?” 虽是问话,但也是肯定。 定国公面上抽搐,转头看向亭外波光潋滟的湖面,闪耀的光芒刺的他眼睛有些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忍住酸涩凄楚,却仍是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意:“傻孩子,阿翁怎么会毁了你的婚礼呢?我怎么会在你大婚当天……死呢?” “可是您为什么不做反抗呢?这几年,您都有些消沉,在我成亲前提前将夏来他们派往雁门郡,我曾一度认为,您是……自杀的。”她曾以为阿翁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有不可违抗之事,所以选择在她成亲那天“突然暴毙”,后来觉得不可能,是因为这样的话,她就坐实了民间她克六亲的话,阿翁怎么会这么对她呢? 定国公面露无力,一向清明有力的眼睛也浑浊起来,他长叹一声,道:“原本楚家可安然无事,只是四年前我锋芒太露,难免不被人防备,只能选择碌碌无为。” 四年前,太子与二皇子造反,他带兵进宫,拿下了造反的两位皇子,之后圣上对他便不无防备。只因他没有兵权,仅仅是凭他定国公一人的威信、楚家两代的忠心,便调动了驻京的南衙屯卫军进宫解救了圣上,这样的威名哪个皇帝不会顾疑猜忌?可圣上是明君,他虽然不放心,但又不得不嘉奖于定国公。 当年赵九翎接到消息来找他时,他有过犹豫,也知道依圣上的性子事后会怎么猜疑,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进宫营救圣上。 楚言泪光闪烁,她就知道是如此,不然还有谁能压下此事?给了一个酗酒猝死的草草说法。可恨阿翁一生戎马,却落了个那样可笑的下场,不得安享晚年。 定国公看她悬泪欲泣的样子,眼中满是溺爱,他想问她疼不疼,却又问不出口,只觉胸口闷的难受,根本不敢想一下孙女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他露出慈爱的笑,轻声道:“难怪你性情大变,我还以为你真是摔坏了头脑呢!” “阿翁相信我说的了?”一缕泪水从她的眼眶溢出,她赶紧拭去,不想让阿翁太过伤感。 定国公心里仍处于惊涛骇浪之中,事实上他确实有想过等孙女婚事一了,看到他的重孙出生之后选择“病逝”,以免圣上太过忌惮可以空口调兵的楚家和文臣之首的赵家的联姻。若不是圣上对赵九翎放心,这门婚事不可能在他活着的时候订下。 “你不会骗我的,不是吗?”何况是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然。”她定定的说,接着又问,“那您对有人要杀我有何看法?是谁要这么做呢?” 定国公皱了眉:“你一个深闺女子能碍着谁?也只有儿女私情了。普安公主前世如何?” 楚言也是想到了这里,前世她提出了和离,但直到死时也没拿到和离书,赵怀瑾不愿跟她和离。 “普安一直没有出降。” 定国公面露讶色:“普安一直未出降?” 楚言点头,普安那么倔强坚定,也是出人意料。 她正想着,不妨定国公咳了一下,面上忽然带着不好意,虽然与孙女向来亲近,但问起这样的事,他仍旧老脸一红:“那个……二郎对你可好?你和二郎可有孩子?” 楚言睫毛微颤,原本还在撒谎与实话之间犹豫,可阿翁这么殷切的问话,让她说不出上辈子与赵怀瑾的事情。 她就知道阿翁对赵怀瑾期许厚重,如果阿翁余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找一个可以托付之人,而那个人就是赵怀瑾的话,她无法说出真相,也不认为她说出来,阿翁能告诉她为什么赵怀瑾会那样对她,阿翁若知道她婚后会有什么遭遇,又怎会让她嫁给赵怀瑾? 她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道:“就知道阿翁最关心的是这个。” “阿翁最关心的当然是你过得好不好了。”定国公难得带了点忐忑不安,已经听到了最不好的事情,但还是再怕听到她过得不开心。 她先问道:“阿翁觉得赵怀瑾是个什么样的人?” 定国公不知她为何这么问,瞅了她一眼,回道:“二郎呀!为人稳重,品性端方,我一直都很看好他,将你托付于他我才放心。” 楚言眼中闪过一抹苦涩,淡淡的笑了一下,道:“可是周夫人不喜我,今次我不想嫁到赵家了。” 定国公愕然,周氏刁难她?他虽知道婆媳关系难处,但是没想到孙女会这么的排斥。 “二郎向着你就好。”他哑声说道。 “可我不是跟他一个人过日子,赵家还有周夫人,还有赵三娘,我每天都要面对她们,为人子、为人兄,阿翁说,他要怎么向着我呢?” 楚言想起前世她一开始还很想靠近周氏和赵望月,试图友善相处,然而她们的不喜,在府外去别家做客时都能感受到,若不是担心名声,若不是担心赵相训斥她们,她们的态度就不仅仅是不喜了。 定国公哑然,片刻道:“就算是别的家宅,你也一样要面对这些。” “所以我在想,不如招婿,凡事我说了算。”楚言面露疲倦,除了赵怀瑾,还令她疲惫的,莫不过是周氏既讨厌她,又不时的说她生不出孩子,若不是顾忌楚家昔日的名声,只怕连楚家都要讽刺上了。 定国公愣愕一瞬,断声道:“胡闹!想都别想!” 第9章 楚言愣住:“阿翁?” 定国公目光悲痛,沉声道:“我所希望的,只是你能如寻常人家那样,过得普通安稳,而不是被爵位累及,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呢?” 定国公面上三分涩然,三分无奈,不必多问了,只怕前世他死后,孙女过得并不好,不然怎么会说出这话?他甚至想不出孙女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才会有这种惊人的打算。 “你难道要这一生都与别人与众不同吗?” 楚言如被当头棒喝,心里蓦然紧缩。她出生后因父亲而被特封为异姓郡主,随后圣上又特许她所出之次子可以继承爵位,出嫁时全按公主出降的礼制,抬嫁妆的队伍足足有天街那么长……确实一直与平常人不同。 定国公看到孙女怔然的神色,面色稍缓:“我曾经以为,我闲居家中置身事外,便可安然无恙,谁知并不如此,”他叹笑道,“我还是得振作起来,保护我的茜茜,谁敢欺负你,阿翁就打回去!” “阿翁……” “招婿一事我不同意,等过几日我往仁和坊去一趟。”定国公道。 “您……要原谅那边?”楚言一下子就想到了阿翁要做什么,有些不可思议。 楚家是在楚言曾祖父那一辈分的家,那时候楚家式微,曾祖父与哥哥分了家,曾叔伯分到了大部分家产,而楚言的曾祖父则过得很辛苦,年少的定国公都得下地干活才能维持生计,曾祖母没熬几年就去了,连副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好在定国公长大后走了从军这条路,他们这边的楚家才扬眉吐气,功绩赫赫,威震西北。 不管定国公在战场上多么豪气冲天不拘一节,但对于曾叔伯当年对曾祖母的见死不救仍耿耿于心,一直不与仁和坊的楚家破冰,老死不相往来。 今次要为了她,与那边和解吗?过继一个儿子来。 定国公摆了下手,道:“这家里还是需要有个姓楚的小子来跑腿呀!”他这双腿越来不中用了,就是夏天哪一日下了雨,他这膝盖也是疼的。 楚言眼神黯然:“只恨茜茜不是男儿,不能为阿翁分忧。” “说什么傻话呢!”定国公骂了一句。 “可是若过继,那爵位该如何?只怕圣上会不悦。” 一门双爵,却无男丁。这两个爵位不可能都被旁系血脉继承,虽然圣上恩宠,但为了避免被人觉得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定国公舍弃了自己的爵位,留住了儿子的追封,从来都没有打算过继。 如今若是过继,圣上会怎么想呢? 定国公看她的眼神有些悲哀和怜惜:“你呀!太看重爵位了,这是执念。既然老天开眼,让你重活一次,这个就放下吧!爵位并不重要,你过得开心才是阿翁最想看到的。” 孙女这般看重爵位,只因她自己也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子?定国公几不可微的叹喟,他没有在她面前说什么,府里的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但不代表外面的人不会嘴碎的说什么。那么多风言风语,她必然会听到。 楚言愣怔一瞬,道:“我怎么能放的下?这是阿翁和父亲辛苦得来的,我怎么可能放下!” “傻孩子,我和你父亲最大的荣誉又不是这些个爵位,”定国公失笑,目光渐渐幽远,叹喟,“我们最大的荣誉是在西北击败了百年外敌突厥,天降神将,楚家一门。这些才是武将留在青史上最重要、不可磨灭的功劳,无论多少年后,百姓提到咱们楚家不是说咱们楚家做了国公做了侯爵,而是守卫边疆驱逐外敌的种种事迹,这才是楚家最大的荣誉。” 楚言怔住,抬头看到祖父站的笔挺,巍然如山,那种由内而外的自豪傲骨侵染了四周,武将的荣誉?金戈铁马,马革盛尸,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她忽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铺天盖地而来的羞愧令她抬不起头。 定国公没有哄她,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悲凉。 “郡主明河所出次子可继承关内侯一爵”这句话是圣上亲口许诺,但它就像是一个魔咒一般,从小就缠绕着她,爵位爵位爵位……孙女还小的时候他只认为她听不懂这些,谁知潜移默化,久而久之她便将爵位放在了第一位,忽略了太多,而他确实不会教导女孩,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他忽然记起她小时候听到别人议论孩子的事,回来之后,她就问:“为什么他们都看中长子?次子才重要嘛!” 为什么? “因为次子要继承关内侯呀!”她理所当然。 当时只觉她是童言天真,后来才知这就是她的认知,她被大人们的话深深影响。不少人都说他没教好孙女,才会让孙女对赵怀瑾纠缠不休,可没有人知道,他觉得这样很好,能让孙女不再纠结于爵位一事,有自己的追求才是好的。 好好想想吧!这世间有几人的命能重来一次?既然有幸,就得好好把握。 他走出了湖心亭,曾以为赵怀瑾是孙女最佳的良配,而孙女又正好倾心于他,但是……他摇摇头,恐怕一切并不如他所愿,只是孙女知道他太看重赵怀瑾,不想让他知道赵怀瑾对她不好,所以才以赵周氏作借口。 他的眼神渐渐冷厉,这次绝对要让茜茜过得如意。 楚言掩面哭泣,她确实忘了根本,忘了楚家真正的荣誉是什么!她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就是爵位,前世死前最不甘心的亦是这个,所以她才会想着随便找个寒门入赘就是,阿翁……她着实辜负了阿翁的期望。 ** 初八的一大早,阮家就派了马车过来接楚言一起去往孙家。早在楚言小时候,去往各府的宴席就是和阮母林氏一块去的。 楚言一想到要面对阮珍就有些头疼羞窘,因为赵怀瑾,她们二人闹崩了,今年过完年后就有点不相往来的意味,虽然长辈们都希望她们和好,可是那时候她太倔,也拎不清,再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也让她无颜再去跟阮珍重归于好。 “郡主,到阮府了。”青婷道。 楚言微顿,刚下马车,林氏就过来笑着道:“快来,四娘都等你许久了。” “茜茜见过伯母。”楚言微微一笑,觉得面对阮珍还有些赧颜。 阮珩在马上朝她打了个招呼,在一旁笑得贱兮兮的,碍于林氏在这里,倒是没有说什么。 楚言进到阮家的马车里,阮珍见到她,面色严肃了一瞬,撇开了脸不看她,也不打招呼。 林氏无奈的扫了女儿一眼,对楚言道:“你们两个丫头呀,脾气都一样倔!” 楚言看向她,轻轻唤了句:“阿珍。” 阮珍紧抿着嘴不出声,气的林氏拍打了她一下,问起楚言的身体。 马车行驶起来,阮珍看似扭过头不理会楚言,但耳朵却在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楚言说自己没大碍后,面色稍稍放松,继而又敛了眉头,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林氏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不住的摇头,两个小孩子,有话也不肯好好说。 到了孙家,楚言见到门口宾客如云,一时有些恍惚,在赵家她深居简出,这样热闹的场景很少见了。 进去后,林氏带她们先去问安,一屋子的贵妇们见到楚言后都止不住的打量她,听说她从瑶光殿摔下来却没有受伤,看来是真的,那张脸还是光亮动人,不可方物,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赵周氏看见楚言就不高兴,自家儿子那么优秀,却偏偏被这么一个品行不端的郡主给缠上了。 孙家主母章氏站了起来,先跟林氏说了几句话,然后拉起楚言的手,眉间疼惜,问道:“身体可还好?老夫人惦记多时了,还说等你来了,要带你进屋给她瞧瞧呢!” 楚言道:“有劳夫人记挂,明河并无大碍。” “好了就好,”章氏拉起楚言的手,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五娘她们都在花园里,你和四娘也先去那里玩吧!等会儿寿宴开始,坐到老夫人身边给她仔细瞧瞧,免得她惦记。” 楚言点头称是。 林氏看着走向外面的两个小娘子,有些担心,她们的这个别扭从过完年到现在,还没有和解,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冰释前嫌。 阮珍和楚言一前一后走着,前者双手绞着帕子,后者默默无言,想着要怎么开口比较好。 “阿珍、茜茜!”一旁有人叫她们,声音清脆悦耳。 两人转头,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少女走过来,上下看着楚言,嘴里不客气的说:“今天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先前去你家见你迷迷糊糊的样子,还以为你傻了呢!” 楚言自动忽略后一句,前世也就福灵长公主和武阳县主跟她还有联络了,她轻笑道:“阿秀,好久不见。” “久吗?上个月才见过,”武阳看向还在闹别扭的阮珍,忍不住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都多大的人了,还闹小情绪!你们两个真是小孩子气!” 阮珍拍开她的手,嚷道:“你捏疼我了,混蛋阿秀。” “是是是,”武阳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并笑道:“你也是小混蛋,之前叫你一块去看茜茜,你耍性子偏不去,可不比我还混蛋?” 阮珍的脸颊被她捏红,没好气的说:“为了一个男子做事乖张的女子,我才不喜欢呢!一点儿也不像自己!” 楚言想了想,为了赵怀瑾办出的那些荒唐过分的事,确实不像以前的自己,现在想来也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武阳担心两人吵起来,张口欲说话,就听楚言笑道:“以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净爱惹是生非,所以才让四娘疏远了我那么久,现在我不闹笑话了,四娘当如何?” 这话让两人大吃一惊,具都带着三分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她,只见楚言笑容坦诚明亮,没有半点扭捏。 阮珍上下看着她,一见面就觉得她怪怪的,现在又说了这番洗心革面的话……难道摔坏了头?她眼中浮现担心,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孙结香过来了,同行的还有普安和赵望月。 第10章 楚言面上平静,武阳也收了嬉笑,倒是阮珍面上闪过怒色。 面对面碰上,楚言三人先向普安行了礼,普安点点头,往楚言身上扫了一圈,面色不太好看,撇开了脸看向别处。 孙结香上前一步,笑盈盈的说:“好久不见,茜茜。” 楚言微微一笑,回道:“确实好久了。” 孙结香是太后的曾侄孙女,孙老夫人的五孙女,被封为清源县主,太后一直希望赵孙两家结亲,以此来提拔娘家。 但偏偏楚言死皮赖脸的追求赵怀瑾,而赵九翎居然有同意的意思,让太后心生不悦。 孙结香拉着她的手,道:“来,亭子里备了茶点,咱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十一娘和十四娘都在那里。” 赵望月朝楚言投去嫌弃的一眼,转身先走了,普安再次瞅了楚言一圈,跟上赵望月一道走着,留下两个背影给她们。 孙结香一脸无可奈何,朝楚言等人歪了歪头。 到了园子里,众人看到她们一前一后走来均有些惊疑兴味,谁不知道瑶光殿的事情?当下都偷偷的往普安和楚言面上瞄了一圈,普安面色一般,楚言笑容浅淡。 嗯……笑容浅淡?明河郡主怎么会是这样静婉的神态?遂又都奇怪的朝楚言看去。只见楚言双手置于身前,下巴微低,落步稳重,神色专注的听着阮珍她们说话,礼貌而雅致,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的举止神态。 襄城见到众人的讶异,笑着微微摇头,就知道大家见了楚言会感到惊讶。 入座后,相互打了招呼,襄城率先开口,道:“五娘,之前听闻二郎和三郎去了江浙,说是给姑母找一份独一无二的寿礼,但到今日了还没回来?” 孙结香蹙了眉:“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都去了大半个月了,二哥还没有回来,这可是阿婆的寿辰,也太不像话了。” 楚言听到江浙,蓦然想起来在扬州的韩表妹,前世表妹生了病,不到一个月就病逝了,她要不要把表妹接进京城,看看京中的医官是否能治好?能否改变表妹的命运呢? “阿楚,喝茶。”武阳递了茶碗过来。 楚言接过,抿了一口。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武阳问。 楚言摇头,虽然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对于改变命运这件事,还是有些没信心,尤其表妹是生病而亡的。 “这次见你,感觉变了不少。”武阳小声地说,但还是被孙结香听到了。 “是啊!今次你穿的衣裳也不如以前那样鲜艳,不过茜茜天姿玉质,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众人一开始就发现了,随着孙结香说出来,这才大胆的朝楚言看去。 浅紫色的窄袖上襦,群青转深蓝色的齐胸褶裙,裙面上绣着银色的蝴蝶,绛紫色的绳带长长垂下,浅紫灰的披帛上绣着暗色的纤草花朵,颜色深浅有致,端雅中带着一丝清冷,与以前大不相同。 楚言道:“这些布料放在家中没有其他人用,我觉得积压在库中可惜,便让下人拿来做了衣裳。” “不过,这裙子的颜色与青郎平时所着衣裳一样呢!”坐在普安身边的一个少女说道。 只是这少女却是姓楚的,便是仁和坊的楚家人,按辈分得管楚言叫一声堂姊。 楚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她低下头不敢再多言,眼中却闪过幸灾乐祸。 她的这句话立马让人心中了然,只怕楚言是为了赵怀瑾所以才特地选了这身衣裳,总是用各种行为来与赵怀瑾牵扯些关系。 普安面色愈加难看,张口欲说什么,襄城就对楚言道:“这布料染色由浅至深,很是均匀,也不知染坊费了多少心力才染出来的,若放置不用,确实可惜,以前没见你穿过颜色深的衣裳,但还是亭亭玉立,别具风姿。” 襄城先说了话,普安没能及时发作,又被她在桌下牢牢的按住手,虽有愤恼,但没有再急着出言讽刺。 楚言没说什么,她没有想那么多,前些日子让青婷把这些布料拿出来,去让绣娘做了几套衣裳,她选择这身衣裳时,完全没有想到赵怀瑾。 赵望月冷哼了一声,道:“整日自作多情,也不想想别人的感受,真是不胜其扰。” 阮珍听到这话,再看楚言的打扮,心里大感失望,明明之前还说不再胡作非为了,原来是骗人的! 武阳也不知该怎么替楚言说话,实在是以前楚言行事惊人,前头刚帮她说了好话,后面她就能让所有人都咂舌,只能安抚似得拍了拍楚言的手。 楚言淡淡的笑了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赵望月讨厌她不是一天的事,从小赵望月就不喜欢她,在她说要嫁给赵怀瑾后,更是经常冷言讽语对她,以至于不少人都私下调侃道:还没过门,未来的小姑子就这般讨厌她,以后的日子精彩了。 是啊!精彩了。赵望月今年才十二岁,出嫁后又时常回娘家,每次回来都要找她麻烦。 见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僵,孙结香赶紧道:“对了,我家园子里培植了三年的黑牡丹终于开了,大家一起去看看吧!除去黑牡丹,其他的品种,若谁喜欢,尽管摘了去。” “好呀!”立刻有人附和,“等了这么久,难得能一睹珍品。” 众人纷纷起身,跟着孙结香去花室,楚言有意的落在后面,渐渐跟她们拉开了距离。这点小动作一开始就被阮珍和武阳发现了,两人都以为她是要去找赵怀瑾,虽叹她不争气,但也无可奈何。 武阳看阮珍气呼呼的样子,道:“你呀,不要总是这么别扭,知道的都明白你是关心茜茜,不知道的人那误会可就大了。” “管他们怎么想的,”阮珍紧蹙着眉头,眼里尽是不争气,“我就不明白,她就不能想想别的,为何一定要缠着赵二郎。”最后几个字说的很小声,却是又恼又闷的。 “诶?什么时候赵二哥变成了赵二郎?”武阳没想到她连赵怀瑾也不喜欢了。 阮珍当然也气赵怀瑾,道:“就不叫他二哥了,他也真是的,要么干脆拒绝,要么就让赵相公去提亲,偏偏态度不清不楚的。” “二郎他也是没办法呀!想躲开又不能失了礼数,出于礼貌,也一样难办。”武阳觉得好笑,这两个人呀! 便是因为赵怀瑾这样,楚言就觉得赵怀瑾对她不是无意,所以才那么大胆。 阮珍憋闷的揪掉了一朵探出栅栏的牡丹在手里蹂.躏着:“就不能‘你若无情我便休’吗?” 这道理不是人人都能懂得,就算懂,也不一定能做到。武阳看了眼后面,楚言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楚言当然不是去找赵怀瑾的,虽然以前肯定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看来要与赵怀瑾撇清关系不是件易事,都怪她以前太招摇,今天就衣服颜色这么点事情,都能让人联想到她是故意与赵怀瑾相同,以后得注意了。 她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等宴会开始时再过去,这般寻着却碰到了三个人,微感惊讶这三人居然在一块之后,她视线落在了一个月白色衣裳的少年郎君身上。 第11章 前几天才与阿翁谈到了过继的事情,今儿就碰见了他。 “茜茜?”孙常华快步上前,欣喜的看着她,笑的露出了牙齿,“近来可还好?” 楚言看着笑容明朗的人,也笑道:“很好呀!要不怎么会在这里?” “那就好、那就好,”孙常华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人,心里微囧,定国公跟仁和坊那边的事情众人皆知,这下当面碰见…… “微臣见过郡主。”李晔和楚焕一起道。 “三郎、堂叔客气了。”楚言看向楚焕,他面色原本平淡,但因她的堂叔二字,浮上讶异。 这就是她的堂叔楚家七郎楚焕,今年不过十五岁。她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上辈子她每至节日、忌日都会去拜祭定国公,每次她到的时候,都发现有人已经来过了,但一直不知道是谁。于是她便派人提前守着,结果那人便在离阿翁陵墓颇远的地方祭拜,这个人是故意与她避开的,并不想让她知道。 直到有一次她先于赵怀瑾出发去的很早,才与已经祭拜过阿翁的楚七郎迎面碰到,那时候她在车上,楚七郎只身骑马而过,她没想到,仁和坊那边的楚家人居然有真心祭奠她祖父的人。 倘若阿翁真的要过继,那么楚焕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一旁的李晔也微微侧目,堂叔?楚言何时认可那边的楚家了? 孙常华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武阳和四娘呢?” “大家去花室了,我随便走走,正要回去。”楚言道。 “哦~去看黑玉牡丹了呀!”孙常华见她没有仆人跟着,接着恍然大悟似得笑了:“那啥,东厢那边的亭子里有很多漂亮的木芙蓉,你一定要去看看,我们就先走了。” 楚焕对孙常华的话有些不解,木芙蓉十月开花,现在哪有得看? 但李晔明白似得,也笑了,还补充了一句:“郡主出了园子,往左走便可。” 他的笑容看着礼貌客气,却透出一股斯文败类的气息。 楚言与他也相识,小时候每去皇宫里,大家都在一块玩耍,赵怀瑜作为年龄最大的兄长,经常带着他们在九州池里闹得天翻地覆,只可惜长大之后大家因为各种缘由渐渐疏远。 “走了走了,茜茜慢点哦~”孙常华说完,就拉着楚焕和李晔快速的离开。 楚焕被拉着走了一段后,问道:“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常华和李晔对视一眼,前者拍着他的肩膀,故作高深的吟道:“若问青鸟飞哪处?便在我家东厢院。” 楚焕立时明了,原来赵怀瑾在东厢,楚言是要去找他吗?看孙常华李晔二人习以为常的样子,难道她经常在宴会上,去接近赵怀瑾? 楚言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的叹了口气,他们肯定认为,她独自一人是要去找赵怀瑾。 罢了,虽然现在不太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但还是去花室吧!省得被人误解。 今天孙老夫人大寿,府里虽然宾客云集,但她一路走来没见几个人,估计都在一处相聚聊天,也就只有她随处乱走了。 忽然路边的花丛一阵耸动,一抹橘色的身影横穿过花丛,抖落了一片花瓣。 元宝在这里?那么…… 楚言思索片刻,转身往后面走去,走了有一长段距离后,有点懊恼。 看到元宝在这里,她便觉得宫阑夕也会在附近,这是孙家的寿宴,元宝乱跑不太好,他一定在找元宝,为了避免碰见,她下意识的躲开了。 但是,那些逾越的事情都是前世的,今世她又何必介意?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往回走,却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在争吵。 “还没回来?找个人就费这么大劲儿?”一人不悦道。 “从一个正四品下的朝臣府中弄没一个人,还要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很容易?”另一人没好气的说。 “哼!要让我去的话,早就办妥了,这都多长时间了。”当先那人仍是不屑。 “行了,我懒得跟你争,约莫还要等一个月,万事都有一个过程,操之不急,你可别贸然过去坏事!今日是阿婆的寿宴,快去前面招呼。” 那人似乎还有不满,低声咕哝了几句。 脚步声渐远,楚言在心里思索,这两人是孙志远和孙志棠,他们在找四品官员府中的人?什么人要让他们这么大费周章? 她想的入神,忘了站起来,直到一声迟疑的的话传来。 “郡主为何……藏身于花圃中?”声音缓若清流,不疾不徐,煞是好听。 楚言一愣,抬头看去,抱着猫的男子正低头看着她,那只大胖猫的眼中难得露出了好奇之色,歪着一颗脑袋瞅着她。 她面浮一丝尴尬,想站起来,但因为蹲下太久双腿发麻,一时不稳,以手撑地才没有摔倒,颇为狼狈。 元宝从宫阑夕的怀里跳下,长长的尾巴伸直,尾巴尖微微弯成一个钩形,走到她身前,聚拢两只耳朵,低头嗅了嗅她的手指。 一只胳膊伸到了她面前,靛蓝色的窄口衣袖,袖口的缠枝木芙蓉精致清雅。 “郡主,请。”他说。 楚言怔怔的看了片刻,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站了起来,视线移到了他的手上,那只手修如青竹,坚韧有力。 许是她看的太入神,宫阑夕嘴角闪过一抹笑,道:“郡主若无事,可以放开微臣了。” 楚言一下子如烫到一般松开了手,甚至还退开了几步,眼中疑虑不定:“多谢经使。” 宫阑夕朝她的头发上看了一眼,道:“举手之劳,郡主不必言谢。” “喵~”元宝忽然叫了一声,左右看了看,蹲在了两人中间。 楚言看到蹲在地上仰着头的胖橘猫,笑了一下,虽然想避开宫阑夕,但真的颇为怀念这只猫。 “郡主。”他忽然出声。 楚言抬眸看向他。 他没有出声,只是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头发。 楚言伸手往自己的头发上摸去,拿下一看,是一片玉楼春的花瓣,似雪如玉,洁白无瑕。她客气的笑了一下,道:“多谢提醒。” 许是先前楚言的冷淡态度,宫阑夕没再说什么,礼貌的道:“微臣要去东厢,先行告辞了。” 楚言点头,原本她就是为了避开他,谁知还是碰见了,还被他看去了不雅的行为。 只是这里往外走只有一条路,宫阑夕在前,楚言在后,那只橘猫在中间,尾巴朝上伸的直直的,四条短毛腿跑的欢快,看的楚言很想捏一把。 她的嘴角升起一抹弧度,前世这只大猫隔三差五的就会跑到赵家,也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在她的院子里混吃混喝,然后躺在草丛上小睡一觉,压塌一片青草地,醒了再慢悠悠的喝些水,“喵嗷”上一声后离开赵家,永远都有一种“这里是我家,来去随我意”的姿态。 有时候她也会羡慕这只来去自由的猫,被养的胖乎乎的,被宠的自在逍遥。 楚言的眼睛瞥到了宫阑夕的衣角,靛蓝色的常服,比穿红色的官服时少了点人味儿,有些疏离感,完全没有前世那种会多管闲事的感觉。 “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 这句话,写在圣上赐的《南华经》最后一页。 看到这里时她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白纸黑字在春日的艳阳下刺的眼睛格外疼。 这两行字不同于他抄书时的工整,下笔利落洒脱,笔锋微透意气,在这个春日的末尾,促使她写下了一笔决绝的两清。 她向赵怀瑾提了和离。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楚言想的入神没有察觉到,一头撞在了宫阑夕的背上。 “啊!”她轻呼一声,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几步站稳,眼带质问的瞪向他。 “微臣失礼,请郡主莫怪。”他低首拱手道。 正想着前世他的逾越,先前又被他撞见了窘态,此时又被他撞疼了头,楚言有点没好气又无理取闹的说:“怎么莫怪?如何莫怪?” 第12章 宫阑夕眼中闪过愕然,没想到楚言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楚言却在突如其来的发作后红了脸,双颊滚烫,不好再看宫阑夕,也不知怎么了,她居然说出这种话。 宫阑夕嘴角闪过浅笑,听到身后愈近的脚步声,侧身站到了路边。 那头阮珍正闷头大步的走过来,似乎在生气,看见他们在一块,纳闷的瞅着二人。 她的到来解救了楚言自己引起的尴尬,遂主动道:“阿珍怎么一个人?阿秀呢?” “我——”阮珍刚欲回答,却记起自己之前决定了:要与追着赵怀瑾的楚言绝交。遂蹙着眉头抿紧嘴巴,一副生气又懊恼的表情,憋着不肯说话的样子,一张小脸上尽是别扭。 未得到回答,楚言又陷入了尴尬,她一时匆忙,忘了此时的阿珍很生她的气。 “喵哇~”猫叫声显得有些急切。 楚言和阮珍看过去,只见橘猫被宫阑夕抱在怀里,弯着腰想逃走却又挣脱不开主人的大掌,尾巴一甩一甩的。 “呀!元宝!”阮珍的双眼瞬间放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讨好的说:“五郎,快给我抱抱!千万别让它跑了。” “今次来赴宴,五娘子特地交代让我把元宝带来,说是四娘很想它。”宫阑夕边说边把极度抗拒的元宝递到了她怀里。 阮珍接过就紧紧的抱住橘猫,生怕它跑了。 “喵~喵~”元宝的眼里透露出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被阮珍蹭来蹭去,叫了几声不见主人有所动作便息了声。 “臭元宝,我这么喜欢你,你居然嫌弃我!”阮珍又爱又恨的,看着它尖尖的耳朵真想咬一口上去。 宫阑夕无视元宝睁圆求救的眼睛,道:“四娘子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阮珍的眼睛不自觉的瞥了楚言一眼,闷闷的说:“随便走走——元宝又胖了,这次抱着比以前沉了些。” 发生什么事了?阿珍这样的神色?楚言微疑。 宫阑夕笑了一下,道:“微臣送郡主和四娘子去花室,等会儿宴席就该开始了。” 楚言和阮珍点点头,宫阑夕走在后面,让她们二人走在前面。 路上很安静,楚言暗暗的看着被牢牢抱住的橘猫,它圆目半眯,头搁在阮珍胳膊上,尾巴垂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其实元宝并不讨厌阮珍,只是阮珍每次见到元宝都要牢牢的抱着,恨不得要一口吞下才好,元宝承受不了,所以才想要逃离她。 这点跟她对赵怀瑾的架势倒一样,难怪对方总是避之不及。 后面的宫阑夕看到楚言先是偷瞄元宝,随后又几不可微的摇摇头,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似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一般。 “元宝!”阮珍忽然叫了一声,只见橘猫一溜烟儿的没入了花丛中。 “这猫也太狡猾了!”原来她见元宝安分后,就放了心,抱着猫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橘猫寻好时机立马逃之夭夭。 她跺了下脚,跑到路边,扒拉了几下花丛,不见橘色的身影。 “罢了,让它自己去吧!”宫阑夕有点无奈,元宝对阮珍是真怕。 阮珍嘀咕道:“它可千万不要碰到赵望月,”顿了一下,还是放不下心,“去找它吧!赵三娘不喜欢它,万一被逮到了就不好了。” 楚言也担心,前世它来赵家拜访时,还曾因为好奇心太重被赵望月逮住过一次,幸好青婷发现的及时,她去找赵怀瑜才解救了它,要知道赵望月一向讨厌猫狗。 宫阑夕还来不及说话,阮珍就往前面疾步去了,他轻叹着摇了摇头。 楚言听到他的叹声,回头看他,见他眉间无奈又夹着好笑的意味,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宫阑夕斟酌了一下才回答:“我是想,若是四娘子去找元宝的话,可能一直都找不到。” 楚言想了想,也欣然同意,元宝就是为了躲她才逃跑的,若是见到她只会蹿的更远。 找了一路没见橘猫的半点影儿,阮珍颇为泄气,揪着身上的络子泄愤,眼看她佩戴的络子都要散了,楚言忍不住提醒时,鄂王从远处大声叫道:“茜茜!” 三人望去,只见鄂王正跑过来,他身后是阮珩和赵怀瑾,而赵怀瑾怀里抱着的正是那只刚刚逃窜的橘猫。 鄂王在楚言面前停下,大喘着气道:“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阿珍也在这里呀!” “我见府里的花开的好,忍不住出来看看。”楚言道,见赵怀瑾和阮珩也已经走过来,而那只大猫正窝在赵怀瑾的怀里,似乎很舒服的样子,有点欠打。 鄂王见楚言看着赵怀瑾,嘴巴一抿,不高兴的挡在两人中间。 楚言愣住,想笑又不好笑出来,这样也好,她也不想看见赵怀瑾。 这么大的一步,这么孩子的举动,阮珩不厚道的笑了出来,管不住嘴道:“哟,好一个护花使者十五郎呀!威武霸气!” 这阮珩,当真是欠掌嘴!楚言心里暗骂。 鄂王羞恼的嚷道:“阮三,你是不是欠打!”说着上前就要揍他。 “来呀!我还怕你?”阮珩跟逗小孩子玩一样,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挡着。 赵怀瑾望向楚言,没有鄂王的遮挡,她低着头沉默不语,不像以前那样急于接近他,更没有半点见到他的喜悦。 “多谢赵御史带回元宝。”宫阑夕见阮珍没有去抱元宝的意思,便开了口。 赵怀瑾眼神微闪,之后露出一丝笑意,上前把元宝递给他,道:“它似乎受到了惊吓。” 宫阑夕双手接过,浅笑道:“多谢,某感激不尽。” 橘猫被主人接过后,不安的瞅了眼在一旁傻站着的阮珍,利落灵巧的爬到了宫阑夕的肩头,只露着大猫头大眼睛和两只毛爪子,猫尾巴在宫阑夕身后一晃一晃的提溜着。 “忘了问,你们怎么在一块?”阮珩过来问,他和鄂王停了战,手上的折扇已经阵亡。 “适才恰巧遇见。”宫阑夕道。 “哦。”阮珩扫了楚言一圈,见她面色淡然,再看赵怀瑾一眼,心头的怪异感又浮现起来,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难道私下谈过话了? 赵怀瑾不知何时离楚言很近,甚至微微挡住了宫阑夕的视线,平静道:“正好遇见,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顺路走一道吧!” 鄂王见他俩离得近,正要走过去插.入其间,阮珩就扯过了他,道:“嗯嗯,顺路顺路。五郎,阿珍过来一道走。” 宫阑夕不经意的看了眼赵怀瑾,上前跟阮珩和鄂王走在前面。 阮珍觉得怪异,刚刚赵怀瑾是主动走到了楚言身边?怎么回事? 鄂王不大乐意,怎么能让茜茜和赵二在一块呢?但他挣不开阮珩的手劲,只能伸长耳朵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阮珩白了鄂王一眼,动了动耳朵,却也注意着身后的那对人。 小苏香侵入鼻尖,是楚言闻了四年的味道,曾经一度极为靠近的味道。她心里微颤,更感到不解,她不再纠缠了,赵怀瑾不应该高兴吗?为何此刻要站在她的身边? 小路上只有脚步声,并没有其他动静,让阮珩相当失望,轻轻的“啧啧”了两声。 橘猫不知何时换了姿势,由背向楚言换成了面向她,两只雪白的爪子攀着宫阑夕的肩头,露出一颗猫头,正在观察他们,大圆眼睛里尽是疑问。 赵怀瑾见她正注视着元宝,嘴角泛起的笑容清浅宠溺,他的眼神微黯,看向宫阑夕时闪过莫辨的锋芒。 第13章 出了园子人多起来,为了避嫌,楚言和阮珍与他们分开,先去花室里跟武阳见面,告辞时,楚言没有多看赵怀瑾一眼,仿佛他是个无关要紧的人。但走了老远,她还是能察觉到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花室里的气氛原本很融洽,但一见到楚言阮珍时,室内安静了一下。 阮珍没有理会她们的神情,朝武阳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楚言没有动,扭头看向她,道:“过来呀!” 楚言愣住,好一会儿才和她一道走向武阳,忍住没有露出什么异色,悄悄的瞅一圈,赵望月和普安都不在。 大家面色各异,听闻楚言和阮珍两姐妹因同时心仪赵怀瑾而闹崩了,已经许久都没有往来了,眼下这是和好了?所以刚刚阮珍才会反驳他们,生气的跑出去? 武阳正想问问怎么了,前面就来人说宴席要开始了,让她们过去。 宴席上,孙老夫人把她拉到了身边,好一阵问话,再加上其他人也都附和着关心她,楚言硬着头皮一一敷衍,过程略显困难。 前世嫁给赵怀瑾的第一年,因为祖父的事情,赵周氏没有硬让她出去赴宴,第二年去过几次,但赵周氏的态度始终冷淡,从来没有帮衬过她,她也就不再去那些场合了,习惯了静,这样的热闹她浑身不自在。 趁休息期间,楚言问武阳在花室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武阳有点不好说,一向利落的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楚言只得去找襄城,路上先碰到了孙结香,被一把拉住,她欣喜的问道:“你和四娘和好了?” 楚言微顿,问:“刚刚在花室里发生了事吗?阿珍看起来有些生气。” 孙结香听了她的问话,失笑:“你想知道?” 楚言瞧着她的神色更加不解,点点头。 原因自然是赵怀瑾。 赵怀瑾名誉京城,人称宪台青郎。其人清隽如竹,才学相貌都是京城出类拔萃的,青睐于他的名门之女多不胜数,因此都看不惯楚言,既觉得她厚颜无耻,又对她先下手为强的举动无奈,再加上她又有那样的家世身份,想跟她争一争都不能。 有些小娘子向家里说过心仪赵怀瑾的话,得到的答案无非就是:赵怀瑾年少有为,龙章凤姿,实在是良婿的最佳人选,但那是明河郡主看上的,明河郡主家境富贵、身份高贵,身世尤为可怜,不要跟她抢云云的。 是以这份闷气憋着,大家自然而然的就不愿意跟楚言亲近交好。 尤其是这几年,在楚言的“不懈努力”下,整个大周的人只要提到了赵怀瑾,就必然要提到明河郡主。 坊间有关于宪台青郎和明河郡主的话本子多不胜数,百姓间有戏说他们二人之间事情的,有不耻楚言的,也有说赵怀瑾不知好歹的,更多的是听听热闹,男才女貌焉有不配乎? 于是京中的小娘子们走到了同样喜欢赵怀瑾、对楚言无可奈何却有实力抗衡的普安公主身边,在她们眼里,赵怀瑾跟普安公主成亲都比跟楚言成亲的好,大家默默的表达着对楚言的不喜,其中不乏好事挑拨者。 赏花期间,有人发现楚言不见了,便开始阴阳怪气的暗指楚言恬不知耻。阮珍虽气楚言不争气,但也听不得别人嘲讽她,就争辩了几句,但没争赢,实在是楚言的行为让她反驳不了,所以气呼呼的跑了出去。 难怪武阳不肯说,楚言自己听了都觉得羞愧。 “你们两个也是,明明知道对方是好意,却别别扭扭的,这下心结解开了吧!”孙结香拍了拍她的手。 楚言笑了笑,道:“谢过五娘了,以前我考虑太少,给很多人都带来了麻烦,以后必定会谨守本分,三思后行,再也不会给赵郎君添烦扰。” “你……你这是怎么了?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不对劲,你是身体还没好?”孙结香说着,伸手往她额头上探去。 楚言笑着拿下她的手,定定道:“我身体很好,只是想通了许多,以前我不懂事,总是让赵郎君难做,以后宪台青郎是宪台青郎,楚言也只是楚言,不会再有牵扯。” 她的双目明亮清澈,更有一股柔和之意,让看了的人也不禁跟着心思清明起来。 孙结香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你要与二郎两相忘?”语气中仍是不可思议,之前她多么的执着,堪称轰轰烈烈的,整个大周上至名门贵族,下至寻常百姓,谁不知晓? 但是楚言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问话,孙结香好不容易才把吃惊压下,这可真是大事,若被人察觉了楚言对赵怀瑾的态度改变,只怕东都城要热闹好一阵了。 宴席结束后,楚言没有再乘坐阮家的车,只不过在分别前,阮珍嫌弃的问她:“你说的是真的?” 没头没尾的问话,楚言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笑道:“当然,”顿了下又补充道,“真的。” 阮珍撅了嘴,道:“那我回去考虑考虑。”说罢,傲娇的钻进了马车里。 武阳见她们破冰,欢喜的走过来道:“等过几天,咱们去木兰小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聚一聚了,七哥也快回来了。” “好。”楚言应道。 武阳见马车里没回应,提高了声音道:“四娘,听见没?” “没。”里头的人脆生生回道。 武阳和楚言忍不住笑了,若不是外面,武阳都想翻个大白眼了。 从去年开始,每次去木兰小筑,不是人不齐,就是不欢而散,有些事因楚言而起,闹得很尴尬,而她却不自知。 只希望对孙结香说的话能传到太后耳朵里,这样太后就不会暗地里对付她了吧! 说来前世真是被冲昏了头脑,孙家是太后的娘家,太后有意撮合赵、孙两家联姻,以来提拔娘家,而她却没将这件事放在心里,过得凄凉是活该吧!挡了别人的路。 幸好上天垂怜,让她重新来过。 回到府里,楚言跟定国公前世韩家表妹因病早亡的事情,希望能把韩婉宜接到京城治病,京中良医多,说不定能治好。 定国公同意:“正好你表哥也该参加科举了,也一并来京城,早做准备。” 前世韩仲安就考了状元,没有走行卷和公投,虽然还是脱不了皇戚这点关系,但也是凭的真本事。 说定了这件事,楚言迟疑的开了口:“您之前说要过继,是真的吗?” 定国公顿了一下,颔首:“不错。” “那您可有人选?” 定国公掀眼皮瞅她:“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楚言抿了抿嘴道:“您觉得,那边的楚七郎如何?” “楚焕?”定国公一口说出了名字。 “您知道他!”楚言惊讶。 定国公哼了一声:“姚老跟我提到过他,说是和那帮人的德性不一样,宛若珠玉蒙尘,”末了,他想起姚太仆那一脸别有用意的表情,不服气的说,“你说这小子才十五岁,从哪里看出来是颗珠玉,还蒙尘的珠玉!” 楚言看着阿翁孩子气的样子失笑,跟他说了前世的事情。 定国公沉默,片刻道:“试试吧!若不行,我就厚着脸皮把他逐出家门。” 这是件大事,前世发生的事情,今次不一定会发生,需慎重。 楚言决定约楚焕出来见一次面,重生前他默不作声做的事情,让她很想私下见一见,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 孙家寿宴结束后,女眷都离开了孙府,但年轻的郎君们还在后园里喝酒行乐。 一向滴酒不沾的赵怀瑾居然也喝了酒,阮珩啧啧称奇,以前怎么逼劝他都不喝,今天无缘无故的喝了两杯,并且此刻还在倒酒。 忽然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和哄笑,他二人看过去,只见几个喝醉了人在追着一只大猫,还有人在一旁起哄。 橘猫上蹿下跳,速度不如以前的快,但那些人也抓不住。它似乎是故意的,等他们追到墙边时一个折身迅速的返回,郎君们也跟着跑回去,如此反复几次,乐不此彼,也不知道是人在抓猫,还是猫在逗人,总之气氛融洽。 猫的主人在角落里坐着,看着自己的宠物在逗一大群宠物,桃花眼里沉沉浅浅,津津有味的样子。 这样的游戏持续了许久,直到追逐的人都东倒西歪的停下,橘猫还兴致冲冲的,从他们身上走过,似乎是要他们起来继续玩。 宫阑夕起身,打算告辞,谁知元宝突然跑出了屋子,他向孙常华打了招呼去找猫,出门时不经意间与赵怀瑾的视线对上,他微微愕然,不知为何,对方有点敌视他的意味。 赵怀瑾平静的收回视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宫阑夕出了门,带着疑云去找猫,这次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橘猫从花丛中钻出来,嘴巴里咬着一支白玉牡丹簪。 “这是?”宫阑夕从它的嘴巴里拿下簪子,簪头的牡丹雕琢了三层花瓣,每一层都透薄柔亮,栩栩如生。 明河郡主的发簪?是之前躲在花圃里时掉下的? 第14章 红泥火炉上的水已经起了鱼泡,楚言将茶末投了进去。 楚焕在她对面坐着,眼睛微垂,注视着她的动作,前天收到她的邀约时吃了一惊,想不到有什么事是需要见他的。 一个分神,楚言已经分好了茶,越窑青瓷茶碗双手递给到了他面前。 “微臣惶恐,多谢郡主。”他也双手接过,月白色衣袖下的手指略显发白。 楚言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见他饮了口茶后,才问道:“如何?” 楚焕在家里不受宠,这等上好的紫笋茶也只有和孙常华他们一起时喝过一两次,他不知此刻楚言问这话是何意?是真的品茶,还是嘲讽他? 他放下茶碗,道:“香气浓郁,滋味鲜醇,汤色明亮,是上好的茶叶。” “这是今年的新茶,圣上赐了楚家两斤,今次来见堂叔,我特地带了过来,希望您能喜欢。”楚言道。 “郡主客气,某不敢当。”他说着,嘴角扬起的笑容礼貌客套。 这“郡主”二字似乎是在有意的提醒她,两人的身份,修文坊楚家和仁和坊楚家的关系。 楚言给他添了茶,道:“堂叔不必拘谨,想必您心里对我的突然邀约很疑惑,我也一样,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和您同居一席。” 楚焕依旧笑着,没有打算主动问她是何缘由,只道:“郡主是君,微臣是民,恪守礼数是应当的。” “可是我唤您堂叔,按礼您该怎么唤我呢?”楚言的嘴角扬起一个同样礼貌的弧度。 楚焕默然,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没有作声。 楚姓两家的事情无人不知,当年他的祖父不讲半点情分,因此使得两家关系如同寒冰,多年来毫无交往。 圣上也因为这些事,对他们这边很不喜欢,一直打压着,三十多年来,他们这边从未出过一个神狙要职的官员,多是一些闲职,现在楚家就靠吃老本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要闹分家了。 “前些日子瑶光殿的事情,想必您也知道吧吧!”楚言换了话题,然而这个问题不比刚刚的好回答,反而增加了难度,楚焕对她的来意更加不明。 “知道。” “如何看?” 楚焕微顿,快速的扫了她一眼,道:“郡主吉人天相,在下听闻郡主无事,也倍感欣慰。” 楚言忍不住微挑了眉,避重就轻的,她扫了眼对方,淡淡的丢了一句:“您觉得,定国公府现在缺什么?” 楚焕一震,片刻道:“微臣不知。” 楚言淡哂:“听闻叔翁对你不公,你在家中也备受冷落,是吗?” 楚焕嘴角的笑意不变,坦然承认:“如郡主所知,确实如此。” 他没有遮掩,这事很多人知道,与其遮掩自卑令人唏嘘,不如大方承认。 楚言见他身姿笔挺,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姿态,其实越是这样反而越是在意,如她当初在赵家,看起来从容自若,实际苦涩落寞。 “如果给你一个改变将来的机会,你接受吗?”她问。 楚焕心里一跳,道:“什么?” 楚言盯着他道:“定国公府缺的自然是独当一面的人。” 前世这个人凭着自己进了门下省,虽然是微末的职位,但她听到过赵九翎夸赞他,说他不卑不亢,做事细微灵活,不浮不躁,若不是够出色,赵九翎怎么会注意但他? 现在看来,骨气是有的,只希望以后不会出偏差。 楚焕良久没有声响,楚言的来意已经很明确了,他们怎么突然想这事了?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人说过,定国公府没有男丁,一定会从他们家过继一个,那时候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去定国公府做了许多准备,结果定国公压根就没这意思。 他那时虽小,但也明白,定国公是不会原谅他们这边的,他父亲没有经历过生母病危却无人帮忙的时候,可他经历过,他母亲仅仅是落水后风寒侵体,但因为没有治疗而就此病逝。 他的父亲对他们母子没有情意,明知母亲病重却置之不理,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就该一辈子困窘。 他按耐住加快跳动的心,问道:“这是郡主之意,还是定国公之意。” 楚言忍不住笑了,这问题,难道她看起来是很自作主张的人吗? 楚焕怔住,就听她说:“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我很怕引狼入室,您承爵成了定国公呢!” 她的语气很特别,没有嘲笑奚落之意,倒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就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一样,有种矛盾的趣味。 当年圣上许诺,明河郡主所出二子可继承关内候之爵。倘若定国公过继儿子,必定是不会让过继之子继承爵位的,两个爵位必舍其一,免得有人觉得楚家锋芒太露、恃宠而骄。 楚言见他陷入沉默,道:“你我都不小了,如今过继是为何,我想你也明白,若说是培养父子亲情那未免虚伪,定国公府若想长久,恩、利都要往来,而我做不到这点。”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茶末凝了一片,像此刻凝固的室内。 楚焕明白她的话,这次过继更像是交易,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从心里敬重定国公,未曾多想过什么。 楚言暗暗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他控制的很好,看不出什么思绪,面前这个人也不过才十五岁,就有这般耐力。 她微微起身,将他的茶倒了,重新添上热茶,道:“我相信,凭您自己,将来也一定会大展宏图。” 楚焕抬头看向她,倒笑了一下:“郡主何出此言?” 楚言也笑:“您当我胡说八道。” 这么不按常理说话,楚焕无言。他收回视线,落在了牡丹青瓷茶壶上,壶嘴冒着热气,里面的热水在文火的烧煮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许久,他说:“郡主容我想一想。” “自然。” 走前,楚言拿出了一盒紫笋茶送给他,先行离开,出了楼迎面遇见了宫阑夕,她一顿,不自觉的垂了下眼皮。 他在三步之外站定,拱手行礼让路,手间吊着一包东西晃悠着,不伦不类的。 那是梨糕吧!元宝最爱吃的点心。 楚言颔首,未做言语,径直而过。 宫阑夕等她走了才直起身子,身后有人道:“又来买梨糕了?” “七郎?”宫阑夕回身看向他,“你也在这里?” “嗯,”楚焕朝楼下看了一眼,楚言已经走了出去,他道:“正巧遇到,陪我去喝一杯?” 橘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嘴里衔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腹腔里发出一声“哼唧”,把绢花放在了宫阑夕手里。 宫阑夕眉头微动,默默的把绢花收了起来,虽然只有一眼,他也清楚了绢花是谁的。 楚焕没有注意到,拿起梨糕递到它面前,道:“夏至祭祀用的佛经,你抄完了?” 宫阑夕摇头:“还有一卷,两天就能抄完。” 楚焕见他眉间有倦色,歉然道:“我一时忘了,你应该回家休息才是。” “无妨。”他平时都有准备,只要不是临时的吩咐,不会忙不过来,但他没有喝酒,只是倒了茶喝。 楚焕淡笑,独自喝着酒。 宫阑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也不问怎么了。 他刚遇见楚言,随后楚焕就出来了,应当不是凑巧。听闻两家多年无来往,今次见面又为何事? “我也不小了。”楚焕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宫阑夕抬眼看他,他眼中闪过古怪的神色,却是又喝起了酒。 橘猫不知何时吃完了梨糕,正口渴的探头去闻楚焕杯中的酒水,宫阑夕伸手弹了一下猫的耳朵尖,它立刻缩回了头,去喝属于它的水,盛水的碗也是专门带出来的,碗边刻着元宝二字。 宫阑夕看着它快速的伸舌喝水,不禁想到了荷包中那朵拇指大小的白色绢花,他忍不住微微摇头,有种元宝是故意从楚言鞋上咬下来的。 ** 回到定国公府里,青婷发现了楚言鞋上的绢花少了一朵,奇怪的问道:“郡主鞋上的花怎么少了一朵。” 楚言低头一看,左脚的鞋面上果然少了一朵花。 “让绣娘再补一朵就行,不必做新的。”她说。 “说来,上次在孙家郡主还丢了一支簪子。”青婷又道。 说到这里,楚言有些窘,依她自己所想,簪子应该是掉在了那个花圃里,说不定被园丁捡到了,只要没人认得就行,不然真不好解释,簪子为何会掉到花圃深处。 第15章 去扬州的夏来写了信,说韩婉宜生了病,目下不宜长途奔波,须等病情稳定再做打算。 定国公读了信,道:“果真如你所说。” “希望能有所改变。”楚言仍旧担忧。 定国公眼神有些古怪,收了信问道:“你可知道赵二郎也去了扬州?” 楚言颔首,前几日鄂王过来时说了此事。 定国公又道:“给韩娘子治病的医官是赵二郎寻的,正是他找的医官,才使韩娘子的病情减轻,逐渐好转。” “那就多谢他了。”楚言道。 定国公仔细瞅了瞅孙女,不再多说。 他最近派人观察楚焕,这孩子确实不错,与他那堂弟不同,不过还是再考量一番,夏天过后再定。 楚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也不知怎么腿就自己转了弯,偏离了回屋的路。 青婷和青柠对视一眼,也不敢提醒她,跟在她身后走到了水潭边,先前郡主曾和青郎一并来的地方,当时郡主就不对劲了。 楚言听到了鱼群翻动水的声音才回神,自己居然走到了这里。 她刚醒过来就毫无准备的见到了赵怀瑾,本想躲着,等缓缓再去面对,谁知乍然见到,她表现的居然不错,没有慌乱,没有愤恨,看来在赵家四年,她的性子的确变了不少,那些飞扬骄横全被磨平,只剩一个逐渐沉静寡言的赵楚氏。 赵怀瑾似乎也变了,也许时间太久,她已经忘了成亲前的赵怀瑾是怎样的。 她长呼一口气,看到锦鲤在游来游去,水潭里浮着几片圆小的荷叶,不知再热一些时,会不会开花。 她笑了笑道:“等这里开花时,记得告诉我。” ** 韩家兄妹进京时已经到了五月,路上居然遇到了劫匪。韩婉宜差点受伤,赵怀瑾冒着危险救下了她,见她安然无恙才放心。 韩仲安紧缩眉头,看着夏来正在给赵怀瑾包扎伤口,他不解,刚刚若不是夏来及时杀了那个匪徒,这人的胳膊就别想要了,这么拼命是为何? 夏来同样也满腹疑惑,从赵怀瑾煞费苦心的给韩婉宜找医官、隔三差五的问一问病情,到如今冒着失去一条胳膊的风险也要去救韩婉宜的举动,他无法理解,总有种赵怀瑾此行不是为了公事,是为了韩婉宜而来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韩婉宜长得像郡主?最好是这样,不然不知郡主要怎么闹了。 赵怀瑾没空去想他们怎么想的,只觉得棘手,希望之后的路上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韩仲安看到他的伤口包扎好后,过去道:“刚刚多谢青郎救了舍妹。” 赵怀瑾淡笑:“不必多谢,只是举手之劳。” “在下不认为是举手之劳,适才有多危险,在下清楚,还请青郎以后莫再为舍妹犯险,若青郎有个闪失,韩家无法跟赵相公交代,怕是表妹也要伤心了。”韩仲安道。 赵怀瑾听完他这番话,面上的那丝淡笑已经消失不见,他道:“韩兄多虑,在下只不过是看在郡主的面上才如此做的。”说完,走到前面帮夏来编整队伍。 韩仲安看了他的背影许久,才去看了妹妹。 韩婉宜躺在床上轻轻喘着气,见到他进来便挣扎着起来问道:“哥哥没事吧?” “我没事,你别担心。”他笑了一下。 韩婉宜也笑了,接着又微蹙了眉:“那赵御史呢?他可还好?”刚刚那一幕吓坏了她,她换下的衣服上还有他的血迹。 韩仲安暗暗观察妹妹的面色,道:“他已无碍,你也别忘心里去。” “那便好,”她这才安了心,重新躺回床上,笑道,“赵二郎君这般英伟,难怪表姐会……”下面的话不好再说,即便整个大周都认为他们是一对了,但说出来难免会有损楚言清誉。 韩仲安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劫匪一事的传到京城时,立刻传遍了整个东都,都道这些劫匪吃了熊心豹子胆,韩家是朝廷正四品命官,韩贵妃更是受尽恩宠,此行还有定国公府的人保护,赵怀瑾也一道随着队伍回来,这样的队伍他们也敢劫,吓得当地官员赶紧调兵去剿匪。 这事透着蹊跷,无论是韩家、楚家、赵家,只要听到一家的名声都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是三家人马,紧接着有关于是废太子余党所为的言论在私底下传开。 对于这些流言,定国公惊疑不定,因为废太子并没有什么残余势力,普通老百姓只知是废太子造反,实际废太子是被诬陷的,早在四年前太子的人都被肃清一静,太子妃的娘家也早已被逐出京城,三代之内不得回京,只怕是有心人故意要生事端。 楚言也暗暗吃惊,赵韩楚三家不是皇戚便是名门贵族,那些劫匪估计也不简单,不知是冲着谁去的。 韩家兄妹到达京城时,很多百姓都跑出去看了,因为听说韩娘子跟楚言长的有些像,但性子却完全不同,若说明河郡主是娇蛮张扬,那这韩娘子便是静若空谷幽兰,不管怎样,这京城是又多了个美人。 但定国公府这条路,他们进不来,只能看着马车进去,远远的还看到了明河郡主在家门前迎接她的表兄妹。 有人看到赵怀瑾骑着马在前头领路,忍不住跟身边的人嘲道:“你说,郡主会不会当着表兄妹的面出丑?巴巴的粘过去?” “这还用问?只怕出来接表哥表妹是假,看青郎才是真!” “别吓到了那娇滴滴的表妹就成。”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纷纷睁大了眼,等着看好戏。 楚言站在门口,按理她不应该出来,但定国公又不能迎接晚辈,她见马车停下后,往前走了两步。 夏来先过来汇报了情况,又朝立在马旁的赵怀瑾看了一眼。 楚言点头,朝马车看去,一个青色圆领袍的男子站在车边,剑眉星目,嘴角微垂,显得有些沉冷,与她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车帘一动,先下来一个姜黄色衣裳的婢女,随后下来的女子身着白衣绿裙,外罩蓝边的白色半臂,她看着很瘦,脚步轻缓娉娉袅袅,笼烟眉使她的面貌看起来有些寡淡,一看便是大病初愈。 楚言眼中闪过惊讶,青柠是个嘴快的,在她身后小声的说了一句:“韩娘子和郡主您有着几分相像呢!” 第16章 楚言原本没感到什么,青柠这么一说,她才发现,韩婉宜与她确实有点相似。 青婷瞪了青柠一眼,后者知错的低下了头,人还没进定国公府呢!她这话难免会让人觉得是轻视,遂不敢再多言。 韩婉宜轻轻依偎婢女,似乎连站着都费力气。 楚言赶紧下去,走到他们面前道:“表哥、阿婉,路上辛苦了,快进来先休息一下。” “多谢——表妹。”韩仲安看到她时也微微一怔,先前已经听夏来说了长相的事情,第一眼看到果然有些像。 “阿姊。”韩婉宜轻轻笑了下,没有发觉什么,正如楚言一般若不是青柠说出来,她也不自知。 “嗯,”楚言笑应道,“快进来。”路过赵怀瑾时,她停下道:“此间事多谢青郎,改日定国公府必定登门拜谢。” 赵怀瑾见她垂眼着地,并没有看他,一副客气疏远的样子,幽深的眸子里微动,道:“郡主客气,这是怀瑾分内的事。” 分内的事?这几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瞟了他一眼,这话过了吧!亲都还没定呢! 楚言莫名其妙的,跟他告了辞就领着韩安仲兄妹进府。 “表哥先去见我阿翁,我带阿婉回去休息,宫里的医官也快到了。”楚言边走边说。 “那就麻烦表妹了。”韩安仲说着还行了一礼。 韩婉宜也跟着屈膝行礼,楚言赶紧扶起她,带着她回了沁雪院,她很乏,跟楚言没说几句话就睡了过去。 宫中来了两位医官,分别给她把过脉后,周医官问道:“何时病的?最初是什么症状?” “三月中旬时舍妹胃口不好,容易困倦,接着很快就病倒了,请了很多医官过来,都药石无医,直到青郎找了位李先生过来,这才有所减轻。” “哦?他在哪?”周医官问道。 “先生说他也只能改善一些情况,还是需要尽快来到京城请京中名医诊治。” “药方呢?” 韩仲安拿出来一叠纸,从韩婉宜生病开始,每一位医官开的药方他都有保留。 两位医官仔细看了看,眉头皱起,低头交流了一会儿,周医官道:“所有的药方都没有错,韩娘子确属气虚亏血,至于为什么只有那位李先生的药方管用……”他顿了顿,“那位李先生没来京城?” “没有。”韩仲安也不明白,为何百般邀请李先生都不来京城,赵怀瑾也不劝一下。 周医官思索了一会儿,道:“便先按照李先生开的药方继续服用,观察几天再说。” 等医官走后,定国公皱了眉:“这倒奇怪,仅是气虚亏血,怎么会如此严重?” 韩安仲也没想到,宫中的医官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 “京中名医良多,一定能将阿婉治好。”楚言道。 “表妹吉言,此番多谢翁翁和表妹。”韩仲安站起来,郑重的向定国公跪拜。 “快起来快起来!”定国公赶紧道,“不说我,便是贵妃知晓了,也一样会接二娘来医治的。” 锦叔把韩安仲扶起来,道:“郎君莫见外,只当是在自己家中便可,”然后对定国公说,“郎君旅途辛苦,让老奴带郎君下去梳洗休息,待午饭时再细聊可好?” 定国公点头,又道:“这是我的旧部,现在帮我管理府中事务,你唤他锦叔,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说。” 等他下去后,定国公眼带疑惑的看向楚言:“赵二是从哪里找的医官,怎么如此凑巧?” “您问我,我哪儿知道,问夏来呀。”楚言也是一头雾水。 夏来说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犹豫要怎么说赵怀瑾的部分,边说边偷偷瞧着楚言的表情,见她面色平静没有怒意,便稍加放心,但还是隐去了赵怀瑾冒险去救韩婉宜的事情,连其受伤的事情也没说。 “嗯……”定国公沉吟片刻,道:“有种怪异的感觉。” 楚言同意,前世赵怀瑾并没有去扬州,韩婉宜的事情传到京城时,扬州那边已经在布置白事了。 定国公捋了捋胡子,道:“等改天我去赵相公府登门感谢,顺带问问二郎。” 楚言瞥了定国公一眼,没支声,问问也好。 ** 次日,韩贵妃来了定国公府,看到在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侄女潸然泪下,心疼的摸着她的脸,哽咽道:“可怜的孩子,大哥也真是的,怎么不早些说,平白让孩子受这么大的苦!” 韩婉宜露出笑容,轻声道:“姑母别太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韩仲安眼眶微红,道:“阿耶的脾气姑母也清楚,今次若不是翁翁派人过来,阿耶指不定还不肯告诉姑母。” 韩贵妃听后,又气又无奈道:“他这个倔脾气呀!从小就是这样,”说着看向定国公,“这次多谢国公了,韩家没齿难忘。” 定国公摆手:“莫如此说,眼下还是二娘的身体重要,我与大郎先出去,你们聊。” 门关上后,韩贵妃跟韩婉宜说了些话,担心她累着,便让她先休息,和楚言到了外间。 青柠拿来了茶壶,正要沏茶,楚言接了过来,亲自给韩贵妃倒了茶。 韩贵妃擦了眼泪,接过茶抿了一口,道:“这次要多谢国公了,若不是他的部下在扬州听到了消息,婉娘的病情就要被耽误了。” “阿婉吉人天相,姨母也莫担忧。” 韩贵妃点头,又道:“他们在路上遇到劫匪的事情,圣上大怒,也不知那些人怎地如此大胆,居然敢抢皇家朝廷中人,圣上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楚言嘴唇微动,末了道:“这些人拂了圣上的颜面,一定要严加惩治。” 韩贵妃看着她,眼中闪过揶揄:“也要谢一谢赵二郎,听闻是他找的医官暂时稳定住了阿婉的病情,这才能让阿婉坚持着进京,二郎确实很优秀。” 楚言淡淡一笑:“阿翁也说了,改天好登门告谢。” 韩贵妃见她面色平淡,心里疑惑,两个月前她进宫说的那番话就让她很惊讶了,今天也是一副冷淡的表情,莫非真的如孙结香说的那样,想通了?不再纠缠赵怀瑾了? 等她再见到定国公时,说起两个郎君娘子的话,定国公也颇为敷衍。 “只要不闹得天翻地覆,凡事我也就随茜茜去了。”定国公笑呵呵的。 韩贵妃汗颜,茜茜闹得可不就是天翻地覆了?她的话在嗓子眼里堵的难受,片刻道:“这些小儿女们闹情绪也不打紧,今次这事二郎做的极好,他们俩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也该和解了。” “贵妃说的是,万事随缘,一切自然便可。”定国公说道。 韩贵妃迷茫起来,这对祖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一直很中意赵怀瑾吗?定国公平时的态度,可是把赵怀瑾当做孙女婿来看了。 许是疑惑不能解,韩贵妃借着感谢赵怀瑾的理由召他进宫,想问个明白。 宦官是在内医局找到的赵怀瑾,见他出来,忙道:“青郎让小的好找,刚去了宪台,里面说您有事出去,我打听了一路,才在这里找着您,韩贵妃有请,不知青郎可有空?” 赵怀瑾几不可微的皱了眉,跟着宦官去徽猷殿。 第17章 徽猷殿是皇后的宫殿,因为圣上没再立后,又宠爱韩娘子,所以身居四妃之首的韩贵妃现在住在里面,除了没有后宫实权,其地位待遇形同皇后。 只可惜,韩贵妃没有子嗣,鄂王生母在他五岁那年病逝,圣上便让他认在韩贵妃膝下,六岁就封为王,可见圣上对贵妃有多宠爱。 韩贵妃已经等候多时,待他行过礼罢,就立刻让他入座,道:“二娘的事多谢青郎了。” “贵妃折煞微臣了,此乃举手之劳,贵妃请勿放在心上。”赵怀瑾道。 “知恩图报,我虽身居高处,但也不认为臣下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应当,凡事都要有回报,”韩贵妃说着,挥手让宦官拿过来了两个匣子,“还请青郎收下。” 赵怀瑾没有动,只道:“微臣并不求回报,贵妃好意,微臣心领。” 韩贵妃也不在意,只让宦官把匣子放下,屏退了宫人,眼里泛起笑意,道:“听闻青郎此去扬州为着二娘的事情没少操心,是为何?” “韩娘子是贵妃的侄女,韩家是圣上的亲家,是定国公府的亲家,于情于理微臣都应相助。”赵怀瑾淡淡的说。 “可是,听闻你为了救二娘还受了伤?伤势可严重?现在如何了?”韩贵妃的视线落在他略显僵硬的右臂上。 赵怀瑾恭敬道:“多谢贵妃关心,微臣已无大碍。” 韩贵妃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再有其他回答,斜眸看向他,带着些打量:“茜茜近来对你的态度,你可有觉得不同?” 赵怀瑾微顿,点头。 他虽承认,但面上依旧没有多大情绪。这些小辈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以后岂会平庸? 韩贵妃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问:“那你呢?你对茜茜,又是如何?” 赵怀瑾眉头微动,没有立刻回答,此次召见,是她的意思,还是圣上授意?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家父如何安排,微臣自当顺从。”他挑了场面话说,不愿在上座之人面前表露什么。 韩贵妃愣了一下,眸中带着审视,实在看不出这个年轻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道:“既然你已察觉茜茜有所不同,那么我告诉你,不止茜茜,连楚老的态度也变了。如果茜茜是年少闹别扭,但楚老几十岁的人了,岂会短短几日也忽然变了主意?” 定国公也改变想法了? 赵怀瑾面上露出一丝讶色:“请问贵妃,楚公是怎么说的?” “楚老没说什么,只是不像以前那样,认为你是茜茜可托付之人。”韩贵妃仍有些迷惑,莫非是因为茜茜从楼梯上滚下,让楚老不愿同太后作对?所以想划清界限? 赵怀瑾垂了眸,隐过去眼中的幽暗,嗓音平淡:“长辈有自己的思量,怀瑾做好本分便可。” 韩贵妃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我不知楚老是怎么想的,但我这个做长辈的,只希望茜茜过得幸福安稳,整个东都能让我放心的人,只有你。二郎,算是我的请求,希望你不要让茜茜失望。” 赵怀瑾平放于膝上的双手微颤,失望……他已经让人失望过了,生生的让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在冰冷的后宅中日益沉寂,与他之间疏离起来。 不,不是疏离,大概是为了仅剩的尊严,她不再想着靠近他,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走出徽猷殿,看着外面艳丽的太阳,他闭了闭眼,不再思虑那么多,还是尽快让父亲登门求婚为妥。 对于儿子的请求,赵九翎相当惊奇,他时时都想儿子早点同意,早点定下婚事,奈何赵怀瑾一直不愿意,此刻突然提及,他愣了许久,虽不明白儿子为何这么急,但还是去拜访了定国公,只是定国公的回应让他错愕不已。 他迟疑的问:“楚老是何意?” 定国公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迟迟没有与令郎议亲,是因为我一直犹豫,我担心连累到你,也不想二郎勉强,如今我算是想开了,精心安排不一定尽人意,道法讲求自然,我又何必刻意强求。” 赵九翎哑然,须臾道:“哪有什么强求的,二郎是要面子了些,其实我看他心里也是愿意的,而且这次是他主动跟我说的,让我来求婚的,我想着先过来跟你谈谈,这才没有让抬着聘礼过来。” 定国公扬眉,露出讶异之色:“二郎的意思?” “正是。” 在后堂听他们谈话的楚言也愣住,赵怀瑾让赵相公来商议婚事?他……怎么回事?自己不再纠缠他,他不应该感到轻松自在吗? “这事不急,这么早定亲,茜茜就不能随便出门了,总归还有一年的时间。”定国公道。 赵九翎不再说什么,瑶光殿的事情也是因他的儿子而起,若定国公担心楚言的安危,不愿楚言与二郎再有联系,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盏茶后,赵九翎告辞,楚言从后面走出来,定国公挑挑眉:“都听到了?” “嗯。” “自从你重——重新来过,出人意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赵二郎是怎么了?突然开窍了?”定国公不得其解,灌了碗茶。 楚言淡道:“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也没必要去探究。” 定国公默然,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你的会不会是赵二郎?” 楚言想也没想的摇头:“不会是他,没有理由。” 她回答的太快,让定国公想笑、想嘲笑,好容易忍住笑,却没管住嘴:“瞧你还那么信任他。” 楚言不悦的叫了声:“阿翁!” 定国公咳了一声,正经起来:“你可知道姚老的三孙子?” “知道。”大家都是一块长大的,怎会不认识。 “这孩子我挺中意,也是一表人才,英朗不凡……” “打住,”楚言截住他的话,“他与武阳有姻缘,后来一块去了封地,生活美满。” 定国公滞了一下,满不在乎的说:“那有什么,除了你没人知道。” 楚言懒得理祖父的无赖行为,别人是不知道,但武阳是她的朋友,她哪能去抢朋友的良缘。 “我回去了,阿婉的病情好了些,今天胃口不错,我去陪她了。”说完,她不想再跟祖父闲扯,回了屋。 定国公翻了个白眼,倒想把这事促成,姚老一家子很和睦,儿媳温良恭顺,将来相处着也不会像赵周氏那样起矛盾,不正合她意? 他摸了摸下巴,琢磨着安排一下。 ** 皇城宪台,赵怀瑾正在整理卷宗,阮珩匆匆跑了进来,喘着气说:“赵二,我听说了一件事。” “说。” 阮珩被他一个字弄得想骂他,但还是忍了,道:“六叶亭,今天楚公会带着茜茜去那里。” 第18章 六叶亭不是一座亭子,而是一座小山,位于洛水南岸上游,与上阳宫遥对,山上建有数个庭院,是专门供勋贵游玩的地方。 定国公没有提前知会楚言,搞得她一头雾水,韩婉宜的病才有了起色,她一点儿也不想出门,上次鄂王叫她游船她都没去。 定国公哪能告诉她,告诉她事就成不了,他莫名有些心虚,希望孙女不要给他大白眼。 于是,等在竹帘后看到了姚奎后,楚言暂且忍住了,什么让她陪着去山上转转,原来搞得这么一出! 只听定国公语含笑意的说:“咱们在这里喝茶,让孩子们去后院走走。” “好好,三郎快去。”姚太仆催促道。 姚奎也是被祖父瞒着带来的,事先并不知道老人家的安排。他尴尬的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哪能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跟东都明珠明河郡主相看呢?再加上俩人自幼相识……他嗓子眼里痒,想咳一下都不好意思。 楚言何尝不是如此?除了知道他将来会跟武阳成亲,还有就是,所有人都认为她喜欢着赵怀瑾,姚奎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相看…… 无处不在的尴尬笼罩着二人,终于,姚奎开了口:“是我祖父唐突了,郡主莫怪。” “哪里,”顿了顿,她又道:“三郎可以唤我楚娘,不必称郡主。” “啊……嗯。”虽然小时候不懂事,大家都叫她茜茜,他也一样,但长大后,男女之别,便客客气气的。 “去前面的亭子里休息一会儿吧!”楚言提议,想要遁走不太礼貌,还是坐一会儿,熬过去。 姚奎连连点头:“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他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早些结束,以免被人看到传出去,说他横插一脚,意图破坏宪台青郎和东都明珠之间的感情,想想双肩就要被压垮了,祖父是怎么想的?楚公是怎么想的? 楚言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压力,又好笑又无奈,这愣头青,难怪前世被武阳吃的死死的。 山上凉风习习,眼看再走一段就到亭子里了,转个弯却迎面碰到了赵怀瑾。 姚奎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没有碰到别人,倒是直接被“撞破”了……他浑身不自在,僵着脸笑道:“二郎,你也在这里呀!” 赵怀瑾走到他们面前,语气客气,不见异样:“恰巧来此乘凉,不想遇见了二位。” 楚言垂眸,看着青石路上的绿色落叶,看着投在路上的斑斑光迹,就是没看他。 姚奎见她没有搭理赵怀瑾的意思,心里疑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沉默不语,当自己透明,随之发现对方穿着官署的常服,是从宪台匆匆赶来的吗? 赵怀瑾扫了垂头看地的人一眼,擅自做了决定:“既然遇见,那一同坐一会儿。” 这话说的,没半点自觉,全然不知他对面的两人是来相看似得。 楚言刚欲拒绝,姚奎就胡乱的点头同意了,她只得忍耐。 亭子里的石桌上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三人一人坐了一个方位,姚奎坐在中间,欲哭无泪,那俩人倒是很淡定。 赵怀瑾是一贯的能镇得住尴尬场,永远都能从容自若。 楚言则是在赵家通过赵周氏练就了微笑以对,不问她她就不啃声,从头到尾保持沉默。 姚奎没这本事,只能喝茶,一杯又一杯,终于一壶茶见了底,他笑的满意,道:“茶喝多了,我失陪一下,见谅。” “请便。”回答的是赵怀瑾。 姚奎尿遁而去,脚步急得好似这里有洪水猛兽。 楚言慢了一步,原本她也是想找这个借口的,不禁在心里啐了姚奎一声,只好道:“出来许久,明河先回去了,待姚三郎君回来,烦请青郎告知。”说罢,起身欲走。 “郡主为何避着在下?”赵怀瑾开了口。 楚言微笑:“青郎误会了,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没有麻烦,从来都没有。”赵怀瑾盯着她,目光灼然。 楚言已经没有诧异感了,这些日子来,与他接触虽少,但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同。难道是因为她忽然放手不再追逐,他不习惯,面上过不去,心有不甘,所以想要挽回面子? 除此之外,她是想不到了,赵怀瑾再沉稳持重,那也是还未弱冠的好颜面的男子。她不愿多留,直觉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赵怀瑾不像是碰巧出现在这里的。 “青郎不必宽慰我,明河有自知之明,告辞。”她快步走出亭子,想尽快离开这里,然而刚到路上,就被抓住了手腕。 躲在树后的姚奎看到这一幕,连连咂舌,本着非礼勿视悄悄的离开了,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 “注意脚下。”前面有人道。 姚奎吓了一跳,看到脚前凸出来的一块青石,若无提醒就绊到了,他抬头一看,笑道:“是宫兄啊!” 宫阑夕微笑:“三郎怎么一个人?” “啊……我随便走走。”他说着眼睛不自然的往身后瞟了一眼。 宫阑夕道:“三郎走路莫想东想西,某先行一步。” 姚奎担心他往亭子的方向走,赶紧拉住他:“陪我去找找茅房。” 宫阑夕挣开了他的手:“茅房你自己去找,我还有事,急着回宫。” “哎呀!”姚奎挠挠头,道:“明河郡主在前头乘凉,得避嫌,咱们从别处走。” 宫阑夕眼中闪过微光,道:“多谢告知。” 林中传来鸟叫声和蝉鸣声,楚言有些急躁,她挣不开赵怀瑾握着她的手,在这里又怕被人撞见。 “男女授受不亲,青郎逾越了。”她让自己冷下声,更让自己冷下心。 赵怀瑾却笑了,幽深的眸子紧锁着她,问:“先前家父登门为我求婚,郡主拒绝了,是为何?” “以前明河少不懂事,给青郎寻了不少麻烦,如今明河明了理,只希望不再给二郎带去困扰,”楚言说着笑了,“以前闹的诸多笑话,自该烟消云散,不作数。君与妾再无瓜葛。” 她一次性把话说绝,惹得赵怀瑾的呼吸重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他以为可以把一切劳握手中,哪知这个女子却想要离开他。 他的眼神变得深暗,语气尽量平淡:“明河郡主为何像变了个人?以前的郡主娇若灵兔,何以今时却静若青莲?” 楚言急于摆脱他,冷道:“历经生死劫,我当然改变了,不然青郎试试从瑶光殿上摔下来?” 赵怀瑾无言,眼中浮现愧疚:“是我不对,没有保护好你。但怀瑾乃真心实意,若得郡主为妻,当是怀瑾一生所幸。” 他这一番话说完,楚言心里升起一股可笑感,脸上也是真的笑了出来。 赵怀瑾不自禁的松了手,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笑的失了仪态,那种感觉像是在嘲笑他,又像是觉得自己是一场笑话。 这要是前世的她听到,要开心的疯了吧!楚言捂住额头,渐渐止住笑意,声音还有点喘,道:“青郎折煞明河了,明河受不起,告辞。”说完,不顾形象的往身后跑去。 赵怀瑾站在原地没动,怔怔的看着她消失在路尽头。 树影斑驳,蝉鸣声忽然大盛,惊醒了站在幽径中的人,刚刚楚言说的是“历经生死劫?”再联合她忽然鲜明的态度性子……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瞬间凌厉的眼神令人心惊。 第19章 楚言急于摆脱赵怀瑾,跑的很快,没有注意到前头,一下子撞在了人身上,扑鼻而来的薄荷艾草香,让她燥乱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 “郡主小心。”清泉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楚言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与对方保持距离。 她这下意识反应,让宫阑夕眼神微变。 楚言舒了气,理了理裙子,道:“宫经使。” “郡主为何如此匆忙?后面有恶人追逐?”宫阑夕往她身后看去,曲幽的林荫路上没有一个人。 “没有,我急于回去罢了,”楚言已经平复气息,“告辞。” “稍等。” 楚言看向他:“有什么事吗?”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递了过来。 “这是?”她疑惑。 “郡主方才匆忙,发饰有些松乱。”宫阑夕说着垂下眼睛,礼貌的不看她。 乱了?她接过那面镜子,岂止是有些散乱,已经很不整洁了,不止簪钗歪斜,连发髻都有些松斜,这要是回去见到阿翁姚老,那可不好。 怎么每次见到他,都这么出丑狼狈?她暗自苦恼,却发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单手没法子整理发髻。 宫阑夕见她面露为难,便道:“不如让在下为郡主拿着镜子。” 楚言张口便欲拒绝,但又停住,总不能就这样出去,碰到谁都不好看。 “如此,有劳宫经使了。”她说。 宫阑夕淡淡一笑,将镜子举到她面前。她拔下了两支簪钗,还没意识到簪钗拔下要有地方搁,面前的人就伸出了左手,让她放下。 楚言默默的把簪钗放在他的掌心上。 她只到宫阑夕的胸口,所以宫阑夕清楚的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在黑发中翻转,发髻便紧实的归到原位,然后从他掌中拿了白玉点梅簪,指尖轻轻的划过他的掌心,他手微颤,差点弄掉了还躺在手中的银钗,视线不自觉的跟着那只如葱白般细嫩的手游走。 楚言不知,插好了簪子,再拿了鎏金花卉鸾鸟银钗戴上,又对着小小的镜子左右仔细看了一番,感到满意,待要感谢时,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 一缕阳光从树叶缝隙恰巧投在他了脸上,使得那双桃花眼似乎泛着异样的光彩,楚言一时怔住。 许久,山风刮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两人如被惊醒般回神,发觉就这么看着对方发了呆后,均是感到不自在,同时移开了目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片刻,还是宫阑夕收回了举着镜子的手,道:“微臣唐突。” “没——”楚言及时止住,什么没,怎么能回答“没”?她没发现宫阑夕听到她的这个字,嘴角微微弯起,在她抬头时又及时隐去。 “多谢宫经使相助,明河先行告辞。”她没有看他,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不等他回答便自行离开。 宫阑夕往路边侧身站立,道:“郡主先请。” 楚言先行,没一会儿发现宫阑夕也在后面走着,与她保持着两丈的距离,不紧不慢。也不知怎回事,她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明明距离不近,现在还有蝉鸣声,而她居然能听到那么轻的脚步声。 “哟~明河郡主与燕郎在这里游玩?”不远处有人阴阳怪气的说。 这声音,不用看楚言也知道是谁,一身桃红色衣裳的女子站在观景台上,正居高临下的蔑视她。 这艳丽的女子是仁和坊那边、与楚言同辈的一个姐姐,名唤楚芙,一直看她不顺眼,怨恨她阿翁太狠心小气,不肯帮助同姓的楚家,对于她,更是有种莫名嫉恨感,前世因着她在赵家过得不顺,此人没少嘲她。 宫阑夕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 楚言自然也不理她,径直往前走。 站在楚芙身后的婢女见楚言没生气,偷偷的扯着楚芙的衣服让她别再说,但楚芙却气不过,瞥了眼宫阑夕,又道:“不仅招惹了青郎,这是要将东都连璧都收入囊中吗?” 楚言停下,轻飘飘的道:“接着说。” 楚芙一愣,看到她眼里的不屑,恼上心头:“定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定国公府与你何干?”楚言似是疑惑,“你又算什么?” 这两句疑问让楚芙涨红了脸,指着楚言,口不择言道:“不仅不知廉耻,连点规矩都没有,叔父叔母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楚言昵眼冷她一眼,若不是碍着宫阑夕在这里—— “听闻楚娘子已经与光禄寺丞之子定亲,按礼应该在家中待嫁,不宜再外出,此番见了外男也应该礼避的。” 宫阑夕淡淡的开口,不等楚芙说话,又接着道:“今日楚娘子在此抛头露面,又口出妄言,若被夫家知道,总归不太好。” 楚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光禄寺丞虽然是从六品的官,但对于如今的楚家,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高攀了。若是因为她逞能,定国公从中搅和,她的婚事就黄了,重要的是少不得被祖父、父亲打骂。 区区一桩婚事就能拿捏住她,楚言懒得再搭理她。 不甘心的看着那两人走远,楚芙几乎咬破了嘴唇,眼里的嫉妒吓人:“好,我就不信今日这事传出去,你还能这么趾高气扬?” 那边走到大道上的楚言和宫阑夕之间更加沉默,刚刚的事情毕竟难堪。不知廉耻,没有规矩,这些都是事实,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宫阑夕依旧跟在她后面,忽然前面的人停下,没有回头,只道:“多谢。” 他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笑道:“郡主对微臣说的谢字太多了” 这……确实挺多的。 楚言回想了一下,每次两人碰见,不是道歉就是道谢,也是怪哉。 宫阑夕看她微微歪了头,似乎是在思考,不禁眼里也泛起笑意,又见她一声不吭的再次起步,也不远不近的跟着。 走回别院时,定国公姚老以及姚奎和赵怀瑾都站在门口,因为姚奎已经回来,却迟迟没有见她归来,几人都担心她,定国公更是要亲自去找,但见到楚言完好无损的回来,笑容刚挂上脸,瞅到她身后的宫阑夕时,众人一愣。 定国公迟疑的看了眼宫阑夕,他是带孙女来跟姚三郎相看的,这突然出现了个赵二郎,又来了个宫五郎,这……他怎么对得起姚老? 第20章 赵怀瑾在看到宫阑夕时,眼睛眯了一瞬,同时发现楚言乌发上的簪钗位置有了变化。 宫阑夕察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锋芒,从上次在孙家时,他就发现了,赵怀瑾对他有敌意。 楚言不知自家阿翁脑子里已经转了这么大一圈,快步上前,唤道:“阿翁,”然后又对姚老道,“太公。” “哎哎!”姚老不明所以的应了两声。 等宫阑夕行礼后,定国公瞅着孙女问道:“你刚刚去哪了?怎么把三郎丢下了?” 她丢下了三郎?楚言朝姚奎瞥去,姚奎脊背立刻挺直,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水喝多了,所以,所以……嘿嘿~” 难道不是因为碰到了赵怀瑾,所以先遁了?定国公心里啐道,他刚刚那么问孙女,纯粹是为了奚落,看到赵怀瑾时,别说他心里有多可惜了。 “没想到这么巧,青郎燕郎也在这里,”姚太仆呵呵笑着,“只可惜时辰不早了,不然我就要倚老卖老硬让你们陪我这个老家伙喝一杯了。” 赵怀瑾道:“只要太公有空,晚生随叫随到。” “五郎亦然。”宫阑夕道。 “哪这么容易,你们都有要职在身,得好好做事。”姚太仆道。 定国公咳了一下,道:“那便一起下山,走吧。” 车马一路下山,分别时楚言听到赵怀瑾跟阿翁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要登门拜访。 难不成他真的想娶她?楚言迷惑,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穷追不舍时他弃如敝履,幡然醒悟时他却反过来纠缠。 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上辈子她在他的书房里见到了两句诗,是他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亲笔所写—— 歌舞留春春似海,美人颜色正如花。 她心里百般滋味,看了许久,刻着竹枝的墨玉镇纸压着凝霜纸,一只蝴蝶栖息在笔架上,阳光从窗外投照着清隽有力的字,让她既感温暖又生出一丝酸楚,也不知是谁在他眼中颜色正好、丽如娇花。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与他真正的疏离起来。 回到府里,定国公问:“怎么回事?” 楚言摇头,她比谁都迷茫。 “赵二郎说改天要过来拜访我,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明确态度了,”楚言无辜道,“倒是您,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动摇,之前我骗了您,我跟他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定国公心里一痛,猜到是一回事,猜到了可以骗自己,亲口听到却是怎么也不能再自欺欺人。 “我知道了。”定国公笑了一下,眼里满含宠溺。 楚言知他心里定然难受,便道:“茜茜的婚事听阿翁的,我不会再任性了。” “那就跟小姚订了吧!”定国公迅速的说。 “不行。”楚言也迅速的拒绝。 定国公翻给她个大白眼:“还说听我的?” 楚言无奈道:“在我心里,他是武阳的夫君,阿翁。” 定国公撇撇嘴:“不如你告诉我,阮四娘的夫君、襄阳她们的驸马都是谁,省的我看中一个,你都要说不行!” 楚言还真就把这些个告诉他了,孙常华尚了襄阳。 定国公抬高了眉,带着点不屑道:“我就知道太后会这么做。” 太后一心巩固娘家人,原本是看中赵怀瑾给孙家做女婿,后来只能让襄阳下降孙家。 “但孙四郎为人不错,待十一娘也极好。”楚言道,他俩人堪称东都城夫妻相处的表率人物。 定国公却意味不明的瞟了孙女一眼道:“你没有看中宫五郎吧!” “您胡说什么呢!”楚言莫名其妙的瞪他一眼。 定国公嘿嘿一笑:“没有就好,他家事比较复杂,你可千万别被皮相迷住。” 楚言懒得说话了,宫阑夕家里的事情谁不知?他是淮陵侯的第五子,续弦所出,前面还有三个哥哥,大哥是庶子,二哥是原配所出,宫阑夕是续弦所出,又深受太后圣上的重视和宠爱,但淮陵侯却不喜宫阑夕这个儿子,所以淮陵侯府算是个是非之地。 不过,虽然家里复杂,但宫阑夕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受东都小娘子的喜欢,想嫁他的人比比皆是。 没看上眼就好,定国公默叹,宫阑夕这么个飒飒玉树的人,襄城公主也是有意的,虽然后来这俩人没成,但他并不希望孙女再跟李家的女儿产生过节。 回到沁雪院,楚言先去看了韩婉宜,这些日子,她的病情好转的颇快,现在走路已经不需要别人搀扶了。 周医官说,韩婉宜的病是被耽搁了,早些那些医官以补为主,用药过猛,导致她的身体承受不过来,药物产生的毒素加重了负担。 赵怀瑾找的那位李先生是去了几味大补的药,但要怎么在排除毒素的同时补养,李先生并无把握,周医官也是多番探讨,再加上每日针灸,她的病才逐渐好转起来。 楚言在门口看到她正在屋里走动,虽然步伐略慢,但落地稳而有力。 “阿婉。”楚言走进来道。 韩婉宜看到她,脸上浮起笑容,朝她走去:“阿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那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回来了,”楚言轻轻扶住她,往榻边走去,“等你身体康复,我带你好好在京城玩一玩,下个月北市就开始斗香了,很热闹。” “早便听说了,每逢斗香时,西域的香料商就会纷纷来到京城,展示最上等的香料,整个东都都香气满溢,数月不散。”韩婉宜道。 “数月不散夸张了,但香味确实浓郁,有人受不了,那些日子整日都是打喷嚏,赵——。”楚言猛的止住,赵怀瑾便受不了,那几日都会告病在家。 韩婉宜疑惑,只见楚言嘴角一丝苦笑,她看了一会儿,道:“来京城的路上,队伍遇到了劫匪,青郎还受了伤,阿姊有没有去看望他?” 楚言诧异:“他受了伤?” “阿姊不知?”韩婉宜愣住,难道是哥哥担心会让楚言误会,所以隐瞒了此事。 “应该已经没事了。”今天看他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样子。 韩婉宜道:“若不是阿姊和太公的缘故,青郎应是不会费心打听,阿婉这病怕是会越来越重。” “你是韩贵妃的侄女,舅舅也是朝廷官员,青郎又岂会不帮忙?”楚言觉得疑惑,她的表妹生了病,赵怀瑾去了扬州帮阿婉找了医官,并一道回京,这事透着怪异。 又聊了几句,让韩婉宜去休息后,楚言回了屋,取下首饰,看到这两支簪钗蓦地闪过宫阑夕的脸,以及那双眸光流转的桃花眼。 她明明是想离宫阑夕远点,谁知却经常碰到,她还每次都出了丑,难道是因为她对他的态度太差,所以老天让她一直出丑? 上辈子的丑出的够多了,他可没少看到。 次日,楚言跟宫阑夕相看的谣言传遍了京城,谣言中还不止他们三个人,韩婉宜不知怎么了,也被牵扯了进去。 第21章 六叶亭的事传的很快,最初的说法是楚言脚踩两只船,两边都吊着,之后许多人脑补出了很多故事,更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四角恋。 说是赵怀瑾一向看不上明河郡主没羞没臊的样儿,去了一趟扬州,看到了明河郡主的表妹,两表姊妹有些相似,但性子完全不一样,楚言骄横不知廉耻,韩婉宜温柔碧玉,对比之下,当然是这个温良的表妹更加惹人怜惜。 楚言知道后,对住在自己家里的表妹很不喜欢,但又碍着是表亲,没办法只能忍着,后来便去六叶亭私会宫阑夕,报复赵怀瑾,却被赵怀瑾撞见,两个郎君还互相冷言讥讽了几句,风度全无。 “哈哈哈哈~~~”宪台里,男声肆无忌惮笑的猖狂,直到一只笔飞过来戳到了他头上,他才勉强止住,咳了几下道:“互相对骂,风度全无,哈哈哈~”却是又笑了出来。 赵怀瑾一个眼刀甩过去,阮珩笑声渐收,悻悻的说:“不让笑就不让笑,我去嘲五郎。” 在登云阁里,他受到了不同的待遇,一个猫爪呼到了他脸上,笑声太肆虐,惹怒了大猫。 “哎呦!”阮珩跳站起来,橘猫从他身上跳了下去,在窗沿上站好。 “阮副郎,此处应安静。”宫阑夕似笑非笑的说。 阮珩撇撇嘴:“一个个冷淡的很,可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多的绕成了一个线团吧!” 宫阑夕没理他,低头写着佛经。 阮珩在屋里找到了一面镜子,对着仔细的瞅脸,确认俊脸依旧是那么的英气才满意的放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听说明河与姚三相看,怎么这传闻中有你有赵二,还有那韩小娘子,却没有正主姚三呢?” “正主?谁是正主?”宫阑夕慢悠悠的问。 “啊?”阮珩看向他,“还能是谁?” 宫阑夕没有回答,道:“你要说的,我已经听到了,没事的话,阮兄可以回去了。” 阮珩“啧~”了一声:“一个个都这么无趣的,就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说着拿起一块梨糕吃了起来,刚捻了第二块,横生一只毛爪拍来,梨糕掉了下去,橘色的身影叼起来就吃掉了。 “这梨糕还是我带来的。”阮珩委屈的说,却没有再伸手去拿着吃。 宫阑夕放下了笔,妥协:“你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你跟赵二怎么吵的?”阮珩立刻睁大了眼。 “怎么可能会吵?这等伤人名誉的事情,理应去查一查源头吧!” “自然有人去查,但你要知道,流言蜚语堵不住的,”阮珩瞅他一眼,“坊间早就有写你们三个人的本子,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这下好不容易传出了如他们所愿的消息,谁能按耐得住三尺长舌?” 宫阑夕皱了眉,这应是仁和坊楚家的那位楚娘子所为。他们男人碰到这种谣言没大碍,主要是明河郡主和韩小娘子,也不知她们会怎样? “说来,”阮珩拉长了调子,斜着眼睛看他,“你心仪的人是哪家娘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宫阑夕提起笔接着抄写佛经。 “关心一下,你也有十七了,不小了,该成亲了。”他颇有长辈口吻的说。 “这话送给你,”顿了下,写经使补充道:“你已经弱冠了。”意思是比他还大。 “我跟你们能一样吗?”阮珩眉毛挑高的能飞起来了,“我又不是吃素的,哪跟你们,洁身自好。”最后那四个字带着浓重的猥琐感。 宫阑夕回道:“那你赶紧去吃肉,别来烦我。” “嘿~你有没有觉得赵——”几个字出口,阮珩又立即停住,乖乖~差点问漏嘴。 “嗯?”宫阑夕抬眼询问他。 “嗯……我觉得吧!缘之一字妙不可言,我掐指一算,你近来有事要发生,至于好事坏事,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胡说八道。 宫阑夕左手指指楼梯口,让他快走,他摸摸鼻子,悻悻地走了。 “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后,宫阑夕抬起了头,阮珩刚刚说的“你有没有觉得赵”,是问的赵怀瑾吗? 他的眼眸闪了闪,他当然觉得赵怀瑾对他有敌意,而且有楚言在的时候,格外明显。 他能有什么值得宪台青郎敌对的呢?莫非是因为楚言不知为何,疏远了赵怀瑾? 细想两次见到,楚言对赵怀瑾的态度与以前差别太大,难不成是认为他做了什么?似乎,明河郡主也比以前更加不喜他了。 唔……宫阑夕走到窗边抱起橘猫,眺望着亭台楼阁,给元宝顺毛,他做了什么事吗? 身在家中的楚言听了谣传之后便猜到是楚芙所为,散播了这些毁人名声的言论,把阿婉也扯了进去! 与定国公谈过后,楚言心里还是气恼,她便罢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但阿婉可是规规矩矩的闺秀,这怎得了? 青柠看着深敛眉头的郡主,她不担心什么名声,她担心的是青郎真的喜欢韩婉宜! “郡主……您放宽心,想必这其中是有误会,青郎肯定不会喜欢韩小娘子的。”青柠认真的说。 楚言愣了一下,好笑的看向她:“我何时担心他了?我只担心阿婉名声受损,在想该怎么办。” 青柠犹疑的点头,真的吗?她自然不知,昨天楚言去与别人相看了。 “郡主,韩郎君在外求见。”蓝儿道。 “请表哥到偏厅稍等,”楚言转头问青柠,“青婷没把这些事告诉阿婉吧!” “没有,韩小娘子吃了药,正在休息。” 那便好。 韩仲安一身青衣站在厅中,见她进来,仍是客气的行了一礼。 楚言无奈,这都一个月了,他还是这么生疏,小时候他也不是这样的,明明也是一个调皮蛋。 “表哥是为了谣传而来吗?”她先问道。 韩仲安眉间歉疚:“这才一个多月,便给府里添了诸多麻烦,实感愧疚,今日又发生了这等事,希望阿楚不要被谣言影响。” 看来她名声在外,即便现在与以前性子完全不同,但旧有的形象依然深入人心。 楚言莞尔一笑:“表哥不必担心,阿楚不会被谣言影响,反该道歉的是我,是我自己没注意,连累了阿婉。” 韩仲安听罢,思量了一会儿,道:“其实,有件事我与夏来都瞒了阿楚,有关青郎的事。” 第22章 韩仲安将赵怀瑾在扬州时的行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楚言,如他很关心韩婉宜的病情,如在路上不顾危险的救了韩婉宜,右臂受伤。 楚言已经从韩婉宜那里知道了赵怀瑾受伤的事,但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茬。 “阿翁可知道?”她问。 韩仲安点头,面上羞愧道:“之前是我小人之心,以为阿楚会生气,所以请夏来兄帮忙隐瞒,阿楚若要怪罪,仲安绝不推脱。” 楚言笑:“表哥护妹心切我明白,我也不会因为你隐瞒而生气,你放心吧!青郎要做什么,那都是他的事情,而我与他,除了外界的谣言,并无干系。” 韩仲安沉默,这些日子在府里,他已经察觉到楚言并不如外界所传的样子,对赵怀瑾也没有死缠烂打,反而是冷淡疏远。 他的眉间露出难色,迟疑道:“其实,我隐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青郎救了阿婉,而是因为,我觉得青郎他……过于关注阿婉的情况。” 楚言看向他:“怎么说?”她不知为何,也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韩仲安的手指扣了下桌子,道:“那位李先生深居在杭州的一座山内,青郎在一天之内就找到了,而家父好歹是四品官员,一个月来四处派人打听,到处寻找名医,却一直无果。当时阿婉病情严重,我未多细想,后来才渐渐疑虑,百思不得其解。” 不错,赵怀瑾在江浙一带的能力,哪能比得过舅舅,而且以前他并没有去过江南,怎会得知隐居在山中的名医?除非赵怀瑾一开始就知道阿婉生了病。 楚言皱了眉,想起那两句诗,难不成赵怀瑾喜欢的人是阿婉?前世因为阿婉病逝,所以才娶了她做替代品?毕竟她和阿婉长得有些像。 楚言心里笑了一下,觉得新奇。 “表哥猜测的这些告诉阿翁了吗?”她问。 韩仲安摇头,语气歉疚:“我并无证据,因此才瞒了那些事,今次是想着先问一问你的意见。” 楚言也摇头,无奈道:“我也不了解青郎的想法,容我去与阿翁商量一下。” ** 定国公端起茶碗,看似是在喝茶,其实是在观察孙女的神色,夏来把赵怀瑾的事私下告诉他了,他也是同意不告诉孙女的。 他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放下茶碗道:“我确实知道,也觉得不告诉你的好。” “怎么说?”楚言问。 “唔……我担心你对他还有情意。” “……所以你就安排了六叶亭的事?” 定国公心虚的点头:“当然是以前。” 楚言叹气:“茜茜怎么会蠢第二次?世间恩爱夫妻并不多,既娶既嫁哪怕不如意,也是听从父母之意同意的,婚后相敬如宾,尊重扶持。而他从未尽过丈夫的职责,所以无论他是否有苦衷,或者其他缘由,都不是他冷待我的理由。” 定国公怔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大彻大悟的话,她在赵家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楚言半响没听到阿翁说话,抬首看到他眼中的酸涩疼惜,心里也涩然,重生之后,她也很吃惊,自己在赵家居然忍受了四年之久,实在可怕。 许久,定国公开口:“识人不清是我的错,我只想着赵相公为人磊落,正直明理,便认为赵二郎会如他父亲一样,谁知……” 楚言扬起笑容,故意轻快道:“还好老天让茜茜又得以苟活一世,阿翁这次可要把好关。” “这次我得好好把关!”定国公也故意龇牙咧嘴,“让他过五关斩六将,吃一番苦头才行!” 祖孙俩说着不禁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定国公道:“谣言这事,估计是有人借机生事,故意要把韩小娘子扯进去。” 楚言点头:“知道赵怀瑾救阿婉的人不多,表哥告诉我,姨母也知道此事。” 那么皇宫里知道此事的人,肯定不止韩贵妃一个,定国公皱眉:“你是说太后所为?” “也许。”她只是猜测。 太后应该是想她跟阿婉产生矛盾,好让赵怀瑾更加厌恶她,若是以前,楚言说不准真的会发脾气,但现在只能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定国公冷笑:“如果真是这样,也许明天太后就会召见你。” 让定国公说中了,太后召见了楚言,不过在见楚言之前,她先宣了赵怀瑾和宫阑夕。 迎仙宫佛堂里,东都连璧已经站了两刻钟,宫阑夕明显感觉到了赵怀瑾的排斥厌恶之感,不是对他,好似是对这里反感,又有着厌恨。 是什么事让身边这人居然露出了如此强烈的气息,他一直都是神色不动,淡然自若的人。宫阑夕心里闪过疑惑。 珠帘碰撞的声音传来,宫阑夕收了思绪,弯腰行礼,赵怀瑾也恢复如常,神色漠然。 周尚宫扶着太后走进来,太后不喜佛堂吵闹,也没乔尚仪扬声通报,等她入了座后,乔尚仪道:“两位郎君请起。” “谢太后。”二人齐声道。 太后没有说话,看着站在堂中长身如玉、仪姿不凡的两个俊美郎君,这两人论相貌难分上下,论才能各有所长,均是年少成名,又因圣上的夸赞而得了美称,京城人并称他们为“东都连璧”,多好的两个少年郎呀! 她眼中闪过可惜,偏偏总与那个丫头扯上关系,赵怀瑾是因为楚言死缠烂打,宫阑夕则纯粹是因为民间百姓爱看热闹,总是写些话本子,将这三人写在一块,东都连璧与东都明珠,这样有名的三个绝色,难免不让人生些遐思,她之前听说时,还让人弄了一本过来,看到一半气的当场摔了本子。 太后想起那些话本子绘声绘色的描述,脸上的皱纹抖了抖,淡淡道:“昨日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宫阑夕原本是等着赵怀瑾回话,谁知他垂着眼看地,并不打算说话,只得答道:“坊间百姓爱看热闹,总是希望听到些野闻杂事,没有的事也希望是有的,不得往心里去。” 太后看向赵怀瑾:“二郎怎么说?” 赵怀瑾平静道:“微臣以为,何须计较?过不了几日,谣言自会平息。” 佛堂里一时寂静,檀香伽蓝混制成的香,烧出来的味道有些浓,明明是闻惯的味道,周尚宫却觉得有些迷糊了,她没听错的话,赵御史刚刚说的是——何须计较? 第23章 宫阑夕觉得在迎仙宫门口遇见时,赵怀瑾的情绪还是内敛的,并无其他异常,直到被带到了佛堂里,他身上的那种厌烦之感突然暴涨,即便此刻也是压抑着情绪。 何须计较?这句反问不是在指责太后小心眼、小题大做吗? 太后浑浊的眼神犀利一瞬,又恢复如常,笑道:“对你们这些男子来说,谣言这东西不值一提,甚至可以当成一件风流韵事,但对于女子就不一样了,闺阁名誉岂是小事?这若是在前朝,若是在大周初期,你们说会怎么样?” 大周初期不如现在,那时女子出门均需头戴帷帽,遮住全身,而今没有了那些束缚,女子可抛头露面,可穿男装出门,可打马球蹴鞠,非是前朝可比。 “殿下教训的是,臣等疏忽,考虑不周,以后定然谨言慎行。”宫阑夕道。 太后满意他的态度,瞥了立在他身边的赵怀瑾一眼,又道:“以前你们怎么做,我都当是玩闹,可这次把韩小娘子牵扯了进来,人家刚到京城,病还未痊愈,这些流言蜚语就满天飞,要是让她听到了,如何自处?” 赵怀瑾听她提到韩婉宜,眼神微冷,淡道:“晚辈思虑甚少,不如殿下见微知著,以后怀瑾定会警惕自身的一言一行,之后微臣会到定国公府,登门道歉。” 太后轻叹:“儿女心思,我岂会不懂,闹成这样对谁都不好。你们还都是表率,是京城的脸面,却整天与这些闲碎言语沾上边,着实令朕失望!圣上不好说你们,我这个老太婆却无法坐视不理。” 宫阑夕道:“是臣等给圣上殿下添乱,让您劳心了。” 太后摆摆手:“有些事无伤大雅,有些事影响不佳,当我小题大做吧!特地把你二人叫来。若无事多看看佛经,多写佛经,生而在世,又岂能只在乎小情小爱?普度众生,修身齐天下,才是男儿之道。” 多写佛经,普度众生? 赵怀瑾眼中闪过嘲讽,语气却不似先前冷淡,温和有礼道:“自怀瑾少时便常听人言,殿下以自身为典范,慈悲为怀。小时候怀瑾在宫里,见到有宫人犯了错,您也不愿训斥追究,此等胸怀,怀瑾确然应当效仿,铭记于心。” 周尚宫眼中疑色,他今天可是两次顶撞太后了,怎么回事?对太后不满,嫌太后多管闲事? 太后似乎没听出来一般,语重心长道:“你呀!糊涂!凡事当断则断,当立则立,无论是哪种选择,有我在,谁还能逼你不成?切莫拖拖拉拉,对谁都不好。” 赵怀瑾微顿,道:“微臣明白。” “嗯,”太后点头,又看向宫阑夕,“你也是,平白无故牵扯其中,我也是怕茜茜再对你横眉冷眼的,当年她故意弄脏你的卷轴,你忘了?” 赵怀瑾听到这里,眼睛朝身边扫了一眼,只看见了一片朱红色的官服。 宫阑夕似乎也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轻笑道:“当年郡主年幼不懂事,今日的郡主早已不同以往,知书达理,明辨是非,想必不会再朝微臣发脾气。” “你就是脾气好!”太后不太认同,“以后可别招惹是非了。” 这是让他离楚言远点?但把楚言比作是非—— 宫阑夕嘴角的笑意不变,道:“微臣谨记太后教诲。”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后才放他们离开,两个郎君走出迎仙宫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临到岔路时,赵怀瑾忽然道:“请问宫经使,太后喜欢哪些佛经?” 宫阑夕回道:“近来殿下最喜《法句经》,是一本佛语散句集,此本佛经不算短。” “长短无所谓,重要的是殿下的喜好,不然就是白费功夫,也会生出本可以避免的麻烦事,于人于己都没好处。”赵怀瑾淡道。 宫阑夕一笑:“凡事确该投其所好,免得做无用之功,今次殿下责罚,在下回去也得抄写《法句经》,有些事避无可避,也是身不由己。” 赵怀瑾看了他一会儿,扯嘴笑了一下:“告辞。” 宫阑夕颔首:“告辞。” 佛堂里的香味渐浓,回到了内堂,太后在榻上躺着闭目小憩,周尚宫上前给她捏肩,舒缓身体。 许久,太后喉间发出一声舒喟:“老了,这才一会儿,我觉得疲乏,可那几个就是不省心的。” 周尚宫知道她说的不是楚言几人,而是孙家的事,孙家这些年若不是太后扶持,凭那几个不中用的儿郎,早就被圣上疏远了,年轻一辈看起来也没有能管事的。 “若与赵家联姻不成,让十一公主下降也是一样的。”周尚宫道,赵九翎一直都没有要与孙家联姻,不知为何却很中意定国公府,明明楚家不算好婚事。 “怎会一样?”太后苦笑一下:“这几个小娘子的婚事也得三郎同意呐!就我那侄儿当年做的事,若不是我拦着,三郎差点治他的罪,可我年纪大了,能拦多久?” 周尚宫无言。 “何况十一娘那心思你还不知道?”太后睁开眼,盯着房梁,“三郎本就不同意,她再不愿意,我能逼吗?十三和十四更不用说了,便是她们愿意,我也不同意,一个愚笨气燥,一个畏畏缩缩,何以当家?” “殿下说的是。”周尚宫附和。 “二郎最近也不对劲,居然为了楚言那丫头顶撞我!”她说着紧皱了眉,使得皱纹堆在一起,有些难看,“以前都是避着楚言,现在倒好,主动迎了上去,偏楚言看起来对他不理不睬的,好一招欲擒故纵,赵二虽然沉稳,但还是个年轻男人,一下子就上钩了。” 周尚宫听着,不敢接话。 太后长呼口气,重新闭上眼睛,问道:“她何时到?” 周尚宫看了眼滴漏道:“还有一刻钟。” 楚言进宫时,韩贵妃便派了人过来说,太后之前同时召见了赵怀瑾和宫阑夕,让她谨慎回话。 这次太后也太兴师动众了,若不是韩婉宜还在病中,只怕连她也叫进宫了。楚言心想。 经过集仙殿右侧的宫道,一声猫叫从里面传来,楚言抬头便看到一只猫跳到了梨树上,朝她看了一眼又跑不见了。 楚言露出笑容,其实这次进宫她还拿了一样东西,等出宫时好给它。 肩舆忽然往路边停靠,她回首就见一架肩舆迎面而来。 “郡主,是襄城公主。”宦官低声道。 按礼楚言下了舆,谁知襄城过来时也下来了,暖白色的裙子上绣着粉白两种颜色的木芙蓉,清雅高贵。 “茜茜这是要去阿婆那里吗?”她走过来,轻声问。 “是的,殿下传召。”楚言道。 襄城见她低首,失笑:“我就觉得你变客气了,果然不是错觉。” 楚言笑了一下:“只是收敛了以往焦躁的性子,哪里变了。” 襄城笑了笑,不再多说,只道:“阿婆是一贯宠你的,到了那里像以前那样撒撒娇,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楚言点头:“十一娘说的是,殿下宽广心慈,从来都没有骂过咱们。” “好了,我不耽误你了,快些去吧!”襄城道。 楚言等她走了,才上了肩舆,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她转头往后面看了一眼,见襄城的肩舆往集仙殿前门转了弯,是要去集仙殿里? 她回过头,眼睛瞥到二楼窗户开着的登云阁,怔了一下,是了,襄城公主喜书法,与宫阑夕兴趣相投。 她笑着摇摇头,怎么忘了这件事?难怪太后要找她谈话了,两个看中的孙女婿都被她“纠缠不清”了,岂会不生气? 第24章 楚言被领到了内堂里, 太后还躺在榻上闭目小憩,周尚宫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过去。 楚言轻声走过去, 接替她的位置给太后捏肩膀, 没一会儿,太后笑了:“茜茜还是小, 这力道跟挠痒痒似的。” “等阿奴回去好好练练, 手劲有了, 也熟练方法了, 好天天过来给您案抚。”楚言道。 太后听罢, 睁开了眼睛,道:“等那时候,你也该出嫁了,要去侍奉主母了,哪还能经常入宫?” “……太后莫取笑阿奴了。”楚言嗡声道。 “哈哈~”太后笑着抬了手,周尚宫立刻上前扶她起身,等坐好后,她看着站在一旁的楚言, 道:“进宫的路上可有碰见东都连璧?”她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带着三分奚落。 “不曾。” 太后让她坐下, 道:“听闻二郎回京的路上, 不顾危险救了韩小娘子, 他自认光明磊落,可不代表别人不会误会,我已经说过二郎了, 让他注意自己的言行。” 楚言轻笑道:“阿奴没有误会,早先也明白了,很多事强求不得,也不必强留。先前阿奴也已经与青郎说明白了,不会再给他带来不便。” 太后眼露惊讶,过了一会儿,才道:“日前五娘进宫,说起你变了许多,果然是通透了,”接着她嗤笑一声道,“这男人呀,你追着他时他沾沾自得,放弃他时他却浑身不舒服,觉得受到了侮辱,劣性使然。” 楚言听着她把赵怀瑾损了一通,心里直想笑,为了让她对赵怀瑾死心,太后可真是不惜抹黑他。要真这么坏的话,她怎会一直想着把孙结香许配给赵怀瑾? “我不是担心你误会,我是担心韩小娘子误会,”太后无奈摇头,道,“英雄救美,他又为韩小娘子花费了那么多功夫,我担心韩小娘子听了流言会不安。” 韩仲安怕也是担心韩婉宜心系赵怀瑾吧!所以才隐瞒了英雄救美的事情。 “阿婉心思比我通透,怎会误会?”楚言笑了一下,“您不知道,青郎受伤的原因所有人都瞒着我,以为我会发脾气无理取闹,这件事还是阿婉告诉我的呢!她若是对青郎有意,只会也瞒着我。” 要是人家故意试探呢?太后心想,毕竟这丫头确实变了不少,究竟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放手罢休,她也分不清,但不管怎么想,她也不能过多的说韩婉宜的是非,遂道:“我也是为你着想,以前不管你折腾,我都由着你,但现在韩小娘子来了京城,你身为姐姐要做好榜样,若还像以前那样闹腾可不成。没事多看看佛经,再闲得慌,抄写经书养养性子,都该嫁人了!” ……多看佛经,抄经养性? 楚言低首道:“阿奴晓得了。” 太后“嗯”了一声,语气蓦地严厉:“这次谣言可不太好,燕郎不说,韩小娘子初来乍到,无端端地生出这些事,朕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楚言轻声附和,没有多说,楚芙就是嫁给了光禄寺丞之子也无所谓,那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世楚芙过得比她还不好,至少赵怀瑾没有整日的沾花捻草,还带内人回家过夜。 若是太后真想“替她出气”她也管不着,太后说是惯着她,其实更多的还有怂恿,只希望她做出些什么事,好让赵怀瑾厌恶她。这次也是盼着她跟韩婉宜闹矛盾,言语间多番挑拨,让她认为赵怀瑾和韩婉宜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说来,太后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有什么吧!赵怀瑾舍身救阿婉,确实耐人寻味了些,若两人相互心悦…… 楚言眨了眨眼,那她就做了件好事,成就一段姻缘,少一对怨偶。 出了迎仙宫,不知不觉就到了集仙殿旁的宫道上,青柠提醒她,手里还拿着给元宝买的点心。 楚言蹙了眉,不知襄城公主还在不在里面,如果还在的话,她不想进去。 登云阁二楼很安静,元宝正四仰八叉的在榻上张嘴露着小尖牙呼呼大睡,模样凶残。 襄城轻轻摇头,平时又可爱又优雅,怎么每次睡相都那么“可怕”,次次都能看到不一样的睡相睡姿。 楼下忽的传来脚步声,宦官王初站在楼梯口道:“五郎君,明河郡主差人送来了礼物。” 茜茜送来的礼物? 襄城疑惑的看过去,只见王初手中拿着一个纸包,看上去像是点心。 宫阑夕也感到意外:“拿过来。” 打开纸包,不出意外是点心,而且还是梨糕,元宝像是闻到了香味了一般,不知何时出现在宫阑夕身边,用身子去蹭他的腿,喵喵的叫声软软的。 “真是一只馋嘴的猫。”襄城笑道。 宫阑夕淡然的把点心重新包好,没有要喂胖猫的意思。 “你不给它吗?”襄城问。 “之前刚刚喂过它,现在不宜再吃东西,”他道,又问王初,“郡主的人可走了?” “已经走了。” 宫阑夕微皱了眉,从桌上拿起一本用蓝色绢帛包着的书,道:“你赶紧去追,把这个交给郡主。” “是。”王初疑惑的接过,匆匆出去。 等他走了后,襄城问道:“你给茜茜的是什么佛经?” “《法句经》,殿下罚我们三人抄写佛经,而殿下最近读的便是这本,我们三人抄此书,最适合不过。”他解释道,重新提笔抄写佛经。 《法句经》?这本襄城也读过,里面的一些佛偈倒是不同于其他经书,阿婆也是费心思了。 宫阑夕却已经没有心思抄写佛经,橘猫还在蹭他的腿“喵喵~”叫着要吃的,他索性放下笔不再写,抱起元宝逗弄起来,视线落在那包梨糕上若有所思的。忽的他笑了一下,桃花眼如水光潋滟,煞是好看。 襄城听到他的笑声,抬头见他盯着梨糕,问道:“你笑什么?” 宫阑夕收了笑容,道:“元宝太馋嘴了,你看,它一直盯着梨糕,只怕我一松手,它就蹿过去叼走了。” 襄城看着元宝蓄势待发的样子,确然如此,梨糕对它的吸引力太大了。 不过,她看向面色淡然的男子,刚刚的举动,他是早知阿婆也会罚茜茜抄写佛经,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是等着茜茜来取?还是打算下直后亲自送过去? 她心里思索着,拿起宣纸重新练起字,不同于寻常女子练的簪花小楷,她的字体逎丽圆润,秀逸婉约,隐隐已经有自己的风格。 橘猫闹腾,最后见主人没有给它吃的意思,一弯腰从他手掌下溜走,跳上窗户,不知去了何处。 临近中午时,襄城与宫阑夕探讨了一番书法上的事情,才迟迟告辞。 宫阑夕亲自送她出去,等她走远后才回了楼上,拿出为了避免被元宝偷吃掉而放在柜子里锁着的梨糕,淡然的打开纸包,里面是八块小梨糕,干梨脯均匀的洒在糕点上,里面没有放糖,只有梨脯的微甜。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漾起一抹笑,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丝毫没有跟元宝抢食吃的愧疚感。 “喵嗷~”长长的一声猫叫从窗户那里传来,似乎是在控诉。 宫阑夕眼皮都没抬,捻起第二块吃起来。 元宝急的从窗口跑过来,后腿一蹬身子一跃朝宫阑夕跳去,宫阑夕往后退了一步,它扑了个空落在地上,回头看着闲散的主人,知道抢不过,开始边叫边蹭腿。奈何宫阑夕不为所动,它似是发怒一般,伸爪朝他衣服上抓了一把,又蹿到了别处。 宫阑夕悠哉的吃完全部的梨糕,喝了两碗茶,才移步到榻上小憩,整个人如沐春风般,舒心舒身,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得逞之意。 回到家的楚言从青柠手中拿过《法句经》,这字体她很熟悉,从宫阑夕成名后,她身边就有很多出自于这些少年书法家的书籍,基本都是圣上赐的,在楚家时她懒得看,在赵家却每一天都在看,只要书旧了,就会有的新抄好的书送来,字迹熟到她都临摹会了。 “郡主,宫经使这是什么意思?”青柠问。 “太后罚我抄写佛经,他这是告诉我,太后现在较为喜欢这本佛经。”楚言道。 青柠疑惑:“他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太后也罚他了。”这次是把他也牵扯了,一包梨糕大概不够吧!何况她还是主要送给元宝的,日后要不要再送些礼给他道歉? 她想着翻开书,没看几页,就见里面夹着一页对折的纸,她心里一动,放下书拿起纸,既犹豫又好奇的打开纸,上面写着一段话——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 看到最后,她不自觉的念出声,一段话,勾出了她的无限遐思,这些平平无奇的事情,这样的闲情舒适的日子,谁不喜欢?谁不曾幻想憧憬过? 她的视线落回字上,心里别是一般滋味,宫阑夕,宫阑夕,你是何意?是故意?还是无意? 无论前世还是如今,这个人总是若有似无的触及她的心里,重生之后,比起赵怀瑾,她更不愿与此人有过多的接触,下意识的排斥他。可今天出门时,也不知为何,她让春来去买了梨糕,差点去登云阁,幸好襄城在那里…… 思及襄城,她刚刚被挑乱的心平静下来,又看了手中的纸一会儿,重新折好,抬手往纸篓里丢去。 外面有关楚言三人的谣言还未停止,而谣言中的三人却在心无旁贷的……抄写佛经。 楚言抄的头大,太长了,太长了!这本佛家散语集真的太长了。 青柠给她打着扇,见自家主子埋首苦抄的样子,也深感同情,已经四天了,却只抄了一半,这天又热的很,静下心都困难。 楚言翻过一页,蘸墨准备写时,却顿住了。 第25章 楚言放下笔, 看着这几句佛偈,这本佛经究竟是太后喜欢的,还是宫阑夕故意的? “从喜爱生忧, 从喜爱生怖;离喜爱无忧, 何处有恐怖。 是以莫造爱,爱憎恶所由。已除缚结者, 无爱无所憎。” 这想要让她了悟感情, 莫强求, 不如舍弃?不如断离? 窗外的蝉鸣声一直不消停, 愈叫愈大, 她忽然意兴阑珊,随手扔了毛笔,毛笔骨碌碌的在宣纸和桌上滚出一长道墨迹。 “哎呀!郡主怎么了?”青柠赶紧放下扇子,拿出锦帕去擦拭墨迹。 “没事。”楚言站起来,不小碰掉了《法句经》,佛经落在地上时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句话,与全本佛经不同的话。 她看了许久, 问道:“你说, 兰台燕郎平日读的都是什么书?” “啊?”正在收拾东西的青柠迷茫的抬起头, “奴婢怎么会知道?宫经使平时经常抄写经书, 大约佛经道经看的多吧!” 楚言本是自语,听到她的回答笑了一下,拿起一柄没有绘画的白绢团扇, 待她收拾好后,一起出去。 青柠拿了伞,看了眼毒日头赶紧撑开伞,道:“现在日头还没落,外面多热呀!” 楚言瞥了她一眼,她赶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园子里的水潭中,小小的荷叶圆而饱满,浮在水面上,红锦鲤从荷叶下游出来又没入另一片荷叶下,只露出一截鱼尾。 楚言坐在潭边,手里的团扇慢慢的摇着,注视着在水里悠闲自在的红鲤,几条鱼游来游去,小嘴巴一张一合的,忽然又全部藏进荷叶里,这小小的荷叶就是这群锦鲤的夏日伞。 青柠悄悄的瞅瞅主子,又也如主子一样盯着水里的鱼,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名堂,不知道主子又怎么了,在屋里时突然把笔扔了,现在大热天的又出来看鱼,入夏以来就用着一柄什么都没画的团扇,好生奇怪。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楚言缓缓念道。 青柠忍着没出声询问,心里大为疑惑。 楚言的眼神柔静,轻叹道:“回去吧!” 这么一来一回,汗出了不少,她喝了碗冰雪甘草汤,降了暑才接着抄写佛经,看到那段话时仍是顿了一下,爱憎恶所由,无爱无所憎,她心里默念着这段话,落笔缓而重。 日落西斜时,她停笔,让青柠收拾书桌,自己则去叫韩婉宜一同用饭。 青柠拿起《法句经》,随手翻了一下,看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句话,字迹仍是宫阑夕的,但与前面佛经的字迹却不同,更加随性一些,正是楚言在水潭边念的那句——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 短短数字,朴实无华,却又令人心生向往,难怪郡主忽然去潭边观鱼,原来是观赏这么一幅美景。 又过十日,楚言终于抄完了佛经,派人把自己抄好的《法句经》送到了迎仙宫。 太后看着桌上三本厚厚的《法句经》,拿起了赵怀瑾的那本,随便翻了翻放下,换了宫阑夕的,同样看了几页,又换了楚言的。起先神色还平常,没一会儿她皱了眉,往后翻了几页,从榻上坐起来,又拿过宫阑夕的看着,接着嗤笑一声,睇视着周尚宫:“你来看看这两本。” 周尚宫接过,分别看了看,翻到楚言抄的那本后面时,眼中闪过讶色:“这……” 太后眼睛微阖,语气不明:“我怎不知茜茜的字是临摹宫阑夕的字?” 周尚宫思索了一会儿道:“看郡主书写的,前面的字和宫经使的字迹并不相同,后面的才逐渐相似,应当是看的多了,所以字迹也渐渐有了宫经使字迹的形神。” “书法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没个一年半载怎么能连字的神也那么相似?不过,只怕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太后淡淡道,手指敲了敲把手,她着实不希望楚言跟东都连璧再有什么瓜葛,这两个都是她看中的孙婿。 “劫匪一事如何了?”她问。 周尚宫低声道:“已经处理妥当。造谣郡主的人也已经查到了,婢子善作主张,让光禄寺丞去退了婚,楚大娘子是找不到京官子弟婚配了。” 太后点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 七月初三那天,外出游历了小半年的江王终于回京,发了帖子让大家在初六那天到木兰小筑相聚。 韩婉宜身体已经大好,楚言本是想让韩仲安和她一块前来,但他们二人推辞了,觉得与江王等人不熟,担心带来尴尬。 楚言也不好再劝,到了初六,她让青柠给她梳了简单的高椎髻,发间插了一朵金丝蕊花,一支金雀梅花步摇,换了浅粉色的坦领半臂衫,下着孔雀蓝的齐胸百褶裙,通身简雅清爽。 天街两旁的梨树桃树绿叶满冠,楚言走到大道上,远远的就见阮珍和武阳骑着马在路对面等候,待走近看到她们二人的装束时,忍不住笑了,居然心有灵犀,都穿了坦领半臂和百褶裙。 武阳抱怨道:“让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哦~待会要罚你!” “约定的时辰还没到,我也没有迟到呀!”楚言驱马和她们并排,朝阮珍多看了一眼。 阮珍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回视之,带着点傲娇的说:“今天看你顺眼多了。” 楚言也扬了下巴,不甘示弱的回道:“我也看你顺眼了。” 武阳“噗嗤”一笑,道:“我看你们倒不顺眼了!” “那我们打你?到了木兰小筑比试比试?”阮珍挑衅道。 楚言点头附和:“骑射蹴鞠马球,你可都不如我们。” “好呀!连通一气来怼我是吧!比就比,怕你们?”武阳挑了秀眉,见路边的百姓越聚越多,皆都瞅着她们,便催促着赶紧走,一脸迫不及待的想比个输赢。 楚言和阮珍相视一笑,驱马跟着前进。 “哎哎哎!等等我们呀!”阮珩在后面叫道。 “谁理你呢!”鄂王没好气的说,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先于他跑到了前面。 阮珩没法,明明他最年长,怎么老是被无视无礼对待?早知道跟赵二一块了。 木兰小筑是江王特地购买的一处大宅子,宅子后面专门围了一个马场,可以蹴鞠打马球。平时他们几个要好的时不时会去那里小聚,这次由于江王外出太久,楚言又出了瑶光殿那事,大家已经很久没来了。 木兰小筑有人专门打扫,每次他们小聚时都会遣散下人,偶尔也会自己动手做些简单的食物,基本都是江王掌勺,他经常外出,长进最多的本事就是厨艺了,甚至自己还会种菜剥鱼。 进了大门,绕过木兰浮雕的玄关,先看到的人不是江王,而是一个白衣男子,正在屋里摆放茶具。 楚言一愣,他怎么会在这里? “五郎?”阮珩吃惊,这风头当紧的,他居然敢来,不怕见到赵二和楚言尴尬吗? 阮珍和武阳往对方的方向斜了眼睛,短短一瞬,就以眼神交流了彼此的想法。 鄂王瞥了眼发愣的楚言,心里酸溜溜的,一个水泡跟着一个水泡的破了又浮起,浮起又破了,他经常说要娶茜茜,怎么就没人传他们的谣言呢? 阮珩走过去拍了拍宫阑夕的肩,奇道:“今日倒有闲情逸致,来这里玩了,七郎呢?” “江王在后院,”他微笑道,“近日空闲,又遇江王回京相约,怎能不来?” “啧啧~还是七郎面子大,哪像我叫你来,你次次都是‘不得空’。”阮珩奚落他。 他自动忽略这些话,道:“快坐下休息,我煮了茶,很快就好。” 阮珍率先进去,一双葡萄眼贼亮的朝屋里左右望了望,没见到那只灵活的胖猫,问:“胖元宝呢?” “在家里,没带它出来。”宫阑夕歉然。 “哦!”她一下子蔫了,失落的坐在椅子上,见到他还以为能见到元宝呢! 楚言却是想到了那张折纸,那句夏日荷伞,眼睛不自觉的朝他身上瞟去,黑色的幞头裹发,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色纬锦翻领袍,简单的银扣革带,只垂着一块忍冬纹的碧玉坠子。她的眼睛不禁在玉佩上多逗留了一下,鲜少见到有人会把忍冬纹刻在玉佩上。 阮珩瞧见了楚言的视线,偷笑,故意问道:“哟,茜茜,你看哪呢?” 大家闻言,都朝楚言看去。宫阑夕一开始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此刻也看向她,想知她要如何回答。 楚言淡定的收回目光,瞥向他道:“看你这一身花里胡哨的装扮,俗之又俗,毫无美感。” 如果说宫阑夕通身简单舒适,那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阮珩简直浮夸,东都城里最风骚的人就是他了。 “哈哈哈哈~”鄂王不厚道的笑了,“是吧!我也早就觉得他的常服又俗又难看!” 被楚言挖苦就罢了,这小子居然也好意思笑话他?阮珩正欲拍案回击,楚言便先于他开口。 “你好笑三郎?”她嫌弃的睨了十五郎一眼,“近墨者黑,这两年来,你的衣品也是越来越花哨了,是恨不得把金子穿在身上吗?” 鄂王的笑容戛然而止,这下换成了阮珩嘲笑,他通身的双色宝相花纹紫色圆领袍,如意纹乌皮靴,腰后的革带上坠着六条双玉络子,其中两条还挂了两个小铃铛,虽然不会发声,但也…… 门口传来一声闷笑,温和优雅的声音取笑道:“之前听十一娘说茜茜的性子沉静了许多,今天一见,还是口不留人,哪里娴静清雅了?” 大家看过去,江王只着白衣黑边的流云纹对襟襦裙站在门口,闲散随意,又平易近人。 江王是阮淑妃之子,阮淑妃身子不好,常年居住在宫外,没有大事一般不回宫,而江王无心朝政,也从不参与朝政之事。 圣上疑心重,在积善坊建了一座王宅,所有成年的皇子都居住在九子宅内,分院而居。 如今,若说谁对皇位不感兴趣,也只有魏王和江王了。魏王是怕,因为他是圣上如今年龄最长的儿子,所承受的压力非常大,以至于每每听到有朝臣提到立太子一事就惶惶不安;而江王是喜欢自在,从皇宫搬出去后,就开始四处游历,过得极为潇洒。 而在九子宅之前,圣上还建过一座五王宅,让自己的五个兄弟住在里面,直到年老了才让其分别去了封地。若是不争,将来江王鄂王的结局难免会和他们的叔伯一样,在奢丽狭小的宅子里慢慢老去,这还是好的结局。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被诬陷谋反的大王也有的是例子。 江王能自由出入京城,既是圣上的偏爱,也因他的妻子都在京中。 楚言看到他,站起来,颇窘的低声道:“好久不见,七郎。” “是好久不见,”他走进来,让大家坐下,看向楚言道,“还是有所不同的,守礼了不少,以前可是和阿珍一样,见我回来就冲我要礼物的。” 他不说还好,说了阮珍立刻伸出了手,理直气壮道:“礼物礼物!” 江王故作头疼,摊手道:“晚会儿就给你们,一箱子东西,随你们挑,”然后看向阮珩和鄂王,故意道,“我有几身便服都在厢房里,你们要不要换下这身华丽的衣裳?” “七郎!你也……!”阮珩郁闷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鄂王就直接了,让宫阑夕帮他把玉络子全部摘下来,尤其是那该死的铃铛,说让宫阑夕带走给元宝玩儿。 屋子里正热闹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就见襄城和孙结香正走进来,后面还有赵怀瑾和孙常华。 第26章 大家站起来出门迎接, 打过招呼后,孙结香走向楚言道:“你的表兄表妹呢?怎么不带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等下次吧!表哥说咱们许久未见,他们算是生人, 担心咱们会玩的不尽兴。”楚言道。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之前不好登门打扰, 听说韩小娘子跟你长得颇像,我还以为这次能见到呢!” 楚言微蹙了眉, 最怕的就是日后他们见到韩婉宜时会说出这些话, 没人喜欢被人说长得相似。 襄城看到了楚言的细微表情, 上前一步道:“大家进去再聊。” 落座时, 赵怀瑾坐在了楚言对面, 抬眼就能看到她。但这位置是鄂王的,他也是特意选的。 阮珩在他抗议之前,拉着他坐到了别处。宫阑夕暗笑,鄂王真是孩子气。 其实这番小动作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偷笑之余,一时竟不知该起个什么样的开头,谣言不提是不提,但这三个当事人都在, 都还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实在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楚言垂眼, 注视着平放在膝上的双手, 当做没看到他们无聊的行为。 还是阮珍问了江王此行经过,顿时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身上,而江王最怕的就是他们硬要他讲经历, 每次还都要求一定要讲的有趣。 “七郎说书的本领也是越来越强了。”赵怀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难得奚落道。 江王口干舌燥,摇头苦道:“以后我都可以以此为生了。” 鄂王羡慕的紧:“七哥,等我从皇宫搬出来,你带我一块去玩儿。” “都多大人了,还总是想着玩儿。”阮珍啐了他一句。 鄂王张口欲反驳,最后到底还是哑了声,悻悻的没说话。 江王笑道:“等你搬出来再说。这次从南方回来,我带了不少河豚,不怕小命呜呼的,待会儿可以尝一尝。” “河豚!”鄂王大叫一声,双眼泛光,一脸垂涎,“老早就想吃了,但阿耶从来都不让碰。” “这是用命来赌吃的呀!”阮珩感慨,贱兮兮道:“十五郎,不要让我失望哦~” 孙常华不怕来事的怂恿道:“放心,先前七叔说了要吃河豚,所以我已经备好了菘菜、蒌蒿、荻芽煮汤药,十五叔真要中毒,喝了就是。” 鄂王气的分别捶了两人一把,红着脸囔囔道:“走走,宰河豚去。” 郎君们都去了后厨,襄城她们则打算去后院的河渠那里,准备等会儿行酒令要用的东西。 等男子的哄闹声消失后,阮珍这才摇着头说:“十五郎还是这么吧啦吧啦、咋咋呼呼的,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 “怎么?成熟了你要怎么办?”武阳意味深长的问。 阮珍下意识的想白她,却看到其余三人都略微讶异的看着她,她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朝她们一一瞪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没没,”孙结香的笑意忍都忍不住,也知这话题此时不宜深聊,便道,“走了走了,去后院,好久没玩行酒令了。” 阮珍仍是红了脸,哼了一声,率先出了屋,武阳自认为说中了她的心事,笑的像偷了腥的元宝。 楚言知道阮珍的夫君不是鄂王,而是阮母娘家的亲戚,婚后过得还算不错。虽然后来鄂王似乎是喜欢阿珍的,也许就是因为他一直说想娶她,所以阿珍才选择嫁给了别人?毕竟没人喜欢自己的夫君整天说要娶谁,哪怕是曾经。 厨房里,见到河豚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即便如孙常华吃过河豚的,也头一次知道河豚原来长这样,整一只也就掌心这么点儿大,还鼓鼓的大肚子,里面像是灌了足气一样的饱,戳一下就会爆,也意外的……可爱。 “我不忍心吃了。”鄂王道。 阮珩啐了他一口:“比它可爱的动物多了,像兔子你不是没少吃吗?” “阮三,”鄂王忽然一本正经,“我要打你!” 俩人顿时又闹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消停,衣服都皱巴巴的。 阮珩翻着白眼,道:“谁一起去钓鱼?我担心某人慈悲为怀,待会儿没肉吃。” 他话未落,鄂王就又要跳上去揍他,被孙常华及时拉住,扯着进了厨房,最后只有赵怀瑾陪他去。 池塘里的鱼被养得肥美,赵怀瑾和阮珩一人拿了一根鱼竿垂钓,艳阳当空,微风轻拂,没过多久,赵怀瑾的鱼竿就有了动静,钓上来了第一条鱼。 “哟~是条大鱼~”阮珩吹了下口哨。 赵怀瑾没说话,取下鱼放进篓子里,串了饵后将鱼线重新投入水中。 阮珩却很有话说:“鱼虽大,但不知是不是你想要的那条。” 赵怀瑾侧头看他:“所以呢?” “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应该是猜得一清二楚。”阮珩道,从这人进入木兰小筑开始,就一直在暗暗的注视着楚言。 赵怀瑾神色不变的回头,看着平静的水面,声音平冷:“你猜的未必是对的。” 阮珩笑,眼神不容置疑的看着他:“以前她纠缠于你,你总是避之不及,如今却一反常态,我岂会不明白?很多人都很吃惊,连太后都比以前紧张了,大概除了我,没人相信你心里的人恰恰就是茜茜,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不情愿的,是碍于楚家的家世不得不敷衍相处。” 赵怀瑾的气息重了一瞬:“专心钓鱼。” 阮珩却仍是说了一句:“而且……不知何时起,你对宫五有了敌意。” 赵怀瑾的手指微微收紧,在刷了红漆的竹制鱼竿上刮出了一个细小的指甲印,阮珩看起来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纨绔样子,但每次都能猜中别人心里想的,从来没有错过。 “没有。”他拒不承认。 阮珩耸耸肩:“我就怕有些事挽回不了,就像你能钓到第一条大鱼,不代表你能钓到第二条。” 他沉默,盯着鱼线许久,才道:“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这次绝对不会再失去。” 鱼线突然再次被水里扯紧,他立刻收线,只是鱼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挣脱了鱼钩,迅速的游去了深处。 阮珩闭上乌鸦嘴,微睁大了眼睛,直到水波消失,水面恢复平静,才扭头觑了赵怀瑾一眼,只见他盯着空荡荡的鱼钩,眉头越敛越紧,眼神更是幽深莫测。 ** 时下最常玩的行酒令是曲水流觞,所谓曲水流觞便是在院中挖出一条河渠,大家分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水中放置羽觞,羽觞顺流而下,停留在谁的面前,先饮这一杯,接着对诗,若是对不出来,便要再饮一杯做罚。 现在玩曲水流觞已经很少用木制的羽觞,基本都是用陶器和铜器,用荷叶托着顺流而下,阮珩特地找人制作了一批红木羽觞,以便其浮在水面,不必用荷叶托举。 木兰小筑河渠总长十五丈,宽约二尺,渠水清澈澄净,当初建造河渠时花了一番功夫,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想法,结合之后,便是现在的样子:渠道壁上雕刻着缠绕不休的忍冬纹,水底放了玉石、水晶雕制的桃花,沿着曲折的河渠一路蜿蜒而去,乍一看水底的桃花绽放如真,又被阳光照着,波光梦幻。 在厨房里闹够的郎君们都过来了,帮忙铺了席子矮桌,每桌上都放了酒壶酒杯以及生鱼脍和蘸料,准备妥当后,去钓鱼的赵怀瑾和阮珩才迟迟到来,这俩人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心思沉重。 “二郎,怎么了?”江王问道。 赵怀瑾摇头:“抱歉,来晚了。” “没有,”江王也不多问,“找个位置坐下吧!” 众人散开,在河渠两旁找了位置。楚言等赵怀瑾入座后,才在离他稍远的中下游坐定,而她的对面则是鄂王,先前才想到了疑似阿珍没有跟他成亲的原因,现在对面就是他欣喜雀跃的脸庞……楚言默默的瞅向阮珍,阮珍正看着鄂王,眼中闪过嫌弃。 江王在上游道:“这次和以前一样,依旧是对诗,诸位把写好的字放进盘中,羽觞停留在谁的面前,我随机取字,双方以字对诗,谁先对不上谁输,女子罚酒一杯,男子三斗。诸位慎重落笔。” 众人拿起笔,也都未做多想写了字折好,放进桌上的青花折枝花卉纹盘中,自有下人拿到江王身边。 楚言放好后抬起眼,就见鄂王对她眨了眼,然后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桌上的折纸,笑的贼兮兮的。 她无言的向江王望去,却和宫阑夕的视线撞在一起,对方朝她礼貌的笑了一下,似乎是无意冒犯。 楚言也客气的颔首,随后目视江王,忽略刚刚投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凛冽眼神。 江王高声道:“谁先来?还是抓阄决定?” “我先来。”鄂王最是积极。 他跑到上游,拿着羽觞倒了酒,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河流,羽觞立马随着水流而下,在大大小小的弯道中磕磕碰碰,最后停在了阮珍面前。 鄂王既失望又惊讶,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变了,在内心默默祈祷。 阮珍倒是没发现他的表情,从河中拿起羽觞,一饮而尽。 江王从盂中抓出了一个字,展开一看,眉头微动,表情有点难以言明,暗道不太妙,扫了鄂王一眼,才道:“十五郎的字是‘茜’,茜草之茜。” 这字一听就知道是谁写的,这都是命。 众人的表情都有点微妙,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往楚言看去,更不好看阮珍,皆在心里想说鄂王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觉得江王太坏,欲盖弥彰,故意曲解成了茜草之意。 武阳暗自庆幸,幸好刚刚没有追根问底,十五郎也太傻了些。 但最尴尬的,莫过于楚言了,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一直到她死,鄂王都没能成亲。 第27章 宫阑夕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缓缓举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花雕酒。 阮珩是真想上去踹鄂王一脚,狠狠地!但因为对方是皇子,他忍住了, 并自作了决定, 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妹妹嫁给这个笨蛋! 鄂王则希望羽觞停在楚言面前,拿出的字也最好是他写的“茜”字, 所以写下时未作多想, 谁知这羽觞却偏偏恰好停在了阮珍面前, 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嘿嘿”笑着, 看向阮珍的眼睛虚的很。 阮珍是知道鄂王从小都把要娶楚言的话挂在嘴边的,并且也在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但有必要时时刻刻都表现的这么明显吗?果然是个傻的,不成熟,不成熟,太不成熟。 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伸手做了一个礼:“十五郎,请赐教。” 鄂王想了一会儿, 苦巴巴的道:“叠云封日茜, 斜雨著虹明。” 阮珍倒是笑容愈加明亮:“客帆风正急, 茜袖偎樯立。” 依鄂王此刻的心情, 是想直接干了三杯酒认输,但阮珍那双黝黑的大眼睛却透露出“你敢不对”的神色,他只好接道:“昨夜暗消魂, 茜袖积泪痕。” 一直保持安静的赵怀瑾听到这句,眼睛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朝楚言移去,她的袖子是浅粉色折枝叶纹的,再不是以前在阳光下如火一样耀眼夺目的茜色广袖。 阮珍嘴角一抽,这诗好似在暗指谁在幽怨一般,她扬眉道:“笑我青袍故,饶君茜绶新。” “这句……很妙。”孙结香小声的说,嘴角的笑很明显。 襄城离她很近,听到她的话也笑了,确实很妙,这诗通俗的说便是:不必笑话,你我半斤八两而已。但阿珍这也是承认了对鄂王的感情?她不经意似的看了眼楚言。 楚言却是看到阮珩气呼呼的样子,像是随时都可能起来,一脚把鄂王踹进河里。 鄂王是不敢再对了,赔笑道:“这个字太偏,不好对,我认输,我认输。” 说罢,怕阮珍再追究一般,他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咕咚咕咚”几声,一壶酒去了一半。 阮珍看向楚言,眼睛斜了鄂王一下,摇摇头,意思是说鄂王不行。 楚言则有些搞不懂了,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阮珍生气的样子,不像是心悦鄂王的反应。 这时江王又问谁接着放置羽觞,赵怀瑾站了起来,淡道:“我来。”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着他走到上游,拿起羽觞盛满酒,放进河中。 偌大的院子里寂静的很,连江王的眼睛都紧盯着那方如同浮萍一般的羽觞,在两尺宽的河道中旋转漂流,投下的影子在河底的桃花上掠过,一路无阻的停在了一个并不狭窄的弯道处,恰是楚言面前。 真是越不想越来什么。 赵怀瑾面色淡然,只眼底闪过欣慰,若非天意,岂能如此之巧?他知道楚言是故意找了个羽觞不好停靠的地方。 楚言的眼睛看着被河水冲的一晃一晃的羽觞,微微一笑,弯腰拿起,双手举着喝完酒,道:“请。” 江王在盂中摸了一番,看到纸上的字时,眼中浮现讶色,瞥了眼长身玉立的人才道:“是个‘悔’字。” 这…… 若非都是相熟的人,此刻必定哗然,居然抽到了这样一个字!江王这手气,也太那啥了,当然最好奇的是这字是否出自于赵怀瑾之手。 赵怀瑾平淡的眸子里神色莫辨,道:“今朝共语方同悔,不解多情先寄诗。” 孙结香眼睛微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虽然太后常说要把她许配于赵怀瑾,虽然她也一直以为赵怀瑾讨厌楚言,如今看来,是她太笨,没有看清人心的本事。 院子里静的很,以诗寄情,以诗表意本是雅事,偏偏时机不对。所有人都克制着眼神,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急切,但不自觉放轻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他们的心情。 最紧张的居然是阮珩,他跟赵怀瑾多年好友,实在不想听到楚言拒绝的话,然而—— “陈年往事不可悔,请君向前莫回头。”楚言淡道。 果然是变了。阮珩这下是确信了,明河郡主与宪台青郎要泾渭分明了。他心里一声长叹,也不敢看挚友的神色。 赵怀瑾面色不变,遥遥的凝视着楚言,又道:“不堪往事误韶光,怅悔当时少思量。” 何必呢?在六叶亭她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一声鸟啼在耳边响起,“扑腾扑腾”的扇翅声掠过,在茂密的枝叶中引起一阵声响,树叶晃动,随后恢复平静。 楚言的视线从绿叶上收回,露出一个清浅笑容,回视着河流源头的人,目光定然:“旧日郎君旧美人,浮云飞鸟两相忘。” 或许是她的神色气息太过从容,太过释怀,众人愕然的看了她一会,又看向赵怀瑾,一个淡然坚定,一个沉默如山。 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三年前在校场上,穿着红色翻领男装的楚言像个精致的玉人,脆生生的说要嫁给赵怀瑾,并且开始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行为,自此她的名声被自己毁了大半。而此刻,从她十一岁时当众拉开的闹剧,今日居然也是当众在木兰小筑结束,首与尾意外的重合在一起。 在楚言性情大变时,大家就隐隐有了预感,唯一想不到的是,赵怀瑾居然心仪着楚言,又被楚言拒绝。 “哎呀!这诗没有对题,”她像是忽然发现一样,露出苦恼的神色,“我输了。” 说着纤细白皙的手拿起桌上的琉璃酒壶摇了摇,酒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上,她笑了一下,倒满一杯酒,朝着赵怀瑾举了一下,缓缓饮尽。 阳光穿越过树叶,在赵怀瑾脸上投下阴影,使得他的神色看不真切,只见他尤是站了一会儿,才忽的笑道:“郡主洒脱,怀瑾知晓。” 知晓了她为何如他一样,一改往昔态度。浮云飞鸟两相忘,怎可忘呢?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愿再有一次绝望却无能为力的处境,他也在改变,改变不该发生的事情。 阮珍嘴角一个小小的弧度,自称美人?这个臭丫头还真是招人嫉妒! 行酒令再次开始,这次是孙常华放置,羽觞飘到了襄城面前,襄城最不喜别人因为她的身份故意输给她,孙常华知道她的脾气,也不相让,过了九个来回才结束,襄城落败。 颇有话本中才子佳人的感觉。楚言很羡慕,前世她幻想的很美好,结果现实残酷,重生之后,她所奢想的莫过于孙常华与襄城这一对了,相互扶持,相互尊重。 她想的出神,直到武阳叫她的名字才回神,低头一看,一只羽觞稳稳的停靠在她面前,像是停留了很久很久,一直在等着她拿起,这是…… 楚言抬起头,一下子与那双桃花眼对上,兰台燕郎如松飒立,如岩秀峙。她愣住,觉得不可思议。 襄城不动声色的在二人之间逡巡一遍,又看了赵怀瑾一眼,对方脸色冰冷,似乎有些提防之意。谣言中的三人,居然在这游戏中也有如此瓜葛。 鄂王的酸泡泡冒的一个比一个大,凭什么他们可以停靠在楚言面前,他就不行?纵然忿忿不平,他面上也不敢再有表现,只能在内心里默默的戳泡泡。 “茜茜刚刚在想什么?”江王笑问。 “没、没什么。”楚言的眼睛往地上瞥去。 江王摇头,提醒道:“先干为敬?” “哦,是。”她拿起羽觞喝完酒,眼睛看着前方,却没看宫阑夕。 江王打开折纸,眼中闪过趣味,心里“啧啧”直叹,今天自己这手气堪称一绝,他笑道:“是‘情’字。” 楚言微皱了眉,兰台燕郎已经念了第一句:“莫言举世无知己,自有孤云识此情。” 就怕他说些不该说的诗,还好不是。 楚言松了口气,回道:“客怀未与成匆遽,三沐三熏慰此情。” 几回下来没有意外,楚言逐渐放了心。 虽然隔得远,但宫阑夕仍是察觉到了她的放松,嘴角生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道:“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襄城蹙了眉,看向遥站在源头的男子,眼睛闪烁不定,似乎在猜度他的心思。 刚刚松了口气,他便来了这句,之前难不成是铺垫?他们玩行酒令,对诗并不要求工整,但一定要有意,有来有往,他这句未免露骨。认输还是继续?认输的话,楚言觉得不甘。 她轻咬了下嘴唇,回道:“离别再会难,此情须问天。” 后面那句说完,她才觉得不对,问天?干嘛要问天!然而宫阑夕已经笑出了声,虽然是轻促的一声,却让人听出了愉悦之意,他眼中绚丽,道:“无情不似多情苦,多情却似总无情。” 楚言睇视着他,他的眼睛含笑,流转着耀眼光彩,似乎只是在简单的对诗,并无他意。两人就这么大刺刺的对视着,确切的说是对峙,是较量,以及若有似无的情愫。 武阳睁大了眼睛,滴溜溜的在他们和赵怀瑾之间转悠,也不知谁家欢喜谁家愁,亦或是均各自安好比较好?茜茜,赵二,宫五,襄城,孙五娘,还有一个行事偏激的普安,断舍离,容易否? 许久,楚言挑眉,嘴角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声音还加大了几分:“都道燕郎倾国色,任是无情也动人。” 她还不会调戏人?楚言小脸上浮现得意。 大家都没料到楚言会说出这么轻佻的话,俱都笑出了声。 宫阑夕也没料到,看着她得意的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宠溺,拱手道:“夕认输。” 楚言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什么叫“夕认输?” 第28章 这等小心思, 轻而易举的让人注意到,赵怀瑾不动声色的看向楚言。 楚言还在看着宫阑夕,明眸里没有什么情绪, 而站在源头的人已经喝完了三杯酒, 抬首对她轻轻一笑,温尔有礼。 楚言收回视线, 盯着波光潋滟的河水, 夕同茜音, 那些夹在书里的字文, 从前世就有的劝诫, 他的每一个举动果然并非无意。 江王继续叫人放置,然后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阮珩把刚写好的字条塞给了江王,朝孙常华使了个眼色后,一脸凶神恶煞的放下了羽觞。 羽觞漂啊漂,漂到鄂王面前时,一粒豆子打中了羽觞,羽觞晃了一下,停在了鄂王面前。 鄂王呆了一会儿, 抗议:“七哥, 他们作弊!” 孙常华眼里偷笑, 脸上却无辜的很:“我刚刚没拿稳, 豆子不小心飞出去了,哪想到这么巧。” 鄂王指着他和阮珩道:“你跟三郎明明就是串通好的!别以为你们俩刚刚使眼色,我们没看见!” 众人相互悄悄通了气, 武阳笑的优雅:“是没看到。” “嗯,没看见。”孙结香附和。 “你、你们!”鄂王懵。 “十五郎,先干了这碗酒再说。”阮珩阴险的笑道。 鄂王见大家串通一气的,是不能不喝了,遂一口闷了,气道:“七哥,你手里的纸条得重新抓一个!你可别跟他联合起来坑我。” “好好,”江王无奈的重新在盂里拿出了一张,食指和中指捏着纸条晃了晃,“行了吧!” 鄂王勉强同意。 江王打开纸条,嗓音清亮:“是‘蠢’字。” …… 这是想笑也不好笑,阮珩也太胡闹了,偏偏江王还推波助澜。 鄂王愣了好一会儿,红着脸大叫:“七哥!你也故意的!明明、明明——!” 江王摊手无辜,道:“我听你的又重新拿了一张,你亲眼看到的,我哪有什么故意的?可别诬陷我。” 阮珍摸摸鼻子,一开始就知道阮珩要给她“报仇”,谁知居然会这么幼稚,江王是公正,但江王骨子里也是一个爱看笑话的人。 “十一姐……”鄂王眼巴巴的。 襄城摇头,爱莫能助,若是想娶到阿珍,此刻出些丑又怎样?再者,对诗嘛~有来有往。 阮珩已经拔刀相见:“蠢尔树间虫,形质一何微。” 鄂王自然不服也不怕,昂首道:“蠢蠕食叶虫,仰空慕高飞。” 阮珩咬牙道:“万里称逆化,愚蠢性亦全。” 鄂王瞪大眼睛回道:“哀哉蠢蠢群,沉湎无所知。” …… …… 二人你来我往,越骂越烈,大家面面相觑的左右看着他们,两个贵族子弟就这么搜罗着骂人的诗句,愈来愈有劲。 楚言才知道,原来说人愚蠢的诗这么多,没完没了的。 最终还是江王受不了的喊了停,那两人喘着气,仍怒视着对方,好似还在想怎么骂对方。 “点到为止,看你们两个脸红耳赤脖子粗的,像什么话?”江王和事佬似的说,“既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就一人罚饮三碗酒。” 阮珩没想到最后把自己也坑了,以眼神质问江王,又以下巴指指鄂王,意思是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鄂王就直接了:“哪没有胜负?我还能再对!” 江王也不废话:“多说一句多喝一碗。” 顿时两人不再说了,他们都知道江王在这种整人的事情上从不含糊,乖乖的拿起酒互相瞪着喝起来。 先前怪异的氛围被他俩一闹,轻松了不少,又玩了两圈,大家起身往花厅走去,牵牛花爬满了整个架子,桃粉色和深紫色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中,未长熟的青色葫芦挂掉在厅架上,清雅又有田园之意。 襄城借口说要换衣服,往西厢走去,然而走出了园子后却转身回到了曲水流觞那里,下人们正在收拾餐具,见到她都停了下来。 “你们都先出去。”她道,等他们下去后,她左右看了看,走到江王的席位上,坐于席上,从废纸篓里拿出了行酒令的字,一张一张展开仔细的看着,直到找到自己想看的那张。 行书潇洒,连笔顺畅,一个“情”字写在正中间,却不是宫阑夕的笔迹。 “我猜十一姑姑就在这里。”身后一个轻盈的女声道。 襄城高挑的身影一顿,把字条收在袖中,回头轻笑道:“五娘。” 孙结香走上前,地上被展开的一张张纸,笑了一下道:“五娘也是来解一下心中疑惑。” 她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从地上捡起一张自己想要的。 襄城沉默的看着她的神色,她很平静,脸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孙结香把纸张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看着襄城淡然一笑道:“有些事情真的出人意料,我也如京城的百姓一样,以为青郎对茜茜并无意,谁知还不如四哥了解他。” 襄城道:“青郎总是默不作声,猜不到也很正常。” “那燕郎呢?”她问。 襄城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河流无声,一片绿叶飘落在河面,打着旋顺流而下。两个身份尊贵但辈分不同的少女就这么静静的立着,许久相视一笑,均觉得对方这个样子很好笑,笑了好一阵,襄城道:“去花厅吧!应该快要用膳了。” 孙结香看着她的衣裳,故意道:“你得先换件衣裳。” 襄城点头:“走吧!” 花厅里,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河豚也被端上了桌,孙常华故意气鄂王,端上了解毒的药汤,撺掇着他先尝一口,若是有意外,立刻给他灌下去。 鄂王毫不吝啬的朝他翻着大白眼,夹起河豚肉就吃了起来。 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直到饭席,谁也没有喝到那碗解毒的汤药,河豚是专门找人处理的,且端上来之前都已经试过毒,怎会有意外。 午后大家去休息,楚言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压在茶杯下的字条,上面写着一炷香后让她去木兰林那里,字体是江王所写。 楚言疑惑,思索片刻,笑了一下,难道七郎要开解她吗? 晌午的木兰小筑格外宁静,楚言好久没来过这里,当下独自在院中四处走着,谁知并不止她一个不休息,还有人在院后葡萄架下聊天,明知不可为,但听到了那两人的声音,她却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可惜木兰的花期已过很久,不然就可以一起观赏木兰的幽姿,别具风雅。”襄城道。 “错失好风景的确可惜,但夏日也有惊喜,您看,葡萄能食用了。”宫阑夕盯着绿叶中的葡萄,声音中含着笑意。 襄城微顿:“你很高兴?” 他点头:“这里不同于东都的其他府宅,很惬意舒适。” 襄城扭头看向他,他的嘴角若有似无的一丝浅笑,好似难以控制一般,她道:“你的那两句诗很好,茜茜对的诗也很有趣。” “微臣不过投机取巧,远不如公主与孙四郎对的诗,景情相衬。”宫阑夕道。 襄城道:“我很可惜这次没能与你一较高下,等下次,希望我们之间还有默契。” “公主赏识,微臣荣幸。” “哪有什么荣幸,你我之间何必客气?”襄城笑道:“这些年多亏你的指教,不然我的字哪能进步这么快?” “这些年公主的努力,微臣看在眼里,哪敢居功?” 她处处逼近,他却淡淡推开。 襄城眼神微黯,看着架上垂下的葡萄,未长熟的青葡萄,鲜艳的紫葡萄,一串一串的堆积在一块,惹的人很有食欲,但她一点也不想摘下来品尝,她道:“五郎,情之一字,如何解?” 宫阑夕顿住,知她问的是什么,因为知道,所以无法含糊,或者说面对襄城这样一个女子,他无法随意搪塞。 他的沉默让襄城淡淡一笑:“你早就明白的,这些年,我岂是只单单在登云阁练字呢?” 风吹的葡萄叶飘动,墙外的楚言垂了眼,转身离开,往木兰林走去。 江王喜欢木兰,所以在院中种了一大片木兰花,可惜季节已过,看不到幽立在枝头的白木兰,但在树下却站着东都有名的人物,身姿独立雅致,如竹清隽。 江王居然骗她。楚言在廊下站定。 正午的阳光穿越过这一片幽林,在他身上投下光影斑驳,他隔着数株木兰遥遥地凝视站在廊中的人,届笑如春桃,唇绽似樱颗,惊为天上人,千秋无绝色,又有哪点是虚言,更是不止于相貌的夸赞。 映照在赵怀瑾脸上的树影移了一度后,他才开了口,清幽的嗓音却是道:“好久不见。” 楚言眼中闪过诧异,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句,道:“明河是赴七郎所约,七郎失约,明河告辞。” 赵怀瑾却笑了:“明河郡主为何像变了个人?以前的郡主娇若灵兔,何以今时却静若青莲?” “与君何干?”楚言笑了一下。 赵怀瑾默然,与他何干?若楚言执意两断确实无关,但是——他定然道:“怀瑾求取郡主。” 楚言已经没有在六叶亭时的震惊,除了觉得讽刺再无其他,她望着赵怀瑾,言辞冷淡:“六叶亭不够明白,阿翁拒了婚事你不明白,刚刚的行酒令你还不知?我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你。” 赵怀瑾心里一痛,眸光闪烁,再次重复了六叶亭的话:“怀瑾乃真心实意,若得郡主为妻,当是怀瑾一生所幸。” 楚言嗤笑,又挖苦又自嘲的道:“青郎这是何必,死缠烂打,是走我当初的老路吗?” 赵怀瑾听着她故意嘲讽的话,抿紧了嘴唇,他心中有千万情愁想说,但又不敢开口,若是说了,就再也无法挽回。 楚言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赵怀瑾一把抓住了手腕,力道恰好,无法挣开。 又是这样!每次在她拒绝时,都要用力气上的优势控制她。 “放开!”她冷声呵斥。 赵怀瑾手劲不松,沉声道:“我不能放开。” 楚言目光冷凝,盯着这个前世她追逐了一生的男子,一字一句道:“将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 不管是什么原因,赵怀瑾想要挽回都与她无关,明知他不知前世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想说出这句话。 赵怀瑾的手微微发抖,却仍是没松手,他张口欲说什么,楚言却挣扎起来,他只好加大了力道以防她挣脱。 “喵~”一声猫叫从走廊转角传来。 元宝! 楚言脑中闪过那只大胖橘猫的模样,赵怀瑾也似想到了,手上的力度松了下来,楚言趁势甩开他的手转身跑走。 赵怀瑾看着她的身影匆匆跑过幽深的走廊,转入一处院子消失不见后,才回身往空无一物的走廊转角看去。 第29章 楚言扶着墙大口的呼吸着, 忽然惊觉不对,元宝并不在木兰小筑,所以, 刚刚那声猫叫…… 是宫阑夕!她想不出谁还会学猫叫, 接着她沉默起来,心里一片复杂, 为什么每次这种情况都被他撞见?她最不想让别人看到的场景。 回到堂屋里, 大家都已经起来了, 又到后山下的马场说是要比试一番, 除了楚言和襄城, 其余人都挑了马去比试。 男子间骑术最好的是孙常华,一开始就遥遥领先,宫阑夕则在最后。而三个女子里,阮珍的骑术最佳,武阳在后面奋力追着,奈何还是差了一大截。 襄城看着马场中由追逐变嬉闹的几人,笑道:“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自从七哥外出游历, 咱们也没有来过这里, 本来说好木兰花开的时候相聚, 到底还是耽搁了。” 楚言听罢, 道:“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再来。” 襄城道:“明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今年的这些人,比起去年, 今年就少了几个。” 楚言眼睛微斜,看到襄城深粉色的裙子。去年闹得很不愉快,因为她的不识大体,惹得普安和赵望月都很不高兴,那次不欢而散。今次因为谣言,姚三郎也没有过来。 小时候她与普安赵望月虽有偶有矛盾,但都是小打小闹,隔几天大家就又都玩在一块了,哪像现在,各有心思,有了矛盾就很难化解,尤其是喜欢了同一个人。 “你今天写的是哪个字?”襄城忽然问。 楚言笑了一下:“我写的‘猫’字,但是没有被抽到。” 襄城一愣,失笑:“要是被抽到了,那就有趣了。” “十一娘呢?” “我写的‘问’字,我有很多疑惑,想要别人给我解答。”她说着,目光投向马场中。 楚言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宫阑夕下了马,一只手正在抚摸着马头,棕红色的马驹似乎很舒服,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还用头去蹭他的手掌。 “十一娘的疑问一定会被解决的,只要找对了人。”楚言道。 襄城侧首看她:“我已经找到了人,只是担心他被人影响,所给的答案不如我所意。” 楚言回视她:“十一娘多想了,外人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自己的心意,就像我在大悟之后与赵二郎决绝,也只是我自己的决定,阿翁影响不了,七郎也改变不了。” 她眼中定然,毫无动摇之意,一时让襄城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宫阑夕做什么,与别人有何关系呢?从一开始他就表明了态度的,他是绝对不会尚公主的,不会靠她的身份得到富贵安逸。 至于那些字,悔字是赵怀瑾所写,而情字居然出自江王之手,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就是不知道江王抽字的时候,是不是故意的。 楚言知道襄城的驸马是孙常华,对于此刻的暗示,只觉得有些搞笑,而宫阑夕——她垂了眼,前世宫阑夕一直都没娶妻,虽然说媒的人很多。 *** “嘣~”的一声,一支箭射在了靶上,离靶心有一寸半的距离。 从木兰小筑回来的这些天,楚言每天都起的大早在院子里练习箭术,从最开始的脱靶到现在还射不中靶心,定国公在一旁看着,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了,这是荒废了多久才能烂到这种程度? 韩仲安给他默默的倒了杯茶。 楚言出了一身汗,她的箭术不是这几个月才荒废的,嫁入赵家四年,她连马都只骑过一次,更不说什么箭术、打马球这类的活动。 赵周氏不喜欢她玩乐,总说她以前的行为粗鲁不雅,她也只能放弃这些。但其实如今的大周,女子骑马蹴鞠再平常不过,赵周氏是太讨厌她,所以她喜欢的,赵周氏统统不允许。 “你的箭术退步也太多了。”定国公可惜的说,以前可是箭无虚发的。 “这几个月来,您一直让我修养,我当然荒废了这些。”楚言全推在他身上。 定国公瞪她:“惯会诬陷我!以后每天早晨早起半个时辰,好好练习,”接着斜了眼身边的郎君,“你也跟着练,不要只知道读书,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 韩仲安嘴唇蠕动一下,想解释什么,最后还是顺从道:“晚生知晓了。” 定国公这才满意的走了。 楚言放下弓,走到韩仲安跟前,道:“连累表哥了。” “没有,”他赶紧摇头,“其实我也很早就想来练习了。” “你刚到丽正书院,我还以为你会很累。”楚言说到丽正书院,脑子里却闪过抱猫主人的身影,她脸上有些不自在。 “书院里没有多累,只不过再过一个多月就是跟国子监一年一度的马球比赛了,我担心自己拖后腿。”他说。 每年东都最大的两个书院都会举行比赛,书院的学子都是显赫出身,而且这几年,国子监世家子弟居多,丽正书院则是皇室亲戚居多,所以时常会有较量,到了科举就更不用说了。 赵怀瑾是国子监出身,十六岁便取得头名,给国子监挣了不少光,虽然后来的两个状元都出自丽正书院,但似赵怀瑾这个年龄要是想再出现状元很难,所以这样的赛事上也就成了一种荣誉。 是以朝廷也很重视比赛,每次都会让宰相亲自主持,她也有四年没去凑过热闹了,今年可一定要去看。 回到屋里,书桌上还放着那本《法句经》,抄完之后,楚言还未归还宫阑夕,不知为何,她没有想还回去的意思。 “青柠,把《逍遥游》找出来,就是硬黄纸抄的那卷,上面有猫爪印的。”她说着还笑了一下,现在想想,以元宝的体重居然没有把纸踩破。 青柠对那卷经书印象挺深刻的,因为郡主连看都没看直接让收了起来,但是放在了哪里……她找的纠结,圣上赐给郡主的经书可不少。 楚言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拿来,便过去看她,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都没有。 楚言摇头,这丫头还真是不上心,角落里还有一个没有打开的箱子,她愣了一下,隐隐记起那箱子里放的是什么。 她缓缓走过去,伸手打开檀木箱子,里面满满的一箱子赵怀瑾的画像,最上面的一张,恰是她画的赵怀瑾笑着的样子,他素来鲜少表露情绪,有也是淡淡的,不管是喜还是怒。但这满箱子的画像却是喜怒形于色,全部都是依着她想象中的人来画的。 “阿姊?”身后传来韩婉宜讶异的声音。 楚言微顿,起身看向她:“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阿姊想借一本书,这是?”她看了眼箱子里的画像,目露吃惊。 “这都是以前无聊的时候画的,”楚言也不遮掩,“现在该处理了。” “嗯?”韩婉宜疑惑。 楚言笑了一下,让人把箱子抬到院子里,又让青柠拿了火盆,这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她是烧了这些画。 青婷青柠暗暗心惊,她们清楚的知道自家主子在这些画上费的心思,每天在家里都要花上大把的时间来完成一张画作,使得每一张上的神色表情都那么自然传神。 “阿姊不觉得可惜吗?”韩婉宜见她拿起一叠画往火盆里丢去,忍不住道。 楚言把画丢进火盆里,火势立刻往上蹿了一截,纸上眉目清楚的人渐渐变成黑色的纸灰。 “这些东西留着碍眼,而且占位置,不太好。”她认真的说着,又拿起一叠丢进去。 韩婉宜说不出话,她不知道楚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自己到京城开始,楚言与赵怀瑾和传言里的截然不同,没有死缠烂打,没有不知廉耻的追求,她的表姊当得起东都明珠的称号,而赵怀瑾的作为,她也是认为他是看在表姊的份上,才尽心尽力的。 次日,医官给韩婉宜把脉,说她的病彻底痊愈,可以出门了。楚言让锦叔安排马车,得进宫拜见韩贵妃。 第一次见到韩贵妃时韩婉宜尚在病中,神经有些大条,这次清醒的见到姑母,又是在华丽威严的皇宫中,她有些紧张。 韩贵妃失笑:“傻孩子,有什么好紧张的,快让我好好瞧瞧。” 韩婉宜走上前,轻唤了声:“姑母。” 她今日略施薄妆,气色好了不少,眼神也比之前见到时有神了。 鄂王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表兄妹身上,朝着楚言使眼色,楚言没有理他。 韩贵妃连连点头:“好了就好,我在宫里也是一直担心,每日都让医官过来汇报,”她指着身边站着的鄂王,道,“这是十五郎,你该叫他一声表哥。” “表哥。”她低着头道。 “表妹好,之前一直想去看望你,但阿娘不让,说我会打扰到你。”鄂王说着摊了摊手。 韩贵妃嗔他一眼:“别人说一句,你要说五句,你说我能让你去?” 鄂王撇撇嘴。 韩贵妃无奈摇头:“十五郎和大郎已经见过了,我就不多说了” 韩仲安道:“这段时间给定国公和姑母添了不少麻烦,侄儿与二娘心有愧疚。” “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韩贵妃道,“我和童娘子只见过一次面,时隔太远相貌已经记得不大清楚,看大郎这模样,你应该是随了童娘子的样貌吧!” 韩仲安点头:“是的,侄儿随的母亲长相。” 韩贵妃又问:“在书院可还适应?” “一切都好,老师正直豁达,侄儿受益匪浅。” 韩贵妃看着毕恭毕敬的侄子侄女,心里有些酸涩,她膝下无子,鄂王并非亲生,大哥的孩子与她也不相熟,这宫里挡了太多的亲情人伦。 想到这里,她道:“你们呀,以后就都留在京城,我给你们留意着好门户,在京城不比扬州好?” 这次韩氏兄妹来京城,童娘子没有一同前来,因为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又因为韩婉宜的病忧思劳心,不能出远门,家书几乎每天一封。 看着韩仲安二人愕然的神色,楚言哭笑不得:“姨母,这事不急,阿婉比我还小,表哥今年还得考科举,哪有心思想这些。” “哪能不急,”韩贵妃认真道,“有好的人家我得留意着,仔细筛选才行,你也是,十五郎也是。” 正说着,圣上从外走进来,众人纷纷行礼,圣上摆手让他们平身,对韩贵妃道:“昨天听你说,今儿两个侄儿进宫,我这长辈理应也在场才是。” 哪有什么理应,圣上是宠爱韩贵妃所以才会过来,其他的宫妃哪有这等荣宠,别说过来陪嫔妃见家人了,那些嫔妃的家人进宫也是难的。 韩贵妃很高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嘴上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哪能让陛下亲自过来?折煞了这些小辈们。” 圣上开玩笑道:“妤娘的家人过来,我还不得给你撑撑场面?” 韩贵妃红了脸:“都是小辈们,您是吓到了他们才是!” 圣上“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一同入座,先看向楚言道:“近来不见你进宫问候妤娘,在家里有什么事?” 楚言道:“回陛下,阿奴近来在家中练习箭术,整天累得慌,所以就、偷懒了。” “又是楚老翁的要求吧!”圣上不赞同的道:“女儿家的平时哪用得着这些?” 楚言就是希望自己通过弓箭让手臂有力量,免得总是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抓住。 圣上又看向韩氏兄妹,目光落在韩婉宜身上,愣了一下,道:“这要是事先不知情,我还以为韩小娘子和茜茜是亲姊妹。” 第30章 鄂王听了圣上的话, 往韩婉宜脸上瞅去,她还没到京城,相貌就已经传遍了。 刚刚一直没有看她, 这一看才知道, 果然与茜茜有几分相似,但是茜茜更美, 更优雅, 更高贵, 他一连在心里比了三个“更”。 韩贵妃道:“这两姊妹各有千秋, 茜茜明丽动人, 落落大方,阿婉柔婉秀丽,心细如尘,如今住在一块,彼此之间相互照顾,我也放心。” “茜茜的性子是马虎了些,不过最近有所改变,这是好事, 可别再倒回去了。”圣上笑她。 “陛下说的是, 阿奴以后会注意的, 不让您失望。”楚言道。 又坐了一会儿, 圣上离开。中午楚言等人留下与韩贵妃一道用了饭,出宫前,韩贵妃嘱咐道:“既然身体好了, 你们记得抽空去山上烧香还愿,跪拜神仙佛祖,感谢他们的庇佑,切莫不当一回儿事,冒犯了。” 韩仲安道:“侄儿记得了,姑母放心。” 鄂王跟着出来,走到楚言身边道:“过几日北市的斗香大会就要开始了,可别忘了。” “没忘,表哥阿婉也会去。”上个月就说好了。 鄂王朝前看了眼韩婉宜,心道:若是她们一同出门的话,京城一定要热闹了。 出了徽猷殿,一个宫婢上前道:“婢子参见郡主,普安公主请郡主到九州池里一聚。” 普安? 三月初瑶光殿的事情整个大周的人都知道,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的议论却不少,普安因妒害的楚言从楼梯上滚下的事实无人不知,今日居然约见她。 鄂王皱了眉,不待楚言说话就道:“明河有急事要回去,告诉十三姐,改日再见吧!” 楚言斜瞅挡在她面前的鄂王一眼,没有说话。 那宫婢“噗通”一声跪下,道:“请郡主开恩,公主等候多时了,婢子请郡主移驾九州池。” 她这突然的一跪吓了众人一跳,鄂王道:“这是做什么?起来。” “若请不到郡主,婢子万万不敢起身,还请郡主随婢子走一趟。”宫婢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哀求。 楚言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轻叹一声道:“表哥和阿婉先到宫外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出去。” 鄂王不同意,还想说什么就被楚言止住,她笑道:“十五郎屈尊送表哥阿婉到长乐门,可好?” “什么屈尊~”他小声嘀咕,只得听她的话,先送表哥表妹出去。 自从上次出事,楚言就一直没来过九州池,香甜浓郁的桂花气息飘荡在路上,走过桂树,普安就在山上的亭子里。 楚言对她的感情说来挺复杂的,不是讨厌,也绝对不是喜欢,搜罗了一遍,也就可怜比较贴切,这位高贵的公主宁愿出家都不愿嫁人,只为赵怀瑾。 若说楚言是咋咋呼呼的追求赵怀瑾,那普安则是用尽手段,甚至使她摔下了楼,但若不是摔了楼,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重生一次,真是矛盾。 她行了礼:“明河问公主安好。” 普安冷眼看她,也不让她平身,开门见山道:“初六那日木兰小筑,阿娘故意把我叫走,不让我去,你可称心如意?” 楚言自顾的起了身,也直接回道:“以前的事请十三娘过往不究,如今明河已经与青郎说清楚,再无瓜葛。” “说得好听,”她才不信,“我看你是欲擒故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现在如你意了是吧!青郎以前对你弃如敝履,现在反过来追求你,你心里乐开花了吧!” 听到“弃如敝履”四个字,楚言眉头跳了一下,道:“十三娘误会了,青郎要做什么,明河左右不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木兰小筑发生的事情!”普安眼中愤恨,“谣言看来是真的,你不仅勾着青郎,现在又招惹了燕郎,楚言,你好手段啊!” 楚言现在好脾气,道:“青郎是文官。” 短短几个字,却让普安的脸色瞬间白了,楚言一下子击中了她最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大周百年来,凡尚公主者,均武职,帝婿从未有过文官。 虽然做了帝婿,这辈子就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赵怀瑾志向高远,十六岁得进士科头名,又有赵九翎这样的父亲为榜样,岂会甘心做一个驸马都尉? 所以楚言从来没有愧疚感,没有她,赵怀瑾也不会高攀公主的,轻松的富贵安逸远不比上他堂堂正正奋斗而来的仕途。 许久,普安才恢复如常,眼眶微红,却倔道:“这不用你管,若不是你,阿耶早就下旨了。” “十三娘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有些人不一定会如你所想,很有可能那是个火坑。”楚言淡道。 这话却让普安认为她是故意抹黑赵怀瑾,更加肯定了楚言是有预谋的,她道:“我一定会向青郎拆穿你的阴谋诡计,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楚言不再解释,只道:“也许你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比如她从瑶光殿摔下,很有可能是太后暗示普安这么做的,以普安这简单直接的作风,会直接把她推下去,而不是用油蜡算计。 这句话更是踩了普安的尾巴一样,她恼道:“青郎你不放过,燕郎你也勾搭,你明知道十一姐心悦他!” 楚言神色不变,淡道:“如果公主没有其他的事情,请恕明河失礼,先行告辞。” 不等普安再说话,她转身走进桂林中,抬手让宫婢停步,不用送她。 普安冷冷的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既有不甘心,又有被她揭底的羞愤,公主公主!她再没有像此刻憎厌自己的身份了。 桂树高大,使得窄路犹如幽径,别有意境,一抹橘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树后跳了出来,发出“嗯叽”的一声,竖着尾巴蹭着楚言的腿绕了一圈。 看着这么个萌物,楚言不禁笑了:“你是又乱跑了?” 元宝当然不会回答,也懒得叫一声,毫无预兆的就侧卧在地上,露出雪白的肚皮对着楚言。 楚言蹲下,伸手挠了挠它的肚子,肉实软乎,元宝的肚子里“呼噜呼噜”的,任她上下其手。 她越逗越上瘾,拿扇子当纬子逗它,它也配合的伸着两只前爪去扑抓,好一会儿,她都累了,胖猫还没累,楚言停下手,道:“有人还在等我,不陪你玩了,改天……”她想到重生前在赵家的时候,这只猫经常跑到她的院子里,笑道,“你可以来我家里,请你吃梨糕。” 元宝看着她站起来,也没有动,仍是横卧在小路上,尾巴甩了一下。 楚言恋恋不舍的转身,却看到宫阑夕站在前面,也不知来了多久。 她微顿,元宝已经跑过她冲向了主人。 宫阑夕走上前,道:“微臣见过郡主。” “宫经使是来找元宝?”她问。 “是,它近来很喜欢这里。”宫阑夕说着,弯腰抱起了猫。 橘猫叫了一声,在他怀里寻了个位置窝好。 “我还有事,告辞。”楚言道。 宫阑夕侧身站在路边,微微低头,温而有礼。 路很窄,楚言走过他,闻到了淡淡的清麻味,她记起之前的听闻,有人说宫阑夕用的熏香太粗劣,只怕是因为艾叶味,寻常百姓用不起名贵的熏香,所以多用艾叶,既能防鼠疫又能掩去体味。 京城中看不惯宫阑夕的人不少,觉得他只是个会写字的宠臣,没有什么真本事,却又因为长相而被人追捧,令他们嫉妒。 这香应该不是他自己用的,而是因为长居在登云阁里沾染上的,佛经要用伽蓝香制成的墨抄写,艾叶是用来驱散鼠蚁的,久而久之那股特别的香味就萦绕他身上散不去了。 宫阑夕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脚步轻缓。 楚言笑了一下,这样的情况有很多次吧!给她让路站在边上,因为要走同一条路,他便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之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却挺怪的。 她忽然停住,回头看他,见他跟自己隔了两丈远,因抱着猫,所以上身微微后仰,不知为何她脑中闪过“他以后一定很会抱孩子”的想法。 因为她的突然停下,抱猫的人便也跟着停下了,抬眼看着她。 “那本《法句经》,宫经使有心了。”她说。 宫阑夕微笑道:“那件事也因微臣所起。”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这句话出自哪里?”楚言问。 宫阑夕顿了一下,答道:“出自沈复《浮生六记》。” “那你可知,沈复到不止一次去倡肆?你说,他去那里,是为何?”楚言明知故问。 宫阑夕默,去倡肆当不是只喝酒的,他道:“微臣只是喜爱其文采,对于其他的事情,微臣不赞同,也决然不会去做。” “不会觉得可惜吗?倡肆里有各种风姿的女子,或妖娆、或清雅、或解语花、或娇蛮动人,我一个女子听到,都心猿意马了。”楚言平静的说着,丝毫没有觉得在不熟的男子面前议论这种事多么的不得体,重要的是她才十四岁。 宫阑夕敛眉,未做过多思考,回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微臣只求一人,若是遇不到,此生也不愿娶妻。” 楚言一震,前世他确实一直未有娶妻,连圣上都曾为他说媒也被拒绝了。 “你……”她欲言又止。 宫阑夕静静等着。 “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感谢你,”她说,“《法句经》我留下了,按礼也该回你一件礼物。” “郡主不必客气,若您还有需要,微臣必定一一奉上。” 楚言笑,想了一会儿,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开玩笑道:“若宫经使不嫌弃,这柄团扇赠予您,怎样?” 她抬起手,晃晃手中素净的细绢团扇,紫竹扇柄,绢面空白,没有绘画。 宫阑夕注意她的团扇许久了,很少见到有贵族女子用这样不施色彩的扇面,但他的眼睛还是不可控制的往那双白皙纤细的手上绕了一眼,又赶紧挪开,道:“微臣岂会嫌弃,应说是求之不得。” 他说的郑重,倒让楚言不好意思了,这团扇虽然做工精良,扇面也是用上好的蚕丝织成的,但对于面前这个经常受圣上太后赏赐的人来说,真的是一文不值。 “我开玩笑的,”楚言有些尴尬,“回去后,必定给宫经使仔细寻一份厚礼。” “郡主不必费心,对微臣来说,这份礼物再好不过了。”宫阑夕把元宝放下,上前伸出了双手去接。 楚言见他一脸认真,犹豫了一会儿,把扇子放在他手上,这双写字的手极好看,修长匀称又不失力道,她脑子里忽的一片空白,动作停住。 宫阑夕见她的手停在自己双手上方,眼中闪过疑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动作,轻声唤道:“郡主?” “啊?”她回神,看到这情形,赶紧把团扇放在了他手上,“宫经使拿好。” 宫阑夕收好,道:“谢郡主。” 楚言还有些恍惚,无意识的摇摇头,道:“我先走了。” 她不知为何有些头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记不起来,在脑中搅啊搅的。 宫阑夕看她失魂的样子,静静的跟在她身后,注意着她的情况,若他们相熟的话,两人的距离便不会这么远了,两丈的距离,不,是他得寸进尺了,之前一直都是背道而驰的。 出了九州池二人分别,宫阑夕目送她,想起去年夏日在登云阁的那一幕,只是,谁人不知宪台青郎与明河郡主的事情,东都唯一的一颗明珠心里那时只有赵怀瑾。今日,若不是见到二人关系不再像以前那样纠缠难分,若楚言还是心系赵怀瑾,他又岂敢想着法子的接近她? “喵~”元宝细细的叫着,竖着尾巴蹭他的腿。 宫阑夕垂眼看它:“出来这么久,你没给自己找食物?” 元宝仰头对着他又喵了一声,就想扒他的衣裳蹿到他肩头,被他扒拉下去,担心它弄坏扇子,道:“衣服都被你抓坏了多少件?不许上来,走。” 橘猫委屈了叫了一声,垂着尾巴走在他前头。 ** 回到府里,定国公叫了楚言过去,屋里的客席上还有未及时收走的茶碗,里面的茶水只有一半。 “阿翁刚刚见了客人?”楚言问。 “是啊!”定国公感叹,“彭都尉调回京了,今天才到京城,他是你父亲的朋友,这么多年来一直驻守雁门郡,这不,一到京城就过来看望我。” 楚言微愣,这么多年来,她鲜少听到阿翁提及父亲相关的事情:“彭都尉有心了。” 定国公笑,满布皱纹的脸上沧桑感伤,摆摆手道:“我找你过来,是查到了劫匪的事情,几日前他们被官府抓到,也是有本事,居然逃窜了一个多月。” 定国公道:“劫匪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家人还有点来头,是杭州有名的富商白家的嫡次子白宗佑,听闻这白宗佑爱慕韩小娘子,但韩刺史不同意,所以他昏了头,安排了抢劫这一桩事。” 白宗佑?楚言从未听过这一名号。 “这也太大胆了吧!”她不可思议,韩家既是官家子弟,又是皇亲,“难不成白家后面也有人撑腰的?” “不错,是高公公。” 高公公高柏,其人能言善道,忠心不二,跟在圣上身边已有三十六年,备受圣上宠信,圣上还特地给他聘娶了一个四品官员的女儿吕氏为妻,他的宅子在东都城里位置最好的通济坊里,朝中有不少人都巴结与他,不敢得罪,连诸王公主都得称呼他一声公公而非高内侍。若白家真的与高公公有来往,难怪会这么目中无人了。 “高公公应该不知情。”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人做这么蠢的事情。 定国公点头:“应该是吕家与白家有什么利益来往,也不知圣上有没有查到。” 这么久了,圣上肯定知道,应该是不舍得惩罚高公公吧!韩贵妃在圣上眼里居然不如高公公。楚言眼神微冷,今天还在她面前做样子。 “你莫要心生不满,”定国公看她沉默,淡淡道,“帝王的心思得猜,但切莫深入,太玲珑剔透,只会心寒。” 楚言明白这些,只是阿翁的结局她很怕再次发生,只要平安无事,其他的别无所求。 “茜茜自然不会说什么,不过,圣上虽然不追究,但也不会把事情告诉高公公,咱们告诉他,有人借他的名号胡作非为,让他管好内宅,算是一个人情。”楚言道。 定国公赞许的点头,他已经派人去通知高公公了。 因为已经过了十五,楚言打算在八月初一的时候再去寺庙烧香,也好仔细安排一下,今次先去斗香大会玩玩。 当天楚言和韩婉宜都穿了男装,和阮珍等人汇合时,果不其然,他们的目光往韩婉宜脸上扫了一圈,传言不欺人,这俩表姊妹果然挺像的。 第31章 因为楚言和韩婉宜穿的是男装, 二人出门便骑的马,一路走来早就被无数人注目,刚开始还挺不自在的, 现在已经淡然接受, 所幸大家也都知趣,相互打了招呼, 没说什么其他的话。 “武阳呢?”楚言没见到她人, 问道。 “她今天有要事, 去了六叶亭。”阮珍幸灾乐祸的说。 楚言听到六叶亭默, 这本就是个郎君娘子相看的绝妙之地, 武阳今天居然去跟人相看了,奇了,她一直都很反感的,没少让长灵长公主头疼,前世也是她自己找的夫君。 “是谁?”她好奇的问。 阮珍摇头,没听武阳说。 “走吧!再晚人就多了,不好进去。”鄂王道。 一行人直接从浮桥过去到达北市,街市早已热闹起来, 在门楼外就闻到了阵阵香味, 一条大道望到底便是擂台, 等开始就会有各家香商拿着自家最好的香去比试, 眼下还未开始,几人便先四处逛逛。 “表哥和阿婉想买些什么?”楚言问。 韩仲安摇头:“没有,随便看看吧!” 韩婉宜道:“我想买几本书。” 楚言忍不住笑了:“你还没看够吗?来京城这么久, 病稍微好了些你就一直看书,今天出来还要继续看?” 韩婉宜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阮珍奚落楚言道:“你以为都像你?从小就想着法子的不愿读书。” “我读的比你多,”楚言嫌弃的看她,又瞅了眼鄂王道:“这话,你应该说十五郎才是。” 鄂王一愣,无辜道:“别扯上我呀!我又没说什么。” “就是说你,” 平时北市不如南市热闹,商铺里的物品种类也没有南市丰富,但因为斗香大会,这几日店家都弄了不少新鲜物件儿,连书店的藏书也多了许多。 韩婉宜在一众书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书——《东都美人录》,而且是部分男女的排行,里面从前往后排了美人的名次,第一位无意外是楚言,评语:美人妆,珠翠香,丽若春桃,素若秋兰,惊为天上人,千秋无绝色。 这评语写的极好,韩婉宜心想。 “哎哟~茜茜你看,这书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啧啧~”鄂王咂舌。 楚言瞟了一眼,心里大为窘迫,看什么书不好,偏偏看这个。 “这是最新的排名,不过前三一直都没变过。”阮珍促狭的看着她道。 前三就是东都最有风头的三个人了,明河郡主楚言、宪台青郎赵怀瑾、兰台燕郎宫阑夕。 楚言脸红,转身去了别处,然后发现了本奇书。 她挑眉,看了会儿书名翻开了书,看着看着笑了起来,她是知道民间有写她的话本,但从未看过,今天是头一次。 阮珍看到她在傻笑,走到她身边,疑道:“看的什么,笑的这么奇怪。” 楚言指指手里的书,笑的不行:“你看。” 阮珍凑过去,看了没几行字,嘴角抽搐:“你、居然看这个!” “没想到写的挺有趣的,我应该早点找些看的。”楚言大为可惜。 阮珍无语,伸手想去夺过这本书,这些书她以前也好奇的看过,写的都很清奇。 楚言不给,把书放在背后。 她们的举动引起了另三人的注意,鄂王疑惑:“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停下动作,楚言拿出书道:“见到了一本奇书。” 蓝色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东都连璧杂事记》,这本书近来在京城很流行,鄂王看过,韩仲安也看过,只有韩婉宜迷惑不解。 “原来你们已经看过了,这么有趣的书,居然不跟我说一下。”楚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半响,还是韩仲安带着一丝尴尬道:“这些书没什么好看的。” “是啊!没什么好看的。”鄂王附和,用眼神示意阮珍赶紧拿走那本烫手山芋。 楚言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跑出了书店,晃着书道:“你们记得帮我付钱。” 她正得意着,手中的书被人夺走了,身后一个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念出了书名:“《东都连璧杂事记》。” 楚言一僵,鄂王和阮珍也立刻规矩的站着,颇为怂的看着她身后的人。 楚言转过身,垂着眼睛,看到他身上还穿着羽林军的公服,迎面而来的便是压迫感,她虚道:“赵大郎也在这里啊!” 赵九翎的长子、赵怀瑾的大哥赵怀瑜,小时候京城年龄相差不多的小郎君们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赵九翎长子赵怀瑜领头的,一派是李觅之长子李皓领头的,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往往会发展成各种比赛,小到扔石子谁扔得远,大到打马球谁进的多,非要争个高下方才罢休。 而他也是楚言这群人的领头,这个冷冰冰的男子,从小就是大家又怕又不敢言的存在。 赵怀瑜面无表情,把书还给她,对着众人道:“今日大会人多杂乱,你们都仔细些,知道吗?” 一开口就是命令的语气,但楚言三人还是立刻点了头,默默地祈祷他快些走。 似乎知道他们的内心,赵怀瑜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前头走去。 等他走了好长一段,三人齐齐的松了口气,阮珍道:“咱们去别处再逛逛吧!” 楚言同意,不好意思的对韩家兄妹笑笑,韩婉宜掩嘴笑了一下,小声道:“原来阿姊也有怕的人。” 楚言咳了一下:“不止我一个人怕的。” 阮珍瞥了眼鄂王,嘀咕道:“你一个大王还那么怕赵大哥。” 鄂王严肃道:“这无关身份,我才十四岁。” 阮珍忍住没有白他一眼,走进了一家首饰店,里面的饰品琳琅满目,还有许多西域的工艺,挑挑拣拣的,没一会儿就看花了眼。 楚言看到了逗猫用的纬子,有线做的穗子,有玉坠串成的,还有珊瑚珠和水晶串成的,漂亮精致。 “你怎么看这些?买给元宝吗?”阮珍奇怪的问。 楚言点头,没有否认。 “为什么?” “突然想起了元宝,就想着给它买点礼物。”元宝应该三岁多了吧!不知还喜不喜欢这些,前世似乎它不太感兴趣了。 阮珍记起在孙家时的怪异感,那天回家时,她还和哥哥讨论了一番,觉得赵怀瑾似乎对宫阑夕有些堤防之意,再加上传闻和木兰小筑的事情…… 她看着认真挑选纬子的人,脸上淡而开心的笑容,不知该说什么,以前她跟楚言闹矛盾是觉得她变了太多,根本不像自己了,为了赵怀瑾什么丢人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并且一个犟脾气的不停人劝,她便又气又恨的不再理楚言,其实不管是谁,她只想茜茜别失去自我,能够认辨是非就好。 楚言挑了支珊瑚珠的纬子,阮珍也给元宝买了个绳球。 几人出了门却见到赵怀瑾和阮珩,以及提着檀木猫笼的宫阑夕,三人站在街上,自动与周遭隔离,三个玉树临风的男子,令人驻足观看。猫笼里的元宝正躺在荷叶边的蒲团上,伸着猫头瞧众人。 唔。 宫阑夕的眼睛往楚言手里的拿着的逗猫纬子上看去,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阮珩笑道:“我估摸着时间便过来了,董家酒楼我订好了雅间,能很好的观看比赛,大家一起去吧!” 赵怀瑾一直轻皱着眉,他十分不喜欢香味浓郁的地方,但知道楚言来此,便忍着不适也要过来。 今日街上的达官贵人很多,最醒目的当然是他们,东都最有名的几个郎君娘子,男子俊挺,女子静美,令人大饱眼福。 楚言头一次体会到大周初期女子戴帷帽出门的好处了,以前被围观相貌也就罢了,现在各种谣言,表妹也在身边,他们还交头接耳,有些言语甚至都能听到,着实令人头疼。 董家酒楼靠街面的雅间能清楚的看到斗香的擂台,几人入座一时安静,虽然几日前在木兰小筑里几人已经见过,但今日韩婉宜也在,氛围就更不同了。 楚言觉得自己以前心太大,从来都不知道尴尬为何物,而重新来过这一次,经常遇到尴尬的场景。 韩仲安再次感谢了赵怀瑾,韩婉宜亦然,这是她病愈后第一次见到他,礼貌客气,没有半分逾越。 赵怀瑾也客气,他对韩婉宜做的一切并不是外界想的那样,只是为了改变过去。 楚言也客套的替韩贵妃感谢几句。 他们表现的落落大方,再自然不过,阮珩看着颇有感叹,既怀念以前的闹腾,又觉得楚言现在挺好的。 宫阑夕打开笼子,元宝跳出来,蹲坐在一旁舔自己的爪子。 阮珍心疼的问:“今天无情君怎么把元宝关在笼子里?” 宫阑夕无语的看了楚言一眼,自从在木兰小筑里她念了那两句诗后,阮珩就爱嘲笑着叫他“无情君”,没几天便宫中传开了。 楚言自是知道这些,嘴角露出一丝偷笑。 这点小动作被赵怀瑾看在眼里,他神色微暗,眼中闪过不明的光芒。 无情君在心里摇了摇头,道:“今日人多,它乱跑我担心被谁抓了去。” “京城谁不知这是你的猫?抓到元宝说不定也是为了求你的字,或是见一见你。”阮珍促狭道,从绣着牡丹的手提袋里拿出之前的绳球,想去勾搭元宝。 楚言也从盒子里拿出了珊瑚珠纬子,元宝一下子被吸引了,跑过来去抓咬。 “哎哎,茜茜你怎么这样!”阮珍立刻把球滚到元宝面前,元宝立刻又被球吸引住。 “各凭本事了。”楚言说着,又晃了晃纬子,元宝侧躺着四爪抱着球,仰头盯着红色的珊瑚珠,一副伺机出击的样子。 几人看着她们逗元宝,都忍俊不禁,随后聊起了下个月两个书院的比赛事宜,韩仲安在丽正书院里,此次也要参加比赛,也算是提高自身的名气。 元宝被折腾的上蹿下跳,最后嘴里咬着穗子,四爪抱着绳球,靠着桌腿坐在地上胖肚子呼呼的。 “你们买这些是预料到五郎会带着元宝吗?”鄂王问,抢在阮珍之前抱住了元宝,伸手在猫背上撸啊撸的,手感真好。 阮珍不想理他,对元宝道:“咬他!过来我这里。” 元宝在京城里很横,因为圣上也抱过它,但它最怕的就是阮珍,听到她的话非但没有过去,反而往鄂王怀里又钻了钻。 鄂王得意的朝她努嘴。 阮珍气的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想要用力拉又不舍。 阮珩白了眼鄂王,再次坚定了绝对不会同意妹妹嫁给这个傻瓜。 阮珍朝哥哥使了个眼色,阮珩会意,伸出手就去抓鄂王的痒痒,鄂王惊叫一声,扭着身子躲,他最怕别人挠痒了:“阮珩!快放开!哈哈哈哈~” 元宝在被他压到之前溜了出去,正好被守株待猫的阮珍一把抓住。 “呜哇~”元宝挣扎着想逃脱,阮珍立刻收紧怀抱,叫着它的名字,对着它又摸又亲的。 韩仲安和韩婉宜愕然的看着他们毫无形象的样子,其他人似是习以为常,各自喝着茶。 楚言对他们兄妹二人道:“他二人经常如此,别吓到你们。” 韩婉宜轻轻摇头:“没,大家都很随性。” 最后以鄂王飞踹了阮珩一脚,双方才停战,鄂王喘着气抹了抹眼角,真是太讨厌阮珩了,这么多人在呢! 阮珩揉着腰,这小子也忒用力了些,他坐回原位,却看到赵怀瑾手里拿着一本书,问道:“哪来的书?” 方才都被他二人吸引,听到阮珩的问话,众人看过去,赵怀瑾合上了书,露出封面,看着楚言淡淡道:“《东都连璧杂事记》。” 第32章 楚言愣了一下, 低头看自己的香袋,里面鼓鼓的一团,橘色花斑纹的尾巴露出来了一个尖儿, 再看那本书, 书角清晰的有两个被咬破的痕迹。 居然是元宝叼出去的! 原来这只胖猫早已不知何时挣脱了阮珍,钻进了她的香袋里。 宫阑夕也一早就注意到了被元宝拖出来的书, 只不过赵怀瑾早他一步, 这本书他也看过一些, 内容丰富清奇, 令人啧啧称奇。 在场的人, 除了赵怀瑾和韩婉宜没看过这本书,其他的人都看过,包括阮珍,阮珍会看到还是她哥哥阮珩爱找些杂说,读了内容后去奚落赵怀瑾。 楚言面上浮现红晕,神色却淡定,道:“劳烦青郎将此书还我。” 赵怀瑾没有动,只道:“怀瑾也是头一次看到此书, 想不到郡主也会感兴趣。” 楚言微笑:“偶然看过, 感到新奇。” 宫阑夕嘴角一抹微显促狭的笑, 插嘴道:“不知郡主看了多少?” “……刚看了一页。” 宫阑夕煞有其事的点头:“那便好, 刚刚我见这书的字写的极差,不如让微臣拿回去,重新誊写一遍再给您看?” 再没有比宫阑夕更会出息别人的人了吧! 楚言差点冷笑了:“多谢好意, 心领了。” 赵怀瑾已经把书放在了楚言面前,与其让宫阑夕得逞,还不如让她直接看这本,不对,不能让她……然而楚言已经把书装进了香袋里。 宫阑夕眼皮一跳。 赵怀瑾默默的收回了手。 阮珩终于忍不住一阵爆笑,鄂王也一样,和他一起笑的不能自已,太逗了,这三个人,怎么就能把尴尬化成搞笑呢? 《东都连璧杂事记》,顾名思义,那就是写的赵怀瑾和宫阑夕的二三事,大意就是楚言的存在导致了两美的失和,东都连璧曾是多么的天造地设,书里面的各种描写,各种恩怨情仇,各种你侬我侬,令人叹为观止。 他二人笑的没形象,楚言几人被他们的夸张弄得无语,然后元宝受不了似的,从香袋里钻出来扑到他们身上,企图用重量压垮他们。 适时楼下的斗香大会开始了,几人这才消停,但因为这一闹,对底下的大赛了无兴趣,毕竟他们每年都来看,只有韩婉宜颇为认真的注意着下面。 各地的香商带着自己最好的香一一上场,先是品相,筛选掉一批品相不好的,剩下十位里,有五个都是胡商。 十位香商逐一阐述练香的艰难经过,然后点燃香料,由东都市令放出数千只蝴蝶,蝴蝶在哪种香上落得最多,便是胜出者。 烟香飘起,香味四溢,整条街都是馥郁的香味。市令命人掀开盖着笼子的黑布,让他们同时打开笼子的门,数千只蝴蝶飞涌而出,在空中飞舞,各种颜色的蝴蝶似乎是在寻找自己喜欢的香味,忽而聚起又忽而散开,煞是壮观。 虽然京城人每年都会见过这种盛况,但仍被震撼到,发出阵阵的惊呼声。 “好美。”韩婉宜喃喃道。 忽然楚言闻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香味,在一众香中格外与众不同,沁甜不腻又久而不散。 这是…… “荼芜香。”阮珩道,面上的嬉皮笑脸没了。 荼芜香是六年前,年仅十岁的弋阳郡公所调制的香,他喜爱香道,任何香料他都能一下子辨别出来,调香忌讳多种混合,一般都是三种香调制,再加上一些药材,而荼芜香却用了十种香料调制而成,不但没有相克相冲,也没有因为香料多所以味道混杂,反而暗香悠长。 赵怀瑾不动声色的凝视着楚言,但她面上并无异色。 先太子与楚炼交好,在太子出事前、在楚言说要嫁给他前,人人都道弋阳郡公和楚言最为般配,而且弋阳郡公虽然年纪小,但却很懂得关心体贴人,对楚言……非常好。 赵怀瑾收回了目光,他……比不上年幼的弋阳郡公,再一扫宫阑夕,其实他比不上很多人。 鄂王五味陈杂,这个比他大了两岁的侄儿曾经也是令他嫉妒的,小小年纪就很出色,若不是太子出了事,今日也不知是何情景。 “这香只有一人能调制出,”楚言淡道,“那个香商是从哪里来的?” 看到楚言平静无异的样子,几人心里也百感交杂,阮珩道:“我这让人去问问,谁这么有本事有胆子。” 楚言看到韩婉宜对香料很感兴趣的样子,道:“我也去吧!阿婉也一块。” 韩婉宜被看出了心思,面上有些羞涩,小声道:“谢谢阿姊。” 赵怀瑾微蹙了眉,道:“不如大家都去,下面人多杂乱,也好彼此照应。” 楚言看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他所思虑的,是她怕失控,买了荼芜香?怎么会呢?也许这是有人下的套,故意引人上钩,只要有人与弋阳郡公有瓜葛,说不准圣上就会起疑心。 当年阿翁仅凭个人的名声便调动了南衙十六卫,今次她怎么会还与那些“旧人”沾上关系? 宫阑夕敲着笼子让元宝进去,元宝原本不情愿,但被阮珍的一声“我来抱着”,吓得迅速的钻了进去,喉间发出“嗷”的一声。 阮珍气的跺了脚,正巧踩到了鄂王脚上,鄂王痛呼一声,道:“你故意的吧!阿珍。” “踩你我有好处?”阮珍正觉得自己一片真心被糟蹋,心里难受着呢! 鄂王也不好再说什么,踢了踢腿,路过他的宫阑夕好心的拍拍他的肩头,道:“孺子可教否?” 鄂王愣住,直到人都走空了,才莫名其妙的耸耸肩跟着出去。 因为蝴蝶的放出,街道上格外拥挤,他们好不容易才挪到了离荼芜香最近的地方。 离得近了,才闻出来这香不太一样,不如弋阳郡公调出来的味道纯正。 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蝴蝶,总觉得它们会飞到自己身上。韩婉宜想着偷笑。 “嘴巴闭上,万一有蝴蝶飞到你嘴里。”鄂王好心的提醒阮珍。 阮珍本来眼睛里似有星光:“……” 阮珩气炸,状似被人撞到一样,脚步错乱,“哎哟”着用力的踩到了鄂王脚上。 “啊!疼死我了!”鄂王大叫着往旁边躲,撞到了楚言。 楚言猝不及防,往一侧倒去。 “小心。” “郡主小心。” 两个男声同时道。 楚言惊得伸手胡乱去抓,也不知道抓到了谁的胳膊,这才稳住了身形。 赵怀瑾伸出去楚言扶的手僵住,即便在这拥挤的人群中,他也离了他们一步之遥。 楚言抬头看去,胳膊的主人是宫阑夕,他的衣袖已经被她抓皱,他正垂眼看着她,眼中的担心还未掩去。 “多谢燕郎。”她说。 宫阑夕轻轻一笑:“不必言谢,郡主离他们远点,避免牵连无辜。” 楚言也笑,打趣道:“谨记燕郎诫言。” 宫阑夕莞尔一笑。 比赛还在进行,蝴蝶最多的香是产自珠崖州的沉香。 楚言微微摇头,道:“还是差了许多,不然今天获胜的怎会是其他的香。” 阮珩派去的人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说:“这人说是在弋阳郡公的府宅上做过事,所以偷偷学了些。” 楚言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弋阳郡公所制,更不是弋阳郡公派人拿到京城的就好。 比赛虽然结束,人群还未散开,因为场上还有各种表演,但这些表演等于楚言等人来说没甚意思。 赵怀瑾道:“现在时辰还早,大家不如去校场击鞠,我让人安排一下中午的膳食。” 这话让大家愣了一下,何时他赵怀瑾会主动安排这种活动了?但阮珩是他朋友,深知他的心思,便连忙道:“好哇好哇,正巧今天大家都没事。” 楚言看了眼韩仲安,心想趁此机会正好让他跟大家多多熟悉,便点头应允。 谁知到了校场,江王、襄城、普安和兰陵也在。 “你们怎么过来了?”江王问,“斗香已经结束了?” 阮珩道:“是啊,你们没去看吗?” 江王状做头疼,指指自己的三个妹妹:“李家的三个小娘子都喜武,跟圣上说是要来看斗香,其实是来练习马术了。” “哈哈,你做哥哥的,少不得要背锅了。”阮珩不厚道的说。 江王看向韩仲安,道:“今年学院的比赛你也要参加吧!正好今日一起练习。” 韩仲安拱手行礼:“有劳大王记挂,微臣惭愧。” “以后都不必再客气了,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谁讲那套繁文缛节,谁就去做活靶子!”江王指指不远处的草靶,开玩笑道。 众人被江王逗笑,刚刚见到普安的凝滞气氛被一扫而净。 韩婉宜看到有两个长相几乎一样的女子,应该就是普安和兰陵公主了,她们是孪生姊妹,听闻普安强势,兰陵柔弱,那个穿着红裙、眼带杀气的女子应该就是普安吧! 楚言跟她说过,若是遇见普安得避着些,这位公主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男子与女子分开,赵怀瑾离开前看了楚言一眼,有些担心她和普安的之间的相处,他的原意只是想寻找机会,与她单独聊聊。 而这一眼被一直注意着他的普安收入眼中,她面上闪过受伤的情绪,再看向楚言时,眼神又冷了不少。 宫阑夕把猫笼交给了阮珍,让她帮忙看着,元宝躺在里面已经认命,正歪着脑袋眯眼睛睡觉。 襄城心里失望,还以为元宝会给她照顾。 “睡觉的话,我就不能抱了。”阮珍可惜的说。 普安死死的盯着楚言和韩婉宜,这对表姊妹都一样的可恨,听到阮珍说话,她冷冷道:“也许它就是不想让你抱,所以才装睡的。” 兰陵正想去摸元宝伸出笼子的尾巴的手顿住,立刻收了回去。 阮珍没想到她上来说话就这么冲,看着元宝,漫不经心的说:“一只猫哪有人那么多的歪心思。” “你说谁歪心思?”普安眯眼看她。 阮珍不怕她,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委婉道:“说谁谁心里清楚。” 普安一拍桌子,冷嘲热讽的:“我哪及的上有些人天大的本事!脚踏两只船,还能各不耽误,每只脚都稳如泰山,让人佩服!” 襄城皱了眉,道:“十三娘说的什么混账话!快坐下!” 普安自上次被楚言戳到痛处,心里一直憋闷,今日又见到赵怀瑾和她一块,更是忍不住,当下也不听襄城的话,冷笑:“我说的实话!不仅自己勾三搭四,来了个长得一样的妹妹也是手段卑劣,有样学样,人还没到京城,英雄救美就传到了京城!可不是手段高明?” 韩婉宜气息微重,她早就做好了被人指点的准备,但被这当面辱骂,还是觉得难堪。 襄城冷了脸,她就不喜欢这个妹妹,只会想着自己,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处境。 阮珍恼了,正要回敬她,楚言丢下了手中的干果,嘴角弯起,淡淡道:“是又如何?那也是各凭本事,偏偏我有这个本事。” 第33章 楚言说完这几句话, 所有人都错愕的看向她,哪想到她会这么说,虽然一听就是反讽, 但也…… 前世楚言在摔下楼后, 面对普安虽然反感,但也是不再搭理的态度, 毕竟普安是天家女儿。 重生以后对普安更多的是可怜, 她一个妙龄女子为了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宁可跑去道观修行, 也不愿跟别人谈婚论嫁, 谁听不了不叹息?如今对普安,她原也是打算与以前一样尽量不理会,但牵扯到了别人—— 楚言慢悠悠的打着扇子,模样有些欠,口中的话更欠:“大家各凭本事,公主若人见人爱,明河也是服的。” 普安眼中怒火滔天,咬牙点头:“好, 你还真是厚颜无耻!” “十三!”襄城站了起来, 严声道:“休再胡言乱语, 你忘了这次出来陈婕妤说了什么?” 搬出了普安的生母, 她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睛瞥到不远处正在骑马的人, 她冷笑一声,道:“骂人我争不过你,不如来比试击鞠吧!郡主可不要丢楚家的脸。” 击鞠的基本便是骑术,她们这些人中普安的马术最好,楚言的马术虽然不差,但与普安相比,还是有一些差距。 她这个要求,摆明是要让楚言出丑。 襄城眉头一蹙,待要开口阻止,就听楚言语气轻飘飘的接受了:“好。” 大家再次愣住,就见楚言站了起来,一副“随时可以、我并不担心”的样子。 阮珍惊愕的看着她,想把她拉过来问问,冲动的是不是傻了。 另一边的郎君们虽然在一块说话,但都注意着她们的情况,虽然看的不甚清楚,但也明显的感觉到那边的气氛不太好,直到楚言站起来,微扬下巴看着普安,一副迎战的样子,才心照不宣的一起走过去。 楚言见他们黑压压的一群过来,又坐回了凳子上,神色淡漠。 韩婉宜看着她,目露担忧,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襄城拉着普安让她收敛着,然后对江王道:“七哥怎么了?” 江王似是没有察觉到她们的怪异,笑问:“今日你们来这里是干嘛来的?” 襄城瞥了低着头的普安一眼,回道:“自然是来骑马的。” “那你们坐在这里半天也不见去马棚挑马,偷懒?想让我们去把牵马过来?”江王半是奚落半是揶揄。 “当然不是,我们正要去马棚,”接着襄城眼眸一转,嫣然笑道,“若是七哥愿意帮我们,那是最好了。” 众人都笑起来,鄂王道:“还是懒嘛!走吧!上次在木兰小筑里都没有尽兴,十一姊和茜茜坐在亭子里喝了一下午茶,也不一起玩。” 说到木兰小筑,普安就想起楚言赵怀瑾在里面对的诗,她看向赵怀瑾,赵怀瑾手中摸索着一颗干果,谁也没有看。 她既庆幸又失落,不甘心赵怀瑾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便道:“茜茜与我要比赛击鞠,七哥可得好好给我们挑匹好马。” 难怪刚刚楚言会站起来。 宫阑夕看向她,她正优雅从容的端着青花莲纹的茶碗喝茶,素白的手指映衬着青花纹格外好看,似乎没有听到普安说的话。 江王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鄂王就急得一口否决:“不行!” 韩仲安暗中扯了下他的衣袖,让他别急着说话,有江王在。 江王的眼睛朝淡然处之的楚言瞟去,口中道:“击鞠又不是两人玩的,你们有什么好比试的?今日是出来游玩的,何必弄得这么郑重。” “玩就要认真玩,两人不行,那就分队,”普安迅速的说:“我、十一姐、兰陵还有孙五娘,我们四人一队。” 襄城闻言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兰陵是想说不敢说,怯怯的看同胞姐姐一眼,带着点求助的意味瞅着江王。 孙结香还没这里,她就擅自做了决定。 江王头大了,道:“今日你们的队伍人数都不够,改日再说吧!” 普安知道他向着楚言,心里更不舒服了,明明是她的亲哥哥!她斜眼看向楚言,道:“七哥说的是,今日是比不成了,那就改日,想来茜茜不会让人失望吧!” 楚言轻轻一笑:“明河当然守约。” 襄城不想跟普安胡闹,便道:“比赛的话要练习,阿耶不会同意咱们经常出来的。” “我们可以去射棚,让宫人把里面收拾一下便是。”普安道,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这事黄了。 江王没法,楚言知道他为难,便道:“那就这样决定了,日子也由十三娘来定。” 普安为显大度,足足给了大半月的时间,订了八月初十的上午。 赵怀瑾从头到尾沉默,他不能出声调解,否则以普安的性子,事情只会越闹越难办,只这样一来,他让大家来校场的初衷也黄了。 江王看到三个妹妹去马棚选马,他靠近赵怀瑾道:“看看,都是因为你。”语气不无无奈,还带着一丝挖苦。 赵怀瑾回道:“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好教教妹妹。” “我这个做哥哥的早在十年前就出宫另建府宅了,哪有机会去教导?”江王不背锅,“倒是你,若与我这妹妹好好的说说话,态度也明确些,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了。” 赵怀瑾沉默一刻,普安……普安的一切行为都由他而起,他确实该与她好好谈谈。 既然比赛订在了半个月后,楚言就不急,也没去挑马,仍是坐在亭子里淡定的喝茶。 这么慢条斯理的样子,让正在着急的阮珍气不打一处来,拿下她的杯子道:“你不着急?” “哎!”楚言差点被她弄湿了衣裳,拿过手帕擦拭手指,“还有半个月,有什么急的?” 阮珍真是要笑了,被她气笑:“明河郡主,咱们可只有三个人。” 楚言愣了一下,看向韩婉宜,韩婉宜摇头:“我不会骑马。” 阮珍伸出手指弹了下楚言的额头,嘲她:“看吧!让你胡乱答应!” 这弹得一下还很用力,楚言疼的捂住额头,自认理亏,加上武阳还差一个,这是跟公主之间的比赛,要找一个不会因身份而忌讳的人加入她们……不容易。 “你们阮家……”不待楚言问出来,阮珍就道:“别指望了,她们蹴鞠还成,击鞠可是一窍不通。” 骑马对女子来说本事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更不用说击鞠了,许多人家并不允许女儿们去进行风险那么大的活动。 这真是——楚言苦恼,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再说刚刚普安咄咄逼人,好似她会临阵脱逃的样子,她哪能认输? 韩婉宜自责,她什么都不会,现在学的话也来不及了。 “早知道跟她比骑射了。”楚言郁闷。 “你箭术很好,但起在马上就弱了一大截。”阮珍毫不吝啬的挖苦她。 楚言悻悻的瞪她:“就不能夸夸我?” “喵~~”元宝及时的长叫一声,似是在夸她,然后从阮珍怀里钻出来,跑到了楚言腿上,蹲着身子仰头看她。 楚言摸摸它的耳朵尖,道:“你看,元宝都比你通人性。” “什么叫元宝比我通人性!”阮珍大怒,起来就要对楚言动手。 楚言赶紧认错,转移话题:“那少一个人该找谁?” 元宝忽然跳下去,跑出了亭子,原来是它的主人过来了,宫阑夕在它抓着他的衣裳爬上来前,一把抱起它,避免自己的衣裳惨遭猫爪。 他抱着猫走到亭前,道:“有劳四娘了。” 阮珍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最喜欢元宝了。”她一直很想养一只猫,但是阮母身体敏感,一接触到猫毛就浑身发痒。 楚言看着他,忽然问:“无情君可有认识的女眷会击鞠?” 宫阑夕听到从她口中说出这个称呼心里一动,道:“倒是认识一位。” “谁?” “李相公的嫡次女。” 楚言和阮珍疑惑的对视一眼,随后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宫阑夕的二嫂吗?但用这话介绍,他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宰相李觅之的女儿,倒不会因为对方是公主而怯让。 继而她又想起来,以前淮陵侯府渐显颓势,最幸运的莫过于七年前走了狗屎运,淮陵侯的嫡长子娶了李觅之的嫡次女,然后就是四年前宫阑夕被圣上赏识,以字闻名天下,给淮陵侯府添了不少光。 楚言蹙了眉:“可是,李二娘深居简出,鲜少出来参与这些事情。” 李二娘子的骑术很好,但自嫁人后就没听说再骑过马,这么多年也生疏了吧! 宫阑夕微微一笑,道:“郡主放心,微臣会劝二嫂的。” 莫名的,楚言相信他的保证,接着和阮珍商量定,每隔两日就去练习击鞠。谁知武阳听了大感兴趣,居然要每天都练习,长灵长公主自夫君病逝后一直寡居,但很少管束武阳,所以一有热闹她就想玩个够。楚言和阮珍劝了一番,才改为隔日练习一次。 这日出门前,定国公特地让楚言骑自己的爱驹,楚言拒绝,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为什么?”定国公大感不解,他的马温顺又矫健,在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 因为它叫二小郎。 楚言在心里默默的回道,嘴上道:“江王给我寻了一匹马,我若不骑的话,岂不是在说他找的马不好?” 定国公大为可惜,只得骑着二小郎去了翠峰山上清宫,找灵虚真人喝茶论道。 到了校场,人意外的多,尤其是年轻的郎君们。 “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武阳露出坏笑:“茜茜,他们都是来看你的吧!” 楚言看着她,眼里露出怜悯的神色,道:“你对自己的容貌这么没信心吗?” 武阳愣住。 阮珍笑的不能自已,添油加醋道:“茜茜不要戳人痛楚,哈哈~” 武阳气的指着楚言道:“好你个楚言!越来越自恋了!” 楚言对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快步走到江王跟前,意外的发现赵怀瑜也在,她立马收起了笑。 追过来的武阳原本作势要打楚言,一见赵怀瑜冷冰冰的脸,也迅速的站好。 阮珍也是大为受惊,想起前天她说的话,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想法,难道江王找了他来指导她们?虽然赵怀瑜的击鞠打很好,在京城中公认的第一,但、但…… 江王见她们三个乖得像三只兔子,嘴角扬起一抹笑,瞟了赵怀瑜一眼,这人的淫.威多年不减,瞧把三个小娘子吓得。 他咳了一下道:“十三娘就不说了,十一娘和五娘的球技也不差,你们要取胜的话比较难,我特地让大郎抽了时间来教你们。” 赵怀瑜本就沉默寡言,此刻见她们三只蔫鸟,既没有说话,神色也没有缓和,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 楚言不打算接腔,都是阮珍多嘴,才让江王找的冷面郎君过来,她自己解决。 阮珍只得扯出一抹笑道:“表哥想的周到,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搁赵大哥的事务。” “会的话我岂会不知趣的让他过来?”江王嘴角的笑抑制不住,声音里的笑意也清晰可见,“你们放心吧!” 阮珍感受到面前的人寒冷气息,不敢再多说拒绝的话,努力笑的不勉强:“那、有劳赵大哥了。” 楚言和武阳在心里默默的暗骂阮珍太没骨气了。 只是宫阑夕迟迟未到,楚言往门口看了好几次,终于等到了那个身影,一身白色翻领袍,身姿笔挺,骑马而来。 “终于来了。”她说。 阮珍别有意味的说了一句:“其实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第34章 楚言莫名看向她道:“等人本来就会觉得时间过得慢长。” 阮珍同意, 但是:“你很相信五郎呀!” 楚言心里一紧:“你不是也信他吗?” “但是你的信任跟我们的不一样,”阮珍盯着她的眼睛,琢磨着要怎么形容, 然而想了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最后只得说,“反正很不同。” 武阳听得莫名其妙, 她只错过了一次聚会, 怎么事情就发展的那么快, 茜茜跟宫五郎真的有什么吗? 楚言哑口无言, 有什么不同? 走进门里的宫阑夕下了马, 后面的马车里先下来的是个丫鬟,随后走出来一个身着石青色骑射服的女子,身形高挑纤瘦,峨眉细长,唇上却没有涂口脂,显得有些冷淡。 江王在看到这个身影就暗道不好,楚言先前干嘛卖关子不说!他瞥了身边的赵怀瑜一眼,后者神情毫无变化, 依旧漠然。 宫阑夕走过来看见赵怀瑜时微顿, 随之面色不动的对江王道:“这位便是微臣二嫂。” 李飞迎微微欠身, 道:“妾宫李氏见过大王、郡主、县主。” “李娘子不必客气, ”江王道,“是茜茜她们该感谢你才是,这些日子烦劳你多担待些。” 李飞迎微微一笑道:“妾晓得了, 大王放心。” 她面色自然,落落大方,并没有见到赵怀瑜的尬色,江王转念一想,也是,都七年过去了,还有什么好尴尬的。 楚言三人与李飞迎不熟,除了年龄相差八岁,还有就是她出嫁颇早,又鲜少露面,宫阑夕那日提到她时,楚言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然不知道赵怀瑜与李飞迎有什么渊源。 赵怀瑜话不多说,只等她们相互问候了一下,就让她们去挑选球杖。 球杖是他选的,用藤条所做,外面包了一层牛皮,因此较之木制的球杖轻了许多,容易挥动,很适合女子,但李飞迎选了木制的球杖,杖身上绘制着精美的骑马彩图。 等她们挑选好了,赵怀瑜直接让她们拿球杖先在地上练习传球,还在地上做了标记,必须打到画的圈里,谁出界的次数最多,谁就去捡球。 江王和宫阑夕坐在一旁看她们练习,因着是第一次合作,四人配合的不太协调。 楚言盯着阮珍的动作,球向她飞来时,她挥起偃月球杖击去,然而击了个空,球连球杖的边都没挨到。 宫阑夕微感讶异,就听身边的江王说:“怎么感觉茜茜击鞠的手法生疏了许多?” “大概是疏于练习吧!”他回道。 “这水平连武阳都不如了,”江王笑了一下,“要是这样去跟十一娘她们比赛的话,会输得很惨。” 宫阑夕想起楚言前天还气势赳赳迎接挑战的样子,再看现在她连连失手,脸上不时的懊恼困窘,他的眼中闪过笑意:“幸好那天她没有和普安公主比赛。” 普安击鞠最好,兰陵看起来柔弱胆小,但也学习击鞠多年,襄城和五娘更不用说了,她们四人组成一队,在京城中确实难逢敌手。 江王听到他的话,问:“你是怎么请动李二娘子的呢?” “二嫂通情达理,我与她说了事情的原委,她便同意了。”宫阑夕不紧不慢的说。 “是嘛~”江王满眼不信,但也不深究,只闲闲的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宫阑夕身形微动,没有接话,目光投向场中,那个屡击不中的少女身上。 楚言也没想到自己的水平这么差劲,和前些日子她重新拾起箭术一样差,都脱靶了,感觉到其他人怪异的眼神,她脸上火辣辣的,亏她好意思迎战普安的声音那么响,真是丢人。 在球挨着楚言的球杖擦边而过之后,赵怀瑜道:“好了,休息一会儿。”声音不喜不怒。 楚言心虚的主动捡起球,走在最后面进了亭子里。 “茜茜,你怎么回事?比武阳还差劲。”阮珍一句话嘲讽了两个人。 武阳不服的敲桌子:“我明明很好!”然后扭头看楚言,“阿珍说的是,你的技巧也太差了。” 楚言汗颜,她想用自己四年没碰到球杖为借口,但李飞迎有近八年没碰过,但今日也比她好上许多,于是支吾了一阵道:“太长时间不碰,所以就生疏了,过几天就好了。” 阮珍不再打击她,只说:“你表哥不是也要参加学院的比赛吗?你们两个在家时也多练习一些,我可不想输给普安。” 楚言点头,看向李飞迎时有些羞窘:“二娘子多担待了。” 李飞迎轻笑:“这几年妾鲜少出门,球技也生疏了,能有机会再拿起球杖,妾心里也很高兴。” 她的神色真诚,没有敷衍的样子,不过,若是很开心的话,岂会多年幽居在后宅中足不出户?何况她还是李觅之的女儿,但原因如何,皆不是她们外人可以问的。 一下午下来,楚言终于在结束前找回了手感,有几次打进了指定的位置,总算让她舒了口气。 “你的箭术也荒废了吧!回去后,勤加练习。”回家前,赵怀瑜这么对楚言说。 从她击鞠的生疏中居然看出了她的箭术也变差了,楚言不敢反驳,幸好前些日子她就开始练习箭术了,不然今天更狼狈。 回到淮陵侯府的宫阑夕好是犹豫了一番,再与李飞迎分开前,委婉的向她道了歉,他并不知道赵怀瑜也在。 李飞迎笑了一下,虽然没有多少笑意:“前尘往事而已,你不必道歉,今后我也会继续与郡主她们练习,直到比赛结束。” 宫阑夕也不再多言,他这位二嫂向来干脆:“那五郎也不再言谢。” 李飞迎颔首,离去前又扫了站的笔直的宫阑夕一眼,容颜雅致,秀峙如岩,这么一个俊美郎君,东都城对他青睐的女子良多,但他却从来不为所动。前日晚上他突然登门拜访她,她既惊讶又好奇,今日见明河郡主仙姿玉质,气韵不凡,难怪他会放低姿态找上她。 只是,宫家如今是李家的亲家,定国公只怕不愿意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定国公府里,楚言饥肠辘辘,晚饭多吃了半碗。 定国公对她的饭量还挺满意的,他一直觉得孙女太瘦。 “你们找的帮手是谁?”他问。 楚言眼睛微闪,如实回答:“李相公嫡次女李二娘子。” 定国公愣了一下:“李觅之的嫡次女?淮陵侯的儿媳李氏?” 楚言点头,没有出声。 “出息了,”定国公是没想到,哼了一声,“宫阑夕帮你请来的?” “您怎么知道?” 定国公再次冷哼:“李二娘子是他的二嫂,你们近来的聚会又都有他,你和普安约定比赛的时候他也在场,这样一来,不就明了了?” 楚言默默点头,没说是自己问的宫阑夕。 定国公看着喝茶的孙女,眼神有些复杂,这个宫阑夕最近怎么感觉出现的有些频繁?平心而论,宫阑夕为人不错,又有才华。当年会被圣上赏识,皆因他给生母写的一篇悼文,才十三岁,书法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形神,圣上招他进丽正书院没多久,他的书法便自成一派,闻名大周。 但是,淮陵侯嫡长子娶的是李觅之嫡次女,而李觅之则是当年促成废太子一案的关键人物,圣上想除掉太子,李觅之揣摩到了圣意,于是伪造了太子与二皇子同谋造反的书信证据,致使太子上吊自尽,随后李觅之由黄门侍郎升为礼部尚书拜宰相之职。 本着这些,他就不希望孙女与宫家来往过深,李觅之与他是政敌,虽然他早已不过问朝政之事。他还是尽早给茜茜给找一个如意郎君的好。 楚言不知定国公心里所想,回到屋里看见放在花瓶里的逗猫纬子,用手拨弄了一下水晶穗子,水晶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原本这是要送给他的,但上次她拿出来逗了元宝,便觉得不好再送这个,还是再选一份谢礼的好。 她想着送什么好,阮珍在宫阑夕来时跟她说的话回响耳边,信任宫阑夕……一开始她是避着宫阑夕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在这样。 风从窗外吹进来,桌上放着的《法句经》被吹的翻页,书声“哗哗”一阵,停下的那页恰好是宫阑夕写在最后一页上的话,阳光照在那行字上,温暖柔和——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 这本佛经何时反着放在了桌上?她神使鬼差的伸手轻轻抚摸过那行字,像是有温度一般,让她的指尖微烫。 ** 几天下来,楚言四人的配合越发协调,便是与赵怀瑜四人练习,也能进几个球,韩仲安也是大有进步。 楚言想着学院的比赛,便叫了韩仲安一起来,又担心韩婉宜在家里太闷,每次来校场也都叫上她,因为普安一事,她不愿意出去,恐再惹出麻烦,楚言好说一番,她才跟着过来。 马蹄声震耳,击鞠的声音也清脆响亮,就是灰尘也挺大的。韩婉宜喝着茶,看着场中激烈的比赛。 “茜茜!接住!”阮珍大叫一声,拳头大小的彩球向楚言飞去。 楚言骑马上前欲接,却被一人拦截,球从她的球杖下飞走,被韩仲安接住。 “哎!”她短促的叫了一声,看清了半路杀出的人。 宫阑夕对她笑了一下,她则瞪了他一眼,策马去追球,却不知那一眼含着嗔怪。 武阳赶紧拦截韩仲安,但被他绕过,交手的一瞬间不小心球杖失手,落了地。 韩仲安把球传给了赵怀瑜,赵怀瑜挥起球杖一击而中,眼看球就要入门,绘着骑马图的球杖横空出现,“砰”的一声,球往回飞去,竟然飞过了大半个赛场,准确的飞进了赵怀瑜那边的毬门。 楚言阮珍武阳目瞪口呆,居然有如此臂力准头!她们愣愣的看向李飞迎,后者正驱马慢慢走往凉亭,神情没有多大变化,像是随便打了个球一样淡然自若。 整个校场都是寂静的,一旁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轻郎君们全部惊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能如此厉害!竟丝毫不输男儿!她拦下的可是赵怀瑜的球! 一匹马在楚言身边停下,清泉一般的声音含着三分惊叹,道:“郡主不必担心会输了。” 第35章 “太精彩了!” 韩婉宜正震惊的看着赛场, 忽然身后一声轻灵的女声吓了她一下,回头看去,有三个人正站在亭外, 其中一人是赵怀瑾, 另外的一男一女她未曾见过。 说话的少女对她笑道:“你就是阿婉吧!我是五娘,这是我四哥。” 孙常华对她笑了一下, 未多言语。 韩婉宜向他们福身, 道:“妾见过青郎、四郎、五娘子。” “阿婉不必客气, ”孙结香走进亭子里, “早就听茜茜提起你了, 可惜今日才见到,果然是个美人儿。” 韩婉宜面露羞意:“五娘说笑了。” 孙结香笑了一下,还欲说话,却看到马场里楚言和宫阑夕骑着马并排而立,在交谈着什么。她心里一动,往赵怀瑾面上看了一眼,他面色平淡,正看着那两个遥站在马场上的人。 楚言原本在看赵怀瑜, 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但他面上波澜不惊, 没有异样, 还想再仔细看一看,便听到宫阑夕的话,她直接回道:“二娘的击鞠功力比你要好。” 宫阑夕牵着缰绳的手微顿, 大方承认:“二嫂确实狠厉害,便是男子,能胜二嫂的也不多。” 这几天来,李飞迎是头一次显露身手,之前都是以协助为主,而赵怀瑜的击鞠之术在京城中独占鳌头,未有敌手,今天被人截了球,球还准确的入门,谁不吃惊? 本来还为让这四个男子陪她们对练而感到不好意思,现在有李飞迎这么厉害的对手,倒也不让楚言觉得是在委屈他们了。 “大家到亭子里休息一下,待会儿再接着练习。”江王贴心的说,眼带好笑的睨了眼赵怀瑜,让他们去消化一下刚刚看到的。 赵怀瑜眼睛深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一行人往凉亭走去,才看到亭子里多了三个人。 楚言早就感觉到一抹冷冽的视线注视着她,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并且明显察觉到当她跟宫阑夕接近时,那道视线就格外冰冷,好似非常不愉快。 她忽的扭头看向宫阑夕,那人气定神闲,面上是一贯客气的微笑,似是感觉到她在看他,宫阑夕回头对上了她的眼睛,那双桃花眼流光乍现,几欲迷人。 她心里一紧,有些出神。 阮珍看着他们心里暗暗摇头,回首招呼武阳过来,却见韩仲安朝武阳走去。 韩仲安低声道:“适才没有控制好力道,微臣向县主道歉。” 武阳愣了一下,道:“击鞠难免会碰撞,不用道歉的。” 韩仲安微顿,虽然失礼,但还是快速的看了武阳的右手一眼,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块红痕,是他截球时不小心扫到了。 “是微臣鲁莽。” 武阳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继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珠转了转看大家离他们都挺远的,便咳了一下,吊儿郎当道:“怎么?心疼了?” 韩仲安愣住,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顿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面上浮现了一丝臊意,连忙道;“是微臣失礼,请县主惩戒。” 武阳看他脸红了,嘴角的取笑之意更加明显,原来调戏别人是这种感觉,之前看阮珩他们的纨绔样儿,还有她母亲长灵大长公主的不正经样子,她早就想试一试了。 “以后,你得谨慎些,不然再弄伤我,郎君就得负责了,我府中可好玩的紧。”她说着,朝他跨了一步。 韩仲安连连后退,他后悔来道歉了:“微臣以后定然谨慎为之。” 他脸上红晕未消,却俨然是正经的表情,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让武阳绷不住笑出了声:“哎,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呐!” 韩仲安当然没当真,只是刚刚他的失礼之举,难免有违圣贤之道,还被人抓了现行,所以才会窘臊。 武阳接着说:“你要是谨慎的话就会束手束脚,使不出真本事,我虽为女子,但从来都不是娇气柔弱的,玩就要玩的尽兴。” 韩仲安笑的勉强:“微臣晓得了,微臣告辞。”说完也不待武阳发话,就恭敬而快速的走远。 只是进入亭子里,武阳坐下的位置,对面恰好是他,他状似喝茶一样,由面向武阳变成了垂目,随后看起了茶杯。 武阳眨了眨眼,这是怕她?有必要吗?再一想,兴许也有她母亲的缘故,她又说了那样的话,谁让她父亲早逝,母亲身为公主,养一两个面首,再正常不过了。 最早到亭子里的李飞迎坐在靠椅最边上,淡然的喝着茶,赵怀瑜见弟弟在这里,几不可微的朝他点了头,也不说话。 赵怀瑾看到哥哥和李飞迎,神色不动的扫了宫阑夕一眼。 江王问道:“你们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孙常华回道:“一直都想来瞅瞅,但司马大夫不知发什么神经,丢了些旧案卷宗让我们整理,可没累坏了,”他说着摊摊双手,脸上生无可恋的,“这不,刚做完事,便带着五娘一道来了。” 孙结香露出了生气的表情,故作埋怨道:“那天斗香大会我没去,怎么就分好队了?你们就这么嫌弃我?”她听到消息时可是大吃一惊。 “哪有!”阮珍道:“你击鞠术这么好,我们没挣到你也很着急的。” 孙结香看向李飞迎,面露困扰又带着羡慕:“没想到二娘子的击鞠术这么好,你们胜算很大啊!哎,这可不太好。” 楚言笑道:“胜算大不大,就要看五娘你放不放水了。” 大家一下子笑了,孙结香道:“我哪敢放水?圣上听了你们的事后,说到时候要亲自观临,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话。” 众人皆是一愣,看向江王,江王也是惊讶:“我未曾听圣上说过。” “今天中午太后殿下传我进宫一同用膳,圣上也在,殿下说到此事,圣上便提了一句。”孙结香道。 那就不太好了,跟公主之间的比赛本就有所顾忌,圣上如果驾临的话,便是有赢的把握,也不好赢,若真赢了公主,岂不是拂了圣上的颜面? “宫中的射棚不大,击鞠比赛的话施展不开,必然还是会在这里,圣上不一定会出宫。”江王安慰道。 “朝中大臣也会劝圣上不要出宫的,”赵怀瑾道,“去年国子监与丽正书院的比赛,圣上本要亲自驾临,都被大臣们劝阻了,不必担心。” 还有这两年来,圣上最听韩贵妃和襄城公主的劝谏,有时候比朝臣的话还有效果。这么一想,倒是放心了一些,她真不想输给普安,让姨母给圣上吹吹耳边风去。 赵怀瑜看她们休息的差不多了,道:“既然五娘也在,那便来一道练习,你们交手也可探探对方的底。” “啊?”孙结香愣住,看了众人一圈,还特地在神色清冷的李飞迎面上扫了一圈,颇为心虚的摆手道:“这可不行,一对四和四对一,我太吃亏了!既然成了敌人,我也想赢你们呀!” “两人对手练习。”坐在最边上的李飞迎淡淡道。 “这——”江王还未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武阳欣然同意:“好,大家一起比赛费神费力,两人比试权当放松了。” 第36章 刚分好队, 天忽然暗了下来,一大块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天空顿时阴沉沉的, 眼看大雨将至。 “也没听司天台那里说今日有雨, 怎么就风雨欲来了?”江王皱眉,“大家先去行馆里, 万一下雨, 这里总归不方便。” 看来天公也不作美。孙常华瞟了眼赵怀瑾, 难得他与楚言分成了一组。 厢房里, 阮珍推开窗子, 外面阴的厉害,好似会下倾盆大雨,她双臂放在窗沿上,头枕着胳膊看着窗外,没形象的懒洋洋道:“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好无聊呢!” 她急着想再看一次李飞迎击鞠呢!那么英气! 楚言正在和李飞迎正在擦拭球杖,闻言回道:“现在还没下雨,我去让人拿几副棋来, 也好解闷。” 结果因为会下雨的缘故, 下人们都忙着去收拾校场、安排房间, 院子此刻没有一个人。 楚言小时候经常跟着定国公来这里, 这里的格局倒也清楚,便道:“我去拿棋子,你们等一会儿。” “快要下雨了, 还是算了。”阮珍道。 “没事,我带着伞,很快就回来。”房间里只有一把伞,楚言拿起来就往外走。 “我陪你一起去。”孙结香道。 楚言瞅了眼阴沉的天空,笑道:“这要是下倾盆大雨,我一个人躲在伞下还可,若加上五娘的话,咱们俩的衣裳可都要湿一半了。” “好吧!”孙结香不再多说,“你快去快回。” 来校场的人男子居多,所以棋具、赌具都在东厢房那边,楚言出了院子,穿过走廊到了东厢房,找到杂物间,拿了两副棋子,左右没找到可以装棋盒的篮子或者小箱子,便抱在怀里往回走,只是走的太急,一只棋盒从怀里掉下,黑色的棋子落了一地。 “哎!”楚言无奈的叹气,把怀里的三只盒子放在栏板上去捡棋子,有一颗棋子滚得远,她站起来过去捡,却见赵怀瑾走了过来。 雨忽然落下一大滴,正巧打在那颗黑色的棋子上,紧接着,雨滴渐渐密集,楚言拿起放在一边的伞撑开,而赵怀瑾离她近了几步,掌心中躺着一颗黑棋,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并不在意急急落下的雨滴。 与赵怀瑾成亲的四年里,虽与他连相敬如宾都不如,却也了解了一些他的习惯,比如他很喜欢在大雨的时候独自在花园里的梧桐树下静思,手中握着一柄绘着竹枝的伞,长身而立,肃然挺拔,如山岳一般不可侵犯。 而她也每次都在不远处陪他站着,揣度他的内心,妄图走到他的心里。直到他开始去地方巡查,一年只回来了两次,她再也没有耐心和精力等候。 雨势急而大,但赵怀瑾仍然不动,任凭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裳,就那么站在雨中,隔着雨幕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过去。 楚言握着湘妃竹的伞柄的手收紧,她早已做了决定,此刻也只要路过他便好。 泥水被带起,溅在了她的衣摆上,似零星散落的暗花。经过赵怀瑾时,她还是停下了,手中的伞递给他,道:“已经入秋,青郎莫如此。” 赵怀瑾眼中一亮,转身面向她,从她手中接过伞,遮住了两个人,口中的一声“茜茜”还未唤出来,她便从伞下离去,转身跑入了大雨中。 “茜茜!”他急道,那道身影却毫无留恋的淹没在大雨中,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一声两辈子以来,最亲密的称呼。 楚言躲在桥廊下避雨,把棋盒放在坐凳上,拍打着自己的衣服,她宁愿自己淋雨也不想再与赵怀瑾有过多的瓜葛,更不想看他使苦肉计,好似她亏欠他了一般。 她呼出口气,看向愈来愈大的雨势,这样的雨下的急去的也快吧! 忽然雨中走来了一个人,撑伞而行的兰台燕郎身姿修长笔直,见到她时微微一怔,加快了脚步来到廊下,垂眸看向她:“郡主怎么在这里?” 楚言抬首看他,也不知为何就笑了,声音轻快道:“你呢?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出来?” “刚刚去给朋友送了些东西。”他说。 “我去拿棋子,回来的时候下雨,便先来这里等一会儿。”楚言指指坐凳上的四只棋盒。 他皱了眉:“为何是您去拿?下人呢?” “雨势突然,大概都忙着其他地方的事。待会儿我可得跟七郎说说,西厢那边只有棋盘没有棋子,是让我们玩什么呢?”楚言说着,抬手拭去发间流下的水滴。 宫阑夕眼神微变,递了一方锦帕。 楚言道了谢接过,转身背对着他擦干发间流出的雨水,回身时见他正注视着她,目不转睛的。 廊外繁华落雨,不及此刻桃花眼中的绚丽笑意,专注而深刻的目光,她微微失神,一时静谧无言。忽然又察觉到了什么,同时侧首往外看去,赵怀瑾正站在院中淡淡的看着他们。 他们离得很近,近的被风吹起的衣袂都交缠在一起,赵怀瑾的眼神变得幽暗深沉。 世人都笑兰台燕郎不过是凭字成为了正五品的文官,又凭着皮相闻名大周,比起那些谄媚之辈都不如,但是一个人凭着字、凭着皮相都能与科举出身、宰相之子的赵怀瑾相提并论,又岂是等闲之辈?若有契机,不可小觑。 廊下避雨的人,由一人变为二人又变为三人,却不如两人时的热闹,除了瓢泼大雨,再无其他声响。 三人观雨,沉默无言,一直到雨势变小,楚言身体微微放松,道:“燕郎的伞可否借明河一用?” “当然。” “那明河先行一步,两位郎君告辞。”她说着拿起宫阑夕的伞,没有看赵怀瑾一眼。 赵怀瑾目光黯然,无法说出一句“我送你。” 宫阑夕道:“郡主拿一副棋子便可,这雨很快就会停,也该回府了。” 楚言颔首,接过他递来的棋盒,往外走去。 廊下的东都连璧没有立即离开,许久,赵怀瑾道:“登云阁的差事不忙?” 宫阑夕道:“中秋所需经书,某已经准备好,自然无事。” “听闻你打算参加科举?”赵怀瑾看向他。 宫阑夕点头:“不错,我打算试一试。” “那,祝荣登榜首。”赵怀瑾淡道。 宫阑夕笑:“借青郎吉言。” 两人视线相对,若有似无的较量,片刻,各自回头,朝相对的方向走去,只剩下一副棋盒、几片落叶在廊下的坐凳上,显得有些残破之意。 楚言回到厢房里,阮珍和武阳立马迎了上来,问:“被困在哪里了?刚刚雨那么大,都看不见路了。” 楚言笑道:“回来的路上下了雨,等了好久雨才小了,好在棋子带回来了。” 武阳拿过棋子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再等等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韩婉宜把手帕递给她,楚言接过,想起袖中还有宫阑夕给她的手帕,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孙结香眼睛瞥到她的伞微顿,这伞和之前用的不一样,难道和谁碰见了?换了伞?还是拿错了? 回去的路上,赵怀瑜对赵怀瑾道:“后日大王有事不能来,你过来代替。” 江王一愣,他什么时候说后天有事了?遂瞪了赵怀瑜一眼。 赵怀瑜当没看见,只扫了眼弟弟。 赵怀瑾明白哥哥的意思,但想到楚言今天的举动,他心里格外窒闷,这一切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他怕是要永远都不能如愿了。 ** 绘着红棕两色的木球在地上放着,两匹马分别立在彩球的两侧,垂下两支球杖没有要击打的意思。 今天刚打了一场,赵怀瑜就说接着上次的比试,二人一组对练,而江王有事不能来,孙常华倒来了,但他嫌灰太大,从来不玩击鞠。 赵怀瑾看着对面的人,她面色冷淡,从刚才赵怀瑜发话后到现在一句话也未说,直到其他几对都开始了,只剩他们这么伫立着太过惹眼,他主动开了口:“你来开球?” 楚言动了动球杖,随意的说:“难得对手,不如借此机会比试一把?” 赵怀瑾微愣,大周尚武,但他的击鞠术远不及他的哥哥,若论击鞠,他与楚言谁胜谁败不一定。 楚言见他愣愕不答,笑了一下,道:“青郎莫不是觉得我是女子,若赢,便胜之不武;若败,便有失颜面?” “不是,”他说,“你的击鞠术很好。” “那青郎是比不比?” 赵怀瑾凝视着她,今日她一身男装,鸦青色的圆领袍,坐于马上的身姿纤细笔直,透着一股不屈不饶的傲然,冷淡的神色比以前多了决绝之意,这种神色他只见过一次,但一次就让他承受不了。 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说是不自信:“既然是比赛,你我二人各下一个赌注吧!” 楚言微愣,继而笑了:“好,青郎先说。” 赵怀瑾眼神微暗,颇有些孤注一掷的道:“若我赢了,还请郡主答应怀瑾的求婚。” ** 彩球再次从宫阑夕的球杖下飞走,李飞迎收了球杖,淡道:“已经第九次了。” 宫阑夕笑道:“二嫂击鞠术鲜少有敌手,五郎接不住也是正常的。” 李飞迎瞥了远处的楚言和赵怀瑾一眼,道:“离得这么远,你能听见什么?” 宫阑夕前去捡球的动作顿住,自是否认:“二嫂说什么呢!” 李飞迎淡淡的哂他一眼:“你我交际虽然不多,但这么多年来,我未见你有为哪个女子亲力亲为的。” 宫阑夕捡回了球,微笑道:“普安公主的一个婢女曾追打过元宝,元宝的腿当时被打伤,五郎不过是一个记仇的人罢了。” 元宝那次受伤她也知道,只是——李飞迎脸上闪过好笑,语气凉凉的:“前天郡主还跟我说,很感激你帮她了的忙,特地选了礼物答谢。待会儿我去跟她说明白,免得郡主自作多情,你说是不是,无情君?” 宫阑夕眉头一跳,谦虚道:“今日难得不太热,还请二嫂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李飞迎睇了他一眼道,“你记得我姓什么吗?” 宫阑夕眼神微闪,回道:“二嫂的娘家,五郎当然知道。” “李家,定国公,废太子一案。”李飞迎言止于此。 李家自然是李觅之,废太子的事情朝臣们都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定国公对李觅之是从来都没有好感,觉得他太过圆滑狡诈,从废太子一事后,更是对他憎恶。 别的不说,就是淮陵侯府是李觅之的亲家这一个关系上,定国公都不会同意宫阑夕的心思。 宫阑夕手中的彩球转了一下,掷于地上,用球杖摆好位置后,笑道:“二嫂多想了,五郎只是觉得也只有这个机会,能多接近她一些。五郎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宪台青郎与明河郡主是天造地设的眷侣。” 他语气淡然,更是有一丝洒脱,但那双一向潋滟的桃花眼失了光彩。 李飞迎嘴唇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朝政关系而不可谈婚论嫁的,何止一个? 一颗彩球从身后飞来,李飞迎回首,反手击中。 阮珍没想到这样李飞迎也能打到!彩球速度极快的飞回来,这么快,接不到吧!她刚闪过这个念头,一支球杖伸了过来,极响亮的“砰”声,吓了她一跳。 彩球入门,赵怀瑜收了球杖,看向李飞迎和宫阑夕,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阮珍羡慕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崇拜,李二娘子太厉害了! “赵大哥,你跟二娘子,谁更厉害?”阮珍驱马上前,好奇的问。 赵怀瑜没有回答,示意她去捡球。 阮珍扯了扯嘴角,虽然已经缩着脖子下马,但还是不满的嘀咕道:“凭什么?” 赵怀瑜难得开了贵口:“刚刚那球会打到你。” 言下之意就是:是我接住了球,救了你。 阮珍一愣,回道:“可是刚刚那球是你打到二娘子那里的。” 赵怀瑜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阮珍立刻噤声低头,不敢接他的视线,心里暗道倒霉,怎么就跟赵大哥分成了一队,太可怕了,每次接球,力道大的她的球杖都要握不住了。 她把捡回的球放在地上,见赵怀瑜正擦拭球杖,便忍不住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谁知恰好他回身,把鬼脸尽收眼底。 阮珍尴尬的收回表情。 赵怀瑜平淡的睨视她。 不远处的亭子里,韩婉宜把阮珍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又见她被抓包,忍不住笑出了声,听说赵怀瑜有个绰号是冷面郎君,可怜阿珍了。 孙常华听见她的笑声,问道:“韩小娘子怎么不去学习击鞠呢?” 韩婉宜收了笑意,回道:“我还不会骑马。” “哦~”孙常华看着她道:“那你可得学学了,茜茜她们很喜欢骑马出行,你学会了,才好跟她们一块儿。” 韩婉宜点头:“多谢四郎提醒,我知道了。” 孙常华笑了笑,没再说话,端起茶碗看着场中的比赛,舒舒服服的喝茶。 韩婉宜看向自己的哥哥,从一开始他似乎就被武阳压制,球杖在手中施展不开,几次想用力击鞠,都莫名的慢了动作。 她微感疑惑,好像从前天他就有点不对劲儿。 校场忽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众人讶异的看过去,彩球在场中快速的翻滚,两支球杖竞相追逐击打,互不相让。 大家不自觉的都停了下来,甚至还往后退让出了场地,看着那两人的比赛。 楚言轻喘着气,眼睛盯着彩球,手中的球杖快过大脑,连扬起的灰尘都顾不得嫌弃。 赵怀瑾眉头紧锁,以退为进,错身的一瞬间,弯腰附身,贴紧马肚子,偃月杖头从底抄起彩球。 楚言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向赵怀瑾追去。 宫阑夕凝视着疾驰的身影,眼里闪过担心,以楚言的骑术来说,这么快的速度有些危险,她为什么那么拼?难道与赵怀瑾有什么约定? 第37章 楚言的骑术不及赵怀瑾, 毕竟男子比女子更经常骑马,出去游玩的机会更多,而击鞠与骑术密不可分, 球技上楚言胜赵怀瑾一筹, 但骑术上却输了一截,因此胶着起来, 球刚往对方的门打去便立刻被打回去。 “你觉得他们谁会输?” 亭子里, 孙常华津津有味的看着, 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韩婉宜微愕, 往周围看了一圈, 这里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他人,确认对方是在跟她说话后,回道:“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看青郎击鞠,并不了解。” 孙常华吃了块杏仁豆腐,道:“哦,我还想跟你打个赌呢!”他含糊不清的说,咽下点心后, 提议道, “跟我打个赌呗~不然就少了太多的乐趣。” 韩婉宜有些局促, 看向外面自己的哥哥, 韩仲安正认真的看着比赛,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只得歉疚的说:“我真的不知道。” “来呗~猜一个, 反正没人知道。”他无赖道,要是鄂王和阮四也在就好了,一定很有趣。 韩婉宜招架不住,看了眼楚言和赵怀瑾,道:“我觉得阿姊会赢。” 孙常华讶然挑眉,道:“我还以为你会猜赵二呢!” 韩婉宜微蹙了眉:“为何?” “为何嘛~”他摸索着下巴,又捻了块糕点,道:“因为我猜茜茜赢,你要是不猜赵二,那他多可怜呐!”语气里也是满满的怜悯之意,唯恐天下不乱的。 韩婉宜不打算再接他的话,不过两次见面而已,这人自来熟,硬要与她说话,每次都是莫名奇妙的话。 没听到旁边人的回话,孙常华微微侧头,觑视着韩婉宜,眼中琢磨着什么。 场中众人无一不在猜测输赢,心里居然都没有底,因为那二人一看便知都非常在意这场比赛,球杖相交互不相让。 比赵怀瑾更想早些结束这场比赛的莫过于宫阑夕,尤其是他隐隐猜到了他们为何而比赛。 李飞迎看了一会儿,淡淡道:“我猜他们的赌约有关终身大事。” 宫阑夕微顿,原来这么显而易见,只是楚言又说的什么呢?从瑶光殿之后,她看似一直在拒绝赵怀瑾。 场中二人无暇顾及他们的想法,都只想赢对方,但僵持的时间略长,楚言的体力渐渐不支,握着球杖的手微微颤抖。 赵怀瑾看到她脸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下,心里比订下赌约时还难受,他一开始就打算持久作战,消耗楚言的体力,现在已经差不多了,他垂了下眼,复又抬起凝视着她轻声道:“茜茜,认输吧!” 楚言本在趁机调整呼吸,听到他这话,纤眉挑起,斜视着他笑了:“胜负未定,我为何要认输?” 说着,趁他不注意,抄起球击向网门,然而再度被赵怀瑾截下,他似乎不打算再与楚言纠缠,截了球便用力打向对面,球在空中飞起,他策马疾驰,很快甩了楚言一大段距离。 楚言看向绝尘而去的马,握着缰绳的左手缠绕了两圈,闭了闭眼,睁开时满是坚定,她扬起球杖狠狠地往马屁股上打去,马吃痛的“嘶鸣”一声,两条前腿抬起往前奔去。 宫阑夕眼中闪过担忧,坐下的马也似乎感受到了,不安的原地踏了两步。 “天哪!”阮珍惊道,这是击鞠,不是马术比赛,而且茜茜的骑术可控制不住发疯的马,“赵大哥,你快去阻止茜茜。” 赵怀瑜没有动,甚至连面色都没变,在阮珍想去阻止时还拉住了她的缰绳。 阮珍走不了,急道:“为什么?这样茜茜太危险了。” “你去,她就输了。”他说。 阮珍一愣,呆呆的看向楚言,她还在一直用球杖拍打马屁股,很快就追上了赵怀瑾。 赵怀瑾只要再一击,球就会入门,然而看着楚言不要命的举动,手中的动作顿住,她……很想赢他。 楚言已经赶到,弯腰反手扫走了球,紧接着拉紧缰绳掉头。然而因为动作猛烈,马在急转时她的脚蹬脱落,整个身子被甩在地上,手中的球杖顶到了肋骨,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声痛呼都发不出声来。 所有人的心一揪,紧张的盯着楚言。 宫阑夕几欲上前,却见被甩落的人并没有松开缰绳,更是脚下用力一蹬,居然又骑上了马,也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彩球飞过了小半个场地准确的入了门,手中的球杖似乎因为用尽了力气而飞离了手。 赢了。然而因为她太过用力的驱驰马,马没有停下,仍在继续奔驰。 赵怀瑾正想去追,却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这犹豫的一瞬,远处有人已经追了过去,他静静的看着那人到了楚言身边,嘴角一丝涩然自嘲的笑,驱马而走。 赵怀瑜看着弟弟离开,目光深沉,片刻道:“还不快去茜茜那里。” 被惊呆的阮珍一惊,胡乱点头:“噢,好。” 许是放松了,楚言这才觉得被颠得难受,尤其是被球杖顶到的那一处,疼得都不能大口喘气,勒了几次缰绳,马才逐渐放慢了速度小跑着。 “郡主。”一道夹着担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若山间的泉流,徐如林间的凉风。 楚言原本稀里糊涂的脑子清晰起来,她忽的笑了,笑的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像是历劫成功一样的释怀轻松。 那一笑,明丽动人,比这秋日的夕阳还要绚烂耀眼,她说:“宫阑夕,我赢了。” 宫阑夕怔住,失神的看着她,握着缰绳的手颤抖不止,心中所欲几乎喷发。 “茜茜!”阮珍和武阳焦急的叫道。 宫阑夕如被惊醒一般,掩去心中百般念想,在阮珍武阳过来时往后退去,默默的看着她。 “怎样?受伤没?”武阳朝她身上瞅着。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差点被马蹄踩到!”阮珍担心的责备她。 楚言笑道:“我这不没事吗?只是速度太快,颠的难受。” “那快些去休息。”阮珍道,又看到她的衣摆都磨破了,手也被绳子勒的红肿,更是想责骂她,但还是忍住了,先休息要紧。 韩婉宜早已经倒好了茶,等她进来就赶紧递给她,好在除了关心,大家都没有问其他的事情,也没有人说赵怀瑾已经离开了。 楚言松了口气,其实更担心的是回去之后面对定国公。 路上,楚言跟韩仲安和韩婉宜再三交代千万不要跟定国公说细节,尤其是她差点摔下马那里。 韩婉宜不担心,定国公是不会问她的,她看向了哥哥。 韩仲安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在校场上的不止咱们几个,若不说实话,恐怕太公听到的就是添油加醋的经过了。” 这……倒也是。楚言也长长的叹气,低眸看到手中的木芙蓉青瓷盒,里面是满满的一盒薄荷药膏,涂在手上沁凉舒服,红肿消了不少。 府里的定国公根本不需要他们解释,被悄悄派去保护楚言的夏来,早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禀报了定国公。 大堂里,韩家兄妹都回了住处,楚言低着头,定国公气呼呼的怒瞪着她,锦叔无奈的给他们又换了热茶,忍不住道:“太公,郡主她也疲乏了,还是让郡主先去歇息吧!” 定国公一顿,看着左手肿了一圈的孙女道:“你先去歇一会儿?” 楚言大着胆子点头。 定国公冷笑出来:“歇息?有精力去闹腾,没精力陪我说话了?” 楚言立刻摇头,连忙道:“有有有!阿翁尽管说。” 定国公的面色缓和了一些,让锦叔下去,把门关好后,道:“你这么拼命肯定有原因,说吧!是不是跟赵二郎约好了什么事情?” 楚言拿起茶碗却没有喝,摸索了一阵才道:“我让他永远不要再接近我。” 第38章 尚善坊赵家后院的榕树下, 原本如竹一样挺拔的身影此刻有些颓废,石桌上倒着两只空了的酒壶,酒意微醺仍还不够, 他摆手让下人再去拿几壶过来。 未几,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放下了两只酒壶。 赵怀瑾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拿酒壶, 灌了一口后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抬头斜看去, 一身羽林卫软袍的赵怀瑜站在他跟前, 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赵怀瑾笑了一下, 继续喝酒。 赵怀瑜沉默的坐下,看着弟弟喝酒,他第一次见志得意满、漱漱飒飒的弟弟这样酗酒,如此失态。 弦月当空,兄弟俩一个默然,一个喝酒,这种较劲般的对峙,二人从小就不相上下, 而在楚言一事上, 往往是他这个做大哥的率先开口, 此次亦不例外。 “就这样, 放手了?”他天生威严,语调冰冷,多少会有一点质问的意味, 但又不让人觉得反感。 赵怀瑾放下空了的酒壶,看向哥哥,眼中尽是失意:“今天大哥也看到了,那么危险的举动,她宁愿受伤都不愿再与我有瓜葛,我能如何?” 赵怀瑜默,校场上的一幕他当然看到了,所以他未曾阻止,看到楚言那么拼,他也不知道是希望她赢还是输,但婚嫁岂是只论感情? 赵怀瑜面色微缓,道:“这世间有恩情来往,所谓来往即你益我益互相为之,没有人能够一直的付出不要回报,也没有人能施以恩情等到别人十几年后偿还,世家的延续断不得代,尤其是楚家的两个爵位还都是第一代,若无人继承,则一世而终。” 东都的名门望族遍地都是,但能娶楚言并不多,因为圣上说的那句“明河郡主所出二子继承关内候”,这是圣旨,不得不从。 所以楚言的夫家首先排除的便是李姓人家,李姓是天家皇姓,李姓改楚姓,大逆不道。 至于为何是嫡次子,因为嫡长子是要继承本家的,长子之子改他姓,说出来难免面上无光,好奇似贪图攀附楚家。 爵位什么的,定国公早已经看开,但楚言看不开,定国公知道孙女的执念,便认真筛选着,孙婿家世要相当,不然总会有闲言闲语,影响夫妻感情。本人也要有本事,能护得了孙女、扛得住压力。 赵怀瑾便让定国公盯上了,赵相公的嫡次子,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简直是为了做他的孙婿而出生的。 而正好,楚言心慕赵怀瑾。 他说到这里,赵怀瑾更是自嘲:“我求阿耶去向楚公求亲,但被拒绝了,楚公从来不在乎爵位,他只在乎茜茜过得好不好。” 以前定国公与阿耶的意愿,他都清楚,是他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辜负了楚言的一生,辜负了定国公的托付,他心下涩然,松开了一直握着的酒壶,艰难道:“是我对不住他们,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乌云飘来,遮住了微弱的月光,他眼中涩然,道:“大哥,她也重新来过了。”再也不是满心赵怀瑾的楚言了。 赵怀瑜眼神深沉,头一次见到弟弟这样颓废的样子,不知珍惜追悔莫及,大概便是如此。 “那韩小娘子呢?”他问。 赵怀瑾愣,继而笑了:“大哥莫不是信了那些风言风语?” “我从未见你对哪个女子那么用心,便是茜茜你也未如此。”初听到这个消息,尤其是听到楚言与韩婉宜长得颇为相似,他也一度吃惊。 赵怀瑾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她是个可怜人,我救她是应该的。” 赵怀瑜锁眉,自他从江南道回来之后,觉得弟弟的心思更难猜测了,藏着许多事,尤其是对楚言的态度,坚定果断,他感到欣慰,阿瑾终于放下了面子,谁知楚言也变了,对他的弟弟避之不及。 看着赵怀瑾消沉的喝酒,赵怀瑜顿了一会儿,没再说话,吩咐下人照顾好弟弟,出了院子却见赵望月站在路上,小脸上满是不悦。 “二哥在喝酒?”她问。 赵怀瑜不答,只道:“夜里冷,你早点回去。” 赵望月没有动,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坐在石桌前的人还在伏案喝酒,她眉头蹙起:“是为了明河?今天二哥与明河的比赛全城皆知了,他不是不喜欢那个女人吗?” 赵怀瑜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道:“阿娘怎么教你说话的?礼规女德哪里去了?” 赵望月看向他,面上好笑:“大哥问我的礼规女德?你护着明河时,怎么不问问她的礼规女德去哪里了?一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子,大哥和阿耶居然想让她来做我的嫂嫂?” “这是阿耶的决定,谁都不能阻止,你又何必跟别人比较?”赵怀瑜道。 赵望月嗤笑:“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们都喜欢明河,我这个妹妹迟早是要嫁到别人家的,你们当然不会关心我了。”说罢,头一甩,气鼓鼓的撅起了嘴。 赵怀瑜面色缓了下来:“听谁胡说八道的,不管将来你嫁给了谁,永远都是我们的妹妹,我们永远都会保护你。” 赵望月小孩子脾气,听到他这么说,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却还强做生气道:“我才不信,后天你们还要去校场是吧!我也要去!” “那里危险,你又不会骑马。”他的面色又严肃起来。 赵望月才不怕他,委屈道:“我看看不成吗?你们在外逍遥自在,我在家也很闷的,”她抓住他的衣袖,左右晃着撒娇道:“我保证绝对听你的话。” 赵怀瑜看了她半响,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怜又无辜,妥协:“后天八月初一,茜茜要去寺庙上香,等初二用过午饭,我派人来接你。” “那就说定了!”赵望月高兴的双手合十击掌,“我回去休息了,大哥可千万不要忘记!” 赵怀瑜看她脚步轻快的离开,摇了摇头。 ** 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在蒲团上卧着,四爪收在身下,仰着猫头看主人,眼珠子左右移动,不知在琢磨什么。 宫阑夕拿着逗猫纬子逗它,它不动一下,早已经对这个东西麻木了,平时表现的喜欢只是被主人训练的。 宫阑夕也不在意,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脑中不时闪过那张笑颜,若不是阮珍她们及时到来,只怕他就要控制不住了。 “你看起来很高兴。”身后一个女声道。 宫阑夕微顿:“不错,我很开心。” 绿衣女子正拿出猫食,听他这么干脆的承认,忍不住笑了:“不要逗元宝了,你快些去休息,说不定还会有个好梦。” 宫阑夕却接过她猫食,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收拾。” 女子点头,嘱咐道:“不要喂它太多。” 等她走后,宫阑夕把碗放在元宝面前,待元宝伸长猫头去吃,他就立刻收回,元宝扑了空,朝他不满的“哇喵”一声,站起来去吃。 宫阑夕却又把碗移开,元宝又扑空,伸爪扒拉他的衣袖站直,“唔嗯”着要去吃,可宫阑夕偏偏不给,元宝急的软了声音“呜喵~”的叫着,尾巴一甩一甩的。 如此“折磨”了元宝几个来回,宫阑夕才把碗放在它跟前,它急切的张嘴吃起来,吃了几口,蹲坐下缩成一个胖球,尾巴伸的直直的,吃样乖巧,让人忍不住想揉扁搓圆。 宫阑夕的心情越发愉悦,轻轻弹了下猫耳朵尖,橘猫不动,只顾着吃饭。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好笑,摇摇头去了隔间书房。 一柄素白的团扇插在缠枝芙蓉的青瓷瓶里,宫阑夕拿出来在手里把玩着,好像在瑶华殿之后,楚言用的就一直都是没有绘画绣花的团扇,是不知要在这上面画什么吗? “喵~”元宝吃饱,心满意足的叫了一声,跳上桌子,对着宫阑夕舔起了猫爪。 宫阑夕心里一动,知道该在扇面上画什么了。 而远在修文坊的定国公府里,楚言也在对着桌上的东西发呆,两方绣着木芙蓉的锦帕,一卷《逍遥游》,一张写着字的凝霜纸,一本翻到最后一页的《法句经》,一盒薄荷膏,还有未送出的纬子插在花瓶里,穗子不时的晃动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摸了下肋骨,那里到现在也有些疼,手上因为涂了薄荷膏,已经完全消肿,还残留着淡淡香味。 与阿翁的谈话到最后,他说到了宫阑夕,没有像以前那样明言让她离宫阑夕远一些,但也透露出莫再深交的意思,还说这要是在大周初期,与男子这样接近,早就被指责不知女德为何物了。 烛光一阵闪烁,青柠进来换了蜡烛,室内光亮重新稳定,她纳闷偷看了发呆的人一眼,怀着疑惑正要退下,便听楚言道:“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是。”青柠应道,心下更不解,从大堂回来郡主就让她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然后开始发呆,正正一刻钟的时间!怎么现在这话的意思,有点不想再看到的感觉? 燕郎也不错嘛~跟赵怀瑾一样并称东都连璧,而且还帮郡主找到了帮手,还有这《法句经》,嗯,还有大猫元宝。 次日,她跟青婷说了心里的想法,哪知青婷瞪了她一眼,道:“糊涂!让你照顾郡主,我还真不放心。” “我很能干的,没有再丢三落四了!”青柠强调。 青婷白她一眼:“淮陵侯嫡长子的岳父是李相公,你觉得能行吗?” 青柠恍然大悟的拍了额头,愧疚道:“我没想到这里,你说的对。” 青婷欲言又止,而且她听说,多年前赵怀瑜跟李二娘子有些渊源,好像两人都好击鞠,又都争强好胜,从针锋相对到互生情愫,但因为两家是政敌,所以没能在一起。 没多久,也不知宫阑安怎么走了狗屎运,娶了李二娘子,再后来,赵怀瑜娶了前任宰相郭巍之女,这事才彻底告一段落。 虽然都是陈年旧事,但总归不太好。 “你呀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郡主心大,你可别再犯迷糊。”青婷道。 青柠点头,不想再听她多说,借口说去准备广化寺的事宜,赶紧溜了。 结果,初一那天没能去寺庙,因为一大清早楚言不知怎么想的,还去练习箭术,结果被弓弦割伤了食指和中指。 第39章 楚言看着包的严实的手指, 心里微惑,缠了这么多层布还看见了血迹,怎么觉得血流的好多。 定国公忍不住训了楚言几句:“这么大的人了, 都要谈婚论嫁了, 还马马虎虎的,今天是去寺庙, 见了血多不吉利。” 韩婉宜来京城后, 韩贵妃特地去广化寺拜佛许愿, 今日就是为了还愿, 这受伤见了血, 总归让人心里不安,毕竟韩婉宜的病才痊愈不久。 韩仲安连忙道:“事出意外,阿楚也难过,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韩婉宜也道:“太公莫如此说,若说求神拜佛有用,在扬州时阿耶阿娘也多次去烧香拜佛,二娘的病也未见好转,若不是您与阿姊把二娘接近京城寻名医治病, 二娘现在也不知是何等模样?烧香还愿, 也不过是个心里慰藉而已。” 楚言委屈的点头:“我也不是故意想受伤的, 您看我的手都这样了, 您不会安慰安慰我!” 定国公见她故意把包扎的夸张的两根手指往前晃了晃,哑了声。 楚言便理直气壮了:“再说,您不是修道的吗?万事顺其自然, 一切随缘,哪有什么吉不吉利,说不定今日就是不宜上香,我才受伤的。” 定国公正色:“胡说八道,万法自然岂是你这么理解的?回去把《道德经》给我抄十遍!” “……”楚言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定国公喉中一噎,泄气道:“回去休息吧!” 楚言笑嘻嘻的出了屋,走到院子里皱了眉,若有所思的,她抬起受伤的手,喃喃的问了句:“你们有没有觉得我这手指流的血有些多?” 韩仲安看了眼她的手指,回想起刚刚血流如注的场景,暗惊道:“医官不是说伤口有些深吗?” 楚言眉头紧蹙,其实伤口也很疼,比以前受伤时疼了很多倍,难道重生的缘故? 韩婉宜愧疚道:“又给阿姊添麻烦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手指的割伤有些深,初十就要比赛了,握球杖肯定有影响。 楚言愣了一下,盯着右手手指道:“是啊,用饭的时候怎么办?肯定不方便。” 这下换成韩仲安和韩婉宜愣了,还以为她愁的是比赛。 楚言现在不愁比赛,她已经赢了赵怀瑾,与他彻底两相安,赢不赢普安就无所谓了,反正事出之因就是赵怀瑾。 皇宫佛堂里,听完周尚宫的话后,太后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一瞬间犀利:“早先已经被赵二郎坏了事,这次又让她耽搁了,伤的真巧。把人撤了,等中秋。” “是。”周尚宫应道,悄无声息的退下。 太后盯着房梁不知在琢磨什么,许久闭上眼睛小憩,偌大的佛堂里再无声响,只有香烛的烟气袅袅升起。 ** 等楚言带着受伤的两根手指头站在校场上时,果然除了数天没见的鄂王,没人关心她,阮珍跟武阳担心的是比赛,她们现在的胜负欲很强,李飞迎依旧淡漠,再看到赵望月时……她垂下袖子,不说话了。 宫阑夕悄悄看着她的手指,食指和中指包扎的严严实实,也不知伤的到底如何。 赵望月则对她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的表情,眼睛在韩婉宜脸上转了又转。 鄂王不喜欢赵望月,因为赵望月总是找楚言麻烦,偏偏因为年龄比他小,还训不得。 “茜茜,咱们就在旁边看着,观战也是很好的练习。”他突然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话,楚言有些不适应。 孙常华就直接表达出来了,大惊小怪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十五郎,这几日你是天天在读书吗?” 鄂王没好气的道:“还不是她们要比赛,七哥天天教你们,我和阮三就只能在宫里做陪练了,别人又不敢跟阿姊她们动真格。” 他这么一说也怪怪的,阮珩是阮珍的哥哥,却在宫里陪公主们练习,倒也好笑。 “不是还有四哥、六哥跟你一起吗?”武阳道。 “四哥太闷了,五哥和阮三又整天欺负我,别说我多可怜了,”鄂王巴巴的说,阮珩他还能动手,六哥他可不敢,今天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对了,”他看向宫阑夕道:“应该你去宫里陪阿姊们练习嘛~” “就是就是,”赵望月附和道,“十一公主一定很开心。” 空气凝滞了一瞬,赵怀瑜淡淡的睇了眼笑的天真无邪的妹妹。 宫阑夕觑了楚言一眼,楚言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眼睛微闪,笑道:“若是陪练,微臣也要顾及一些,放不开身手,于几位公主也无益。” “好了,开始练习吧!”赵怀瑜道,又对楚言说,“你在这里好好观赛。” 临走前,宫阑夕再度不经意似的看了楚言一眼,明显感觉到楚言在刻意避开他。 亭子里,孙常华和鄂王一直在闲聊,楚言和韩婉宜沉默。 因为楚言更不喜赵望月一些,那些家里琐碎事上的针对找茬让人更心累,尤其因着赵怀瑾的态度,没少被她冷嘲热讽。 韩婉宜就更不自在了,赵望月一直在看她,探究的眼神不能再明显。 没一会儿,鄂王被孙常华套出了陪普安击鞠时的所有事情,似是故意要让楚言知道。 赵望月眼睛闪过趣味,道:“四郎,你这么套鄂王的话,不好吧!五娘可是和公主一队的,你把战术套出来,是想让自己的妹妹输?” 孙常华面不改色,笑嘻嘻的:“今日七表叔不在,是因为去了宫中给公主们做陪练,现在我让十五表叔说一说宫里的情况才是公平的,三娘一定理解我与你大哥,对吧!” 一声“十五表叔”把鄂王叫的不好意思,他一向不喜欢孙常华这么叫他,都让叫十五郎,想着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么厚脸皮,赵望月一向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会因为她年龄小而让着,真是讨厌。 楚言瞥了眼孙常华,这厮是怎么收服襄城的?襄城看似温婉随和,实际外柔内韧,当初襄城下降于他,并不是圣上、太后下的旨,是襄城自己提出来的。 “四郎说的是,十五郎,正好你也上场,让我看一看。”楚言道。 鄂王听到楚言发话立刻点头,他一直都很想在楚言面前表现,击鞠他也不差的。 “那你要看好哦~我现在很厉害的。”鄂王双眼放光,几乎是跳着的出了亭子。 看着他的背影,赵望月眼里尽是可怜,摇头叹道:“真是好哄。” 楚言当做没听见,对韩婉宜道:“咱们去马场边,离得近一些看。” 韩婉宜刚想出声同意,就被赵望月抢先一步,快速道:“我陪你吧!茜茜,韩小娘子身子柔弱,那里灰尘大,不太好。” 楚言顿住,看向赵望月,后者笑的天真无辜,一副“我是真心诚意”的表情。 难不成竟有什么话要单独对她说?她蹙了下眉又舒展,道:“好啊!”接着对韩婉宜说,“你先在这里休息。” 韩婉宜看着她们走出,目露担忧,楚言与赵望月之间的是非她不清楚,但也听府中丫鬟说过一些,都是些糟心的事情。 “这里人这么多,大郎也在,赵三娘不敢做什么的。”孙常华闲闲道。 韩婉宜也不想跟他共处,这人每次都换着的话题硬要跟她搭话,也不是是何居心,因为她与表姊长得像?觉得阿姊与赵怀瑾两断是因为她? 孙常华不觉自讨没趣,斜瞅着韩婉宜心里再次止不住的暗叹:真的很像。 自楚言和赵望月一同走出亭子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谁不知道赵望月与楚言不对头,一直都讨厌楚言缠着她的哥哥。 彩球从球杖下溜过,李飞迎道:“太明显了,五郎。” 宫阑夕收了球杖,也收回了视线,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微笑:“二嫂何必时时提醒我呢?” “定国公府有人在暗中保护楚言,我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汇报给定国公。”李飞迎淡道。 宫阑夕自是知晓,但明白是一回事儿,做到又是一回,他道:“总归都是被定国公排斥的,我又何必在乎?离初十还有八天,以后我又哪能常常见到她?” 而且今天看楚言疏远的样子,以后若是想见她,就真的只能在登云阁二楼,看着那条她进宫走的宫道了。 李飞迎嘴角露出一丝淡笑,这便是她能与宫阑夕说上几句话的缘故,这个人相当固执,将来必定能从死水一般的淮陵侯府跳脱而出。 第40章 虽然颇为关注楚言和赵望月, 但击鞠还在进行,只不过没有之前激烈。 赵望月看着场上的人,忽的饶有兴趣的笑了, 道:“这种练习, 可也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指不定会成几对眷侣。” 楚言微颦眉, 没有说话。 赵望月却摆明了想点出来, 便右手挽了她的臂弯, 左手指了一处, 笑道:“你看这两颗桐树, 离得这么近,枝叶都交缠在一起了,不知何时能成一对、嗯,并蒂桐树?” 楚言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住,下意识的要挣开,听到她口中所言顿住,朝她指的方向瞥去一眼,眸中微闪, 道:“三娘子不必担心, 我与你二哥如浮云飞鸟, 再无瓜葛。” 赵望月却似没听到, 仍盯着那处自顾道:“韩大郎俊隽沉静,县主秀丽明朗,这么站在一块儿, 倒像珠璧一样,璀璨丰润,霎是赏心悦目。” 那处正是武阳和韩仲安,也不知何时起,武阳有意无意的接近韩仲安,总是对韩仲安说些不着边的话,使得他避也不是,近也不是,时常被被弄的窘迫,然后武阳就乐不可支的,好似看到了很好玩的事情,继而再更进一步的调.戏。 大家都已经察觉到了,但不知武阳心里是如何想的,韩仲安亦不曾私下向她提起武阳,她也不好冒昧问二人,所以都心照不宣的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阿秀爱开玩笑,表哥寡言内敛,所以她总是捉弄表哥,说来也是她的恶趣味。”楚言道。 “小打小闹,也许就闹到了一处去,再也舍不得、分不开了,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生情,接着互诉相思、定终生了。”赵望月闲散的说。 楚言与赵望月相处不多,哪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在印象中,她是个尖锐刻薄的人,从来不会与自己和气的说话,也不会谈论他人的事,今日她的举动言论大有不同。 楚言道:“三娘年龄尚小,这些话不该说。” 赵望月听到这句和赵怀瑜说的类似的话,冷笑:“若我没有记错,郡主您可是十一岁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嫁给我二哥,十二岁的时候就缠着我二哥满东都的跑,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呢?我如今刚满十二,也不过闲说两句而已。” 果然还是来找茬儿的。 楚言往后退了一步,赵望月挽住她臂弯的手滑落,她道:“有什么话,三娘子不妨直言。” 赵望月面向她,笑容亮丽:“不过是见二哥醉酒,特来看看郡主变了个什么样,竟让我二哥颓废至此,不能相忘。” 楚言平静的笑道:“大概我以前死缠烂打说要嫁他,闹得满城皆知,如今又主动放弃,亦是满城哗然,让青郎抹不开颜面,所以他才郁闷饮酒。” 若真如此那就好了,但她这哥哥她也了解,只怕早已情根深种,但就是好面子,所以耽搁至今。 想到这里,赵望月心里就郁闷,怎么就喜欢了这么一个“行为粗俗”的女子,难道就是因为相貌?还是因为坊间的传言、同窗的调侃,久而久之生了情意? “浮云飞鸟,你是浮云还是飞鸟?”她的语气有些冲。 楚言双目微垂,淡道:“有何意义?两者之间并无交际便可。” “当然有意义,”她较真的说,“浮云无依无靠,风吹即散,而飞鸟无论飞的再高再远,终会找一个栖息点。若你为飞鸟,我二哥岂不是太可怜了?” 楚言有点无言,忽而言谈成熟,忽而幼稚天真,她搞不懂赵望月,便道:“那我为浮云,青郎为飞鸟,互不干涉。” “你不必提到二哥都加个撇清关系的词,好似我二哥有多么不堪,令你如此嫌弃,”她摆摆手,像个小大人,“都说你性情大变,这么看起来是真的神思清明了。” 对她,楚言此刻也有些这种感觉,性格大变,因为重生前她的刻意挑衅、嘲讽,令楚言印象深刻,从不知她会有这样一面。 赵望月斜睨着眼看她,道:“只要你与二哥划清界限,我还是可以跟你说上几句话的。” 楚言不以为然,淡笑:“如此便好,圣上太后都希望我们和平相处。” 赵望月撇了下嘴,看向亭子里:“你这表妹与你长的真像,若无人认识你们,只怕会以为你们是一母同胞的。” 楚言道:“三娘子说笑了。” 赵望月看了亭里许久,道:“我跟你说一件事吧!” “三娘子请讲。” 赵望月似有迟疑,顿了须臾,摇首:“没什么,回亭里吧!这里灰尘真大。” 这样的欲言又止,让楚言心生疑云,抬步跟在她后面,再看到亭里的孙常华在跟韩婉宜说话时,心里一跳,有些不踏实。等走到里面,韩婉宜就迎了上来,问她观赛的心德,坐下时明显避开了孙常华。 孙常华挑了眼尾,表现的无辜惑然。 楚言淡哂。 待到众人休息时,武阳问她赵望月都说了什么,楚言摇头道:“她就是来问问我,是否真的与青郎两清。” “刚刚看到她挽着你的手臂,吓了我一跳。”武阳说。 楚言向正在被赵怀瑜问话的赵望月投去一眼,后者正不耐烦的蹙着眉头,她看向阮珍武阳,似笑非笑道:“我也惊到了,明白了你们当初的感受。” 阮珍武阳愣住,接着相视一眼,笑了,知她说的是要放弃赵怀瑾时,给她们带来的吃惊。 亭子另一边的宫阑夕看到她们几人笑语嫣然的,眼睛不自觉的又看向她的手,素手纤细,只是绷带扎眼。 紫色的衣袖忽然垂下,遮住了受伤的手,他目光微动,但见楚言仍是在与阮珍几人说笑,面上并无异样。 直至彼此告辞分别,楚言也未与宫阑夕说过一句话、看过他一眼。 回到府里,定国公果然早已知晓赵望月与她谈话的事情,遂问她怎么回事。 楚言先是垂头叹了一下,才抱怨道:“阿翁,您就不能装一下吗?一举一动都被您知道,我很不自在的。” 定国公却不觉得不自在,反正她已经知道了,便更理直气壮的说:“若不是如此,我哪知道你能那么大胆胡闹?你肯定要瞒着我的。” 楚言无言以对,与赵怀瑾比赛那天确实有些冲动,但也很畅快轻松。 “赵三娘子只是问我与她二哥是否真的再无纠葛,我说是。”她如实回答。 定国公微滞,说真的,他心里仍有遗憾,也听得出来,孙女是再次提醒他。 他换了话题,问:“武阳和大郎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问呢!”楚言道,“我想等比赛结束后再说,嗯……是丽正书院跟国子监的比赛结束后。” 定国公睨她一眼:“你是担心此时挑破,会影响到他们的水准?” “这次比赛对表哥也挺重要的,历来两院的比赛都与考生的名气有关,这次若表现出众,也是证明他自己的实力。” 前世韩仲安一直到春闱前才来京城,就是因为不愿沾皇亲国戚这个荣誉,他与他父亲一样,都只想靠自己的真本事。不过即便他这样做,知贡举也知他的身份,未考试前,状元就已经定下是他了。 “好吧!也许韩贵妃也是这么想的,”定国公说着看了孙女一眼,“你今日的表现也很好。” 楚言坦然一笑,道:“阿翁不必担心,假如武阳这次心系的是表哥,您心心念念的姚家三郎,我们可以再相看的。” 定国公愕然:“你——” “我没在开玩笑,亦非意气用事。”楚言认真的说,她与姚奎也是打小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定国公却觉得五味陈杂,眼中情绪短短瞬间掠过无数种,好一会儿才说:“这事不急,我与仁和坊那边已经商定,下月重阳节时行过继礼,楚七郎记我名下,这样,你二十岁之前出嫁便可,不必匆忙定下。” 他希望的是孙女有所依傍,楚焕若培养得当,撑得起楚家,何须孙女只依靠夫家呢?两家相互制约,孙女过得才会更好吧! 前世她刚过十五岁便成亲,确实太早,阮珍她们成亲都是十七八岁时,如今不像以前,女儿早早出嫁为好,现在勋贵之女出嫁晚的不少,只要不过二十,都是婚嫁的好年龄。 楚言听出了定国公深处的怜悯无奈,默默点头:“听阿翁的,不急。” 再去校场时,韩婉宜一直称不舒服没去,楚言便与孙常华在亭中观赛,后天就是比赛了,她的手指虽然没有继续包扎着,但不知为何,挥动球杖时仍是很痛。 “你会不会输?”孙常华问。 楚言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公主她们都很强,而你又受了伤。”他懒懒的说。 “那九月两院的比赛呢?”楚言又问。 孙常华眼角挑起,嘴角上扬,意味深长的笑道:“韩大郎和宫五郎都在丽正书院的队伍,我当然希望他们赢了。” 楚言微愕:“他也要参加科举?” 这个“他”虽然没有说名字,但孙常华早已心知肚明,他点头如捣蒜:“是啊,五郎也要参加科举。” 楚言朝场中望去,那人正截下彩球,用力往前一击,接着直起身子继续追击,动作流畅利落,英姿秀异,甚是夺目。 她怔然片刻,又恢复如常,问道:“你故意接近阿婉,是为何?” 孙常华就知道她会问,这几日韩婉宜未来,只怕就是为了躲避他,他拿起扇子摇了两下道:“虽然失礼,但我确实好奇疑惑,令表妹有何特别之处,让白家人不惜得罪韩家、楚家、赵家三家,甚至是得罪天家,都要劫下她,所以才有冒犯之举。” 第41章 赵怀瑾和韩家兄妹遭遇山匪一事人尽皆知, 但真实的缘由知道的人并不多,对外只说劫匪已经抓到,并已处决结案。 楚言道:“我也很疑惑, 问过圣上贵妃, 他们也没说什么,不知这几日四郎看出了什么?能否一解我心中疑虑?” 孙常华手中的折扇点了点额头, 似在斟酌怎么回答, 半开玩笑的说:“除了跟你太像,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楚言侧头微睇他一眼, 轻笑:“是么, 若无其他意思,还需守礼守规,韩贵妃若是误会,可不好。” 孙常华一愕,接着笑出了声,许久才道:“茜茜说的是,我都忘了!她住在定国公府,我总是想着她是你的表妹, 却忘了她还是韩贵妃的侄女。” 楚言看着他夸张的样子, 心里更感疑惑, 她不认为孙常华故意找表妹说话仅仅是好奇,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她一直为脑中抓不住的那点念头困扰,心神不宁, 忽然一阵淡淡的清麻香味沁入鼻中,她一怔,李飞迎在她身边坐下,手中一只绘着青花芙蓉的圆瓷盒。 “给你的,”她说,紧接着又补充道,“这药祛疤效果很好,特地找来给你的。” 楚言受伤的手指动了一下,已然明白这药膏从何而来,经李飞迎送来,她不能拒绝。 冰凉的盒子接触到掌心,她含笑道:“让二娘子也担心了,多谢。” 李飞迎淡淡一笑,没再多言。 楚言垂眸看着药盒,依旧忽略那人若有似无的目光。 右手食指中指的新愈合的两道深粉色的疤,惹眼丑陋,楚言怔怔的凝视着,左手里的那只盒子越握越紧。 药膏里面应该加了薄荷脑,清麻的香味从盖缝中溢出,整个车里都是淡淡的清香,让人精神倍爽。 前几天跟阿翁谈了许多,阿翁将赵怀瑜与李飞迎的事情告诉了她。因为政见不同,赵相向来对李觅之的行为看不上眼,而李觅之拜相因为赵九翎阻拦,耽搁了近三年。 李觅之拜相后,开始在朝中大力安插心腹,排除异己,与赵九翎多有矛盾,因着种种事情,两家绝对不可能通婚。 但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因为不满家里安排,私定终身乃至私奔者,这些年在东都城时有发生,而李飞迎和赵怀瑜当年的孤傲好胜性格,一看就是那种不顾世俗之人,为防止他们做出有违礼数的事情,一走了之,李相安排李飞迎和自己的门生相看。 李飞迎当然不愿,那门生却说先装装样子,让李相放心,随后再说与赵怀瑜之事。 李飞迎一想同意了,谁知那门生攀附之心过急,哄了李飞迎信任后,竟对她下了药,正欲施恶行之时被误闯入的宫阑安撞见。 宫阑安认得李飞迎,也知赵、李两家的事情,一看那种情况,便立刻猜到了那门生要做何事。 再后来的事情便不知了,只晓得宫阑安暴打了门生一顿,随后与李飞迎订婚成亲,淮陵侯宫家便与李相成了亲家。 等李飞迎嫁入宫家之后,赵怀瑜娶了前宰相郭渭之女,郭氏身体欠佳,入门将将半年便病逝,赵怀瑜至今未曾再娶,而李飞迎为宫家妇八年来,无所出。 难怪总觉得赵怀瑜和李飞迎之间怪怪的,明白了原由之后,不免觉得可惜,虽然因为政见不合而不能婚嫁者,比比皆是。 与赵怀瑾成亲之后,那几年圣上的身体渐渐不好,对赵九翎有所疏远,而对能言善道的李觅之多加信赖,赵相在朝中不止一次被李相的人弹劾,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罢相。 中秋渐临,夜里清冷,楚言翻来覆去睡不着,婚后赵怀瑾待她不好,但赵相公对她一直多有照顾,也时常因她而训斥教导赵怀瑾,在她提出和离时,赵九翎亲自来劝说,并向她道歉,说自己有负定国公的托付,请她切莫和离。 阿翁说,偏偏当初她喜欢的是赵怀瑾,如今,她不能弃赵家而选李家,否则置赵相于何地? 她盯着漆黑的帐顶,心里翻涌不断,才为赢了赵怀瑾而高兴着,下一刻就不得不重新选择,纵使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面对未来,她仍然迷茫,况且有些事还不一样了。 八月初十,终于要比赛了,定国公还特地带她去祖祠里跪拜祈福,惹得楚言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太在乎输赢了。 定国公一敲她的脑门,瞪眼道:“四娘江王他们陪你练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她们,你也得尽力。” 楚言捂着额头,连声道:“是是,阿珍她们也不想输给普安,”顿了下又嘀咕,“但您不担心我的手吗?” “那么点伤算什么?”定国公不屑,“当年我上战场,这伤就是蚂蚁夹了一下而已,况现在你这手指伤口不是愈合了吗?” 楚言看了眼手指,伤口是愈合了,但还是很疼,奇怪。 这次比赛,坐阵的是武阳的母亲长灵长公主,幸好圣上没来,只传了口谕让她们以和为贵,大家都松了口气。 江王妃是和长灵长公主一起来的,她的儿子李侨见到楚言便在她脸上香了一口,说是这样她们就必胜了,惹得大家哄然而笑。 楚言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鬼灵精怪的。” 普安见侄儿与楚言亲近,心里不舒服,扬声道:“侨儿,你姑姑在这里呢!” 李侨才四岁,并不知普安与楚言的恩怨,只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让普安不开心了,便屁颠的跑过去,抱着她的腿要亲。 普安原本是冷着脸的,见他这么一副小无赖样儿,便绷着脸俯下了身。 李侨笑着在她脸重重的亲了一下,发出一声响亮的“啾”,大家再度笑了起来。 普安涨红了脸,局促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孙结香掩嘴一笑,凑热闹道:“小表弟,我也要一个,来。”她指指自己的脸颊。 李侨毫不客气的亲了一口,接着硬是给阮珍武阳也亲了一口,就是李飞迎那清冷的人儿,他也敢撒娇要亲一口。 襄城无奈的微微摇头,江王妃笑着把李侨叫回身边,佯作批评道:“惯会胡闹,小心我告诉你耶耶。” 李侨噘着嘴,才不害怕江王,并说道:“待会儿我还要亲姊姊!” “姊姊”指的是楚言,江王妃无意在这里纠正,点着他的额头道:“等会儿我把你送到你耶耶那里,看你怎么胡闹。” 长灵长公主对他招手,眉目含笑道:“来我这里,待会儿我让你表姑姑陪你骑马。” 武阳打了个冷颤,她才不要陪他骑马! 李侨欢呼一声,立刻从江王妃手下溜过去,又朝长灵长公主脸上“啪叽”了一下。 江王妃叹了一声,不再理会自己这闹腾的儿子。 长灵长公主摸了摸李侨的头,对楚言等人说:“你们快去准备吧!马上就要开始了。” 观台上的人很多,皆是宗亲勋贵的子女,魏王夫妇、吴王夫妇、江王夫妇均在,坐于长灵长公主的右侧,韩婉宜则跟长公主同坐一室,孙章氏身体不适,不能来看女儿的比赛,赵九翎妻赵周氏携赵望月坐于左侧。 赵周氏不停的斜目去看韩婉宜,面上多有怫意,本来不想过来,但女儿一直缠她,又听韩婉宜也在,便想来看看传闻里跟楚言长的很像的表妹,果然看起来很像,不过更娇弱文静一些,但真不知有什么值得自己儿子拼命去救的。 比赛还未开始,席间的小娘们频频往一处望去,目含娇嗔,双颊微羞。 那里赵怀瑾正端坐着,飒飒清爽,俊美如竹。他没有跟母亲一席而坐,而是隐于大众之间,奈何本人太优秀,此举根本无用。 也是这景象,让楚言一进场就看见了他,随后她发现,宫阑夕不在。 第42章 明明观台上许多人, 她却在短短瞬间就发现了宫阑夕不在,这个认知让她心里一跳,立刻垂目, 凝着缠在手上的缰绳, 但还是抑制不住的想:若是参加科举,他不是应该代表丽正书院比赛吗? 在楚言出来时, 赵怀瑾的视线就立刻锁在了她身上, 她一身蓝色翻领袍骑于马上, 乌黑的头发梳了个单髻, 两条软脚巾子垂动着, 格外的英姿飒爽,此刻她低首垂眸,秀致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眼神微黯,强压住心里的酸涩,却还是静静的凝视着楚言。 阮珩在心里直摇头,虽然照旧他成了陪衬,被所有娘子们忽视, 但此刻他嫉妒不起来, 这家伙平时清傲如竹, 言少冷淡。当初他听说打赌一事后, 直骂其糊涂,却不想为情所困时,堂堂宪台青郎也这么想不开。 普安见赵怀瑾的视线一直在楚言身上, 恨不得立刻上去质问他,问他楚言到底有什么好的!心里悲恼翻涌。再见坐在他身边鄂王也是一脸兴奋期待的看着楚言,她一双美目渐渐冰冷,今日定要让楚言好看!让她看看公主与假郡主之间到底有何差距! 离她很近的兰陵感受到了她的杀气,不安的望向襄城,襄城眉头微蹙,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严词警告怕都是无用的,说不定还会激怒她。 襄城朝孙结香看了一眼,示意她们都要注意着普安的举动,免得惹出什么麻烦,至于先前宫里的先生教她们的战术,怕是用不上了。 那边的冷气散到了她们这里,阮珍担心的楚言:“你的手指可还好?” 楚言摇头:“不碍事,只是得多多依靠你们了。” “你量力而行,不必勉强,”武阳道:“之前我说我们很想赢是开玩笑的,只是不战的话,总是辜负了赵大哥他们这些日子的付出。” “我明白,”而且谁知普安会不会搞什么幺蛾子,楚言扬起笑容,“你们都放开身手,我打配合就是。” 三人相互打了气,李飞迎依旧不多语,只点点头,眼角扫过观台的某一角,那里一抹白色的身影隐于人群中,目光清浅,不愠不火的注视着她。 长灵长公主的内侍上前宣布比赛的相关事宜,随后,长公主拿着球杖站在台上,待两队人站好后,一击彩球飞入场中,比赛正式开始。 这才一开始,普安就一马当先的追击,毫不相让。 “十五大王,你希望谁赢?”阮珩故意问道。 鄂王瞪他一眼:“你管。” 阮珩“嘿嘿”笑着,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又问赵怀瑾:“你呢?” 赵怀瑾亦不搭理他。 他也不灰心,再问韩仲安,韩仲安直接明了的回答:“自是表妹。” 阮珩不意外的点头,又问孙常华,后者笑眯眯的回道:“我和你一样,下了双注,定不会赔。” “你们下了注?”鄂王吃惊的扭头,越过韩仲安看他们,随后皱了眉,“哪个赌坊?” “那还能告诉你?”阮珩又看向场上,悠哉的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若告诉你,你不得去那赌坊闹一场?” “这怎么行?”鄂王较真了,“怎么能拿茜茜打赌。” 这句话犹如尖锐的针尖一样,扎了阮珩和孙常华一下,他们不约而同的窥视了赵怀瑾一眼,但见他面上毫无异色,才放了心,立刻又扯了其他话题聊去。 赵怀瑾面虽不改色,但袖中的手握的极紧,指甲深陷掌心,悔痛传遍全身,拿楚言打赌……这是错误之举,但他已然没有办法,定国公改了主意,父亲遵从意愿,楚言对他拒之千里,他没有任何能挽留住她的法子,孤注一掷时,就注定了失败。 他提出那个要求,楚言拒绝了,她的笑容如那天的阳光,明丽而不肆虐,她说:“我不跟你赌这个,我的终身大事,不可能由一场比赛决定,你换个要求吧!” 他换了要求,却是个幼稚不行的要求,而且还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普安当仁不让的,再看赵怀瑾一直注视着楚言,她更是心生恼火,专门截楚言的球,每进一球就得意不屑的冷瞥楚言一眼,襄城三人只得跟她配合,这才过了一半时辰,身上的汗便落了一层又一层。 楚言面色从容,看似在努力追堵,实则没有用全力,而阮珍三人也基本是只围堵而不主动进攻。 一场比赛一刻钟的时长,采用的是三局两胜,而不是计分制。 这第一场赢得毫无疑问是普安她们,观台上一片掌声,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松了口气,因为她们都不希望楚言赢,前几天她拒绝赵怀瑾的事情,令她们气愤不已,尤其是今天他的视线还一直跟着楚言移动,更让她们愤恼。 长公主笑着摇头,没想到楚言这么不得人心,但是这第一场普安四人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那一股脑儿的往前冲,全然不考虑后面,这是被冲昏了头? 赵周氏从一开始就见自己的儿子一直看着楚言,心里的气一阵一阵的,这场比赛因他而起,他还这么光明正大的看楚言,明摆着是在故意做给普安看。 赵望月瞥见阿娘的手绞着手帕,张嘴想说什么,末了还是喝了杯茶,从她大哥教楚言击鞠开始,阿娘就是这样,气闷郁结的。 休息时,襄城对普安道:“接下来你莫再径自往前冲,太过消耗体力,不利于后两场发挥。” 普安正高兴着赢了楚言,听到襄城这话立马沉了脸,驳道:“用不着十一姊多担心,我自有分寸。” 襄城缓声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这第一场明显茜茜她们是在保存体力,等咱们消耗了太多,就不是对手了,别忘了阿耶说的,莫急莫燥。” 她搬出圣上的话,更令普安更不高兴了,强忍着不悦道:“妹妹知道了。” 襄城看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无奈。 孙结香轻笑道:“十一姑姑不必烦心,一场比赛而已。” 襄城不置可否,她不想计较,却也有私心,这场比赛竟也让她跟楚言成了“对手”,她往观台上扫了一圈,依旧不见宫阑夕。 孙结香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嘴角露出一丝偷笑,大家都是各怀心思呢! 比赛的战术是李飞迎定下的,她看准普安的好胜心,所以让她们先保存实力,这第一场让普安先赢,关键在于第二场。 “你的手怎样?”阮珍关切的问。 “没事,这一场我基本没怎么用力,你们怎样?”她问。 武阳道:“尚可,第二场大家要认真了。” 楚言点头。 兴许襄城的话起了效果,普安果然有所收敛,尽量配合传球,而不是再自己一个劲儿的闷头冲。但因为第一场消耗体力太多,还是有了疲态,也就这一喘气的时刻,楚言发起进攻,从她的球杖下劫走了彩球,一道弧线,恰好入门。 半山上的风徐徐吹着,凉亭里的人看到那一球,桃花眼流光乍现,笑意浓浓。 “燕郎为何独自在此观赛?何不到校场去,看的更清楚?”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如此建议,虽然威严却不迫人。 宫阑夕一怔,目中闪过讶异,随即站起来躬身道:“晚生不知楚公在此,还望见谅。” 第43章 定国公摆手让他起身, 阔步走到凉亭里,这里视野广阔,可以看到整个校场的情况, 周围树木茂密, 靠近亭子的地方还有一棵桂树,正散发着阵阵清甜的香味, 僻静清凉, 有种怡然自得之感。 再看亭里的桌上, 放着红泥小炉, 壶嘴冒着一缕烟雾, 还有四碟点心,还是荤素搭配的,汉宫棋、巨胜奴、蟹黄肉卷、同心生结脯,倒是会享受。 定国公晒了他一眼。 宫阑夕默默接受,面上的笑如春风和煦,让看的人心里讨厌不起来,他把自己坐的位置上的茶碗拿开放在另一个座位上,伸手示意道:“楚公请坐, 容晚辈给您沏茶。” 定国公面色不动的在他原来坐的位置上坐下, 这是观赛的绝佳视野。 宫阑夕从食盒中又取出一只新的茶碗并一双金丝象牙箸, 倒了茶放在他面前:“楚公请。” 定国公端起茶碗, 看清碗身上的花纹时微愣,随即闻了闻茶香,轻啜一口, 微微点头:“不错。” 宫阑夕嘴角的笑意加深,又给他添了茶,这才在他身侧入座,道:“不想在此竟能遇见楚公,实在是微臣之荣幸。” “燕郎客气,此处幽静无人打扰,是个好地方。”说罢,他的眼睛投向下面的赛场,普安正在追击他的孙女。 宫阑夕见他专心看比赛,也不再说话,一同看向校场。 因为被楚言截了球,并且还直接入了门,普安登时被激怒,将先前襄城说的话全部抛诸脑后,对楚言紧追不舍。 襄城三人苦不堪言,好容易缓一会儿,又被她的无脑行为乱了节奏,只得也跟着去追。 阮珍向李飞迎传球,被襄城所截,襄城将球传给孙结香,孙结香挥手欲击,楚言伸出球杖去截,食指用力握杖柄时,伤口一阵揪扯般的疼痛,她动作慢了一下,差点被孙结香的球杖击中胳膊。 孙结香吓了一跳,立刻收了球杖,连忙问:“你怎么了?手伤到了?” 楚言轻笑道:“我没事,只是动作有些大,不稳而已。” 虽然球被楚言截了,孙结香也不在意,忧心劝道:“你也别太逞强,身体重要。” “让五娘担心了。”楚言道。 孙结香摇头:“继续吧!虽然你受伤了,但我也不会放水的。” 两人重新加入比赛,阮珍隔的老远以眼神问她怎么了,楚言摇头表示没事。 阮珍放了心,见球从自己眼前而过,立刻上前截住,朝李飞迎打去,李飞迎压低了身体,向后扬起手臂,待球滚到身边时用力一击!彩球飞起,带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飞燕般掠过了半个校场直接进入球门! 观台西边的某一个角落,白色的身影略显激动的直起了腰,狭长的眼中满是欣慰喜悦。 场上寂静一瞬,直到球在地上晃了两晃,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发出一阵惊呼,睁大双眼盯着李飞迎。 “又是这一招!”阮珍兴奋的在心里叫道,太厉害了! 长公主嘴角噙笑,不住的点头,对魏王等人道:“许多年没有见李二娘击鞠了,还以为她会生疏,没想到一出手还是这么的精彩。” 魏王道:“姑母说的是,李二娘子的身手在京城少有对手,先前听闻她要参与比赛,侄儿也倍感吃惊,今日有幸再见到,也要感谢十三妹了。” 吴王眼角微微上挑,道:“那依四哥看,妹妹们和茜茜她们谁会赢?” 魏王滞了一下,温声道:“出来时阿耶曾说,凡事以和为贵,输赢并不重要,我也希望诸位妹妹们开心尽兴便好。” “四哥说的是,倒是弟弟心界狭隘了。”吴王做惭愧状。 魏王妃淡淡的瞥了吴王一眼,冷声道:“我倒也想问问五弟,你希望谁赢?” 吴王朗声笑道:“四嫂真是难住五弟了,五弟愚钝,看不出什么,也是一个粗俗的人,只凑一凑热闹而已。” 魏王妃不再理会他,眼睛又投向场中。 吴王妃眼中不悦,正欲说什么,被吴王安慰似的拍了拍手背,这才没有发作。 而被那一击震在原地的普安许久才回神,在宫里就听先生说了,李飞迎的击鞠术在京中数一数二,无数男儿都比不过,只赵怀瑜一人能敌。听先生这么说时,她以为不过是先生的夸大其词,岂料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 襄城面色严肃,心里也不是滋味,宫阑夕竟给楚言找了这么厉害的帮手,而她们的体力早已耗费了不少。 比赛还在继续,山腰凉亭里的定国公在心里赞叹,八年未碰过球杖,李飞迎还能有这等身手,天赋异禀不过如此。 “这次请李二娘子出山,燕郎费心了,我替明河在这里谢你。”他说。 宫阑夕谦然道:“楚公严重了,晚辈也是受二哥所托,这才百般劝说二嫂出来散心,说来应该是我们兄弟二人感谢郡主给了这个机会,今日二嫂才能尽兴击鞠,如当年那样神采飞扬。” 借口准备的挺充分。定国公心里啐道,面上淡然:“听闻你要参加科举?” 宫阑夕只把自己要参加科举的事告诉了阮珩几人,也不知定国公是从何而知的,他恭声道:“晚辈不才,今年也是小试一次,不敢求成绩。” 若是他参加科举,只怕是一阵风波,定会让人将他与赵怀瑾做比较,冷嘲热讽的声音只怕也不少,因为单是年龄,他就比赵怀瑾参加科举时晚了一年。 似乎在前年宫阑夕十五时,就有许多人劝宫阑夕参加科举,有人希望大周再出一位十六岁的状元,这样东都连璧的名誉才更堪相配,不过更多的人是想看他的笑话。 宫阑夕十三岁时以字横空出世,在宫内的丽正书院专为圣上太后抄书,三年后担任写经使一职,隶属兰台,这个官职原本是没有官阶的,只有他例外。 只因太后做了个梦,她梦见佛祖夸了宫阑夕的字,觉得这是佛祖的预示,因梦见佛祖那日是正月初五,官阶便设成了正五品。 但正五品实在太高,为此百官与圣上拉锯了整整一年,等又到正月初五那日,太后身体抱恙,自认是佛祖怪罪所致,终日寝食难安。 太后已然七十八岁的高龄,百官也担心惶恐凤体有闪失,这才不得不同意了圣上与太后的荒唐之举,同时也庆幸,幸亏不是正月初一梦见的,不然这写经使就是正一品的官阶了。 因此,比起真才实学的赵怀瑾,宫阑夕更像一个运气极佳、长相俊美的宠臣,所以暗里不少人嘲笑他,言他不配与赵怀瑾相提并论。 山下的第二场比赛已经结束,是楚言她们赢了,决胜局在第三场。 宫阑夕道:“比赛时间微长,楚公可用些点心。” 定国公收回视线,看着身如玉树的人道:“燕郎今年也有十七了,可与人有婚配?” 宫阑夕眼中闪过微光,如实答道:“多谢楚公关心,晚辈尚无婚约。” 定国公睨眼瞅他,轻飘飘的问了六个字:“那——可有意中人?” 第44章 饶是宫阑夕做好了被定国公旁敲侧击的准备, 但也没有想到老将军竟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以至于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定国公见他恭敬温良的垂首不做声,食指在桌面上弹了一下, 然后拿起牙箸夹了块玉露团, 细嚼慢咽的吃完后,宫阑夕还未回答, 便又吃了块蟹黄肉卷, 在牙箸伸到同心生结脯上时, 宫阑夕终于答话了。 “楚公慧眼如炬, 晚辈确有意中人, 但因诸多原因,晚辈一直缄口不言,未有打扰。”他言语诚恳,未有半点畏惧掩盖。 慧眼如炬个屁!定国公在心里骂了句,明知故问:“什么原因?说来听听,不定我能帮你解决了。” 宫阑夕默,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饶是面上他能保持淡定从容, 不羞不臊, 但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原本他与楚言就不太可能, 若是此刻说错了话,岂不是更渺渺无望? 又想了一会儿,他道:“晚辈多谢楚公慷慨, 但有些事情必须自己解决,否则谈何作为?又哪有资格在她、在长辈面前做出鸣雁之诺?” 定国公想翻白眼了,特地加个“长辈面前”的四个字强调,真是令人不爽。 “不说就罢了,老夫也是随口一问,看到英姿焕发的郎君,我也就如那市井好事者一样好奇而已,”定国公又看向茶碗,缠枝青花木芙蓉的纹络精致秀美,他眼中恍惚一瞬,声音和缓道,“有些问题知难而退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一味的较劲莽撞,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惹得所有人都不痛快。” 这里虽然看不清校场那里每个人的表情,但也能看到都有谁在,李觅之的长子和三子都在观台上,因为那个几乎足不出户的李二娘子和楚言一队,与公主为敌,这原本是不应该的。 但李飞迎从小就特立独行,连与宫阑安的婚事都是自己决定的,李觅之虽然不满意,但女儿嫁的不是赵相那一派就成。今次的比赛,李晔早在李飞迎来练习的第一天,就向她转告过李觅之的话了,但依旧无用。 知难而退四字道尽了定国公的意图,宫阑夕一时无法反驳,他不能说定国公不对,也绝不能表现出自己无能。 今天出门的时候,他见到了二哥宫阑安,在他们出门之后,悄悄的也出来,此刻正坐在西边的角落里,一身白衣隐没在人群中,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的妻子,因她的神采飞扬而欣慰喜悦。 若非当初阴差阳错,李飞迎非要嫁给二哥,二哥若娶了原本相看的女子,今日二哥与二嫂之间也不会是相敬如宾的局面,八年来没有子嗣,连来看妻子的比赛都是偷偷摸摸的。 但,谁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呢? 宫阑夕站了起来,双手拱至眉前,清若泉流般的声音铿锵有力道:“晚辈谨记楚公教诲。阿娘生前也教导晚辈,若什么事都觉得不会成功、只做一半,那么事情的结果如何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尽人事听天命,也须得先尽力。” 定国公一怔,扭头看向他,他恭敬良顺的站着,身如山岳峻立,言语不卑不亢,他从来都不能让人把“宠臣”二字与他联系在一起。 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再对不过了,定国公暗叹,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自认为茜茜下半辈子会过得安康无忧,可是到头来却落了个惨死他人手中的下场。 他收回视线,却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对方袖上的花纹,不禁震住,那袖上同是缠枝木芙蓉花纹,与茶碗上的不同之处是,每两朵木芙蓉中间都有一对指甲盖大小的并蒂木芙蓉,这—— 差一点他就要伸手抚上去仔细看,强忍着冲动,他抑住颤抖,镇定道:“这花纹绣的别致精巧,挺少见的。” 听到这话,宫阑夕微愕,直起身子道:“家慈偏爱木芙蓉,花纹样式多变,有时更是奇思妙想,晚辈多受影响,亦很喜爱。” 定国公收回视线,声音已经完全平静:“见过并蒂莲,这并蒂木芙蓉确未见过,令慈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宫阑夕觉得奇怪,没有贸然接话。 定国公怔忡良久,摆了摆手,让他坐下看比赛。 宫阑夕默然入座,拿过茶壶,给彼此添了热茶,随后认真的看着山下,没有忽略定国公的暗里观察他的眼神,最后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那双威严的眼睛才收了回去。 定国公心里暗惊,以前从未这么近的看过宫阑夕的面相,这看清楚了,才渐渐晃过了神儿,难怪圣上会这么宠爱他,事起必有因。 山下的最后一场比赛即将开始,普安又急又忧,第三场比赛该怎么办?那李飞迎竟如此厉害。 对面的人笑语晏晏,仿佛胜券在握,再见襄城她们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普安心里一团憋闷的火气,不好对襄城发火,便拿缩在一旁的兰陵出气,直骂她没用。 兰陵被她从小欺负到大,早已经习惯,低着头不吭一声,任她出气。 襄城不能不管,放下到唇边的茶碗,劝道:“最后一场尤为重要,大家谨慎一些,千万莫急。” 普安冲口而出:“十一姊,你的燕郎可给咱们找了个好对手呀!今天这么多人在,活该被看笑话了。” “你的燕郎”四个字咬的尤其重。 襄城听到她阴阳怪气的话顿住,虽忍住了不快,语气却冷了下来,道:“阿耶都说了,输赢不重要,否则也不会让京中的勋贵子弟来这里看咱们比赛,这是为了告诉天下人,皇室与民同乐。” “是是是,咱们直接认输得了,这样天下人才觉得公平,不然咱们赢了,别人都要说是她们碍着咱们公主的身份,不敢赢!”普安冷飕飕的说完,又补道:“反正燕郎不希望咱们赢,”再瞥孙结香一眼,冷笑,“青郎也不希望咱们赢。” 孙结香轻轻一笑,也不在意她的话,继续擦拭着球杖。 襄城也不再说话,她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参加比赛,这个妹妹从来都只顾自己,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 那边闹了矛盾,楚言这头相处和谐,阮珍让她注意着普安,担心普安急着赢,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武阳也在一旁让她上场后尽量避着普安,前两场激怒普安是好事,最后一场指不定会狗急跳墙。 楚言一一应下,又觉得她们多心,大庭广众的,普安再生气也得顾及皇家颜面,能做什么? 最后一场比赛终于开始,一上场李飞迎就一马当先抢到了球,用力向球门方向打去,阮珍早已在远处等着,见球飞落,侧身弯腰,用力击去,只两个接力,第一球就顺利入门。 观台上一阵惊呼伴着男子的口哨声,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激烈,竟有压倒之势。 普安气的甩了下手,却忘了手中握着球杖,这用力的一甩,打到了马肚子上,马受惊撒腿跑了起来,她惊呼一声,使劲拉着缰绳,好容易才控制了住了马。 兰陵追上去,忧心的问:“阿姊可还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普安喘息着平复紧张的心情,闻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一边儿去。” 她还能骂人,那就是无事了。兰陵抿了嘴,默默的骑马离开了她。 普安的状况长公主也看到了,正要让人去问问怎么回事,见她又策马而驰,便止了念头,这时候无论是休息还是换马,都是她不愿意的吧! 普安当然不乐意,方才她看的仔细,她出了点儿意外,赵怀瑾也未曾看她一眼,视线还是一直在楚言身上。 她越想越难受,甚至生出了委屈感,今天的比赛皆由他而起,他却一点儿表示慰问都没有,还这么明目张胆的盯着楚言,也不怕被人笑话! “十一姑姑!”孙结香急声唤她。 她回神,见球已到跟前,正要去打,横空出现一支球杖扫走了球。 “哎!”她抬头一看,一瞬间怒火蹿上心头,骂了脏话:“你——混账!” 楚言本是要继续追击,听到她这话顿住,转头看向她,见她眼中生了恨意,觉得好笑:“比赛而已,十一公主何必如此较真?” “我较真?”普安目若寒霜,“较真的不是你吗?刚刚甩了青郎,随后就求着燕郎给你找了好帮手,可不比我较真的多了!” 她的话真是没一句好听的。 楚言淡道:“十一公主多想了。” “我是少想了,”普安面带鄙夷的瞧着她,歪曲道,“你故意跟青郎比赛,闹出那番动静,让大家笑话青郎,是为了激怒我,好让我乱了心神,输掉比赛,是不是?” 楚言暗舒口气,压住差点溢出的好笑,道:“现在还在比赛,不是闲聊的时候,公主大量,恕明河无礼,先行一步。”话刚说完,马就往前跑了去。 普安没动,而是往赵怀瑾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离得远,但她能感受到那双清冷的眸子扫了她一眼,不愠不火,无甚温度,却让她心里一寒。 一匹马停在了她身边,清悦的声音道:“十一姑姑在想什么?” 普安瞥了她一眼,道:“没事。” 孙结香目露担忧,道:“虽然青郎不在乎咱们,但姑姑不要再走神了,这是击鞠,一不留神说不定就被伤到了,或者伤了别人,上一场我就差点伤到阿楚。” 普安听得刺耳,不在乎咱们?她咬了牙,心里暗道怎么就不顺势把楚言的手打伤?嘴上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走吧!比赛呢!” 孙结香叹气,真是拿这个姑姑没办法。 普安没行几步,就见投入赛场的楚言又一次准确入门,赢得一分,她心里不痛快,想到孙结香的话,心思一动,看着笑容明媚的楚言,眼神倏地冰冷。 第45章 楚言正把球传给武阳, 普安赶到,中途拦走了球,但有李飞迎在, 这球在孙结香手里被截住, 又一次一击入门。 普安却没有再心急浮躁,而是跟襄城配合起来, 攻守有略。这让襄城放了心, 如此下去, 至少不会输得太难看。 李飞迎也收敛了气势, 想着最终的结果弄个勉强而胜就行。 楚言几人会意, 与襄城四人胶着起来。 观台上不知哪家娘子又给赵怀瑾送来了茶点,直看得阮珩等人嫉妒不已,赵怀瑾对这些茶点不看一眼,所以全部进了阮珩三人的肚子里,阮珩还偏要让韩仲安也吃。 韩仲安哪好意思,连忙推辞,故作认真的看着比赛。 孙常华“咂吧”着点心,状似疑惑的问道:“韩兄, 武阳县主到现在进了几球?” 韩仲安下意识的要答, 又猛然顿住, 看向孙常华礼貌的笑道:“说来惭愧, 李二娘子的击鞠术太过优秀,我一直在想,若是我与李二娘子比试, 估计也胜不了,所以其他的事情有些忽略了。” 阮珩不明白孙常华为什么这么问,遂看了他一眼,后者眼睛看看韩仲安,再向场中某处斜了一斜,阮珩立时明了,阴笑着点点头。 鄂王见他二人眉来眼去的,朝他们一人丢了一颗杏仁,嫌弃道:“整天你们脑子里都不知道想的什么。” 阮珩“嘿嘿”笑着靠近他:“你这个榆木脑袋当然不知道了,等你开窍了说不定就后悔了。” “后悔什么?”他问。 阮珩正了身子,轻飘飘道:“偏不告诉你。” 鄂王也不稀罕,专专心心的看比赛,这最后一场了,茜茜就要赢了。 沙漏过了一大半,李飞迎朝她们点了下头,现在的分数比襄城她们只多了一分,再进一球,赢得不悬殊就行。 襄城上前挡住李飞迎,兰陵趁势从阮珍手里截走了球,前面的普安叫道:“给我。” 兰陵手一反转,把球传给了她。 普安接到球,击打的力道并不大,而是追着球往前跑,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迎面截击的楚言捕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笑意,心下惊疑,往后一看,武阳和孙结香正往这里赶来,再回首便看到普安已经扬起了球杖,那姿势是要发大力击球,看似是要传给孙结香。 半山腰凉亭里的宫阑夕猛然站起来,走到边上,凝眸盯着校场。 定国公惊讶,也走到亭边,仔细的看着下面。 普安眼神冰冷,手里的杖头打上木球,发出响亮的“砰”声,球速度极快的朝楚言飞去。 楚言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迎面而来的黑影,脑中闪过她刚刚的冷笑,几乎是立刻的侧了身子,“咻——”的一声,球擦着她的耳边飞边。 目睹这一切的人都来不及发出惊呼,就听到“嘶聿聿——”的马叫声,伴随着女子的尖叫。 被楚言躲过的球击中了孙结香的马,马受惊乱奔起来,孙结香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几欲坠落。 “五娘!”武阳就在她身后,不妨这突发事情被孙结香的马撞上,一下子从马上摔落。 “啊——”孙结香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而马似乎更加惊怕,前双脚离地嘶鸣起来,孙结香拉不住缰绳,“嘭”的坠了马。 马倌见势不对,早已经狂奔而去。 长公主面色刷白,急道:“快叫医官!” 观台上一阵骚动,孙常华跳了下去,往场里跑去,阮珩几人紧接着跟去。 “阿秀,五娘!”楚言急忙下马跑过去。 受惊的马在原地踏着蹄子,眼见就要踩到武阳,楚言拿着球杖挡去,马蹄力道极大,直接踩掉了球杖。 李飞迎及时赶到,扯过缰绳,将受惊的马扯到了一边。 楚言松了口气,手上的痛意传到大脑,她愣住。 阮珍襄城也赶到了,慌忙的过去想扶起她们,但摔的太严重,两人一时都动弹不得,浑身疼得声音都发不出来,脑子里也是懵的。 “血!谁受伤了!”兰陵惊道。 阮珍看到地上的血迹倒吸一口凉气,往武阳和孙结香仔细看去,并没有见到她们身上有伤口。 “茜茜,你的手——”从校场外赶来的鄂王叫道。 原来地上的血是楚言的,她的右手食指在刚刚阻挡马蹄时再度裂开,鲜血“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上。 鄂王想拿出手帕给她包扎,却没有找到,正想撕了衣袖给她包上,赵怀瑾递了手帕给他,他接过,赶紧给她的伤口缠住。 赵怀瑾虽在看她,但保持着距离,似乎是记得上次的赌约,离她远一些。 普安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一团糟乱。 江王也到了这里,轻喘着气道:“三郎、四郎把阿秀和五娘背起来,先回厢房里。” 孙常华默不作声的抱起妹妹,路过普安时眼神冰冷的扫了她一眼,早不顾什么身份辈分。 定国公怒的一掌拍在石栏上,他在高处看的仔细,这普安根本就是故意的!混账!混账!上一次碍着她的身份忍了下来,这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居然还敢行凶!若不是孙女说了,他都要认为前世杀了孙女的人就是她普安公主了! 宫阑夕不似定国公盛怒于表,只是面色寒冷如冰,一向波光流转的桃花眼中,阴沉不定。 定国公转身欲下去,无意间瞥见校场不远处的一个地方,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悄然离去,他愣住,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魏王等人在厢房外等候,走廊里一片沉默,普安不敢进屋,在最后面绞着手指,面色惊慌,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除了魏王妃在她身边偶尔让她别慌,其余没有人安慰她,都在等里面的消息。 厢房里,武阳和孙结香已经回过神,她们的胳膊和腿上有几处擦伤,其他大的伤口倒没有,更多的是受了惊吓。 周医官给她们把了脉,开了安神药,说明日她们会全身酸疼,都是正常反应,这样的摔落是牵动全身的,三日之后会逐渐减轻。 众人松了口气,幸好没事。 楚言的食指再度被包扎起来,绷带包裹的看起来很严重。 阮珍问她要不要让医官也把脉问诊,她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赵周氏冷眼甩了楚言几记,真是个会惹是生非的人!倒是赵望月注意到染了鲜血的锦帕,上面绣的是竹枝纹。 长公主放下了心,叫了魏王进来,道:“两个学院的比赛是进行不了,让他们都散了,你们也先回去吧!我和孙四郎等阿秀、五娘休息好了再走。”顿了下,又道,“四大王记得进宫,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向圣上讲明。” 虽喜怒不辩,但她的言辞中透着冷淡。 魏王连忙应下:“侄儿一定如实告知阿耶,姑姑放心。” 普安听了这话,慌张的张口想解释什么,江王妃立刻拉住她,让她不要再添乱。 楚言几人和魏王一同出去,魏王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大家自行回去。出了屋子,便看到定国公在院中站着,身板挺直,威严如山。 普安身子一颤,往襄城身后躲了躲。 魏王心里一紧,上前讪笑道:“楚公也在啊!茜茜她、她受了些伤。” 定国公淡淡点头,没有客套的意思:“我来接茜茜回家,诸位大王告辞。” 魏王也不好再攀谈,与众人向定国公行了一礼。 自始至终,楚言都未曾看赵怀瑾一眼,赵怀瑾默不作声的凝视着她,心里五味陈杂。 马车里一片寂静,定国公冷着脸盯着孙女那包扎夸张的手指头,楚言垂着头,事情由她而起,却害的武阳和孙结香受了伤。 “太公什么时候来的?”韩仲安问。 “没来多久。”担心楚言会因为自己在场而发挥不好,所以定国公才会去山腰的凉亭里,还碰到了宫阑夕,当然这些他不会说。 接下来一路无言,有什么事,这里也不方便说。 人群逐渐离开,李飞迎没等来宫阑夕的马车,她的哥哥和弟弟过来了,李皓带着质问的语气道:“二娘对今日之事怎么看?” 李飞迎难得笑了一下:“幸有我在,否则清源县主就要伤于马蹄之下了。” 李晔眼中偷笑,他这个阿姊呀! 李皓登时被噎住,羞恼道:“若不是你答应加入她们,三位公主怎么会输?又怎会出了这等事!” 李飞迎瞥他一眼:“我以为大哥和三弟是来送我的,既然不是,那我走了。” 短短几句话,李皓被气的不轻,这么多年了,她这性子还是不改,每一次都能被气死! 李晔笑道:“弟弟刚刚见宫郎子在前面,自然不敢越俎代庖了。” 李飞迎连瞥都不瞥他,直接转身离开。 李皓指着她的背影,气的手都在抖:“你看看你看看!这什么德行,不知礼数!” 李晔安慰道:“阿姊一向如此,大哥不要生气了,走吧!还得跟阿耶说明情况。” 李飞迎走到门口,那里确实停着一辆马车,她的脚步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走到前面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骑着马,却是宫阑夕。 “二嫂。”他道。 李飞迎微微点头,上了马车后问:“你去了哪里?观台上没见到你。” “我在山腰的凉亭里,这里人多,我嫌吵。”宫阑夕如实回答。 “她的手又伤了,原先的伤口裂开,有些严重。”她没头没脑的说道。 外面没了声响,李飞迎也没有再问。 击鞠一事传的很快,还没到皇宫里,坊间就已经沸沸扬扬,好好的一场比赛,却被普安的一不小心弄成了这样,两位县主都落马受伤,也不知这次圣上要怎么为他的女儿遮掩此事。 第46章 定国公担心楚言会自责, 回到家后就安慰开导她。 楚言当然愧疚,她躲过了,但连累了武阳与孙结香, 普安真是被妒忌冲昏了头。 “谁都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会发生这种事, 你是本能反应,若是反应的慢了, 后果不堪设想。”那一球直冲他孙女的脑袋打去, 一想到这里, 定国公的眼中闪过悲愤, 普安说是传球失误, 孙结香也确实在楚言身后,大庭广众之下,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事也只能是失误,不了了之。 楚言看着手指,勉强笑了笑:“事情由我而起,现在想想,手指受伤, 也许就是预示我比赛进行不得, 可我还一意孤行。” “瞎说什么!”定国公长叹一声, 心疼的说, “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谁能想到她会这么大胆。” 楚言默,片刻道:“是我冲动, 不该答应比赛,有时候我想要是我早几年重生的话,就不会说出那种话了,也不会再生这么多事端。” 那种话指的是要嫁给赵怀瑾的话。 定国公哑然,温声道:“去偏堂休息一会儿吧!宫里晚会儿应该会来人。” 不过半个时辰,宫里就派来了人代圣上慰问,圣上赏了不少珍贵药物,让她好生休息,另有太后赐的佛经,让她安生修养,闲着可以读一读。 楚言看着那一摞佛经,眼皮跳了跳,因为上面的字迹是陌生的,以往宫里送来的不管是佛经还是道经,都是宫阑夕书写的,这次却不是,太后是何意思? 次日楚言起了个大早,眼睛有些浮肿,因为佛经的事情昨夜没怎么睡好,看着镜中憔悴的脸,她惊觉不过一桩小事,竟让她夜不能寐…… 她揉揉眉心,待会儿还要和阮珍一起去看望武阳和孙结香,这样可不好。 用过早饭,楚言出门前见韩仲安还在府里,没有去书院,他在院中踱步,满腹心事的样子。 楚言眼珠转了下,问:“表哥怎么还没去书院?” 韩仲安道:“待会儿就去了,”顿了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问,“表妹是去公主府吗?” “嗯,去看望阿秀,”楚言忍住笑意,“表哥有什么想说的?” “没、没什么,”他咳了一下,“你去吧!我这就去书院了。” 说罢,匆匆出了门,出去了却发现书袋没拿,又折了回来,见楚言仍站在原地看着他,他极力淡然自若的点了下头,然后往后面走去。 楚言终是笑了出来,见了武阳也是满眼笑意,惹得武阳不满道:“见我这样你好像很开心?” 她现在浑身酸痛,动作稍微大一些都难受,尽量保持着一个姿势,只动脖子。 楚言轻咳:“只是出门的时候见表哥心神不宁的,模样有些好笑。” 阮珍立马明了,与楚言对视一眼,闪过偷笑。 武阳没在意,只“哦”了一声,看向楚言的手道:“你这手严重不?不会留疤吧!” 楚言的中指现在是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医官说了不会留下疤,但食指的伤口再度裂开,说不准会留疤。 “这得等伤口愈合后,让医官看看再说。”楚言不甚在意,倒是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听到韩仲安这么平淡? 武阳叹道:“可千万不要留疤,你的手指这么好看,以后还要拉弓弦呢!” 楚言愕然:“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挖苦我呢?” “我这是关心,”武阳忍不住直了直腰,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昨儿还没一点感觉呢!今天要起床时,我直接摔回了床上。” “医官不是交代了吗?”阮珍给她揉着腰说,“晚会儿让人给你好好案抚。” 楚言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木盒,木盒的侧面刻着一个“丁”字,丁家香商?她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武阳去与人相看,就是丁家的郎君,莫非…… 武阳见她盯着那盒子,问:“怎么了?” “闻到了香味儿,觉得这香调的不错,清新柔和,很适合你养伤。”她说。 “这就是那丁八郎送我的,说是他亲自调的,”武阳大方的说,“你们也带点回去。” 楚言摸不准她态度,连阮珍都迷惑了,她和韩仲安在校场上的样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是不说而已,怎么现在看来,感觉她对谁都一样呢? “你觉得丁八郎怎样?”阮珍不好意思地问。 武阳却不扭捏:“他啊~一表人才,说话风趣,调的一手好香。” “……没了?” “不然呢?”武阳反问,有些忧愁的叹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相看。” “为什么?”楚言问。 武阳眼睛闪烁,让婢女都下去后,才低声说:“我觉得,日后像我阿娘这样就好。” 阮珍惊呆。 楚言:“……” 长公主的第一任驸马落水后生病不治而亡,次任驸马裴封在武阳六岁那年病逝,后来长公主养起了面首,现在公主府的后院里就有两个英俊的年轻男子。 武阳说像长公主那样……楚言和阮珍当然受到了惊吓,尤其是前世武阳和姚三郎结婚了,且她并没有听过武阳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行为。 “阿秀,你才十五岁,还没嫁人呢!这么……胡说八道的。”阮珍红了脸,羞窘的细声说。 武阳撇嘴:“就知道会吓到你们,”她换上了认真的表情,“你们看,我阿娘多自在,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赶出府,谁也管不着。” 楚言觉得可能是自己死的太早,还没等到武阳如长公主那样的时候,再想姚三郎那爽朗单纯的样子,默默无语。 阮珍脸上的笑怪异的,扯开了话题:“茜茜中秋不是要去上香吗?” “嗯,是,阿珍要一块去吗?” 见她们转移话题,武阳撅了撅嘴,有那么惊世骇俗吗?大周的公主,养面首的又不止她阿娘一个。 从公主府里出来,楚言和阮珍心情复杂,车轱辘转动着。 许久阮珍怜悯的说:“让韩大郎节哀。” 楚言默,她自认重活一世,脑中的想法都不如刚刚及笄的武阳,大胆……开明。 在孙家就没在公主府随意了,先是见了孙章氏,楚言愧疚自责,孙章氏安慰,如此推辞了一阵,又去问候了孙老夫人,再与孙家的四位娘子客套了一番,这才去了孙结香的闺房。期间楚言略微不自在,因为太后姓孙,曾一度想撮合赵怀瑾与孙结香,但因她而落空,这几位娘子也不知是否故意,提到了赵怀瑾。 孙结香的状况和武阳一样,浑身酸痛,大动作不方便。 “没想到这么难受,”孙结香皱眉道,“就跟和人打了一架似得,到处都酸疼。” “你还和别人打过架?”阮珍惊讶的问。 孙结香笑着横了眼楚言:“小时候不是和茜茜打了一架吗?” 楚言愣,她一点儿也不记得:“有吗?因为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忘了,这可是咱们难得做出格的事情。”孙结香做了个失望的表情。 阮珍也不知道这件事,好奇的不行,奈何孙结香就是不说,一定要让楚言自己想起来。 楚言的印象中从来没这出,真打过架吗?又是为何? 无论是在公主府还是在孙家,都没人提及普安,似是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离开孙家时,是孙常华出来送她们的,先是问了她们有无大碍,之后似是无意的问楚言十五那日是否去广化寺上香? 楚言点头。 他微微迟疑,笑着嘱咐了一句:“那路上小心。” 楚言有点疑惑,但没有多问,只回了他一个笑。 普安如大家所想,只是被圣上和太后责骂了一顿,关了禁闭,不痛不痒的。因为处罚过重,就等于默认了普安是故意伤人。 这个结果长公主一开始就知道,她再生气,也不能追究。 但民间议论纷纷,说普安公主当时是假借传球,实则是要击打明河郡主的脑袋,却被明河郡主察觉及时躲过,这才误伤了后面的武阳县主和清源县主。 更有人说,普安公主下战书本就不是为了比赛,而是想着在赛场上制造意外,让明河郡主毁容,不能嫁给青郎。 上次瑶光殿一事也再度被提起,说楚言会摔下楼就是普安做的,但她贵为公主,皇家颜面重要,而且圣上只有三个女儿,还都是中年所得,便格外宠爱,她心肠再狠毒,圣上也不舍处罚自己的女儿,所以教坊司的人背了锅。 “这流言蜚语再传下去,普安的婚事该如何是好?”圣上看着奏报,忧心道。 韩贵妃没有接话,她在为圣上对普安的处置而闷声气恼。 虽是自言自语,但身边的人没吭声,圣上转头看她,她低着头,眉眼平静,透出的气息却是不满的。 圣上笑了:“你不高兴?恼我不为你的外甥女做主?” 韩贵妃顿了顿,带着埋怨的说:“妾哪敢恼圣上?妾只是自责听了茜茜的话,劝您不能去观看比赛,若是妾没有多此一举,就两全其美了。” 圣上揽过她,低头看着她清媚的脸庞,温声哄道:“临近中秋,我就是再想处罚十三娘,也得考虑阿娘的心情,等过了中秋再让她去寺庙里静修,磨磨性子,你看可好?” 韩贵妃不禁哄,就这几句话便气消了,靠进圣上的怀里,闭着眼睛:“我是担心茜茜,她这婚事没了着落,唉……” “青郎固然优秀,但京城好儿郎多的是,找不到第二个十六岁的状元,还找不到十七八岁的探花郎?”圣上不以为然的笑道。 韩贵妃也笑,试探问道:“听闻李二娘子是宫经使帮忙说动的,这东都连璧的另一位,我看也不错,亦是年少成名。” 圣上微顿,淡道:“五郎确实不错,但配茜茜,差了点。” 韩贵妃眼睛微闪,这是要给襄城留意着吗? 从三年前开始,襄城每月都会去一次登云阁,向宫阑夕请教书法,有人就以为,圣上是想要宫阑夕做襄城公主的驸马,所以才默许了这种行为,现在看来,是真的? 第47章 中秋这天天气有些阴, 太阳在云朵后忽隐忽现。楚言在出门前乖乖的坐在屋里,不乱跑不乱动,以防自己再出什么事端, 直到顺利的出了门。 山上的香客很多, 马车缓慢的走着,多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寺庙。 一出马车就见到一个男子站在旁边高大的树下, 漱漱清隽, 沉静清冷, 竟是赵怀瑾, 而在楚言看见他时, 他也准确的掠过人群看向她,目光平淡,无喜无忧。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过往的香客皆都往他看去,现在楚言下来了,他们的目光游荡两人中间,步伐也慢了下来。 谁不知道校场上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与普安的比赛, 到两人之间的比赛, 再到前几日的意外, 够京城的人议论好长一段时间了。 可惜的是楚言戴着帷帽, 看不到她的表情,而据说那差点让赵怀瑾丢了性命的韩贵妃侄女韩小娘子也戴着帷帽,不知到底跟明河郡主究竟有多像。 赵怀瑾是因为她们长得像才豁出性命救得韩婉宜, 还是只因为韩婉宜的温婉娇柔。 先前躲进云朵后的太阳钻了出来,顿时光华四射。 楚言低声跟夏来说了句:“走吧!” 夏来看了眼赵怀瑾,应声上前开路。 韩仲安便不好去跟赵怀瑾打招呼,只得对赵怀瑾微微颔首,跟她们后面。来京城的这几个月他已经打消了赵怀瑾心悦妹妹的疑虑,虽不知为何这位青郎当初不顾性命的救妹妹,尽心尽力的帮忙找医官救治妹妹,但绝对不是出于男女之情。 韩婉宜悄悄打量楚言,但两重薄纱之下,实在看不出什么,她的气息、她的步伐都正常无异。 赵怀瑾已经看开,面上无甚变化,等她们进了门后,才踱步进去,远远跟着。 等着看热闹的人群见什么也没发生,皆都散了去,但这短短的一个相遇,也足够他们议论纷纷。 韩仲安先代韩贵妃上香还愿,了后,楚言也诚心的跪拜,唯一许的愿望就是愿阿翁安康长寿。 出了门,见赵怀瑾在院中,楚言扭头随口问韩婉宜许了什么,韩婉宜轻笑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阿姊。” 楚言囧:“我忘了,咱们去藏经阁附近转转。” 因为现在没有戴纱帽,很多人都在看她们,脸上不加掩饰的露出惊讶的神色。 藏经阁一般不许外人进入,但达官贵人要去,寺庙也得开放,因此除了僧侣,鲜少有其他人。 清净是清净了,但也出现了问题,那就是赵怀瑾的存在感明显了起来,虽然一直都保持着十丈的距离。 偌大的藏经阁里,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楚言面色淡然的看着经书。 韩婉宜却看不进去,小时候远在扬州,她就听到了有关表姊的各种事情,最令人议论纷纷的就十一岁时令人咂舌的言语,从此宪台青郎与明河郡主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她们是表亲,但她们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所以她也如寻常人一样,不管听到楚言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当做遥不可及的趣闻,还有羡慕,羡慕他们的天造地设。 来到了京城才发现,一切都跟传闻的完全不同,没有明河郡主的穷追不舍,只有避之不及,而那位清冷的青郎也不如传闻里的不喜阿姊。这几月来,她虽没有多问,但也有刻意去关注,看似平淡无声,但宪台青郎确实爱慕着阿姊。 轻叹一声,韩婉宜伸手合住了楚言翻开的书,轻声道:“阿姊,赵御史等候多时了。” 话语虽轻,但在寂静的经楼里格外清晰,韩婉宜没有刻意的压低或者增高音量,像是提醒她有客来访一般,平静无波。 远在另一头的赵怀瑾听到这话,隔着重重书架看向她们。 楚言看着那只盖在书上纤细的手,良久才抬了眼,韩婉宜没有躲开,直视着她的眼睛,坦然澄净。 韩仲安微皱眉,但见她二人静静地对视着,也不好说什么,许久只见楚言微微一笑,开口道:“那么,有劳表哥阿婉都先回避一下。” 韩仲安讶异,不禁又看了楚言一眼,倒是韩婉宜笑了,拉着他出了藏经阁。 在外面守候的青婷三人见他们出来,但楚言没有出来,便上前问道:“郡主呢?” “阿姊在里面与赵御史说一会儿话。”韩婉宜道。 青柠松了口气,赵御史这么沉默的跟着,压力很大啊!说说话也不错。 夏来直接站到了门口,一旦有什么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到达。 屋里一片寂静,赵怀瑾没有动,远远的在书架缝隙间凝视着楚言的侧颜,清丽而又淡漠,不可扰不可近,就这么看着,都让他柔肠百转,无法自拔。 还是楚言走近了他,一步一步经过数座书架,蓝色的衣袖扫过木架边缘,卷云高缦鞋踩过窗户映下的斑斑纹络,转弯袖轻垂,在窗边站定,身后是照穿窗纸的明媚阳光,而他站在角落里,是书籍满架的阴影笼罩。 两丈之远,却是这么多日子以来,头一次如此之近。 楚言笑了一笑,先开了口:“今日中秋,为何青郎不在家中,与家人共享佳节良辰?” 谁料赵怀瑾答道:“听闻郡主今日来此拜佛,怀瑾便在此等候。” 楚言淡笑:“纠缠不休可不是你的风格。” 赵怀瑾默了一瞬,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怀瑾是想食言,过去之事已是昨日,既然能重新开始,也应该放下曾经。” 这段话说的有些绕口,楚言浮起疑惑,那种从他身上透出来的怪异感,所以禁不住问:“你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话问的莫名,赵怀瑾的身子却颤了一下,甚至暗暗扶住了身边的书架,声音微哑:“郡主何出此言?” 楚言没发现他的不同,只道:“我胡说而已,但请君莫负宪台青郎的美誉,奴陋形,不值君如此。” 赵怀瑾已恢复如常,听她越发疏离的语气,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美誉能让怀瑾留住郡主吗?若不能,我又何须在乎这些?怀瑾曾经自以为是,失去方知痛悔,还求郡主原谅。”最后的六个字说的沉而有力,并非敷衍。 楚言震住,何曾听过他说求这个字?又怎么敢想,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说求她原谅?她不可思议的看向阴影中的人。 赵怀瑾面上狼狈,想躲过她的视线,又强忍着失态,强自镇定的任她打量。 楚言有些恍惚,往后退了退,让自己身处光亮之中,感受到温暖后,她的思绪逐渐清晰,沉静下来:“何必呢?青郎名誉京城,倾心于你的女子多不胜数,而我——”她微顿,想笑却笑不出来,“解冤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如果在木兰小筑里,她说的浮云飞鸟令他心痛不甘,那么此刻的话让赵怀瑾面上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因为这是一位郎君与娘子和离时写的文书,温柔风雅,似有无限风情,更有释然洒脱,在民间多为流传。 她以为他不知道,所以说了这番不合时宜却别有深意的话……赵怀瑾垂首于书架间,似是受了极重的打击,身子清晰可见的颤抖着,仿佛撑着书架的手松开就会颓然而倒。 前世楚言未拿到与赵怀瑾的合理书便命丧黄泉,今天算补全了吧!由她说出来,虽然他会感到疑惑。 楚言垂眸,转身离开,身影在重重书架间忽隐忽现,不消片刻,再无踪迹。 赵怀瑾右手抓着心口的位置,似是极痛,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靠着书架喘气,嘴角泛起惨笑,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他不愿放手,无论如何都不愿,这一次就算用尽手段、哪怕卑鄙,他也要定了楚言! 房里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外面也听得到,大家见楚言面色无异,且对那咳嗽声毫无反应,便也不好多问。 只韩仲安有些担心,楚言与赵怀瑾怎样他们无权说什么,但赵怀瑾是他妹妹的救命恩人,他犹豫着怎么开口,便听楚言说:“表哥不妨去问问赵御史怎么回事,我与阿婉先去厢房休息了。” 韩仲安微怔,点点头进了经阁。 到了厢房里,韩婉宜道:“阿姊是否怨我多事?” 楚言摇头,面上一丝疲倦:“你做的对,他现在让我很困扰,以前他对我就如我现在这样吧!”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 韩婉宜却有很多话想说,以前还以为阿姊是因为赵怀瑾对她舍命相救,所以生气而疏远他,她多有忐忑谨慎,后来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比赛那天她看到赵怀瑾一直注视阿姊,虽隔得远,但也清楚的感受到,阿姊击球入门时,那个一向清冷的郎君气息变得柔和,那种感觉伪装不来。 “今日天气阴晴不定,也不知晚上的月亮会不会被乌云遮住。”她岔开了话题。 “阖家团圆便好。”这是楚言重生来第一个团圆的节日,忽然好想立刻回到家中,又意识到表哥表妹却不是人月团圆,便道:“姨母一直希望你在京中修养,恐怕明年等到科举放榜之后,才会让你带着喜讯回家了。” 韩婉宜笑道:“阿娘下个月底产期,如果可以,我想赶在那之前回去。” 楚言微愕:“这么急?” 韩婉宜轻轻点头:“虽有书信报平安,但我还是担心阿娘多想,对身子不好。”中年有孕,医官说得多加注意。 楚言默了一会儿,点头,这几个月有人在府中陪着,她觉得没那么寂寞,而且韩婉宜知书达理温柔解意,说说话很舒服。 中午用过斋菜后,他们在厢房中休息,因为这个时候很多人赶着下山,为避免拥挤,他们打算午休后回去。 屋里檀香烟雾飘散,楚言睡的朦胧时,忽然失重一样的惊醒,又觉浑身无力,难以动弹,她心里一惊,被下药了? 意识到这个,她张口欲唤青柠,却发不出声,想动一下更是难,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胆?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夏来在门外叫她,没听到应声后直接破门而入。 “郡主!”夏来面色惊慌,见青柠在榻上昏睡不醒,顾不得礼规的进了里间,一把掀开床帐,看到楚言还在放下了心。 楚言也同样放下了心,对他笑了一下。 夏来拿出一个药瓶子,放在楚言鼻尖,气味刺鼻难闻,但闻了之后,她清醒了许多,又服下一枚药丸,不消片刻便可以出声了。 “怎么回事?”她问。 “是属下疏忽,刚刚才察觉到那熏香不对劲,让郡主受惊了。”夏来自责,他和护卫在院中巡视,也是无意间闻到了迷魂香的味道,这才察觉到不对。 楚言摇头,忙问:“阿婉、表哥他们呢?” “属下当然是以郡主先,还未去韩郎君那里。”夏来道。 “赶紧去看看他们,”楚言不安,“先去看阿婉。” 虽然一墙之隔,夏来也没自己去,而是让护卫去察看韩氏兄妹,自己不离开楚言房间半步。 韩婉宜韩仲安也中了迷香,夏来给他们用了药,四人先后醒来,意识虽然清醒,但皆都浑身无力。 “这是怎么回事?”韩仲安哑声道。 “属下也不知,当下还是尽快下山。”夏来说,但楚言和韩婉宜让他有些为难。 楚言道:“不用顾虑,把帷帽给我们戴上,青婷青柠用衣服遮一下,让人背着我们四个便是。” 夏来也不拖拉,让随从分别背了韩仲安四人,自己则亲自背起了楚言。 院里没见到一个僧人奴仆,寂静的很,夏来加快了脚步,然而刚出院子走到小路上,十几个人蒙面人冲了出来。 第48章 护卫立刻上前抵挡, 夏来则背着楚言往后跑去。 几天前楚言听了孙常华的话,莫名的上了心,这次出来加上夏来, 共带了十个护卫, 虽然每个护卫都是精挑细选,但对方人数还是太多, 而且他们五个人现在还这副样子。 没跑几步, 有六人追了过来, 夏来让两个护卫放下青婷青柠去抵挡。 这个命令让楚言心里复杂, 所幸那些人没伤害青婷二人的意思, 再仔细看去,这些蒙面人打斗的动作有些不对,似乎……不想弄出人命。 国公府的护卫也发现了这一点,比起对方的束手束脚,他们毫无顾忌,暂时牵制住了对方。 寺庙里的人被打斗的动静惊动,纷纷从屋里跑了出来,见到这场面登时乱成了一团, 僧人奴仆四处乱跑, 只有三四个年轻僧人持棍冲了过去, 与蒙面人纠缠起来。 “郡主, 往这里。”有个小僧人跑过来给楚言他们领路。 夏来眼中闪过戒备:“去哪?” “马厩,郡主可骑马从后山走。”小僧人说。 楚言对夏来道:“走吧!” 蒙面人见势不妙,相互使了眼色, 下手不再顾忌,刀刀往人要害上砍,国公府的人和僧人逐渐抵挡不住,有三人冲破阻挡向他们追来。 眼看就要到马厩,一个蒙面人提刀冲来,却是挥向韩婉宜那里。 “放我下来!”韩仲安大震。 护卫立即放下他,拔刀堪堪挡住了蒙面人。 “你们快走!”韩仲安急道。 小僧人道:“转过弯就是马厩,贫僧会照看郎君,郡主快快离开。” 韩婉宜和楚言担心的看着韩仲安,小僧人扶起他往旁边的院子里走去。 然而楚言四人刚进到马厩里,有一人自身后追来,砍向了背着韩婉宜的宋云的腿,宋云吃痛,与韩婉宜一同摔到了地上。 “阿婉!”楚言叫道。 夏来心里一惊,顾不上韩婉宜和宋云,往马棚那里跑去。 “夏来,放我下来,快去救阿婉!”楚言想阻止他,她们带着帷帽,这些人分不清她和阿婉,她不能置阿婉于危险之中。 夏来不做声,背着楚言脚步不停,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楚言,韩小娘子他只能对不住了。 楚言已经有了力气,挣扎着想要下去,夏来加大了手劲,她只得掀开帷帽,大声喊道:“我是明河郡主楚氏,你们抓错人了。” 蒙面人听到她的话,顿了一下,却仍是伸手去抓韩婉宜,宋云扑身阻挡,蒙面人不耐烦,举刀往他脖子上砍去。 楚言闭上了眼,却听见“叮”的一声,兵器相撞,睁开眼就看到赵怀瑾拿着刀挡住了蒙面人。 “快走!”他对韩婉宜厉声道,勉强应付着对方。 韩婉宜慌乱的点点头,感觉身上不知何时有了力气,踉跄着往楚言那里跑去。 夏来已经将楚言放上了马:“郡主稍等。” 他回身跑到赵怀瑾身边,一刀砍向蒙面人,道:“这里交给属下,还请青郎送郡主下山。” 赵怀瑾点头,抽身离去,见韩婉宜走的吃力,一把抱起了她。 楚言心里闪过异样,道:“阿婉不会骑马,你和她同乘一骑。” 赵怀瑾微顿,深深地看向楚言。 韩婉宜摇头:“阿姊还没恢复,青郎请以阿姊为重。” “我还好,骑马不成问题,快些。”楚言抓住缰绳道。 赵怀瑾没有做声,把韩婉宜放在马背上后,自己也上了那匹马。 韩婉宜愣住,僵着身体不敢动。 楚言颔首,率先出了马棚。 夏来一脚踹飞了蒙面人,回身扶起宋云,看到这一幕愣住。 楚言另牵着一匹马道:“你们快上来。” 夏来正欲扶宋云上马,见后面又有两人过来,只得让宋云跟着,宋云不愿,被呵斥了一句才上了马。 夏来眼中忧心:“郡主小心。” “你也小心。”楚言回道。 后山的路一般都是运送日常物资用的,鲜少有人来往,此时也只有疾驰的马蹄声回荡着。 赵怀瑾和韩婉宜都很沉默,前者不知在想什么,后者则尴尬不已,尽量直着身体。 “这样的速度,下山需要多久?”楚言问。 宋云回道:“至少需要三刻钟。” 这么长时间?楚言心里不安,这里僻静,会不会有埋伏?她刚想完,树林中就冲出来了四个人。 “郡主快走!”宋云调转马头,向四人冲去。 “走!”赵怀瑾喝道,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加快了速度。 楚言看向疾驰的背影,愣了一下才跟了上去,他们两人共骑一匹马,自不如楚言快,追上后她问:“赵怀瑾,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怀瑾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悲哀疼惜,只道:“快走。” 楚言没忽略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眼神,心里的怪异更甚,又看向一脸无措的韩婉宜,她冷声道:“赵怀瑾,停下!立刻!”她说着,自己先勒了马。 赵怀瑾只得停下,回头看向她:“那些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楚言单刀直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赵怀瑾微顿:“有什么话,脱离危险再说。” 楚言凝眸盯着他,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嘴角一丝冷笑,道:“阿婉,跟我换衣服。” 韩婉宜愣住:“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等我们脱险后再说。”楚言已经脱下了蓝色的大袖衫递给她。 赵怀瑾蓦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竟是三岔路,已然明白楚言要做什么,他心里一惊:“不行。” “由不得你做主,”楚言看到他准备驱马,便道:“你若是敢走,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些人过来。” 赵怀瑾面露焦急:“茜茜,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韩婉宜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怕是冲她来的,而赵怀瑾会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她?她觉得不可思议,是白家人?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冒险?赵怀瑾又为何这么做? “阿姊,既然是我惹的事情,就让我自己承担吧!”韩婉宜道,他们两人骑一匹马,根本逃不脱。 后面有马蹄声传来,不知是敌是友。楚言皱了眉,粗鲁的去扯韩婉宜的外衫,韩婉宜不防,衣服被她用力的扯破了,一半留在自己身上,一半在她的手中。 “你——”赵怀瑾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楚言直接把手中的半片水红色外衫披在了身上,将自己的蓝色大袖衫抛在了他们身上。 “走吧!赵怀瑾。”她说着,一脚踹上他们座下的马,马吃痛,立刻跑了起来。 赵怀瑾勒不住马,回头看向楚言,话语在风中破碎,马转弯,她被山影阻隔。 楚言把发髻解开了,青柠说,她与阿婉未梳髻时最像,将破衣衫绑好后,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才驱马往另一条路走去。 这条路标着通往崇训寺,看来是两座寺庙专门来往的路。 后面追来的蒙面人在路口停顿了一瞬,看见水红色的衣影后,往楚言的方向追去。 楚言听到马蹄声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但这条路开始还算宽敞,渐渐有趋向狭窄的势头,她左右看了看,灌木茂密,应该可以藏身。 她勒了马,拿出特地留下的簪子,对马说了声对不住,往往马屁股上刺去! 马仰天嘶鸣,撒腿往前狂奔。 楚言赶紧跑进灌木丛中,蹲下躲好,过了一会儿,等马蹄声过去,她才猫着腰往里面走去,也不敢往回走。 没走多久,就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从广化寺的方向传来,她惊的赶紧蹲下,仔细辨认,应该只有一匹马,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人没发现她。然而不如她的愿,那匹马居然停下了,她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那人在做什么,迟迟没有走,楚言等的心急,担心前面追过去的人复返,担心此人发现了她,就在这时一只绿色的蜘蛛忽然降到了她眼前。 “啊——”惊呼声刚叫出口,她赶紧捂住了嘴,那只可怖的绿黑花纹蜘蛛在枯枝上落下,爬啊爬的,有往她面前爬来的趋势。 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忍住恶心的感觉闭上眼不看它,只愿路边的人没听到她的叫声。然而她听到了灌木抖动的声音以及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往她的方向走来。 楚言提起了心,握紧手里的簪子,等那人走近时猛地站起朝那人刺去。 对方没料到她这一手,下意识的抬手去挡,被簪尖刺穿了小手臂,发出一声闷哼。 楚言还欲再刺,听到这一声短促的声音停住,很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看,讶异:“是你?” 一身靛蓝色的折枝木芙蓉纹圆领袍,不是宫阑夕是谁? 宫阑夕呼出一口气,道:“正是微臣,郡主可还好?” “我没事,”楚言放下了心,“你怎么在这里?” 宫阑夕往路上看了看,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楚言点头,瞥见他右手臂上渗了血,再看自己手上的簪子,簪尖那里沾着血迹。 宫阑夕没在意那点伤,拉着楚言就往路边走去。 “不行,我们两个骑一匹马,很快就会被追上。”楚言看着路边的马驹说道。 “我知道,”他说,“所以郡主先走。” 楚言愣住:“那就更不行了,我不能让你冒险,这些人如此大胆,谁知道会再有什么举动。” “微臣贱命一条,不值得什么,”他淡淡的说,“郡主能平安,我就放心了。” 楚言还待说话,就听到了去而复返的马蹄声,那些人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宫阑夕面色冷峻,从地上捡起石子往路边的马身上打去,马立刻跑了起来,随后他拉着楚言重新往灌木丛里走去,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将楚言护在身后躲好。 楚言被挤成一团,只看得见靛蓝色的衣裳和他散下来的碎发,鼻尖全是他的气息,莫名心安。 马蹄声接近,他们等着那些人追马而去,却听一人大声说:“停下!” 楚言与宫阑夕心里具是一惊。 “血迹是从这里开始的。”那人说道。 “你是说那个韩小娘子在这里下了马?”又一人问道,“可是前面又有马跑走,不知是否是被救走了?” “不如这样,你去追前面的马,我和阿虎在附近搜索,韩小娘子如果在这里下马,她一个弱女子走不远。”当先说话那人道。 糟了。楚言懊恼,不应该把簪子拔下来的。 马蹄声再度响起,没一会儿就走远了,两个蒙面人分别往道路两旁走去,各搜索一边的灌木丛。 宫阑夕拔出了匕首,反手递给楚言,低声道:“我跟刺客交手时,你立刻往林子里跑去,往西走,见到一颗榕树后再往东走,那里有猎户的房屋,还有弓箭,保护好自己。” 楚言没有接,道:“没有武器你怎么和他们交手?” “郡主不必担心,微臣自有办法脱身。”他说。 “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楚言生气的问。 他滞了下,把匕首往她面前伸了伸,回道:“这就不用郡主担心了。” 因为他是背对着她的,所以楚言看不清他的表情,看着那只手送来的匕首,她恼怒的接过,动作传达出了她的气愤。 宫阑夕笑了一下,捡了一颗看起来不错的石头,有尖角还挺趁手。 楚言看到他的动作,忍住了没发怒。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比方才宫阑夕过来时还紧张,手中的匕首攥地紧紧的。 等看见那人的脚时,宫阑夕立即拿着石头砸去,对楚言喝道:“走!” 蒙面人吃了一记闷头棒,立时大叫:“阿虎,在这里!” 路对面的人闻声立马往这里跑来。 第49章 宫阑夕连砸了蒙面人两下, 回头对楚言急道:“快走。” 楚言缩在角落里一脸惊慌,很害怕似得不敢动一下。 蒙面人往后退了两步,看到宫阑夕手里的石头发出一声嗤笑, 再见到楚言的胆怯样儿, 完全不放在心上。 宫阑夕心里着急,只能勉强与对方抵抗, 蒙面人不愿与他纠缠, 一刀斩落他的石头, 手一转刀就往他的胸口刺去。 宫阑夕急忙往后退, 刀尖已经舔到了他的衣裳, 再进一分就会刺穿他的胸膛,那人忽的闷哼了一声,动作停滞,在他想低头时,一支鎏金花卉鸾鸟银钗刺入了他的胸口。 那人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瞪着宫阑夕,宫阑夕松开握着银钗的手,一把推开他, 拉着楚言向林子里跑去。 原是楚言趁蒙面人不注意时, 跪伏在地用匕首刺伤了他的腿, 这才让宫阑夕躲过, 反手制服了他。 另一个叫阿虎的蒙面人还在追他们,刚刚是趁对方不注意时才杀了他,剩下的这个人必然警惕, 不会那么容易对付。 楚言没空为自己伤了人而多想,只顾着跟上宫阑夕,让自己千万不要拖后腿连累他。 林子里杂草丛生,下步逐渐困难,她的高缦鞋让她觉得下一步就会崴到脚,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加了力,无声的安慰她。 力道虽轻,但让她心安,而且他应该知道她的食指还未痊愈,因此还避开了食指。 楚言抬头看他,少年郎君眉头微锁,紧抿着嘴唇,气息微喘,但面上还是镇定的,桃花眼扫视着丛林,似乎是在找什么,并不是在乱跑。 “坚持一会儿。”他忽然说,然后往右边跑去。 大约跑了不到二十丈就听到身后一声惨叫,楚言回头看去,那个蒙面人抬着一只脚在原地跳,然后跌坐到了地上。 宫阑夕似乎知道后面的人发生了什么,没有回头,只拉着她向前跑,也不知又跑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两人气喘吁吁的原地缓气,等平复了一些,楚言往后瞧着平静的山林问:“没事了?” “这么久也没见再追来,应该是没事了,这是山林,他很难找到我们,”宫阑夕说,“我们可以慢一些走,到猎户歇息的屋里拿到弓箭,也好防身。” 楚言点点头,想抬手拂去眼前的散发,刚动了一下右手就僵住不再动了。 一时寂静,深山老林里只有笔直的树木和杂生的灌草以及楚言乌黑的长发,在清风中微微飘荡。 “这里有不少小陷阱,郡主还请跟紧微臣,以免受伤。”他面不改色的说,并未松开手。 楚言居然没有反驳他的一本正经,自觉若是挣开会让两人尴尬,但这么被他牵着又实在羞窘,遂垂下了头,一头秀发遮住了脸。 宫阑夕见她难得鹌鹑的样子,嘴角弯了弯,她故意躲避他几天,看来态度也没有多坚决,这让他心里喜悦,在松开手让她束发与继续牵手之间,他选择了厚颜:“走吧!” 楚言几乎是被他半拖着走的,期间有一次差点撞到他身上。 找到屋子时太阳西斜,宫阑夕不舍的放开楚言的手,他已经厚脸皮了一次。 楚言只觉得手很烫,也不敢看他,进了屋就装作观察一样,仔细地看着里面的陈设。 屋里布置的很简单,没有床铺,只有两个杌凳,宫阑夕找出了一把弓和一筒满满的箭,数了一下共有二十五支,幸好她一直练习,现在水准回升了不少,只是食指的伤还没好,可能会有影响。 宫阑夕又翻出了一把短刀,然后从某个角落里找到了水递给她。 楚言喝过之后才反应过来:“好像你对这里很熟?” 宫阑夕点头,如实回答:“以前和空明和尚来过几次,所以大概知道捕兽夹的位置。” 楚言就更感疑惑了:“这里是广化寺的地方,怎么会允许有狩猎的工具?” 宫阑夕默了一下,似乎有所顾虑,但面对楚言还是出卖了空明:“这些都是空明和尚的,他——偷偷犯戒,不时会来这里打些野味。” 楚言愣住,蹙眉瞅着一派温雅的少年,难以置信的说:“那、你不阻止他,还与他、同流合污?” 宫阑夕被她看的不自在,撇开眼咳了一下道:“先休息一会儿,你应该累了。” 楚言的脚早就疼了,她两辈子都没有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还是山路,但她仍是担心:“万一那些人追来怎么办?” “不会这么快,说不定早就迷路了,当初空明和尚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这里,连路标都不敢做,要找到这里没那么容易。”宫阑夕说着找了抹布擦干净凳子,才示意让她坐下。 楚言默默的在他擦拭干净的地方坐下,见他在对面的杌凳上坐下,杌凳有些小,显得有些滑稽。 楚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宫阑夕面露窘意,以前他与空明和尚一块,不必注意形象礼仪,也不觉得坐杌凳有什么,此刻面对楚言,他略微尴尬。 楚言与他接触这么多次,头一次见他窘迫,自然要笑出来,谁让以前自己多次的丑态都被他看到,想想孙家花园、六叶亭、木兰小筑、校场的那场雨,真是丢人。 想到这些,她嘴角的笑意还未加大,心里便是一惊,这些事她居然都记得,并且记得清清楚楚……她的心顿时乱了。 “郡主的头发,要不要束起来?”宫阑夕轻声问。 “不用,”她下意识的拒绝,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结巴道:“我、没有头绳。”之前拿着防身的簪子也不知在何时丢了。 宫阑夕露出一抹元宝偷腥一样的笑,一闪而逝,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了一支扁头乌木簪,他今天戴了两支发簪。 “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楚言看到递到眼前的簪子呆了许久,才默默地接过,然后不知是因为食指的伤,还是因为乱了心神,几次挽髻而不成,脸颊涨得通红。 宫阑夕很想帮她挽发,但这个举动过于逾越,女子的头发不是随便可以触碰的。 挽不住头发,她索性放弃,但心里却更乱了,尤其是此刻只有他们两个。 “今天你怎么在广化寺?”她忽然问。 “我来取空智和尚新译的经书。”他说,当然这是借口,因为取经书并不急。 “你怎么知道我往崇训寺这里来了?”她又问。 “我在路口看到了你的银钗,以前见你戴过,又见到路边有血迹,我以为……”他说着眼里闪过庆幸,“幸好你没事。”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再问。 宫阑夕答道:“通过太阳的方向,看树木的影子。” 似乎没有什么可问了,楚言眼神虚浮,明显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不过没有挽好发髻而已,何至于如此惊慌?宫阑夕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自然不知道楚言此刻心乱如麻,急于想要压下心里的触动,谁知他的回答让她更加不安。从赵怀瑾身上,她不想再喜欢上一个人。 第50章 夕阳西下, 屋里变得昏暗,宫阑夕想起自己先前的决定,忽的出了一身冷汗。 空明和尚教过他夜里辨别星辰出去, 但今夜却不同, 因为今夜中秋,月光明亮, 不见一颗星星。 他当时忽略了这点, 不禁一阵后怕, 所幸楚言没有离开, 不然他不一定能找到她。 楚言一直沉默不语, 宫阑夕觉得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只会更加危险,便翻出火盆干柴,拿着火石点火。 “砰——砰——” 两颗石头相撞闪着火花,没几下他就点燃了干草,拿着棍子往干草里挑了几下,火势稳定后,他又拿过架子水壶, 烧起了水, 只可惜没有食物。 楚言愣愣的看完他的举动, 看着火堆, 神游归位般的问:“不走吗?万一有人找来。” 宫阑夕微顿,如实告知。虽然事态情急,但仍是他思虑不周, 差点陷她于危险之中。 楚言听后,不甚在意的轻笑道:“幸好我没听你的,独自来找这里,不然就要迷路了。” 宫阑夕愧疚自责,单膝跪下,英俊的脸上极为认真,许诺道:“微臣疏忽,以后必定不会让郡主身陷危险之中。” 楚言愣住,看着跪下的人呆了好一会儿,虽然她与宫阑夕亦是君臣,但从未被他行过如此大礼,何况、何况——她连忙说:“你快起来,当时情况紧急,哪还能想那么多?何况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前倾,水红色的衣衫垂在了地面上,长长的黑发发梢扫过地面,宫阑夕看着,很想抓住那片乌黑的头发,放在手心里细细抚摸。 “是郡主决断,救了微臣,反是微臣惭愧,做事不够周全。”他没有起身,因为是真的自责,山中虽无野兽,但夜里的树林阴森可怕,换做男子独自在这里也是会怕的。 楚言只好扶他起来:“只我一个人早就被抓住了,多亏有你,”她说着,脸蓦地一红,手从他臂上松开,声音也不自觉的轻了许多,“快起来吧!” 宫阑夕站起来,没有错过她极力掩去的不自在,微感疑惑,但他没想太多,因为早就对她身上披着的破烂外衫介意许久了。 “请郡主莫觉微臣唐突。”他说罢,背过身去解腰上的蹀躞带。 楚言愣住,随即想到他要做什么,连忙扭了头,还用手遮住了眼睛,慌忙拒绝:“不用,我不需要。” 但带鞓上玉銙相撞的声音还在传来,“叮——叮——”的几声响后,便是衣裳脱下的漱漱声,蓝色的圆领袍就送到了她面前。 楚言没有接,她仍保持着回避的动作,道:“真的不用,我不冷,这外衫也不打紧。” 宫阑夕劝道:“这里没有其他替换、取暖的衣裳,只能委屈郡主了。” 楚言仍是拒绝。 “这里没有其他人,郡主无需顾虑,”顿了下,他轻笑道:“微臣爱洁,衣裳也没有异味。” 他身上当然没有异味,一直都是清新淡麻的味道,可怕的是,除了他的声音,楚言还分辨出了这是独属于他的气味,此刻这股独特的味道在她鼻尖萦绕,再久一些,她的心就更难以控制了。 “夜晚已至,你自己也需要,而且这里有火,不冷的。”心乱如麻之下,她不曾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冷硬。 宫阑夕微怔,看她面色冷淡,默默的把衣服放在一旁,自己也不穿,身着白色的交领襦裙重新做回杌凳上。 壶嘴冒着烟雾,火光闪烁,屋里陷入了相当难堪的境地。 楚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绞着手里的物件思索着要怎么补救,垂眸时发现手里的物件还是他给的檀木簪子。 半响,她握紧了手里的簪子,眼睛盯着火焰,余光瞥到了对面人垂在地上的纯蓝衣裾,低声说:“我还没谢谢你,你、不要介意。” 宫阑夕轻轻笑了笑:“没有,是微臣考虑不周。” 他的声音客气礼貌,让楚言更加局促,心里也有些难受,越发讨厌自己现在的模样。 宫阑夕拿起木棍拨了拨火盆,让火势再旺一些,等听到水壶里翻腾的声音,把楚言茶碗里的水倒掉,还从某一处拿出了蒙顶石花,添水泡了茶。 楚言心里奇异,难怪她说这茶碗精致,细细看去,可不就是龙泉窑的梅子青瓷碗,碗壁上还是云松白鹤纹,她忍不住问:“你和空明和尚经常来此处?” 她语气里的不可思议太明显,宫阑夕笑道:“他管理广化寺的经书,我经常需要与他打交道,时间长了,他就带我来此处,口中常说心中有佛,所见皆佛,便理所当然的犯戒。” 不过这些茶具茶叶都是他带来的,和一个地位颇高的和尚吃肉喝茶谈天地,感觉还是不错的。 楚言无言,片刻道:“你怎么会生火?” 宫阑夕停顿了一会儿,才语气平常的说:“家母所授。” 楚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才想起来,他的母亲出身并不高贵。 听闻是淮陵侯的续弦,是一个小地方的农家女,而且自幼父母双亡。 初时,淮陵侯极为疼爱她,后来似乎因为嫌弃她的出身,便称她生病,将她送到了别院里,一同前去的还有年幼的宫阑夕。 楚言本想缓和气氛,问了这个问题却更加尴尬,手里还捧着他给的热茶,顿觉异常烫手。 她把茶碗放下,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宫阑夕问道:“郡主要去哪里?” “我想看月亮。”她说。 明月皎洁,月光撒遍山谷,远处凝立的树影在夜里隐隐约约,偶尔深处一声山鸟啼鸣,静的让人心旷神怡。 山里的寒冷静谧,让楚言思绪平静下来,没想到重生后的第一个团圆日子,竟是在这里度过,她望着那一轮明月道:“中秋之夜竟让宫经使沦落至此,明河实在深感愧疚。” 宫阑夕在后面看着她秀丽的身影,眼神温暖,缓了声音道:“山中观月也别有一番风情,微臣从来不知,原来月亮还可以离得这么近。” 那轮明月刚升起,离得近很大很圆,在山顶上面,看起来像是能追到一般。 楚言笑了一下,看着月亮眼神有些飘忽,阿翁现在应该知道消息,派人来找她了吧! 不过出来一趟,还是出了岔子,现在这么黑不能乱走动,又这么冷,不生火实在难忍寒冷,如果是劫匪先找到他们,那可真是糟糕。 山里的秋夜比山下冷多了,这么站了一小会儿,她的手就已经冰凉,不禁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半截衣衫。 宫阑夕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再次劝道:“山里寒冷,还请郡主委屈,披上微臣外衫,以防着凉。” 楚言仍是摇头:“我也不希望你受凉。” 宫阑夕愕然:“我是男子,这点冷不算什么。” “不管男子女子,衣裳若不够,都是会冷的。”楚言平淡的说,无论怎样都不愿穿上他的衣裳。 宫阑夕凝视她的身影,火光照的她的衣裳温暖柔和,而月光照耀的那一面,清冷疏淡。 房间里火盆发出一声“噼啪”,宫阑夕忽然道:“郡主会跳格子吗?” 楚言一愣,回头看他。 他微微一笑,回屋端出了火盆放在空地上,又添了柴后,拿棍子在地上画线,几下,一个十方格就展现地面。 “郡主先请。” 在楚言的愣愕中,一颗石头递了过来,她有些迷幻,这种游戏只在幼时玩过,现在长大了,差不多都快忘记了,但现在,在这深山老林里、中秋月圆之夜,大名鼎鼎的兰台燕郎提议玩跳格子? 她一下子明白了他的举动,跳格子会让身体暖和,她啼笑皆非,说:“手势令吧!谁赢谁先来。” 宫阑夕欣然同意。 两人面对面伸出双手,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楚言忽然后悔自己的提议了,她的眼睛有些虚,移到了他的手上,那双手修如竹节,很有力道,让她恍惚了一下。 反观宫阑夕淡定自若,他头一次能离得这么近的看她,可惜的是,此刻不够明亮,火光下,她的面容柔和雅丽,带着一丝不真实。 “开始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楚言集中注意力,盯着他握成拳头的手,有些紧张。 “五。” “六。” 两人同时说了数,手指伸出的数目都不符合对方的数,便又开始了第二把,如此到了第四把,楚言输了。 宫阑夕难得不情愿,但还是拿了石子走到六尺处的线上,石子在手里掂了掂,丈量着往哪里扔合适。 楚言睁大眼睛盯着他,他向前一抛,石子落入了写着“一”的格子里。 “你是故意的吗?”楚言问,居然扔的这么近。 宫阑夕谦虚道:“微臣也是保险起见。” 楚言不置可否,好奇的看着他。 他在行动前,也觑了楚言一眼,在她大睁着的明眸里,抬起右脚,左脚撑地向前跳去。 小孩子这姿势会很可爱,但大人嘛~尤其是宫阑夕这种平时优雅清贵,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男子…… 楚言抑制不住的偷笑,接着笑出了声,笑声轻灵悦耳,在空寂的山里回荡着。 宫阑夕停下,回头看她,见她笑的不可自持,却又意外的自在,他有些发愣,头一次见她笑的这么灿烂,一双杏眸笑成了月牙,仿佛有火焰在里面跳动。 楚言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声音是打住了,脸上的笑容却未褪去。 “郡主为何而笑?”宫阑夕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想笑。”楚言微扬了下巴,一副“你管”的样子。 宫阑夕哑然,故意追问:“什么有趣的事,郡主能否与微臣分享一下?” “就不告诉你。”稚气满满的回答,充满了小性子,就差抱臂扭头了。 宫阑夕愣了一下,无可奈何的笑了,对于楚言的奇怪他无从猜测,只好回身道:“微臣开始了。” “咚咚咚”不算重的落地声,但在寂静的山林里尤为清晰,他一晃一晃的跳到第一格,晃悠悠的落定,弯腰再捡起石头掷去。 这次他投到了“五”上面,跳跳跳~然后踩线了…… 按规则他要跳出去,保持着单脚站立在旁边等待,做好一切后,他面色淡定的回头对她说:“该郡主了。” 楚言不急,说:“你先等一下。” 她转身跑进屋里,于是荒无人烟的深夜山林里,宫阑夕踮脚呆在原地,默默的注视着屋里模糊的人影,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脚,毕竟消耗体力。 楚言进去的时间有些久,出来时水红色的外衫已经脱下,身上是白色的交领上衣,宽大的袖上碎花点绣,下面是晕染的蓝色齐胸百褶裙,裙裾处的花鸟纹随着行走如流水浮现。 她的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垂在肩背处,仔细看去,其中正插着他的发簪。 宫阑夕的嘴角明显上扬,楚言努力表现的从容,一颗石子骨碌碌的滚到了“三”上面,她弯起左腿,向前跳去,因为旁边人的注视,她不自在的很,感觉每一下都想摔倒。 在经过他时,他温声说道:“郡主小心。” 这句话刚落,楚言一个不稳,左脚差点着地。 宫阑夕默默的合上了嘴。 楚言瞪他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她的右脚踩到了石子上,身子晃了一下,左脚终是落了地。 “……” “重新开始,我先来。”楚言道。 宫阑夕哪会不同意,然后他就输了,站在起点线前,看着到达终点的楚言,笑道:“微臣输了,请郡主惩罚。” 楚言微喘着气,身子已经热了起来,听他这话,便回身望着他道:“眼下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做罚,我就问你问题吧!你得如实回答。” 宫阑夕微顿,点头:“郡主请问。” “若你心悦之人嫁与他人,你要如何?”楚言直勾勾的盯着他。 第51章 宫阑夕深深以为楚言和定国公不愧是祖孙俩, 问问题时虽然没有点名,但是单刀直入,让人难以作答。 这个坑, 还是他自己挖的。 楚言知道前世他一直未娶, 虽不敢自恋他是因为自己,但也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些诗句的暗示, 那张从经书里掉下的花笺, 让她下了和离的决心, 但她仍是反感宫阑夕的接触的, 重生后见到他, 她都不自在,下意识的要避开,却总是奇怪的相遇,每次还都那么狼狈,就是今天也不例外。 宫阑夕望着她,声音轻如水上的浮叶,毫无重量,却在落下时点起一阵涟漪:“我不知道。以前以为她可望而不可及, 后来虽与我很近, 却依旧遥不可及。” 楚言心里微缩, 他的话越是平静, 越是让她触动酸涩,她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曾经赵怀瑾对她而言, 便是触手可碰,却遥不可及。 “接着来吧!”她换上轻快的语气。 宫阑夕也恢复如常的笑容,他每把都输,因为从第一问题明显的察觉出来,楚言的态度与之前的刻意回避不同了,所以他很乐意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她。 遗憾的是,楚言没有再问这类问题,只问元宝的事情,比如多久洗一次澡,比如爱玩什么,比如多重了……让宫阑夕颇为遗憾。 楚言一直赢,眼看再有两格就到终点了,她踮着脚跳了一下回身,问道:“为什么你总是输?” 宫阑夕认真的点头:“微臣运气不好,实在遗憾。” 楚言也遗憾:“真的运气不好?” “真的。” “哦!”楚言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然后重重的跳着转过身,语气不明的说,“我一直想,无论你问什么,我都是肯定的回答。” 无论问什么都是肯定的回答? 这句话很有意思,决定权在问问题的人身上。只要不傻,就应该能明白楚言的意思,问出那个决定两人关系的话。 宫阑夕当然不傻,瞬间就明白了,可惜在他的“瞬间”里,楚言跳到了终点,站定回身,道:“你有没有后悔?” 宫阑夕:“……” 他确然有话想说,有话想问,但难得气氛良好,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问出不该问的,所以一直输,哪能猜到她变幻莫测的心? 不过,再怎么着,他也知道不能错过机会,刚想说再来一局,楚言就说:“我累了,不玩了。” 如愿看到宫阑夕一黑而过的表情,她嘴角微微上扬,也不嫌脏的找了块石头,就近挨着火盆坐下。 对于被耍宫经使只能认了,看着楚言坐在那里拭汗,他回屋倒了茶出来,靛蓝色的衣袍搭在他的臂弯。 楚言看见了,微垂了眼没有作声,又觉离火太近,脸颊都有些烫了。 宫阑夕眼中窃笑,把衣服递给了她,她没有再拒绝,默默接过披在了身上。 宫阑夕在她旁边坐下,她的脸清晰可见的红透了。也许是被火光映红的,他在心里给她开脱。 一时寂静,远处漆黑的林子里没有人寻过来的样子,许久宫阑夕问:“郡主为何独自一人?” 楚言顿了一下,反问他:“山上那么乱,你又是怎么追过来的?” “我遇见了夏护卫,他告诉我你往后山去了,我便寻了过来。” “他怎样?有无受伤?”楚言忙问。 宫阑夕回道:“他身上有几处砍伤,不能骑马,其他倒无大碍,郡主放心。” “那你来的路上可有遇见其他国公府的人?”楚言担心宋云。 这次宫阑夕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答道:“有遇见一人,他受伤有些重,当时已经昏迷,微臣来不及救他,还请郡主谅解。” 楚言默默摇头,盯着火焰的眼睛生出冷意,道:“这次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宫阑夕看向她,问:“郡主对今日之事有何想法?” 从到这里,他发现楚言虽然紧张,但又不是特别的害怕。 楚言心里更多的是疑惑,原以为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几乎让她以为是前世杀她的人,谁知他们的目标是阿婉,而赵怀瑾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会出现在广化寺。那么他当初去扬州也根本不是查什么旧案,也是为了阿婉而去。 想到这里楚言又想不通了,他与阿婉没有交际,怎么会知道阿婉生病了,并且千里迢迢的去救她,仔细想想夏来说的话,赵怀瑾似是有备而去,回京的路上对阿婉的行为,分明是知道阿婉可能会遇害。 总不会还是白家富商吧!他们敢这么大胆,在京城闹事? “你呢?”楚言问他。 “微臣愚钝,此事暂无想法。”宫阑夕说。 楚言也不意外,她都想不到,只怕阿翁也不会知道,希望阿婉平安无事。等脱险后,她得和赵怀瑾好好谈谈,他的奇怪之处,一定要弄清楚。 宫阑夕见她陷入沉思,也不再问,虽然他很想知道赵怀瑾去了哪里,那位韩小娘子又去了哪?夏来跟他说赵怀瑾护送她们下山,在路边见到她的银钗时,他心里一沉,深怕她出事。 火焰被山风吹斜,摇曳了一阵才恢复,楚言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望着中秋的圆月忽然道:“你还记得在宫里隔着宫墙的那次吗?” “记得。”他回道。 “元宝弄脏了你的字,是那卷《逍遥游》,上面印下了它的猫爪印,很可爱,”楚言想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当时就想,它是不是知道这经书是你的,所以才故意弄脏的,是不是有点邪恶?” 宫阑夕也轻笑:“那次多有不敬,微臣觉得怪异,原本想再写一篇送给郡主,但……” 他没有再说下去,楚言却明白,当时自己的语气冷淡,疏离排斥太过明显,他又怎好再多此一举。 “那,月老祠你记得吗?”她的手蓦然抓紧了身上的衣裳,平展的靛蓝色浮现褶皱。 “记得。”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望着楚言的桃花眼映着跳动的火焰。 楚言却没了下文,她提起这个是因为想起了灵虚道长的话,原先疑惑不解,直到此刻才恍然明白,她在月老祠遇见了宫阑夕,便是灵虚道长的指引,此刻本是阖家团圆的夜晚,她又与宫阑夕共同度过—— 心跳忽然快起来,她“唰”的一下站起来,在宫阑夕奇怪的眼神里说:“我想玩跳格子。” 宫阑夕一愣,随之笑了:“不知可有输赢?” 他还记得楚言先前说的话。 楚言心里一缩,瞪他一眼,带着三分嗔怒:“赢了再说。” 也不知是否有意,楚言在手势令时就输了,站在起点看着宫阑夕跳格子,他显然很认真,只用了三次跳到了终点。 楚言看着他转过身来,在他说话前先问道:“你想不想知道那日在校场上,我与赵郎君的比赛,赌约是什么?” “不想。”他干脆利落的回道。 楚言愕然:“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不能用输赢来决定。”他定定的说,桃花眼里一片真诚。 楚言愣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须臾,她笑了一下,也坦然回视他:“当时我也是这么回赵怀瑾的。可是,不管什么赌约,也需要看我愿不愿赌,想不想输。” 对于赵怀瑾,她不愿赌、不想输,但此刻她想。 宫阑夕身形一震,有些发怔的望着温暖火光后的娉婷身姿,直看到楚言羞窘时才恢复正常,却是道:“我希望日后若再遇危险,郡主可否自私一些,多为自己着想?” 楚言再次愣住,他猜到了,猜到自己让赵怀瑾带着阿婉先走。可是,他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事情,提了这样一件事,这……算是一个问题吗? 楚言无奈一笑,肯定的回答:“好,”顿了一下,又说了三个字,“听你的。” 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宫阑夕心里柔软,声音都缓了下来:“还继续吗?” 楚言重重地点头。 宫阑夕便又赢了一把,虽不愿用这种方法换取她肯定的答案,但也不想错过,便问了一个让楚言难以开口的问题:“郡主心仪的郎君是谁?” 楚言呆,这这这……这让她怎么回答?几乎是瞬间她就涨红了脸,后悔了,她后悔了。 “我要食言!”她抗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宫阑夕淡笑道。 “我是郡主,不是君子!”楚言睁圆杏眸瞪他,耍无赖道:“再说,没有规定必须回答。” 宫阑夕脸上的笑意更浓,促狭道:“微臣遵旨,郡主息怒。” “……再来!” 这下是把自己坑了,楚言决定这次一定要赢他,把他问的哑口无言!然而不等她行动,远处的密林浮现点点火光,有很多人朝这里走来。 宫阑夕立即走到楚言身边,盯着那处。 “要怎么做?”楚言问他,然后往身后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山里隐藏着某种危险,若是逃走,他们也不能带火把照明。 “郡主运气如何?”宫阑夕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楚言下意识要回不好,上辈子她过得多凄凉呀!但如果重来一次还算不好的,就没有什么运气是好的了,于是改口道:“挺好的。” “这么多人,应该不是歹徒。”宫阑夕判断,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话,火光那里响起了一声较长的口哨声,仿佛是在传达信息。 “这是凌将军练兵时的一种口令,”他说,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幸好,微臣的运气也不算差。” 凌将军?金吾卫的凌将军,难道这次圣上把金吾卫派来寻她了?楚言在宫阑夕身后张望着,夜里的山路这么难走,阿翁会不会亲自过来? 火把越来越近,有人认出了他们,大声道:“是郡主,太公。” 是秋来的声音,阿翁果然亲自来了!楚言忍不住往前走去,远远就看见定国公拿着火把,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疾步走来。 “太公小心脚下。”秋来说道。 “阿翁!”楚言大声叫道。 定国公听到她的声音脚步顿了一下,掩饰着声音里的颤抖,扬声道:“茜茜,阿翁——寻到你了。” 楚言蓦然哽咽,觉得自己太不孝了,阿翁年事已高,她还让他操心担忧。 火光一下子照亮了周遭,凌将军看到楚言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幸好找到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定国公放下了心,看清她身边的人是宫阑夕时愣了一下。 楚言眼圈微红,自责:“是茜茜不对,又让阿翁担心了。” “傻孩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是。”定国公眼神温和庆幸,听到消息时他吓出了一身汗,以为是前世杀她的人出现了,幸好没事。 又见一旁站着的宫阑夕,定国公眼中闪过复杂,因为他孙女身上披着此人的外袍。 楚言低声道:“这次多亏了宫经使,茜茜才能平安无事。” 定国公点点头,对他道:“这次多谢五郎,改日我会派人备厚礼登门道谢。” 宫阑夕恭声回道:“楚公折煞五郎了,郡主于微臣乃是主,微臣保护郡主是应该的。” “没有什么应该的,你的这份恩我记住了,日后若需要帮忙,老夫自当尽力。”定国公淡道。 话至此,宫阑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垂首站在一旁。 楚言偷偷看他,见他神色无异,也垂下了头。 定国公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寻常,心里又堵又气,越看那件衣裳越碍眼。 金吾卫在周遭搜了一圈,然后列队站好,均目不斜视,当做没看见楚言和宫阑夕的衣着,凌将军道:“回楚公,附近也无异常,不如先带着郡主回府休息,稍后再做细问。” 定国公点头,想让孙女把宫阑夕的衣裳脱下,又想起来得急没有带披风,自己把外袍脱了给她也不太妥当,他皱着眉忽的瞪了秋来一眼。 秋来立马明白,缩了缩脖子,大家出来的都急,哪还顾得上这些。 定国公和楚言走在队伍中间,宫阑夕落后一些,和秋来走在一块。 秋来说让他们注意脚下,这附近有捕兽夹,金吾卫在过来的时候中招了三个。 这些捕兽夹当然是空明和尚设下的。来的时候担心楚言的安危,此时又急着回去,金吾卫中没有人反应过来,为何寺庙的地盘有人敢捕捉禽兽。 到了大路上,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临分别前,楚言觑了眼宫阑夕,碍于这么多人在,对他轻轻点了头,然后上了马车。 定国公站在车前,对宫阑夕道:“今晚本该阖家团圆赏月,却让五郎在这荒郊野外受凉,老朽深感歉意,还请凌将军派人护送五郎,早些回去吧!” “楚公不必记挂,五郎惭愧,”宫阑夕规规矩矩的,“夜色已晚,郡主今日连番受到惊吓,楚公劳心费神,也请保重身体。” 定国公颔首,上了马车。 凌将军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宫阑夕的外袍,郡主还没还呢!楚公怎么不提醒一下。 他咳了一下,骑马与宫阑夕走在后面,问道:“我们追来时,发现了一具刺客的尸体,是用银钗刺死的,敢问宫经使是怎么回事?” 宫阑夕微皱了眉,情急之下,他忘了把银钗拔了,他解释道:“当时我只有一把匕首,为了脱险,拿下了郡主的银钗,出其不备杀死了刺客。” 听到他的回答,凌将军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天知道他和定国公寻来,看到胸口插着银钗的尸体时有多震惊,除了希望郡主平安无事,还希望这人千万别是郡主杀得,不然若是被人知道,必定掀起风波。 “此事将军一定要禀明圣上,切莫让人传出不实的言论。”宫阑夕诚心道。 凌将军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某当如实禀告。” 宫阑夕还是有些不安,这支银钗很容易让人做文章。 马车里的楚言垂着脑袋,定国公看着她身上的靛蓝色外袍,道:“夏来没有大碍,宋云受伤颇重,失血过多,韩大郎、韩娘子,你的婢女都无事,其他护卫多多少少受了点伤,都不严重。” “那便好。”楚言道。 定国公眼中悲痛,叹声道:“你呀!”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么叹了一声,饱含无奈疼爱。 楚言愧疚:“当时的情况是我欠缺考虑,让阿翁担心了。我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想知道赵怀瑾为什么这么做,他又知道些什么,此事是否与上清宫观雨亭有关。” 上清宫的观雨亭,楚言前世就是在那里被人杀害的。 定国公摇头道:“不管怎样,我都是希望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无论造成的后果是什么,阿翁都希望你能平安康乐。” 楚言鼻头酸涩,眼中浮现泪水:“我知道,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阿翁放心。” 定国公欣慰的笑了一下,又说:“赵二郎还在咱们府里,我想等你们谈过后,再面对大理寺的问话。” 第52章 定国公看到赵怀瑾和韩婉宜时, 惊讶之余更是恼怒,差点踹他。之后以为赵怀瑾会一同来救茜茜,结果他拒绝了, 好似离开了, 韩婉宜就会受到伤害一样,气的他当场给了赵怀瑾一个耳光。 这样也好, 省得还要去找他, 楚言想, 但是他一向藏得住事, 几次她都没有问出过什么, 这次能吗? 到达城门时早已经过了宵禁时分,大理寺卿张京和京兆尹柳第领着本府的人在城门口等候,凌将军上前跟他们交代相关事宜。 定国公没有下马车,掀开帘子说了几句,就表明先回府里,任何事情等明日再说。 张京连连点头,让开路让他们先行,心里嘀咕着天子脚下, 谁这么大胆敢刺杀明河郡主, 上次韩家兄妹来京城的路上发生的事情都让他头疼了好一阵, 查到高公公那里时吓得几天都睡不着, 好在上头也想息事宁人,但这次在京城这么猖狂,圣上又如此重视…… 他暗叹了一声, 再见宫阑夕时也只是慰问了几句,圣上跟前的红人,他也不好现在就查问。 倒是宫阑夕主动走到他身边,跟他说事情的经过,该省去的自然省去。 张京皱了眉,因为宫阑夕说的基本没用,有关刺客的事情他是一概不知。 宫阑夕深感惭愧。 张京呵呵笑了几下,道:“今日是中秋之夜,五郎早些回府报平安。圣上调动了右领军卫去搜查广化寺的劫匪,想必明日会有些眉目。” 右领军卫?宫阑夕暗惊,不仅调动了警戒皇宫安危的右金吾卫寻找楚言,还调动了南衙右领军卫?他往京兆尹那里扫了一眼,此刻柳明府身后的人数不多,怕也是派出城外驻守在广化寺上。 张京跟他又寒暄了几句,往他身上的衣裳瞟了一眼,明显不是他自己的,像是下人的。 到了定国公府门口,定国公先下了车,楚言仍在车里,锦叔让婢女赶紧把准备好的外衫递进去。 楚言脱下宫阑夕的外袍,亲手叠好,让人送到自己的院里,穿好外衫后才下了车。 将定国公和楚言送回府后,凌将军进了宫,发生这种事,圣上只在家宴上说了几句话,顾不得赏月,就陪着韩贵妃等消息,见他进来,韩贵妃顾不得礼规的起身先问道:“茜茜如何?” 凌将军已经派人快马来禀告,他们已经知道楚言平安无恙,但仍是担心。 凌将军道:“回禀陛下、贵妃,明河郡主平安无事,卑职已将郡主送回府邸先做休息。” 韩贵妃终于放了心,坐回原位后,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道:“妾一时心急,圣上莫怪。” 圣上摆摆手:“茜茜是你外甥女,担心是自然的,”然后看向凌将军问,“茜茜情况可还好?先是遇到了刺客,又独自在山里待了那么久,可别被吓坏了。” 凌将军愣了一下,送信的人没有说宫阑夕也在? 他道:“郡主承袭楚公名将风范,并未有惊惧之意,且当时宫经使也在,宫经使为保护郡主,还击毙了一名刺客。” 宫阑夕也在? 圣上、韩贵妃具是一愣,圣上道:“他怎么在那里?” “宫经使说他是去广化寺取经书的,听到动乱之后,便去找郡主,”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山夜寒冷,郡主身披宫经使外赏取暖。” 圣上面色不善的问道:“赵怀瑾呢?不是说他也在吗?” 凌将军吞了口口水道:“赵御史先护韩小娘子下山了,还是他告知柳明府山上的事,柳明府急忙进宫禀告陛下,陛下方调派卑职进山搜寻。” 圣上这才反应过来,赵怀瑾居然舍弃了楚言,保护韩婉宜先下了山。 韩贵妃也变了脸色,想不到赵怀瑾居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不是她偏心,而是、而是……她搞不清这位青郎想的究竟是什么。 殿里沉默一瞬,圣上面色冷寒,道:“朕命你全力协助张卿缉拿刺客,彻查此事,让柳明府仔细搜查广化寺,是否跟刺客有勾结。” “微臣领命。”凌将军应道。 圣上又道:“去把赵二郎叫来,朕有话问他。” 凌将军心里一惊,领命而去。 赵怀瑾一直在国公府的大堂里站着,看到楚言走进院子里,便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左脸颊有些肿,明显是被人打了,楚言吃了一惊,看向定国公,定国公面色冷淡,道:“你们先聊。”然后就去了后堂。 锦叔对赵怀瑾也多有怨言,看了看两人,吩咐冬来端了茶过来,然后也去了后堂,把地方让出来。 定国公正拿着一件靛蓝色的衣裳,是男子的款式,绣花精美,锦叔疑惑的瞅着,发现衣裳袖口的花纹有些眼熟。 “这是……”他脱口而问。 定国公睇他一眼:“你也觉得熟悉吗?” 锦叔愣了一会儿才道:“太公的手帕上,也是这种花纹。” 确切的说,是一方珍视多年的手帕,上面奇怪的花纹让人一眼难忘,定国公并不用它,只会看着手帕发呆,尤其是这几年,时常会在书房里一看就是一下午,连连叹气。 “一模一样呐!”定国公放下了衣裳,面上五味陈杂,“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有了与她相关的东西。” 锦叔暗惊,他是第一次听到太公提起“她”,这个女子是谁,无可得知。 “明日派人去鲁县走一遭,查一下淮陵侯续弦云氏的身世。”定国公道。 淮陵侯?锦叔愕然,与宫阑夕的生母有关? *** 大堂里灯火通明,桌上还摆着中秋赏月用的糕点水果,楚言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对面的人主动解释,便先道:“坐下吧!” 赵怀瑾看了楚言许久,确定她没有大碍,眼中浮现欣慰愧疚,艰涩道:“对不起。” 楚言没有多大反应,只道:“说说原因吧!你为何去扬州,为何知道阿婉会受伤害,特来保护她,到底是谁要劫持阿婉?” 赵怀瑾却抿紧了嘴,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楚言不急,捧着茶碗暖手,等他回答。 许久,他平声道:“月余前,我的随从从扬州回来时告诉我,当地的富商白家心悦韩小娘子,便欲求婚,韩使君不同意,白家有高公公的亲家吕家做靠山,一向横行霸道,我听了以后,便让人注意此事,以防不测。” 韩贵妃与高公公,圣上在上次韩婉宜进京被劫一事,偏向了高公公,并未深究,高公公警告了吕家和白家,这事便算结束了。 所以,他若一开始就察觉出圣上的心思,有此举动,不算特别。 “如果黑衣人不是几次都往阿婉那里去,如果不是我披上阿婉的外衫引走了他们,你这么说我当然就信了。”楚言紧盯着他,淡道。 赵怀瑾严重眼中一闪而逝的悲悯,嘴角的笑苦涩难看,似有苦衷无法言明,过了许久才说:“对不起,我不能说。” “你若说了,我便省去许多麻烦,不说,阿翁与我自会去查,”楚言语气微冷,面前这人一向守口如瓶,前世她就领教过了,“你所谓的苦衷,我一直猜不到,也许是我给你找的借口,好安慰我自己,这一安慰便是多年,我也可笑了那么多年。” 她面无表情道:“赵怀瑾,不是你有苦衷,你就可以自以为是,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好,你的‘苦衷’有可能会害死别人。” 赵怀瑾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她,但她早已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女,她也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内心,此刻面色不喜不愤。 他心如刀割,闭了会儿眼才将痛苦压下,却仍是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弥补过去,有些事不能再发生了。” 楚言微蹙了眉,她刚刚说的话按理,赵怀瑾应该觉得莫名其妙才是,怎么会是接受了?有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逝,快的抓不住,她只得问:“你想弥补什么?你亏欠了阿婉?” 闻言,赵怀瑾嘴角勾起一抹惨笑,看着她的眼神蓦然温柔:“茜茜,我——” 门口忽的一阵骚动,凌将军走进来,笑道:“郡主安康,微臣奉圣上口谕,宣赵御史进宫面圣。” 赵怀瑾已经料到,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楚言亦然,随之立刻礼貌的对赵怀瑾笑道:“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担心连累青郎和阿婉,让青郎受委屈了,你可要向圣上仔细解释一番。” 赵怀瑾明白她的意思,劫匪是冲着韩婉宜而来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郡主巾帼之姿,微臣由衷钦佩,但微臣思虑不周,欠妥之处定向圣上禀明,郡主不必担心。”赵怀瑾拱手道,然后与凌将军一同出了府。 他们走后,定国公和锦叔才出来,恰看到赵怀瑾身形笔直如竹,在月光下不卑不亢,飒飒而行。 怎么也想不通,做了这个对不起郡主的决定,这人还能这么问心无愧的。锦叔纳闷。 定国公让楚言先去梳洗,本来就是想让孙女先休息的,但有个碍眼的人,只能先委屈茜茜了。 楚言看定国公怄气的样子,偷笑着去了耳房,里面洗漱用具一应俱全,收拾好后,大堂里已经摆好了衣着饭菜。 “团圆饭还是要吃的。”定国公笑道。 楚言一阵心酸,她扬起笑容,也不提方才的事,道:“好,茜茜等这个团圆的日子好久了。” 定国公明白她的意思,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不少:“待会儿还要饮酒赏月,你可不要像以前一样,赏到一般就溜了。” 楚言撇撇嘴,她会溜还不是她这翁翁每次都在喝的半醉时,非得灌她酒,真是让人头疼。 这顿饭只有爷孙二人,韩仲安和韩婉宜兄妹推辞没有去,在院里沉默的坐着。 月光清冷,秋风微寒,韩婉宜道:“哥哥,咱们搬出国公府吧!” 第53章 出了这样的事, 韩婉宜羞于再在国公府里住下去,现在想回扬州也不可能,别说太公和楚言, 就是圣上和韩贵妃也一定不允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韩仲安问, 他被僧人扶到暗处后,最担心的就是在危险的情况下, 夏来会舍弃阿婉, 谁知却是赵怀瑾带着阿婉平安的下了山, 且赵怀瑾还没有再跟随定国公去寻找楚言。 韩婉宜抿了嘴, 赵怀瑾让她暂时隐瞒其间经过, 犹豫片刻,她只说了一句:“阿姊让赵御史带我先走。”别的就不肯再说了。 韩仲安等了一会儿,看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知她难办,也不好再逼问,道:“若有苦衷我便不再问你,但太公和阿楚问的话,你要如实回答。” 韩婉宜点头。 “我想在家里时, 你的病就并非偶然, 而赵御史可能得到了什么消息, 所以特地来救你。”韩仲安沉声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韩婉宜说,从山上下来后,她心里很乱, 但也想了很多。哪能那么巧的事,短短两天功夫青郎就找来了神医给她治好了病,进京路上的舍命相救,明显就知道会有贼人来袭,只是他也很顾虑的样子。 “至于搬出去的事,现在不宜,”韩仲安皱了眉,“我进城的时候,坊间已有流言,现在搬出去,于国公府、于你都不好。” 此时搬出去,外间人必然会说是太公和楚言容不下他们,也对阿婉名声不好,怕会落一个引狼入室的名号。要搬离国公府,至少也得等他科举考试过后才行。 韩婉宜明白,也更加难以自处,从楚言让她脱下外衫时她就惊疑,自己是否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冲着她来,赵怀瑾又为什么会知道,并且认定阿姊不会受到伤害?明日流言就要传遍了京城了吧!继舍命相救到弃郡主而救她,这位青郎到底想的什么? 迎仙宫里,听到圣上召赵怀瑾进宫的消息,太后面色冷厉,压着怒火道:“居然又被他坏了事!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周尚宫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代他回道:“殿下,不止一次如此,是不是青郎知道了?” 太后眯了眼,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孙家那边走漏了风声? 她冷了声音:“已经打草惊蛇,圣上也打算彻查,我是没法了,”顿了顿又恼火道,“回去让他们查查,是不是有人说漏了嘴,去试探一下赵二,看他是否知道,又知道多少?” 下面跪着的男子慌忙点头:“是,殿下,小的这就回去禀报郎君。” 等他下去后,太后叹了口气无力道:“孙家的这两辈怎么就没一个能成事的呢?我这么大的岁数了,还要给他们操心,唉……” “殿下费心了。”周尚宫走到她身后,给她案抚,揉着头皮舒解情绪。 太后闭上眼,神色平淡道:“原本我的打算是让赵二娶五娘,周氏也同意,偏偏赵相公不同意,不愿与孙家亲上加亲,难道真的让十一娘下嫁孙家?”可是这孩子心悦宫阑夕。 想到宫阑夕,太后的面色又变的冷淡,这个燕郎才与楚言一同从山中被救出来,先前的击鞠比赛,他还给楚言找了个得力助手。 “这个楚言,勾引人的本事不小!”她忽然骂了一句。 周尚宫心里“咯噔”了一下,多少年了,自从皇后过世,就没听过太后用粗话骂人。 太后起了身回卧室,淡道:“明日准备些礼物送去国公府,楚言和那个韩小娘子各备一份,然后让宫五郎来这里。” “是。”周尚宫应道。 禁宫的门早已经关闭,随着赵怀瑾的进入又一道道打开,贞观殿后,韩贵妃已经退下,虽然她很想留下问个明白。 赵怀瑾到达书房时,里面只有圣上和高公公,圣上正在翻看状报,上面记录的什么,不言而喻。 他跪下请罪,做决定时还不算难,面对这些事该如何妥善回答,才是难的。 许久,书房里才响起圣上平淡的声音:“卿何罪之有?” 赵怀瑾答道:“未能妥善安置郡主、使郡主陷入危险之境。” “既然知道,卿为何有这般决定?”圣上再问。 赵怀瑾按照事先对好的话道:“郡主不愿韩小娘子被波及,所以命微臣先送韩小娘子下山。” “她这么说,你就这么做了?”圣上合上了状报,睨视跪于地上的人,“世人都道青郎心思敏捷,处事妥当,怎么就认为明河能一人逃生呢?” 赵怀瑾立即伏地道:“是微臣思虑不周,还请圣上责罚。” “你成功带韩小娘子脱险,朕怎么能责罚你呢?还要赏你呢!”圣上冷笑,缓缓道,“英雄救美,不止一次。不如朕这就请赵相公进宫,商议你与韩小娘子的婚事如何?” 不知为何,赵怀瑾的身子轻颤一下,隐藏在双臂下的面容惨白,久久没有作声。 高公公给圣上添了茶,低声道:“圣上,中秋之夜,地上寒凉,青郎也奔波了一天,不如让他站起来回话罢。” 圣上看着跪伏在地的人,面无表情的点头。 赵怀瑾站起来时身子还晃了一下,有些虚弱,道:“微臣对韩小娘子绝无非分之想,还请圣上三思。” “没有?”圣上拿起桌上的状报,丢到他面前,“你从扬州回京路上的惊人举动,从广化寺下来后,没有再进山寻找明河,而是在定国公府陪伴受惊的韩小娘子,你要怎么解释?” 状报上写的清清楚楚,他在扬州使君府是如何忙进忙出,回京城的路上是怎么救得韩婉宜,这次从山上下来后,又是如何把韩婉宜带回定国公府的。 赵怀瑾垂首,面露愧疚道:“是微臣一时糊涂。年前微臣曾随着殷中丞去往扬州,到韩使君府中做客时,曾远远的看到韩小娘子,虽早先听过韩小娘子与郡主相貌相近,但一见之下也不免讶异,”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羞于启齿,“后来几天,微臣见韩小娘子与郡主截然不同的性情,便、多有留意。” 高公公扫视了他一眼,年前郡主还跳脱的很,做事风风火火,言语之上更无顾忌,给他带了不少困扰麻烦,而韩小娘子性情温婉娴静,相似的面貌,截然相反的性子,难免不让人留意产生些情愫。 三月的时候,明河郡主性情忽变,对他颇为冷淡避嫌,怕是因此又心生不甘,这几月对郡主来多有纠缠。危险之际,一边是娇弱温柔的韩小娘子,一边是决断坚定的郡主,他选择了韩小娘子。 圣上盯着他,良久道:“明河由楚公一手带大,视若珍宝,朕虽对明河的一些行为也感无奈,但她自幼失了双亲,朕也不忍责备,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倒……” “是微臣糊涂。”赵怀瑾再度道。 圣上却没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末了只说了三个字:“退下吧!” 赵怀瑾一愣,这就完了?但他不敢多说,轻声退出了书房。 高公公捡起状报放回了书桌上,默默立于一侧,许久,才听到圣上意味不明的声音:“你说,子息与楚公是怎么想的。” 高公公垂眸道:“楚公年事已高,怕是担心将来留郡主一人,被人欺负吧!” 赵相公与定国公的联姻,换做任何一个皇帝都是不愿意看到的,偏偏两家都好似不知利害一样,一意孤行。 “朕封她为郡主,她还能被谁欺负?”圣上淡道,“妤娘如何了?” “贵妃应该还在等候圣上。”高公公回道。 圣上起身往徽猷殿走去,又笑道:“今日中秋佳节,回去与你的夫人团聚吧!” 高公公连忙谢恩,又叮嘱其他内侍陪同圣上,等圣上走后,他拿起状报,这状报上记录的何止那两件事,每次赵怀瑾与郡主见面的事都被记录在册。圣上不希望两家联姻,可又阻止不了此事,只怕圣上是真的想将韩小娘子赐婚与赵怀瑾。 他打开书柜,里面还有另一份状报,记录的是宫阑夕与楚言的举动,只是今日事出意外,具体的尽过还没送来,高公公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从贞观殿出来后,赵怀瑾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娶韩婉宜吗?他动过这个念头,可这个法子并不能解决事情,重要的是,他更想与楚言重归于好,虽然楚言拒绝了他,他也一次次的让自己放下,却均以失败告终,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她与别人亲近。 楚言回到沁雪院时,韩婉宜在堂中一直等着她,见她走进院中,韩婉宜站了起来,不自觉的咬了嘴唇,微白的面颊浮起难以启齿的羞愧。 倒是楚言坦然自然,笑着唤她:“阿婉。” 韩婉宜手指绞紧,垂下愧疚的双眸,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阿姊。” 第54章 “怎么不去休息呢?”楚言见她气色不是太好。 韩婉宜看着目光澄静的楚言, 终于也平静下来,笑容温婉,掩去其他情绪, 眼中带了适度的歉意:“阿姊平安无恙, 才让妹妹心安。” “我与你一样,”楚言笑着拉她坐下, “你不要多想, 事情其实很简单, 只是青郎把它弄复杂了, 等明日应付完大理寺, 我让阿翁好好审审他。” 韩婉宜看着飒爽的楚言,无论是在山上,还是在山中分别,她都不惊不慌,镇定自若,非是一般女子可比,让人不禁羡慕又自惭形秽:“阿婉羞愧难当,实在无颜面对阿姊与太公。”可躲避又无济于事。 “事出突然, 你也不知其间猫腻, 我与阿翁都未怨过你, 再说一切都是我决定的。”楚言安慰道。 “阿姊, 假如再发生这种事情,您千万不要这么做了,”这是韩婉宜最担心的, 在京城那些来历不明的人都敢肆意妄为,日后再有也是说不准的事情,若阿姊有什么意外,她也不想苟活下去,“阿婉已经受国公府的恩遇良多,实在不愿阿姊再陷入危险。” 楚言身子往前倾,拍了拍她的手,轻松道:“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的,定国公府也不是好欺负的,即便有人想要和稀泥,我与阿翁也会去查清楚的。” 韩婉宜微怔,楚言眸中的定然让她心安,她点头:“山上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别人,赵御史也交代我除了太公,也不能说。” “嗯,”楚言道:“明日大理寺的人来问话,你就说是我担心你受牵连,所以让赵怀瑾带着你先走。” 韩婉宜点点头,只觉亏欠楚言良多,回到定国公府后,她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楚言和定国公,也害怕见到府里的每一个人,一度也怪赵怀瑾为何要带她下山,而不是回去救阿姊。 青婷和青柠都已经恢复如常,但楚言还是让她们先去休息,让白露进屋服侍她,明明很乏累,可躺在床上她又睡不着,隔着纱幔盯着屋里唯一的一支蜡烛,看着看着她突然坐起来。 外间的白露听到动静,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没事!”楚言立即回道,随即又觉得自己太急切,咳了一声又道:“我没事,你睡吧!” “哦,是。”白露疑惑道,看着屋里边郡主鬼鬼祟祟的身影,似乎在找什么? 既然都被发现了,楚言便又点亮了其他的蜡烛,在屋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衣柜里找到了,看着整齐躺在里面的东西,她脸红耳赤的拿出来,又把其他的蜡烛都熄灭,只留床边的一支,上床把纱幔遮严实了,然后才把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蓝色的圆领袍,绣花精致,还有淡淡的余香。 她的手指微颤,慢慢的抚摸上这件衣裳,柔软的触感,在昏黄的烛光下,平生出一丝浓烈的暧昧,灼烫一般的让她收回了手,连眼睛都迅速的挪开了,眼珠转啊转的乱瞟就是不敢再看,可是又忍不住一点一点的挪回头,余光瞟着平放在床上的衣裳。 明明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她却脸颊滚烫,好似有人在昏暗的角落里偷窥她、笑话她。 外间的白露忽然听到轻微的“啪啪”声,她愣了一会儿,这似乎是在拍脸? 楚言是在拍脸,并且暗骂自己丢人,不就是一件衣裳嘛,她怎么就心跳这么快,看一眼都羞的不行。 深呼吸几次,她端坐身体,睁大眼睛瞪着安放于床上的整齐衣裳,仿佛它是敌人一样怒视它,如此凝寂了许久许久,她口中咕哝了一句:“混蛋。” 也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害得她坐立不安的衣服主人。 烛光跳动了一下,楚言终于勉强静下心,再度触碰靛蓝色的衣裳,绣花在烛光下不甚明显,只能通过触摸感受到纹路,细致精密。 展于床铺的衣裳宽大,可以完全的罩住她,将她覆盖,楚言一寸一寸的摸过,在右边的衣袖停下,这里破了一个口子,还有干涸的血迹,是她弄伤的,现在他应该歇息了,伤口也处理好了吧! 楚言摸索着破口,突然又下了床,在屋里找东西,动静有些大,还带翻了一个凳子。 白露急忙起身在外面问道:“郡主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睡吧!不用管我。”楚言连忙说,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她在找针线。 白露莫名其妙的,又是担心又不敢进去,只得仔细注意着屋里的动静。 楚言也是傻了,她堂堂一个郡主,哪做过针线活,府里有专门的绣娘,就是青婷她们也只会简单的缝补,她的屋里哪会有针线这类的物件。 泄气的坐回床上,把衣服抱进怀里,楚言叹气,就是有针线,她也不会缝补,更不能让人知道她想做什么,所以找人来教她是无望了。 可是,她很想亲手把衣服缝补好,然后…… 楚言羞红了脸,抱着衣服垂头丧气的倒在床上,衣上独特的香味又沁入鼻间,她闻了又闻,上面还有他的味道一样,令她魔怔般的凑近衣服。 有鬼!她在心里大叫,立刻松开衣裳整个身体往床的另一边退去,差点掉了下去。 看着乱成一团的男子衣裳,她的脸热的都能烫熟鱼片了,她她她、她居然差点吻上他的衣裳! 楚言双手捧着脸颊,离那件衣服远远地,不敢看不敢碰,生怕自己再萌生什么惊人的念头,她背过身,拉过被蹂.躏的不成样的薄被盖住,闭上眼睛让自己转移思想,默默背着《道德经》。 梦里不安分,宫阑夕在她的梦里跳来跳去,那个跳格子的身影滑稽好笑,但在火光下又格外温暖。 楚言醒来时怀里抱着一团蓝色,芙蓉花纹在眼前绽开,煞是好看,她一时怔忡,脑中浮现模糊的片段。 “郡主,该起来梳洗了。”门外响起青婷的声音。 “哦,好,”楚言应道,在外面的人推门之际,她又急忙说,“先别进来!” 青婷等人顿住,听到里面一阵糟乱的声音。 白露小声说:“昨晚郡主就有些奇怪,我要进去,郡主也不让。” 青婷青柠相互疑惑的看了一眼。 楚言把衣服仔细的叠好,用布包好,赤脚下床把衣服放进柜子里,才又回到床上,整了整寝衣,让她们进来。 青婷三人进来,先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没什么异常,才放下木盆衣服,伺候楚言起身。 楚言有点心虚,一时没察觉到不对,等要去前面用饭时才发觉,看向身边的青婷问道:“怎么回事?” 青婷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道:“郡主,婢子想回来。”经过昨天的事情,她是怎么都不愿再在韩婉宜那里了,心里介意的很。 楚言都忽略了这件事,但是如果让青婷回来,府里其他的人会怎么想? 见楚言犹豫,青婷又道:“韩小娘子也是这么想的,昨晚她就说让我回来,有连翘照顾她就好。” 楚言看着青婷请求的眼神,解释:“今天只怕外面的流言已经传遍了,稍有动静都会引起非议,所以府中诸事不变为好,青婷,你应该明白的。” 青婷也知其中利弊,只是她实在没办法用平常的心态去面对韩婉宜,一想到昨日赵怀瑾和韩婉宜抛下了郡主,让郡主独自面对那些刺客,又迷失山中,她就恼火不已。 楚言又道:“当初让你照顾阿婉,是因为你做事稳重,思虑得当,现在怎么就想不通呢?这不是阿婉的错,你要是生气就气你的青郎去。”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的,在昨日的事之前,她们还是希望她能与赵怀瑾重归于好。 青婷一愣,涨红了脸:“郡主您、您——”她结巴的不知该怎么说话。 青柠偷笑,被楚言横了一眼,立马收了笑意,垂眸观鼻。 “回去吧!此事以后再说。”楚言起身往外走去,韩婉宜和韩仲安均已收拾好了,她对他们笑了笑,“表哥,阿婉。” 青婷仍有芥蒂,但还是过去走到了韩婉宜身边。 韩仲安见楚言神色很好,也笑道:“走吧!” 早饭的气氛与平时无异,定国公问了问韩仲安与韩婉宜的状况,又交代了一些话,就等着大理寺的人过来。 辰时过半,大理寺卿张京过来了,一同的还有江王。 第55章 定国公挑了眉, 道:“没想到张卿亲自过来了,快请坐。” 张京呵呵笑道:“郡主是贵人,某自当亲力亲为。” 定国公摆摆手, 斜眼一瞟江王:“七大王这是一同办案呢?还是来陪我这个糟老头说话的?” 一进来就被定国公这么奚落, 江王眼中闪过一抹窘色,笑道:“太公莫笑我, 我担心茜茜, 也担心您, 所以特来看望。”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身子好得很。”定国公瞪他一眼。 江王面色不改:“我是担心您昨夜操劳过度, 听闻您昨夜进山,我吓了一跳,这不,估摸着您用过饭了,特意过来探望。”他还带着礼物呢! 定国公却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也不揭穿,指指后堂:“茜茜和韩小娘子都在里头。” 江王尴尬了:“广化寺的事情要紧,还是张卿先请。” 张京看向定国公, 定国公点头:“我就不去了, 秋来, 你带七大王和张卿进去。” 江王却道:“七郎不急, 还是张卿办公事要紧,等张卿问完,我再进去。” 定国公睨了他一眼, 笑:“那就陪我喝茶聊天吧!” 江王微笑着接受定国公犀利的眼神,坐下陪聊陪喝茶。 后堂放着一架远山流水屏风,韩仲安见张京进来便行了一礼,道:“仲安见过张卿,郡主与舍妹等候您多时了。” “韩郎君不必这么客气。”张京连忙扶起他,这可是韩贵妃的侄子,他可受不起,再看这架屏风,他从昨晚就疼得不行的脑袋,现在更疼了,但还得例行公事的询问。 他主要问的是楚言与赵怀瑾分开后的事情,楚言说的仔细,但与宫阑夕说差不多,对寻找刺客并无帮助。 张京抹了把汗,其实圣上还想知道的是为何赵怀瑾带着韩婉宜下了山,不过他是没本事问出来。 “不知张卿可有抓到刺客?”楚言在屏风后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回郡主,还没有,”张京惭愧的摇头,“那具尸体上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尸体?楚言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就是宫阑夕杀死的那个人? “如果郡主与韩小娘子想起了什么,还请派人及时告知某。”张京起身告辞。 “有劳张卿了。”韩仲安送他出去。 江王见张京皱着眉头出来,便知他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事情,但也正常,若她们知道些原由,这事就不会发生,刺客也早就落网了。 “还不进去?”定国公冷哼一声。 江王回头看向定国公,笑容不改的合手朝他拜了拜:“七郎叨扰太公了。” 楚言隔着画屏看到玉树临风的人,道:“没想到七大王这么关心明河。” 再度被奚落,江王无奈摇头,看到屏风后面只有楚言一个身影,问道:“你可还好?” “并无大碍,”楚言道,“表妹已经回去了,七郎进来吧!” 江王绕过屏风,见楚言坐在那里,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这么看起来确实没有受伤,他道:“阿珍一大早就让人催促我过来,见你平安无事,我也好交差了。” 楚言歪头问他:“那你过来没别的事了?” 江王咳了一下,道:“茜茜冰雪聪明。” “当时情况紧急,我便让赵御史带阿婉先走,起先赵御史不同意,我趁他不注意踹了他的坐骑一脚,然后我就往崇明寺那里跑去,躲起来的时候,宫五郎寻来了。”楚言稍加详细的补充了这点。 江王愕然,想起她在击鞠时为了赢赵怀瑾的举动,倒是相信她会这么做的,但他也相信,中间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楚言真诚的看着他,表示自己绝无隐瞒,不敢欺君。 江王被她看的无奈:“茜茜,便是男子,我也没见过遇到这样的事情后,还这么淡然自若的。” 楚言一个人时当然是怕的,但是之后有人陪着她,与她赏月,与她做游戏,她回想起昨夜的经历全无后怕,甚至在当时她也没有惧怕之意。 “昨夜多亏有宫五郎,”楚言的声音又丝不自在,又说了句,“我很感谢他。” 宫五郎?江王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有忸怩之色,恍然大悟,难怪改了称呼,以前可是客客气气的叫宫经使。 见问不出什么,江王也不再多言,道:“你好好休息,”又别有深意的睨她一眼,“可别乱跑出去看桃花。” 楚言莫名奇妙的看着他走去,现在是秋季,哪有桃花。 皇宫里,看完江王呈上来的状报,圣上也没有意外,吩咐高公公道:“派人秘密监视赵怀瑾,再调豹骑卫去扬州,查一下韩婉宜染病前后的事情。” 扬州路上的劫匪一事与今次广化寺刺客的一事,赵怀瑾都在,韩家兄妹也在,两次都是赵怀瑾保护了韩婉宜,也许昨日的刺客,并不是冲着楚言去的。 这些小事圣上不想管,只是有谁这么大胆,敢他眼皮下行凶,他忽的瞥了眼高公公。 高公公一惊,立刻道:“昨夜老奴问了柔娘,此事不是白家人所为,圣上明鉴。” 圣上笑着安抚他:“元一不用惊慌,我相信你能管好内宅。” 高公公尤自忐忑,道:“殿下今早传了宫经使过去。” 圣上皱了眉,又是为了襄城吧!他摇摇头,拿过奏折看起来。 在迎仙宫花厅里坐着的不是太后,而是襄城,宫阑夕的脚步明显的顿了一下才走到里面,恭敬道:“微臣问公主安好。” 襄城有些尴尬,她一大早被太后叫来,还以为是要代太后诵经,谁知等了这么久,听见外面的人传报宫阑夕的名字,才知道太后的用意,怕是因为昨夜的事,燕郎与茜茜在山□□度,被凌将军找到时,茜茜还披着他的外袍。 她心里有淡淡的酸意,但也能理解,山里寒冷,顾不得男女之防,总不能让燕郎看着茜茜受冻吧! “快坐下吧!今日你该休沐才是。”襄城说着,让宫婢给他倒茶。 “谢公主关怀,微臣昨天去广化寺取经书,原本是要在晚上呈给殿下,谁料耽误殿下大事,微臣今天也该请罪。”宫阑夕道。 “阿婆怎么会怪罪你?全因有你,茜茜才平安无事,”襄城眼睛看向他的右臂,“听说你受了伤?” “小伤,不足挂齿。”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襄城没有错过他的这抹细微变化,神色微黯,想问昨夜的经过,但又不好意思开口,也知问了他也不会说,复又笑道:“那就好,今日你还是休沐吧!早些回去休息。” 宫阑夕正要告辞,后面就有内侍高声道:“殿下驾到。” 这边的动静太后一直注意着,听到襄城居然让宫阑夕回去,她忍不住出来了,这个傻孙女,以为善解人意温柔大方就能留住男人,真是天真。 “昨晚一直没见你过来,我还以为怎么了,没想到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幸好有你,不然后果难测,我还想着要怎么赏你呢!”太后道,“说说你想要什么?” 宫阑夕道:“回殿下,是郡主福大,微臣不敢居功,亦不敢求赏赐。” “有何不敢?”太后笑,“反倒是我不知该赏你什么,嗯……让我想想。” 襄城提议道:“依阿奴看,阿婆不如让五郎少写些佛经,好好休息一阵。” 太后闻言斜眼看她,语带调侃的说:“怎么?心疼了?” 这么赤.裸的话让襄城涨红了脸,羞的不敢看任何人,原本安放于膝上的双手顿时绞在一起,手指都红了:“阿婆、莫打趣阿奴。” 太后“哈哈”大笑:“我以为你二人经常一块练习书法,早已习惯了,哈哈~” 没听到宫阑夕的声音,襄城飞速的看了他一眼,他立于大殿中间,垂首不作言语,亦无喜怒,让她羞臊的心冷了下来,勉强笑了一下,道:“正是因为受五郎教习,阿奴才知原来抄写佛经是一件庄重而又锻炼心情的事情,但也难免枯燥,昨夜五郎历经险难,阿奴自然想着让五郎放松一些。” “好好,”太后宠溺的看着她,又问宫阑夕,“既然十一娘都开口了,朕答应便是,五郎要怎么谢十一娘?” 宫阑夕垂目道:“五郎谢殿下、公主恩典,只是下月重阳要用的佛经,五郎还欠了几卷,不敢怠慢。” 居然拒绝了。 襄城脸色微变。 太后眯了眼,盯着他许久,笑道:“说的也是,凡事贵在心诚,确实不该怠慢,”她扫了襄城一眼,说起了别的话题,“昨夜赏月,我见你身上的络子花样别致,可是你自己打的?” 襄城莫名其妙的摇首,她怎么可能会打络子:“这是婧儿给我打的,阿婆喜欢的话,我让她再打个几个送给您。” “别人做的哪能比得上你亲手做的?”太后埋怨道。 “可是、阿奴不会啊!”襄城看了眼宫阑夕,再说,他还在这里呢! “打络子很简单,我就是现在让周尚宫教你,不出一刻你也就学会了。”她说着,招手让人去准备东西,很快就有人把线团珠子拿了过来,线的颜色都是浅色的,并不适合太后,里面还躺着一枚冰种翡翠的平安扣。 宫阑夕察觉到她的意图了,道:“微臣不敢打扰公主尽孝道,殿下容微臣先行告退。” 太后没搭理他,只对襄城道:“来,让我瞧瞧这双精通书法的手在女红上如何。” 宫阑夕站在原地。 襄城大约明白太后的意思了,她不愿这么做,可太后虽微笑的着看她,但那双眼睛太有压迫感,让她不敢推辞,只得从都里面挑了浅碧色的玉线。 其实现在鲜少有佩戴平安扣的,男子各种材质的带銙都换不过来,她昨天也是穿了齐腰襦裙才配了这么一条络子。 太后自也知道,时下贵族中平安扣少有人带,但她这孙女又不会绣荷包锦囊,能顺利的编好平安扣就很不错了。 襄城颇为紧张,又不肯听太后的把平安扣穿上,她实在不愿用这种行为逼宫阑夕。 第56章 宫阑夕默不作声的站着, 约过了两刻钟,听到了襄城的声音:“阿婆,好了。” 太后连声道:“快快, 拿来我看看。” 襄城上前递给太后, 太后眯眼看着络子,她这老花眼都能到线头没藏好, 其他的马马虎虎, 还不够紧实, 她真心的叹了口气, 说了实话:“白让我期待了!只怕戴上不消片刻就会散了。” 襄城红了脸:“是阿婆非让我做的。” “这个颜色也不适合我, ”太后继续道,自然的看向宫阑夕,“我看今日燕郎的衣裳挺配这络子的颜色,就赏给你吧!” 宫阑夕今日心情好,挑了平时不怎么穿的雪青色翻领袍,谁想竟有此一遭。本不愿受襄城的情,哪想到太后竟然这么“执着”。 他再度推辞:“这是公主的孝心,微臣哪敢接受, 实在是折煞微臣。” 襄城松了口气, 又有点失落, 他若接受, 那也是太后逼迫的,只是不接受,也太拂她的颜面了。 “你说的也是, ”太后居然认同,“若是给你,我就糟蹋了十一娘的心意,不过——”她的眼神忽的一变,又道,“那就让襄城再打一个,把那枚平安扣戴上,算是我这个长辈对五郎的祝愿,希望你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太后话都这么说了,宫阑夕也拒绝了两次,若再拒绝……他只得跪下谢恩:“微臣谢殿下赏赐祝愿,谢公主恩惠。” 太后满意的笑了,催促襄城赶紧再编一个。 襄城看了眼宫阑夕,后者微笑不变,只是桃花眼中笑意未到深处。她收回眼神,从一团团的线中挑了湖蓝色的线,翻转穿过,没一会儿便将平安扣编好了,这次比第一个好些,虽然还能看到没藏好的线头,但至少紧实了。 “你可要珍惜着些,朕也不希望你再遇到什么危险,让人担惊受怕的。”最后那一句太后别有用意。 宫阑夕双手接过平安扣,只当没听懂太后的话,回道:“微臣谨记殿下圣言,谢殿下恩赐。” 襄城一直沉默,等宫阑夕退下后,太后看着她柔缓了声音道:“你身为公主有什么需要顾忌的,阿婆只希望你过得快乐,别人心里怎么想,管他作甚。” 襄城抬头,扬起笑道:“阿奴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想逼他。”不然她就求圣上指婚了。 太后怜爱的看着她,许久无奈的摇头:“罢了,随你去了,你们这些小郎君小娘子心里想的,我这个老糊涂都搞不明白了。” “谢谢阿婆理解,阿奴回去好好学打络子,回头给您编一条香珠,可好?”襄城撒娇道。 “好好,都好。”太后喜笑颜开的。 周尚宫看着温雅淑静的襄城,心里可惜,太后不过是想收服襄城,所以才假意撮合,好在将来若赵孙两家联姻不成,让襄城顺她的意下嫁孙家,可怜公主却不知太后的心思。 从迎仙宫出来,宫阑夕觉得过了好长时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大概有一个时辰,手里的平安扣让他啼笑皆非。 襄城公主淑雅稳重,太后怎么可能让这么优秀的孙女嫁与他这个抄书的?几番拒绝是不想伤害襄城,这位公主善良大方,从未强迫过他。虽然强迫也没什么用,圣上是不会同意的。 还未走到集仙殿,江王便迎面而来,饶有深意的说:“今日五郎看起来精神倍爽呐~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不如说来听听。” 宫阑夕道:“七大王怎么有空过来?” “我刚从楚公那里回来,茜茜——”他话说到一半,看到宫阑夕手里的平安扣,讶异,“这是谁送你的?” “太后殿下。” 江王愣住:“阿婆?阿婆平白无故送你这个?” “十一公主也在。” 于是江王又把眼睛投向了冰种翡翠的平安扣,末了道:“坊间流言你听到了吧!” 进宫的路上,宫阑夕已经听到了,宪台青郎弃楚言带走了韩婉宜,而兰台燕郎则与楚言孤男寡女在山中度过了小半夜,金吾卫找到两人时,楚言披着他的衣裳,这些倒是不差。 江王见他不知新出炉的传言,便简单化的讲与他听,他黑了俊脸,难得生气:“都是吃饱了没事做,不去关心刺客是谁,反而注意这些。” “你莫生气,我相信你。“江王施施然道。 他很能理解百姓们的心情,因为他也一样,初听到刺客时震惊担心,但消息一件件的传来,几人都平安无事后,他们关注的点自然就转移到了理不清的风月上头。 宫阑夕无言的看向他:“大王若无事,容五郎先行告辞。” “别急,我是有正经事的,你昨天跟刺客交过手,有什么发现吗?”江王问。 宫阑夕摇头:“当时情况紧急,哪还能注意什么。”他连刺客身上的银钗都忘了拔下,所幸今天还没听到相关传言。 江王失望:“刺客有备而来,金吾卫到的晚,广化寺又着了火,山上乱的不行,所以刺客到现在都没抓到一个。” “大王没有去问赵御史?”宫阑夕问,从楚言身上,他觉得赵怀瑾似乎知道内情。 “问了,他说看到有一个刺客是光头,而且似乎还有戒疤,所以张卿正在审问广化寺的僧人,看看有没有线索。”江王说。 宫阑夕微讶:“大王似乎对这个消息存有质疑?” 江王笑了笑:“只是不解罢了。你经常往来寺庙,可有发现什么。” 宫阑夕略微思考,淡道:“金为衣,玉为瓦,良田万顷,奴仆数千,日子过得比大王还胜。” 江王微微挑了眉,圣上太后信佛,所以大周佛寺无数,也个个财力雄厚,良田和香钱都不必缴纳赋税,除了念经,其他事情也都不用做,以至于时下不少人想着法子的出家。 “所以你信赵二说的?”他问。 “若只有这个线索,也只能如此。”宫阑夕道。 江王点头,这个差事不好做,阿耶却偏偏让他来调查,因为他与这三人交情都不错吗?可是他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有了赵怀瑾提供的线索,案子进行的神速,下午就抓到了两个刺客,供认他们原本是陕州的百姓,因为去年黄河泛滥,当地至今萧条,他们居无定所于便成了流寇,直到两个月前他们遇见了一个叫“无相”的人。 这个“无相”本是广化寺的僧人,因为犯戒被赶了出去,他心生怨愤不甘,一直想报复广化寺,恰好听到明河郡主要去烧香拜佛的事,便心生歹念,仗着对广化寺的熟悉劫持郡主,这样一来广化寺必定因此而被查封,还可以楚言要挟朝廷。 “所以,幕后指使就是这个‘无相’?”楚言看向定国公。 “目前是这样,”定国公道,“总之,这个人必然知道内情,我们得赶在官府的人之前找到他。” 楚言蹙眉,若不是她察觉到了不寻常,这个说法她就信了,作为关内侯的遗孤、定国公唯一的孙女,她确实很有分量。 “等明日我去找赵二郎,亲自问他。”定国公冷了声音,他到底知道什么,又在隐瞒什么。 估计阿翁揍他、他也不会说吧!赵怀瑾一向能守得住秘密。 “阿翁,也许我的死,跟赵相公有关。”她忽然道,先前她太狭隘,一直以为是闺阁之争。 “嗯?”定国公看她。 “我以前瞒了您,您大概也猜出来了。”楚言悄悄觑视定国公。 定国公的手微微握紧,轻声道:“傻孩子。” 楚言垂眸:“我与赵怀瑾成亲的后两年,圣上对李相公多有宠信,赵相公颇受桎梏,李相公几次让圣上给赵怀瑾升职,都被赵怀瑾拒绝,他一直仍是小小的监察御史,为了避免被抓到把柄,他凡事亲力亲为。” “当时我与他要和离的消息刚传出去,圣上就严厉斥责了赵相公,所以我想,若是我因此死了,李相公就可以借此对赵家发难,让赵相公罢相。”这个想法在最近越发让她肯定。 定国公没有惊讶之色,只是哂了她一眼:“你终于聪明点了?” 楚言愣住,看着要翻白眼却不翻的定国公,顿时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她又不治国,也没什么大义,想得少很正常嘛! 她又问:“那为何当初我、我缠着赵怀瑾时您不阻止呢?这样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定国公反而露出委屈嫌弃的表情:“时隔多年你也记不清了,当初我是想让你说姚三郎的,谁知临到场上你说的却是赵怀瑾,我也吓了一跳,事后我不是有劝过你吗?” 她就知道阿翁一定有参与,果然!但是:“您有劝过我吗?” “当然有,”定国公见她神色自然,便没好气的说,“当时你倔得很,一点也不听话,我稍微语气重些你就哭,越是不让你做,你偏要去做,而且你的豪言已经在大周传开,我见你鬼迷心窍,再加上赵二郎确实很优秀,也就作罢了。” 虽然以他当时的处境,与宰相关系过密并不妙,但他就这么一个孙女,孙女那么喜欢赵怀瑾,他也希望她能嫁给心仪的人。 楚言哑然,她有这么任性吗?难怪后来她偶有的几次见到姚太仆,他都怜悯惋惜的看着她。 “所以,改日你要不要与姚三郎再相看一次?”定国公自然而然的说出这句话。 “喵嗷~”一声猫叫从屋顶传来,让屋里的祖孙俩都愣了一下,接着又一声猫叫。 “哪来的野猫?”定国公冷哼一声。 楚言心里隐隐有了底,也有些期待,在定国公的冷眸中出门走到院子里,往屋顶上望去,一道轻盈的身影越上龙门脊,在夕阳的照射下,肥胖的黄花狸猫竖着尾巴优雅的站着,脖间的红绳上吊着一个小葫芦。 “元宝!” 元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抖了下左耳朵,踩着琉璃瓦片往低处走,然后“嗯叽”一声借着旁边的树枝跳了下来,跑到楚言身边仰着头又“嗷喵”了一声。 楚言蹲下身抱起它,揉揉它的耳朵,惊奇道:“你怎么来的?你能找到这里?” 元宝当然不会回答,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她怀里卧好,任由她摸着它的身子。 楚言心里软的不行,从头到尾把它摸了个遍,又好奇的摸着绳子上的小葫芦。 定国公看着楚言心花怒放的样儿,不太舒服,连带着那只肥猫都觉得碍眼,又想起坊间传言之一,说宫阑夕当时也在场,并且撺掇楚言,离间她与赵怀瑾,所以赵怀瑾才会愤而带着韩婉宜下了山。 嘿嘿~让这小子暗搓搓的接近他孙女,活该! 楚言已经将定国公抛之脑后了,打了声招呼就抱着元宝回自己的住处。 定国公气的吹胡子干瞪眼,真是、真是——哎,他摇摇头,又复杂不已。 橘猫侧躺在桌上,肥乎乎的肚子起起伏伏,楚言拿着手帕给它擦拭脏爪子,露出原本粉色的肉垫,伸出手指在它的肉垫上按了按,触感柔软。 “嗯——”元宝喉中发出短促细软的声音,白爪子往身下藏了藏。 “哟!还不让我摸?”楚言忍不住揉它的头,视线落在它脖间的那只小葫芦上,“今天他怎么给你戴上了这个?” 说着伸手帮它解开红绳,拿着小葫芦晃了晃,里面好像有东西,能打开?她捏着塞子试了一下,果然轻松打开了,里面掉出了一个卷起来的纸条。 第57章 楚言展开纸卷, 纸上的字迹是她熟悉的,书道:长恨蓬山远,何年归碧落。 相当直白了。 她嘴角上扬, 心花怒放, 何年?你猜。 她看了又看,读了又读, 伸手抚摸过每一个字, 飘逸灵动, 舒飒清晰。 青柠和白露进来时, 就看到自家主子在那里傻笑, 旁边的一只胖猫在圆桌上左右翻滚,见她们进来,就坐了起来,以背相对舔爪子。 “郡主怎么了?”青柠迟疑道。 楚言受到惊吓一般立马收起了纸条,强装淡定道:“东西拿来了?” “是,”青柠狐疑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郡主要这些做什么?” “嗯……给元宝换条绳子。”楚言说。 换条绳子需要这么多的线?还有针和布。青柠正想问,楚言道:“你们下去吧!” “郡主要亲自做?”青柠语气中不无惊诧。 “嗯, ”随即楚言面上不自在道:“这个多简单, 我自己就行, 下去吧下去吧!” 青柠只觉得她奇怪, 和白露一起往外走时走的很慢,想知道郡主又再搞什么,关门前看到她拿起了针。 楚言想着用哪种颜色比较接近, 翻找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真笨!”她蹑手蹑手的取出放在柜子深处的衣裳,仔细对比着找同色的线,蹲坐着的元宝趁她不注意用爪子试探的往筐里触碰五颜六色的线团,然后勾住了一个线团在桌上玩。 楚言看它玩的是橘黄色的线团,忍不住啐它:“倒是会挑。” 元宝心无旁贷的玩耍,线团从桌上滚落,它迅速跳下去,追逐着线团满屋子的跑。 楚言瞟它一眼,对比着衣裳选线,幸好线的颜色齐全,选出了和衣服颜色一模一样的线。她高高兴兴的穿线,拿了碎布来试,凭她的功力不敢直接缝补,虽然她很急切。 橘猫在屋里上蹿下跳,叮叮咚咚的,见到什么玩什么。 楚言认真小心的缝着碎布,因为没人教她,她已经被扎了好几次了,从第一次不小心扎到发出痛呼被青柠问怎么了,她就咬着嘴唇不敢再发声,不然青柠和白露一定会闯进来,若是被她们看到自己这样,那多丢人。 想着走了神,针尖一戳又扎到了她的食指,“唔!”她闷哼一声,忍不住抱怨,她哪受过这种罪?可恶的宫阑夕!将来一定要讨回来! “郡主,该用膳了!”青柠在门外道。 楚言这才发觉天已经暗了,元宝也不知何时躺在榻上睡着了,四肢伸展,仰着猫头,嘴巴微张,露着肚皮呼呼大睡。 “你等一下。”她做贼似的赶紧收起衣裳放进柜里,看着缝的惨不忍睹的碎布一阵心虚。 青柠白露俯身贴近门板,听着里面的动静,她们只觉郡主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听了一会儿也听不出什么,反而脚步声往门口接近,她们赶紧站好。 楚言打开门,元宝先跳了出去,一溜烟儿不见了,她道:“走吧!” 青柠往屋里瞟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里面的针线先别拿走。”她吩咐道。 “郡主没做好?”白露问道:“要不让婢子代劳?” “不用,”楚言一口拒绝,眼神飘忽,“我自己来,自己来。” 元宝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等饭菜端上桌了才从某处蹿出来,跳到楚言旁边的凳子上,“喵嗷”的长叫了一声。 “它胖了许多。”韩婉宜伸手摸摸它的头。 “嗯,”楚言拿了碗夹了一块肉,在清水里过了一下,才放到元宝的小碟里,“吃吧!” 元宝不客气的张嘴咬起来。 楚言看着它吃饭心情舒畅,一定要亲自喂元宝吃饭,不让其他人动手。 韩婉宜看着她宠溺的笑容,忍不住摇首,忽然看到她的左手食指上有几处红点,惊道:“阿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她赶紧握成拳头,遮住伤口:“没事,一点也不疼。” 青柠大为紧张:“您到底再干什么?做个项圈怎么被扎成这样?” “快去拿些药膏来。”青婷忙道。 楚言倍感尴尬,不过是扎伤而已,奈何不住她们大惊小怪,白露拿来的药还是以前宫阑夕给的,让她不敢多看。 “阿姊是要给元宝做项圈?”韩婉宜看了眼正在吃饭的元宝。 楚言支吾着点头:“赶紧吃饭,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她明显不想多说,韩婉宜也不好再问,对青婷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青婷看着心不在焉的郡主,白露说昨晚郡主就不对劲,独自在屋里叮叮咚咚的,今日下午又把自己关在屋里,说是要做项圈,真是奇怪。 回到屋里,白露要把针线收走 ,楚言连忙让她放下:“我还要用,给元宝做的项圈还没成呢!” “婢子可以教您的,您这样摸索,再弄伤了手。”白露心疼的说。 “不用,不用,”楚言拒绝,教会了针线就该拿走了,她哪还能补衣裳,转开话题道:“给我准备笔墨。” “是。”白露只得去研磨铺纸。 青柠扫了眼绣筐里的针线,又看向专心逗猫的郡主,逗猫纬子上垂下的孔雀翎被元宝又抓又咬,天都黑了它不走? 等白露备好纸墨后,楚言再次让她们都出去,自己坐在书桌前,提起笔后却发了呆,写什么呢? 那张被她不小心弄了褶皱的纸放在宣纸的正中间,短短的两句话包含了宫阑夕的所有心思,她要怎么回? 元宝在桌上玩耍,看着挂在笔架上的毛笔还以为是它喜欢的纬子,不住的用雪白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从第一支毛笔打到最后一支,弄得所有毛笔摇摇晃晃,它的腹间发出呼呼的声音,间或张嘴咬几口毛笔尖。 玩着玩着它咬上了楚言拿着的那支,她用力一掂,元宝也没松口,“啪”的一声笔架被它的身子撞倒了,被咬的惨绝人寰的一排毛笔躺在桌上,可怜巴巴的。 楚言没在意那些,只看了还咬着笔不松的蠢猫一会儿,发觉它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好你个笨猫,你的主人害我这样,你在我这里还这么横!”楚言怒道,跟它抢着被咬的不成样的笔。 元宝却很喜欢这样似的,咬着笔就是不松,跟楚言奋战了一会儿,忽然松了口,往一旁跳去,却“嗷”了一声,它一只爪子跳进了砚台了,惊慌之下又踢开了砚台,导致砚台里的墨汁在桌上横流,另一只前爪也沾上了墨汁,在纸上留下了两只清晰的梅花印。 “哎呀!”楚言惊道,赶紧掐起它,防止它在屋里乱跑,“青柠,快拿着抹布进来收拾一下。” 元宝在楚言手上犹自挣扎,乱甩着两只前爪,要把墨水甩干净。它知道这个舔不了,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被宫阑夕揍过一顿,饿过一次,深深地长了记性。 “你别动了!”楚言皱眉柔声道,她身上也被溅到了。 “郡主让我抱着它吧!”青柠说。 “不用,你去端盆热水进来,多拿几条巾帕。”她说。 青柠真是无奈了,郡主对这猫如此上心。 元宝“呜呜”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急需要把满是墨水的爪子清理干净。 “让你捣乱!”楚言先给它擦拭爪子,擦去了不少墨汁后,再把两只前爪放进水里清洗,用了四五条巾帕才把它的猫爪子擦干。 元宝经历一劫似的,舒舒服服的卧在楚言身上,尾巴收在身下。 楚言把它放在榻上,她还要给宫阑夕回信呢!走到桌前,一切都收拾到位了,只是桌上的那一张印着元宝爪印的污纸还在,白露居然没给收走。 黑色的梅花印跃然于纸上,早已经干了。楚言看了许久,忽的笑了,拿出眉笔在纸上画了形状,小心的把两只爪印剪下,卷好放进葫芦里,绑回元宝脖上的绳圈。 “你该回家了,元宝。”楚言把窗户打开,抱起它放到窗沿上,推着它的身子让它出去。 元宝回头看她一眼,尾巴不高兴的甩了甩,“嗯叽”一声跳了出去,三两下消失在夜幕里。 宫阑夕在书房里作画,“吱”的一声窗户被打开了,他立刻抬头看去,元宝踏着月光跑到了他面前,蹭他的腿。 他弯下腰,打开它脖上的葫芦,笑道:“终于知道回来了?” 元宝看着他急切的“喵呜”了一声,宫阑夕指指桌上的点心,它立马压低身子,纵身一跃跳上了桌上,吃着梨糕。 展开的纸被剪成了猫爪的形状,正中心是两只不太规整的黑□□爪印,一看就知道不是画的,宫阑夕瞟了吃的正香的肥胖元宝一眼,哂道:“惹祸了?” 元宝没感觉到他的杀气,自顾吃着梨糕。 纸上除了墨爪印再无其他,宫阑夕却看了许久,从山上回来之后他最怕的就是楚言后悔,幸好没有拒绝。 “这几日你就多去国公府里,替我看看她。”宫阑夕摸着元宝的背说,楚言这段时日肯定不会出门,他很难见到她。 元宝的尾巴贴着身体收起,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会有多奔波劳碌。 而对于元宝从一开始的白天过来混吃混睡,到后来晚上也赖在这里,楚言逐渐接受,葫芦里卖的药,她很喜欢,没有像先前那样的表白,有的是元宝的一些事情,比如不能喂太多梨糕,不能总是喂肉吃,每一张纸条都被她精心的夹在那本《法句经》里。 楚言知道,因为前世元宝就经常造访她,不过没有现在活泼,她揉揉猫耳朵道:“一定是他指使你来的,是吧!” 想起前世那些若有似无的触碰,那些字句,楚言看着窗外发了呆,她仍有恐惧,害怕嫁人后,再被猝不及防的冷待,过得凄凉,更怕大婚之夜,阿翁再出事。 “噗通”一声,元宝不知何时跑到了外面,从树上摔下,似乎是没估量好距离,导致跳跃失败,滑稽的样子惹得楚言笑出声来。 元宝顺势坐下舔起了大腿,舔顺了后站起来抖了抖身体,没事一般的继续追着韩婉宜手中的逗猫纬子。 楚言看了床边的针线,想着柜中的那件忍冬花纹衣裳,心里一阵温暖,只要远离赵怀瑾,远离圣上忌讳的事情,一定可以避免那些事。 元宝的到来让沁雪院热闹非凡,它太懂得如何讨人喜欢,又时常居高临下的蔑视她们,不让任何人碰,磨人的很。 定国公听说这事后,心里更是气恼,好一个阴招,光明正大的勾搭他孙女!真是欠揍。他的指节在桌上不住的敲打,不耐烦的想着要如何教训这小子。 锦叔默默地看着定国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公咬牙切齿的样子了。 “那个叫无相的人还没消息?”定国公问。 “没有,大理寺那边也着急的很,圣上都催了三次了。”锦叔道。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此人有多大能耐?该不会已经被灭口了吧!若不是赵怀瑾亲口所说,他都怀疑此人是虚构的。 提到赵怀瑾,定国公又是一阵怒火,如楚言所说,赵怀瑾不肯多说,只说此事与赵家无关,与李觅之也无关,其余不肯再说,气的他差点再给赵怀瑾一耳光。 “鲁县那边如何?”他又问。 “快了,文兴来信说黄昏之前就会回府。”锦叔说着,看了眼外面。 阳光大盛,离黄昏还有一些时辰。 “去准备些巨胜奴,送到登云阁,就说是我感谢宫经使的。”定国公忽然说。 锦叔莫名其妙的看着定国公,不是已经送礼馈谢过了吗?又想到那只在府中无法无天的东都巨猫,他无言的去准备巨胜奴,太公也是口是心非,明明自己也很喜欢那只肥猫。 点心送到登云阁时,宫阑夕还在急笔书写,因为他拒绝了襄城,太后故意惩罚,让他将《金刚经》再抄一遍,说是要送给孙太公。 听到内侍说的国公府下人的来意和点心名,他嘴角微抽搐,定国公此举一定是嘲讽他的。 第58章 上次楚言几人击鞠比赛时, 宫阑夕在半山腰与定国公一同观看比赛,当时他带了四份点心,汉宫棋、蟹黄肉卷、同心生结脯, 最后一种就是巨胜奴了。 巨胜奴是用蜂蜜、酥油、糖浆、芝麻和面下锅炸制而成, 颜色金黄,松脆爽口, 吃的时候咀嚼声响很大, 有“惊动十里人”之说, 所以这个点心大家要么是熟人一块吃, 要么自己关起门来吃, 避免响声太大,引人笑话。 那日看比赛的时候,为避免这种尴尬,一老一少心照不宣的用了其他三种点心,唯独没食用巨胜奴。 现下再看这盘点心,应该是定国公见元宝在楚言那里赖着不走,所以特地送来巨胜奴出息他的。 没一会儿,楼下的内侍周汀便听到了上面传来清脆响亮的咀嚼声, “咯嘣咯嘣”的, 他疑惑的向上看去, 当然只看到了楼板, 这么个谪仙般的人吃声响这么大的食物,他实在难以想象。 现在已近黄昏,正好宫阑夕腹中略空, 这两块巨胜奴足以填腹,他慢条斯理的吃完声响惊天动地的甜点,味道还是很美味的。 擦拭干净手指,收拾桌面,今天就抄到这里吧!此刻他很不想呆在这里。 路经书院时,里面的学生也出来了,韩仲安也在其中,一见宫阑夕,这些人就快步走了过来。这些日子宫阑夕与韩仲安没少被他们旁敲侧击,想知道广化寺发生的内情。 “五郎,今儿这么早?”孙常华讶道,近来只要不当值他就会来丽正书院读书,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宫阑夕道:“今日的事情完成了不少,所以就想先回去。” “诶~正好,”说话的是宋国公之子杨瓒,“今晚大家一块喝酒,你也来吧!” 宫阑夕摇首拒绝:“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诸位玩的尽兴。” “刚刚还说回家,现在又说有事,”杨瓒佯作不高兴,“太不给面儿了。” 宫阑夕解释:“你也知道,我不胜酒力,去了也只会扫兴。” “那有什么,咱们书院里的人谁还会逼你喝酒,对吧!”他问身后的人,那几个贵族子弟纷纷说是。 这些日京城里的流言传的人尽皆知,他们同在集仙殿里共事,隔了一道墙就能见到,却不能亲口去问,实在让人心痒痒,这次逮到了,哪能轻易放走? 魏国公的小儿子邓旒过来拉住他道:“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去年的事,大家也没故意灌你,走吧!” 没有吗?明明几次劝酒,还使得他惹了麻烦。 杨瓒也过来拉他:“你就随意喝点,况且仲安也在,大家还没一块好好玩儿呢!仲安,你也说一句呗~” 韩仲安无奈,他自己都被硬拉着去,也知道这帮人什么心思,孙常华又是一个不嫌事大的主,找一个人陪着也不错,便道:“五郎便一同去罢,再过两月也该考试了。” 宫阑夕看向孙常华,后者笑着不说话,没有解围的意思。他不想去,韩仲安是楚言的表哥,还住在楚言的隔壁,离得太近,万一说露嘴……上次和楚言小谈《浮生六记》时,就聊到了倡肆,他们去喝酒还能去哪些地方? 京城最大的倡肆飞云楼,宫阑夕在杨瓒的半推下进去,现在还早,里面的人不多,是以听到燕郎的到来,楼里的内人们纷纷出了房间,争相瞧着宫阑夕,上次他来这里可是去年,真是洁身自好的令人发指。 宫阑夕很是无奈,在内人们的频送秋波下淡然上楼,不看她们的柔情身姿。 松鹤居是飞云楼最大的厢房,约有三分地,里面设有假山、石潭、小花圃,潭里还有几条颜色鲜艳的锦鲤,营造出一种清新雅意,别有洞天。 内人们抱着乐器走进来,坐下后都侧目凝视着宫阑夕,含羞带笑的。 邓旒“啧啧”道:“每次同五郎一块都羡慕不已,怎么美人的眼睛都只朝你看去,偏你还不搭理人家。” 这话说的内人们都红了脸,一个内人道:“奴就在郎君身边,看的也只有您,您却不知道,您的目光不也是在燕郎身上,不理奴?” 大家一阵大笑,邓旒看了眼面色淡然的宫阑夕,也不好意思,嚷嚷道:“快快倒酒!” “燕郎向来曙目,又不常来飞云楼,姊妹们想多看看他,也是情理之中。”温柔轻缓的女声由远及近,一只玉手挑起浅绿色的轻纱薄帐,容颜精致的桃红色衣裳女子慢慢走来,从容优雅,似有无限风情。 这就是宫阑夕不愿来的原因之一,他来了,这个女子定会过来。 孙常华看了他一眼,这女子说话时,大家都盯着她看,只有宫阑夕没有。 此女名唤玉燕,是飞云楼最有名的内人之一,相貌才艺具佳,在京城中也颇有名气。 “是玉娘啊!快过来坐。”杨瓒连忙道,让出了身边的位置。 玉燕微微一笑,在靠近宫阑夕的地方坐下,道:“各位郎君来这里,怎么不叫奴呢?害的奴差点错过了。” 杨瓒微感惊讶,笑道:“还以为玉娘不方便,是小生疏忽了,我等自罚一杯,还请玉娘见谅,哈哈~” 大家纷纷举起酒杯,唯独宫阑夕仍是以茶代酒。 玉燕挑了柳叶眉道:“都道燕郎不喜酒、不喜玩乐,但既然来了,也须入乡随俗哪!” 众人觉得奇怪,怎么感觉一直都是冲着宫阑夕呢? 孙常华不嫌事大,问道:“听着你们认识?” 玉燕笑了笑不作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口抿着。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宫阑夕淡道:“去年大家一起来这里时,不是一同听玉娘弹琵琶吗?” 他只说了这一句,再无其他,颇为不给面子的把界限划分的清清楚楚。 玉燕仍旧语笑嫣然:“是啊,去年一见,令玉娘记忆犹新,时时盼着您来,您赠的字奴还珍存着,偶尔才舍得拿出来观赏一番。” 众人恍然大悟,皆都暧昧的在两人之间瞟来瞟去,嘴角带着不可言说的笑,都说郡主又看上了宫阑夕,这下有的看了。 “什么字?”孙常华惊讶的看着宫阑夕,“说来听听?” 宫阑夕怎么会记得?若不是有一日此女给送了一方手帕说是回礼,他都不记得曾给哪个女子写过什么字。 此后每至过节,玉燕都要送些小物件给他,他一开始都让人退回,但玉燕不依不饶,他担心事情闹大,好在她没有用自己的名号送来,所以之后凡有人送礼过来,他皆让阿茯处理了,早已抛之脑后。 想着,宫阑夕看了眼韩仲安,韩仲安果然正在看他,眼神有点怪异,待会儿得解释一下,千万不能被楚言误会。 “写的诗怎么能说出来呢?”玉燕全然不在乎宫阑夕的态度,“有些事奴自己明白就足够了。” 写的还是诗啊!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玉娘说笑了,”宫阑夕不愿被误会,“某那日喝多了,失礼鲁莽之处,还望玉娘莫放在心上。” 玉燕掩嘴一笑,媚眼如丝:“瞧您吓的,来这地方,大家都是漫天胡聊,谁还向您这般作真的。” “哈哈~”孙常华笑着拍拍宫阑夕的肩膀,道:“五郎这是来的少,你们这些弯弯曲曲的路数,他怎么会懂?” 玉燕横了他一眼,波光流转的,软声道:“是奴吓着燕郎了,这就自罚三杯。”说着痛快的连饮三杯。 可话都说了这么久,玉燕即便是作假的,但宫阑夕却是真的在澄清,那是满身都说着拒绝两字,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玉娘爽快,来来来,大家喝酒。”杨瓒招呼道。 举杯间,众人心照不宣的互相交换了个略显猥.琐的眼神,原本是想打听宫阑夕与郡主的事情,谁知意外得知了这种风流事迹,嘿嘿~ 宫阑夕自是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实在无奈,果真不该来这里,下次还是晚些出宫。 门外忽然一阵喧哗,听到龟奴的称呼,众人脸上都露出讶色,厢房内忽的安静,再听到龟奴的说话声,才确定了,没听错,赵怀瑾也来了。 “阮副郎和赵御史来的巧,孙御史也在呢!就在松鹤居,您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龟奴谄媚的说。 既然提到孙常华的名,也听到了,他便出去打开门,看着站在廊上的两个人,笑道:“在屋里就听到你们的动静了,没想到今日你们也会过来,”视线落在赵怀瑾身上,“难得啊赵二,过来一次还和宫五碰到一块了。” 哟~巧得不能再巧了。阮珩在心里苦笑。 声音清晰的传进来,宫阑夕只得出去,众人在屋里看着门口飒然对立的东都连璧,眼睛里都充满了诡异的兴奋,先前郡主忽然抛弃了赵怀瑾,广化寺的后山里又被宫阑夕所救,赵怀瑾带着郡主的表妹先逃脱危险,想想就令人期待,宫阑夕可是跟赵怀瑾抢明河郡主呐! “偶来一次,没想到还能遇见四郎、赵御史。”宫阑夕笑道。 阮珩也笑:“今天跟孟三他们约好了,所以就订了这里,真是巧。” 赵怀瑾在阮珩身后,从听到宫阑夕的名字,他的眼神就变得复杂,此刻一言不发。 阮珩看向孙常华,嘴毒道:“说是去书院读书,却来这里玩乐,你还想考中进士吗?” “我这是松弛有度,哪像你,才是真正的不学无术。”孙常华回击,况且学院已经考完试了,就等十一月份往尚书省送生徒名单。 在大周当官有很多种途径,阮珩是靠出身做的官,他的姑母是阮淑妃,像孙常华也走了捷径,不过为了参加科举,他在宪台当值,有职称但无官阶,因为他有自己的理想,那就是考中进士,将来做宰相。 大周已经为官者也可再考制举,但一般都认为科举进士出身的宰相最为完美,最为“正统”,所以不同于阮珩这样的纨绔,孙常华虽为皇亲,但立志凭着自己的能力考中进士,虽然前两年都没考中。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不是白说的,像赵怀瑾十六岁中进士头名,那真是天才了。 “明经易而进士难,谁让你知难而上呢!”阮珩不屑,他只要过得痛快潇洒就成,“我们过去了,待会儿碰一杯。” 听到他们要走,屋里的邓旒掀开帘子出来,道:“你们才几人?都过来呀!人多热闹,松鹤居这么大呢!” 大家或多或少都相识,现在交际不多,以后都可能同朝为官,打交道是难免的,但他们明摆着有凑热闹的嫌疑。 阮珩刚要拒绝,邓旒已经推着赵怀瑾进了厢房,好不容易两大情敌齐了,怎么能轻易放走? 阮珩看向孙常华和宫阑夕,两人纷觉无奈,孙常华后悔在宫里时没帮宫阑夕说话了。 毕竟都是贵族子弟,一进来都没有急着套话,而是让内人们演奏跳舞,喝会儿酒,等气氛热闹一些再套话。 玉燕弹着琵琶,美目时不时的在宫阑夕身上流连。阮珩愣住,怎么也想不到他一直颇有好感的玉燕居然看中了宫阑夕。 他撞了一下宫阑夕,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宫阑夕懒得搭理。 阮珩大为不满,拿了酒就像灌他,奈何宫阑夕岿然不动,就是酒水洒在身上也当没有的事。 杨瓒等人变着法子的给赵怀瑾劝酒,赵怀瑾应付了两杯,等对方再有人来劝酒时,一个冷刀子甩过去,终于都消停了。 大家意识到套话是不太可能了,宫阑夕那家伙软硬不吃,一双桃花眼看的让人自己都觉不好意思了,哪还灌的下去酒,不能放开问,不妨碍大家厚着脸皮小问。 曲子停下时,有喝的微醺的人卷着舌头问道:“听说五郎为、为救郡主受了伤,还亲手杀死了一个刺客,跟我们说说、说说过程呗~” 所有人都看向宫阑夕,连赵怀瑾也望向了他。 宫阑夕在众人无比期待的目光下回道:“我先用匕首伤了刺客的小腿,趁其不备用银钗使对方毙命。” …… 房内一片寂静,半响邓旒才道:“完了?” 宫阑夕颔首,杀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虽然当时杀死刺客时,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只想带着楚言赶紧离开。 寂静中,又有人问:“不知杀人是什么感觉?”话语带着不易察觉的攻击与恶意。 说话的人是太常寺张副卿的长子张启,坐在最远的地方。张启相貌平平,因此对皮相好的宫阑夕一向看不起,书院授书法课时都用宫阑夕的字为本,因为今年的考官欣赏宫阑夕的字体,练好字体有益无害,但他却偏偏不看,认为他们投机取巧,搞得大家很窝火。 阮珩皱了眉,以眼神问孙常华这人怎么来了。 孙常华撇了下嘴,表示他们所有人都不想张启来,可是他死皮赖脸的要跟过来,大家同在一个书院读书,他姐姐又是魏王喜爱的妾,总不好撕破脸吧! 杨瓒差点炸毛,他们只是忍不住内里的那颗好奇之心,想知道些小九九,可不是找事的。 “想必当时情况紧急,燕郎也是不得已为之,一切都是为了郡主的安危,哪能想的周全?”玉燕声音柔缓道,“如果可以,奴想燕郎是想活捉刺客的,这样对抓捕‘无相’此人应该更有帮助。” 阮珩赶紧附和:“玉娘说的对,来来来,大家为燕郎的骁勇敬一杯!” 宫阑夕淡淡一笑,拿起酒杯与众人饮了一杯,放下酒杯时,看到对面的玉燕正在看着他,对他眨了下眼,调皮的样子。 赵怀瑾忽然道:“怀瑾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辞。” “嗯?”阮珩疑惑的看向他,正要问他“什么事”,又觉得他离开也好,免得有人喝醉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你慢走,等孟三来了我跟他解释。” 赵怀瑾点头,又向众人道了歉,在他还未走出门口前,有个已经喝的晕乎乎的人说:“这京城没有一个美人的相貌比得过郡主,纵是每年都有无数美人从各地送来京城,也不过尔尔。” 众人面色微变,赵怀瑾的脚步顿了一下,出了门。 宫阑夕淡道:“申郎君喝醉了,还不快扶他去休息。” 杨瓒尴尬的和两个内人扶着申郎君,后悔了后悔了,早知不该好奇心这么重,明日挨个赔罪吧! “我出去一下。”宫阑夕道。 玉燕见他起身就要跟出去,被阮珩一把拉住,嘿嘿道:“燕郎是要去茅厕,你也要去吗?” “噗~”孙常华一下子被逗乐了,人儿正风雅呢!他故意说这个污秽之事。 宫阑夕瞥了阮珩一眼,道:“我是要去茅厕,”顺带抽走了他袖中的天蚕丝手帕,“这就是手纸了。” 这下孙常华忍不住了,在玉燕的脸红耳赤中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他算是服了,为了摆脱美人儿,居然当人家的面说这事。 出了门宫阑夕往楼下走去,但不是去茅厕的,他走到后院里,修身如竹的男子站在树下,借口有事先走的赵怀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第59章 这些日子流言蜚语漫天传遍, 无论是说宫阑夕用了卑鄙的手段,还是赵怀瑾弃楚言带着韩婉宜下山,所有的传言在最后都说, 宫阑夕在与赵怀瑾抢郡主, 而早已对赵怀瑾失望透顶的郡主,如今更是毫无留恋。 弦月惨淡, 前面的丝乐声大作, 灯光通明。清冷月光下, 两个对峙的人都没有说话, 前面有多热闹, 这里就有多凝寂,只有桂花的甜香在空气中游动。 良久,宫阑夕先道:“不知赵御史对刺客一事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这些日子来有很多人问过赵怀瑾,连他的父亲大哥都问了许多遍,因为他否认自己心悦韩婉宜,所以的这举动实在让人费解。 “此间事自有大理寺处理,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赵怀瑾道。 宫阑夕看向他,平静的说:“在后山见到郡主时, 她手中握着一支簪子躲在灌草里, 我靠近时她以为是刺客, 试图用簪子杀我, 当然失败了,”他的眼神在月光下泛了冷光,“所以, 赵御史是凭什么认为郡主会平安无事,而放心的带着韩小娘子下山的,是认为郡主有勇气杀人?” “当然不是,”赵怀瑾的手随着他的问话逐渐攥紧,艰难道,“郡主是贵主,那些人抓到了郡主,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一定会放她回来的。” 宫阑夕嘴角一丝冷笑:“赵御史如何保证呢?他们本来就是盗寇,天子脚下都敢乱事,还有什么是不敢呢?” 赵怀瑾沉默,许久道:“有些事你们不知道,而这些事恰恰不可说,我所承担的非是你们能想到的。” “或许,但不是所有的隐瞒都是为别人好。”宫阑夕说罢,转身欲走。 这句话跟楚言说的一样,赵怀瑾的眼睛闪烁,忽问:“你何时对郡主有念想的?” 宫阑夕的脚步顿住。 冷风吹过,桂花从树上大片飘落,细小的黄色花朵在地上堆了一片。 “赵御史呢?”宫阑夕淡淡反问,又有一丝极浅的怜悯,“怕是你自己都认不清吧!” 赵怀瑾震住,猛地抬头看他,喉间说不出一个字,他……不,他一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心,只是不愿承认,而在他如愿以偿时,却……负了楚言。 宫阑夕却不再多留,从四月在孙家开始,赵怀瑾就莫名的对他有了敌意,虽然轻微,但也能感受到,尤其是楚言也在的时候,这种敌意就格外明显。 他倍感费解,因为赵怀瑾的样子,像是认为他会对楚言有何意图,虽然他心里确实一直遥望着楚言,但在木兰小筑之前,他从未表露出来,更何况那时候,连他也认为楚言是太过气恼,才会与赵怀瑾撇清关系,是在闹别扭而已。 但不管怎样,如今他快要成功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定国公同意了。 定国公却陷入了沉思,在听到文兴的汇报后百般滋味,三十七年了,终于有了她的消息,自从看到宫阑夕衣上的绣纹,他就觉得宫阑夕与她有关系,原来她在三十年前就死了,宫阑夕居然是她的外孙。 “转眼都这么多年了。”看着外面的弦月,他叹道。 锦叔也猜到了定国公书房里那方锦帕的主人了,不是“无可得知”,而是不可表露。 他是在雁门郡与定国公相识的,对京城的事不太了解,后来到京城居住,听人议论才知道,先帝的妹妹楚国公主倾心定国公,但定国公早已与国公夫人有婚约,且与夫人是自幼相识,夫人在国公还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时就陪伴左右了,所以对于楚国公主的青睐,定国公只能拒绝。 据说,先帝曾想赐婚,但楚国公主心高气傲,行事光明磊落,不屑这种行为,认为凭借自己的真诚与才华,一定可以打动定国公,让国公心甘情愿的与她成婚。 锦叔不知该不该可惜,楚国公主在当今圣上登基三月后下落不明,宫里给的说法是因病而殁。 “茜茜还是经常独自在屋里吗?”定国公收起信件问。 “是的,郡主还在给元宝做绳圈。” 定国公冷哼一声:“有那么难?这都多少天了。”一开始他还疑惑,这么多天过去,他约莫是明白那丫头关起门在干嘛,哼~真是该骂! 楚言自然是在埋头苦练针法,只是她又遇到了新难题,袖上的破口处是有花纹的,而且花纹还是古怪的并蒂木芙蓉,有些采用并蒂莲的花纹。总之她要是想缝补的痕迹不明显,她需要先学会绣花,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哎!”她垂头丧气的抱着衣服再次倒在床上,怎么就这么麻烦,偏偏还不能叫人教她,要是一不小心传出去,那多丢人。 梦里恍恍惚惚,前世那只拔出剑的手忽隐忽现,手指修长,在蓝色袖子的映衬下白皙有力,待她想看清袖上的花纹时,感觉有什么在自己身上踩来踩去,迷糊的想元宝真是不知道自己挺重的。 无相的下落一直不明,大理寺卿张京急的不行,因为圣上已经问了三次,第三次差点发火,都调了右领军卫一同搜捕,却还没结果,听说张京愁的晚上都睡不着,梦里还直唤“无相”二字。 无相没有落网,楚言就一直没有出门,外面的事情怎么样她也不多理会。相关事情她只问了定国公,也是没有多大进展,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只怕已遇不测;另外她还旁敲侧击的从青柠那里打听一些宫阑夕相关的事,也是不敢多问,生怕她们察觉到什么端倪。 其实青柠她们早就猜到了,郡主这么反常且有时还丢了神一般的样子,肯定是因为那个保护她、为她杀了刺客的男子,要不然她们也不会任由她自己整日在屋里不出来,而不过问。 楚言在纠结要不要找人来教她,可又实在不好意思,看着宫阑夕的衣裳苦恼。 “茜茜!在里面干什么呢!”人还未到,阮珍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楚言一惊,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慌了手脚,扬声回道:“等一下,我马上出去。” 她手忙脚乱的收拾针线,整到一半又想起应该先把衣裳藏起来才是,遂又叠衣裳。 “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阮珍疑惑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哪会停下,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 “啊!”居然没有上门闩,楚言来不及把衣服叠好,卷成一团抱在怀里跑向衣柜。 “你在做什么呢?”武阳一进来就看到她飞快跑过的身影。 楚言没有回答,急于把衣服塞进柜子里。 阮珍武阳一愣,反应迅速的跑上前,与楚言抢着怀里的东西。 “别、你们别这样。”楚言努力把衣裳抱紧,弯腰护着不想让她们看到。 “是什么宝贝,这么神秘?让我们瞧瞧呗~”武阳伸手去掏。 “就是就是!”阮珍附和。 楚言哪好意思让她们看到,死活不松手,而她越是藏的紧不让看,阮珍和武阳就越是好奇,一定要抢过来,看个究竟。 三个少女纠缠在一块,帘子后面吵闹嬉笑不断,间或有郡主的求饶声。 青柠白露只敢在外间站着,不好去看她们的失态样子。 闹了一阵子,武阳兴奋的抱着楚言,楚言动弹不得 ,只得任阮珍拿走了衣服。 “你小心点儿。”楚言低声说。 “这衣裳有些眼熟哦~”阮珍好奇的展开衣裳。 武阳也睁大眼睛看着,确实很眼熟,这是…… “宫阑夕的!” “宫阑夕!” 两人同时大呼出来,急的楚言连声道:“小声些,小声些!别被人听到了!” 阮珍武阳面面相觑,更是难以置信。 许久,阮珍看了床上的绣筐,又看到衣袖上明显的破口,不可思议道:“你是在缝补衣裳?” 楚言在俩人的难以置信下涨红了脸,嗫嚅道:“放开我啦~快去把门关上。” 武阳愣怔的放开她,阮珍见鬼般的走到门口,在青柠“果然如此”的表情中关上了门。 蓝色衣裳平整的躺在床上,楚言像是做了坏事被审问的小孩一样坐在榻上,武阳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阮珍加重了难以置信的语气问:“这些日子你都在埋头练习补衣裳?” “唔~没有,只有今天。”楚言心虚的否认。 武阳才不信:“你一个人能学会吗?从十五到今日也有半个多月了,看你的样子,一筹莫展吧!” 楚言抿了嘴,拒绝承认,转移话题:“你们怎么过来了?也不让人提前通知一声。” “早就想过来了,但是那个叫无相的还没落网,”阮珍看楚言的面色没有什么不适,便接着说,“所以跟皇室有些亲缘的府宅,都不敢让子女轻易出门,担心被掳了去。” 楚言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里:“我说怎么不见十五郎呢!” “他啊!他可不是被担心的,”提起他,阮珍就觉得好笑,“十五那晚他听到消息后,就闹着要出来找你,被圣上让宿卫拉回了寝宫,第二天又跟普安吵了一架,太后让他俩闭门思过一个月。” 楚言哭笑不得,一定是普安又说了什么话,鄂王也是毛躁的性子。 武阳不肯放过她,语调怪异的拉回话题:“他衣裳上的绣花与众不同,你要是想缝好,还得会绣花,相当难,说吧!你的纤纤玉指被戳了多少个小窟窿?” 听起来很恐怕,但她的语气太欠,阮珍笑了出来。 “没有!”楚言硬气的说,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那些个小伤口早就好了,现在怎么可能还被刺伤。 武阳“嘿嘿”笑着:“谁疼谁知道咯~不过,我还真是想不到。”她暧昧的眨眨眼。 楚言脸更烫了,不去看她,走到床边要把衣裳收起来。 武阳上下巡视着她,忽然道:“这些日子你闭门不出,知不知道,宫阑夕去了飞云楼?” 第60章 楚言当然知道飞云楼, 那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倡肆。 “他去了飞云楼?”她瞪大眼睛看着她们,一时脑中空白,“他去那里做什么?” “男人去那种地方你说做什么?”武阳故意道。 楚言心里憋闷, 恼的想现在就把宫阑夕揪到面前质问他, 居然敢去那种地方! “是不是阮四带他去的!”她一口咬定。 “不是,”阮珍否认, 同时也为哥哥的人品感到汗颜, “是孙常华他们, 还有你的表哥也在, 那天是丽正书院的人一同去的。” 楚言愣住, 还有韩仲安?等等,如果宫阑夕有什么不好的作为,表哥一定会告诉她的,但他什么都没说,不对,也许表哥不好意思说,可恶啊可恶! 看着楚言咬牙切齿气急的样子,武阳和阮珍对视一眼, 闪过偷笑, 这么快就把宫阑夕归为自己所有了, 霸道的性子不改嘛~ “好了, 不逗你了,”阮珍说,“他是去了, 但是那么多人一块去的,且独善其身,很快就走了,我哥说他连酒都只喝了一杯。” “确实如此,不过我还是得如实告诉你,有个叫玉燕的内人,似乎跟宫阑夕有什么交情。”武阳道。 “玉燕?”有些耳熟,楚言蹙了眉,许久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叫玉燕的名妓后来扬言说钟情于她的人——宫阑夕!还说二人的称号中都有一个“燕”字,是缘分,所以对宫阑夕一直纠缠不清,闹得人人都以为宫阑夕不娶是因为玉燕,无奈身份之别,只能做恩客。 阮珍武阳明显感觉到她的气场变了,变得阴沉。 阮珍赶紧说:“你先别生气,虽然那个玉燕说话不清不楚的,但宫阑夕一直在解释,并且与她离得远远地,并无过多接触。”说完,瞪了武阳一眼,让她乱说。 武阳委屈,她当然得说了,这种事怎么瞒着茜茜呢!当年她父亲偷偷去倡肆,就没人告诉她阿娘,阿娘知道后气的不行,让父亲跪在床前,跪了半夜,就那样,父亲还有些不安分呢! 楚言已经恢复冷静,刚刚是她急了,不过,她还是生气,夏天的时候才说过关于倡肆的事,他居然还去!他现在又不需要什么应酬! “这事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楚言疑惑,青柠都没告诉她。 她们同时顿住,她们知道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赵怀瑾也去了飞云楼,广化寺的事情刚过不久,大家还在热闹的谈论楚言与东都连璧的事情,此事再一出,那可不就是不得了,在百姓们还想着有谁会抱得美人归时,几乎不去倡肆的两人同时去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谁不津津乐道?还想看到楚言的态度呢! 但,她们是说还是不说?赵怀瑾也在的事情。 阮珍摸摸鼻子,道:“五郎多有名的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走到路上都被抛荷包巾帕的人,去了那种地方,肯定会被人议论的,去年不就是?” 去年是吗?楚言完全没映像,不对—— “去年他也去过?”她问。 阮珍愣住,她……说错话了。 武阳也愣住,见楚言也看过来,赶紧道:“我不知道。” 好啊姓宫的!有本事!楚言看着床上的衣服,越来越想揍宫阑夕一顿了。 元宝悄无声息的从外面走进来,一只前腿刚跨进门槛,闻到阮珍的气息,吓得撒腿就跑,因为跑的太急太快,脚还打滑了,撞到了门口的花架。 屋里的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它就消失不见了。 “它这是怎么了?”武阳问。 “大概是看到阿珍在这里,吓跑了吧!”楚言说。 “……”阮珍无语,“亏我这么喜欢它!它怎么在你这?”而且很熟悉的样子。 “最近每天都我这里。”楚言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武阳嫌弃:“瞧你那没出息样儿!” 楚言努努嘴,就是没出息! “我要去抓猫!”嫉妒使阮珍站了起来,太可恶了,这胖元宝。 院子里立马鸡飞狗跳,元宝上跳下窜,要躲不躲的,存心逗阮珍,气的阮珍直想骂它。 楚言在一旁思索着今天要让元宝回去,看它现在这么兴奋,晚上还能不能跑回淮陵侯府? 元宝不情愿的被戴上绳圈,楚言觉得自己还是有良心的,让它歇息到宵禁了才回去。 “都说夜猫子,夜里你喜欢跑来跑去了吧!”楚言把葫芦给它挂好,推着它的屁股让它往外走。 元宝难得没有不情愿,竖起尾巴,屁股一撅跳下窗沿跑了,它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了,也很想念宫阑夕。 坊门关闭,元宝速度极快的翻越几道围墙,偶尔从别人家的屋顶跑过,惊得其他夜猫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宫阑夕还没睡下,刚刚写完一章《金刚经》,这些日子就是再忙,他也都尽早回家,等着元宝回来,谁知一连数日它都乐不思蜀,全然不知他在等它带回楚言的消息,多陪陪也不是让它不回来啊! 元宝用头顶开虚掩的窗户,跳了进来,细软的叫了声“喵~” “回来了?”宫阑夕压着心里的急切,先抱起它抚摸一阵,挠挠它的下巴,它眯着眼腹中“呼噜呼噜”的,等把它伺候舒服了,他才从葫芦里拿出了楚言的信。 信上两句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看的宫阑夕一阵无言,她知道这事了?韩仲安告诉她了?怎么说的? 他不知韩仲安根本就没提过此事,今日阮珍她们去国公府时,韩仲安也不在府里,在丽正书院读书呢! 元宝已经喝完水吃完食物,先是舔毛一阵,然后躺在床上凉肚皮,一点儿也不优雅。 宫阑夕的视线再度投向纸上,这两句诗是一个大诗人赠给自己喜欢的倡肆内人的,楚言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在嘲讽他。 这可如何是好?他得仔细解释才行。 宫阑夕坐下来,铺展宣纸,提笔准备书写,可又觉得哪里不对,他拿过那两句诗,又一次看着,看了许久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他见过楚言的字,楚言的字不是这样的,不是和他一样的笔迹。 他心里顿时升起无限情愫,迫不及待的想现在就见她,何时楚言的字和他的一样了?时间短的话,根本练不成,这字形韵都在,显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字当然不是一时半会儿练好的,前世楚言鲜少出门,便在家里抄写道家经文,长年累月时时看着宫阑夕的字,他的字又极好,自然而然受其影响,不知何时她的字中有了他形神。 写这两句诗,楚言又有意为之,也是写了几遍才稍觉满意。 天色还未亮,城门的鼓声还没响,宫阑夕就让吃饱喝足的元宝去国公府,元宝到达楚言房间时,楚言还没睡醒,它低头在楚言脸上闻了闻,便也卧下睡了。 楚言觉得胸口沉闷,喘不过气,睁开眼大口呼吸着,低眼就看到元宝居然压在她胸口睡觉,还拿屁股对着她! 她默了一瞬,从被中伸出手把元宝掐下来,元宝惊得嗷叫一声,闻到熟悉的气息后才安静下来,由着楚言把她放进被窝里,盖住小身子,露着大猫头,然后眯眼再度谁去,它奔波这么长的路,很辛苦的。 楚言笑着捏了捏它的耳朵:“待会让春来给你买梨糕吃。” 宫阑夕的信回的也不长,只有四句诗,很是赤.裸裸了——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这话不假,宫阑夕昨晚喜悦的一夜未眠,想的都是她,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惨无人道的让元宝跑过来。 “那你还不来提亲。”楚言埋怨的嘀咕,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脸颊立马滚烫,她她、居然在思嫁! 完了完了,她大口的深呼吸着,让自己把激动的心情压下来,不行,她不能再在屋里呆着了,整天无所事事只知少女怀春。 接下来几日,青柠她们看到楚言蓦然的转变,不在关在屋里闷头绣花了,而是练习箭术,偶尔和韩仲安比试一把。 那头没有一直没有收到回信的宫阑夕有些魂不守舍,又抑制不住的欣悦,整个人都洋溢着异样的轻快。 襄城看着春风满面的少年郎,目光受伤,心也跟着乱了,垂首时,看到纸上竟被她写了数个“宫阑夕”三字,她有些动摇了,要不要求耶耶赐婚呢? 时隔一个月,派去扬州的豹骑卫终于回来,圣上看着豹骑卫的状报,有些疑惑,孙家人也在扬州,而且与白家人有接触,这、不会是巧合。 圣上去了迎仙宫,太后听他提到扬州,就让所有人下去,连高公公都让出去了。 高公公站在殿外,里面说话声很小,什么也听不到,许久,里面传来圣上高声质问:“阿娘怎可如此?”之后便再没了声音。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圣上才出来了,眉头紧锁,面色沉重。 高公公暗疑:“圣上有何心事?” 圣上摇首,闷头往前走去,回到书房后,看了状报许久,让高公公放进了书柜里,闭上眼睛不知再沉思什么,许久,问道:“五郎是不是心悦茜茜?” 第61章 高公公微惑, 答道:“应该是的,听闻宫经使有意接近郡主。” 圣上满面疲倦,良久说了句:“这样也好。” 高公公一愣, 迟疑道:“圣上的意思是……”他以为圣上不会同意。 圣上睨他一眼, 似笑非笑道:“我曾承诺过,茜茜的次子可以继承关内侯之爵, 倘若她与宫阑夕结为夫妻, 你说, 朕要怎么做?” 高公公没有说话, 这种秘密, 他与圣上都是心照不宣,比如让十三岁的宫阑夕为书人,比如去年封宫阑夕为正五品的写经使,若不是圣上有意为之,就凭太后的梦怎么可能成功? 一切都因为宫阑夕是圣上之子,这些算是对宫阑夕的补偿。 十八年前,圣上在广化寺醉酒,恰逢宫阑夕母亲云氏来上香, 他模糊的记得, 当时云氏很憔悴、很瘦, 满腹心事的样子, 也只记得自己当时喝的很醉,与一个女子共赴巫山,醒来之后, 高公公告诉他,那女子是淮陵侯的续弦云氏,一个小地方的农女。虽然是续弦,但也是朝臣的正室,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被人知道。 他派人监视淮陵侯府,淮陵侯不在家中,云氏未有动静,状报上写的云氏性格懦弱,淮陵侯多有不喜,看来她不敢说,久而久之,他也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宫阑夕满十一月出生,他当时听到消息,动了念头,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因为去掉一个月,恰好与广化寺的时间对的上。 但他到底没有在意,因为淮陵侯没有怀疑,云氏看起来也不像会撒谎的性子,只是淮陵侯对宫阑夕母子的态度行为让他不高兴,所有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打压淮陵侯。 谁知一念之差,等见到宫阑夕时,这孩子是有些像他的,他才相信太后说的话,女人为了腹中子嗣是不惜一切的,任何事情都能忍,都会做。 圣上以手按眉,有些不舒服的样子,高公公赶紧上前给他按揉颞颥,等缓了一会儿,他说:“你可知,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高公公没有接话,这种事让他如何说? 他想起十几年前,楚言的母亲韩娆和韩贵妃随其父来到京城,没过一段时间两姊妹就声名远播,容貌艳冠京城。 那时楚炼遇见了韩娆,一见倾心,当即就与韩父交换了信物,定下了婚约,圣上晚了一步,他不能拆散,强纳韩娆入宫。 楚炼当时风头太大,年纪轻轻就战功无数,边疆的安危依赖楚家,圣上不能抢功将的未婚妻,可到底不甘心,转而纳了韩妤为妃,只是,心里的嫉妒不甘疯长,以至于有些狂执,西北既定,楚炼“功成身退”,病死在边关。 圣上最后悔的便是当年没有强行纳韩娆入宫,所以,宫阑夕的孩子绝对不能姓楚!定国公不是要从仁和坊楚家过继一个儿子过来吗?只要他封楚焕为世子,让其将来继承定国公的爵位,想必定国公不会那么不识相。 “从今往后,就别让襄城去登云阁了,”圣上轻叹,蓦然像老了许多岁一样,“就这样吧!只要不与赵家联姻,这样也好。” 高公公明显觉得圣上有些不对劲,怎么突然就回忆起陈年往事了呢?他与太后究竟谈了些什么? 重阳节过后,鄂王被解禁,立马就出宫找楚言,拉着楚言左看右看的,末了拍拍胸口一副放心的样子,道:“耶耶真是的,明知我担心的紧,还把我关了这么久!” “谁让你与普安吵架呢!她毕竟是你阿姊。”楚言也感无奈,他们才是亲姊弟,总是为了她吵架,真是让她过意不去。 “哼~”鄂王瞥了嘴,接着又笑了,兴奋的说:“不过也是因祸得福,下个月我就可以搬出宫了!到时候大家一起玩哈~” “真的?”楚言惊喜,揶揄道,“那就意味着你长大了!” 一下子说的鄂王红了脸,挺直了腰板,驳道:“我只比你小两个月!别总是一副长辈的样子!”茜茜这点最讨厌了。 楚言莞尔:“好好,恭喜你终于独当一面了!嗯,也该娶妻了。” 鄂王却瞄向她腿上的猫,闷闷不乐:“听说,太公给五郎送了两次点心?元宝也天天在这里?” 元宝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耳朵动了一下,继续眯眼打盹。 这下换楚言红了脸:“唔~嗯。” 鄂王伤心了,痛心疾首:“还不到一个月!茜茜,你怎么能弃我而去。” 楚言的羞臊没有了,无语的看着他:“别胡说八道。” 他更加心痛,他从小都以为自己将来是要娶茜茜的!但好在忍住了,没说这句,定国公两次送的可是巨胜奴,那是太公最喜欢的点心,连赵怀瑾知道后都比以往更沉默寡言。 鄂王又去看了韩婉宜,这小子虽然毛毛躁躁,但也是非分明,并没有觉得尴尬或者迁怒,很是聊了一段时间,直让韩婉宜招架不住了,才心满意足的告辞。 送走鄂王,楚言抚摸着腿上的猫,一直不能出去,她很想见宫阑夕,看着元宝惬意的样子,她道:“真羡慕你,来去自如。” 重阳节当天,定国公商议许久的过继一事终于举行,很简单的仪式,定国公只也邀请了姚太仆和灵虚道长过来观礼,楚言在屏风后面看着。 楚焕孑然一身站在大厅中,容貌整丽,不卑不亢,颇有风范。 他才十五岁,是家婢所生的庶子,在家中备受冷落,听说十岁之前都是跟下人住在一块,后来堂叔祖受不了街坊的指点,才让他进学堂读书。 不受家人宠爱这点和宫阑夕一样,难怪他们两个能成为朋友。 拜过祖先牌位,给定国公敬过茶后,楚焕改口叫定国公阿耶,楚言觉得搞笑,毕竟楚焕只比她大一岁,嗯,比宫阑夕小两岁。 “茜茜,出来敬茶。”定国公唤她。 她收整颜色,端静的走出去,从秋来手中接过茶碗,举过头敬给楚焕:“阿楚给二叔请安,日后要倚仗二叔照顾了。” 过继到祖父名下,他的排行自然是二郎了。 楚焕双手接过:“阿楚客气了。” 喝过茶后,他拿过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楚言。 楚言接过盒子,道了谢后退回屏风,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对莲蓬耳坠,鎏金红釉花托,饱满透亮的玉髓莲蓬,色泽清冷,白净无暇。 居然是耳坠,这可不像是长辈该送的。她讶异不已,但也很喜欢,头一次见到这种形状的耳坠,别致新颖,虽然玉髓比起她的各种玉器首饰来说,很便宜,但依楚焕自身的处境,已经很有心了。 各家都送了礼祝贺,连圣上也送了礼物过来,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和一方松石玉玺,告诫楚焕要端正方圆。 晚上,大家得以在一块用饭,饭桌上新添了一双碗筷,而且还是这样的身份,这顿饭用的气氛还算融洽,不自在的就是饭后了,大家都不太了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韩仲安提了话题,问他的读书情况。 楚焕回道:“我读书晚,须得再多努力几年,才能参加科举。” 定国公道:“不如你也去丽正书院,大郎书读的好,你与他一同学习。今年就算了,明年参加秋闱,试一次。” “是,阿耶,二郎定会努力。”楚焕道。 楚言和韩婉宜坐在对面看他们聊天,定国公随口提问一些往年科举的试题,楚焕应对自如,不紧不慢。 看来“读书不精”是谦虚了,科举不仅是贫寒子弟出人头地的途径,也是庶子在家中提高地位重要途径,楚焕从读书起,就倍加努力,为了从那个看不起他的楚家脱离出来。 次日,楚焕给韩婉宜也送来了礼物,同样是玉髓的质地,是一对手镯,这个礼物才有长辈的意思。 下午楚言拦住了楚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听说二叔向阿翁提了一个要求?恕阿楚冒昧,请问是什么?” 她知道时很惊讶,没想到他居然还提了要求。 楚焕也没隐瞒,如实回答:“在仁和坊楚家有一位六姊对我很好,她和我一样都是庶出,我希望将来凭借着国公府的名声,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六姊?楚言完全没印象。 楚焕向她解释了一下,这位楚六娘今年十七岁,相貌出众,原本有人相中了六娘,但家中有其他姊妹侄女看中了那男子,于是在楚家其他长辈的插手下,好好的婚事被抢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两次。 楚言愣住,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有这种事!也太无耻了。 楚焕露出苦笑又迅速收起,道:“恰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 楚焕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声音里有一丝笑意:“这是五郎让我给你的。” 第62章 宫阑夕给的? 楚言疑惑的接过,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镂空金镶宝珠耳坠,做工精细,质地也很好, 居然是礼物。 “五郎说时间来不及, 让你先将就着戴,等过段时间他送你个特别的。”楚焕说这话时, 凭生一种不正经的语调。 楚言刚刚升起的喜悦, 因为他的这番话浇灭了, 这耳坠的花样不算新颖但也别致, 而且这是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不管什么她都很开心,什么叫“将就”! “平白无故,干嘛给我这个,不要。”她气的一把塞给楚焕,又在楚焕接住前缩了回来,脸上一片不自然的绯色。 楚焕看她这个别扭样,莞尔一笑:“是我考虑太少不会送礼,所以五郎, 嗯……不太高兴。” 今日上午遇见宫阑夕, 先是被调侃了一阵, 楚焕说了自己作为长辈送给楚言的礼物, 宫阑夕一听就不高兴了,直说他身为一个长辈,怎么能送楚言这种礼物, 他也是年轻,忘了这些,所以给韩家兄妹的礼物又重新买了一份。 下午完成了手中的事,宫阑夕拉着他去南市,逛了好久,才找到了入眼的耳坠,让他带回来交给楚言,企图明显。 原来是不想让她戴上楚焕给的耳坠,楚言愣了好一会儿,看着手中的盒子,觉得好笑又开心。 “阿楚先回去了,二叔忙自己的事情吧!”她笑着转身而走。 楚焕看着她那傻笑的样子,摇首而去。 回到屋里的楚言让青柠出去,坐在妆台前取下了耳坠,拿着宫阑夕送的耳坠仔细看了看,爱不释手的,然后戴上,左右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很好看嘛!说什么将就。 晚上用饭的期间,楚言不止一次的摸了耳坠,定国公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冷哼~一看就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女大不中留啊! *** “无相”在九月二十一日落网,但在逃亡的过程中被不慎坠楼而亡,尸体抬回京城,张京叫了所有跟“无相”有过接触的僧人来辨认,确认是当初被主持赶出的僧人耿柏,因为资历不够,还没有法名,一直唤的还是本名,入广化寺也才四个月,就因为数次犯戒而被赶下山。 对于楚言而言,这不是个好消息,但对京城贵族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因为无相不落网,他们就一直担心自己的孩子被抓走。 “也不知是真的‘不慎坠楼’,还是被人害死了。”楚言说。 定国公摸着卧在他腿上的大胖猫,有些走神:“死了就罢了,总归还有别的线索,我再派人去扬州查查。” 楚言点头。 定国公瞅了眼缩着一团的圆滚滚的元宝,阴阳怪气道:“明天我叫了宫阑夕过来。” 楚言惊讶的抬头看他:“为、为什么?” “哼~”定国公一扭头,傲娇的不肯说话。 楚言滞,她快急死了:“阿翁~您说嘛~” 定国公哂她一眼,抱起元宝,抚摸着往自己屋里走,回道:“别跟过来,过来我就让他别来了。” “……”楚言起了一半的身形停下,阿翁也太坏了。 从上个月开始,定国公府的一举一动可谓牵扯所有人的眼神,宫阑夕踏进大门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就传开了,先有两次送巨胜奴,这次宫阑夕又亲自上门—— “不得了了,楚公是认真的。”有人说。 “英雄救美,为了郡主与歹徒搏斗,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宫经使年少有成,与郡主也是相配的。”另一人回道。 “也是,齐名的两位郎君,态度却截然不同,让我给女儿选夫君,我也如此。”那人回道,语气中多有不悦。 说话的两人全然不知自己的声音并不小,衙里共事的其他宪台官员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在里间的赵怀瑾。 他面色不动,清冷不改,手中的笔也未停,仍在批阅卷宗,内心却波涛翻涌。 中秋那晚,定国公的那一巴掌打的他无地自容,虽然他不后悔,但也知道自己让国公彻底失望了,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追什么,前次国公来找他问话,神色不喜不怒,冷淡至极,全然不像之前的喜爱与关怀。 笔下虽在书写,但身边的人提醒时,他才发现纸上的字凌乱不堪,早已看不清写的是何。 “重新补一份吧!”他说。 那人点头,拿着写坏了的卷宗去外面烧毁,只是走到外间,大家纷纷往上面瞟去,可惜的是,只有一团团的缭乱,并没有什么内容。 其实这些同僚们都不是有意讽刺赵怀瑾,以前楚言追着他不放时,他们虽然时常开玩笑,但也都是认为俩人天作地和。 楚言是闹腾了一些,可从来没有来宪台捣乱过,只烦赵怀瑾一人,他们这些人也就乐的在一旁看热闹,调侃几句,再沉稳的青郎,也才十七八,遇上这种事面皮薄也会脸红一次。 可是广化寺的事情,让他们太失望了,韩小娘子固然也要顾上,但那是和赵怀瑾自小相识的郡主啊!关内侯唯一的子嗣,楚公看的比命都重要的孙女,要是有个闪失,没有人会原谅他的。 赵怀瑾什么心情,定国公懒得关心,他见宫阑夕主要是想多了解一些,毕竟看孙女的样子,事情差不多就这样定了,无论楚言给他说了多少前世宫阑夕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他作为长辈,还是得好好盘问,要是有个不好,就算是楚国公主的外孙,也直接踢出去。 宫阑夕在接到请帖时心情很激动,他头一次能进入定国公府,以前定国公办寿辰,他没资格去,后来有资格了,定国公没再办过……此刻他在陪定国公下棋,定国公的棋品不太好,总是悔棋,他没法,便暗暗相让。 定国公心里冷哼,毫不客气的杀他半壁江山。 楚言很着急,她在沁雪院出不去,因为她的阿翁居然让夏来和秋来守住她的院子,不让她出去! “夏来,你的伤还没好吧!”楚言关怀的问。 夏来回道:“多谢郡主关心,都是皮肉伤,早已经好了。”最后的五个字发音有些重,特地强调,意思是他不会让开的。 楚言滞住,扭头看向秋来,秋来健康的很,甚至在她看过去时,挺直了腰板,表示自己健壮的很。 阿翁真是的,故意让她着急。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道:“我要去找元宝。” “喵嗷~”元宝在她身后长长的叫了一声,抬起圆圆的猫脸,用圆圆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她。 “……”楚言尴尬,太不给面子了。 “郡主回去歇息吧!若太公同意,自然会让您出去的。”夏来说。 楚言瞪他一眼,气哄哄地一甩袖子回了屋里,灌了一杯茶。 韩婉宜默默的看着气呼呼的表姊,据她所知,今天一早楚言就心神不宁的,已经等了多时了。 她拿出从扬州来的信道:“阿姊有了一个小表弟。” “小表弟?”楚言愣了一下,看了她的信才反应过来,“舅母已经产子了?是个儿子?”她都已经忘了这件事。 “是啊!阿娘和弟弟平安后,就让人送了信过来,弟弟已经出生十天了呢!也不知像谁多一些。”韩婉宜满怀兴奋,好想立刻回到家中和父母团聚。 楚言道:“眼下事情没了进展,回扬州的事情只能先搁置了,你也好陪表哥考完科举再说。” “我知道,只是秋天很容易想家。”韩婉宜轻叹。 马上就要冬月了,外面的叶子已经落了不少,秋天易伤感,尤其是发生了那么多事。 楚言覆上她的手,安慰道:“想想要给弟弟送什么百日宴的礼物好,嗯~我都没经验。” 韩婉宜点头,也只能找些事打发日子了。 这边的亭子里,宫阑夕在给定国公煮茶,棋盘已经撤了下去,其实一下午也没聊什么事,定国公就问了他小时候的经过,因为他小时候没在淮陵侯府长大,而是在郊外的庄子里。 定国公调查过宫阑夕的过往,云氏在庄子里过得不好,他很难受,哪想到云氏竟是楚国公主的女儿,淮陵侯居然这么对她。 “太公请。”宫阑夕把茶碗递到他面前。 定国公接过茶碗,抿了一口,他对茶不甚感兴趣,道:“说说你将来有何打算?” 之前茜茜说了,宫阑夕在她十九岁那年,在中书省做到了起居舍人一职,这是直奔中书舍人去的打算。 “太公也知,五郎已经准备参加科举,希望能拿个好名次。”宫阑夕说。 定国公是知道:“那就等明年放榜之后再详细议亲,也就还有近四个月,那时茜茜也及笄了。” 宫阑夕一愣,对定国公的直接,一时忘了回答。 定国公心里不爽,面上平静道:“我希望你能考取进士,再来求亲。” 第63章 这是承诺, 宫阑夕压住心里的激动,嘴角升起的弧度却压不住:“五郎定会勤奋读书,不负太公期望。” “哼!”定国公泼冷水, “三十老明经, 五十少进士。你以为考中进士那么容易?离春闱还有不到四个月。” 跟赵怀瑾并称东都连璧又不是因他学问好,而是少年成名, 更重要的是——长得好。再者, 听茜茜说, 他前世可没参加科举。 宫阑夕确实没有必中的把握, 虽然已经通过书院的考试, 难的是明年正月的省试,但为了能娶到楚言,他一定会加倍努力,真不行,那就……只能作弊了。 大周科举不甚严格,作弊贿赂时常发生,经常为文人所用的途径就是“行卷”,在秋闱之前, 考生把自己写的最好诗加以润色, 呈给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看, 以来增加自己的知名度。连大诗人王右丞当年为了考取第一名, 特地给公主弹琵琶献诗,于是公主帮他走了后门,取得了当年科举的状元。 不过, 宫阑夕不用弹琵琶献诗,他去求圣上成全就好,他肯定的回答:“五郎定不负太公厚望。” 定国公对于他的自信有些生气,因为说完让他考中进士之后再求亲,定国公就有些后悔了,打算凭着自己的关系,让考官给他开后门,当然前提是他自己也要有学问,没的话也不能开后门。 “二郎,小沈子。”定国公叫楚焕和锦叔进来。 锦叔把食盒递给宫阑夕,温和的笑道:“这是太公给你准备的点心,回去慢慢用。” 宫阑夕双手接过:“五郎谢过太公,谢过锦叔。”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定国公瞄他一眼,“二郎,送送宫五。” “是,阿耶。”楚焕道。 宫阑夕微顿,他还以为能见到楚言,看来是不行了,他道:“五郎告辞,太公也早些回屋休息。” 定国公点头,摆手让他离去。 两个郎君并肩往外走,走了一段,楚焕用长辈的语气道:“怎么着我也是长辈,你怎么能跟我一块走呢?宫五。” 闻言,宫阑夕瞥他一眼:“怎么?摆架子来了?” “这是事实,是礼数。”楚焕笑道。 宫阑夕微笑:“我是正五品的写经使,而你是白身,按礼,是你该向我行礼才是,二郎。” “……”楚焕忘了这茬,败。 宫阑夕勾勾嘴角,拍拍他的肩头,出了国公府大门。 虽然没有见到楚言,但定国公承诺了婚事,等明年科举之后议亲。他刚刚有些慌乱,所以想到了作弊,冷静下来之后,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要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考中,哪怕是进士的最后一名,他也想堂堂正正的考中进士,否则就要落赵怀瑾一大截了。 他抿紧了唇,看着手中的食盒无奈的弯了弯嘴角,里面一定是巨胜奴,嗯,先别想考不中如何了,他做为庶子,即便现在是个正五品的写经使,学业也一直没有荒废,而且离丽正书院这么近,只要手头没事他就会在窗外听先生讲课,孙常华去年就差了一个名次,他自认自己比孙常华要好一些。 得知宫阑夕走了,楚言泄气的爬在桌上,真是的,她都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了,怎么着,阿翁也得让她当面谢救命之恩的嘛~ 定国公的打算则是等鄂王府宅建好,鄂王必定会邀请他们去做客,那时候不就能见到了?至于现在,就当磨炼了。 然而事情不巧,原本十月十五就能入住的鄂王府没能完工,因为鄂王对里面的装饰布置不太满意,打算亲自来。其他诸王建府宅时都没这么多事,念在鄂王是圣上最小的儿子,又是韩贵妃的儿子,圣上随他去了。 楚言听到消息泄气,暗骂鄂王难伺候,好在这段时间有元宝在,偶尔给他们充当信使。 足足等到十一月初,鄂王才发了请帖过来,彼时,生徒和乡贡的名单已经送到了尚书省,宫阑夕孙常华韩仲安皆在录,韩仲安的成绩在生徒中名列第一,作为“表弟”的鄂王说,正好一块庆祝。 楚言接到请帖就开心的抱着元宝揉来揉去举高高,说道:“明天带着你去见你的主人,好不好?” 元宝浑身的毛都被她揉乱了,生无可恋的任她上下其手,哪还有什么反应。 一大早楚言就起来打扮,穿上她头天晚上就准备好的衣裳,红色的窄袖上襦,肩、袖飞鸟戏花,浅珊瑚色的齐胸褶裙,裙上缠枝折花,外罩同样的红色花鸟披风,难得梳了个繁复一些的百合髻,额上还贴了红莲花钿。 白露拿了镂空金镶宝珠耳坠出来,通过楚言对这耳坠的喜爱,沁雪院的人都能猜出这是谁的送,她正要给楚言戴上,却被阻止了。 “把二叔送我的莲蓬耳坠拿出来。”楚言道。 白露一愣:“郡主要戴那个?” “嗯。” 白露疑惑的看了青柠一眼,青柠亦不解,过去找出了耳坠,鎏金红釉花托,纯白饱满的莲蓬,倒是很配郡主的这套衣裳。 收拾好后,楚言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如何?” 青柠和白露看呆了,赞叹道:“太美了,郡主!” 从小就被夸的楚言满意的接受她们的赞美,问道:“阿婉收拾好了吗?” “韩娘子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青柠说。 楚言面露窘意,掩饰性道:“走吧!” 外间,等了一刻钟多的韩婉宜见楚言出来,一怔,眼中闪过惊艳,忍不住戏谑道:“这一刻钟的等待,不叫人失望,阿姊好颜色。” 楚言面上微浮霞色:“快走吧!”她让青柠抱着元宝。 出门前两人都披上了斗篷,十一月的天很冷了,要不了多久也该下雪了。 韩仲安见她们出来,迎了上去,但见楚言的盛装打扮,眼睛赶紧撇开,不敢多看,表妹今天很不一样,除了装扮的明显不同,更重要的是□□,那种因快乐而传递出来的喜悦情绪,让人能清楚的感受到,并且也不自觉的跟着笑出来,仿佛冬日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二叔呢?”上马车时,没见楚焕,楚言问道。 “二叔有要紧的事去了仁和坊那边,所以不能去鄂王府。”韩仲安道。 要紧的事?仁和坊那边唯一能让他记挂的,只有那位楚六娘了。楚言没再深想,只想赶紧到鄂王府。 积善坊的九子宅里,诸王分院而居,共同居住在宅内,鄂王的住所在最里面。 因为出门前楚言耽搁了许久,她们到时,其他人都已经在里面,女子各拿一个鎏金小手炉取暖,男子则在东边喝茶,一道屏风隔离开来,男子这边没有遮挡,看见楚言时都愣住了。 楚言心里一缩,垂目看着地面。 精致的面妆,鲜艳的衣裳,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来意,许久才回神的阮珩往宫阑夕瞥去,这厮居然在装样子,没有看楚言!而是抱起了元宝抚摸着;再看赵怀瑾,面色黯然,想想对面西间还有襄城孙结香…… 今天来的人也很齐啊! “茜茜,你今日盛装出席呐!”鄂王迎上来赞道,心里又酸溜溜的。 他这么口无遮拦的点明,让楚言有些局促,一时忘了说话。 屋里很大,男女东西各居一处,相隔三丈,阮珍绕过屏风走过来解围:“我们今日也是盛装,你怎么不夸几句?” 昨天武阳说,今日茜茜肯定会精心打扮一番,为了避免她被调侃,便相约今日也装扮的认真一些,到时候给她解围,但一见茜茜的妆容,她还是被惊艳的呆住了,居然这么用心,武阳说的真对。 鄂王看向同样容颜精致的阮珍,心里一窒,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不好意思说。 “就是,十五郎,你要是这样,待会儿行酒令,可别怪我们针对你!”武阳的埋怨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江王道:“快给茜茜和韩小娘子、仲安拿个手炉暖暖手。” “哎,好。”鄂王让婢女去把准备好的手炉走过来。 楚言接手炉时,往宫阑夕那里瞄了一眼,但他在跟阮珩说话,并没有看过来,她心里有些不高兴,和韩婉宜跟着阮珍往西间走去,身影在屏风后隐去,只隐约透着一抹红色。 赵怀瑾捕捉到了楚言一闪而逝的嗔怒,心里更是窒闷,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自己,但见楚言精心装扮而来,还是无可抑制的妒忌,很久没有见过她穿红色的衣服了,这样的色彩让她更显明丽活泼,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 孙结香心里惊叹,茜茜真是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美,款步走来,灵动中带着有一丝沉静,飘逸轻盈。 “这莲蓬耳坠真漂亮,我第一次见到呢!”阮珍赞道。 赞赏声传到宫阑夕耳朵里,他眉头微动,其实早在楚言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过去了,并和所有人一样看的呆住。 她是为他而精心装扮的!肯定这个认知后,他以最快的速度上下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耳坠上,很好,莲蓬耳坠,她肯定是故意的。 第64章 楚言当然是故意的, 他连楚焕送的礼物都吃醋,所以,今天特地气他来着, 一定要好好出息他!想着楚言还摇了摇头, 耳上的莲蓬耳坠随着摇摆,好看的紧。 上午大家喝茶闲聊, 用过鄂王精心准备的午膳后又休息了一会儿, 才开始玩传花令。 楚言玩的心不在焉, 尤其是宫阑夕故意不往她这里看, 让她郁闷的喝了几杯酒, 暖酒下肚,身子热烘烘的。 宫阑夕没有直接看她,但用余光注意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之所以这么隐秘,是因为阮珩孙常华早已经按耐不住那一颗看热闹的心,刚刚下人在准备酒宴时,他们几个就已经明里暗里的揶揄他, 宫阑夕不想让他们看到太多, 所以百般克制。 好容易捱到结束, 众人带着微醺酒意纷纷去休息, 楚言则悄悄趁阮珍她们不注意,溜了出来。 其实大家都看到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再看襄城,虽然也似没发现,但格外的沉默,还是露出了一些伤心。 今天楚言带着元宝来,那小葫芦里装着纸条,画了木兰,因为她听说,鄂王也在自己的院里封了一处花圃,等明年好移栽木兰,宫阑夕应该会明白。 一阵风吹过,她紧了紧披风,为了不惹人注意,她连斗篷都没敢穿,嗯,先不给宫阑夕好脸色,让他假正经! “咔擦”脚步落在枯叶上的声音,她还是无可抑制的欣喜转身,却在看清来人后止住上扬的笑容。 赵怀瑾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变化,从情不自禁的欣喜到面色冷淡,他也跟着发冷,一想到今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他心里就难受的想要毁掉这一切。 半响,楚言先道:“今日这么冷,赵御史怎么出来了?何不在屋里休息?” 这是要赶他走?赵怀瑾往前走着,目光紧锁着她,道:“今天是很冷,所以郡主为何在这里受冷,不如一道回去?” 楚言蹙了眉,担心宫阑夕正在来的路上,有些着急:“我不冷,赵御史先回去吧!等一会儿我就走。” 她越是催促他离开,赵怀瑾就越难受,目光紧盯着她的脸,额头上的红莲花钿,纤细的黛眉,桃色的眼妆,红如樱桃的唇,每一处精致都在说着她为谁而来,从未有过的妒忌疯狂滋长,压着声音道:“要么一起回去,要么,怀瑾陪着郡主在这里吹冷风。” 楚言有些烦躁,看来他是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她与宫阑夕还未好好的说过话,若是被误会那就不好了,只能道:“这样被人看见了,难免解释不清,明河先行告辞。” 她不愿多留,启步绕过赵怀瑾,想离开这里,然而刚走过没几步,就被赵怀瑾抓住了手腕。 楚言早有防备,反手用力一崴他的手腕,成功解脱,自从上次木兰小筑被他强行抓住挣脱无果,回去她就让夏来教了自己。 赵怀瑾忍住痛疼,顾不得什么礼数,上前一把抱住她,三合香侵入鼻尖,是熟悉的味道。 楚言大惊:“赵怀瑾!你疯了!放开我!” 赵怀瑾收紧双臂抱着她,不去看她的抗拒,压抑着痛苦唤道:“茜茜,茜茜。” 楚言挣脱不开,不敢闹得动静大,又怕宫阑夕此时过来,忍着怒气道:“赵怀瑾,你我恩怨早就了了,阿翁的态度也已经表明,你何至于如此?我们早已没有瓜葛。” 她的急于撇清让赵怀瑾怒火中烧,咬牙道:“谁说没有关系,我们是夫妻!” 楚言愣住,怔怔的看着他,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话一出,赵怀瑾就后悔了,再看到她迷茫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脸,因惊愕而微启的红唇,他眼眸微黯,低声说:“楚言,我们从未和离。”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头也压了下来,冰凉的唇触碰到了楚言的唇,柔软微凉,却让赵怀瑾整个心都热了起来,两辈子头一次吻到她的唇,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走、开!赵——”楚言如被惊醒一般,用力推他,紧抿着嘴,躲避他的触碰。 力气上根本不是对手,赵怀瑾扣住她的头,让她无法挣脱,被迫承受他的侵.犯。 楚言努力的推他,却毫无效果,急乱之下想起夏来教的小办法,双手立刻往赵怀瑾的手臂摸去,摸到他的大手臂里侧,使劲一拧。 “嗯!”赵怀瑾吃痛的放松了力道,楚言趁机狠狠的踢向他的小腿,用力推开他,迅速的往后跑去,远离这里。 看着仓惶而逃的身影,赵怀瑾目中哀戚,这一次是彻底结束了,在他猜到楚言也是历经重生之后,他便知道,自己也重来一次的秘密绝对不能说出来,否则绝无可能挽回。 可是今日盛装而来的楚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为了宫阑夕,这让他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嫉妒,而且似乎说出他们未曾和离的事情,才能掩饰他的自厌和卑劣。 无论是前世的触碰还是今天的吻,楚言都不愿意,他的确是个笨蛋,是个混蛋。 楚言踉跄的跑着,迎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还未及抬头就闻到了香味,她低着头就想错开他跑走。 宫阑夕拉住她,问:“怎么了?” 楚言的眼泪随着他这句问话,刷的流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打湿了地面。 “怎么了?”宫阑夕一时手忙脚乱,想给她擦眼泪的手将将触及她的脸时赶紧收回,从袖中抽出巾帕递给她。 楚言没有接,眼泪还在流着,喉间发出压抑的细小泣声,这个样子她谁也不想让看见,尤其是对面的人。 宫阑夕只得逾越给她擦拭,但是她却躲避着,不让他看到。 “发生什么事了?”宫阑夕担心的问,微微蹲下身子去看她。 那双眼睛泪水止不住似的,眼眶都红了,楚言想要转过身子却被拉着动不了,于是宫阑夕看到了她口脂晕开的红唇,一下子便明白了。 她狼狈的垂下眼不敢看他,宫阑夕站直了身体,轻声哄道:“别哭了,妆都化了,来,擦干净。” 楚言接过巾帕,胡乱擦拭脸颊,在他的温声对待下,眼泪流的更凶了。 宫阑夕抽出她手中的巾帕,亲自给她擦拭,轻柔而仔细:“像个小花猫一样,倒是比元宝可爱。” 此刻的楚言委屈的像个小孩子,任由他摆布,待到嘴唇时,他的手明显的顿住。 楚言的红眼眶里还有水光,她觉得很难堪又很委屈,忽然脸上一点凉意,抬头望天,细小的雪花无声无息的从空中飘落。 宫阑夕看着她,难受愤怒遮藏眼底,沿着她的唇线擦净晕开的部分,一点一点重新勾勒出唇形,然后道:“好了,可别再哭了,不然就只能用我的袖子给你擦了。” 楚言泪眼朦胧的点头,看着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他什么都不问也不说,让她既温暖又愧疚。 “回屋吧!外面太冷。”宫阑夕很想陪着她,但也许,她更想一个人独处。 果然,楚言声音沙哑道:“我想回家。” “好。”他一口应道。 虽然楚言的面妆已经整洁,但今天她太过瞩目,口脂颜色变浅一定会惹人生疑,为了避免更多人看到,宫阑夕拿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一路快步的往九子宅门口走,路上碰到了吴王,楚言扭过头不说话,只让宫阑夕应付。 吴王一眼就看出来今上午楚言来时披的斗篷不是这个,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他的嘴角勾起,今天鄂王举办的宴席他识趣没有参加,却见到了盛装的楚言,知她美,但头一次有惊鸿之感,深深的记在了脑子里,所以敏锐的发现,楚言的唇妆变了,没有之前的红艳欲滴,唇线也不是很整齐,难道…… 他眼神暧昧,楚言就是楚言,还没订婚呢,就这么大胆热情。 “五弟在看什么呢?”身后有人问。 吴王回头看到是魏王妃来了,他别有深意的盯着她笑道:“还能看谁?四嫂会不知?” 魏王妃微扬眉,瞥了眼楚言走的方向,似笑非笑:“五弟心思,我怎会知?只是你那么多的姬妾,怎地?又腻了?” 吴王不以为然,在她身上巡视一圈道:“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哪像四嫂,绰约多姿,如远山芙蓉,令人心生向往。” 魏王妃瞪他一眼,暗含嗔怪,转身走了。 吴王笑了笑,进入了自己的宅子里。 ** 春来和夏来疑惑的看着和宫阑夕一同出来的楚言,宫阑夕道:“劳烦两位先送郡主回去。” 春来往后面看了一眼,迟疑道:“韩大郎和韩小娘子呢?”青婷青柠也不在。 宫阑夕道:“待会儿我与他们一道回去。” 春来瞟了眼楚言,直觉有什么不对劲,没敢再多问,去驾了马车过来。 “回去好好休息,别多想。”宫阑夕轻声道。 楚言默默点头,上了车靠在车板上闭目休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到府里,她径直往沁雪院走去,刚进门就道:“白露,给我打盆热水,把珍珠玉花膏拿来,我要洁面。” “哦。”白露赶紧让人去打水,疑惑怎么只有郡主回来了。 楚言足足洗了五遍脸,嘴唇都擦肿了才停止,但总觉得还有不适感,让她厌恶。 前世她与赵怀瑾确实没有和离,因为赵怀瑾不同意,她只能先搬出府去了上清宫居住,请灵虚道长去跟赵家谈,只是还没有等到那一纸和离书,她就被人杀死。 没想到,赵怀瑾居然也如她一样重生了,他的种种不对劲,他对宫阑夕莫名的敌意,对韩婉宜的上心,终于解开了。 第65章 看来赵怀瑾早已经猜到她也重生了, 所以说话总是一知半解,想说明白却又不敢。 前世他们过成那个样子,赵怀瑾好意思向她求婚?楚言感到可笑, 她揉揉额头, 让自己不再想与他的情感纠葛,她该想的是阿婉的事情, 以及前世她被杀死的原因。 赵怀瑾一定知道, 以前不肯说, 可能顾及她重生的事情, 现在一切挑明, 他应该可以说了,但要怎么问?自己去问,还是让阿翁问? 经此一事,她不想再看见赵怀瑾,但告诉阿翁赵怀瑾重生的事,妥不妥? 雪花不算大,但很密集,没多久就在房屋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还在鄂王府的人都准备回家, 但一直没看见楚言。 襄城左右看了一圈, 也没见孙结香, 正要出去找,就见她神色匆忙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急?”襄城问。 “嗯……”孙结香目光游移一瞬,道:“下雪了, 我便去外面看雪,结果太冷,就赶紧回来了。” 襄城也没多疑,只让她收拾一下,然后去大厅。 厅里也不见楚言,韩婉宜问:“阿姊呢?” 众人齐齐的看向宫阑夕,宫阑夕淡淡笑道:“元宝着了凉,郡主便带着它先回国公府了,我见你们都在休息,所以没有及时告知,见谅。” 大家一看,果然也不见元宝了,但是这么大方的承认两人私下见了面,所有人都笑而不语。 阮珍皱了下眉,怎么感觉怪怪的。 鄂王带着酸意说:“没想到下了雪,本来我还准备了晚宴,大家一起玩的尽兴呢!” “那就改日到木兰小筑再聚。”江王道。 大家纷纷同意,木兰小筑不止有木兰,还有几株红梅,下雪的时候漂亮的很。 往外走时,阮珩路过宫阑夕,朝他投去暧昧的一眼,正想笑话他两句,宫阑夕转头看向他,眼神冷锐犀利,比屋外的雪还要寒上几分。 阮珩愣住,心里蓦地一凉,等回神,宫阑夕已经走了,他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还没细想,又见赵怀瑾不知从哪处出来,神色有些不对,失魂落魄的,他惊疑:“怎么了?” 赵怀瑾没有回答,失魂的往前走着。 阮珩走到他跟前,仔细盯着他瞧,看到他的唇色有些不同,作为久经风月场的人,阮珩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联想到楚言的退席,宫阑夕冰刃一样的目光,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赵二!” 赵怀瑾置若罔闻。 阮珩气急败坏的,先前赵怀瑾让他拖住宫阑夕一会儿,说是有话要跟楚言说明白,他才拉住宫阑夕扯了一会儿,谁知会发生这种事情,宫阑夕只是瞪了他一眼,就是揍他一拳,他也认了! “赵二,你怎能如此糊涂?”他忍不住说,“你可有考虑过茜茜?” 赵怀瑾终于有了反应,哑声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太自私。” 阮珩微愣,道:“赵二,早该放手了,若知你今天要做什么,我绝不会帮你。” 赵怀瑾惨笑出声,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忽而长呼出一口气,看着细细密密的雪花,心里无限悲凉。 “陪我喝一杯吧!”他说。 阮珩怔愕半响,叹气,没想到他也有借酒消愁的一天。 到九子宅门口,宫阑夕看到他们在一块,面色不变,握着缰绳的手悄无声息的收紧,当下只对众人微微颔首,率先离开。 阮珩尴尬愧疚,知他隐忍不发皆为楚言,总不能当场和赵怀瑾打一架,闹得人尽皆知,届时楚言今日的提前离席,一定会被人不断猜测,名声不保。 孙结香看着赵怀瑾黯然失色的模样,升起一抹嫉妒,之前她听见赵怀瑾让阮珩缠住宫阑夕,便悄悄跟了去,正见到赵怀瑾强吻楚言的样子,惊得呆在原地,他一派正经的人,居然敢做这种事,真是想不到。 夜晚降临,雪还在下着,宫阑夕很想让元宝去瞧瞧楚言,让她别乱想,别因此觉得他会生她的气,但路上已经积雪,猫又怕冷,他实在不好让元宝出去,坊门已经关闭,他也出去不了。 楚言躺在床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碰到宫阑夕的羞愤,他那么平静,可越是平静越让她心里不好受,却又难以启齿,她索性穿了衣起床,让青柠拿了斗篷过来。 “郡主要出去?外面下着雪呢!”青柠劝道。 “没事,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楚言看着地上被灯笼照的隐约可见的一层洁白,又说,“你们不用跟着。” “啊?”青柠愣住,“夜里这么黑,婢子要给您打灯啊!” “我自己来,你们不用担心。”楚言从白露手里拿过灯笼,出了门。 青柠和白露只得停下,今日郡主提前回来就一直怪怪的,洗了很多遍脸不说,还把自己关在屋里,晚饭也用的闷闷不乐。 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楚言漫无目的走着,府里的宿卫见她这么晚还不休息,纷纷疑惑,有人去禀告了定国公,定国公听到后想了一会儿,让他们别打扰楚言,保证她的安全就行。 细雪无声,灯笼只能照亮半丈远,楚言现在是哪里有路走哪里,提着灯笼的手早已经冰凉,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竟然走到了水潭这里,她往前走去,灯光照亮处有一个人影。 她停下,灯笼朝前举了举,前面的人似乎转过来看她,干哑僵硬的声音道:“阿楚?” “二叔?”楚言讶异。 “嗯。” 走近看清他后,楚言愣住,他的身上落了一层雪,看样子像是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她迟疑道:“这么晚了,二叔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他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 水潭被灯笼照亮,水里的锦鲤休闲的游着,似乎不知外面有多冷。 楚言从袖中找出巾帕递给他,道:“二叔再这么下去明日会着凉的。” 楚焕看向伸过来的手,嘴角一丝极淡的笑,却更显悲恸:“多谢阿楚。” 他站的时间太久,动作略微僵硬,手指更是难以蜷合,来回缓慢的收合了几次,才恢复知觉,拍去身上的雪,但头发上的雪已经结成了白冰,不易拂落。 想起他白日里匆匆去了仁和坊,回来却是这幅模样,难道是那位楚六娘发生了什么?按礼,楚焕成了阿翁的儿子,那边的楚家应该会改善对楚六娘的态度才是。 “六姊死了。”他忽然说,声音平静,或许说是掩饰的很平静。 楚言震住,下意识的不信,因为就在几日前,他还在给楚六娘找合适的门户,当时她还笑他这么操心,怎么突然就死了? “昨天他们去寺里上香,马忽然受惊,带着车一并摔下了山崖,六姊正好在车里。” 仁和坊那边并没有立即通知他,昨天傍晚找到时,楚六娘已经死了,摔的血肉模糊,楚家人不敢告诉他,直到今日楚六娘的婢女才悄悄通知了他。 因为是庶女,楚家连白布都没挂上,葬礼更是不必举办,楚焕知道,依他父亲的薄情,若不是今日他成了定国公之子,楚六娘的尸首他们都不会找回来。 楚焕笑容惨然,以前楚家小娘子们去寺庙,从来都不带着他们这些庶子庶女,这次为了讨好他,所以才带上了六姊,也就这一次,居然—— 楚言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道:“二叔节哀。” 楚焕缓缓摇首,他听到消息时悲恸愤怒,但已经过了最难过最不能接受的时候,站在这里是因为心里憋得难受,又无处宣泄。 在仁和坊楚家时,六姊是唯一关心他的人,在十岁之前他们在家里可有可无,年龄大了,因为六姊貌美,父亲觉得可以嫁给高官富商为妻或为妾,才让人教她读书识字。 生活改善了一些,六姊就时常帮他,从为数不多的月钱里拿出一半给他,所以,他一直都希望六姊能找一门好婚事,但终因是庶女且生母早逝没人说得上话,好好地两次机会都被家中其他娘子所抢,而他一朝踏上龙门时,首先要做的就是给六姊找夫婿,甚至连定国公都帮他找了一个好门户,却最终成了空。 水里的倒影模糊不清,游动的锦鲤在昏黄的光下有些虚幻,楚焕看到楚言的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道:“回去吧!雪好像变大了。” 楚言点头,转身欲走,楚焕又说:“我来提灯笼吧!” “嗯?”楚言愣住。 楚焕已经从她手中拿过了灯笼,道:“先送你回沁雪院。” 这一路走的很慢,因为这一会儿的功夫,路上的雪便又厚了一层,青柠在厅里往外面眺望,看到微弱的火光时,立刻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手炉跑出去。 “郡主,您可回来了,”待看到楚焕时她微愣,“婢子见过二郎君。” 楚言对她笑了笑,拿过手炉递给楚焕:“二叔的居所有些远,这个您拿着暖手吧!” 楚焕接过,淡笑道:“你也快回去,免得受凉。” 楚言回到屋里,先在炉火旁暖热了身子才去睡觉,但第二天还是染了风寒,脑袋又沉又痛。 青柠看着裹成一团的郡主无奈,昨夜那么冷还去淋了雪,可不就会生病吗? 楚言有气无力,不停的打喷嚏,抱怨道:“已经吃过药了,怎么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您吃过药还不到一刻钟,哪能好的那么快?”青柠回道。 楚言不说话了,她好难受,哪里都不舒服。 “哐~哐~”有什么东西在撞窗户,然后一声“喵呜~”,又撞了一下窗户。 青柠便看到自家郡主忽然有了力气般,跳下床跑到窗户那里,一边叫着“元宝”一边打开窗户。 “……”她默默的退出去,去拿食物和水给元宝。 元宝跳进屋里后,“扑棱棱”的抖了抖毛,朝楚言喵了一声,就一屁股坐在榻上开始舔毛。 “你怎么过来的?”楚言瞧了眼外面的积雪,上面有它留下的梅花印,摸摸它的毛,不算湿润,看起来不像是走了很长的路过来的,难道是宫阑夕送它来的? 她赶紧拿出小葫芦里的纸条,上面写道:勿烦扰,夕愿阿楚一世长安,共得繁华盛世。 楚言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心也静了下来,他总是如此,从不直接触碰她不愿意的事情,但总是有办法,抚平她的一切不开心。 前世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她太卑微太敏感,所以才会对他下意识的抵触。 赵怀瑾是否知道宫阑夕的所做,所以才会对宫阑夕有敌意,那种敌意在击鞠比赛那日尽显无疑。 因为赵怀瑾的要求被她拒绝,所以他提了另一个要求,那个至今都让她好笑的话,赵怀瑾说:“我要你不能再与宫经使有接触。” 当时她愣了许久,才啼笑皆非的接受,在赢得比赛后,对着宫阑夕笑的不能自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开心,可当她看见宫阑夕时就是想笑,想告诉他自己很快乐。 楚言对着元宝亲了亲,小声说:“我也很喜欢你。” 元宝的尾巴转了一圈,闻见青柠端进来的食物,立马从她的手下弯腰溜了过去。 “真是没良心。”楚言瞪了它一眼,又看向外面的雪地,不禁想他还在外面吗? 宫阑夕不在外面,把元宝送来后他就走了,外面这么冷,他不想她乱跑,只在巷子里望着墙内驻足了一会儿。 赵怀瑾那里楚言让夏来送了信给阮珩,让阮珩转交给赵怀瑾,信的内容直接明了,让他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消息。 这些日子,楚言在家里养病,不好让元宝充当使者,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写了信,托楚焕带给宫阑夕。 楚焕带着信去了登云阁,一楼很冷,二楼很暖和,碳火烧的足,照例宫阑夕在洋洋洒洒的抄经书,每到年底他都有无数的佛经需要抄写,也不知学业做得如何? 宫阑夕眼皮都没抬,让他自便。 楚焕轻笑:“这个你不想看看吗?”他手指夹着楚言的信,晃了晃。 宫阑夕抬起眼皮一看,手中的笔差点写错字。 “拿来。” “自己来拿~” 宫阑夕冷着脸过去,从他手中抽出信,道:“你可以走了。” 楚焕对他的无情非常不满意,但看见他急着看信的样子,信的主人又是他侄女,还是不多扯了。 “欠我一份情,记得还我,要是有回信,在我回家前给我。”留下这句话,他就走了。 登云阁里恢复寂静,宫阑夕拆开信,里面只有四个字:与子同誓。 所用字体,还是他的笔迹。 第66章 与子同誓。 宫阑夕在心里默默的念着, 念了不止一遍,心里越发欣喜,他最怕的就是楚言会因为鄂王府的突发事情而拒绝他, 害怕她乱七八糟的想事情, 幸好没有。 回信,回些什么呢?他提笔却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表现出他的喜悦。直到天色暗下来, 他才终于写好, 交给了楚焕。 楚焕拿着晃了晃, 奚落他:“这么薄?我还以为这么长时间, 你写了很厚的信呢!这么难下笔?” 宫阑夕不理会他的话, 只道:“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 楚焕把信收到衣襟里,道:“行,我这就回去。” 等楚言收到信时,已是晚饭后,她紧张的打开,里面一张黄色的梅花笺,同样只写了四个字:我很欢喜。 简单直白。楚言盯着这四个字, 想不出他写这几个字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不会是和她一样的傻笑? “喵呜~”元宝从窗户外跳进来, 它刚刚不知去哪里玩了, 没吃饭,现在饿的很,竖着尾巴蹭楚言的腿。 楚言抱起它, 道:“你的主人很欢喜,知道吗?” 元宝不知道,它只知道自己很饿,便又“喵呜”了一声。 “好好好,给你吃的!”楚言妥协,让青柠拿食物过来,对着它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懂他的心呢?” 元宝收了下尖耳朵,坐等美食。 两日后,阮珩亲自送来了信,信上还有蜡封,他说是赵怀瑾让亲手交给她。 阮珩多有歉疚,想道歉却觉得提起那件事不好,楚言一定不想再想起,因觉无颜,匆匆离去。 楚言疑惑他的古怪,但也没有多想,拿着蜡封着的信回了屋,关上门后才拆开了信。 信上先是对前世的行为忏愧道歉,楚言大致扫过,等提及她的死因才认真的看,赵怀瑾说前世她的死与赵家无关,赵相公与他因此也被罢官。 凶手是谁他不知道,因为在她死后没多久,他在调查的过程中也被人杀死,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隆朔二十三年,据他所查到的微末线索,凶手很可能是皇室中人。 楚言愣住,皇室中人?这范围也太大了,皇室中有什么事能与她有关? 如果如她先前所想事关储君一事,很有可能是这吴王,那时候魏王和吴王之间纷争不断,她一死,圣上迁怒赵家,赵九翎若被罢相,魏王就会失去重要的支持,李觅之再添油加醋,难保圣上不会连魏王也一并厌弃。 又或者真是普安?但如果是,赵怀瑾不会想不到,而说了是皇室中的某一人,如果不是太后早已仙逝,她首要怀疑的就是太后了。 信的最后赵怀瑾仍不肯说韩婉宜的事情,且说有些事情,希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楚言敛眉思索,最后这句话有欲盖弥彰之意,有种阿婉的事情是与她有关的,前世阿婉的死绝对不是生病,这一世扬州的劫匪事件和广化寺一事来看,阿婉的病逝,难道是有人想制造一个……金蝉脱壳? 楚言去找了定国公,定国公听后问她:“你怎么这么确定?” 犹豫再三,楚言还是如实告知:“我说了,您别太吃惊。” “有什么惊讶的,快说。”定国公瞟她一眼,这辈子最惊讶的事情就是他这孙女是又活了一次,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吃惊? “赵怀瑾与我一样,也是重活了一次,”她在定国公愣住的神色中继续说,“在我死的十天后,他也被人杀死了,应该是因为他查到了皇室中。” 定国公愣怔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情,却是说:“怎么不让我也重活一次,这样我就能改变很多了。” 楚言滞了一下,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玩笑归玩笑,定国公确实很吃惊,这也就说明了赵怀瑾什么会和他孙女一样性情与以前不同,且赵怀瑾做的事,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他不说韩娘子的事情可能真的有什么难以启齿之言,至于你的死,他说是皇室中人,但没有说是皇宫里的,这个范围太大了,京城遍地都是皇室中人。”定国公道,这赵二郎说话跟没说一样,也没说前世为什么对他的孙女不好。 “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了。”楚言困扰。 定国公也觉得难办:“我再去问一问赵怀瑾,你也少进宫,在家呆着就不要出去了。” “嗯?”不要出去?楚言拒绝:“为什么?” “怎么,你很想出去?”定国公阴阳怪气的问。 楚言不好意思,咕哝道:“您知道的。” “我不知道,”定国公一口否定,“你的病还没好全,再出去再染病怎么办?” 楚言不开心,鼓着脸表示不满,虽然与宫阑夕有信件来往,虽然阿翁已经做了承诺,但是,她与宫阑夕真的还没一块好好说过话。 定国公知她的心思,点破道:“就当磨炼了,不准你私下去见他!” 楚言泄气,棒打鸳鸯,就是她家阿翁了! 也不知道定国公与赵怀瑾怎么谈的,回来后,他就异常气燥恼火,道:“这个赵二,真是个顽石,问什么都不说,气死我了!” 楚言愣愣的看着大发雷霆的阿翁,印想中她是头一次见到阿翁这么暴怒。 “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楚言赶紧道,她就知道赵怀瑾不会说,要说早就说了。 定国公深呼吸了好几次稍微平复,道:“罢罢,不成我就派人监视着他,总能找到一些线索。” 也只能如此了。 因着定国公不许她私自出门,楚言只能盼着木兰小筑的聚会,可是有两个地方发生了雪灾,朝中都在忙着解决此事,这时聚会难免会遭人非议,便一直耽搁着。 临近年关,给扬州韩家的礼物都已经派人送去,刺绣楚言不会,只能用布给即将满百日的小表弟缝了只小老虎,做工不够细致,但还是很可爱。 楚言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还缝了两只小兔子分别送了阮珍和武阳,没多久也收到了她们的礼物,阮珍送的是一方绣着桃花的巾帕,武阳送的则是鸳鸯扣,搞得楚言一脸羞窘。 桃花,桃花,她想起之前江王与她说的,“别乱跑出去看桃花”,可不就是指宫阑夕嘛~那一双含着浅笑的桃花眼。 宫阑夕很忙,本来年底他需要给太后抄写的经书就多,还要兼顾学业,而这两天圣上身体微恙,听说梦中偶有呓语,用药效果甚微。 “别、别过来!”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忽然叫道。 高公公连忙轻声唤道:“圣上,醒醒。” 圣上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着,额头上尽是虚汗,看到高公公后,眼中一片安心。 “我又呓语了?”他声音嘶哑。 “没有,圣上多虑了。”高公公说着,拿巾帕给他擦拭额头。 圣上咳了两声,恍惚道:“近来我时常梦见太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二大王就是在腊月造反的,圣上当时也患病再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圣上熬不过去了,二大王借机逼宫被定国公捉拿,等圣上身体好转后,欲将二皇子斩首,但太子却请他念及父子情分,饶二大王一命,文武百官都同意太子的建议,这让圣上产生了怀疑恐慌。 圣上以二大王之子威胁,使二大王指认逼宫一事太子亦有参与,事出突然,在所有人都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太子被押进了大理寺,六大王不信,让圣上放了太子,圣上却说他也有参与,连着六大王也一并关入大牢。 这是诬陷,圣上铁了心要杀太子,一时为太子说话的人锐减,因为造反是大忌,是株连之罪,连定国公不敢多劝,因为未有兵权却调动南衙进宫平乱更是帝王忌讳的,赵九翎亦然,他是亲自说服定国公带兵的人。 太子为保住自己的家人,为了不连累其他人,在正月初一上吊自杀,随后二皇子在流放途中病死,六大王流放至蓝田时,下落不明。 高公公哪敢直说,只道:“圣上龙体欠安,夜里浅眠,难免会有不适。” “哼~你也跟我拐弯抹角的,”圣上气息已经平稳,睨他一眼,“我不仅梦到了太子,还梦到了大郎。” 大郎说的是弋阳郡公李格,太子唯一的儿子,在太子“畏罪自尽”后,李格就由临淄王改封为郡公,安排去了封地弋阳县。 圣上原本对弋阳郡公很喜爱,但发生了那种事,对这个孙子便不能直面相对,所以,圣上没有把他安排在京城,而是远远的调走。 外面忽然有内侍过来禀告,说魏王亲来侍疾。 圣上面上笑了笑,眼中却没甚笑意,对高公公说:“让他回去。” 高公公应允,回来后,圣上已经闭目小憩,许久忽然又说:“把他召回来吧!” 高公公愣住,愕然问:“圣上……何意?” 圣上转过了身,不再理他。 高公公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然不是召魏王回来,只是不敢相信,这是圣上的心病,二大王的儿子都莫名的病逝了,只有女儿各自嫁人,且门户都不算好。 圣上要召回弋阳郡公的事情立马传遍朝野,满朝哗然,楚言听到时也愣在原地,曾以为很难会在京城再见到他。阿翁说,按照天气路程,大概正月初五他就会回到京城。 还有九日。楚言轻叹。 青柠几人在打扫屋子,然后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头疼着要怎么办。 楚言走进屋里就看到两个丫头在窃窃私语,疑道:“怎么了?” 青柠像是是受到惊吓一样,道:“没!嗯……” 再看白露也是心虚的样子,楚言走过去,看到角落里的箱子,一下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难怪她们尴尬呢! “去找个火盆来。”她说。 韩婉宜走到廊下就见大厅门口有火光,急歩上前一看,楚言正在烧什么。 “阿姊?” 楚言看她一眼,招呼道:“快进来,烤火来!” 走进去才看清,楚言烧的竟然是赵怀瑾的画像!韩婉宜惊疑,阿姊怎么有这么多他的画像? 楚言坐在火盆边,从箱子里拿着画像几张几张的放进去,火光大盛,离得近都有些烧灼感,她往后退了退,继续丢进去,看着它们一一化成黑色的灰烬。 韩婉宜无言,眼睛往她出来的一张张画像上看去,每一张都是赵怀瑾,神情却每一张都不同,但都很传神,一看就知是用心画的。 “好暖和。”楚言丢进去最后一张说道。 “喵~”元宝同意似的叫道,火光照在它身上,使它身上的橘色更深了。 天冷之后,它就喜欢爬在炉子旁取暖,现在火盆更暖和,它就挪到了这里。 韩婉宜笑了一下,道:“阿姊的元宝缝制的如何了?”她知道这是阿姊要送给宫阑夕的。 “还差一点,”她说,“青柠,把东西拿来,我要接着做。” 布元宝的头和尾巴已经做好了,只剩身子,楚言打算它的身子做成圆滚滚的样子,和它的脑袋一样圆。 除夕守夜时,楚言把自己缝的小东西一一拿出来,送过定国公的是一只手掌大的老虎。 定国公看着形态可掬的小老虎愣了一会儿,道:“为什么是老虎?”这都是给小娃娃的玩的! 楚言笑道:“因为阿翁虎虎生威,龙韬虎略。” 定国公的老脸红了,斥道:“说的什么话!这个小老虎,这、哪有半点威猛的样子。” 虽然一脸嫌弃的样子,但他还是拿在手里不松手,这可是他孙女亲手做的。 楚言笑着又拿出其他动物,兔子是韩婉宜的,小龙是韩仲安的,马驹是锦叔的,楚焕的嘛~是一条红色的鱼。 楚焕拿着鱼看了一会儿,迟疑道:“这是……锦鲤?” “不像吗?”楚言看着他说。 大家笑着看向楚焕,楚焕默了一下,说:“像,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定国公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看这‘锦鲤’传神的很,妙!妙!” 楚言瞪了他一眼,做锦鲤的时候,绣娘说了锦鲤不能这么绣,哪有缝制纯红色的锦鲤,但她看了绣娘拿来的锦鲤后,觉得丑,便缝了个红色的,看起来不丑,就是有些怪。 “我的呢?”她毫不客气的伸手要压岁钱。 定国公格外嫌弃的拿出准备好的红封给她,礼物则是一个比翼鸟和田玉摆件,寓意明显。 楚言厚颜笑着接受,然后楚焕、韩仲安、阿婉送的都是成对的东西,她再厚颜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道淡定淡定。 初一当天,宫阑夕派人送来了礼物,东西不少,里面还有食物巨胜奴。送给楚言的礼物,是一支镂空忍冬纹白玉簪,精巧大方,她喜欢的不行,收到就迫不及待的戴上了,回给宫阑夕的礼物自然就是那只小元宝了。 宫阑夕收到小元宝沉默了许久,他……其实期待很久了,谁知竟是—— “真是个蠢猫。”他说着瞥了眼今天才回来、一回来就在地上打滚的元宝。 元宝感受到他的鄙视,翻过身磨了磨爪子,“嗖”的一下冲到他身边,四爪抱他的腿,张嘴就咬。 宫阑夕不理它,抬腿就走,落地的小心着不踩到它,走到了门口它才累的松开身子,又蹿回屋里暖和去。 “五郎,阿郎叫您去祖堂一趟。”阿茯进来说。 宫阑夕微顿:“好。你帮我照顾元宝。” 阿茯张口欲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进了屋里。 他握紧那只小巧的元宝,虽然与想象中的不同,但他也很喜欢,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还是她亲手做的。 祖堂里有些阴暗,淮陵侯冷着脸,见他进来更是冷了几分。 “五郎见过大人。”宫阑夕道。 听到他的称呼,淮陵侯呼吸一滞,恼道:“这几年圣上太宠你了,你是忘了你父亲是谁?” “五郎没有忘,每一件事都牢记着。”他淡淡的说,意有所指。 淮陵侯再度滞住,半响道:“郡主高高在上,你攀不起,还是歇了这门心思,少惹事端。” “五郎的婚事不用大人担心,我自有主张。”他态度依旧平淡。 可就是这种平淡让淮陵侯愈加生气,他咬牙道:“你忘了,郡主的次子是要姓楚的,你认为圣上会同意?” 宫阑夕漠然回道:“圣上若不同意,我与定国公府岂能一直交流顺畅?” “你——”淮陵侯哑口无言,是啊!圣上若不同意,早就暗中阻止了。 “若没有其他事,大人容五郎告退。”他说完就想走。 淮陵侯冷笑:“我一直都不喜你这个儿子,圣上看我不顺眼,几度打压我,以前我不知道,这几年你飞黄腾达我才明白,这些全都是因为你!你居然敢冒认圣上为父!” 第67章 宫阑夕面色冷淡, 听到他说出来也没有多大反应,他并没有冒认,只是圣上一厢情愿, 他当时年纪小见到圣上时迷茫懵懂, 圣上当然不会明说,只是隐认他为儿子, 后来年纪大了, 他才知道那日贞观殿书房里的见面意味着什么, 他能怎么说, 能怎么解释, 告诉圣上认错了儿子?指不定圣上会恼羞成怒的找个借口抄了宫家。 “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大人要怎么做?昭告天下?”他的声音有丝嘲讽。 淮陵侯听后,死死的瞪着宫阑夕,忽然发觉这个儿子已经比他高了,并不是小时候那样任人欺负,他蓦然大笑,好一阵后才说:“好,我倒要看看, 日后这个窟窿你要怎么堵!” “只要大人不说, 五郎也不说,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宫阑夕淡道。 “你——云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淮陵侯气急, 口不择言。 宫阑夕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忍着心里的怒火道:“这一切都拜大人所赐,当年阿娘为何会去广化寺, 您最清楚不过,这些年来您对阿娘没有半点愧疚之意,有何面目来指责阿娘?” 淮陵侯气的浑身发抖,眼睛死死的盯着站立在屋中间的儿子,缓缓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咬牙低声道:“所以,你就认贼作父?” 宫阑夕没有多大的反应,早在阿娘死前,她就告诉了他,也向淮陵侯坦白了当年广化寺一事。他的的确确是满足十一月出生的,母亲是怀有他一月时被圣上玷污的,以娘的性子,如果不是当时怀了他,恐怕当晚就悬梁自尽了。而恰巧在广化寺那时,淮陵侯去了青州,两个月后才归来,所以圣上才会怀疑。 只是单凭这个未必就能肯定,他还记得圣上见到他时脸上闪过震惊,所以,圣上还有凭着相貌才认定的吧!他至今只疑惑于这点。 宫阑夕握紧的拳头颤了颤,道:“大人当年若对我与阿娘有三分情意,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说罢,也不顾什么礼规,直接开门出去。 淮陵侯看着他远走的背影,身子颤抖着跌坐在椅上,当年他新宠的小妾气的云娘身体不适,日渐消瘦,所以被老夫人嫌弃没有福气,让她去寺庙里为远行的他拜佛祈福。 其实云娘来到府里,只有最开始的几个月里是快乐的,后来逐渐黯淡,身体差了起来,月事也开始不准,所以去广化寺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在山上因为劳累被上香的一位医师救治,这才诊出了一个月的喜脉。因为胎像不稳,医师让她在寺里先做休息,等稳了之后再下山,谁知就发生了那出事。 云娘死前说了,若不是当时已经有了五郎,她早就自尽以示贞德,为了五郎她才苟延残喘十一年,终于熬不住了。 他突然回想起当时在汝州鲁县的一条河边遇见云娘时的场景。那时她在浣纱,远远看着身姿清扬婉约,在他走近时却拿着轻纱捂住了脸,好一会儿才露着一双眼睛警惕不安的看着他,模样娇憨动人,不同于京城女子从容优雅,云娘天然去雕饰,纯朴自然,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想要娶她。 云娘出身贫寒,但他力排众议娶她为妻,起初恩爱缠绵,但后来他禁不住祖母和一众姬妾的耳边风,粗鄙、目不识丁、担不起大场合。 于是渐渐地,纯朴变成了小家子气,对各种新鲜事物的好奇变成了没见识,沉默不语变成了笨嘴拙舌,他渐渐嫌弃她,不止一次的想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一个山野农女?又因为宫阑夕出生后,圣上的打压,使得他更将一切怪罪于他们母子,将他们赶到到了郊外的庄子上,不管不问。 淮陵侯蓦然心酸,她是被他生生耗死的,死前求他对五郎好一些,他也没有做到,这个儿子今日所得的一切荣誉,都与他无关。 刚走到院门口,元宝就跑了出来,看见宫阑夕一下子爬到了他肩上。 宫阑夕把它从肩头抱进怀里,揉了揉它的耳朵,轻声道:“外面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元宝似乎感受他不是很开心,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喵~”了一声。 宫阑夕笑笑,回到屋里看到桌上别人送来的名贵墨条与笔,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幼时不懂,长大了才慢慢知道为何父亲嫌弃他们母子,仅有的一两次见到父亲,他眼中都难掩嫌恶,母亲把这些归咎她自己没有学问,目不识丁,所以从小就逼着他读书识字,在封闭的别院里,用仅有的物资来让他学习,可是东西太少,他的母亲不得不跪下求父亲能多送一些东西来,以期望他千万不要像她一样因为大字不识而被人嘲笑。 这个家他也不愿多待,只是尚未成家也未弱冠,他不能搬出去,等将来……一想到楚言他心里就柔软起来,只是,圣上为什么忽然召回弋阳郡公呢?那个从小就与楚言青梅竹马的人。 弋阳郡公没有按时到达京城,原因是他路上染病,不能启程,到达京城的时间不确定。 楚言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要下雪一样,风呼呼的吹着,她裹了裹衣裳,往炉子旁又靠近了一些。 韩婉宜对她与弋阳郡公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他们小时候很要好,弋阳郡公很照顾她,无论她闯了什么祸,都替她担着。 今日又神游天外,是因为弋阳郡公吗? “阿姊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说,免得憋闷。”韩婉宜终于道。 楚言微愣,接着笑了:“不算心事,只是感慨。” 前世李格并没有回京,楚言也没有再见过他,在阿翁意外暴毙之后,他有写过一封信送来,安慰了她一番,之后也再没联系过,没想到重活一次,居然还能再见到他,只是改如何面对呢? 听说她阿耶与太子是朋友,在阿耶病逝后,太子对她多有怜惜,每每进宫都要让李格陪她玩,还要处处让着她。 李格和太子一样,生性温和,比太子更有一份温润如玉之气,令人如沐春风,在一帮子小郎君小娘子里,比赵怀瑜还让人有信服力。 就是这么个人,楚言还能与他吵起来,当然是她在吵,而李格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无奈的笑着,等她吵得没话说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再也发不出脾气。 而她经常与李格闹脾气的原因则是长辈们总是开他们的玩笑,他们两个年龄相当,又经常一处玩,她生气他就让着、哄着,长辈就说他们将来是要成夫妻的,连阿珍武阳都经常起哄,每次在九州池里玩,都把他俩推在一块。 那时楚言虽小,但也知道她将来的小宝宝是要姓楚的,李格是皇家人,肯定不行,所以她百般排斥。 有一次,赵怀瑜不知从那弄来的红衣和青衣,起哄着过家家玩,让李格和她扮新郎新娘,她不愿意,但李格只静静的笑着看她,让她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弋阳郡公是个有光芒的人,”她说,看着韩婉宜不解的样子,解释道,“等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转眼,正月十五上元节,按照惯例,这样的节日宵禁的时间推迟一个时辰,天色刚暗,定国公就说让他们出门去看灯展,楚言却一反常态的不想出去,人多杂乱,她担心又出什么乱子。 定国公道:“无妨,多派些人跟着就是,去吧!” 他这么肯定,让楚言稍稍安心,又想着韩婉宜没见过京城的灯树灯柱,便未施粉黛,穿男装出门。 修文坊距南市不算远,担心路上拥挤,他们步行而去,果然越接近南市越热闹,灯光大胜,恍如白昼。 走进南市就看到了巨大的百枝灯树,高约二十丈,每一支分叉都有不同花形的灯笼,大大小小挂满了每一处,更有无数鱼龙灯柱在街道两旁蔓延至最深处,远处鼓楼上还有一架十丈的五重红色灯轮在转动,远远看着如坠落人间的星辰,鱼龙百戏更是围了不少人观看,热闹非凡,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被灯光映的发亮。 “早知京城上元节灯展十分奢华,但还是出乎我的想象。”韩仲安看着,仿佛身处梦中。 楚焕笑道:“以前的灯树没有这么高,灯轮也没有这么大,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所以一次比一次夸张厉害,去年的灯树只有十丈高,灯轮也才五丈大。” “那也已经够大了,扬州的灯树也才五丈高。”韩婉宜说。 “往里面走走吧,这时候各地的商人都会来这里,有些香料、丝绸比往常街市上的还要好。”楚言道。 韩婉宜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人太多了,只能随着人流而行,夏来和楚焕在前面开路,楚言拉着韩婉宜,韩婉宜扯着韩仲安的衣袖,以防被人群冲散。 “茜茜!”忽然有人大声叫道。 楚言回头,隔着重重人群看到了鄂王,同是男装打扮的阮珍,她身边还有阮珩以及赵怀瑾。 等他们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人群过来,衣服都起了褶皱,怎么也抚不平。 “你先前不是说不来吗?”阮珍责问道。 “这样的盛况一年一次,我想想还是过来了,”楚言笑道,“阿秀呢?”不见武阳在这里。 阮珍回道:“长灵公主微恙,她在家里陪伴公主。” 这个楚言倒没有听说。 “既然碰到了,那就一块走吧!”阮珩道。 楚言颔首,并不理会赵怀瑾。 人多了就热闹的多了,几个小娘子在前面边走边说着话,几个男子在后面走着,赵怀瑾默默地看着楚言,因为人群太喧闹,她不时的侧头附耳听阮珍说话,侧脸被灯光照的温柔虚幻。 “哎,去看看香料,不知有没有新颖一些的合香。”阮珍道。 “好啊,去年五娘就买到了上等的金颜香,你还羡慕了好久。”楚言笑着奚落她。 “我哪有她那么大方,一出手就是百两黄金。”虽然家里也有钱,但阮珍一向不喜欢这么浪费。 三人往前走到香料摊,长长的一排,全部都是胡商,都知许多上好的香料都出自与西域,就算不是胡商,也都要贴上假胡子扮作番邦人,以增加香客的信任感。 能来看胡商香料的都是达官贵人,说白了也就都是熟人,赵怀瑾他们一一打招呼客套几句。 楚言有点心不在焉,看着阮珍和韩婉宜辨香,偶尔给个建议。 “这个颤风香不错,用来熏衣香气十日不散,郡主赏脸,让微臣赠予郡主可好?” 清泉般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又因为太热闹而显得低沉,楚言愣了一下,扭头便看到宫阑夕正对着她轻笑,繁华灯光下的桃花眼迷人心神。 第68章 楚言愣了许久, 才被不远处的欢呼声惊醒,在他的笑容中红着脸道:“怎么才来?” 宫阑夕往她发髻上的簪子看去,正是广化寺那夜的后山上他给她的那支扁头乌木簪, 道:“今夜人多拥挤,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挤过来的,让郡主久等了。” 楚言嗔视他一眼, 回头看向继续看香。 阮珍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眼中的揶揄明显, 楚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不知可否向四娘、韩小娘子借郡主移步说话?”宫阑夕又道, 语气再正经不过。 楚言回眸瞪他:“胡说什么!” “好啊好啊!”阮珍一口应道, 笑容溢满脸上,“待会儿柳家酒楼见。” “阿珍!”楚言恼她,再看韩婉宜也是笑而不语的样子,哑然。 宫阑夕隔着斗篷一把握住楚言的手,对阮珍二人道:“先行一步。” “哎——”楚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人群里,眨眼的功夫和宫阑夕一起隐没其中。 好在因为拥挤,没人注意到他们牵着手, 宫阑夕不是往人多的地方走, 而是随着人流行了一会儿, 便慢慢往路边靠近, 走到边缘,楚言才看见这里是一条窄深巷子的入口,宫阑夕拉着她往里面走去。 今夜灯火通明, 是以巷子里不是很暗,也没有一个人。 “宫阑夕,干嘛来这里?”楚言被他牵着往前走,回头望向街道,还能看到正在表演杂耍的戏班子。 宫阑夕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道:“街上太吵,这里安静一些,我有话想跟你说。” 楚言垂眼看着他的手,隔着蓝色的斗篷握住她的手,道:“你不冷吗?” “怎么会?”宫阑夕嗓音中带着笑意,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她咬了唇,这人怎么不懂她的意思? 宫阑夕岂会不懂?只是毕竟还未订婚,哪好直接牵住她的手。 越往里走越安静,外面的喧闹与这里仿佛两个人间,他们并肩走了很久,也不见宫阑夕说话,楚言便问:“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宫阑夕侧首看她,诚实回答:“原来有很多话,但见到你我又不知该说什么。” “很多都可以说啊!”楚言咕哝一句,道:“再过十日就是春闱了,你准备的如何了?” 宫阑夕默:“这种节日说这个不妥吧!” “难道你没有信心?”她抬眼看他,有些担忧。 “嗯,略有忐忑。”宫阑夕认真道。 楚言皱了眉:“那就不说这个。” 宫阑夕看她担心的样子,失声而笑:“今日若有郡主勉励微臣,那微臣就如虎添翼。” 他语调中的取笑之意明显,让楚言恼怒:“宫阑夕!” 宫阑夕收声,摆正态度:“是夕错了。” 又来这个!楚言反手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口中轻叱:“让你闹!” 宫阑夕任她掐,反正不疼。 楚言当然不舍得使力,十日后就是春闱,他这只手还得握笔写字呢! 宫阑夕笑着看她,眼神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仿佛巷口探进来的温暖火光。 楚言为自己的心软暗恼,闷着头想把手从他手中收回来,却猛然被他向前拉去,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被抱了个满怀,苏合香的味道包围了她。 楚言愣住,脑子里一片空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颤,直到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才恢复知觉,因为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的耳朵里传来他“砰砰”的心跳声,平缓规律。 宫阑夕闭上眼睛闻着她的发香,觉得此刻有些不真实,却又格外满足,感觉到怀中人在动,他放开了她,低声道:“还请郡主恕我冒昧。” 被他突然放开,楚言很冷似的缩了下肩膀,再听到他的话,轻声回道:“你可以叫我阿楚。” 宫阑夕心里悸动,看着低头的人,面上赧然带着羞涩,嘴唇或抿或咬,虽未施粉黛,但却是最美的妆容。 “阿楚。”他试探着低唤道。 楚言有些局促,手指在斗篷下握在一块,不敢看他,囫囵点头回应。 “阿楚。”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凭的有丝异样。 这次楚言红了耳根,总算回了声“嗯。” 宫阑夕的喉头微动,哑声道:“那么,阿楚恕我冒昧。” 楚言疑惑的抬起头看他,就见他不知何时离的很近,近的几乎没距离,愣怔中任他欺压而下,唇上传来的触感,让楚言僵在原地。 宫阑夕轻触她的嘴角,一点一点的试探,由嘴角慢慢移到那两片被她自己咬的有些红的唇,吻了一下,没再动。 楚言回过神,睁着大眼睛盯着他,一眨一眨的,有些疑惑有些迷茫,似乎搞不清状况。 这反应不似宫阑夕想象中的,他闷声低笑,回视着她询问了三个字:“可以吗?” 楚言的心跳漏了一拍,这让她怎么回答?意识到自己不想拒绝,她的眼睛看向一侧,看到巷口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前面的热闹与这里的寂静只有数步之遥,这让她心虚紧张又期待,于是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 无言的默认让宫阑夕的眼神变得幽暗,他抱紧了她,甚至将她微微提起,轻啄着她的红唇,然后伸舌轻轻的舔了一下,在她的呼吸凌乱时,蓦然探入她的口中。 楚言的双手原本抵在他的胸膛上,在他的侵入时抓紧了他的衣裳,微微踮起的脚尖有些站不稳,从未有过的感觉,由心而生,她仿佛处于云雾之中摸不着边际,想做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做。 宫阑夕感受到她的颤抖,轻轻放开她。 楚言睁开眼看他,泛着水一样的眼睛疑惑而迷离,不知他为何停下。 宫阑夕忍住内心的冲动,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身后,让她环住自己的腰后,再度压了下去,唇齿不清的唤了声:“阿楚。” 楚言呢喃着“嗯”了一声,紧紧的抱着他,好奇又回应般的用舌尖勾了下在她口中作乱的舌,笨拙的与他纠缠,任他予求予取。 宫阑夕身体轻颤,抱着她紧紧压向自己,唇齿间加重了力道。 她的回应让宫阑夕难以自拔,放纵着心底深处的欲.求,以至于楚言难以承受的推他,他才找回一些理智,看到脸涨得通红的楚言,稍稍离开她一点,改做轻啄她微肿的红唇,平复着内心的激动。 楚言的窒息感得以缓解,连带着身体的力气也回归了一些,躲避着他的吻,靠在他胸膛上闭眼轻促的呼吸着。 宫阑夕知道自己过分了,没有控制好情绪,声音犹自暗哑:“对不起。” 楚言无力出声,蹭他的胸口微微摇头。 宫阑夕不再说话,轻轻拍抚着她的纤背,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空间。 许久,楚言终于恢复平静,仍旧靠着他没有动,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与他做了多么大胆逾越的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还是男子面皮厚,宫阑夕道:“等你及笄之后,我就登门求婚,如何?” 楚言没有反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种情况下提这个,她哪好意思回答,婉转道:“阿翁不是与你说了,等你中进士之后?”她的生日就在二月二十一日,在放榜之后,嗯,还晚了几日呢! 宫阑夕垂眸看着她的发髻,有些无语道:“好,等放榜那日,我就立刻去求亲。”压力有些大。 楚言脑子里不太清楚,听着外面的熙熙攘攘,道:“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宫阑夕不舍,他贪恋此刻的温暖与柔情,又深深地抱了下楚言才放开,牵着她的手往巷口走去,接近光亮处看到她微肿的唇后,宫阑夕的脸上也不禁泛起一抹红晕。 “怎么了?”楚言问他。 宫阑夕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想到做坏事的痕迹会这么明显,他该不会也是如此吧! 楚言看着他面上闪过各种古怪表情,视线落在他微肿又红的唇后,才意识他在纠结什么,立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羞窘的不行。 “怎么办?”她问,这样肯定不能去和阮珍她们碰面的。 “嗯……我送你回国公府吧!”宫阑夕讪讪的说,“我找人去柳家酒楼通知他们。” 也只能如此了。 “都怪你!”楚言嗔怒的瞪他一眼。 宫阑夕失笑,哄小孩似的道:“是是,都怪我,都怪我。” 走到热闹的街市上,楚言一直低着头,心虚的跟在宫阑夕后面,感觉身边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窥视她,知道她方才做了多么羞人的事情。 宫阑夕对她缩头乌龟的样子摇头而笑,大家都在看花灯呢,哪有心思注意她。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格外多,两人牵着手才不至于被冲散,但也走的缓慢,等走到南市入口时,楚言觉得过了很久,人少了,宫阑夕放开了她的手,她收回斗篷下,觉得手指蓦然发凉。 “你是徒步来的?”他问。 楚言点头:“担心人多拥挤,所以我们没有乘坐马车。” 这样啊……也好,能与她有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因为人都去了南市赏灯,路上的人不多,连巡街使都没有碰见。 道路漫长人又少,没了喧哗,心里也平静自若了许多,夜空里的圆月让楚言想起了中秋之夜,她忽然问:“宫阑夕,你会真心待我吧!” 突然的发问让宫阑夕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当然,夕一生一世都以真心对待阿楚,绝无虚言。” 楚言停下转身认真的打量他,如松如玉,挺拔俊美,桃花眼里一片真挚,她点点头道:“你要是敢负我,我就把你当成箭靶子,射成刺猬。” 第69章 宫阑夕默在原地, 红唇上的肿态还未完全退消的人居然这么威胁他,或者这么不信任他。 “你不信我?”他问。 楚言沉默,也不能这么说, 她是期待而又不安。 宫阑夕看着她, 她低头抿唇不说话,像是很委屈, 他放缓了声音道:“我能理解, 之前我也担心你会反悔, 夜里偶然醒来也会不安, 但是你应允了我, 我很欢喜。” 楚言听着他的话,没有花言巧语,没有过多解释,她闷声道:“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我是……对自己没信心。” 宫阑夕微愕,东都第一美人居然质疑自己的魅力?他笑了:“阿楚这么小瞧自己?” 楚言看他一眼,不觉得自己的话好笑:“难道我要很有自信?”她曾经自信过,但早就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阿楚, 你该是耀眼如春日的, 我才是需要多一些自信的人, ”宫阑夕认真的说, “我参加科举,只是为了能配得上你。”他虽也是淮陵侯嫡出,但是与淮陵侯原配所出的嫡子还是差了一截。 前世他是没有参加科举的, 直接由写经使到中书省为官,是圣上亲自调任的。 楚言知他这点说的不假,他前世未曾娶妻,虽然那时也才二十二岁,但如他这般优秀的男子,二十二岁仍未娶妻,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到了国公府门口时,楚言道:“我进去了。” “好。”宫阑夕道。 快要进门时,楚言回头看他,他站在街上静静的看着她,她很想跑回去跟他在说说话,但门口有宿卫在,她不好再回去,便对他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 宫阑夕看到她孩子气的举动,也回她一个笑容,看着她进去后才离开。 对于独自提前回来的孙女,定国公忍不住直摇头,明摆着在说她刚刚与谁在一块。 楚言在阿翁的嫌弃下回了沁雪院,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闭上眼睛宫阑夕就浮现在脑海里,她觉得嘴唇有些发烫,刚刚对镜涂面脂时,她都不敢直视自己的唇,仿佛上面还有他的温度气息,梦里都不太.安分。 次日楚言又拿起了针线,准备再做个布偶。 韩婉宜看着她减的碎布,再听绣娘的教导,惑然:“阿姊是要做什么?” “做一个‘如虎添翼’。”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想法。 然后不到一天的功夫,韩婉宜就看到她做出了一个长着翅膀的小老虎,良久无言。 照例托楚焕带给宫阑夕,宫阑夕看到这个小家伙也是沉默了许久,没想到楚言这么有想法,憨厚可爱的‘如虎添翼’被他放在书桌上,抬头就能看到,看到他就忍不住笑出来,忍不住摸索着,比布元宝还爱不释手。 正月二十五日,科举终于举行,楚言一大早就上香祈福,希望宫阑夕和杜仲安考试顺利。 考试共三场,第一场考试通过,才能进第二场,第二场通过再考第三场,第三场便要筛选出及第人数和排出名次,每年进士科至多录取三十人,进士头名则为状元。 每场考试的消息都及时送来定国公,宫阑夕和韩仲安都顺利的进入了第三场,全国有二百名考生参加省试考进士科,进入第三场的只有四十八人,也就是说至少要再淘汰掉十八人,最后排好名次的名单送交宰相审阅,批准后再放榜。 这段时间让人好等,定国公说,有知贡举告诉他了,头名肯定是韩仲安无疑,宫阑夕的诗赋做的也不错,考中是必然的,且探花也是手握其中了。 知贡举没有明说的是,圣上派人暗示了,点宫阑夕为探花。 楚言知道宫阑夕这么看中科举,是因为赵怀瑾是进士及第,原本他与赵怀瑾就会被做比较,与她再牵扯上关系,就更加会被对比了。 探花的话……还是看相貌的啊!没办法,谁让宫阑夕长得好,探花必须要给相貌出众者。 等待的时间难熬,而弋阳郡公在桃花初开的时候终于进京,难得的是民间对此事也少有谈论,皆知敏感,稍有不慎就可能掉头。 圣上身体依旧欠安,但比起年前要好上一些,弋阳郡公一到京城就被接入了皇宫,也不知道皇宫里有什么样的谈话,而后圣上让他到定国公府去拜访。 满城哗然,不过再吃惊,也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圣上这是还在担心楚家与太子的交情?如果的他炼儿没有死,说不定真的就成为亲家了。但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他也老了,还有什么疑心的。 定国公看着门口的蓝天轻叹,考虑要不要让楚言也出来,想了许久,听到弋阳郡公到了巷口时,还是让冬来去通知楚言。 楚言稍作梳妆,外着浅白色绣梅花的披风,蓝色的裙子,整体素雅不失礼不过分。 到大堂门口就听到里面阿翁在和李格说话,礼貌而客气,她在门口悄悄往里面探了一眼,李格一身白色圆领袍,气质温雅,面上的笑容从容浅淡,如同此时的蓝天春日,多年不见,一如既往。 她没有进去,而是到了后院的亭子里,已经有桃花耐不住寂寞悄悄绽放在枝头,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柔,照的湖面微光荡漾。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传来,不是定国公的,也不是楚焕的,楚言站起来,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人,白袍在阳光下似乎泛着浅淡的光芒。 等他走进这里,楚言垂眸轻声道:“好久不见,大公子。” 李格微微颔首,笑道:“是好久不见了,明河。”他亦客气。 这一声“大公子”与“明河”将两人之间拉的极远。 “在弋阳,我经常听到你的消息,”李格浅笑,“果然是越来越亭亭玉立,当得起千秋绝色。” 也不知“千秋无绝色”这几个字是何时传起来的,直把她的相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段时间是她最安分的时候,因为不想出门就被人围观。 “大公子莫要取笑我。”楚言尴尬。 李格看着她眼神温柔如水,道:“听闻太公在与淮陵侯的五子议亲,刚进京就听到了这个喜讯,恭喜你了。” 楚言更觉尴尬,低声道:“多谢。” “你的及笄礼想要什么礼物?”他又问。 楚言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李格闻到她身上还是多年前的熏香,笑意深了一些,道:“还有八日,我给你重新调一款香吧!毕竟要嫁人了,需稳重一些。” 楚言身上的熏香是木犀、沉香、遥香草、还有极少的松香所调成的合香,是太子出事前,李格给她调的,并且在离开京城前,特地留了配方用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用的这个,以前有让人调过其他的合香,但都不如她意,试来试去,还是用了这款香。 楚言赧然:“那就多谢大公子了。” 李格笑道:“不用谢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你欠我一个小物件,我一直都惦记着,所以来讨要了。” “什么?”楚言愕然。 “果真是忘了,”李格无奈摇头,“当年给你调的合香我也不是白给的,你承诺要给我绣一个香囊来换,记得吗?” 楚言愣愣的,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因为他精通香道,调出来的香格外纯粹,不杂不乱,所以她就让他调一款香给她,但不知为何他不肯,直到最后她说用东西来换才同意了,而他要的就是香囊,只是还未来的及动手缝制,他就去了封地,一直没有回来。 “可是我不会这些。”而且,她都要议婚了,不适合再给外人做这些东西。 “就当是我的请求吧!你把香囊给我,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他淡淡的说。 楚言……无法拒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花纹。” “木棉花,在弋阳的府里,有人从安南之地带回来了一颗木棉花树,据说已经很多年了,花开时红似火焰,很美。”他说着,似乎想起了那一片火焰,望向远处的眼睛有些飘忽迷惘。 木棉?楚言疑惑:“我没有见过。” 李格这才想起来,笑道:“等我回去给你画下来,你好绣制。” 楚言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再一想,发生了那种事,他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他才十五岁,只比她大十七天,能淡然面对已然不错。忽然又想,是否是不想在京城过生日,所以他才称病拖延?因为谁会给他过生日呢? 刺绣谈何容易,楚言看着李格送来的花样头疼,只得再请绣娘过来教她,希望快些做好。 放榜那日,宫阑夕果然是探花,也是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了,得到消息后,宫阑夕当天上午就抬着聘礼到定国公府求亲,双方交换了文书,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定在四月初六。 京城一下子热闹了,东都连璧的一位终于要成亲了,另一位也摆脱了牵连,可以相看议亲了,遂有不少媒人登门,要与赵家联姻。 而楚言总算是安心了,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鸟语花香,心情格外轻快,只是要再与他见面就得等大婚那天了。 时间有些久,但也好,可以在婚期前把香囊绣好送给李格,只是,在备婚期间给别的男子绣东西总归不好,楚言回头看了眼绣棚里的一堆乱七八糟,还是如实告诉宫阑夕吧! “嗯叽~”一声熟悉的猫叫在窗外传来,楚言望过去,正见元宝发力跳上来,竖着尾巴在窗沿上站定。 楚言抱起它,摸摸它圆圆的头,笑了:“正好想你呢!你就来了。” 第70章 宫阑夕收到信时, 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这种不舒服大约可以叫做吃醋,因为无论是李格还是赵怀瑾, 都参与过楚言的幼时, 唯独他是例外,只很小的时候见过楚言一面, 还被楚言施舍了一对银手镯, 上面点缀的一颗玉珠子都价值五十两白银, 让他和阿娘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是的, 他把那对银手镯卖了, 因为当时他和阿娘过得太辛苦,更不想阿娘去给父亲下跪。 宫阑夕摇摇头,不愿再去回想庄子里的生活,那对银手镯换的钱,一半用来生活,一半他阿娘则去买了文房四宝,还花了二十两买了一套上好的笔墨宣纸。 与楚言相处的这些日子来看,她怕是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甚至还忘了三年前, 他和赵怀瑾被人一并称作东都连璧时, 她来了登云阁, 大概是想斥责他,但恰逢他不在,于是在等待过程的中睡着了。 午后他回来时, 就见到这么一副场景,大名鼎鼎的明河郡主在她的书桌前爬着睡着了,胖猫在她一旁四仰八叉的熟睡着,尾巴压在她散落桌上的黑发上,很温馨的画面,让他痴痴的看了好久。 醒来后的楚言对于自己的失态很恼怒,忘了自己来的本意,红着脸气呼呼的跑走了。 忆及此事,宫阑夕笑了出来,只可惜这件事楚言也不记得了。他把纸条收起,做香囊就做香囊吧!等她学会后,也可以做给他。 楚言及笄那日,办的很热闹,阮珍和武阳、孙结香都随着家人过来了,观礼结束后,她们起哄着要看宫阑夕送的镯子是什么样的,楚言没奈何,只好把盒子打开,让她们看。 是一对银手镯,仔细看去,上面的花纹很不一样,无论是金银手镯,寻常的花纹都是无非是牡丹、缠枝之类的,宫阑夕送的则是雕画着动物,那动物是一只猫,两只镯子上的形态还不一样,一只是猫看着线团准备捕捉的样子,一只是猫倒在地上,仰着四爪抱着球的样子,憨态可掬。 韩婉宜道:“这礼物看起来应该是准备很久了,如此精细。” “是啊,灵动可爱,五郎是花了大心思啊!”孙结香横了眼楚言,笑道。 “花心思就对了。”阮珍让楚言赶紧戴上,镯子衬的手腕白皙纤细,很好看。 “婚服怎么样了?”孙结香问。 “昨天才让人量了尺寸,今日估计刚挑好布料吧!”楚言说,“等做好了,我叫你们过来看。” “好啊,听说圣上专门派了绣娘给你缝制,一定很美。”孙结香羡慕道。 武阳瞥着三人道:“瞧你们羡慕的,那就赶快也找个好郎君嫁了呗~” 这话说的让她们红了脸,孙结香羞恼的睇了她一眼,赶紧扯了别的话题,直到黄昏时刻,她们才起身告辞。 一下午说了不少事情,尤其是套出了阮珍的话,那位阮家的表哥似乎还没有出现,但是她对鄂王是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楚言也管不了,有可能是前世自己误会了。 李格送来的合香放在桌上,阮珍她们囔囔着看宫阑夕、楚焕送的礼物,但对李格送来的都只字不提,虽然盒子紧闭,但香味早已弥漫屋里,浓而不腻,让人心神安宁。 这香味对楚言的喜好,但是她没有用,自从和李格见面之后,她连以前用的熏香都断了,努力让自己适应其他种类的熏香。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楚言终于把香囊勉强绣好,白色的底布,红色的木棉花,针脚不够细密,不算平整,戴出去肯定被笑话,但她的水平最多也就这样了。里面装的香料是李格送来的,不是他惯用的,但闻了之后格外醒神,能驱走春日里的困乏。 府里的大小事宜都由楚焕负责,楚言则与韩婉宜商量了,带青婷一同去淮陵侯府,另找了能干的婢女照顾她。 转眼四月初六到来,出嫁前夕,楚言再三跟定国公说好,晚宴绝对不准喝一滴酒。 定国公无奈,再三保证:“绝对不喝,不喝!” 楚言还不放心,又对楚焕交代:“只要有人敬酒,还请二叔帮忙挡酒。” “阿楚放心,我一定会的。”楚焕也保证,自从楚言订婚后,就不止一次的要求定国公绝对不能喝酒。 楚言仍是有些担心,前世阿翁就是喝了太多酒,所以才有那个暴毙的借口。 “好了,赶快回去休息吧!明日你就要出嫁了。”定国公呵斥她,眼中即开心又不舍。 楚言心里也难过,埋怨道:“去年就跟你说了,要不找个入赘的。”其实一想,宫阑夕也蛮适合的。 “走走走!赶紧回去!”定国公气的不行,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事,再看惊在一旁的楚焕,老脸一黑,挥手让楚言回去。 楚言悻悻的回了屋,她还不是担心阿翁。 婚礼当天,韩贵妃亲自过来给楚言梳妆,说是梳妆也是在尚服局的人帮忙下完成的。 屏退了所有人后,韩贵妃看着她欣慰的笑道:“真没想到,抱得我家茜茜归的,居然是燕郎。” 楚言微蹙了眉,这话不该说的。 “他很好。”楚言只说了这一句。 韩贵妃微愕,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自责道:“瞧我胡说的,燕郎玉树临风,秀峙如岩,又是新晋的探花郎,与茜茜再相配不过了。” 楚言微微一笑。 韩贵妃看着她,眼中复杂难辨,最终笑了笑道:“我该出去了,等黄昏到了,五郎就要过来迎亲了。” “有劳姨母了。”楚言道。 “这是我应该的,等会催妆时,你可不要轻易放五郎进来。”韩贵妃取笑她。 楚言微赧,低声道:“我知道了。” 韩贵妃出去后,屋里一片安静,楚言身着青衣褕翟坐在床上,发髻已做妇人状,是贵族夫人中长梳的云朵髻,九支花钗、九支宝钿分散发中,显得端庄典雅,但楚言看到时感觉别扭,虽然她经历过一次婚礼。 前世结婚那天她的心情是怎样的,早已忘了,只记得夜里听到阿翁突然暴毙的消息时几欲跌倒,悲恸欲绝。 今天除了担心阿翁,还有喜悦、忐忑、期待,许多种情绪掺杂着,让她觉得时间太漫长了。 忽然有人敲了门,青婷出去,春来送来了一个长匣子,说是淮陵侯府送来的。 楚言疑惑的打开,里面是一柄长柄团扇,薄如蝉翼的绢面上不是绣花,是用墨水画上去的图案。 扇面左上方是两只猫爪印,圆润可爱,右下角则是一片荷叶,荷叶下面一条鱼正在游动。 这是宫阑夕画的,仔细看去,这扇子可不就是去年夏天,她送给他的,居然用这种方式回赠给了她。 外面一阵嬉闹,阮珍几人过来了,楚言赶紧把扇子让青婷放回去,只见她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支拇指大小的竹棍,脸上不怀好意。 “茜茜,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阮珍笑的咧开了嘴。 楚言:“……” 武阳嘿嘿道:“趁这次机会定要好好打五郎一顿,让他把茜茜拐走了!” “别,”孙结香故意道:“我担心有人会心疼,要跟咱们断绝来往呢!” 楚言无语:“……你们小心点。” “阿姊心疼了?”韩婉宜难得凑了热闹,晃晃手中的棍子。 楚言看着她们兴奋的样子,想扶额:“你们也有结婚的时候,小心我报复回来。” “不怕,你狠狠打,帮我把他打老实了最好。”武阳恶狠狠的说。 “反正疼不到我们身上。”阮珍不怕事的说。 楚言没法,棍子不在她手上,不论她们说什么,她都让着,就怕待会儿宫阑夕来时,她们“狠狠”的招呼过去。 黄昏已至,一身红衣的宫阑夕骑马从淮陵侯府出发,面上喜色掩不住,红色的公服衬的他更加俊美端方,在他身后还有百十人跟随,手执灯火,浩浩荡荡的去往紧闭着大门的定国公府。 因着楚家这边的亲戚少,韩贵妃带着阮夫人、孙夫人一起应对外面的迎亲队伍,当然主要是由阮夫人帮忙完成对答,几番刁难终于松口。 宫阑夕进了门,在一根棍子招呼过来时及时躲过,但也只是躲过了这一下,手持棍子的娘子们见人就打,专往宫阑夕身上打,尤其是阮珍几人下手准确,不过还是把握了分寸,但往自己亲哥哥身上打时,两个小娘子却是下了狠手。 阮珩和孙常华被打的直叫,万万没想到妹妹居然敢趁乱打他们! 傧相早已告知宫阑夕婚礼的一些事宜,所以他算是有准备,但再有准备,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景象,好生狼狈。 好容易躲过这一遭,终于到了楚言所在的房间外,宫阑夕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好似刚从龙潭虎穴里逃出生天。 屋里的楚言听到脚步声,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只听宫阑夕朗声念道:“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峨眉。” 楚言不做声,想听他多念几首诗。 宫阑夕便又道:“烟树迥垂连蒂杏,采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里面还没声音,宫阑夕便看了眼阮珩孙常华,两人立马鼓舞带来的百十来壮汉,齐声高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声势震天,楚言心里嫌弃,嘴角却一直上扬,终是让婢女扶着出去了。 虽然隔着屏风看不清宫阑夕,但见他的一举一动,楚言都挪不开眼,直到阮夫人咳嗽了一声,她才赶紧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的站着,直到“奠雁礼”结束。 向定国公拜辞时,听着阿翁的嘱咐,楚言泪意涌现,好容易才忍住,只是出门前,她忽然很想回头看一看阿翁,心里的酸涩难以控制,步伐都有些慢了。 “阿楚。”身边的人极小声的唤了她一声。 楚言差点扭头看他,所幸及时止住,他的声音里有安慰之意,似乎明白她此刻的心情,看着越来越近的国公府门口,她努力平复情绪,跟着宫阑夕跨出了大门。 上了马车,一路上也热闹不停,到淮陵侯门口时,已经有人铺好了毡席,楚言以扇遮面,慢慢下车。 宫阑夕看到她手中的团扇,面上笑意更浓,在一旁看她慢慢走在毛毡上进入府中,到青庐前向淮陵侯行礼。 这是楚言第一次见到淮陵侯,只是隔着扇子,人又这么多,她不好看去,只隐约觉得淮陵侯应该是不太满意这桩婚事的。 百子帐里,楚言的团扇移开,被遮了一路的面容露于众人面前,人群中有人发出细微的惊叹。 宫阑夕眼中闪过不悦,一点儿也不想让人看到此时的楚言。 楚言微垂着眼,觉得有不少人盯着她看,便小心的嚼着侍娘喂的饭,好在只有三口。 喝过合卺酒后,他们进了青庐,侍娘们给楚言和宫阑夕解下繁重的衣饰,随后拉住帐幕,青庐里就只剩下这对新婚小夫妻。 屋里烛光温暖,也很暧昧,楚言紧张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地面,不敢看身边的人一眼。 第71章 帐子撘成的屋子, 隔音很不好,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清晰可听,总觉得自己在账里做什么, 都会被外面的人听到, 可新婚的第一夜必须在青庐里度过。 楚言的紧张很明显,余光瞥到宫阑夕的身形, 他一动不动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 宫阑夕也在暗暗的看她, 看到她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头, 偶尔还颤抖一下, 传递着不安的心情。 楚言不安的是担心定国公,觉得时间太漫长,怎么就不直接第二天。 这么干坐了一会儿,她抿了抿嘴,觉得有些口渴,然后就见身边的人忽然起身,往帐门口的房门走去。 “你要去哪?”她急声问。 宫阑夕诧异于她的声音异样的着急,似乎怕他一去不复还, 他淡笑道:“你不是口渴吗?我来给你倒水。” “哦。”楚言看他走到桌边倒水,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 宫阑夕走过来把水递给她, 她拿着水杯却并没有喝, 她反应大是因为怕他走,然后就如前世她与赵怀瑾之间那样,比相敬如宾还不如。 “你是担心我会走?”他忽然问。 楚言一惊, 扭头看向他,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的问话,不是以为我要出去吗?”宫阑夕看着她问,不懂她为何这么想。 他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幽暗,令楚言的心不可抑制的快速跳动起来,她避开他的目光,胡乱解释道:“我刚刚在想的别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想别的事情?”宫阑夕瞥她一眼,有些好笑,不再追究她的失态,转而压低了声音问,“那来告诉我,新婚之夜阿楚在想什么别的事情?” 这话意有所指,清淡的声音里暧昧丛生,成功的把楚言带到了新婚之夜该有的羞臊里,宫里来的尚寝局女官给她看的那些图文,清楚的描绘着洞房是怎么回事,前世她看过,所以在正月十五的夜里,回到闺房睡觉时,梦里出现了很多不可描述的画面。 她看了这些书,宫阑夕肯定也看了,现在居然故意消遣她,遂恼道:“想一只笨羊。” 宫阑夕微微挑了眉,曲解道:“你想吃羊肉了?” “……”楚言羞恼了:“不吃!” 宫阑夕瞄她一眼,又问:“累吗?” “不累。”楚言继续愤愤。 宫阑夕笑容加大:“那……就寝吧!” 楚言呆,就这么说出来了…… 宫阑夕看到她全身僵住,动都不敢动,白皙的脖颈在烛光下似乎发着莹润的薄光,让人很想一探究竟,他轻咳了一声起身。 楚言看到他把床四周的重重围帐全部放下,然后似乎有些绊住了他一样,左右扯着帐子。 “怎么了?”她问。 宫阑夕喉间“嗯”了一声,没解释,继续动着帐子。 楚言疑惑地走过去,看到他的手在拉着帐子,并没有什么异常,正想问做什么呢,就被宫阑夕忽的打横抱住,她发出短促的惊呼,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 “还请郡主担待。”宫阑夕已经抱着她走起来了。 楚言没捕捉到他的那句话,回过神就要斥他突然的举动,却发现他的中衣领口被她扯开了,裸.露出一大片胸膛,甚至隐约可以看见从未见过的一抹红点。 楚言的脸“轰~”的一下涨红,烫手般的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还未从这股羞臊中平复,就被宫阑夕放在了床上,峻拔的阴影笼罩在她上方,遮住了一大片光芒。 “你——”楚言伸手抵住他。 宫阑夕看着身下人的慌乱眼神,伸手抚了抚她的黑发,闷声笑道:“我怎么了?” 楚言说不出话来,这个姿势让她动弹不得,也让他被扯开的衣襟更加大敞,原本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现在全部看的清清楚楚。 宫阑夕的视线随着她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后也不禁耳朵微烫,抬眼见还在楚言愣愣的看着他的胸膛,眼中还有好奇,他喉头动了一下,忍不住吻向她的眼睛,呢喃道:“阿楚。” 落在楚言眼皮上的温度,灼烫一般让她的睫毛不住的颤抖,她顿时无暇顾及其他,全副心神被他温热的唇而牵动,炽热的温度在眼睛上没有停留多久,逐渐往下移,在她的唇上辗转舔吮,在她口中纠缠,一点一点吞噬她的全部。 在楚言喘不过气时,封住她檀口的人终于舍得放开她,转而吻上她的耳垂,痒的让她缩了下身子,想躲开却被牢牢钳住。 “宫阑夕!”她极轻的叫他,想制止他的行为,声音却柔软带着无限媚意。 宫阑夕放过她,顺着耳垂往下,终于吻上了白皙的脖颈,他垂涎已久,间吻间吮吸,留恋不止,手掌更是探进身下人的衣服里摸索着纤细腰肢,楚言呼吸一滞,敏感的颤起来。 衣裳不知何时被尽数褪去,楚言半阖着的眼睛迷离的望着帐顶,只觉得天旋地转,摸不到边际也停不下来,随着宫阑夕沉沉浮浮。 次日,楚言还未睁开眼先蹙了眉,身体的异样让她不太舒服,连眼皮都不想掀开。 “醒了?”头顶上方很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 楚言没有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因为她伏在他的胸膛,锦被下面是丝缕未沾坦诚相对,而且脑中随着他声音里的笑意浮现了昨晚的种种画面,虽然闭着眼,红晕却已经悄悄爬上了她的耳朵。 宫阑夕眼中笑意涌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轻声道:“该起来洗漱了,你可以吗?” 楚言耳朵上的红晕蔓延,锦被下的手拧了他一把。 她没有使力,宫阑夕不痛不痒,见她一直不肯睁眼,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道:“我先起身,让青婷她们进来。” 楚言终于“嗯”了一声,在他穿衣时,悄悄睁开眼看他,他背对着她穿衣,正好让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他背上的几道抓痕,是昨夜难以承受之时她抓伤的,她默默的拉过被子蒙住了自己。 宫阑夕听到床上的动静,回头看到鼓包包的一团,无奈的笑着摇头,俯下身抱了抱那一团,道:“我出去了。” 脚步声走远,紧接着又一阵脚步声传来,青婷小声道:“郡主该洗漱了。” 楚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拉下了被子,急忙问道:“阿翁如何了?”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真该打。 说到这个,青婷疑惑道:“太公一早就让秋来过来说,太公昨晚一杯酒都没有沾。” 也是楚言太过惊怕,她能一觉安睡至天亮,当然就说明定国公安然无恙。她安了一颗心,最担心的事没发生就好。 她起身不太利落,脚落地时有些打颤,青柠犯傻,问道:“郡主怎么了?” 楚言微滞,努力让自己自然一些。 青婷以眼神甩了她一个冷刀子,这丫头,怎么净犯傻?连忙道:“等用过早膳,郡主还需去前面拜见阿郎。” 淮陵侯府没有主母,倒也能省去不少事,前世她被赵周氏吓怕了,虽然赵周氏不是天天找人麻烦的那种,但每每叫她出去,都是凉着她,让她尴尬难捱。 洗漱完毕,因着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比刚起床时好了许多。 宫阑夕过来时换了一身衣裳,简单的用过饭后,一起往大堂走去,他们刚走没多久,就有人过去拆除青庐、百子帐。 为了照顾楚言,宫阑夕特地走的很慢。 楚言走了一会儿想起不见猫的踪影,问他:“元宝呢?” “元宝在阿翁那里。”宫阑夕面不改色的回答。 楚言脚步一顿,嗔了他一眼,叫的这么顺口,还用元宝俘获她阿翁的关注。 一进入大堂,楚言先看见的是李飞迎,一身青衣端坐在宫阑安身边,宫阑安面容温和,看到他们进来时,对他们微笑颔首,李飞迎难得也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很淡。 楚言有些窘,去年夏天还是没什么关系的人,今天可就成了一家人。 淮陵侯的庶长子宫阑宏和夫人余氏坐在左下首,宫阑夕笑容憨厚,余氏眉间有些谄媚之意,愣是把自己弄得低人一等的感觉,他们的一对儿女没有在席。 淮陵侯的嫡次子早逝,庶四女远嫁,宠妾季娘不能入席,来的也算全了。 宫阑夕和楚言接过茶,向上座的淮陵侯敬茶,考虑到无论淮陵侯对宫阑夕再差,也是他的父亲,楚言还是自降了身份道:“儿媳问父亲安好。” 满堂惊讶,纷纷朝楚言投以讶异的目光,他们以为楚言绝对不会这么谦卑的,她可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而且众所周知,宫阑夕与淮陵侯关系紧张。 宫阑夕侧目看她,之前已经与她说了,不必自降身份,没想到她还是规规矩矩的敬了茶。 淮陵侯也愣住,身边的下人咳嗽了一声,他才赶紧接过茶,他不是不喜楚言,而是对她身后带来的诸多关系感到复杂,除了先前与宫阑夕谈的,还有就是他的嫡长媳了,嫡子的妻是李觅之的女儿,楚言是定国公的孙女,无论是定国公自己还是楚言,与赵家都有分不开的关系。 一套礼数完后,宫阑夕和楚言坐到宫阑安夫妻下首,听着淮陵侯的训导,都是些让他们融洽相处互相扶持之类的话。 这本应该是主母说的话,但淮陵侯没有正室,而李飞迎向来不喜欢多说话,淮陵侯自觉也请不动她,让余氏来代替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只能自己来说,说了一阵觉得尴尬,原还想让他们小辈们一起坐下说说话,但一瞅下面的人皆都入定一样,完全没有想要交流的意思,淮陵侯脸上更黑,挥手让他们自行散去。 出了门,楚言本想找李飞迎打招呼,却被余氏拦住,亲切的说:“郡主初到府里,若有什么需要,可尽管来找我。” 楚言微蹙了眉,面上笑道:“有劳大娘子关心,我知道了。” 余氏又道:“今日阳光不错,后院的花开得很好,不如我陪你四处转转,好熟悉一下?” 说着就想去拉楚言的胳膊,宫阑夕上前一步道:“郡主还要回去收拾房间,现在不方便,大娘子的好意,五郎代她心领了。” 余氏愣了一下,笑道:“也是,我都糊涂了,郡主赶快回去,休息一番才是。” 被余氏这么一耽搁,李飞迎已经走远了,楚言看着快要消失的青色背影,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走了。 “二娘子就是这样,你若想找她,等我二哥不在时再去。”宫阑夕说。 楚言听后,却是歪头仰视他问道:“你说,我该怎么让府里的下人称呼我?五娘子?五夫人?” 第72章 楚言的语气调笑多过认真, 全因听到他对李飞迎的称呼。 “当然是郡主,”宫阑夕回道,“时时让他们知道在府里你的地位是最高的, 随便说什么话, 他们都得遵从。” 郡主是从一品,他的父亲淮陵侯从三品, 若不是前些年走狗屎运, 李飞迎嫁进来成了儿媳, 估计淮陵的税务都收不全。 “你这话, 好像我很霸道似的, ”楚言瞥他一眼,“那你也得听我的。” 宫阑夕笑道:“我一直都以阿楚为君的。” 楚言得意的笑了:“你可得牢牢记住你这句话。” 她眼中的小得意让宫阑夕忍不住想牵她的手,碍于这是外面,便先忍住,道:“回去吧!看看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宫阑夕的住处已经搬了地方,原来在府里的西北边,现在已经搬到了东边,跟宫阑安的住处相邻。 淮陵侯府不算大, 比起国公府小了一半, 听说原来更小一些, 因为李觅之嫌太小, 有辱女儿的身份,所以花钱给淮陵侯府又买了一座宅子打通,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新布置的住所叫松雪斋, 一看门匾题字就知是宫阑夕亲笔书写,与平常字体气势都不同,圆润苍秀,姿态朗逸。 楚言讶异,正要问他,手上一暖,她惊得下意识就要挣脱开,却被他牢牢握住。 青婷她们都在后面呢!她用手捏他。 宫阑夕不管,反正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 青婷青柠也是一愣,再看楚言别扭的样子,她们在后面偷笑,以后这种情况会挺常见的吧!她们也得习以为常才是。 屋里的下人正在收拾东西,听到他们回来,都出来迎接,其中一个绿衣婢女站在人群里很挑眼,但气质温柔,显得很安静,应该就是宫阑夕提过的阿茯。 进到屋里后,院里的下人已经全部站好了,楚言从定国公府带来的奴仆共有十二人,原本定国公是打算让楚言带三十六人过来,结果一打听淮陵侯府的大小……数量减到了十二人。此时加上松雪斋原有的下人,共有二十人。 看到双手紧握的两位主子,众人都垂下眼,齐声道:“婢子、小奴见过郎君、郡主。” 宫阑夕看向楚言,示意她说话。 楚言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有些不自在:“大家免礼。” 等他们起身后,楚言让青婷拿出封红一一发给他们,道:“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大家各司其职,和睦相处。” 然后楚言就没话说了,因为出嫁前没人教过她,她看向宫阑夕,宫阑夕便道:“以后这里的大小事宜都以郡主为先,不得违抗。” “是。”众人应道。 “都下去吧!”宫阑夕道,“阿茯等一下。” 众人鱼贯而出,阿茯低眉垂眼的站在大堂中间。 宫阑夕对楚言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阿茯,青婷她们若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她。” 青婷青柠听到这话,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悄悄打量着阿茯,身形窈窕,眉清目秀,让人看起来很舒服,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 关于阿茯,宫阑夕跟楚言详细的说过,因为怕她误会。 阿茯比宫阑夕年长两岁,是个孤女,十年前流落街头,被宫阑夕生母云氏收留,云氏死后,便一直照顾宫阑夕,照宫阑夕的说法,已经当阿茯是亲人,但他是这么想的,府里有些人却不是,他听过一些碎言碎语,所以提前跟楚言解释清楚。 “阿茯是吗?”楚言让白露把单独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这是特地送你的,以后有劳你照顾了。” 阿茯垂首回道:“婢子惶恐,无功无劳,不敢厚颜接受恩赐。” “哪里的话,青婷青柠与我都是初来乍到,对府里不甚熟悉,以后麻烦你的事情很多,这当是提前赠你的谢礼。”楚言笑道。 阿茯微微犹豫,终是接受道:“婢子谢郡主恩惠。” 白露把一个小盒子递给阿茯,阿茯双手接过。 宫阑夕问道:“内室收拾的如何?” 阿茯道:“已经收拾妥当,郎君、郡主可以随时休息。” 宫阑夕点头,让她下去准备午膳,又让青婷青柠也跟着去,熟悉一下路线,准备些茶点。 出去后,青婷走近阿茯,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的笑道:“快看看郡主给你的礼物。” “好。”阿茯笑了笑,盒子里是一对手镯,碧玉透亮,一看就知是翡翠中的上品。 “这对手镯太贵重了。”她说。 青柠看向她手中的镯子,羡慕道:“郡主很大方,我们及笄时,她也送了我们一对手镯,不过,品相没你的好。” 青婷笑话她:“瞧你羡慕的,想要质地好的玉镯,你去跟郡主撒撒娇、求求她,肯定会给你更好的。” 阿茯眼神微闪,露出一个浅笑,指指前面的屋子道:“为了郡主,院里特地建了厨房,以后郡主需要什么吃食,两位妹妹来这里吩咐就行。” 她已经明白她们话里的意思了,这是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她们是一样的,宫阑夕和明河郡主是夫妻,让她别存不该有的念头。 青婷见她面色自然,全然不在意,心里也摸不准她对宫阑夕是什么心思。 屋里面的楚言等外面的声音消失后,问宫阑夕道:“干嘛把她们支出去?” 宫阑夕没回答,而是将她从座上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楚言没准备,惊得抓紧的他的胳膊,恼道:“宫阑夕,你能不能提前说一下?”总是这么突然,虽然很受用,心里也欢喜的紧。 “好,下次,”他回答,走进屋里后将她放在床上,道,“离午膳时间还早,你休息一会儿。” 他居然知道她不舒服,楚言默默地让他盖上锦被,虽然没有醒来时难受,但走动之间还是有些微感觉,让她刚刚在面对下人都觉得不自在。 再看他没事人一样,还有一种神清气爽之感,又想起昨晚让他轻点儿他也不听,楚言气不打一处来,拿手打他,羞恼道:“都是你!” 宫阑夕任她打,桃花眼中尽是笑意,应道:“是是,都怨我,郡主说的对。” 楚言语塞,这时候叫她郡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调戏的含义比认错的还多。她喉间冷哼,转过身闷头睡觉,不再搭理他了。 宫阑夕看着生闷气的人,眼神慢慢变得温柔,从后面抱住她,呢喃道:“像是做梦一样,茜茜。” 这是第一次听他叫她的乳名,带着某种温度,听起来很悦耳,还有一种眷恋之意。 鼻间的热息喷在楚言的耳朵上,她的睫毛颤了颤,很明白他的心情,被子下的手悄悄往下移探出来,覆在宫阑夕的手上抓紧,默默回应。 宫阑夕反手包住她的手,又低下头轻吻她的耳朵,一下一下,意犹未尽,或者说是贪得无厌。 楚言痒的笑出来,嘟囔着埋怨:“宫阑夕,你还让不让我睡了?” 宫阑夕停下,不再闹她,低声道:“睡吧!” 凝视着楚言安睡的侧颜,宫阑夕心里从未这么满足过,从昨夜他就难以控制自己,看到她就想抱她吻她,片刻也不分开,只有抱着她才有真实感。 楚言睡得很熟,直到宫阑夕叫醒她,回笼觉很管用,果然舒服多了,出去用饭时,阿茯也在这里,手腕上戴着她给的翡翠玉镯,衬的一双素手更加纤细白皙,很漂亮。 淮陵侯府没有主母,各种规矩也就少了许多,下午没什么事,宫阑夕有四天假期,后天才去当值,楚言懒洋洋的不想动,他就在屋里陪她下棋。 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宫阑夕吃掉她一子问:“在想什么?” 楚言道:“想回家看看阿翁。” 宫阑夕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好像很担心阿翁?”不是她出嫁了,定国公会感到寂寞的那种担心。 “嗯……阿翁年龄大了,我怕他喝酒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不亲眼见到,她还是有些害怕。 “明天就能回去了,”宫阑夕安慰道,“明日咱们早些回去。” 楚言点头,只能这样了。 夜里安置时,楚言紧张的不行,她头一次知道男女之间是那样的感觉,完全找不到形容词,昨夜因为氛围的原因,她有些懵懂,现在头脑太清晰了,而且、而且—— “吱~”的一声,窗户被顶开,一只白爪子先探了进来,然后元宝整个身体出现,跳了进来。 “元宝?”楚言走过去,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再一看,它的脖子上还挂着小葫芦,里面有东西? 元宝的脖子左右动了动,“呜喵~”了一声。 楚言疑惑的解开葫芦,里面果然有个小纸卷,宫阑夕迟迟不进来,是因为这个? 第73章 楚言好奇的展开纸条, 看到内容她愣住。 “吾甚好,勿念。”苍劲的笔力,简明的内容, 这是阿翁写的, 在给她报平安。 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她抬头, 看见宫阑夕走了进来, 元宝跳下软塌跑了过去, 用胖乎乎的身子蹭宫阑夕的腿, “喵~”了一声。 “回来了?”宫阑夕蹲下身子摸摸元宝的头, 元宝用头蹭他的手回应。 楚言看着这幅温馨的场景,心里暖烘烘的,道:“是你让阿翁写的?” 宫阑夕抱起元宝,走到她身边道:“你这么担心,我得想想办法,好让你今晚睡得安心,就是元宝辛苦一些。” 元宝在宫阑夕怀里乖乖卧着,一双圆眼睛好奇的盯着楚言, 似乎在想她怎么和宫阑夕在一起。 “谢谢, ”楚言感动的说, 再看元宝, 揉揉它的耳朵,道,“也谢谢你了。” 宫阑夕看着她的眼神有丝淡淡的宠溺, 再看她穿着薄薄的寝衣,又转的幽暗,道:“早点休息吧!明日好早起。” 楚言点头,看到他要把元宝抱出去,忽然说:“让元宝一起来睡吧!” 宫阑夕顿住:“这样……不好吧!” 楚言道:“好。” 宫阑夕只好先喂元宝吃饱喝足,然后让它出去方便,心里默默希望它别回来,到别处玩去,然而不如他所愿,元宝出去了没一会儿,就竖着尾巴小跑着回来了。 楚言看到宫阑夕的脸色有些不好,嘴角闪过一抹偷笑,暗道元宝真聪明。 宫阑夕拿了巾帕给元宝仔细的擦拭爪子,沾了泥土的灰爪子露出原本的粉嫩肉垫,按一按软而有弹力,做好一切,他把元宝抱上了床。 元宝一上床就迅速找好位置卧好,胖乎乎的身子卧在床的正中间,腹中呼噜呼噜,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楚言笑了出来,这傻猫,总是会做一些惹人发笑的事情。 “就寝吧!”宫阑夕不知何时离她很近,近的气息都喷在了她的耳朵上,让她有灼烫之感,立马躲开,动静大的连元宝都看向她。 “……”宫阑夕看着直接退到了桌边的人,脸上神色莫辨,直看的楚言心虚才说,“我去换衣服。”然后走到了屏风后。 楚言便立即上了床,把元宝抱进被子里盖好,然后躺好闭上眼睛,做熟睡状。 宫阑夕出来就看到出楚言安安静静的“熟睡”样,在她身边是露出的一颗橘色.猫头,元宝在闻到他的气息后,扭头朝他叫了一声,似乎在唤他赶紧过来睡觉。 他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声,掀开被子时明显察觉到“熟睡”的人动了一下……他很可怕?或者有那么不知分寸? 元宝并不瞌睡,在俩人中间翻来翻去,或者俯卧,或四爪朝上仰卧,或背对宫阑夕侧卧,总之不安生,因为空隙大,它的尾巴还在锦被里甩来甩去的,每一次都碰到了两人的胳膊。 楚言被闹腾的不行,扭头看向元宝,它低头正在舔肚子上毛,而宫阑夕在看她,令人难以忽视的眼神。 “元宝的精力都在晚上,它在国公府的时候,你没发现?”宫阑夕说。 “我都是把窗户虚掩着的。”楚言答道。 宫阑夕也不多话,起身掐起元宝,道:“让它去玩吧!累了,它自然会找到最舒适的地方。” 对于离开屋子,元宝还是不乐意的,在宫阑夕的手里挣扎,还想咬他的手,宫阑夕暗暗使力,元宝终于乖乖出去了。 屋里只剩两人,楚言思索着要怎么跟宫阑夕说今晚好好休息,宫阑夕就直接把她捞进怀里,问道:“你在想什么?” 楚言摇头:“没、没什么。” 宫阑夕盯着她,直把人看的眼神飘忽闪躲时,才道:“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哦!”楚言愣了一下,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人,居然这么安分!又对着他英俊的脸看了许久,见他确实不会再有动作,楚言终于也闭上眼睡觉,白害得她为此事紧张这么久。 宫阑夕虽然闭着眼睛,但也知道她盯着他瞅了许久,心里暗笑,他是很想,但也知道自己昨夜过分了,今日白天她的不舒服他看在眼里,现在怎么还会折腾她?再怎么想也得克制住。听着怀里人的呼吸声逐渐均匀,他在楚言的额上吻了一下才睡去。 但元宝可能在报复,它玩疯了,夜里闹个不疼,甚至还在屋顶上奔跑,于是整个松雪斋的人都睡得不太.安稳,除了楚言,一来太乏,二来睡眠中感觉到宫阑夕在轻抚她的背,令她放心的入眠。 第二日,楚言看到青婷她们都有些憔悴,连宫阑夕都隐隐的疲乏,疑惑的问:“都怎么了?” 宫阑夕揉揉额角,提提神道:“元宝该打了。” 去定国公府的路上,宫阑夕打了两个哈欠,楚言道:“你躺下来睡一会?” “嗯?”宫阑夕略略掀起眼皮,看到她眼中的心疼,笑着问:“躺在哪里?” 楚言瞪他一眼,拍拍自己的腿,马车就这么大的地方,还能躺在哪里? 宫阑夕却拒绝了:“要是头发乱了,不太好。” “那怎么办?”他看起来精神不振。 宫阑夕往旁边坐了点,然后把头靠在了她肩上,道:“这样就行了。” 楚言便调整了身体,让他能够舒适一些。 淮陵侯府到定国公府的路不算很远,才行到一半,楚言的肩膀已经有些酸了,宫阑夕应该睡熟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但她没有叫醒他,直到到了定国公府的街口才唤醒他。 宫阑夕皱皱眉睁开眼,从楚言肩上抬起头,坐正身子,转了转头看见楚言正蹙眉锤肩膀,便主动的给她揉肩膀,道:“不舒服怎么不叫醒我?” “一会儿就好了。”她主要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所以有些僵硬。 宫阑夕加大力道给她按揉,很有手法。 楚言惊讶:“你会按摩?” “嗯。” “你为什么学这个?”楚言不解。 宫阑夕淡道:“在庄子里时,阿娘因为干活累坏了身体,我经常给她揉按,时间久了也就会了,算是自学成才。” 他说的平淡,楚言听得心酸,道:“回去教教我,我也给你按摩。” 宫阑夕听罢,失笑:“阿翁要是知道嫁给我后,你学了这个,可是要抽我的。” 楚言欲反驳,却觉得他说的很对,以阿翁的性子知道了,不仅会抽宫阑夕,还会骂她呢!在阿翁眼里,哪有她伺候别人的事。 “那你平常不舒服时,都是谁给你按摩了?”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楚言睨他。 宫阑夕如实答道:“没有人,我身体好的很。” “真的?”楚言不信。 马车行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宫阑夕心里升起一抹恶劣,道:“我身体很好,晚上你就知道了。” 楚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涵义,正要骂他,外面青婷道:“郎君、郡主,到了。” 楚言只得憋住,往他胸口捶了一下,才跟着下了车。 定国公也是早早的就坐在大堂里等着了,见楚言进来,面上难掩欣悦。 楚言亦然,看到阿翁安康无恙,终于安心。 敬茶的时候,定国公听到宫阑夕叫他阿翁,忍不住他脸上瞧了瞧,这是楚国公主的外孙,三十七年后,她的外孙叫他“阿翁”,命运作弄人。 “都起来吧!”定国公道。 楚言和宫阑夕起身,然后又要向楚焕敬茶。 楚焕接过茶,笑容满面,道:“五郎、阿楚要和和睦睦,若是阿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要让着她,知道吗?”一副长辈的语气,好不欠揍。 宫阑夕道:“五郎知道了,多谢二叔教诲。”他虽然是微笑着,但“二叔”两字咬的有些重。 楚焕有些嘚瑟,平时不愿承认,这种场合不还得叫他二叔。 满屋子的人都想笑,这两人真是的。 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后,楚言和韩婉宜离席,留屋里的男人说话,出门听见定国公道:“马上就是吏部的铨选了,你和大郎准备的怎样了?” 考中进士后并不能直接任职,要么守选三年,等吏部分配,要么再考铨选,考中后就可直接任职,而考中后一般去的官衙是宪台,做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也就是赵怀瑾的官职。 当然这是正常步骤,像他们这些贵族子弟还可以走后门,且一般都是走后门,如赵怀瑾这般要做出成绩再升迁的也有,不过很少。 这就不太好了。楚言心想,万一被分去了宪台,那不就热闹了? “阿姊在想什么?”韩婉宜问。 “哦,我在想以表哥的能力,通过博学鸿词科一定没问题。”她说。 “大哥说五郎君一直很用心,我想他也没问题。”韩婉宜道。 楚言现在担心的是,考试通过后,有好事者非得把宫阑夕分到宪台怎么办?应该不会有那么不识眼色的人吧! “阿姊。”韩婉宜的声音犹犹豫豫的。 “嗯?” “昨天,赵御史给我送了一封信。”韩婉宜很尴尬。 第74章 这封信的内容其实没什么特殊, 只是有些奇怪,但赵怀瑾这么做,让韩婉宜觉得在国公府里很难自处, 她又不好把这事告诉定国公和哥哥。 信上写的是让韩婉宜一定不要搬出定国公府, 说她在国公府里才是最妥当的。 楚言听罢,想了一会儿道:“听他的,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韩婉宜见她面色平静, 点头, 这样一头雾水的大半年了, 却还没有半点有用的消息, 她要何时才能回扬州。 中午用过饭后,楚言跟定国公说了这事,问道:“阿翁还没查出什么吗?” 定国公有些走神似的,楚言又问了一遍他才回道:“还没,他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未见有异常的举动。” “那个皇室中人呢?”她问。 定国公摇头:“范围这么大,哪好找?” 楚言丧气,知道了方向, 却无从下手。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 都交给我就行, ”定国公说, 瞅了眼孙女,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望屋顶道, “赶紧给我添个重孙再说。” “……”楚言呆住,这话由他老人家来说,真是太太太……囧了。 定国公有什么办法,他家没女人,照顾楚言的奶娘很早就遣走了,不止如此,府里嘴碎的人全部都遣出去了,只留下了青婷她们这些小娘子,如今到了这种事上,也只能由他说了。 “嗯……我先走了。”楚言迅速溜走。 看着孙女匆匆逃出门,定国公羞臊的老脸恢复正常,片刻又复杂的长叹口气,其实去年见赵怀瑾时,他就已经从赵怀瑾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由,但明白之后却依然不能告诉茜茜,只能选择瞒住,这件事最好不要再被其他人知道。 而韩婉宜,是他们楚家对不住她,如今应当尽全力保护她。 跑出去的楚言疾步走到大堂里,宫阑夕和楚焕正在互怼,韩仲安在一边看戏,她闷头进来看见他们都在,愣了一下。 “怎么了?”宫阑夕问,脸红扑扑的。 楚言拨浪鼓似的摇头,道:“我回沁雪院了。” 说完也不理他们,径自走了,宫阑夕站起来追她,直接无视其余两人。 屋里的楚焕和韩仲安默,片刻无语的一起离开。 “怎么了?”宫阑夕追上楚言问。 楚言支吾着道:“我累了,想休息。” 宫阑夕疑惑的瞅着她,或许是在外面所以不好意思说? 也不过才隔了一天,再回沁雪院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是宫阑夕第一次进入楚言的闺阁,布置的很简单,至少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唯一特别的就是香味了,很淡,却很好闻,令人一下子就能想到,用这种香的女子,是怎样的绝世独立,沉静而又妩媚。 能调出这种香的人,宫阑夕也只知道一个。 楚言见他看的仔细,便居高临下的说:“现在允许你在我的屋里午休,去吧!” 宫阑夕瞄她一眼,又给青婷她们使了眼色,两个丫鬟识相的出去,果然刚关上门就听到里面郡主怒斥:“宫阑夕,你——唔……” 里面没了动静,两人红着脸赶紧走远一些,不敢多听。 宫阑夕再一次不打招呼的横抱起楚言,将她放在床上后亲吻她的唇,他心里有些闷,觉得自己的情敌太多了,且各个优秀,难怪有人说他幸运,这么看来,还很真是如此。 楚言一开始还挣扎,渐渐开始回应他,熟悉的环境让她有异常的感觉,又酥又麻,丝丝缕缕。 许久,宫阑夕终于停下,看着她微肿的红唇,又忍不住轻啄着,顾忌着这里是国公府,太过分的话,被定国公知道,肯定会抽他。 楚言推他,每次都会忘了呼吸,憋得难受,她轻喘着气说:“你不累吗?赶紧睡吧!” “嗯。”宫阑夕应道,是得养足精神,晚上还有重要的事。 午休过后他们拜别定国公,回到松雪斋后,宫阑夕首先就是逮到元宝狠狠教训了一顿,让它夜里胡闹!元宝呲牙瞪他,趁宫阑夕不注意,一溜烟跑了。 “它不会不回来了吧!”楚言望着外面的夜色说。 宫阑夕不在意道:“现在是春天,正是它找母猫的时候,不用担心。” 呃,不用跟她解释的。楚言进了屋。 入睡时,宫阑夕问她:“今天在阿翁那里怎么了?” 楚言移开了视线,闷声道:“没什么。” 宫阑夕瞥她一眼,忽然道:“今天阿翁说,想早点抱上重孙。” 楚言一愣,脱口而问:“阿翁也跟你说了?” 宫阑夕扬眉:“所以,你今天慌乱的原因是这个?” 楚言默。 宫阑夕凝视着她的脸道:“你不是很想要孩子吗?” 楚言真是没办法了,嘟囔着道:“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谈这个?” 她是很想要孩子,只是、只是……怎么说呢?虽然她已经知道房中事是什么好多年,但亲身经历过才晓得是个什么感觉,亲密无间,炙热又羞臊,想起新婚夜里,她最后似乎还叫了出来,真是太羞耻了。 宫阑夕不知她在羞这个,他的眼睛绕了圈床四周的浅红色帷幔,道:“这个时候谈这件事最适合不过了。” 楚言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困住在了双臂中,他压下来时还说了句:“记得呼吸,”吻了一下后,害怕她不知道从哪里呼吸似的,咬了下她的鼻尖说,“从这里呼吸。” 楚言张口想骂他,却被他顺势侵入口中,心神顷刻被搅乱。 宫阑夕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水中,觉得停下来就会溺毙其中,他只能拼劲全力游动,越是用力脑中越是空白,想要的就更多。 他喘息着去寻楚言的唇,楚言早已承受不住,想推开他,却被牢牢钳制住,在他的用力攻击中无处可逃。 一大早楚言先醒来,第一件事就怒视宫阑夕,她怎么就不知道这人能变得、变得这么可恶!昨夜的霸道,哪还有当初她在桃花树下见到的繁华少年感? 楚言想起过去他们还不熟的时候,天街上三月桃李满树,他一袭红衣公服鲜衣怒马;隔着宫墙的客气疏离,声音清若晨间的流水;再后来,上清宫月老祠前挂满红绳的姻缘树下,抱着猫的削瘦身影,透着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诸如此类这种谪仙似的印象,哪一种都不能跟现在的……嗯,熟睡中的宫阑夕还有些曾经的模样,眉尾冷峭,清心寡欲的样子。 楚言又不争气的脸红了,忍不住摸向他的眉毛,有些扎手,痒痒的,忽然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宫阑夕已经醒了。 楚言顺势扯住了他的脸,另一只手扯住他的另一边脸,同时往两边扯去,一张俊美的脸在她手中顿时变形。 “唔~”宫阑夕任她发泄,桃花眼里尽是笑意,她气呼呼的样子格外有生气。 他不挣扎,也不求饶,眼里还在怂恿,让楚言没了意思,他的双手还在她的腰上,紧紧搂着。 “起来啦!”楚言嫌弃的推他。 宫阑夕却靠近她,贪恋的把下巴搁在她光滑的颈窝,还蹭了蹭,道:“你有力气吗?” 没气力也要起来,还要进宫呢!楚言又恼了。 她的双腿打颤,需要宫阑夕扶着才能站立,因此没让青婷进来,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这幅样子,连饭都是宫阑夕端进来用的,等觉得身体的酸疼没那么明显了,才叫青婷她们进来。 等收拾完毕,时间已经很紧迫了,马车赶得很急,途中差点撞到人。 差点被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怀瑾,他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心里酸涩,就算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也听到了里面楚言的嗔怒声,又软绵无力。 这大约是惩罚吧!广化寺那天他跟去了,是担心韩婉宜出事,也是为了做件卑鄙的事,他的迷.药在手中抓的很紧,只为了逼楚言就范,结果阴差阳错,他带着韩婉宜离开,而楚言被宫阑夕所救,从此真的是两清。 孙常华看了看失魂黯然的赵怀瑾,又望向远行的马车,道:“走吧!已经迟到了。” 赵怀瑾沉默颔首,只是难以抑制的酸楚,他曾以为,上天让他重活一次是为了让他挽救过错,重新开始,直到楚言成亲时才知道,这是为了惩罚他,让他清楚的体会到什么叫近在身边却求而不得。 马车里的人不知道外面的事,宫阑夕正在给楚言按摩,以缓解她的不适,只是有时候触碰到她的腰间,她觉得痒,就认为是宫阑夕故意的。 “别闹。”楚言斥他。 “我没有闹。”宫阑夕辩清白。 “可我很痒啊!”腰那里一碰就痒。 “……”宫阑夕无法,只能认了她冠上的“贪得无厌”的称号。 到了宫里,圣上和韩贵妃都在,还多了一个人,弋阳郡公李格。 第75章 自从进京后, 每隔三五日,圣上就会让李格进宫侍疾,病中连诸王都鲜少召见, 李格亲自为圣上调香治病, 圣上的身体果然大有起色,只是偶尔会有些咳嗽。 今天他们进宫谢恩, 圣上让他也在这里, 是何意? “微臣、明河问圣上、贵妃安好, 问郡公安好。”宫阑夕和楚言道。 韩贵妃朝他们招手, 高兴不已:“终于过来了, 快走进些,让我好好瞧瞧。” 宫阑夕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楚言则走到了韩贵妃身边。 韩贵妃慈爱的看着楚言,对圣上道:“茜茜成亲了,人都看着不一样了。” 圣上点头,看了看宫阑夕,又看向楚言道:“确实不一样了,一下子看着稳重了不少。” “圣上姨母说笑了。”楚言轻声道, 她的身份变了, 李格又在这里, 实在让她感到别扭。 韩贵妃看她面上忸怩, 笑意更胜:“初为新妇,都是这样,你呀得好好适应才是。” 楚言面颊微霞, 道:“姨母说的是。” “都坐下来说话。”圣上道。 韩贵妃想起楚言刚进来时走路的姿势,看着她的眼中有别样的笑意,道:“瞧我都忘了,你快坐下。” 楚言懂了她的取笑,走回宫阑夕身边时特别注意了姿势,让自己自然一些。 韩贵妃嘴角的笑忍不住,惹得圣上睨了她一眼,挺不悦的样子。 李格的表情一直不变,从容温雅,嘴角保持着一贯的笑容。 他与之前的宫阑夕很像,用两个字来说便是淡然,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却让人难以忽视。 “茜茜少不懂事,五郎你得多多照顾她,可别欺负她。”圣上看着宫阑夕,眼里有些复杂,脸上的笑意都显得应付。 “五郎欺负茜茜?”韩贵妃横了眼圣上,“我看只有茜茜欺负别人的份,五郎不仅得让着,还得哄着。” 圣上听罢,收整了情绪,笑问宫阑夕:“五郎怎么说?” 宫阑夕微笑道:“如贵妃所言,五郎自然是唯郡主是从。” 才没有,前天还说听她的话,昨天就食言了,要不然刚刚她怎么会在姨母面前出丑。 看着宫阑夕一本正经的样子,楚言很想掐他。 午膳前,宫阑夕提出告辞,但被韩贵妃留住,楚言很不愿意,明明知道李格在这里他们都不自在,还硬是要留他们。 用膳的过程中发生了点小波折,圣上为了让大家自在些,并未让宫人在这里伺候布菜,连高公公都让出去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五人,圣上身体还未痊愈,饭菜都以清淡为主,然后在宫阑夕给楚言夹了一块蜜饯豆腐时,李格说话了:“明河不喜食豆腐。” 然而宫阑夕已经将豆腐放进了楚言的碟中,甚至他的牙箸还没收回,饭桌上明显寂静,宫阑夕面不改色的又把豆腐夹起,放进了自己的碗里,笑道:“是我疏忽了。” 李格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楚言尴尬不已。 韩贵妃对李格道:“大郎记性好,茜茜是不喜食豆腐,”接着看向楚言,“我记得你小时候圣上给你吃桂蜜豆腐,你不喜欢,直接打落了圣上手中的豆腐,当时还吓了我一跳。” “吓到你什么了?”圣上接过话问。 韩贵妃执起牙箸,给他夹了块豆腐道:“当然担心圣上责备茜茜了。” “哈哈~”圣上笑出了声,道:“我怎么会责怪茜茜呢?”他看向楚言,眼神多有宠溺,“我要是敢惹你不高兴,楚公还不得进宫指着我责问?说不定又要说我煮的茶难喝了。” 大家纷纷而笑,李格不经意似的饶过圣上一眼,温润的眼中一闪而逝的嘲讽,恰好被宫阑夕捕捉到。 楚言不记得这件事,当下汗颜,又觉不自在,好在韩贵妃又说起了别的事,这才化解了尴尬。 出宫后,宫阑夕一直没有说话,楚言悄悄的看他,思索着要怎么开口。 “嗯……现在还早,要不要去南市转转?”她问。 宫阑夕侧目看她:“你不累?” “还好。”楚言当然不想去,只是这样一直不说话,好怪。 宫阑夕睨她,觉得好笑:“我看你很心虚的样子。” “唔~”楚言没反驳。 “我没有生气,”宫阑夕抓过她的手说,“这不是你的问题,又何必心虚?” 楚言看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宫阑夕是觉得刚刚在皇宫里时有些怪异,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很不舒服,所以才一直沉默,并不是因为李格熟知楚言的喜恶,当然,他是有一点点吃味的。 他淡道:“我在想回去后我得把你的喜恶一一记下来。” “阴阳怪气的。”楚言锤他。 他看着她,平静的说:“我是认真的,身为丈夫,总不能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太少,虽然心意相通,但对彼此的了解还是太少。 楚言想了下,道:“我也把你的喜恶记下来,免得别人问起,我也不知道。” “好。”宫阑夕笑道,他想起广化寺的后山上,楚言一开始坚持不肯披上他的衣裳,不仅仅是不想受他的情,还有就是她觉得自己不能回报,简单的说就是,他对她好,她便也想同样的回应他,如果不能,她宁愿自己冷着冻着。 宫阑夕的眼神越发柔和,这么倔强的楚言,让他很心疼,因为她身为郡主,却从来没有觉得享受别人的奉献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并不认为郡主是殊荣。 回到松雪斋时,宫阑安正在院子里面等他们,而元宝被关在了笼子里,原本缩成一团的元宝看到他们回来,立马站起来,“喵~喵~”地叫着。 “这是怎么回事?”楚言赶紧走到里面,想把笼子打开,却发现笼子被上了锁。 宫阑安歉然道:“二娘把元宝关了起来,我也要不出钥匙。” “它弄坏了二娘子的什么东西?”宫阑夕非常淡定的问。 “花,”宫阑安无奈道,“二娘种的花全被它扒坏了。” “喵呜~”元宝可怜巴巴的叫道,扒拉着笼子。 这事儿宫阑夕不好办,以前坏了李飞迎的东西,他花了好大的功夫去给李飞迎赔礼道歉,也不知为何,东都那么多花圃,元宝就只对李飞迎的花感兴趣。 李飞迎正在指挥下人收拾着被摧残的不行的花圃,宫阑安说这花都是她亲手种的,并且还在培育着新品种的牡丹,这下全毁在元宝的爪下。 看着这片狼藉,楚言都觉得不好意思,远远唤道:“二娘。” 李飞迎扫了眼站在院门口的楚言,道:“有事?” “……”楚言道:“我是来道歉的。” “来取这个?”她从身边的婢女手中拿起一把钥匙,直接问道。 楚言连连点头:“二娘就饶过元宝吧!它什么都不懂。” 李飞迎瞥她一眼道:“宫五怎么不自己过来?” “我过来也是一样的。”楚言说,还不担心她刁难宫阑夕。 李飞迎看了她一会儿,嘴角一丝淡笑:“听闻你善画,用一副百花图来换。” “百花图?”她现在一时也完成不了啊!她鲜少画物,百花图至少也得一个月。 李飞迎把钥匙递给她,道:“宫五也是如此,每次那蠢猫在我这里惹祸,他都要赔我一些东西,你们是夫妻,你来赔也是对的。” 楚言觉得她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且能不能画好还是一回事。 原本以为让她出面,李飞迎会给几分薄面不予计较,谁知更加过分。 宫阑安感到抱歉,但除了抱歉,这个清隽无暇的男子也没有办法,他与李飞迎长年相敬如宾,鲜少交流,而李飞迎在长久与元宝做斗争的过程中,早已对抓元宝这件事称心得手。 宫阑夕也是没有想到李飞迎这么狠,他说:“我去跟二娘子说,我来赔她。” “你以前都怎么做的?”楚言苦着脸问。 “各种临帖。”他道。 楚言瞟他一眼:“罢了,你还得考试,我自己来吧!” 而元宝不知跑到了何处,可能心有余悸。 在她画画的日子,京城中又传来了一件大事,赵怀瑾向孙结香求亲了,立马掀起了轩然大波。 楚言才刚刚成亲没多久,他居然就议亲了,议亲的对象还是楚言的好友,那韩婉宜怎么办呢?京城众人议论纷纷,连带着去街上围观赵怀瑾的人也多了不少。 楚言听到时也惊讶不已,她以为赵怀瑾不会这么早成亲的,至少会在找到事情的真相之后,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不能告诉她?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着即将完成的画,没了心思,搁下笔去午休,天气越热越瞌睡。 对于赵怀瑾这事最吃惊还是孙常华,他们同在一个官署,赵怀瑾都没跟他说,连阮珩都不知道,他急匆匆的离开皇宫,恰巧碰到了从内医局出来的襄城,他一愣,连忙道:“微臣见过公主。” 襄城很轻松的样子,对他轻笑道:“四郎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她语气里的轻快掩不住,孙常华也笑了:“四郎还有事,先行告辞。” 襄城颔首。 孙常华等她走后,才往宫外走去,他知道襄城这么愉悦的原因,太后一直想扶持孙家,赵怀瑾若不愿与孙家联姻,那么只能是襄城下嫁与他,他们是表姑侄,襄城不愿意,他亦然。 不知何时起,他对襄城的称呼不是和孙结香一样,而变成了公主,等他意识道太后的意图,才缓过神来,他对襄城的称呼,也是家里人有意引导,早在很多年前,家里人就做了两种准备。 如今,若是赵怀瑾真的娶了五娘,孙家有了依靠,那么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此事发生了。 只是,赵怀瑾为何这么做?他不是还爱慕着楚言吗?自从楚言成亲后,他几乎夜夜饮酒,想要求醉,却又担心被人知晓。 孙常华找到赵怀瑾时,他果然在飞云楼的松鹤居喝酒,一个人偌大的厢房里显得格外寂寥。 第76章 赵怀瑾听到动静, 抬头扫他一眼,又拿起酒壶喝酒,但是里面没有一滴酒, 随手把酒壶扔到了一旁, 酒壶咕噜咕噜的滚落掉了地上。 孙常华走近他,上午才去他们家提亲, 现在就在这里喝酒, 明摆了是不愿意的。 “既然不愿意, 又为何这么做?”孙常华问。 赵怀瑾没有理他, 一个一个的去试探酒壶还有没有酒。 “五娘是我妹妹, 你这样,我又如何能够同意?”他说。 赵怀瑾听到他的话,笑了一下,道:“这不也算帮了你的忙?” 前世他与襄城成婚,做了驸马都尉,外人都道他与襄城恩爱和睦,令人羡煞,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知, 他的一切政治抱负都烟消云散, 由进士到最高的宰相位, 再也实现不了。 孙常华愣住, 沉默许久,道:“我连考三年科举,每次都在最后一场失手, 因为我知道,我很可能要与公主联姻,所以最后一场的答卷每次都只写了一半,我是准备接受家里的安排的,但你呢?” 他想挣扎,但又无力,因为父母认为靠他是无法保证以后在官场上会飞黄腾达,但现在与公主联姻,就可以直接得到荣华富贵。 赵怀瑾淡道:“我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 “为何?” 赵怀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不是知道吗?你们孙家在扬州做的事,广化寺的事。” 孙常华震住,顿时哑声。其实之前已经从赵怀瑾的古怪举动中猜到他知道了自己家做的事情,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惊住,难以面对。 他不说话,赵怀瑾冷笑着去外面要了酒。 孙常华颓然坐在桌前,看到他拿回来的酒,便伸手拿过一壶,“咕咚咕咚”的饮了半壶,却是先问:“你怎么知道我知道这件事。” “茜茜去广化寺上香前,你对她说让她小心点儿,”赵怀瑾淡淡道,“她觉得疑惑,所以告诉了我,击鞠比赛那段时间,你在凉亭里对韩婉宜多次主动攀谈,我也看到了。” 孙常华的手颤抖着,重重的把酒壶放在桌上发泄似的,道:“去年我无意间听到了二叔三叔商量着去扬州找人,我知道是要找韩小娘子,但不知他们为何要找,当时听得不够清楚,直到你从扬州回来,我听到了韩小娘子的相貌。” 赵怀瑾的眼神逐渐冰冷,喝了再多的酒,现在也清醒不已,如果醉了,他就能毫无顾忌的揍孙常华一顿。 “从你对韩小娘子的重视,我逐渐猜测到二叔他们要做的是什么,”孙常华艰难道,“只是一直不敢相信。” “所以你选择了沉默?”赵怀瑾平静道。 孙常华垂下了头,握着酒壶的手越来越紧,羞愧难当。 如果前世他也知道,如果他能告诉他……赵怀瑾微闭了眼睛,这一切就能阻止了,许多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不管我隐瞒了什么,你都不能轻率决定这桩婚事。”孙常华道。 “怎么,你担心我会亏待她?”赵怀瑾嘴角一抹讽刺的笑。 孙常华默认。 赵怀瑾喉间一声短促的冷笑,拿起酒壶灌起来,他喝的太急,酒水洒进了衣服里,忽然被呛住了一样,弯着腰剧烈的咳嗽,好一阵才停下,眼睛怔怔的拦着滚落在地上的一只酒壶,声音沙哑道:“你放心,我必会细心待她,如这世间所有的夫妻一样,扶持恩爱。” 孙常华愣住,他的样子与其说他是在做承诺,不如说更像忏悔。 “为什么这么做?”他问。 赵怀瑾已恢复如常,再不见刚才的半分失态样,淡道:“这是我的事。” “赵二,告诉我!”孙常华再问,眼睛紧盯着他。 赵怀瑾已经不理他,自顾自的喝酒,他对孙结香会如寻常夫妻一样,不会像前世他对待楚言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薄幸郎。 孙常华看了他许久,他神态自若,全然一副不再理会任何人的态度。 孙常华纵然再生气,也知此时的赵怀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说什么了。他什么也没有说,起身直接离开了厢房,走到走廊尽头时,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哗啦”的酒壶碎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里面在那一声响后再无动静。 赵怀瑾伏在桌上,蹙着眉头,虽然不敢酗酒,但几乎每天他都有饮酒,求醉而不敢醉,稍有失态就会别人议论纷纷,楚言也会被他牵连。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抚上了他的眉,轻轻的,似乎想要抚平他的心事。 赵怀瑾迷糊,一声“茜茜”唤了出来,抬头看去,一张很美丽的脸浮现眼前,他一怔,眼神恢复清明。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语气冷漠,毫不客气。 玉燕轻轻一笑,边整理桌上凌乱的酒壶,边道:“屋里突然传来声响,我们自然要进来看看情况了。” 靠近窗户的桌子脚下有一团碎成数片的酒壶。 “出去。”赵怀瑾冷声道。 玉燕对他这句逐客令无甚反应,仍是笑着道:“酒饮多了伤身,青郎可切莫再贪杯了,有人不心疼,但有人看见了,是会心疼的。” 说罢,她起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到赵怀瑾抓住了她的衣裳。 “玉娘说的对,一个人饮酒自是伤身,怀瑾就请玉娘留下,可否抚琴助兴?”赵怀瑾道,声音平淡。 玉燕看着坐在席上的英俊男子,柔柔一笑,道:“能为青郎抚琴,是奴荣幸,还请青郎稍等,容奴取琴过来。” 赵怀瑾颔首,看着步态柔媚的女子,眼神晦暗不明。 夜晚已至,繁星布满空中,孙常华回到家中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去找了孙结香。 孙结香看着满身酒气的哥哥,不解:“四哥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我什么要感到高兴?”孙常华问。 孙结香对他的一脸严肃感到好笑:“妹妹知道四哥的凌云壮志,四哥也知道妹妹的心意。” “那赵二的心思呢?你不知道?”他反问她。 孙结香沉默一瞬,又笑了:“这世间哪有什么十分如意的事情,妹妹能与心仪的人在一起,已经很开心了。” “你与赵二私下见过?”他问,虽是疑问,但也是肯定的语气。 孙结香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我说他怎么会突然来提亲,你们说了什么?”他问。 孙结香淡道:“这与四哥无关。” 孙常华凝视着妹妹,想起赵怀瑾提起她时的嘲讽,有些不可思议的问:“你……是否知道了什么?” 孙结香微顿,迎着他的眼睛回道:“四哥什么意思?” “赵二不会无缘无故的提亲,除非你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孙常华道。 孙结香一愣,恼怒道:“哥哥的意思是我威胁二郎?” 孙常华默然,看着妹妹秀美的脸庞,缓缓道:“五娘,你的小心思我岂会不知?只是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我才当做不知道。” “四哥什么意思?” “蹴鞠比赛时,普安为什么会故意伤害茜茜,你以为我不知道?”孙常华沉声道,“你暗示普安装作失手去击打茜茜,不是吗?” 孙结香愣住,眼神闪烁,气恼道:“四哥说什么呢!当时受伤的是我和武阳啊!” 孙常华眼中失望,道:“是啊!但你为普安辩解的话,我听的清楚,五娘,你只是在暗示而已,成功了也好,不成功也罢,总之都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孙结香的呼吸乱了,拿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 “小时候你与茜茜有了冲突,你们还打了一架,后来你是怎么做的?”孙常华笑容惨淡,“你知道普安对茜茜受尽大家的宠爱而嫉恨,所以告诉普安,茜茜收到了赵二送的蜜饯,普安气的让宫人抓了一条蛇去吓唬茜茜,害得茜茜病了一场……” “够了!”孙结香失声制止他再说下去,“我是知道了那件肮脏的事,那又怎样?不过没想到,赵怀瑾早就知道了,也更想不到,四哥也会知道,而且你们知道了,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 孙常华心一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眼中难掩恶心,又有些怜悯,道:“五日前我去向阿婆问安,中午在宫中休息,但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我去佛堂里找阿婆,但她不在,里面也没有一个人,我觉得奇怪就在里面寻着,结果……”她的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我、我看到了一个、一个……很眼熟的女子与圣上……” 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不知为何掉了下来。 孙常华震住:“你是说……” 孙结香忍住泪意,又道:“我不认识那个女子,远远的看到后,我就立即离开了。” 所以说,因为赵怀瑾几次阻挠,二叔他们放弃了韩婉宜,转而找到了别的女子送进了宫里。 “你告诉了赵二?”他问。 孙结香点头,她那时心很乱,想找人诉说却又不能,想到赵怀瑾对韩婉宜的不同寻常,便猜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圣上的心思,所以便找了他。 “我没有威胁他,我也很意外。”她说。 孙常华默然无语,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他的五妹是没有威胁赵怀瑾,可大家都是玲珑心思的人,五妹说这件事的意思,却也是在告诉赵怀瑾她知道了不能说的宫中秘闻,事关楚言,赵怀瑾为了保住这个秘密,才会决定求亲。 第77章 楚言终于把百花图画完了, 拿去送给了李飞迎,走进院子里就见元宝“嗖”的速度极快的从里面跑了出来,经过她跑向了外面。 这段时日她算是明白了, 宫阑夕说的“各种临帖”是什么意思, 元宝太喜欢来李飞迎这里玩耍了,弄坏了东西, 都是宫阑夕来赔的。 李飞迎接过画, 看完后, 说:“果然还是牡丹画的最好了。” “你这里有什么, 元宝这么喜欢来。”楚言感慨。 “如果我知道, 我一定把吸引它的东西扔了。”李飞迎淡道。 一句话搞得楚言无言以对。 “听闻昨天阮娘子她们过来了?”李飞迎忽然问。 “嗯,可惜昨天你不在府中,原本还想着一起坐坐。”楚言说。 李飞迎瞥她一眼,淡道:“孙五娘没有过来?”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楚言疑惑地看她一眼:“是没来,大概在忙着定亲的事宜。” 李飞迎听她语气平静,道:“也是不好与你见面吧!” 楚言顿住,确实会难为情, 但她提出来说这件事, 就显得格外不好意思, 都怪她以前太肆无忌惮了, 造成了这种局面。 不过,李飞迎居然会谈论这种事情,她暗暗吃惊。 李飞迎似乎知道她想的什么, 便道:“对于这些风月之事,我自然也会好奇,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大有名气的人。” “大有名气”这几个字让楚言感到尴尬,他们的事的确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这两年有些精彩了,她嫁给了宫阑夕,赵怀瑾跟孙结香定了亲,这么快东都连璧的亲事就先后定下,可不就伤了一大堆怀春少女的心? 楚言翻出了去年夏天买的书又看起来,内容写的很一般,胜在她成了插足的人,东都连璧到死都没有娶妻,难怪在京城那么受欢迎,她在买了之后让春来又去打听了一下,这书在话本故事中,是卖的最好的。 “看到哪里了?”清淡的声音问。 “马上就要结局了。”楚言懒懒的回道,忽又觉得不对,抬头一瞧,宫阑夕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楚言:“……你回来了。”说着就赶紧把书合了起来。 宫阑夕却按住了她的手,淡道:“天色不晚,既然快看完了,那就看完吧!” “不,我不想看了。”楚言看着他的笑容可谓甜美。 “还是看完的好,我还等着你给我讲讲故事的结局呢!”宫阑夕把书翻开递给她,不容置疑的架势。 楚言硬着头皮看去,还有三四页,每看一会儿,宫阑夕就会问她看完没,看完了他还帮她把书页翻过去,如此,她坐如针扎的看完了结局。 “来跟我讲讲吧!”宫阑夕合上了书,封面写着这几个字“东都连璧杂事记”,去年夏天他和赵怀瑾还因不想楚言看到而去争抢,最后还是被楚言拿走。 “咳~这个没什么好讲的,”楚言当然不可以说,“再说,我饿了。” “讲完再用饭。”宫阑夕没得商量,回来就让他看到这种书,还以为去年她就已经扔了,没想到居然还当做陪嫁拿了过来。 楚言生气了,讲就讲:“还不是说我嫁给了别人,你和赵怀瑾因为世俗眼光,相忘于江湖,在朝堂上成为圣上的左右臂膀,携手造就了大周盛世,最后共同隐居于山水之间。” 宫阑夕愕然,关于这本书他当然听过,因为在京城太受欢迎了,受欢迎到还有人不识眼色的送给了他一本,他翻开看了几页就扔了,此后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本书,他就一个冷刀子甩过去,所以从来不知道内容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结局。 楚言见他黑着脸,挖苦道:“谁让你非得让我讲的,开心不?” 宫阑夕淡淡的瞥她一眼,道:“幸好,写这书的人不恨你。” 楚言一愣:“怎么看出来的?”都让她嫁给一个姓李的人了,还不恨她?李氏皇姓诶,这不是在暗着说关内侯一爵无人继承了? “恨你就让你嫁给一个其丑无比的人了。”宫阑夕说。 “……”楚言恨恨的捶了他一拳。 宫阑夕顺势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饿了吗?出去用饭了。” 至于那本书,还是尽早毁去。 赵怀瑾与孙结香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初十,现在才五月,还有近一年的时间,订了亲孙结香就不能随意出门了,是以阮珍武阳再来找她,也就有了借口不必过来。 圣上给赵怀瑾升了职,由正八品下的监察御史升为了从六品下的侍御史。 吏部铨选的结果也出来了,韩仲安进了宪台,任职监察御史,而宫阑夕则出人意料的担任了一个武职,北衙六卫之一、掌管皇宫禁宿卫的左右卫里的长史,从六品下,写经使一职则有其职位而无官阶。 于是楚言看着宫阑夕换下了红色的文官公服,摘去了银鱼符,穿上了绿色的武官朝服,黄色的双钏绫犀钩腰带,没有了鱼符。 看了一会儿,她说:“你想想办法,还是尽快升到五品吧!” 宫阑夕无语的看着她:“哪有那么容易?”他才十八岁,若不是因为身份,怎么可能直接得来这一个六品实职官位? 楚言不高兴,因为她很喜欢去年在天街上见到的他,穿着红色的官服骑着马,在漫天的桃李花瓣中远去,每每回想起都欢喜的不行,那时候他的身影就已经牢牢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怎么了?”宫阑夕见她不说话,问道。 楚言却一把抱住了他,埋首与他的胸膛,道:“没。” 宫阑夕则直接抱着她坐到了榻上,问道:“怎么不说话?” 楚言摇头,只想抱着他,她很满足了,唯一急的就是,两个月了,还没怀上孩子。 然后没几天,她闹了个乌龙。 虽然对于怀孕所知甚少,但起码的会嗜睡会呕吐,楚言是知道的,嗜睡近来都有,所以在今天的一次干呕后,她急忙让人去请医官过来。 宫阑夕还没上任,也在家中,本在隔壁与宫阑安说事情,听到楚言不舒服就急忙过来了。 彼时医官还没到,宫阑夕看见楚言忸怩的样子,大为不解:“怎么了?” 楚言嗫嚅着,难为情的紧。 青柠道:“郡主刚刚不知为何干呕了。” “吃坏食物了?”宫阑夕下意识的问。 楚言瞪他一眼,低声道:“就不会往好处想?” 好处想?身体不舒服怎么能往好处想……宫阑夕想到一半,心领神会的往她的肚子上瞄了一眼,眼神有些激动。 楚言看到他眼神的惊喜,也忍不住笑了。 几个婢女看到他们的样子,也都笑起来,只有阿茯看着楚言的肚子,虽然也如大家一样笑着,但眼中闪过不安。 等劳老医官给楚言把脉时,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老医官,弄得老医官默默擦汗,这大夏天的,一路跑来热得不行。 青婷赶紧拿着给老医官扇风,然后老医官松开了手,问了问楚言上午都用了些哪些食物后,道:“郡主是用了消暑凉品,而现在天气太热,冲着了。” “……没有其他?”宫阑夕愕然,虽然听到医官问楚言的膳食时,就已经明白了。 楚言紧张的看着医官,希望听到好消息。 老医官看着小夫妻俩的期待眼神,要让他们失望了,摇头道:“郡主身体安好,至于嗜睡嘛~时值夏季,难免会有困乏,不过,夜里也需睡眠好,次日才能精神倍爽。”说最后这两句时,别有深意的瞥了宫阑夕一眼。 宫阑夕几乎是瞬间就懂了,顿时臊得慌,这是在说他……夜里不节制,所以楚言白天才会嗜睡。 楚言没看见医官的小动作,失落的嘀咕道:“为什么?”听闻有的新妇一个月就怀上了。 老医官捋了捋胡须道:“宫长史与郡主都年轻着呢!何须担心这个?” “要不您给我开些药?”楚言当然急了。 老医官又给楚言把了脉,道:“这药都是三分毒,郡主身体无恙,何须吃药,就连您今日的内外相冲导致的干呕,老夫也是觉得没必要用药的。” 宫阑夕赞同:“就听张医官的吧!” 楚言只得同意。 虽然说不用吃药调理,但老医官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宜,说了些有助于怀孕的食物,又说了哪些不利于怀孕的食物都须避开,末了道:“孩子这事也得顺其自然,郡主与宫长史莫急。” 说是这么说,但白高兴一场,又闹了乌龙,楚言失落加尴尬,靠在宫阑夕怀里怏怏的。 宫阑夕拍抚着她的背,道:“这么不高兴?” “嗯。”楚言闷闷点头。 宫阑夕垂首看她,这么缩成一团在他怀里跟只猫一样,嗯,不是元宝那样的胖猫。 “喵嗷~”猫叫声从他身后传来,元宝跳到了他跟前。 “……”宫阑夕默。 楚言看着眼前的一团橘色,问道:“这些日子你又去哪儿了?整天见不你。” 元宝跳下软塌,咬了咬宫阑夕的衣角,然后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他们。 “它怎么了?”楚言惊奇的看着元宝的举动。 知猫莫若宫阑夕,他道:“这是让我们跟着它出去。” “嗯?”这么神奇?楚言立刻有了精神,从他怀里跳下去,道:“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这宫阑夕就不知道了:“跟着它走吧!” 一路跟着元宝出了淮陵侯府,走到一处废弃的小庙里才知道元宝的用意,里面一团破旧的衣物上有一只灰斑白狸猫和一窝小猫崽。 第78章 “这……”楚言吃惊地看着一窝的猫, 总共有三只小猫崽,都还没睁眼睛,身上一层薄薄的绒毛, 紧靠着大猫的肚子, 大猫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害怕, 低头舔了舔小猫。 宫阑夕瞥了眼尾巴竖的直直的元宝, 它走到母猫身边蹲下, 然后睁圆眼睛看着他。 “这是元宝的孩子吧!”楚言咂舌。 “很显然了。”宫阑夕觉得新奇, 这么多年了, 头一次见到元宝的孩子。 楚言蹲下,仔细瞧着它们,视线又落在母猫身上,道:“它太瘦了,元宝是希望我们带它们回家的吧!” 似乎听懂了楚言的话,元宝“喵~”了一声,尾巴伸到了她的脚旁。 楚言笑着揉揉它的头:“好,如你的愿, 带你的妻子和孩子回家。” 宫阑夕道:“我来吧!” 楚言让开, 看着他摸了摸母猫, 母猫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然后起身一拐一拐的走开,好让他抱起猫崽。 “它受伤了?”楚言抱起了母猫,母猫“喵嗷~”了一声, 露出了后腿上的一道半寸长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看起来很可怖。 “难怪元宝带咱们过来,”她心疼的说,“看这伤口是今天才有的。” “应该是被人打伤了。”宫阑夕说着,小心的拿起那一团破布,不让自己碰到小猫崽,以免沾上他的气味,“走吧!” “嗯。”楚言走到他身边。 元宝跟在他们后面,忽然跳上了宫阑夕的肩头,低头看着主人怀里的自己的小猫崽。 宫阑夕无奈道:“元宝,你不知道你很重吗?” 元宝没有这方面的认知,安爬在他的肩头不动,尾巴倒是贴着宫阑夕的背一甩一甩的,一副愉悦的样子。 路上不少人瞧着他们,神仙似的一对璧人,女子抱着一只灰斑白狸猫,男子抱着一团破布,上面躺着三只眼睛紧闭的小猫,肩膀还攀着一只很胖很胖的橘色大猫,温馨而美好。 回到松雪斋,里面因为这几只猫立时乱了起来,请医官的请医官,找羊奶的羊奶,食物和水白露立马送来,水煮的鸡肉递给母猫,母猫吃的很香。 医官过来给母猫看了看伤口,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上些药,注意不让母猫舔伤口就行。 母猫奶水很缺,完全不够小猫喝,宫阑夕拿着勺子小心的喂三只小猫崽喝羊奶,动作居然蛮熟练的,看的楚言很惊悚。 “你怎么这么熟练?”她问。 宫阑夕很淡然:“元宝被捡到时和这三只小猫崽差不多大,也是我这么照顾大的。” 楚言恍然大悟,看向和母猫躺在一块互相舔毛的元宝,想不到那么小的一只能长的这么胖。再看宫阑夕已经给三只小猫喂完了羊奶,正把小猫放进篮子里,然后给它们仔细的盖好小被子。 楚言看看他认真的脸,看看三只熟睡的小猫,忽的笑了,笑容有些傻。 “嗯?”宫阑夕抬眼看她。 “我在想,无情君以后一定很会照顾孩子。”楚言的杏眼里笑意荡漾。 宫阑夕凉凉的瞥她一眼,没说话。 楚言给母猫和三只小猫都取了名,母猫叫六月,小猫按着花色取了名,分别叫橘子、小花、小白。 有了这三只小猫,楚言觉得每天都很有趣,尤其是三只猫崽睁开了眼后,开始在篮子慢吞吞的爬啊爬的,互相依偎在一起,看的她的心都软了,好容易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手不去戳它们柔软的小肚子。 因为太过重视小猫,她忽略了宫阑夕,这惹来了宫阑夕的不满,夜里把她困在双臂间问道:“要我还是要猫?” “……你搞什么呢?”楚言推他,这么咄咄逼人的姿势,让她紧张又压迫感。 “你说呢?” “要猫。” 宫阑夕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不清不楚的,好一个要猫,他沉下身子道:“茜茜,话不能乱说,赌气也不行。” “唔~”楚言的嘴被封住,平白无故吃什么醋,“嗯!”居然还咬她! 自从张医官过来后,为了楚言的身体,宫阑夕多有节制,盖着薄被纯聊天的时候挺多的,楚言却把多余的精力放在了小猫身上,纵然那是元宝的孩子也不行,是元宝同样不行。 楚言明显感觉到宫阑夕格外用力,以至于她不得不求饶,叫道:“要你,要你,不要猫……” 然而夜还很长。 楚言早上没能起床,宫阑夕走的时候,她懒得睁眼,额头传来温软的触感时,心里啐道:还有脸亲她! 不管楚言怎么想,宫阑夕反正是心满意足的去官署了,出门前看见窝里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五口猫,两只大猫在两边,三只小猫在中间,竟给宫阑夕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楚言在家里天天看着这种画面,难怪注意力全在它们身上。 又想起自己刚养元宝时,其实也是操心的紧,只要时间长一些没见到,就担心它饿了、叫哑了、睡不好怎么办,转眼都三年半了,元宝已经这么胖了。宫阑夕笑着轻轻的摸摸元宝的头才出去。 青婷和青柠看着宫阑夕的神态,对视一眼都垂首而笑,五郎君平时对她们虽然平和,但也明显的让她们感到疏离与冷淡的气息,但刚刚那一幕,郎君真的好温柔。 “要叫郡主起床吗?”青柠问。 青婷摇头:“让郡主多休息一会儿吧!”昨晚她在外间守夜兼照顾小猫,里面的动静比较大,郡主没少被折腾,还说了不少求饶的话,她赶紧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但还是忍不住疑惑了一句:五郎君看着清心寡欲的人,怎么会那么勇猛? 幸好宫家没有主母,李飞迎又是个冷淡性子,每日早上的问安就省了,到淮陵侯府这几个月,也只有每月初一向淮陵侯问安就好。 楚言在午饭前才起床,第一件事还是先看小猫,见她过来,六月就朝她叫了两声,她笑着揉揉它的耳朵,道:“睡觉吧!” 她的饭量明显增多,青婷给又盛了半碗饭,楚言还吃完了。 阿茯给元宝它们拿来了新鲜的羊奶放在桌上,小猫们现在已经能走了,就是还爬不出猫窝。 六月的伤口已无大碍,每次羊奶端上来,它就会把小猫一只只的咬着后颈把它们叼出来放在盘子前喝奶,而小猫崽就会把后退蜷起乖乖让叼着,看起来格外有趣。 最难得的是元宝,它居然每次都会在一旁等它们吃完饭才会去吃自己的饭,让楚言啧啧称奇的。 她看的认真,还拿着青柠摘得狗尾巴花草在小猫身上扫来扫去,这就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常做的事情了,神情专注,难怪宫阑夕会吃醋。 阿茯给六月检查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就是不知道伤疤这里还能不能长出毛了,抬起头看到楚言对着小猫们一脸慈爱的笑,随着她逗猫的动作,白皙的脖颈上忽隐忽现的一块红色痕迹,阿茯愣了一下。 屋里现在有守夜的,但都是楚言的婢女,四个人轮换守夜,而阿茯主要是整理宫阑夕的书房,其实以前她也没守过夜,因为宫阑夕不需要,只不过这种明显的排斥让她很不舒服,再一看楚言脖上的红痕,她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松雪斋有小猫的事,吸引了余氏的两个孩子,她的女儿叫宫怡清,今年七岁,儿子叫宫开宇,四岁,两个漂亮的孩子爬在榻上好奇的看着小猫,六月在猫窝外面警惕的看着他们,元宝蹲在它身边,安慰的样子。 “就比我的手大一点。”宫开宇说着用胖乎乎的小手在小猫身旁比了比。 宫怡清“嗯”了一声,圆圆的大眼睛瞅着小猫,很想摸一摸的样子:“软乎乎的。” 青婷和青柠都注意他们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他们逗猫玩被抓了手,那就不好了。 余氏歉笑,眼里带着一丝谄意,道:“这俩孩子平时就很喜欢元宝,听到郡主这里有小猫就闹着要过来,我也没办法,还请郡主见谅。” “没事,小孩子都喜欢这些可爱的小猫,他们过来更热闹了。”楚言看着那两个孩子,轻轻笑道,她也希望尽快有孩子。 余氏看到她眼中的羡慕,道:“他们这个时候最爱乱跑,也最喜欢玩闹,郡主不嫌弃的话,可以让他们常过来,与元宝好好玩玩。” 楚言听罢,笑道:“他们过来确实热闹了不少,但是小猫不懂事,万一抓伤了他们就不好了。” 余氏见她拒绝,又忙道:“玩闹期间,被抓一道也是正常的,不碍事。” “可是之前五郎跟我说,小孩被抓伤,伤口可能会溃烂,让我一定要小心,”楚言担心,看着两个正在逗猫的孩子,“五郎把元宝教的好,从来没见过它抓人,我让元宝多去大娘那里玩玩,这样就能避免孩子们被抓伤了。” 余氏也不再劝,一副感激的样子:“郡主想的周到,元宝通人性,是我欠考虑了。” 楚言笑笑。 余氏扫视着屋里的摆设,进来就发现了,并没有很贵重的物品摆设。 “听闻郡主前些日子请医官过来了?是哪里不舒服?”余氏关切的问,但面上的关心过了头。 楚言微顿,青婷上前一步道:“天气炎热,郡主觉得烦闷,所以请了医官过来,婢子代郡主谢大娘子关心了。” 余氏的话被堵死,噎了一会儿,呵呵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等余氏带着两个孩子走前,楚言拿出了礼物分送给他们,给余氏的是一整套头面,宫怡清的是一条质地通透的碧玺手链,宫开宇的是一块蓝田玉如意锁,两孩子的礼物每一件都简直不菲。 余氏看到这些东西,笑逐颜开的,连连道谢。 送走他们后,楚言呼了口气,青婷道:“郡主,我看这大娘子,嗯……不太好交心。” 交心?楚言一下子笑了出来:“你放心,我明白的。” 余氏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全都表现在脸上,尤其是打量屋子的小动作。 她应是想通过清娘和宇郎来联络交情,这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的,不让碰小猫也能忍住,楚言挺喜欢的,但余氏那谦卑讨好的样子让她略微反感,还是作罢,庶子之妻过来还能为什么?要么就是希望从他们这里取得一些好处,要么就是将来分家的时候家产多得一些。 楚言懒得多想,见六月进了窝,三只猫立马凑上去吃奶,她脸红了,不自在的喝了口茶,今天六月已经能喂它们吃奶了,上午看到小猫吃奶,她闹了个大红脸。 忽然她睁大了眼睛,看到三只小猫的双爪在六月白乎乎的肚子上做踩的动作,嘴巴努力的吮吸着,这是…… “这是为了让母猫能顺利下奶。”清淡的声音解释道。 噢~原来如此。楚言恍然。 “……”楚言抬头看着一脸淡然的宫阑夕,无语道:“你怎么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往房间里一瞅,除了他俩没有任何人在。 其实宫阑夕的原意只是想在下直回来后,在门口安安静静的看一看自己的妻子,谁知也就两次而已,还都恰好看到她出丑的时候,不过,这感觉也挺好的。 “不这样,哪能知道你整天在想什么?”宫阑夕坐到她对面说。 楚言的脸红的更深,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它们在做什么?” 宫阑夕很是淡定自若:“书里有写。”他照顾元宝时没少翻阅书籍和询问人,知道的比看到的多。 楚言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也太臊得慌了,她坐如针毡。 宫阑夕坏心眼的欣赏了会儿红着脸的人,才问:“听闻大娘子过来了?” “嗯。”楚言点头。 “这些事你可以自己看着处理,想见就见,不想理拒绝便是。”他说。 “嗯。”楚言再度点头,又问:“侯府很穷吗?”她见余氏的衣着挺节俭的,看见她给的那些个首饰,居然高兴成那样。 宫阑夕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你知道布置婚礼的钱从哪里来的吗?” 楚言迷茫的看着他:“阿翁出的?” 宫阑夕想送给她一个大白眼,他有这么没出息吗? “你夫君的荷包很饱的。”宫阑夕加重了语气。 “哈哈~”楚言看他傲娇的表情,笑的不行,附和道:“是是是,希望有一天我能花扁你的荷包!” 宫阑夕看她笑的杏眼都弯成了月牙,凑上前刮了下她的鼻尖,轻声道:“任君处置。” 楚言看着眼前修长的手指,一时兴起张嘴向前轻咬他的食指,随意的举动却真的咬住了他的食指指尖。 宫阑夕一怔,看着咬住他指头的檀口,眼神瞬间变的幽暗。 楚言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马松开口,还未有其他情绪到来,就一个天旋地转视线落在了屋顶上,然后宫阑夕的脸出现在她上面。 “怎、怎么了?”她还未回魂。 宫阑夕紧锁着她的眼睛道:“这不怨我。” 楚言张口欲问,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解开了她的腰带,察觉到他要做什么,楚言急道:“你干什么呢!” “你说呢?”宫阑夕心里的贪念禁不起她的一点挑.逗,唇吻上她白皙的颈,看见那抹已经变浅的吻痕,又覆盖上去。 “嗯~”楚言溢出一丝呻.吟,又立即止住,生怕外面的人听到了,慌乱的找着借口:“还没用饭呢!” “不用。” “天还没黑呢!” “不管。”宫阑夕直接封住她找借口的嘴,手下摸索着她滑嫩的肌肤,紧致而弧度优美的腰身,身体越来越烫。 楚言又一次被攻陷,再无暇顾及其他。 也不知晚饭怎么用的,只知道宫阑夕一直抱着她,沾到床她就沉沉睡去,半夜里还被闹醒了一次。 楚言有些怕他了,在被窝里看着已经收整妥当的人,身姿笔挺修长,但在夜里,所表现出的远比此时看到的强势,竟让她双腿发软。 宫阑夕回身看她,她立刻闭上了眼,不想理他,说好的凡事听她的呢? “五郎君,粥已经拿来了。”青婷在门外说。 宫阑夕出去拿进来,走到床边道:“起来用些饭。” “你自己用。”她闷声道。 宫阑夕轻声哄道:“吃点东西,不然更没力气。” 楚言裹了裹被子,不说话。 “要不我让青婷进来?”他说。 楚言睁开了眼睛,怒视他:“你敢!”她的模样一定很憔悴。 “不敢。”宫阑夕轻笑,知她害羞,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时的样子,又羞又媚,无力的盛开着,任人采撷。 他盛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她面前道:“来。” 楚言试了下自己动手,最终放弃,再有骨气也抵不过腹中饥饿,她张口吃进肚子里,不烫,温度正好。 用完饭,楚言就想接着睡,宫阑夕却问:“为什么每次你都不高兴?” 问话立时驱散了楚言的所有睡意,但她的回答却出乎宫阑夕的意料,或者说让宫阑夕都愣住了。 楚言驳道:“我哪有每次都不高兴。” 第79章 宫阑夕愣愣的看了楚言许久, 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桃花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胜。 楚言在他的取笑中化羞臊为愤怒,嚷道:“你走吧你走吧!反正我没有不高兴。” 说完迅速的躲进被窝里, 将自己盖严实, 被窝又传出囔囔的声音:“以后不许再问。” 宫阑夕看着床上的一团“蚕蛹”,摸摸鼻子道:“好, 我知道了。” 脚步声渐渐走远, 楚言悄悄从被子缝里往外看去, 确定人走了才露出来透气, 看着紧闭的门发呆。 其实她只是气自己每次都失态, 宫阑夕还总是要让她说些平时根本不会说的话,每次她都还说了,且都是嘴上排斥但身心隐隐欢愉,简直对这样的自己鄙夷到底。 “喵~”细尖的猫叫声在床边传来,楚言愣了一下,俯身往床下看去,那只三花小猫正仰头看她,小拇指长的尾巴竖的直直的。 嗯?是趁着宫阑夕出去时钻进来的? 楚言起身把它抓起来, 小花又张嘴叫了一声, 露出小小的牙齿, 她伸手摸了摸它的牙齿。 “是饿了?”她问, “青婷还没给你们饭?” 小花“喵~”了一声,门外相应着传来了“嗷嗷”的猫叫声,六月的叫声与元宝的叫声明显不同, 元宝的叫声比较细,听起来像撒娇,六月的叫声则粗一些,宫阑夕告诉她,这是家养的猫跟四处流浪的猫的区别。 现在小猫们也开始吃一些用羊奶泡的软饭,每次看它们一家五口一起吃饭,楚言的心都要萌化了,五只猫一排蹲着,尾巴伸的直直的,姿势都一样,乖巧玲珑的。 她让青婷拿了纸笔过来,给元宝的一家子画像。 宫阑夕回来时就看到她认真画画的样子,榻上的那五只猫正在睡觉,走近一看她画的并不是此刻五只猫的形态,而是猫窝里有一只蜷缩着睡的猫,还有一只四爪伸展酣睡的猫,母猫正叼着一只小猫往饭碗走去,又胖又大的猫则在满满的一碗饭前蹲着,瞅着朝它走去的母猫,似乎在等着它来用饭,虽然还没有上色,但形态已经栩栩如生。 “听说你画动物惟妙惟肖,果然不假。”他说。 楚言没搭理他,直到把元宝的尾巴勾好,才搁下笔,对他道:“回来了?” “嗯。”宫阑夕还在看画。 “我给你准备了甜点,过来吃些吧!”她笑着拉宫阑夕去桌边。 宫阑夕惊讶,待看到那唯一的一盘糕点后,嘴角微微抽搐,金黄的表面,蜜糖在阳光下闪着光,引人食欲大盛。 楚言看他脸色变了,笑的更开心,拿起一块递给他,道:“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所以特地给你做的。” “……你做的?”宫阑夕眉头微耸。 “是,”楚言不要脸的承认,这当然不是她做的,她怎么会做?她把点心往前送了送,催促:“快啊!很脆的。” 就是很脆,宫阑夕才不想吃的,但楚言摆明了要看他笑话,是为了报复他?既幼稚又让他……失颜面,他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外面她的四个婢女和阿茯都在…… 他接过炸的金黄酥脆的点心,在楚言睁圆的期待眼神中,张嘴咬下。 “咯嘣咯嘣——”脆响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宫阑夕的脸色逐渐窘迫,即便是夫妻,他也觉得尴尬不已,尤其楚言是故意的,口中无奈的嚼着声响巨大的点心,楚言边笑边道:“别停,继续,声音很好听的。” 于是“咯嘣咯嘣”的声音在屋里持续不断,一听就是咀嚼食物的声音,且吃的是什么一猜就知道了,响声“惊动十里”的点心除了巨胜奴,还有什么? 外面候着的婢女们愣愣的看着紧闭着的门,郡主的笑声一直没停,那么发出这种响声的就是五郎君了吧!想想外人评价兰台燕郎的话:岩岩秀峙,如松飒立。短短八个字就展现了五郎君的风采,郡主真是……恶趣味。 阿茯听着这声音,又好笑又失落,记得之前定国公也派人送来过巨胜奴,然后宫阑夕就在屋里一个人吃完了点心,虽然他喜欢吃巨胜奴,但很少用,因为声音太大,实在不雅观,今天却为了楚言不顾形象的吃着,而且声音在后来还变大了,也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故意讨好楚言,因为屋里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楚言花了十日的功夫终于把元宝一家五口画好,又让人裱好后送去了国公府,此时定国公并不是一个人在书房里,还有赵怀瑾。 赵怀瑾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副其乐融融的画,每一只猫的形态动作都不一样,温馨而可爱,尤其是叼着橘色小猫的白色母猫,眼神温柔慈爱。 定国公瞟他一眼,淡道:“心里舒服不?” 赵怀瑾没有说话。 定国公乐滋滋的把画挂起来,越看越喜欢,道:“等小猫长大了,我得养一只回来。” 赵怀瑾无言以对。 定国公戳了他的痛楚,自己舒服后,这才拉回正题:“你确定吴王的事情?” “是。”他回道。 定国公思索片刻,道:“现在不是时候,想对付吴王,得等到他主动出击才行。” 圣上疑心重,平白无故的检举吴王,只会让圣上怀疑是魏王所做,而且李格一直在宫中侍疾,吴王没少跟李格暗中联系。 “太公说的是。”赵怀瑾道。 “你与孙五娘定亲,难不成是她也知道了?”定国公问。 赵怀瑾身体一震,低声回道:“是。”他担心孙结香告诉楚言。 定国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摆手道:“罢了,我只要茜茜这辈子平安幸福就好。” 赵怀瑾扫了眼戏猫图,若不是过得快乐,是画不出这样温暖的画,前世楚言的画都了无生机,寂寞萧索。他从画上收回视线,轻声道:“怀瑾,亦然。” ** 魏王被圣上呵斥了一顿,因为七月二十一日是圣上的五十九岁寿辰,从圣上登基至今,除了逢五、十这样的整数,其余时候都是设家宴,与太后、子女共享天伦之乐。 而魏王认为今年圣上身体不适,应该大办一场,赦免天下,举国庆祝,以来为圣上增添福寿。但这话点到了圣上极为不愿意提起的事情,年纪与疾病,好似他在暗示什么。幸好李格在一旁为魏王说情,才免于魏王被罚跪。 圣上动了气,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了高公公,一阵咳嗽过去,他看着桌上的一摞文书,眼中升起的疲倦继而转变成了冷酷,哑声道:“这群不孝子,稍有不适,他们就蠢蠢欲动!” 高公公连忙道:“圣上莫动怒,切莫伤了身体。” 圣上抑制着怒意,努力让自己平复,许久道:“备舆,去迎仙宫。” 高公公派人去准备肩舆,一路到了佛堂,果然和往常一样,圣上让他留在了外面,他看着圣上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眼中一抹怜悯。 他像平常一样去花园里乘凉,没一会儿实在太热了,他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还是回佛堂吧!里面有冰鉴,他只要不去后堂就行。 走到佛堂门口,高公公却没见到一个宫女宿卫,心里疑惑,这里没人守着怎么行?虽然圣上不欲他知道里面有什么,但他隐隐已经猜到了,圣上病中唤的岂止有已故的太子乳名,还有更多不能道明的禁忌,一旦说出来,最不好受的就是明河郡主了吧! 他正想着,就见宫阑夕正往这里走过来,心里蓦然一惊。 宫阑夕看见高公公站在佛堂门口,讶异道:“圣上在里面?” 高公公露出和平常无异的笑:“圣上在里面念经,五郎怎么过来了?” 宫阑夕往幽暗的佛堂里望了一眼,道:“殿下让我过来,说是佛堂里有副经卷上的字污了,让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去掉。” “五郎都已经担任左卫长史了,还要兼顾这个,实在劳累了。”高公公说着,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宫阑夕心生疑虑,微笑道:“为殿下分忧,是微臣的本分,既然圣上在,微臣不敢打扰,告辞。” “这么热的天让五郎白跑一趟了,等之后我帮你去看看,也就不用你再跑一趟了。”高公公道。 “有劳公公了。”宫阑夕告辞。 高公公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只觉得这么热的天,他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他去了花园,而这里无人看守,宫阑夕岂不是会直接进去?这样一定会看到里面的情景!太后是……故意的? 宫阑夕对高公公的阻拦感到不对劲,纵然高公公表现的与平常无异,但他也察觉到了一丝慌乱,有什么事会让高公公也惊慌?圣上在里面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让他进去的? 一直到吃饭时,他也心不在焉的,楚言看他只吃饭不用菜,点了点他的胳膊问:“怎么了?回来就这个样子,心神不宁的。” 宫阑夕回神,看着楚言笑道:“没什么,官署里的事情。” “哦!”楚言疑惑的看他一眼,给他盛了一碗汤。 宫阑夕接过,对着她笑了笑,今日的事不知为何,他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佛堂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楚言不知他心里所想,这几日在赶着画福寿双全图,去年送了圣上一幅祝寿图后,圣上就希望今年再收到一幅祝寿图。 楚言的礼物和宫阑夕的一道送进了宫里,圣上看了看宫阑夕的礼物后,又拿着楚言的画仔细看着,叫过李格问:“你觉得茜茜的画如何?” 李格道:“明河手法细致,所绘寿星形象真实,生动传神,看出来比平常要用心多了。” 圣上笑了一下,回头再看画时却瞥见了李格腰间的香囊,白底红色的木棉花香囊,做工明显粗糙,他诧异:“你怎么会佩戴如此拙物?” 李格看了眼香囊,眼中浮现柔情,轻笑着回道:“回阿翁,这是明河所制,之前一直担心他人会笑话我,所以未曾佩戴,今日一时兴起,便戴了出来。” 圣上听罢,又往那香囊上扫了一眼,眼神晦暗不明,又问:“她什么时候给你做的?” “回京那日,孙儿去了太公那里,明河答应给我绣一个香囊,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才勉强绣好。”李格回道。 圣上点点头,再看桌上那画时失了兴趣,道:“收起来吧!朕想休息了。” 高公公收起画,李格扶着圣上往床边走去,给圣上整理好寝被后,轻声告退。 圣上睁开眼,看着李格往外走的身影,眼里浮现妒意,忽见他身上掉下了一个物件,但他并未注意,仍是往外走着,直到走出了门也未曾察觉。 圣上心里一跳,眼里激动炙热,急道:“元一,快去把东西捡回来。” 高公公愣住,看到圣上的眼睛盯着门口的一个小物件,他赶紧走过去捡起来,是李格的香囊? “拿过来。”圣上哑声道。 高公公犹疑的呈给圣上,圣上抓过香囊看着,白色的底布,红色的木棉花,针脚不够细密,有些稀疏,一看就知道绣香囊的人不会女红。他知道的,安插在定国公府的人曾在状报上写过,楚言在未出嫁前,绣过一个香囊,原以为是给宫阑夕所制,没想到却是给李格。 “圣上,要老奴派人给大公子送去吗?”高公公迟疑的问。 圣上抓紧了香囊,阴鸷的眼睛看向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你说呢?” 高公公心惊,什么都瞒不过圣上,圣上知道他已经晓得那些秘密,只是没有点破。 第80章 连高公公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圣上的心思居然到了楚言身上,最先察觉到的是太后,所以她才会让孙家人去扬州暗中找来与楚言很像的韩婉宜, 结果被赵怀瑾阻扰。 赵怀瑾是如何知道此事的?高公公不解, 他记得圣上在去过几次佛堂后,有准备要对付赵家, 但最终还是作罢, 赵九翎若被罢相, 李觅之就会大权在握, 圣上是不愿看到的……兴许赵怀瑾就是知道这种情况, 才敢阻止这件事。 再加上太后喜爱赵怀瑾,一直想让他做孙家的女婿,所以并未敲打警告他,而是去另找了与明河郡主相似的人。 楚言是功臣遗女,圣上在十五年前就做了承诺,让楚言的次子继承关内侯爵位,定国公还健在,这些让圣上无法跨越, 于是楚言成了只能看而不能动的人, 垂涎而不可得, 就如楚言的母亲韩娆一样。 高公公能看得出来, 对于楚言,圣上有压制自己的念头,所以才会同意宫阑夕娶她, 但时间越长,压抑的越久,这个欲.望反而疯长,尤其是郡主嫁人后,他被太后轻轻一挑拨,就再也无法控制,也不知佛堂里的那个女子,是哪家的孩子,也是命苦。 外间有内侍走过来,在门外道:“圣上,韩贵妃在外求见。” 高公公看向圣上,圣上已经闭上了眼睛,熟睡的样子,他只得到外面对韩贵妃道:“回禀娘子,圣上已经歇下了,让娘子奔波了。” 韩贵妃往里面望了一眼,面露担忧道:“最近圣上鲜少过来,我心里不踏实,便来看望圣上,圣上可无恙?” “圣上无恙,只是文书看的多,有些累了。”高公公道。 韩贵妃颔首,淡笑道:“那便好,我先回去了,有劳高公公照顾圣上。” “不敢,此乃老奴分内之事。”高公公微笑道。 韩贵妃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看着偌大的屋子只觉得冰凉,圣上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茜茜也在成亲后除了谢恩那次没再来过,她的侄女更不用说了,定国公根本就不让韩婉宜出门。 这么多年了,这皇宫从来没有让她感到开心过,早年因着妹妹她被纳入了宫里,做了这么多年的替代品,可明明她与阿娆一点儿也不像。 韩贵妃觉得冷的似的抱住了自己,想起十七年前,她与韩娆随父亲进京,离家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带她们来京城的目的,结识贵人,为妻或为妾。谁知她们的名声会那么大,阿娆更是被楚炼倾慕,头天遇见,第二天送定情信物,第三天就合了八字,迅速的订婚结婚。 而她则在阿娆成亲后,被圣上纳入了宫中,从昭仪到贵妃,身份越来越尊贵,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靠她的妹妹所得,每次阿娆进宫看她,圣上都会过来,好能多看看阿娆,她清楚的知道,但还是保持沉默,甚至为了保住地位,多次留阿娆小住。 到了楚言时……韩贵妃眉头紧蹙,压抑着情绪,她是察觉到了的,知道圣上对茜茜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但依旧……助纣为虐,一次次的让楚言在徽猷殿里小住。 她这一生都为她们母女二人所困,但她们……阿娆嫁给了心悦的人,楚言过得那么快乐,而她作为一次次的替代品备受其辱! “娘子,太后殿下请您过去。”门外的婢女道。 韩贵妃的神态立即恢复如常,让她们进来,又做了一番梳妆,才去往迎仙宫。 *** 中秋那天,在楚言的要求下,宫阑夕随她到了定国公府过,定国公嘴上说楚言太没规矩,但心里高兴的很,而且楚言还把元宝一家带来了,三只小猫在家里跑里跑去,然后扒拉着定国公的六合靴,又抓又咬。 这么柔软的小家伙,竟让他这个驰骋战场杀敌无数的老将军手足无措,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伤了小猫崽。 楚言在一旁笑话:“阿翁,这是猫,不是虎,瞧您怕的。” 定国公老脸红了,想要斥她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却根本无法反驳,因为小猫正抓着他的衣摆奋力的往上爬,还“喵~喵~喵~”的叫。 宫阑夕见定国公明明乐在其中的样子,也不多话,跟楚言坐在一块,看着窘迫的老人家微笑。 六月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卧在了楚焕的腿上,身子像个白乎乎的球,任人揉搓的样子,而元宝跑到了韩婉宜身边,只有韩仲安两手空空,没有猫。 逗了会猫,定国公坐下,问楚言:“这三只小猫,你最喜欢哪一只?” 楚言回道:“小花。” 小花是只杂色.猫,身上有橘色、白色、黑色三种颜色,但性子是最乖巧听话的。 “那这只猫再长大一些,送过来给我养。”定国公说着一把抓起小花,小花白色的肚子露了出来。 “……”楚言对阿翁的幼稚无言以对。 虽然过来陪阿翁赏月过中秋,但是在宵禁前他们还是得回去,刚刚进入坊门,市吏就把门关上了。 在国公府闹腾的厉害,小猫们在回来的路上早就睡了,回到屋里安置好它们,楚言把宫阑夕拉进屋里,神秘的小声说:“给你看样东西。” 宫阑夕看着她走到衣柜,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他,杏眼里满是期待欢悦,道:“打开看看?” 宫阑夕被她弄得不禁也充满起来,小心的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靛蓝色的衣服,很熟悉—— “这……”他吃惊的看向楚言。 楚言展露笑颜,道:“快看看。” 衣服展开,确实是去年中秋夜他给她披上的那件衣裳,再看袖子那里,已经被补好了,仔细看才能看出补的地方与其他地方不同,但明显能看出补的人很用心了。 “你……补好的?”他难以置信,看向楚言白皙的手,完全想不到她居然会这么做。 楚言微赧,低着头小声道:“我学了很长时间,勉强能这样了。” 宫阑夕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一把抱过了楚言,埋首在她发间,安静的感受着怀里的温度。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在山里度过,她还一直不肯穿他的衣裳御寒,后来玩跳格子,她的暗示那么明白,若不是这么明白,他还在默默守护,不敢踏前一步。 楚言在他胸口闷声道:“你穿上试一试。” “好,”宫阑夕舍不得放开她,吻了吻她的发顶,才脱下外裳穿上她缝补的衣裳,然后尴尬的一幕来了…… 楚言看着到他膝盖的衣摆,袖子也短了一截,露出了手腕,一年过去,宫阑夕居然长高了这么多,她……哭笑不得。 宫阑夕亦然,万分欣喜的穿上,竟是这个滑稽的样子,他忽略了自己这一年又长高了两寸多。 “我、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楚言蹙眉,睁圆眼睛质问。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宫阑夕无辜道,“再说,我长得高不好吗?” 楚言离他远一些,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她他,片刻道:“你现在有六尺吗?” 宫阑夕笑道:“不多不少,刚好六尺。” 难怪她都得仰视他。 楚言走近他,站在他前面,手伸到自己头顶在他身前比了比,还不到他的肩膀,有些郁闷。 宫阑夕揉揉她的发顶道:“你还会再长高的,嗯,不过不会有我高。” 这叫什么安慰?楚言看他还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道:“我也不稀罕那么高,只要到你的下巴就行。” “为什么?”他问。 楚言心里一动,看着他光洁的下巴,脖颈流利的线条,她的眼神有些飘忽,双脚却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脚尖在他的下巴亲了一下。 不为什么,只是想在她想亲他的时候,能够轻松一些。 宫阑夕滞住,低头看着满脸害羞的人,心里暖意重重,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拥住她,用下巴蹭她的发顶,一声不发。 楚言环住他的腰,偷笑道:“怎么了?” 宫阑夕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静静的抱着她,许久才道:“我觉得我很幸运。” 楚言一愣,片刻道:“我才是幸运的。”能遇到对她这么好的人。 宫阑夕低声笑了,不欲与她争这个,他把小了的衣服脱下叠好,不能穿也不能扔掉,这是楚言给他补得衣裳,他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自当一生保存。 楚言想着要不要去上清宫一趟,向灵虚真人帮忙要些能早日怀上孩子的符咒,说给宫阑夕听后,他欣然同意,倒不是他很急着要孩子,而是楚言太急了,去问问也行。 路过月老庙时,楚言指着那棵挂满红线的槐树道:“你知道去年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宫阑夕记得那时候的遇见,楚言对他的态度明显排斥,为此,他难受了很久,越发觉得她遥不可及。 “为什么?”他问。 “灵虚真人让我来的,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你。”楚言笑意盈盈。 宫阑夕微讶:“所以,你才会想着向凌虚真人求子?” 楚言点头,真人一定能帮助她的吧! 凌虚真人已过花甲之年,但因为修行,看起来要比她阿翁年轻许多,要不是一头白发,真不敢相信他已经六十三岁了。 上次来凌虚真人没有见她,这次见她了,但面色如常,并未对楚言表现的有异色。 如此说来,去年凌虚真人给的告诫并不是看出了她是重新活了一次的。 凌虚真人看着小夫妻俩,笑容慈蔼:“你们成亲那日我没有去,先祝你们鸾凤和鸣,白首偕老。” 宫阑夕拱手道:“多谢真人,”他虚咳了一下才说明来意,“希望真人帮忙算一卦。” 凌虚真人瞥了眼楚言,理解她着急,定国公早就看开了,但她自小执念太重,放不下也属正常。 他先给楚言把脉,一切正常。 宫阑夕道:“真人也给五郎看一看吧!” 楚言愣愣的看向宫阑夕,全大周也就只有宫阑夕一个男子,在这方面会主动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吧!略微惊悚。 连凌虚真人都感到惊讶,然后点点头,心里笑道,明河郡主还真是找了个好夫君。 宫阑夕是不希望楚言太过着急,再说,这里就他们三人,也不怕被人笑话。 谁知这一把脉,还真让凌虚真人找出问题了,他瞥了宫阑夕一眼。 宫阑夕一愣,难道真是他的问题? 凌虚真人让他们把各自的八字写下,然后说让他们分别去玉清殿祈福,把楚言先支开后,他对宫阑夕道:“看你的脉象,是有人给你用了药,你就没有半点不适?” 宫阑夕的面色微沉:“五郎并无不适感,还请真人告知。” “据我推测,这药应该是七叶莲,”凌虚真人皱眉道,“估计是对你少量用药,但用药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顿了下又道,“不过这药倒不是什么断子绝孙的药,只是有所影响,只要停止使用,清除药性,也就没事了。” 宫阑夕心惊,茜茜的饮食一向由青婷她们负责,且厨子也是从定国公府里带来的,上次请了张医官过来,听了交代的事宜后,青婷等人更加注意,很难被人动手脚,所以有人就给他下药? “真人是说,这药是长期少量下的?”他问。 凌虚真人点头:“很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人?宫阑夕心疑,有谁不希望他与茜茜有孩子?圣上吗?难道介意他的孩子将来冠上楚家的姓? 楚言觉得宫阑夕从上清宫下来后就很沉默,问他却说没事,弄得楚言莫名其妙,难道他与灵虚真人又说了什么? 白猫六月在家里熟悉后,和元宝一样上跳下窜的,全然不顾三个孩子了。 宫阑夕有些无奈,因为两只大猫总是喜欢来他的书房里厮混,撞倒这个抓烂那个,元宝以前没这么皮,但和六月一起后,玩闹起来完全不顾后果。 他进到书房看到两只胖乎乎的猫在打闹,身子坐起来,前爪子互相拍打,六月的武力比元宝强,没一会儿元宝就认输了,然后又跑到角落里钻钻抓抓的。 宫阑夕无暇顾及它们的捣乱,七叶莲的事不好惊动太多人,他暗中查询却效果甚微。 下山前灵虚真人给了他清药性的方子,但也得先找到下药的人才行,倘若他一直不自知的服用着七叶莲,只会与解药的方子相冲,反而适得其反。 “唔……”低吼声从前面传来,是两种不同的警告声。 宫阑夕抬眼看去,只见两只猫正面相对,两张嘴咬着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在争抢那个物件,各不相让,已经发怒了。 “……”宫阑夕没搭理,但它们的低吼却逐渐加大,他只得走过去,看到它们嘴里咬着一个藕色荷包,荷包的绳子已经被扯松了,里面掉出来了一些根茎类的药材。 他一震,这……他挥手让两只猫走开,元宝率先松开,它还是认识主人的,六月见它松开了,便也把荷包放在了地上。 宫阑夕面色凝重的拿起一片药,仔细看了看心沉了下去,居然出现在他的书房。 “哐当~”一声,有东西在他身后掉了下来,宫阑夕回头,窈窕淑静的身影站在门口,茶碗和托盘已经掉在了地上,她的双手却还保持着端托盘的姿势。 门被关上,两只猫都被宫阑夕赶到了外面,阿茯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个荷包已经冷静了下来,她记得自己是把荷包放在了自己的屋里,没想到居然会两只猫叼到这里玩。 宫阑夕看着这张清秀的脸,心里翻涌不断,他想过许多人,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阿茯,这个被他母亲所收养,与他一道生活了十年的人。 “谁让你这么做的?”他忍着怒气,尽量平静的问,他相信她是受人胁迫的。 阿茯比他要冷静,她轻轻的摇头,说:“我不知道。” 宫阑夕愣住,他以为她会辩解,谁知,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熟悉的女子:“你——”他想问她为何不辩解,但最后还是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阿茯沉默,在他紧迫的目光下说了三个字:“我想活。” 宫阑夕一怔:“什么?” 阿茯犹豫,许久又恢复平淡,道:“在你成亲的前一个月,有人给我钱让我给你下药,我自是拒绝,后来那人威胁我,若是不照做就杀了我,这药就是那人给的,我拿去让药店的人看了,确定不会对你有太多的伤害,才开始对你用药的。” 她太过平静,平静的让宫阑夕难以接受:“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想死。”阿茯垂了眸。 宫阑夕盯着她的眼神变得冰冷,他沉声道:“十年前,阿娘将街上流浪的你带回来,对你悉心照顾,这八年来,我也自问对你不薄,可你呢?居然做出这种事。” 她的笑容有丝惨淡:“我没有选择,即便告诉了你,你就能保证找出那人谁,解决掉他?还是能一直不让郡主有孕?五郎,你那么爱她。” 宫阑夕眼睛微阖,冷声道:“那你就认为我不会杀你?” “你不会杀我的,五郎。”阿茯对他笑了笑,自信的说。如果她是对楚言下了药,宫阑夕会怎么对她,她料不准,但对宫阑夕,她有把握,毕竟他们一起相处了近十年之久。 宫阑夕眼底深处的怒火一触即发,抵在桌沿的手微微颤抖:“阿茯,你——”枉我这么信任你。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知道青婷她们不喜欢阿茯进屋,所以就让她来整理书房,与她们少做接触,也找了府里的年轻郎君,意欲给她牵线,谁知——居然是她背叛了他。 阿茯淡道:“从下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所以现在我也不打算隐瞒辩解。五郎,正是因为我沦为乞丐过,才知道活着多么重要。” 书房里陷入寂静,宫阑夕坐在椅子上,桌上还放着七叶莲根,就是因为这个药,楚言才会那么着急,急的去向凌虚真人求了符咒。 阿茯站在桌前,不动一下,静静地等着对面的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都西斜了,宫阑夕终于开口:“如果当初你选择告诉我,我自有办法送你出城,保你性命,但你却选择对我下药,阿茯,你的心怎么想的呢?” 第81章 阿茯不肯回答, 她宁愿把这一切归结于被逼无奈,也不愿承认自己亦有私心,十年前她被云氏捡回去, 当时宫阑夕才八岁, 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贵气, 一看就与她见过的小孩不一样, 那时她以为云氏带她回来, 是要给宫阑夕做童养媳的。 后来云氏死了, 她与宫阑夕在庄子里生活, 那三年里,她与宫阑夕相依为命,更是认为自己将来是要成为他的妻,可是一切随着他十三岁那年改变了,他和楚言逐渐接近,她期待的便渺无希望。 不想看到宫阑夕与楚言有子嗣,每次楚言为此焦急的时候,她都痛快不已。 宫阑夕没有逼她回答, 看些有些陌生的人, 许久才道:“你说的对, 我不会杀你, 但是若我将你驱逐出府,你觉得凭你自己能出的了京城吗?” 阿茯一愣,明显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决定:“你要赶我走?你不担心被那人知道?” 宫阑夕笑了一下:“赶走你会打草惊蛇, 但留下你,我也不放心,左右都是为难,我总得做个选择,我已经猜到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自有办法应对,你走吧!淮陵侯府的一切东西都不准带走,你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就当是我对你的最后情分。” 阿茯不敢置信,盯着宫阑夕想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面色冷酷,眼里只有冰冷与厌恶,看不出半分诈她的神色。 虽然不知让她下药的人是谁,但她知道宫阑夕说的很对,凭她走不出京城。 “你要怎么解决?”她让自己沉住气,问道。 宫阑夕淡淡道:“与你无关。”说罢站起来就打算出去。 阿茯拦住他道:“五郎,若不是那人逼迫,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让开。”他冷声道。 阿茯不让,她不能出府,并且也不能让那人知道她露馅了,她以为宫阑夕知道后,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哪知会这么绝情。 “即便你有办法应对,但万一不成呢?”她急道,“你我一切如常,暗中想办法解决,反而更容易吧!” 她的神色急切但没很害怕,宫阑夕看着心里更冷:“要么你自己走,要么我找人把你撵出去。” 阿茯见他是动真格的,有些慌了:“五郎,你信我,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你总得念及我们的情谊吧!想想咱们在庄子里的那些日子,我对你都是真心的。” 见他依旧无动于衷,阿茯找了以前在庄子里的事情说:“你忘了吗?咱们以前在庄子里,冬天太冷,研好的墨汁会马上冻住,我就在旁边给你一遍一遍的研着,到最后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云娘子病逝后,有一次你生病了,我给你煎药,手被烫伤,起了个水泡……” 宫阑夕似有触动,看着几欲流泪的人,许久道:“别试图伤害郡主,若你还有其他心思,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阿茯一震,心里酸涩,但好在还是留了下来,若真的离开侯府,她不敢想象。 房间里响起脚步声,关门声之后,屋里只剩宫阑夕一人,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阿茯说的对,他不会伤害她,但也不可能现在就让她离开侯府,刚刚装作让她走,只是为了不让她觉得自己受制于她。 宫阑夕能猜到,既不想让他有子嗣,又不会过多的伤及他的身体,也就只有圣上了,若是被圣上知晓此事败露,后果难以预料。 又想起那日在太后佛堂门前,高公公的古怪,宫阑夕只觉得别扭烦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因着疑虑,宫阑夕在下直后没有回府,而是进了内宫,圣上正在看文书,见他主动过来,没有像以往那样欣喜,语气冷淡:“怎么有空过来?听闻你一直都是按时下直回家的。” 圣上话语里的阴阳怪气让宫阑夕错愕,他道:“五郎昨日去了上清宫,为圣上向凌虚真人求了一道平安符,特来呈于圣上。” 高公公把平安符递给圣上,圣上瞥了一眼,面容微动,语气稍缓:“你有心了。” “天气转凉,圣上还需爱惜身体,请莫再操劳。”宫阑夕道。 圣上冷哼了一声,道:“朕心里有数。”说完却一阵咳嗽。 高公公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宫阑夕倒了杯茶递过去,好一阵圣上才停止咳嗽,大口的喘着气,面色潮红,连灌了两杯茶才渐渐平静。 外面有内侍端了药进来,道:“圣上,该服药了。” 高公公让内侍进来,示意宫阑夕去服侍圣上吃药。 宫阑夕有些抗拒,但还是接过药碗递给圣上:“圣上请服药。” 圣上不欲他喂服,自己伸手去接,碰到药碗的时候又顿住,那双端着药碗的手,白皙干净,修长有力,是一双年轻人的手,而他的手枯黄干皱,他忽的笑了一下,几欲想打翻那碗药,最终还是忍住。 宫阑夕心里疑云满布,刚刚圣上的那一声冷笑,明显不太寻常,他看向高公公,以眼神询问,高公公笑了笑,并无表示。 “扶我去休息。”圣上疲倦的说。 高公公扶着圣上往床边走,小内侍去整理床铺,宫阑夕在一旁跟着,接近床铺时,看到内侍把一个香囊压在了枕头下,他眼皮一跳,这个东西…… 圣上歇下后,宫阑夕告退,走到大殿门口时,看向一道出来的高公公,问道:“圣上的病为何又严重了?” 高公公面露忧愁,想着是对面是宫阑夕,便回答了:“从去年圣上生了一次病后,身体就一直有疾,大公子给圣上调香治病,确实有效果,但现在天一冷,就又严重了,入秋以来圣上一直都有在服药。” “前些日子圣上还去佛堂念经,那时候不是挺好的吗?”宫阑夕不动声色的问。 高公公一震,眼中闪过不自在,连忙说:“老奴还要进去服侍圣上,宫长史慢走。” 他不愿说,宫阑夕也不好多问,向他拱了拱手告辞。 夜幕四合,宫阑夕提灯走在宫道上,心绪难定,因为那个香囊。 他听楚言说过,楚言给李格绣的香囊是白底红木棉,因为京中没有木棉花,楚言还特地给他画了出来,并说这种红色的花开满一树一定很好看。刚刚虽然只有一眼,但他也看清了圣上枕下的那只香囊绣工很不好。 如果是楚言送给李格的那只,那为什么会在圣上这里?而给圣上整理床铺的那个内侍看到香囊也很平常的样子,好似习惯放置在圣上枕下。 这太奇怪了。 宫阑夕脑中很乱,佛堂门口高公公的怪异,那态度好像急着让他离开,后来太后再次召见过他,旁敲侧击的问他佛堂里的事情以及对楚言的态度,好似他会对楚言有所改观一样,然后今日的香囊……宫阑夕忽然停下脚步,这一切都跟茜茜有关。 手指蓦然发凉,他想起成亲前,定国公交代他的话,不管是谁召茜茜进宫,除非他能一起陪同,否则都要找借口推掉,他以为定国公是担心太后因襄城而怠慢茜茜,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宫阑夕没有回家,去拜见了定国公,但见到了定国公,他又不知该怎么说,万一是他猜错了呢? 定国公瞟他一眼,又看看外面黑黢黢的夜色,道:“这么晚了不回去,有跟茜茜交代吗?” “……不曾,”宫阑夕被打乱了思绪,“以后我一定注意。” “哼~你有什么事?”定国公问,来这里半天不说话,欲言又止的样子。 宫阑夕的手不自觉的半握成拳,边说边观察定国公的表情:“前些日子,太后殿下召我进宫去佛堂,恰好高公公在门口,说圣上在佛堂里。” 定国公在听到“佛堂”二字时面色瞬间变了,盯着他颤声问道:“你进去了?” 宫阑夕的心沉了下去,从定国公的变化肯定了心里的那个……可怕猜想,他艰难道:“没有,高公公拦住了我。” 定国公松了口气,没有进去就好,没有看到不堪的事情就好。 “阿翁您……早就知道了?”宫阑夕忍住心里的惊天骇浪,从皇宫出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否认,可一旦有了怀疑,他就不自觉的把之前种种事情都联系在了一起,越发证实了想法。 定国公沉默片刻,点头。 “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颤声问。 定国公苦笑:“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和茜茜永远都不会知道此事。” 宫阑夕怔住,看到定国公的脸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衰老,以及深深的无力感,他懂了,就如同他阿娘一样。 小时候他问过几次阿娘,为什么父亲不喜欢他们。阿娘不愿多说,被不懂事的他问的急了,就说是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一直到临终前,才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父亲厌恶阿娘,除了嫌弃阿娘的出身,还有就是被圣上玷污一事,阿娘自然不敢告诉父亲,后来他出生后,阿娘身边的婢女告诉了父亲,父亲一怒之下,才会将他们迁到了庄子里,不管不问。 “阿翁,我有一件事隐瞒了您。”宫阑夕说。 第82章 宫阑夕要说的自然是圣上误认他为儿子的事情, 他说的艰难,因为从来都没有如此恶心过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定国公听完,愣愣的看了他许久, 问了最介意的问题:“你可有唤过他父亲?” “没有, ”宫阑夕一口否认,皱眉道,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管侮辱了他母亲的人叫父亲?一切都是圣上一厢情愿, 而他, 确实利用了这个, 若不然, 他现在不可能住在侯府里,很可能外面卖字为生,也赚不了几个钱。 定国公面色稍缓,他就疑惑,圣上怎么会那么宠信宫阑夕,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个老家伙居然玷污了云娘!他心里愤怒,怒火之后, 更是悲凉。 当年楚国公主欲立圣上的弟弟为太子, 但失败了, 那时她的封号还是永寿公主, 圣上登基一个月后,永寿突然暴毙而亡,被追封为楚国公主。如果不是宫阑夕衣服上的奇特木芙蓉花纹, 他哪会知道,原来永寿当时并没有死,而是逃了出去,并且还嫁人生子,云娘便是她的女儿。 定国公面目悲凉,笑容凄然:“那么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你母亲的身世。” 宫阑夕怔住:“您知道?” 定国公看着宫阑夕的脸,似乎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与永寿公主的相似之处,许久他道:“既然你说圣上误认你是有相貌的原因,那你应该去鲁县查过。” “是的,不过没有查出来多少。”关于母亲的身世,他有派人去查过,但一无所获,能知道的就只有外祖父是独自带着母亲在鲁县生活的,并且是在母亲四岁那年就去的鲁县,之前在哪里居住无可得知。 “你母亲云氏是楚国公主的女儿,楚国公主是圣上的姑姑,”定国公五味陈杂,“若是容貌有相似之处,那是因为你也有李家的血统。” 宫阑夕震住,楚国公主?他猜想过许多次母亲的身世,但万万想不到母亲竟出于皇家!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可笑可悲,他父亲嫌弃的是什么?嫌弃的就是他母亲出身卑微。 定国公见他久久说不出话,怜悯道:“你可知道楚国公主的经历?” “我曾看过公主的传记,里面记载公主是暴病而亡。”宫阑夕回忆着史册的记录。 永寿公主周岁时,武宗皇帝病逝,文宗皇帝登继位,对这个幼妹极为疼爱,甚至比亲生子女还要疼爱,以至于后来在文宗皇帝缠绵病塌时,对永寿公主干预朝政也不阻止。 当时未立太子,公主支持的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但最终在文宗皇帝驾崩时,圣上抢先一步入宫,夺得了主导的位置顺利登基,月余后,永寿公主暴病而亡,圣上追封其为楚国公主。 “我当时在雁门,等回京时公主已经下葬,我觉得她的死并不寻常,但当时我没有什么能力去调查,也无法去查,直到去年夏日看到了你衣上的木芙蓉花纹,”说到这里,定国公走到书桌旁,拿出了那方巾帕,上面的花纹是宫阑夕熟悉的,“原以为会寻到她宫中的旧人,没想到云氏竟是她的女儿。” 宫阑夕从定国公的语气中感到了不同的感情,阿翁他……爱慕永寿公主?他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时间,永寿公主“暴毙”前,阿翁已经成亲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想问又不好问。 定国公没有说的意思,在凝视了巾帕许久后,他仔细的收好,道:“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想保护好茜茜,你千万不能让茜茜知道此事。” 宫阑夕点头:“五郎知道,”顿了下又道,“您不骂我?”他这是欺君之罪。 定国公摇首:“骂你于事无补,还是想其他的办法解决。” 宫阑夕默然,改用什么办法?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此事而薄待茜茜。”定国公盯着他道。 宫阑夕立即回道:“当然不会,五郎待茜茜始终如一,绝无二心。” 况且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定国公忽然改变注意让他娶茜茜了,因为他是楚国公主的外孙。 从定国公府里出来,宫阑夕一时难以平复今日得知的事情,他没有选择骑马,而是步行回去,月色凄冷,秋夜寒凉,一路走到家门口他才完全平静。 进入松雪斋,还没进屋就听到了里面的笑声和细软的猫叫声,走到门口看见楚言正在屋里快步走着,三只小猫仰着小脑袋、竖着细尾巴跟在她身后,小短腿跑的欢快。 楚言见他回来,笑着朝他打了声招呼:“回来啦?”然后继续来回走着,边走边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跑的小猫,笑声悦耳动听。 宫阑夕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她,见她笑容澄净,清澈无邪,心里的阴霾顷刻一扫而去,他一定会保护好她,远离一切污秽。 楚言玩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下,但三只小猫还没玩够,抓着她的裙子不松。 见他还站在门口,楚言疑惑的问:“怎么不进来?”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该问他有没有吃过饭。 宫阑夕走进来,道:“还没。”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用饭。”楚言说着让青婷去准备饭菜。 “官衙的事情有些多,一时忘了。”他说着,眼睛一直凝视楚言不挪开。 楚言被他看得不自在,莫名其妙的问:“怎么了?” 宫阑夕的桃花眼漾着水光,俊美的脸上露出笑,这笑容腻的楚言打了个冷颤,更加奇怪:“你怎么了?病了?”说着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宫阑夕顺势抱住了她,软香在怀,他一心满足,轻轻的唤了声:“阿楚,”顿了一下又道,“茜茜。” 楚言愣住,接着就要推开他,青柠她们还在屋里呢! 宫阑夕不肯松,也不管有人看着他们,就想这样肆无忌惮的抱着她。 “宫阑夕!”楚言不好意思当着丫鬟们的面推推搡搡的,低声叫他。 谁知越叫他,他抱得越紧,也不说一句话。 青柠她们偷笑,纷纷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他们。 楚言不好意思,但没了人,她总归自在了许多,然后也伸手抱住了他。 这么静静的抱了一会儿,忽然“咚”的一声惊到了两人,回头看去,原来是元宝从桌上掉了下来,它原地懵着,六月蹲在桌上淡定的俯视它,三只小猫跑过去对它又舔又咬,然后元宝就顺势躺在了地上,任它们在它身上乱蹦乱跳。 宫阑夕在放开她前,又吻了她一下,对外面道:“进来吧!” 青婷和青柠端着饭菜进来,都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样子,绝不多看一眼,这种掩饰性的行为弄得楚言颇为赧颜,也不知宫阑夕怎么了,突然这个样子。 夜里,宫阑夕拥着楚言,想了许久终于道:“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在你听了别恼我。” “嗯?”楚言抬眼看他,入眼是他线条极为流利的下颌。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的下颌到锁骨那里,她都心痒难耐,想凑上去……嗯,舔一舔,只是感到羞涩一直不敢,止步于偶尔偷亲一下的程度。 “咳~”在她睁大的明眸中,宫阑夕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向定国公坦白的事情,圣上误认他为子嗣。 楚言的杏眼又睁大了一圈,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消化了许久,才压低了声音道:“宫阑夕,你的胆子是熊胆吗?” “……”知她必会吃惊,但这个比喻让宫阑夕不太能接受,回了两个字:“虎胆。” 楚言捶了他一下,道:“你也太大胆了,这……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宫阑夕淡道:“当年我不知道,后来明白了也无法解释,若是他因此恼羞成怒要杀我怎么办?有些事只能一直错下去。” 是的,这种事只能错下去,但一想到圣上玷污了他的母亲,楚言就一阵反胃,平时真的看不出,圣上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你害怕过吗?”她问,头上悬着刀刃,一旦被暴露,性命不保。 宫阑夕笑了一下:“怎么会不害怕呢?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我现在要问你才是,你害怕吗?” “我怕什么?”楚言没有反应过来。 “我很自私,明知自己在薄冰上走,还控制不住自己的私欲求娶你。”他的声音里有丝不自信。 楚言……不怕,她抱紧了他,道:“即便成亲前我知道了此事,我也会嫁给你的,”她定声道,“宫阑夕,我要跟你荣辱与共。” 宫阑夕震住,怔怔的看了她很久,低声道:“我也是,茜茜,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 楚言笑了,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虽然还是不明白他这几天的怪异,但她信他,信他会给她一世繁华。 ** 圣上的病情随着天气变冷,逐渐加重,在连续十日没能上朝之后,命魏王代理朝政,凡事须与赵九翎、李觅之两位宰相商议决定,至此,圣上的心意已经很明确了。 对于此事,最惊慌的莫过于吴王。 八年前圣上以谋逆之罪杀了太子,心里便一直不安,因为不安才会信佛,以此来减轻心里的愧疚感。 立嫡立长,魏王是圣上的儿子中最年长的皇子,因为心虚,所以圣上很重视魏王,重视但又忌惮壮年的儿子,尤其是自己年事已高,对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这两年来没少斥责魏王,于是吴王便起了小心思。 看着吴王送来的礼物,李觅之觉得好笑,圣上就是再训斥魏王,有时候表现的再嫌恶魏王,心里还是看重魏王的,这吴王怎么就不懂呢? “耶耶要怎么办?”李晔扫了眼礼单问道。 “退回去,”李觅之毫不犹豫的说,“但也不能明着拒绝,就说现在风声紧,若被人发现我与他有来往,于我于他都不好。” 魏王是个老实人,耳根子软,将来继承大统,他也不必担心赵九翎,这几年他没有魏王明面上来往,暗里也是送了几个美人过去联络感情,现在紧要关头,哪能跟吴王扯上关系。 李觅之看了看外面清冷的月色,一个人能熬过一次大病,还能熬过第二次吗? 吴王能走的路子,除了李觅之还有高公公。 高公公一直与他有来往,但此刻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圣上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听到皇子的事情,连带着鄂王也不想听到,唯一见的就是弋阳郡公李格,偶尔还会见一见宫阑夕。 高公公服侍圣上吃完药后,小心的扶着他躺下。 “四郎怎么样?”圣上躺好后问。 高公公回道:“四大王循规蹈矩,对于两位相公的建议,也都虚心接受,并无出错。” 圣上听罢缓缓点头,闭上眼睛休息。 高公公给他掖被角,看见他紧握着那只香囊,心惊胆战,这些日子圣上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握着这个香囊,他怕,怕圣上在最后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 吴王很急,吴王妃更急,想了一个馊主意。 魏王虽然代理了朝政,但并未入住东宫,所以一大家子还住在九子宅里,九子宅虽然不小,但魏王和吴王的院子相邻,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然后魏王三子李乾打伤了吴王之子李准。 有人把此事告诉了圣上,说两位郡公打架的原因是因为李乾认为自己的父亲会成为皇帝,便骄横无礼,言语中有轻视自满之意,李准不服反驳了几句,于是挨了打。 李准挨不挨打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乾的那句“阿耶要成为新君”,圣上听了之后当即大怒,把魏王叫来便是一顿斥责,从不孝到教子无方,里里外外数落了一通。 魏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当皇帝,现在也不想掌管大权,太子死后,他就成了最年长的皇子,每日承受的压力不可言喻,做得好被猜忌,做不好被训骂,纵然他知道阿耶是想让他继承皇位的,也真真的是委屈的不行。 “大郎确实不对,是儿子没有教好,儿子不敢辩解,还请阿耶责罚。”魏王泣声自责道。 圣上反而被噎住,因为他听出了一股破罐破摔的意味,他看着魏王委屈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一副委屈吧唧的样儿。 这时高公公道:“圣上,四大王近年来忙于朝政,难免对子女疏于管教,郡公也才九岁,尚不懂这些话的含义,让四大王回去仔细教导,也就无事了。” 圣上不为所动,越看他没出息的样子越生气。 这时,门外有人过来,高公公往外看了一眼,便过去把状报拿了过来。 圣上翻开状报,眼睛蓦然睁大,越看内容越是恼怒,气的手都在发抖。 魏王明显感觉到上头圣上的怒火更胜了,不禁悄悄咽了口唾沫,不知是不是有人又诬陷他了。 高公公大着胆子往状报上瞥了一眼,心里也直摇头,这个关头居然被豹骑卫查出了吴王买卖官职的事情。 圣上重重的呼吸着,许久忍着一腔怒火,对魏王道:“别让我再听到这种事情。” “是,”魏王连忙应道,“儿子一定谨记。” 圣上摆了摆手,等他出去后,忍不住一阵咳嗽,高公公连忙拿了水过来,饮尽茶水之后,他的憋闷感去了不少,喘着气道:“派人盯着五郎,别再出岔子,还有魏王妃……上次四郎提议给我大办寿辰,也是她撺掇的吧!” “是。”高公公回道。 “让豹骑卫派人盯着,若再有不轨,杀。”圣上眼神阴鸷,等魏王稳定之后,再除掉她。 “是,圣上。”高公公等他休息后,出去让人通知吴王要小心,过了半刻钟才吩咐豹骑卫去监视吴王,他能帮助吴王的,只有这些了。 宫阑夕被召进了宫里,与圣上交谈时,看到了枕下露出的一角红色,那香囊圣上果然一直戴在身边。 从贞观殿出来后,宫阑夕一直保持微笑的脸在黑暗中变得冰冷,垂在袖中的手里拿着右神策军的兵符,这大约就是被圣上误认为子的好处了吧!凭此兵符可调动整个北衙禁军,无论是羽林卫的赵怀瑜,还是金吾卫的李皓都得听命于他。 圣上病的不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康复,八年前就是在冬日里,圣上忽染疾病,来势汹汹,吓得太常寺都做了不好的准备,谁知圣上又奇迹般的康复。估计是怕像当初二皇子举兵逼宫吧!那时圣上防备太子,便将神策军的大全给了二皇子的亲信,谁知没多久二皇子举兵逼宫,所以这次圣上也不敢把兵符交给朝臣。 圣上以为他是他儿子,但这个身份又不能公开,他不可能凭着这些兵力争夺皇位,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认同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而定国公已经不像当年那样,还能凭一己之力调动南衙十六卫。 宫阑夕握紧了兵符,眼眸冷锐,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他还需忍耐,等圣上天寿将到的那一日。 第83章 赵怀瑾写了信给定国公, 刚让人把信送出去,赵怀瑜便过来了。 “大哥?有什么事吗?”他整理好书桌后过去。 赵怀瑜道:“你近日在做什么?” 赵怀瑾诧异:“大哥何意?” “你与飞雪楼的玉燕走的太近了。”赵怀瑜还是委婉的说。 赵怀瑾微顿,道:“我自有我的原因, 大哥不必多虑。” 当初接近玉燕, 本来只是他的私心,他想从玉燕身上知道宫阑夕的事情, 却意外的知道了吴王的事, 所以和定国公一起, 早就等着吴王对魏王发难。 “孙家那边, 你怎么交代?”赵怀瑜问。 赵怀瑾看向面无表情的大哥, 笑了一下,道:“大哥也在担心我的婚事?” 赵怀瑜没有说话。 “我已经下了决心,自不会亏待五娘,”赵怀瑾淡道,接着又笑了一下,睨了大哥一眼,“我已经有了着落,现在阿娘担心的是大哥的终身大事, 这么多年了, 您还是尽早考虑续弦, 好让阿娘阿耶放心。” 被弟弟把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 赵怀瑜沉默,道:“我自有考虑。” 赵怀瑾觉得好笑,每次谈到他的婚事, 他都这么说,这么多年了,难道真的还是记挂着李飞迎? 宫阑安和宫阑夕这兄弟俩,分别抢了赵家兄弟的心上人,外间故意这么传,还把此事当做消遣,说书看热闹。 有一次赵怀瑾去茶馆里听,听着听着笑了,大哥与李二娘子阴差阳错,而他是自己不懂珍惜,看到了佛堂里的事情,非但没有选择保护楚言,反而薄待她,实在不如宫阑夕。 定国公收到了赵怀瑾的信,惊讶于赵怀瑾居然买通了豹骑卫里的人,通过状报让圣上知道了吴王的勾当,豹骑卫是圣上最信任的一支贴身禁卫军,平日的任务就是监视各方人,一有风吹草动便写于状报呈给圣上,圣上是不会怀疑豹骑卫的人,看来赵怀瑾没少做小动作。 ** 楚言一直找借口不进宫,但韩贵妃可以出宫找她,还没到松雪斋就听到了猫叫声,走进去时看到屋里的两只大猫在打闹,榻上的窝里有三只小一点的猫在睡觉。 “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只猫?”韩贵妃吃惊的问。 楚言看向那一窝猫,笑道:“是元宝带来的。” 韩贵妃愣了一下,想起来元宝是只公猫,居然还把自己的一家子带回来了。 “姨母过来看看它们?”楚言道。 韩贵妃过去看着三只交叠在一起的小猫,又看到楚言抱起了白猫,一下一下抚摸着,周身都洋溢着欢悦的气息,她心里不是滋味,更多的是羡慕,当年初嫁人的娆娘也是这样,每次进宫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她有多快乐多甜蜜。 等青婷端上来了茶后,楚言问道:“姨母怎么过来了?” “想你这个丫头了,我就出来了,”韩贵妃接过茶,似乎冷的一样双手握着茶碗,“自从成亲后,你反而身居内宅足不出户了,我让你进宫,你也不来。” 楚言歉笑道:“是茜茜惫懒,让姨母笑话了。” 自从赵怀瑾说了那个皇室中人后,她就不再进宫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她现在爱惜小命。 “罢了,”韩贵妃把茶碗放在桌上,看着熟睡的小猫笑容温柔,“我也当出来散散心了。” 楚言看向韩贵妃,她虽然笑着,但笑容中有些忧愁,有些迷茫,这些日子圣上病重,最难过的怕就是姨母了,一旦圣上有什么不测,姨母又该何去何从? 魏王憨厚老实,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放九子宅里的兄弟们去封地,这样的话,姨母还可以跟鄂王去封地,也就不必在宫中枯老。 “你呀,有空还是来宫里陪陪我,近来我也烦闷,心里总没个着落。”韩贵妃叹道,想起太后交代的,她眼神微黯。 楚言犹豫了一会儿,回道:“十五郎呢?最近也没听到他的消息。” “圣上病后,他也鲜少来了,上个月也就只来一次,这时候不来也好。”韩贵妃无奈的笑道。 楚言立时明白,这个时候需要避嫌,连鄂王也不能免,她安慰道:“姨母放宽心,圣上的身体一定会康复的。” 进宫一事她不肯给准话,韩贵妃也不好多说,往她的肚子上瞥了一眼,道:“说来,都五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动静?” 楚言局促,不自觉的遮了遮小腹,低声道:“这个也得看缘分。” 韩贵妃笑了:“是不急,你们都还年轻。” 急还是急的,楚言看了眼挂在床帐上的符咒,希望能尽快怀上孩子。 立冬那日,魏王代圣上去北郊祭祀迎冬,祭祀不是一般人能代替的,若有太子都由太子去,可圣上直到现在也不肯下旨,但这祭祀已经表明了。 此去北郊随行众多,在魏王身边的是宰相李觅之和李格,吴王离得较远,赵怀瑾在后面看着只希望别出什么异常,传回去会让圣上疑心。 “你怎么了?”江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见他面色严肃,感到奇怪。 赵怀瑾勉强笑了一下,道:“可能冲了冷风,有些不舒服。” 江王疑惑的点点头,然后叮嘱身边的鄂王安分一些,别伸头四顾。 祭祀的过程一切正常,魏王准备下台阶,赵怀瑾却蓦地有些不安,远远的盯着下台阶的人,忽然,也不知怎么了,魏王的身子晃了一下,脚步一滑滚下了台阶。 “四大王!” “四大王!” 场面登时大乱,所有人都纷纷往魏王那里跑去,赵怀瑾愣了一会儿,看向同样愣在一旁的吴王,他的表情很吃惊,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这一摔摔出了毛病,魏王的右腿断了,医官说很有可能从此成为瘸腿,这就不好了,从来没有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做皇帝的。 圣上大怒,第一个责问的就是吴王,吴王跪在圣上寝宫门口,见不到圣上也不敢大呼冤枉,唯恐再惹得圣上更加恼怒,他知道圣上是故意让他跪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为的就是扫平他身为大王的威严,挫他的锐气。 因为魏王残疾,受益最大的就是他了,可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显他得利最大,但是嫌疑也最大的,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赵九翎和李觅之站在寝宫内,圣上怒火攻心之下,只能躺在床上召见他们,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床帐里半躺着的人,两位宰相心里暗惊,圣上见他们居然还要隔着屏障,难道病的非常严重? “查出结果没?究竟怎么回事?”圣上厉声问道,问完后咳了一声,确切的说是半声,他及时忍住了咳意,不欲他们知道自己的病况。 高公公连忙过来想给他顺气,圣上不耐烦的挥挥手。 赵九翎先劝问了圣上的身体,然后才道:“臣已经让大理寺卿张京查问过了,在场的人皆说四大王是自己失足,当时四大王身边的人离得都有距离,并无他人作祟。” 李觅之也道:“当时微臣陪同而去,一路上四大王精神抖擞,未见不适,四大王独自登坛,在祭祀之后忽然——忽然摇晃了一下,便失足坠下,甚是奇怪。” 圣上眯了眼,看着他问:“内医局怎么说?” “医官未查出不适。”李觅之道。 那就是说魏王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坠下祭坛,然后摔断了腿,这意味着什么?祭祀时出了这等事,是在说天意?天意说魏王不能继承大统,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遭? 圣上眼中疑怒不定,胸腔大幅度的起伏,似乎在忍耐着身体的不适,许久沉声道:“禁吴王于九子宅内,不得任何人出入,召名医为四郎医治,让诸位医者务必尽全力医治。” “是,圣上,臣等遵旨。” 赵九翎与李觅之同时应道。 圣上看着恭恭敬敬的两位宰相,又在李觅之脸上绕了一圈,道:“朝中诸事就全靠两位相公了,庆歌记得凡事要多与子息商量,慎重而为。” 李觅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微臣谨记圣上教诲,万不敢疏忽,请圣上放心。” 赵九翎也赶紧道:“臣与李相公定不负圣上厚望,凡事思量再三,谨慎而行。” 圣上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估摸着他们走远听不到了,才俯身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吓得高公公想去叫医官,圣上抓住他的手制止他。 高公公知他不放心,两位相公还未走远,吴王还没出宫,他担心被人看到自己病弱的样子。 等气顺了之后,圣上问道:“你怎么看?元一。” 高公公给他拍抚着背,小心的说:“老奴觉得此事与五大王无关,因为这么一来,五大王的嫌疑就最大了。” “然后呢?”圣上冷笑,“四郎病残,五郎被我怀疑,七郎平日不参与朝政,最不会被牵扯其中,如此也可得利,所以是七郎所为?” 高公公慌忙否认:“老奴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元一,你跟随我也快四十年了,是我最信任的人。”圣上抓着他的手,眼神犀利。 高公公一震,跪下道:“老奴绝无二心,请圣上相信老奴。” 圣上并没有怀疑他的衷心,只是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偏向哪个皇子的话。 “起来吧!”他说,“扶我躺下。” 高公公站起来,小心的扶着他躺下,看着面容枯黄眼窝深陷的人,心里不是滋味,他确实与吴王有接触,没想到圣上早就察觉到了,却并未斥责过他。 走到殿外的赵九翎和李觅之看到吴王还跪在地上,吴王见他们出来,先觉得丢人,随后就想知道圣上对他的处置。 李觅之因为刚被身上警告了一下,此刻除了问候,也没有多说话。 赵九翎只得扶起吴王,告诉他圣上的决定。 吴王愣住,顺势抓住赵九翎的胳膊道:“有劳两位相公彻查此事,还我清白。” 赵九翎安抚道:“五大王放心,大理寺一定会仔细查办,绝不会诬陷任何人。” 这么客套的说法,让吴王心里没底,他看向李觅之,李觅之对他笑笑,并不多言,颇有避嫌之感,难道阿耶说了什么? 回到府里后,吴王奇怪不已,他还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被阿耶防备了。 吴王妃见他回来,立刻让人把暖炉拿来给他暖膝盖,问道:“你怎么样?我听说你被罚跪,担心的不行。” 吴王摇头,忧心道:“阿耶下旨,禁我于府中,不得任何人出入。” “那可怎么办?”吴王妃着急。 一路回来,吴王已经冷静,道:“当时众目睽睽,我一直离四哥很远,把此事硬说是我做的也不容易,现在重要的是阿耶的想法。” 圣上将他禁足,无论是不是他做的,都意味着圣上不信任他。 看着妻子一脸苦愁的样子,吴王突然怨道:“还不都是你,做的什么事!竟然挑拨孩子之间打架,你以为阿耶好糊弄吗?” 吴王妃愣住,看着他脸上的恼怒,忍不住反驳道:“什么因为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魏王妃的事情?” 吴王立马斥道:“闭嘴!”他往外看了看,幸好没人,他担心别人知道,但没有半点羞臊愧疚之意,只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吴王妃一肚子的气,“我只当是你要利用她,当做不知道而已。” 吴王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想利用魏王妃,虽然效果不大,但还是有一定作用。 “好了,不说这些了,”吴王安慰她道,“阿耶虽然将我禁足,但未有其他命令,只要四哥一直未痊愈,就不会有什么事。” 魏王若真成了瘸子,他身为五子,就有资格继承皇位了,何况还有李觅之,只希望与魏王妃的事情,阿耶不知。 李觅之心里忐忑,他与赵九翎是一样的,都是支持魏王的,但如今魏王受伤,嫌疑最大的是吴王,这如何是好?如果两位大王都不行,那就接下来就只能是江王了。 当年圣上忌惮太子,是他揣摩到了圣意,去找二皇子诬陷的太子,才有了当初的事情,连六王都被牵扯其中,流放至蓝田时失踪。 魏王那样耳根子软,即便将来有人要为太子平反,他求饶一番,魏王至多革职让他出京,但江王就不会了,江王一定会彻查严办的。 李晔看着眉头紧蹙的父亲,问道:“阿耶要怎么办?” 李觅之良久无语,许久叹道:“吴王是李家最合适的选择。”圣上不相信吴王,没有证据证明是吴王做的,但也不能说就不是他做的,有些棘手呐! 李晔也不意外,道:“儿子知道了。” “让你大哥注意着皇宫里的动静,一有异常,立刻派人回来通知。”他说。 “是。”李晔应道,看着父亲思索的神情,眼里闪过微光。 ** 赵怀瑾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那么奇怪,好端端的从台上滚了下来,就是魏王不受伤,这也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江王看着对面的人,也是无奈,四哥这一摔,他也有了嫌疑。 “你在想什么?”他问。 赵怀瑾道:“我在想有什么可以让魏王精神恍惚,但医官又查不到的药物。” 江王愣住,想了一会儿道:“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也没有听说过这种药,你是否多心了?” “那七大王认为此事是巧合?”他问。 江王犹豫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知道。” 赵怀瑾不信这是巧合,一定有人在作祟,吴王绝对不可,如果圣上真有意传位于吴王,他得赶在那之前把击败吴王的最后一击呈于圣上。 与江王拜别后,赵怀瑾出了柳家酒楼,没走多久,就看到宫阑夕在街道转角处,似乎是在等他。 第84章 两人到了偏僻的巷子里, 一时无语,许久宫阑夕才道:“四大王一事,赵御史可有查到什么?” “尚无。”赵怀瑾简短回道。 “那么你有何看法?”他问。 “宫长史呢?”赵怀瑾不答反问。 他们都不肯先说自己的见解, 于是小巷子里, 又陷入寂静之中,这是在宫阑夕与楚言成亲之后, 两人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其实以前二人也很少见面。 宫阑夕不喜欢赵怀瑾, 去年明知楚言与他已经情定, 眼前这位名誉京城的宪台青郎, 居然敢——敢强迫楚言,当时为了楚言的名声,他忍了下来,但即便到现在,一想起那时楚言无声的哭泣与自责,他都怒气丛生。 身边的马打了鼻嗤,在阴冷的天气里形成一团雾气,宫阑夕抚了抚自己的坐骑, 对他说:“也许, 你可以从弋阳郡公着手。” 赵怀瑾一怔:“大公子?” 宫阑夕颔首:“我只是猜测, 大公子懂得调香, 而香与药理有相通之处。” 赵怀瑾难以相信,这样做对李格有什么好处?难道他还想……继承皇位? “你为何会这样想?”他问。 宫阑夕淡道:“无意间看到了一些事情,便留了神。” “什么事?” “此事与赵御史无关, ”宫阑夕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注视,道,“四大王一事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查办,还希望赵御史能将某的话放在心上。” 赵怀瑾暗惊,听他的语气,像是已经调查过李格,因为楚言吗?如果真的是李格,即便三位大王都不被圣上信任,那也还有鄂王,甚至三位大王都有子嗣。 李格身份敏感,圣上召他回宫只是因为心里有亏,为了让自己安心放心,所以才会召他回京的,虽然让他贴身伺候,但圣上也一直多有防备,他想做什么? 赵怀瑾有更不好的想法,但不敢再往深处想,他思索了一会儿,看向宫阑夕,眸光清冷,问道:“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宫阑夕扫他一眼,淡道:“阿翁与我说,我可以相信你。” 赵怀瑾心里一滞,知他是故意的,忍住胸腔里的酸涩,他说:“多谢告知,如果有进展,我一定会告诉你,还请宫长史亦然。” “这是自然,赵御史放心,”宫阑夕抖开缰绳,对他淡笑道,“某先行告辞。” 赵怀瑾往路边站了站,让他先行,自己在原地又待了许久才启步往巷口走去,心里酸楚盈满,如果楚言没有和他一样重活一次,那么现在是夫妻的就是他们了。 他走出巷子外,看到宫阑夕已经骑上了马,不紧不慢的走着,忽然想到前世,他们在御道上遇见,这人别有深意的话,他才知道宫阑夕早就喜欢楚言很久了,所以这人才会一直注意着,甚至那次偶遇,也不知真的是偶遇,还是宫阑夕早已等候多时,因与他不熟,只能借着训猫的话来暗示他,但他还是没有珍惜。 宫阑夕其实很急,只是街上又不是只他一个人,这是南市,这么多人他不好疾驰回家,已经不止一次被人笑话他总是那么急着回家,是不是郡主管的太紧?所以如果现在被人看到他快马回去,少不得会被传到署衙里,又是一阵笑话。 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三只在院中追逐打闹的猫,现在它们都已经长大,小小的身子胖了不少,整日在院中相互嬉闹,偶尔不在院里,也是在屋门口躲着,等他进来时一起扑向他的脚,抱着要玩。 楚言不在屋里,问了才知她在书房,宫阑夕去了书房,书房不如正屋暖和,楚言穿着茜色的深衣在画画,头发挽成了男子的发髻,神色专注,专注到他进来时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在画什么?”他走过去,看到纸上的人正是他,是去年在天街上,元宝惊了她的马车那一次,他穿着红色的官服,骑马疾驰而去的背影,还有一截元宝的橘色尾巴,半空中飘着几片花瓣,马蹄下也是一地桃花瓣。 “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他惊讶。 楚言给一片桃花瓣上完色,然后才问:“那你还记得吗?” 宫阑夕当然记得,他在后面远远的看到元宝从马车前窜过,他认出这是定国公府的马车,里面的人也应该是她,只是他们并无交集,他在道歉和不道歉中犹豫了一会儿,才选择策马而过。 “没想到你竟记得这次。”他看着画,心里涌起别样的情绪。 楚言笑道:“我画了不少,你看。” 她从桌上的瓶里随便抽出了一卷,展开里面就是他的样子,这幅是在木兰小筑里,曲水流斛时他站在上游,茂密青翠的树下一身白衣挺拔,眉目三分情,嘴角浅淡笑意。 “这些都是?”他看到瓶里插满了卷好的纸。 楚言得意的点头,眼中一片甜蜜:“都是你。” 宫阑夕从中抽出一张,画的应该是他们隔着宫墙说话那次,他站在梨花树下,抬头仰望着蹲坐在宫墙上的元宝,有梨花落在他的肩上,元宝画的格外胖。 关于这次,他记得也很清楚,也清楚的记得楚言的疏离与排斥,想着他睨了楚言一眼,她正睁大眼睛求表扬的神情,很像很饿时的元宝,黑黢黢的眼珠无辜水灵又乖巧,仰望着他求投喂。 这便是她在宫墙外想象的场景。 宫阑夕失笑,摸摸她的头,道:“画的很好,记性更好。” 楚言拍开他的手,撇嘴道:“我又不是元宝。” 宫阑夕拿出其他的画一一展开,看着不同样子神情的他,心里暖意涌动,轻声道:“我一直以为你不记得这些。” 楚言也以为自己记得不多,但动笔画时,方知他早已经在脑海中印象深刻,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色,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不是在说,你很早就关注我了?不自觉的。”宫阑夕的声音忽然很低,桃花眼里含着笑意。 楚言有些脸红,干嘛一定要说出来,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没有,”她否认,又觉得苦恼,“不过是觉得奇怪而已,之前与你偶遇,每一次都有状况。”都是她出丑的时候。 宫阑夕低笑,是,几乎每一次都是,而且是她发饰不整的时候,瞧了眼此刻她简单的发髻,发中插着的正是他的那支发簪。 “有一次,你发髻乱了,是我举着镜子让你整理的,记得吗?”他问。 楚言当然记得,六叶亭上那么狼狈的时候遇见他,让她气了很久,尤其当时对他还有偏见,却被他恰巧撞见,现在想着还是郁闷。 宫阑夕嘴角扬起,知她是气闷怎么每次都是狼狈的时候被他撞见,只可惜他不会画画,不然也要把那些画下来,看着瓶子里的画卷,伸手数了数,已经有十张了:“怎么画了这么多?”他居然都不知道。 楚言点头:“这些日子你太忙了,我在家里无聊,就画画了。”时间过得倒也快,不知不觉他就要下直了,只是近来他事务繁忙,多有耽误,经常是过了饭点才回来。 她很随意的说,宫阑夕听着心里却有些愧疚,道:“这些日子宫里加倍警戒,我也抽不开身。”圣上病后,就格外疑心,每日六卫的排班名单都要亲自过问才放心。 “我没有怨你,”楚言道,“我只是担心你太累了。” 宫阑夕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楚言不太喜欢,总有种把她当做小孩的样子,但此时也没拍开她的手,等他揉够了才说:“回屋里吧!也该用饭了。” “好。”宫阑夕与她一道出去,让白露她们整理书房。 楚言很久都没有见到阿茯,问了青婷才知道,宫阑夕让她去打理花圃了,原因是什么,没人知道,楚言也不想多问,阿茯与他自小一块长大,他也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夜里临睡前,楚言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的很开心,盯着宫阑夕问:“我一直很疑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肯定比我早。” 宫阑夕一怔,什么时候?自然是很早,但他没有说,而是道:“你先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话问的楚言愣住,什么时候?她对着自己英俊的夫君愣了很久,看着宫阑夕隐隐期待的眼神,她心虚,咳了一声,道:“这么晚了,我困了,你别打扰我。” 说着闭上眼,就像转身背对他入睡,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不让她逃避。 “说。”他只有说了一个字,明显有些不开心,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就算了,这心虚到不行的样子,让他……这也太无视他了。 楚言苦了脸,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她她、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好歹他是东都有名的俊美郎君,她皱着一张小脸,苦思冥想,然而越是绞尽脑汁的想,宫阑夕的面色越是黑。 “咳~好像是在登云阁里?”她侧目觑他,试探的问。 宫阑夕挑了眉,先不否认:“那你记得那次是什么情况?” “我去找你……然后……”然后她想不起来了,全无印象,她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宫阑夕叹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没有说是在天街上的那一次?” 楚言也庆幸自己没有脱口而出这一次,但是也没错啊!她重活后,第一次见他就是这个背影,遂理直气壮的说:“反正我也告诉你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等你想起在登云阁里是个怎样情形,我再告诉你。”宫阑夕才不答,闭上眼也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楚言愣住:“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能耍赖?”说着伸手用力的点点他的肩膀。 宫阑夕不为所动。 “说。”楚言对他又掐又拧,见他不动,气的坐起身蹙眉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眼珠忽的一转,开始扰他痒痒,这么久了,她也知道他最怕痒的地方是右腰。 果然一碰那里,宫阑夕就睁开了眼,伸手去阻挡作乱的楚言,哑声喝道:“茜茜!” “叫郡主都不行。”楚言的手还伸到了他的寝衣里去抓。 有些凉的小手弄得宫阑夕一颤,他翻身将楚言压下,低声道:“叫郡主都不行?那就叫夫人吧!” “唔~”楚言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不能发声了,只觉得身上的寝衣被他剥落,接着就再也顾及不得什么。 宫阑夕绝对带着报复的心理,报复她不记得两人初次见面的事情,她双腿微微打颤,面上愤愤的抱着三只小猫和六月一块坐在暖炉旁,孤立元宝。 宫阑夕不知道自己的胖猫被孤立了,进宫后才听说圣上大怒,气急攻心,正在被医官救治,他匆匆赶到内宫,圣上寝宫里围了不少人,太后、韩贵妃和三位公主都在。 寝宫里一片寂静,都凝神望着内间,但屏风挡着,谁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 宫阑夕扫了一圈,发现李格不在。 第85章 四位大王没有进宫能够理解, 这时候圣上肯定不愿意见到他们,他们再孝顺,圣上都会以为他们居心不良。 没人知道圣上为何会突然如此, 心里都忐忑不安, 若有个万一该如何?圣上还没有立太子,更没有下诏书。 许久, 内间传来脚步声, 却是李格出来了, 宫阑夕微感惊讶。 太后急忙问:“圣上如何?” 李格道:“回阿婆, 阿翁已无大碍, 此刻已经休息了。” “已经休息了?”太后一怔,往屋里瞅了瞅,这是谁也不想见的意思? 自从他病后,她就鲜少见到他,他的样貌看起来越来越差,难道真的……大限将至?太后垂下眼,看到了自己枯皱的手,明明自己比他要老, 怎么她这儿子, 身体如此差呢? “圣上说等精神好一些, 好去拜见您。”李格道。 太后听到话看向李格, 他身着藕荷色的衣裳,温雅从容,清逸脱俗。太子尚在世时, 她最是喜爱太子,对于太子的照顾关心比对小时候的圣上还多,这个曾孙儿亦是她最喜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作风稳重,连赵怀瑜都比不过,到头来还是因为皇权而被牵连疏远,当年她无力阻止,只能求圣上保皇孙们平安。一别五年,现在每次见到李格,她与圣上何尝不是愧疚?只是不能承认。 太后面上一丝怜悯:“你让圣上好好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他。” 李格道:“是,阿婆切勿忧心,也需保重身体。” 太后带着韩贵妃和三位公主出去,经过宫阑夕时,襄城看了他一眼,许久不曾见过,他似乎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清离疏远,更加容易接近的感觉,是楚言改变了他? 普安见到襄城在看宫阑夕,唇角一丝嘲笑,当初让她求阿耶下旨,她偏偏不愿,不愿逼宫阑夕,不愿他失了自己的抱负,只能做武官,现在可好?宫阑夕还不是武职? 等太后走后,李格对赵九翎和李觅之道:“两位相公也请先回署衙吧!圣上休息之后,自会召见两位相公。” 赵九翎和李觅之有些迟疑,李格了然,便让他们稍等,自己进到内间请高公公出来,高公公道:“圣上龙体安康,已经休息了,两位相公无需担心,只是圣上疲乏,须要相公、内阁们等一等才能召见了。” 高公公是圣上的贴身内侍,论资历情分,赵九翎和李觅之都比不过,他一说,两位相公也就都放心了。 “如此,还请圣上保重龙体,切勿动气,有劳高公公费心了。”赵九翎道。 宫阑夕在所有人都退下后,走到高公公身边,高公公也在等他,与他走到一边,道:“圣上让我叮嘱宫长史,要牢记当日叮嘱。” 圣上将神策军的兵符给宫阑夕时,交代他一定要守好皇宫,切勿让人趁虚而入。 “五郎时时谨记圣上叮嘱,”宫阑夕道,“不知高公公可否让五郎进去探望圣上?如此突然急病,五郎也很担心。” 高公公考虑都不考虑,摇首道:“不是我不同意,而是圣上不想见任何人。” 宫阑夕是不放心李格,便又问:“不知圣上因何缘故,突然如此?” 这让高公公怎么说?气急攻心的原因,是状报上描述了宫阑夕和楚言的生活状态,圣上又嫉又无奈,越看越憋闷,这才怒急攻心。要说圣上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宫阑夕了,圣上现在也没交代让他守好皇宫安危,只是高公公自作主张而已。 高公公扫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奴也不知,可能是因为四大王的事吧!” 因为皇位吗?坊间已有人议论,圣上是担心忌惮魏王,所以才使计让魏王坠台受伤,如同五年前的太子一案。 “五郎知道了,有劳高公公告知。”宫阑夕不再强求,唯一担心的便是李格了,他如此与圣上如此接近,也不知会做些什么。 内间里的李格正在给圣上擦拭额头上的虚汗,圣上眉头紧锁,似乎在做噩梦,口中呓语不断,仔细听才能分辨一二。 李格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继续给圣上擦拭汗水,神情丝毫不变,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接着给圣上整理软枕。 担心吵醒圣上的高公脚步公极轻的走进屋里,看到李格的动作一惊,随后愣住,他看到李格给圣上整理枕头时,面色如常的把红色木棉花香囊放在了枕头下面压好,动作没有半点迟疑。 他压下心里的惊疑,等李格给圣上整理完后,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走过去道:“大公子也累了半天了,不如去休息吧!这里交给老奴就行。” 李格回头看他,浅笑道:“好,那就有劳公公了。” “不敢,大公子慢走。”高公公笑道。 等他走后,高公公眼中才露出疑虑,大公子莫非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掉落香囊之前,还是看到了香囊在圣上手中才察觉的?他越想越惊,越猜不透李格的想法,若李格一早便知,那当初香囊会掉落,又是否是李格故意为之? 回到迎仙宫的太后思索着圣上的病情,究竟是怎样了?医官个个嘴巴严实,连她不肯透露半点,今次若不是突发,也不会闹得众人皆知。 她抬起手,自言言语的叹道:“为什么不是我替三郎受这些病痛呢?” 周尚宫看向太后的手,那只手皮肤干枯松弛,满布皱纹和暗斑,这是衰老的表现,再过两年,太后就要过权杖之年了,在这盛世里已是长寿。 好一会儿,太后慢慢的放下手,道:“魏王的腿是真的好不了了?” 周尚宫道:“听周医官说,是要落下毛病了。” “哎,魏王宽厚忠德,我也是看重他的,但这一来,他是与皇位无缘了。”太后惋惜怜悯。 周尚宫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太后没有说话,她的打算?圣上把吴王禁足,明显有防备之意,魏王的事他嫌疑最大,若真是他做的,圣上定容不下他,接下来的皇子是江王,太后眯了眼,她不喜江王,因为江王是阮淑妃的儿子,阮淑妃因病长居宫外,自圣上病来,除去节日,阮淑妃只进宫探问了圣上两次,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鄂王与楚言又走的太近…… “你觉得呢?”太后问周尚宫。 周尚宫恭声道:“婢子身份卑微,不敢妄议朝政大事。” 太后笑了一下,睇她一眼:“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周尚宫面上犹豫,片刻才道:“魏王受伤,吴王便是圣上最年长的皇子,按礼法应是五大王。” 太后犹疑不定:“可是三郎先前罚跪吴王于贞观殿外,后又把他禁足于九子宅,已经说明三郎的态度了。” 周尚宫轻声道:“不知两位相公有何想法?” 赵九翎和李觅之?太后敛眉思索,赵九翎一向重视礼规宗法,不必担心,李觅之的话……呵,他怕是最担心了吧! 周尚宫暗暗观察着太后的表情,她收了吴王和李觅之的好处,答应要在太后面前为吴王说好话,但也不敢表露的太明显,幸好江王和鄂王,太后都不太喜欢。 定国公近日足不出户,楚言和宫阑夕都没见过,与赵怀瑾也是偶尔通书信,避免被人察觉,现在是冬季,与五年前何其相似?当时立了太子大乱,如今没立太子,也不见得不会无事。 楚焕进来看到他神游天外的样子,没有打扰,最近定国公总是这样,也不知是否是想到了五年前太子的事情。 “喵~”细软带着惊怕意味的猫叫声惊醒了定国公,他看向门口的楚焕,手里提着一个小笼子,三只小猫依偎在里面瑟瑟发抖。 定国公讶异:“它们怎么来了?” “这是阿楚让人送来的,陪您解闷。”楚焕说着把笼子放在桌上,然后抓出小猫递给定国公。 两只小猫不安的叫着,定国公一手一只抓着它们,清楚的感受到它们跳的极快的小心脏。 “瞧你们怕的?我还会伤害你们不成?”定国公笑道,把它们放在腿上,又从楚焕手中接过橘猫,小心的抚摸着。 楚焕看到定国公难得展露笑颜,也跟着笑了,昨天他与宫阑夕说了此事,今日他们可就把三只小猫都送来。 等定国公逗了一会儿小猫,楚焕道:“今日出宫前,太后召见了我,问您的身体状况。” 定国公顿住:“你怎么回的?” “我说天气寒冷,您身体不适,最近一直在家中修养。”楚焕道。 膝盖上的三只小猫已经不再叫了,以前来过一次,现在它们交叠在一起左右看着屋里,似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定国公面上柔和,道:“这就行了,以后不管是谁问,都要如此说。” “是,”楚焕答道,接着有些迟疑的说,“当时太后是在佛堂里召见的我,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子在嘶叫,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声,但很痛苦的样子。”还有点耳熟的感觉。 定国公一愣,眼里闪过惊乱,看到楚焕面上茫然不解,似乎并未察觉到,他堆起笑容道:“这些朝堂上的事,现在也与咱们无关,想那些做什么,让沈三找几支麝香孔雀翎纬子过来,我要逗小猫们玩。” “我这就去?”楚焕应道,逗猫纬子,还要是麝香孔雀翎纬子,这得出去买,府里哪有?等他回来时定国公已经等不及了,正在用线团逗猫,到晚上的时候,定国公居然把小猫丢给了他照顾…… 楚焕无语的看着在屋里撒欢的小猫们,它们上蹿下跳,一点儿也没有下午过来时的担惊受怕样儿,好在在他睡着时,小猫们没再多闹腾,只是早上醒来发现三只小猫竟然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互相交叠睡得香甜。 用饭时,看到他有些无奈的神色,定国公还是满意的,他不希望楚焕多想,佛堂里的事去年他就调查出来了,他会保证那个女子的安全,当然,也不会让楚焕和楚言知道那个女子是谁。 没了小猫,松雪斋安静了不少,以前都是喵声一片,现在只剩下两只大猫,除了饿的时候,它们都不叫一声。没了孩子的六月除了一开始会去嗅嗅猫窝,绕着走两圈找找,后来就没有半点反应了,元宝更是没心没肺,霸占了三只孩子的小窝,小窝根本盛不下胖胖的它。 楚言摇摇头,本来还有些担心它们的,现在看来完全多余。宫阑夕说的对,它们迟早是要分开的,现在不送走,等过一段时间,六月自会把小猫们叼到别处,让它们自力更生。 “日后有了孩子,等他们长大,我们也是要让他们自力更生的。”宫阑夕说。 楚言却是暗自苦恼,都要过年了,她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宫阑夕见她蹙了眉,便让青婷她们下去,还关上了门关上了窗户。 楚言奇怪的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怎么了?” “这事急不得,凌虚真人也说了,顺其自然。”他说着些许不自在。 “我知道。”道理她都懂,只是还是会着急嘛~ 宫阑夕见她还是郁闷,瞅着她疑惑的眼睛犹豫再三,面上强自淡然,耳根微微薄红,终于贴着她的耳朵道:“不是你的问题。” 楚言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这种事说第一遍也是鼓起很大勇气的,怎么可能说第二遍? 宫阑夕淡道:“没什么。” 楚言依旧愣愣的,直到被他拉着坐下才明白了:“难怪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吃药。” 宫阑夕滞,耳根上的红色逐渐晕开:“你知道?” “当然了,”楚言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听说宫阑夕交代下人不准告诉任何人,她才忍着没问的,“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不想让我知道。” 宫阑夕咳了一下:“说来是我的错,又觉难以启齿,所以没有告诉你。” 楚言理解,不过再理解她还是想笑,在他的黑脸中笑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不对,万分担心的问:“那、那、你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宫阑夕相当冷漠。 楚言便放下心了:“那就好。”她还拍了拍胸口,一副放心的样子。 宫阑夕眉头微跳,忍住了想“揍”她的冲动,别家都是男子着急子嗣,换成他家就截然相反,他甚至怀疑,要是自己真的有问题,楚言会不会跟他和离。 唔~还是尽快有个孩子吧!宫阑夕瞥了眼貌美的妻子,有些急了。 ** 圣上稍稍清醒一些时,分别召见了两位宰相,先见的是赵九翎。 这次没有隔着屏风也没有隔着帷幕,赵九翎看到了形容枯槁的圣上,他心惊不已,不过一个多月,圣上竟然病的如此之重。 圣上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这次让你过来,是想问你对太子人选有何想法?” 太子?圣上打算立太子了吗?还是试探? 赵九翎道:“四大王性情仁厚,奈何突生变故,臣亦感心痛。历来律法立嫡立长,如今也应是五大王顺位继承。” 圣上还是有些意外,他知道赵九翎循规蹈矩,但那日他对吴王的态度,还以为赵九翎会明白。 “你还是老样子,”圣上咳了一下,“我知道了。” 赵九翎自然不想吴王继承大统,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圣上疑心重,他若说其他皇子,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就用顺位继承一说来推吴王,再者,李觅之肯定是支持吴王的。 等李觅之来见圣上时,他的说法和赵九翎一样,立嫡立长。 圣上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冷笑,魏王坠台一事还未有结果,两个宰相都支持吴王,不管是谁做的,他这个五子还是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赵九翎回到家中,看到两个儿子都在,似乎是在等他。 “有什么事?”他问。 赵怀瑾道:“听闻圣上单独召见了阿耶,不知为了何事?” 赵九翎晒了两个儿子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笑:“你们以为呢?” 赵怀瑜没有开口的打算,赵怀瑾便问:“不知阿耶是怎么说的。” “宗法有规矩,自是立嫡立长。”赵九翎道。 赵怀瑾微顿,道:“李相公大约和阿耶意见相同。” 赵九翎点头:“应该是的。” 现下吴王是最合礼规的人,但被圣上猜疑,很需要人支持,江王虽不参与朝政,与李家一向客客气气,但心里是不喜李觅之的,鄂王年幼单纯,但与楚家关系密切,皆不是李觅之的好选择,也只能推举吴王了。 赵怀瑾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两个重臣越是支持吴王,圣上就越是猜疑,那么这时候就适合再往圣上心里添一把火。 豹骑卫往贞观殿送了状报,圣上看后大怒,气的将状报扔到了地上,高公公捡起一看,心里大惊,同时也庆幸被圣上警告后,他再也没有为吴王说过话。 “这个逆子!”圣上骂道,怒目瞪着那份状报,“亏他还敢喊冤!混账,混账!” “圣上息怒,保重身体。”高公公赶紧安抚道,谁能想到吴王竟然敢私通魏王妃,真是胆大包天,继而又想,若不是生活在九子宅内,离得太近,说不定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圣上重重的喘着气,紧皱着眉头很痛苦似的,高公公见势不对,正要询问,就见圣上俯下身“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圣上!”高公公失声叫道,“快传医官!” 贞观殿深夜急召医官的事迅速传开,然而内宫紧闭,大臣不得而入,太后匆匆赶到时里面还在给圣上医治。 韩贵妃在一旁看着圣上,他面色枯黄,眼窝深陷,瘦的不行,与五年前大不相同,那时候虽然病的严重,但远不如现在这样透着死亡的气息。 医官们眉头紧锁,六个医官轮流把过脉后,决定施针医治,圣上的病很奇怪,判断不出到底是何病,像是心疾,又与心疾症状并不完全相同。 韩贵妃去了外间,太后闭着眼睛手里的念珠转动,在默默的祈福。 约过了半个时辰,高公公出来道:“禀太后、贵妃,圣上已经醒了,还请两位殿下宽心。” 太后的手顿住,看向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高公公道:“回殿下,圣上熟睡中突发急病,并无其他原因。” 太后浑浊的眼睛变得犀利,冷冷的盯着他,他神色自然,并无半点紧张,太后收回视线,对周尚宫道:“扶我进去。” 高公公又道:“回殿下,圣上说夜已深,惊扰殿下已觉愧疚,请殿下注意身体,回宫早些休息,让贵妃留下作陪便可。” 韩贵妃愣住,圣上要见她? 太后沉默,她直觉圣上是在躲避她,为何?怕她提及立储一事,还是见了她会想起佛堂里的那个女子?想到那个女人,她就皱了眉,半个月前她召见楚焕时,此女突然大喊,差点让楚焕发觉。若圣上身体一直不见安康,此女一定要处理干净。 也不知她这儿子的情况到底如何了,医官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敢透露,哎……三郎就是疑心太重。 医官们自不敢言,他们的家人都被豹骑卫监视着,稍有不慎,便是全家遭殃。 出去前太后看了眼韩贵妃,示意她记得之前交代的话。 韩贵妃垂下眼,她并不想参与立储的事情,反正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差一点将来老死宫中,好一点随着鄂王去封地,只可惜鄂王并非她亲生,出宫的可能性要小一些了。 等内侍们收拾好了屋子,韩贵妃才走进去。 圣上平躺在床上,气息平稳,听到她的脚步声睁开了眼。 触及到圣上的眼睛,韩贵妃心里一惊,圣上的眼神竟然有些涣散了。 圣上吃力的抬起手,示意高公公出去,然后向韩贵妃招手,让她坐近些。 韩贵妃往前动了动,眼睛难以忽视他此刻散发出来的衰败气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居然闻到了腐臭的味道。 “圣上。”她轻轻唤道。 圣上看着她,眼神逐渐清晰,她还是那么美丽,多年来似乎没有变过,唇上笑意清浅,一双美目却含着水光,泪水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他心里一动,很想抬手去给她擦拭眼泪,然而却浑身无力,只能作罢。 韩贵妃心里难受,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她忍住酸楚说:“圣上好生休养,千万莫再动怒,妾身担心的紧。” 圣上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心里回忆着当初见到她是什么情况,结果毫无印象,只知她是韩娆的姐姐,也一样名动京城,他得不到韩娆,便纳她为妃,不是作为替代品,而是因为有她这个姐姐在宫里,他就可以让韩妤传召韩娆进宫,借机见韩娆,着实有亏于她。 有时候他会想,韩妤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还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阿妤……”他气息微弱的叫道。 “妾身在。”韩贵妃微微俯身,好让他说话容易一些。 圣上的声音有些颤:“你有没有……恨过我。” 韩贵妃的身子僵住。 第86章 韩贵妃在被圣上问话的那一瞬间面上一阵惊慌, 这个表情被圣上捕捉到,他猜对了,阿妤果然一早就知道的。 “圣上说什么呢?”韩贵妃忍住心里的惊乱, 不自在的说, 想做一个笑的表情,却做不出来。 圣上扯了扯嘴角, 突觉意兴阑珊:“回去吧!朕、要休息了。” 韩贵妃张口欲言, 看到他已经闭上眼睛, 终是合上了唇, 起身向他沉默的行了礼, 然后走了出去。 恨他?韩贵妃笑容惨然,从来没有恨过,只是有时候很厌恶,不想看见他,不想让他碰自己,她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无子,不必让孩子也沾染这些龌龊的事。 圣上怕是猜到她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会怎么处置她呢?会不会让她殉葬呢? 高公公见韩贵妃双目失神, 怔怔的走了出去, 赶紧进了内间。 圣上听到他的脚步声, 睁开了眼, 有气无力的道:“元一,召罗君进宫,朕有事让他起草诏书。” 高公公愣住, 制诏书?难道是要立太子? 然而让人失望了,连罗君听到传召时,都以为是要起草立太子的事宜,谁知道竟是为了韩贵妃,为了在圣上驾鹤西游之后,让韩贵妃和鄂王能够顺利的去往封地,十五大王不是韩贵妃的亲生子,圣上也是用心良苦。 所有人都知道圣上半夜时召见了中书舍人罗君,然而次日登朝时,并无任何旨意宣读,满朝大臣都疑惑的看向罗君。 罗君无奈,这诏书暂时还在宫里,等圣上百年之后才能被宣读,让大家都失望了,而且这内容还是不能说的。 这件事白让大家激动了一番,而一直在调查魏王坠台事件的赵怀瑾有了收获。他找了京城中所有的胡商,打听出了能短暂扰乱人心神的香,而且不会被医官查出来。 紫胶香和定香两种香放在桌上,宫阑夕分别拿起闻了闻,紫胶香淡雅,定香浓郁,截然不同的两种香,而那日祭祀所用的香里含有定香。 “当日李格在魏王身边,如果他身上所用的香含有紫胶香,那么魏王闻了之后,再去祭坛上又闻了定香,就会出现短暂的恍惚,从而失足也不是不可能。”赵怀瑾敛眉道。 “大公子精通香道,怎样的剂量不会被医官查到,他应该能把握的住,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宫阑夕盯着桌上的香思索。 这也是赵怀瑾想不通的地方,魏王不能继承皇位,吴王就算被怀疑,也还有江王和鄂王,远不会轮到李格。 “我与大公子不熟,你印象中,他是怎样的人?”宫阑夕问。 赵怀瑾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道:“与现在相差无几,一样的温和雅致,不过多了些深沉。” 宫阑夕沉默片刻,缓道:“仇恨也许能让人性情大变,这四年多他一直在弋阳,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我听说,太子妃林氏当年在太子饮鸩自尽后,是白绫上吊而亡,发现太子妃自尽的,是大公子。” 赵怀瑾震住,不错,听说大公子看到上吊而亡的太子妃时没有叫任何人,他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还是下人过来送饭时才发现了,连忙叫人过来把太子妃的遗体放下,自始至终李格都一言不发。 赵怀瑾有些艰难的说:“你是说,大公子是想报复圣上?” 只能是这个了,要自己做皇帝对李格来说是不可能的事,他能做的就祸乱朝政,让圣上不得安心。 “魏王是他的叔叔。”赵怀瑾难以相信,就如同之前宫阑夕告诉他有可能是李格一样,这么一个雅致而深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宫阑夕扫了眼赵怀瑾,道:“我想魏王残疾并非他所愿,这是意外且不可控制,他想的大概只是让魏王坠台,一来可以让人怀疑是吴王所做,二来也可以说魏王不合天意,再者,吴王嫌疑重,魏王残疾,也就便宜了江王。如此,三位已成年的大王都会被牵连其中,也就合了他的意。” 赵怀瑾手掌微蜷,眼神不定:“那要怎么做?” “你不想揭发李格,是吗?”宫阑夕盯着他问。 赵怀瑾默然,他无法检举李格。 “我也不想。”宫阑夕说。 赵怀瑾看向他,他笑了一下道:“不仅是因为太子,也是为了茜茜,我不想让她伤心。” 窗外天气灰暗,司天台说这几日就要下雪了,宫阑夕看了一会儿,道:“为了茜茜,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皇宫里,圣上突然从沉睡中醒来,眼神涣散的盯着天花板许久,喘着气急促道:“元一,宣楚言进宫,我要见她!” 楚言正面对着一桌子食物而无动于衷,她拍了拍胸口,看着色香味十全的美食提不起食欲,甚至有些反胃,也不知怎么了。 往门外瞥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明明是冬天,她却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不太.安宁。 春来跑进来慌忙的说:“郡主,圣上召您进宫,高公公亲自来接您了。” 楚言愣住,高公公亲自过来了,怕她借口不去? “郡主,要梳妆准备吗?”青婷迟疑的问。 楚言点头,当然要,可以拖一些时间,宫阑夕说了,如果必须要进宫,一定要通知他。 “春来,你快去左卫告诉五郎君,务必要在我进宫之前告诉他。”她说。 “是,”春来犹豫一下,道:“要不要通知太公?”他想的多,现在是紧要关头,他担心圣上召郡主进宫是为了防备定国公,防止发生五年前的事情。 楚言正有此意:“你直接去左卫,另让人去通知阿翁,都不要耽搁了。” 春来领命,迅速的跑了出去。 凡进宫者左门入而右门出,她若是进宫必然要经过左卫检查,也一样能见到宫阑夕,但他就少了准备的时间。 高公公很着急,楚言准备了一刻钟才出来,他来不及客套,就请楚言上马车。 路上赶的有些急,楚言疑惑,为什么圣上要召见她? “高公公,圣上身体如何?”她在车里问。 高公公知她担心,道:“郡主放心,老奴承太公之情,不会伤害郡主的。” 楚言还是不太信,高公公毕竟是圣上最亲近的人。 进宫时她特地掀开帘子往门口看去,没有见到宫阑夕,心里更加没底,也不知阿翁知道了吗? 楚言不知,高公公就担心她告诉太公和宫阑夕,这两人会借口阻止,所以在宣她入宫时就派人把两人调开了。 楚言已经小半年没有踏足皇宫了,一入贞观殿的寝宫,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她蹙眉随着高公公进去。 圣上躺在床上假寐,听到动静便睁开眼扭过头看去,楚言在高公公身后,低眉垂目的站在屋中间。 “阿奴见过圣上。”她说。 圣上紧盯着她,她穿着蓝色的披风,露出一截红色的裙子,格外美丽。 这他想起两年前在九州池,正是夏季,她站在结满桃子的树下拿着竹竿打桃子,他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着,不知为何竟看了许久,看着楚言天真灿烂的笑容,少女窈窕玲珑的身姿,心里蓦然升起了不该有的情绪,越压制越疯长,尤其在楚言嫁人之后,更多的是嫉妒,这种嫉妒让他看到宫阑夕就无法抑制的嫉恨。 他粗哑着声音对高公公道:“元一,你先出去。” 楚言和高公公具是一愣,高公公还有些惊惧,看了看圣上,又看了看面上茫然的楚言,心里犹疑不定,在圣上逐渐冰冷的目光中,他道:“老奴在外间侍奉,圣上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 这话像是给圣上说的,又像是告诉楚言,有什么情况及时叫他。 楚言站在屋里,不知圣上留下她一人是何意,心里隐隐不安,只希望宫阑夕或者阿翁能尽早赶来。 圣上盯着站在屋中间的人,亭亭玉立,仙姿玉质,以前更有清纯灵动,现在则多了一丝妩媚,从内而外,只站着不动,就令人浮想联翩。 他眼神微黯,道:“茜茜,过来。” 楚言一颤,这几个字有些不同的意味,听起来莫名让她不舒服,让她抗拒,比以往面对圣上时强烈数倍。 她往前走的脚步有些艰难,走到床边终于看清了圣上,她听宫阑夕说过圣上已经病入膏肓,今日一看仍令她难掩惊色,这个形容枯槁、躺在床上不能随意动弹的人居然就是圣上,他已经病成了这幅模样。 她的吃惊被圣上看到,圣上竟然有些自惭形秽,他微微侧过头,不让楚言看他,道:“让元一进来。” 楚言愣住,疑惑应道:“是。” 她叫了高公公进来,高公公也有些疑惑,俯身听了圣上的交代后,表情复杂的看了楚言一眼,这一眼看的楚言摸不着头脑,从进来就觉得圣上很奇怪,怪的令她不舒服。 高公公走到她身边道:“还请郡主在外间稍等片刻。” 楚言不解的走到外间,原以为圣上叫她入宫,是担心阿翁如五年前那样会一呼百应,统领南衙,所以以她来牵制,现在看来不是,圣上心里究竟想的什么? 楚言看到有内侍端着水盆进了屋,还有内侍拿着梳妆的物品,更加疑惑,圣上是要整理仪容? 圣上确实是要整理自己,生病以来,他鲜少有心思收拾仪表,凡见外臣都是隔着帷帐,今日急于见到楚言,一时竟然忘了自己现在是副怎样的颓败模样。 看着圣上束发更衣,修整仪容,高公公心里无奈,又怜悯郡主,圣上的这份心思怕是压制不住了,为了不让楚言嫌弃,身体都这样了,还要折腾自己。 圣上完全不能自理,只能让内侍们收拾,在更衣的过程中更是咳嗽不停,等收拾完后,还让高公公拿过镜子照了照,觉得勉强妥当了,才气喘吁吁的躺下,让他们都下去只让楚言进来。 楚言进去前,询问了一下高公公,高公公的笑容有些勉强,甚至有些躲避。 里面的药味甚至都被驱散了一些,香炉里的熏香冉冉升起,冲淡了原本屋里的一丝衰败气息,楚言走过去看到圣上已经收整妥当,显得比之前有了精神,却越发让她难以捉摸。 “过来。”圣上微笑道,看着楚言的眼神温柔而痴迷。 楚言心里发怵,往床边靠近了一些,道:“明河问圣上安好。” 她换了自称,明显有拉开距离的意思,而且她离自己还有半丈之远,圣上眼神黯淡,接着又笑道:“再走近一些吧!朕的眼睛都看不清了。” 楚言只得又往前挪了一些,依旧保持距离。 她的戒备让圣上心里发苦,为什么她要是楚炼的女儿?如果是别人的女儿……圣上闭上了眼睛,如果是其他官家的女儿就好了。 楚言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祈祷着宫阑夕尽快赶过来,他是左卫长史,要比阿翁容易进宫的,怎么还不来? “什么时候,你对我这么疏远了呢?”圣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怔怔的看着帐顶道,“是从瑶光殿开始吧!你是不是怨我没有处罚十三娘?” “明河不敢,圣上为人父,自有难办之处,明河怎么会怨圣上呢?”楚言道。 圣上笑了一下,笑到一半忽然咳嗽起来,揪着胸口的衣服,喘不过气似的。 楚言连忙叫道:“高公公,圣——” “别、咳咳……别叫他!”圣上打断她。 楚言有些慌,抽出巾帕上前递给圣上,圣上根本接不了,她只得跪在脚垫上,帮他擦拭溢出嘴角的口水。 “咳、咳咳~”圣上闻见巾帕上的香味莫名的止住了咳嗽,他看着离的如此的楚言,抬手向上想抓住那只给他擦拭的手。 楚言一惊,赶紧收回手,心快速的跳着。 圣上只抓到了巾帕,他垂眼看着巾帕上的绣花,青莲亭立,傲骨斐然,他又看向楚言,今日的这身衣裳显得她格外沉静,浓如红莲,雅如芙蕖。 这眼神异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楚言有些明白为什么阿翁和宫阑夕都不让她进宫了,意识到这个,她身子微微发颤。 “你在怕什么?”他不甘的问,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逐渐炙热狰狞,紧紧的盯着那张美丽的面孔,她离得这么近,这么近!于他梦中反复出现,若不是她,他怎么会接受太后的安排,可即便有相似之处,也半点也不上她。 “没、没有。”楚言他眼神中的狂热吓到,不自觉的想往后退。 圣上察觉到她的意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坐起,伸手就去抓她。 楚言吓得立刻往后退去,圣上扑了个空,“噗通”一声栽倒了地上。 楚言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伏在前面的圣上,脑中一片空白,略微回神就看到伏在地上的圣上没了动静,他的双腿还搭在床上。 她心里一沉,急声叫道:“高公公!快进来!” 高公公也听到了那声“噗通”,当即就想进去,又生生忍住,此刻听到楚言的叫声,立马跑了进来,一看里面的场景,大惊声色。 “圣上!圣上!”他跑过去想扶起圣上,却没扶动,只觉得圣上异常的沉,他不敢置信的唤道:“圣上?” 圣上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 高公公愣愣的看了楚言一眼,才颤颤巍巍的伸手去试探圣上的鼻息,他呆住,蓦然垂下了手。 楚言愣住,圣上……驾崩了? “传医官,快传医官!”她朝外面叫道,还欲叫人进来扶圣上到床上,被高公公制止。 “先别叫人进来,”高公公已经恢复平静,“还请郡主与我一起把圣上扶到床上,绝不能让人看到这个样子。” 她与圣上独处一室,没多久圣上就崩了,还是这个模样,传出去对她、对楚家都不好。 楚言慌乱的点头,赶紧起身和高公公一起把圣上扶到床上。 高公公忍着悲戚给圣上盖好被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看到他面上遗留着似有不甘的表情,心里又是一阵悲恸,圣上难道是觉得自己大限已至,所以想着要见楚言一面吗? 没过多久医官就匆匆赶到,看到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人,他们具是一惊。 楚言调整着心绪,在一旁看着他们面色严肃紧张的给圣上把脉针灸,其实已经没有气息了,但还得试着尽力一搏。 “太后殿下驾到!”外间传来内侍的通报,这次太后没有在外面等候,而是直接进来了。 众人纷纷下跪:“臣等参见殿下。” 太后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里面,看着面色灰白的圣上,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问:“圣上如何?” 屋里一片寂静,片刻,高公公泣声道:“禀殿下,圣上——驾崩了!” 太后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住,幸好周尚宫及时扶住了她,她怔怔的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崩了?她的儿子,就这样……走了? 第87章 太后没有想问楚言与圣上说了什么, 只让周尚宫扶着她到外间坐下,让高公公等人照顾圣上遗体。 她神色憔悴疲倦,圣上崩逝对她的打击太大, 从寝房出来时, 即便有周尚宫扶着,她也颤颤巍巍的, 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她瞥了楚言一眼, 又怒又憎, 她这儿子崩前最想见的人居然是这丫头! 楚言在一旁默默的站着, 在屋里时,太后看她的眼神有嫌恶憎恨,所以说,太后是知道圣上心思的?早就知道,所以才利用普安设下瑶光殿的“意外”。 她想起圣上临终前的眼神,觉得反胃,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胸口,让自己想别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诸君之位, 圣上并无遗诏, 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 吴王算是名正言顺。 她想着就看到太后在跟周尚宫私语,然后周尚宫跟身边的一个内侍说了句话,并塞了一样东西, 内侍匆匆而去,其余人关上了贞观殿的门。 楚言心里一惊,这是要暂时瞒住圣上驾崩的事?刚刚出去的内侍莫非是去叫吴王进宫?糟了,谁先入宫谁就占的了先机。 她悄悄看了看左右,没有法子派人通知,高公公和众医官还在内间,怎么办?太后不会让她出去的,这么久了,宫阑夕和阿翁怎么还没过来。 高公公面对着圣上的遗体默然不语,他不出去是不想面对太后,关于储君他不想掺和,不想违背圣上的意愿,而太后肯定是支持吴王的,但是等吴王与两位宰相到来,必然是要问他的话,他该如何说?圣上绝不是中意吴王的。 太后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她看了眼周尚宫,周尚宫也是暗疑,这么久了,也差不多该来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外面的宿卫问了句“何事?”,殿门就被打开了,率先进来的是赵九翎和李觅之,紧跟着的是宫阑夕。 太后一愣,接着就看到打开着的门外禁军整齐列在殿外,这是怎么回事?她让人去叫李觅之和吴王,赵九翎和宫阑夕怎么来了? 宫阑夕看到一旁安然无恙的楚言,放下了心,幸好他出宫前交代了同僚,春来才找到了他。 楚言看到他亦是心安,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她几乎要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忘记今天的一切。 太后在惊愕之后,面上浮现悲痛,哀声道:“两位相公终于来了。” 赵九翎和李觅之往内室看去,里面隐隐有泣声,一路走来已经想到最坏的事情,此刻仍是震惊不已,圣上居然驾崩了。 “臣斗胆,能否面见圣上?”赵九翎颤声问道。 太后默默颔首,悲痛过度般的撇开了脸,不忍再想。 赵九翎和李觅之去了内室,周尚宫在宫阑夕和楚言之间瞅了一圈,道:“宫长史也随着两位相公进去面见大行皇帝吧!” 宫阑夕淡淡的瞥了眼周尚宫,道:“是。” 他微行一礼,往内室走去,路过楚言时看了她一眼,楚言也没看太后,垂着头跟在宫阑夕身后走了进去。 等他们都进去了,太后睁开眼,眼里一片冷厉:“快去外面看看!” 外面的禁军是右金吾卫,宫阑夕在黄道桥恰好看到太后身边的内侍急匆匆的要出宫,拦住一问,内侍神色紧张、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逼问之后才知圣上驾崩,便将人扣住并通知了在中书省的赵九翎,又拿出圣上之前给的兵符封锁了皇宫,禁止任何人出入。 差一点就让太后得逞了,但这一番动静已经惊动了不少人,可为了防止吴王进宫,不能不这么做。 屋里一片隐忍的泣声,隔着屏风只能看到里面的人都跪伏在地,宫阑夕没急着进去,而是拉住了楚言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楚言早已冰冷的手被他的手掌包裹住,鼻头微酸,却摇头道:“没,很及时。” 如果来的早,也会被太后困在贞观殿里出不去,又哪能把赵九翎也找来。 “阿翁呢?”她问。 宫阑夕拉起了她的另一只手,双手给她暖着,道:“我已经派人去找阿翁了,也派人去了江王府。” 江王?楚言意料之中,但听了仍是吃惊,来不及问宫阑夕怎么能调动右金吾卫,赵九翎和李觅之就从里面出来了,她立刻挣开了他的手,在一旁垂首站好。 宫阑夕也垂下了手,忽然想立刻回家给她暖手。 李觅之瞥了他们一眼,圣上召见楚言他知道,但宫阑夕实在出乎意料,他派出去的人不知能否出得了皇宫,看宫阑夕调了右金吾卫而不是左金吾卫过来,就知道此人的心思了,幸好他提前接到了太后的通知,只等李皓带着左金吾卫过来了。 赵九翎也对宫阑夕刮目相看,只是不知他只能调动右金吾卫,还是皇宫六卫皆能调动? “都先出去吧!”赵九翎道。 四人往外走去,在李觅之看不到的时候,宫阑夕对赵九翎比了个“六”的手势,赵九翎立马会意,这可太好了。 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竟然是宫阑夕调动的,圣上居然把六卫的兵权给了他!此人与江王交好,这下糟了,也不知派出去的内侍有没有通知到吴王。 “山陵崩,还请太后节哀。”赵九翎慽声道。 “太后节哀。”李觅之泣声道。 太后勉强想笑,片刻道:“让元一过来,问他有无圣上遗诏。” 宫阑夕看向楚言,楚言微微摇头表示没有。 高公公已经听人说了殿外的事情,圣上把兵符交给宫阑夕时并未告诉他,但他也不打算说什么。 正当他要开口时,外面通报道:“江王、定国公觐见圣上。” 太后心里一沉,看到殿门打开,江王走了进来,身后是定国公和赵怀瑾。 宫阑夕松了口气,他之前求赵怀瑾的事就是说服江王争皇位,若江王不同意,那就万事无成。 赵怀瑾看见楚言也在,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七郎见过太后。”江王恭声道。 太后气的手发抖,沉声道:“平身。” “臣参见七大王,”赵九翎道,“山陵已崩,大王节哀。” 江王怔住,赵怀瑾急匆匆让他进宫,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料,看到外面的阵势就知道圣上已经驾崩,但亲耳听到仍是耳朵里一翁,往内间望去。 倒是定国公神色淡然,看到孙女平安无事,也就放下了心,再瞥一眼上座的太后,心里百般厌恶,有她在,江王要顺利登基,少不得要折腾许久。 江王去了内间,看过圣上出来后眼眶微红,半个月前赵怀瑾就在游说他,他一直犹豫,除了圣上的心思,还有就是太后并不喜他,今日过来,他已做好了准备。 太后顾不得太多,眯眼盯着高公公,眼里暗含威胁的问道:“三郎可有遗诏?” 高公公并不在乎太后的威胁,他看了殿里众人一遭,淡道:“圣上并无遗诏。” 太后微微舒了口气,正要宣布吴王继承皇位,赵九翎便抢先道:“敢问高公公,圣上驾崩前,公公与郡主是否一同在圣上跟前?” 所有人都是一愣,高公公下意识的回道:“是。” 不等大家回神,赵九翎又问:“敢问郡主、高公公,圣上崩前,有无口谕?” 这是何意? 太后扫了眼定国公,定国公并无反应,再看楚言,她面上也一片平静。 楚言惊讶不已,但好在控制住了表情,有无口谕……有还是没有?有的话高公公会怎么说?她的话并不管用呐! 宫阑夕瞥了眼高公公,不顾这么多人在,他往楚言身边离的更近了一些,几乎是挨着她了。 高公公也愣住了,他的视线落在盯着他的楚言身上,那双杏眼里很紧张也很忐忑,生怕他说出不利于江王的话,他想笑又笑不出来,收回视线垂眸道:“圣上崩前曾唤郡主入内,密谈良久。” 既然已经被拖下了水,那就多担一些吧! 定国公脸色微变,不是因为高公公把事情推给了孙女,而是圣上居然单独见了他的孙女。 赵怀瑾身体一颤,面色微微发白,看向楚言。 楚言心里惊涛骇浪般的翻涌,虽然面上仍然平静,幸好有宫阑夕在她身边,这么近,不用她动就能感受到,让她不至于大惊失色,但是她要怎么说?此等大事她来说可以吗?这可是假传圣旨。 高公公的话让太后大怒,这是什么意思?明知她要的是他说出吴王,他居然让楚言来说! “如此大事,圣上怎么会交待明河?”太后气息加重,道,“元一,圣上可不糊涂。” 高公公不再说话了,垂首安然立在一旁。 此事定国公不能开口问楚言,赵九翎一心横到底,管不了儿戏不儿戏,问楚言:“敢问郡主,圣上可有——” “混账!”太后大怒,“朝政大事,岂能听一个外女口出狂言,赵九翎!你是糊涂了吗?” 赵九翎不糊涂,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吴王登基,原本是想诱导圣上册立江王,谁知圣上却忽然驾崩,没有遗诏,他只能走这等下策。 江王没想到会推到楚言身上,由楚言说出口又岂能服众?高公公这是要做什么? “敢问高公公,圣上崩前神志如何?可否能决断是非?”问话的人是宫阑夕。 高公公回道:“圣上精神尚佳,曾浴面更衣,自有辨别决断之力。” 赵九翎顺势道:“既如此,请问郡主,圣上可有口谕,立储君?” 第88章 楚言不能草草说了, 她既非重臣又非圣上亲信,纵然有宫阑夕的兵权和赵九翎的支持,但她只一人在殿内无人作证, 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太后否决。 她看向高公公, 高公公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如果高公公真的支持她所说的话, 那才行。 先前在内室的那一幕, 高公公为了她的名声, 忍着悲痛将圣上遗体安置妥当后才叫人进来的, 是不是可以证明,高公公对她感到愧疚?只要不是单纯为了维护圣上的名誉就好。 她不能问阿翁,也不能问宫阑夕,此刻连看一眼都担心被太后说是私自交流意图不轨。 宫阑夕知她还有些担心,便趁人不注意在背后悄悄用手扯了扯楚言的衣袖,示意她不必担心。 楚言暗暗深呼吸,定声道:“回太后殿下、两位相公,圣上留有口谕, ”她说了这句就见高座上的太后想阻止, 她便立刻接着说, “当时高公公与我同在, 圣上亲口.交代我二人,七大王李镜品性端方,恭孝谦逊, 当即皇帝位。” 太后张口欲斥的动作顿住,高公公也在?她瞥了眼高公公,高公公看了楚言一会儿,默然不语,算是承认。 赵九翎暗自松了口气,先声夺人便可定大局,看高公公的态度,想必也不会否认楚言说的话。 李觅之心思一转,转身问楚言:“臣有话问郡主,若圣上是对您与高公公一同交代的,那为何先前高公公却不说,只说圣上唤您入内密谈呢?” 楚言回视他道:“因为圣上先交代了口谕,随后才传唤我一人,高公公不知圣上与我说了何事,也不知圣上之后是否又改变了旨意,为了确保圣上遗愿,所以才要问清楚。” 李觅之眼神倏地一变,问:“郡主的意思是,圣上驾崩前,只有您一人在前?” “不是,”楚言立即否认,圣上死前想抓她的画面浮现脑海,她忍住恶心欲呕的感觉,道,“圣上崩前,我与高公公同在,只是圣上来不及再交代,所以高公公才会谨慎为之,避免传错圣上的遗旨。” 在赵九翎开口问高公公确认前,太后连忙截住他,问楚言:“三郎召你入内说了什么?” 此时不能让高元一回答,若是他否认那还好,若不否认……高元一在她儿子心里的地位,朝内众臣无人不知,他的话可是板上铁钉,再加上赵九翎和宫阑夕,一切就断难再改了。 定国公听得这话,瞥了眼太后,心里冷笑,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从年轻时就作恶多端哪!他看向孙女,孙女站在宫阑夕身边,并不急乱,便打消了替她说话的念头,成亲了,嫁人了,也要担起、面对一些事情了,看情形,她怕是已经察觉到了。 楚言早已经想好对词,回道:“圣上想起家父,想起了年轻时与家翁的情谊,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不好与家翁回想过去,”胃里的呕吐感越来越重,她强忍着说道,“圣上视我为亲生女,所以跟我说了些家翁家父年轻时的事情,并无涉及朝政,也没有再改口谕。” “真的?”太后冷笑。 “确然如此。”楚言道。 江王微蹙了眉,感到不舒服的看向太后,那双灰褐色的眼眸浮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厌恶与恶毒,还有一丝幸灾乐祸,他蓦然反感,转身对一直沉默的高公公鞠了一躬,断声道:“既然阿耶留有口谕,还请高公公重新复述一遍,以示公允。” 重新复述一遍?复述楚言的话?太后冷冷的扫了江王一眼,她怎么没看出来,阮淑妃这儿子竟然有这等胆量?再看立在宫阑夕的楚言,更是怒急而笑,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敢假传圣旨,偏偏高元一还帮她!还有赵怀瑾,都要与她孙家联姻了,还帮着外人!可恨! “殿下英明,先前是臣疏忽,”赵九翎对江王变了称呼,又上前一步看向高公公,“先帝口谕应当由高公公宣读才是,还请高公公重新复述圣上遗愿。” 李觅之紧盯着高公公,暗急李皓怎么还不来,看时间早就应该到了,出了什么事? 高公公心里苦笑,正要开口便被太后打断,只见她咳嗽了几声,又恢复了平常的慈详模样,道:“这么大的事,只有两位相公在此怎可?把两省阁老和其余五部尚书都召来,共同聆听先帝生前口谕。” 赵九翎微顿,知道太后是在拖延时间,他看向定国公,定国公微微颔首,他便道:“太后说的是。” 太后抬手拂了一下:“诸位都坐下歇息片刻。” 宫阑夕见他们都同意,便出去让金吾卫带三省长官过来,又让凌将军把右羽林卫调来守住贞观殿,左羽林卫巡视皇宫。 李觅之趁开门的时候往外瞟去,外面仍是宫阑夕的人,李皓不见踪影。 高公公进了内室,其余人纷纷入座,赵怀瑾坐在父亲身边,低声快速的说了一句:“吴王有污点在我手中。” 赵九翎微微点头,太后还未提到吴王,此刻贸然说出,只能会弄巧成拙,若太后不提吴王最好,提了再说吴王污点最为恰当。 楚言坐下后疲乏就涌上来,反胃之感也未减轻,她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胸口,想压下那股不适。 “怎么了?”宫阑夕轻声问。 楚言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有些累。” 宫阑夕不放心,又不能叫医官过来给她看一下,只希望此间事快了,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高座上的太后看到他们二人恩爱的模样心里冷笑,掩嘴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对周尚宫说了几句话,周尚宫便想离开。 宫阑夕问道:“不知太后让周尚宫出去作何?” 太后冷冷的看着他道:“朕近来身体不适,让周尚宫去迎仙宫把我的药拿来,怎么?宫长史不同意吗?” 宫阑夕面色不改,淡道:“眼下情况太后也知,微臣是为了避免出差池,内医局的医官都在外面,不如把他们叫进来给您医治。” 好个宫阑夕,当真要跟她作对,是忘了当年要不是她,就凭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就能居宫内丽正书院?要不是她赏识,他哪来的今天!三郎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宫中禁军交给一个外人来掌管。 如此对她,休怪她狠心。 太后也不坚持,让医官给她把脉,医官道:“太后近来操劳忧思,须放宽心,按照微臣先前开的药方服用即可。” 太后颔首,斜眼冷视着宫阑夕道:“这个时辰,迎仙宫里的药已经煎好了,宫长史不会让内医局给朕重新抓药煎药,让朕好等一番吧!” 宫阑夕自然不能这么做,江王插话道:“阿婆哪里的话,五郎是担心有所差池,所以才谨慎小心,冒失之处还望阿婆谅解,”又对周尚宫说,“周尚宫也不必亲自去取,孤这就派人去迎仙宫取药。” “哼!”太后冷嗤,“你们怕出差错,朕也不放心!七郎君,圣上刚驾崩,朕说的话就不管用了吗?” 一顶帽子压下来,江王哑口无言,只得道:“七郎冒失,还请阿婆原谅,我这就让人与周尚宫一道去迎仙宫。” 赵怀瑾盯着太后的神色有些不放心,起身道:“不如让微臣与周尚宫一道前去。” 太后瞟了他一眼,知他是防着自己,倒也没再要求什么,闭目养神。 赵怀瑾跟着周尚宫往迎仙宫走去,一路上没见几个人,似乎大家都已经知道要发生大事情而闭门不出。 周尚宫瞥了眼身边的人,忽道:“青郎与孙家结为亲家,太后殿下欢喜的紧,您看,还赏赐了您那么多珍贵的物品。” 之前他与孙结香订婚,太后赏赐了他十箱珠宝,向赵家展示了自己有多高兴。 赵怀瑾回道:“太后厚爱,某愧不敢当,也请周尚宫日后转告太后殿下,某自当视孙五娘为珍爱之人,请太后放心。” “青郎为人众所皆知,殿下怎么会担心呢?”周尚宫笑了一下,“今日太后之意想必青郎也知。” 赵怀瑾看都没看她,道:“微臣只知先帝口谕,奉先帝所立之主。” 周尚宫笑容不变,见已到迎仙宫也不再说什么,她没有往主殿去,而是去了佛堂,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向赵怀瑾,笑容有些奇特:“青郎要不要一道进去?” 赵怀瑾面色冰冷,问道:“太后要做什么?” 周尚宫不答,只道:“奴为太后家婢,也如青郎一样奉主之命。” 她说罢,拍了下手,迎仙宫的宿卫立马涌上来围住了赵怀瑾和六名金吾卫。 赵怀瑾左右看了一下,迎仙宫的宿卫众多,硬拼肯定不行,他看向周尚宫问道:“周尚宫这是何意?先前还说我做了孙家的郎子,太后很欢喜,怎么现在就拔刀相对了?” “太后殿下一直厚爱两位郎君,奈何两位都让太后伤心不已,如此,太后也得送郡主一份礼。”周尚宫让宿卫看守好赵怀瑾,自己进了佛堂。 第89章 赵怀瑾看着周尚宫走进去, 心里涌起一股暴戾,被他和宫阑夕猜中了,如果他们拥立江王为帝, 太后怒气之下会不顾忌圣上的颜面, 做出伤害楚家的事情,幸好他们早就决定要把佛堂里的女子救出来, 不然圣上驾崩, 此女子也难逃一死。 今天宫阑夕得到消息后, 趁太后不在迎仙宫, 已经派人去把那个女子秘密救出来, 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已经快到玄武门了。 果然没多久,周尚宫就从佛堂里急匆匆的出来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淡然的赵怀瑾,质问道:“你做了什么?把她弄哪儿了?” “周尚宫的话,某听不懂。”他淡淡的说,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幸好。 “你——”周尚宫忍住惊慌, 太后猜到赵怀瑾已经知道了秘密, 所以也多有防备, 今天去贞观殿时还特地让她看了楚六娘之后才走的, 没想到恰恰是今日被他钻了空子。 赵怀瑾嘴角闪过讽刺,也不在意迎仙宫的宿卫还围着他,淡道:“周尚宫不是来取药的吗?敢问药呢?” 周尚宫勉强笑道:“药还未煎好, 须等片刻,还望赵御史莫急。” 赵怀瑾岂会不急,他急着回到贞观殿,这段时间来,他反复找了江王多次,才说服了江王继承大统,现在只希望江王赶快顺利登基,了此大事。 周尚宫没办法回命,在屋里急的不行,看着还被宿卫围着的赵怀瑾又气又恨,脑中神思纷乱,许久想到了什么似的,让人端了药出门。 迎仙宫的宿卫已经退下,往外走时,她让金吾卫离得远些,赵怀瑾同意后,金吾卫才拉开了距离。 周尚宫对赵怀瑾佩服的说:“没想到赵御史有此远谋,竟然事先带走了楚娘子。” 赵怀瑾听到楚娘子这三个字眉头一跳,忍住反感的感觉,反问道:“周尚宫这是不再隐瞒了?” “事到如今,隐瞒有什么用?很快你们护着的人就要知道了,”周尚宫笑了一下,“不对,看郡主的模样应该已经知道了,知道圣上爱她。” 赵怀瑾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冷声道:“事到如今已成定局,太后何必插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婢子说了,终生只奉太后为主,太后吩咐的事,婢子都会去做。”周尚宫淡道。 赵怀瑾不再看她,太后没有治国的本领,如今为了不让江王登基,竟然不惜连带着毁了圣上的名誉来让楚言受污,如果三省长官都在,听了那种事,楚言说的话就不会被认可,果真是不惜代价。 贞观殿内,宫阑夕让人拿了热茶过来给楚言,楚言喝了后,总算是压下了一些不适,最想的是吃一些酸酸的食物。 “再忍耐一下。”宫阑夕低声说,握了握她的手。 楚言回握住他的手,也轻声回道:“回去我要吃梅子膏。” 这时候还贪嘴?宫阑夕似笑非笑的瞄她一眼,她羞红了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吃梅子膏嘛~特别想特别想,心里猫抓一样难受急切。 定国公看着小两口恩爱的样子,倍感欣慰,只想此间事情快了,好回去享天伦之乐。 太后冷眼瞧着,心里却感痛快,很快就要给他们当头一棒了。 三省长官还未到,赵怀瑾先回来了,太后没看到想见到的人一愣,望向周尚宫,周尚宫端着药走上前,道:“她被赵怀瑾救走了。” 太后眯了眼,赵怀瑾救走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公然到她的寝宫中作乱! “太后勿动怒。”周尚宫小声的对太后说了几句话,太后眼神忽变,点点头。 赵怀瑾心有不安,见宫阑夕询问的眼神,他摇摇头,用口型说了四个字“速速解决”,但是三省长官再不来了,楚言也不能先走。 宫阑夕看着高处私语的两个人,忽然想到了那只香囊,香囊他还未拿回来!应该还在圣上那里。 他忽的站了起来,楚言疑惑的仰头看他,他对太后说:“先帝对微臣恩重如山,趁三省长官未到,微臣想进去仔细拜谢先帝。” 太后直接拒绝:“这于礼不合,燕郎的心意朕也明白,若真心感谢,等之后可到宫中为先帝守到头七以示忠诚。” 宫阑夕瞥了太后一眼,道:“殿下所言甚是,然微臣心有感念,悲恸不已,还望太后成全。” 虽不知宫阑夕为何突然要进去,赵怀瑾也帮腔道:“圣上待五郎如恩同再造,五郎的这份心意,还请太后成全。” 赵九翎一头雾水,不知他二人何时这么一致了,便也道:“先帝在世时对五郎百般爱护,五郎心里悲痛,也希望太后能够理解五郎。” 太后心生恼怒,在江王也要开口之前,对周尚宫使了个眼色,说:“让阿周陪你去。” 周尚宫和宫阑夕一同进了内间,高公公一人在里面,跪坐在床前默然垂泪,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问他们为何进来。 周尚宫看着宫阑夕道:“宫长史不是说要拜谢先帝吗?怎么还站着?” 宫阑夕没搭理她,走到高公公面前道:“先前五郎答应为圣上买得上好香料,可惜那香囊里还缺了一味奇香,圣上就急着要,微臣倍感自责,也请高公公莫怨我。” 高公公疑惑,不知他要说什么。 莫名其妙的话也让周尚宫心疑,仔细地盯着他看,生怕错过什么。 宫阑夕便又道:“五郎想把最后一味香找到放进香囊里,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他看着高公公道,“就是那只木棉花香囊,高公公应当记得。” 周尚宫这才明白他说了这么一堆话的缘故,斥道:“胡说!那香囊怎么会是你给先帝的?明明是——” “我记得,”高公公打断了周尚宫的话,“宫长史一片心意,是先帝过于着急了,你若能在圣上下葬之前把香料集齐,也算圆满。” 太后居然也知道香囊的事情,贴身伺候圣上的内侍们谁是太后的人?高公公不想帮楚言,但也不愿让人知道这些有污于圣上的事,太后若想以此来打击圣上,他是不会同意的。 周尚宫气结,他们这些人居然都帮着楚言!眼见高公公把香囊从自己的袖中拿出来递给宫阑夕,她忽的冲上前一把抢过香囊就往外跑。 “拦住她!”宫阑夕厉声道。 门口的两个内侍立即拦住了周尚宫,宫阑夕上前夺香囊,周尚宫死死的抓住不松,高公公也过去想抢回香囊。 周尚宫抵不过四人,香囊渐渐被抓走,忽的她闻到了一种很淡的香味,她愣住,香囊就这么被宫阑夕夺走。 夺回香囊后,宫阑夕立刻把它收好,冷凝着周尚宫,事情过后,他一定要杀了她! 周尚宫看到他杀气腾腾的眼睛,忽的笑了,诡异古怪的道:“你确定要说这香囊是你的东西?” 宫阑夕懒得看她那张丑恶的嘴脸,道:“是我的。” 周尚宫想放声大笑,但此时此刻不能笑出来,她忍住这股嘲笑,嘴角一丝诡谲的笑,道:“希望宫长史不会后悔。” 里头的动静惊到了外面的人,赵九翎正要进去,就听到殿外有人在大声喧哗,一个女声凄厉的叫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看看那禽.兽是不是真的死了!” 外面的凌将军喝道:“哪来的疯子,拖下去!” “啊——”外面传来一声痛呼,似乎有宿卫受伤了。 “还不快扯开她!”凌将军大喝,“一群废物。” 外面乱成了一团,赵九翎顾不得内间的事,和赵怀瑾一起过去打开了门,大殿外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死咬着一个宿卫的手不松,对方一个女子,大家都不好动手,凌将军气的只能亲自上前,捏住女子的下颌迫使她松开了嘴,女子嘴巴张着,仰着脸狠狠的瞪他。 凌将军看到她的脸愣了一下,觉得有些熟悉,而女子看到贞观殿的大门打开,趁凌将军失神之际,摆脱他的桎梏,高声叫道:“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 这两句问话让赵怀瑾猜出了女子的身份,不由大惊,她没有出宫,怎么会跑到这里? 赵九翎也明白了她骂的是谁,立刻道:“把她带进来。”不能让她再这么骂下去。 “不行!”赵怀瑾立即驳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身后太后的声音淡淡响起,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皇宫禁地突然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不得查清楚吗?赵御史。” 赵怀瑾回头,只见楚言也出来了,她站在门内怔怔的看着被金吾卫抓着的女子,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与她有几分相似。 定国公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眼怔然的孙女,又看了看金吾卫中的女子,心中万分复杂,他们小心翼翼的瞒着,却还是被撞了个正着,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感到无力,只能做了淡然的表情,平淡的语气,道:“茜茜,莫忧。” “都先进去吧!”江王叹喟,对凌将军道,“命所有人离门口三丈远,三省长官若到,让他们去含元殿偏殿先稍作休息。” 凌将军迟疑着,看到殿里宫阑夕的身形才领命,回头又看到还被抓着的女子,心里暗暗吃惊,让人放开了她。 太后看着慌忙急奔过来的女子,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没想到啊!还是让楚言见到了她的替身。 第90章 说是进屋里, 但江王并不是让楚六娘也进来,不能让太后得逞,他担心的看了眼楚言。 楚言一直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眼神空茫,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大家忽然而变的态度都在告诉她, 这些人早就知道有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在皇宫里, 阿翁知道, 赵怀瑾知道, 宫阑夕也知道。 她扭头看向宫阑夕, 宫阑夕也在盯着那个女子,眼神深邃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宫阑夕看着那个本应该被带出宫的女子,此刻却不知为何能找到这里,他面色冷肃,不顾场合紧紧的握着楚言的手,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带她离开这里。 等金吾卫离开三丈,确定这里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见后, 江王道:“事出突然, 应由宪台先行处理, 正好怀瑾在此, 你快带她下去查个清楚。” 楚六娘听到要让她出去,便冲到里面去找圣上,被赵怀瑾及时拦住, 她抓着赵怀瑾的手臂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状如疯癫的喊着:“让我进去,我要看他是不是真死了!他在哪儿!在哪儿!” “阿周,把她带过来。”太后道,怎么可能让她走。 周尚宫走过去,楚六娘仿佛见到了鬼一般,立马缩着肩膀躲在了赵怀瑾身后,眼神惊恐,浑身颤抖不停。 赵怀瑾挡住了周尚宫,道:“不劳周尚宫,微臣身为御史自当查清,现下先带领此女退下,等查清楚后再禀告太后、江王两位殿下。” “为何不在这里弄清楚?”太后厉声道,“朕现在就想知道。” 赵九翎上前一步道:“眼下重要的是国本,如殿下所说,这等小事让宪台处理即可。” 太后瞟了楚言,冷笑着对赵怀瑾道:“怎么,你们在担心什么?怕她说出什么不能说的吗?” “殿下觉得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事需要昭告天下吗?”定国公压住怒气,冷冷的看着她,为了羞辱他的孙女,竟不惜把自己做的那些肮脏事抖出来,真是可笑。 “现在能有什么事比得上大周国事?”宫阑夕面色冷淡,“赵相公说的是,这等小事让宪台处理就行,殿下若不放心,可让大理寺一并查办。” 楚六娘就是有些精神不正常,也知此刻情况,不敢再乱叫了,紧紧的跟着赵怀瑾,攥着赵怀瑾衣裳的手指节发白。 赵怀瑾心里不是滋味,他低声说:“你别怕,也别叫,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楚六娘没听到他的话,只缩着身子躲着,她怕周尚宫,只要不听话,这人就会用针扎她、饿她,仿佛想到了那些恐惧的日子,她喉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叫声。 这些人联合一块咄咄相逼,太后恼的瞥了眼李觅之,他居然一句话都不说,要他何用? 李觅之不想插手这事,他虽然担心自己的安危,但这种事他也为楚家感到同情,一门荣耀,只剩下这孤寡祖孙,他不想对付楚家。 再说,太后竟然把这等龌龊的事也搞出来,楚六娘是她一手造成的,贼喊捉贼,说出来对她有好处吗?明明是把自己也拖下了水,她是被楚言气昏了头,所以一门心思只想报复?真是愚蠢。他若沾了这事,保不准楚家以为他也有参与。 既然李觅之不动,太后可不想错失机会,在赵怀瑾带着楚六娘往台阶下走时,扬声道:“明河,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楚六娘听到“明河”二字,猛地抬起头往屋里瞅着,看到了站在宫阑夕身边的女子,面容绝美,仙姿玉质,像是青莲一般清濯净洁。 是她!就是她!明河郡主楚言!圣上每次都情不自禁呢喃出来的名字,楚六娘的眼神渐渐升起恨意。 楚言见她看过来,被她眼神惊到,脚步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楚六娘松开赵怀瑾,往楚言走去,赵怀瑾赶紧抓住她往外拉,但他能让楚六娘停下,却管不住楚六娘的嘴。 “是你,是你!”她恨恨的盯着楚言,声音凄厉,“你害得我好惨!” 这句话说出来殿门口寂静一瞬,江王急道:“怀瑾,还不快带她下去!” 赵怀瑾拉她往外走,她却突然爆发一样,挣脱了赵怀瑾的手向楚言跑去,宫阑夕立即上前一步挡住楚言,不让她靠近楚言,皱眉道:“快拉住她!” “让开,让开!”楚六娘一手揪着宫阑夕的衣服,一手向楚言抓去,恨道,“都是你,因为你,我才会是这副模样!” 楚言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怔怔的说不出一个字。 楚六娘挣的厉害,赵怀瑾拉不住,只能不顾体面的抱住她往外走,然而越是这样,她越是恨,这里所有人都在保护楚言,所有人都不想让楚言知道,可她凭什么要替这个女人承受这一切的龌龊! “你们这些——” 怀里的人疯狂的扭动着,赵怀瑾没办法往外走,听到她要再说话,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然而她依旧瞪着楚言,目眦欲裂,面目可怖。 她居然如此恨楚言,太后满意的闪过一丝笑,既然达不成自己的目的,她也不让这帮人好过!尤其是这个让她儿子鬼迷心窍的贱.人! 这里的动静太大,台阶下的金吾卫略有骚动,江王没办法,只能让大家都进去,关上了门。 大殿里很寂静,只有被堵住嘴的楚六娘“呜呜”不止,高公公知道圣上每次去佛堂是做什么,但他从未进去过,快一年了,他头一次见到了这个代替了楚言的女子,面貌上远不如韩婉宜长得像楚言,但他曾远远的在佛堂里瞄过一眼,那一眼,他只看到了身形,当时心里大惊,还以为是楚言在里面。 江王不想再跟太后废话,看这架势,她就是想把圣上的那点事说出来打击楚家,从而让楚言说的“口谕”作废,罢了,本不想弄的难看,但太后此举实在令人气愤,京中兵权在宫阑夕手中,右相赵九翎支持他,副相李觅之不同意又如何? “你……是谁?”寂静中,楚言忽然问。 所有人都愣住,连楚六娘都愣了一下,她趁机甩头挣开了捂住她嘴的手,怪异的笑道:“我是谁?我是你的替代品呀!我是茜茜啊!哈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刺耳,惹得所有人都皱了眉,定国公绷着脸卷了一团布递给赵怀瑾,赵怀瑾犹豫了一下,才塞进楚六娘的嘴里,让她不能再开口。 替代品?楚言愣住,她代替了什么?又遭受了什么? 赵怀瑾看着对面的楚言,自责愧疚盈满心头,他本是想阻止这些事,谁知他救了韩婉宜,却害了楚六娘,而楚六娘是楚焕最为重视的阿姊,楚焕又是定国公过继的儿子,楚言的二叔…… 仁和坊楚家的女眷诸多,偏偏只有楚六娘与楚言有几分相似,他以前没有见过楚六娘,不知她长得何样,某一次听到楚焕说楚六娘笑起来时很像楚言,他心里一沉,那时楚六娘已经“过世”两个月,他注意着皇宫里的动静,果然如前世一样,圣上经常去佛堂里,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不同的是,受害者成了另一个女子。 江王看向高公公道:“高公公,虽然三省长官不在,但两位相公均在,还请高公公将先帝口谕昭告众人,确立新君人选。” “不可!”太后阻止道,“七郎君,你就这么等不及了?” 江王淡道:“孙儿没有等不及,孙儿是看阿婆带病还劳累了许久,关心阿婆身体,所以想着尽快处理完此事,让阿婆尽早回迎仙宫安心休息,也好早日册封阿婆为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你——”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凭一个外女的话你就想做皇帝?还要威胁元一?你好大的胆子!” 江王面色不改:“先前高公公已经说了,阿耶驾崩前明河与高公公均在阿耶面前,并且阿耶将遗旨交代了他们,只是来不及让罗舍人起草诏书。孤从心里敬重高公公,又怎会威胁高公公?阿婆未免把高公公的忠诚气节看的太低了。” 赵九翎接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留有口谕,七殿下继位名正言顺,太后身体不适,方才还服用了药,不如早早回寝宫休息为好。” 居然赶她走?太后恼怒的站起来,大声道:“朕不信楚言说的话,她就是在假传圣旨!你们一个个倒好,这等大事不与朝中重臣商议,反而听一个品性败坏的妇人妖言?” “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赵九翎倒吸一口凉气,“高公公也在此,郡主岂敢这么做?太后若不信郡主,但高公公的话岂能有假?” 定国公眼神冷厉,道:“之前已经说了,口谕本就该由高公公说出,明河不懂事越俎代庖,如今高公公传谕岂会有假?” 他觉得今日是自己忍耐力最好的一天了,若是在战场上早就打过去了,哪还容敌人如跳梁小丑般的蹦这么久? 宫阑夕无法加入他们,他不能分神,因为楚言太过沉默了,沉默的异乎寻常。而被赵怀瑾制住的楚六娘,眼神如毒蛇般的憎恨的盯着楚言,随时都会挣脱赵怀瑾的样子。 他不知道,楚六娘竟会这么恨楚言,也没想到那个善良的女子会变成这副模样,楚焕因为她的死抑郁了很久,若知道最重视的阿姊根本就没有死,还被当做楚言的替代品……定国公与茜茜该怎么面对楚焕?虽然他们不知情,他们更不愿发生这种事。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太后与圣上,此刻太后还有资格说茜茜品行败坏?明明心思最歹毒的人就是她了。 太后气的几乎要背过去,高公公高公公!高元一这贱奴!都是他! 宫阑夕动了动身体,完全遮住了楚言,对高公公道:“高公公,您忠于圣上,圣上也最信任您,您对晚辈多有关怀,晚辈们也都尊敬您、相信您,为了圣上,请宣读口谕吧!” 他相信,高公公是心有愧疚的,不然一开始就该否认了,不会任由楚言说出利于江王的话。 高公公啼笑皆非,闹来闹去还是回到了他这里,他也不知当时怎么了,竟然鬼迷心窍的把国家大事推给了楚言,就是当时他说没有口谕,也比现在好吧!至少楚言是无关的人,可以先行离开,也就不会与楚六娘碰见了。 他定了定神,上前道:“圣上口谕,七皇子江王李镜品性端方——” “慢着!”周尚宫打断他道:“赵相公、李相公,妾怀疑高公公与宫长史合谋谋害先帝,还请两位相公彻查清楚。” 第91章 突如其来的话让殿内所有人震住, 全都愣愣的看向周尚宫,宫阑夕和高公公……谋害先帝? 殿里鸦雀无声,周尚宫势在必得的样子让高公公和宫阑夕都感到惊疑, 她有什么“证据”? “荒谬!”楚言从宫阑夕身后跑出来, 站在他面前对高座上的人说,“五郎向来敬重圣上, 高公公对圣上的忠心更是无人不知, 他们绝对不会伤害圣上!周尚宫切莫因为一己之私而污蔑朝臣, 让两位忠臣担此莫须有的重罪!” 宫阑夕看到冲到他面前的人, 感动而又心疼, 他站到楚言身边,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戾气,向赵九翎使了眼色,有些话不能由他自己说。 赵九翎上前冷声叱道:“周尚宫好大的胆子,为达私欲竟敢诬陷高公公与宫长史,其心可诛!” 比起质问、自辩清白,直接先戳出周尚宫的私心更有利,虽然她是正五品的尚宫, 但也只是深宫内官。 “妾没有胡说, 此等大事妾怎敢诬陷两位大臣?”周尚宫眼含讥讽的瞥了楚言, “证据就在宫长史身上!宫长史亲口说是他呈给圣上的, 因为缺了颠香今日又要回,高公公亲手从圣上枕下取出交给他,一个很别致的物件。” 宫阑夕心里一沉, 暗道不好。 楚言惊疑的看向宫阑夕,什么物件? 高公公没急着辩解,也没有惊恐,他看向宫阑夕,想起了那个香囊以及周尚宫松开时说的莫名其妙的话。 赵怀瑾看到宫阑夕微变的神色便知糟了,而且看样子,还与楚言有关。 “这是怎么回事?三郎他、他……”太后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时有些慌乱,迷茫的看了下面的人一圈,眼神落在那对小夫妻身上,顿时严词厉色的问道:“宫阑夕,还不快交出来。” 宫阑夕面色微冷,站着没有动。 定国公敛眉,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周尚宫敢这么肯定的说这话? “怎么?你是要让朕派人搜身吗?”太后阴沉的看着他,恨不得立刻治他的罪。 众人都一脸严肃的看着宫阑夕,担心真的有什么“证据”,若是真有“证据”又是怎么回事?谋害皇帝,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宫阑夕不想把香囊拿出来,不是担心背上这个谋逆的罪名,而是拿出来的话,楚言一定会……受伤。 “拿出来!”太后突然一拍扶手冷喝道,吓了众人一跳。 楚言担心的看着他,轻唤道:“五郎……” 宫阑夕没敢看楚言,对周尚宫道:“周尚宫,诬陷朝中官员本就是大罪,陷害我与高公公谋害圣上更是大逆不道,按照《周律》其罪当斩首示众。” 太后怒道:“朕问你证据,你说这些做什么?若阿周所言虚假,朕自然依法处置,决不轻饶。我念你身居要职,所以才没有立即让人搜你的身,自己交出来。” 宫阑夕闭了闭眼睛,从怀中拿出了那只白底红花的香囊。 楚言呆呆的看着他手中的香囊,面色渐渐苍白,香囊的花形很少见,重要的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绣此香囊的人绣工很差,针脚有些松乱,看不起来不是很美观。 是、是她亲手绣的,送给李格的,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成了谋害圣上的证据? 太后眯眼看去,也是一愣,这个香囊的样子有人跟她说过样式,明明是楚言绣的,怎么成了高元一和宫阑夕共同谋害三郎的东西? “就是这个香囊,”周尚宫得意道,“高公公从圣上枕下取出,交给宫长史意图毁掉的毒香!” 高公公愣住,香囊里有毒?他控制不住的往楚言身上瞅了一眼。 所有人都盯着那只小小的略显丑陋的香囊,这里面加了有毒的香料,使得圣上突发疾病身亡? 赵九翎看向宫阑夕,宫阑夕的面上并无惧怕之意,只有一丝隐藏起来的担心,他又看向楚言,楚言神色迷惘的盯着香囊,面上不时闪过难以置信,接着侧目看了眼儿子,赵怀瑾的面色同样不好看,惨白的脸上愧疚哀痛。 看来这个香囊大有来头,待会儿该怎么处理此事?还能借着私欲先发制人吗?现在这情形也不能商量一下,只能随机应变了。 江王面色复杂,他也猜到了,这香囊多半是楚言绣的,却不知为何到了阿耶手里。 “阿周,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面色凝重,她原以为圣上是病逝,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被人毒死的,说不定就是楚言做的。 “先前妾随宫长史进到先帝内寝,高公公拿出香囊给了宫长史,他二人装作无事,但妾闻到了一种香味,”周尚宫顿了一下,道,“是紫夷香的味道。” 紫夷香!太后大震,面上表情多变,好一会儿才颤声道:“传医官,仔细检查香囊!” 紫夷香是禁香,本身香味极淡,而且因为被禁,是以很多人都不知道紫夷香的味道,最大的特点就是放进水里能迅速的膨胀。 它的药性缓慢奇特,长期使用会导致人的身体逐渐衰弱,若是再染上病,紫夷香就会使这种病加重,最后死于该病,查不出半点缘由。 圣上的病便是风寒入体,久治不愈,所有人都以为圣上是年事已高,谁也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宫阑夕无法阻止太后验药,江王也不能,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能随便说说就过去了,香囊里的东西一定要查清楚的。 李觅之出去叫了三个老医官进来,他们从香囊里拿出了香料,里面有十二种香,一一闻过后,他们挑出了一种香料,对比着书上的记载,相互看了一眼,才迟疑着把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香块放进水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紫夷香,否则他们这些医官也死罪难逃。 然而不如他们所愿,香块放进水里就立刻膨胀起来,比原先大了十倍不止,三位医官惊得立马跪下,其中一个颤声道:“回禀太后,确实是紫夷香。” 满堂寂静,最震惊的莫过于楚言,当初李格让她绣香囊时说不要封口,让她做成了系带,以便他以后替换香料,那时他送来的香料也是十二种,但是是很常见的香料,配在一起却意外的好闻,让她对李格的调香手法很羡慕,谁知道……他居然、居然在回来的那一天就有了谋害圣上的心思。 定国公看着太后,心里嘲讽,十四年前,张皇后知道圣上对韩娆有非分之想,便隐晦的劝解,惹得圣上不悦,逐渐冷淡疏远。 有一次韩娆留宿宫中陪伴韩贵妃,圣上差点非礼于韩娆,被张皇后发现,弄得圣上极为难堪,太后担心她说露嘴,便给她用了紫夷香,使得张皇后死于热症,而香就是周尚宫安排的,放入张皇后的面脂里,不然她怎么会闻了一下就知道那是紫夷香。 赵九翎和江王都有些急,但再急也不能辩解,他们云里云雾的,说错了就糟了。是以殿内很静,连太后都表情痛苦的闭着眼睛,这是报应吗?她用这香害死了张皇后,而今她的儿子也被人用此香害死,她忽然睁开眼,凌厉的看向三个医官,问:“先帝驾崩可与紫夷香有关?” “这……”三位医官对视一眼,这怎么确定,紫夷香药性特别,不是直接毒死人,他们一同诊断,圣上确实崩于风寒不治,如果真的是紫夷香,就是他们失职,而且现在形势复杂,江王也在此……他们思虑再三,其中一人慎重道:“紫夷香确实会加重病症,但是此香须长期使用,并且它味道极淡,等于是要放在鼻下时时闻到才会有作用,而这香囊,一般来说不会经常闻的。” 江王心里一动,问道:“也就是说,即便随身佩戴,如果不是靠近鼻子经常直接吸入,就不会有作用?” “是的。”医官答道。 从听到紫夷香时宫阑夕就有了对策,医官再这么说对他更有利,他道:“紫夷香微臣从未听过,倒是周尚宫厉害,只闻了一下,就知道香囊里此等厉害的毒香。” 周尚宫面色微变,道:“事到如今,宫长史还有什么话要说?” 宫阑夕扫了她一眼,看向高公公道:“微臣只想问高公公,您对周尚宫的指控有何看法?” 高公公神色冷淡:“老奴没想到圣上刚走,就有人诬陷老奴,还是诬陷老奴谋害圣上,老奴伺候圣上三十余年,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的确是羞辱,平白就把高公公三十多年的衷心给抹杀了。周尚宫的脸色有些难看。 宫阑夕道:“如三位医官所言,紫夷香需长期且时时闻到才能中毒,可这香囊是微臣昨日才给圣上的,周尚宫也听到了,不是吗?” 周尚宫立马否认:“没有!你根本就没有这么说!” “怎么没有?”高公公冷声道,“我将香囊递给宫长史时,你突然抢走香囊,我倒认为是你在香囊中塞入了紫夷香好诬陷我二人。” “这是禁香,宫里都没有,我常年居住在宫里,哪能接触到紫夷香?况今日,高公公不还让宫长史去了北市买香料?”周尚宫辩道,“一定是去买更厉害的毒香!” 高公公冷哼一声:“之前在内室,有两个小宦官亲眼所见你抢了香囊往外跑,被拦住就把香囊还给了宫长史,你还说了句话,不是吗?你说了什么?” 周尚宫毫不畏惧的扬声道:“我说‘你别后悔’。” “你为什么这么说?”高公公再问。 “因为——” “因为你已经往里面放了紫夷香,以此来诬陷我二人!”高公公厉声打断她,道,“你私下收了吴王的好处,圣上早已知道,因念及太后所以才没有处置你!哪想你今日竟敢陷害我!” 高公公的话在大殿里回荡,一时间无人说话,赵九翎率先道:“周尚宫身为宫中女官却与吴王私下勾结,已违反宫规,今日为达私欲干涉朝政、构陷朝臣,其心可诛,其罪当斩!”他说完立即转向江王,又道,“还请殿下立即处置罪婢周氏。” 这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不由人分辨,江王也知此时不能再拖,正是因为先前大家都想和睦解决,所以才成了现在这样,他道:“赵相公所言极是,罪婢周氏其罪当诛,命金吾卫送往大理寺收押!” 赵怀瑾把已经吓到不敢乱动的楚六娘交给定国公,自己去打开门叫金吾卫进来。 周尚宫愣住,懵怔的回不来神,怎么突然就定了她的罪?明明是宫阑夕和高公公的罪啊!她看向太后。 太后还沉浸在悲哀中,听到金吾卫进来的动静才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阿婆,周氏私藏禁香,暗中收取五哥的财务,诬陷朝臣,我已下令将她暂时收押至大理寺。”江王道。 太后看着江王,半是嘲讽的问了一句:“你下令?” “是。”江王道。 “好威风呐!”太后讽刺的赞赏道,“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你就敢把阿周关押起来?怎么不把宫阑夕高元一一并关起来!” 第92章 见太后仍是不罢休, 江王硬了态度道:“高公公的忠心孙儿从不怀疑,宫长史亦然,而周尚宫结交皇子、干涉朝政已是证据确凿, 是以孙儿作此决定, 还望阿婆切莫徇私枉法,来人, 把周氏抓起来。” 太后眉头微跳, 怒喝道:“放肆!新君未定, 你还没有资格处置朕的人。” 高公公扬声道:“先帝口谕, 七皇子李镜即皇帝位, 圣上自然可以处置周氏。” 他已然改了尊称,由殿下改为了圣上。 “你——”太后气的说不出话,但见大殿里所有人都支持江王,连李觅之都无可奈何的样子,终于气馁,脸上仍浮现着不甘心。 周尚宫慌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诬陷高公公——这个圣上生前最重视的人, 难怪宫阑夕丝毫不怕。 赵怀瑾看着高处的太后和周尚宫都不甘心的样子, 对着满脸愤慨的高公公低声说:“五大王的状报。” 高公公一愣, 差点忘了这个,继而又看了赵怀瑾一眼,他怎么会知道?心里疑惑着让小内侍赶紧去取。 太后也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 等小内侍回来把豹骑卫专用的状报交给高公公后,就见高公公看向她,道:“如果殿下觉得老奴说的是假话,不妨看看月余前先帝收到的一份状报吧!还望殿下切莫动怒。” 在交给太后之前,高公公先给江王过目,江王看罢,面色凝重,也如高公公般道:“孙儿也请阿婆切莫气恼,保重身体。” 太后被二人弄的莫名其妙,待看了状报上的内容后脸色铁青,手都在发抖。 周尚宫觉得不妙,眼睛往状报上瞅去,心底一凉,紧接着就看到太后把状报扔到了地上,口中骂道:“混账!混账!” 太后瞪着地上的状报,气喘不止,高公公趁势道:“五大王德性不佳,而七大王品行优良,先帝自然是传位于七殿下。” 德性不佳?所有人都疑惑的看向高公公,赵九翎问:“请问高公公是何事?” 高公公不语,江王面露难色,道:“此事是皇家私事,不便告知诸位,还请诸位能够理解。” 赵九翎心里暗惊,也不知他这儿子是怎么查到的,此时不便多想,他道:“还请圣上速速处理此间事宜,主持先帝后事,继承皇位。” 江王看了眼李觅之,李觅之心有不甘,但门外还无动静,也只能先行顺从,他立马调整了颜色,恭敬道:“一切还请圣上主持。” 他们都改变了称呼,周尚宫见事情不能挽回,金吾卫已经上来要抓她,而太后以手扶额还没恢复平静,看着江王下令,根本无力阻止。 “殿下!”被金吾卫的抓住的那一瞬,周尚宫惊恐的看向太后,太后怔怔的看着她,眼里闪过迷茫,并没有再出声阻止。 “殿下!”她心里绝望,悲戚的看了太后一眼,踉跄着走下去,她看着下面的一群人,江王、赵家父子、定国公……定国公还控制着楚六娘,她脚步一滞,看向了宫阑夕与楚言,顿时浮现恨意,大喝道:“楚六娘!你看看你对面的那个人,就是她害得你成为禁脔,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不如死!” 原本安静下来的楚六娘一个激灵,随着周尚宫的话看向楚言,楚言的双眼有些迷惘,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楚六娘的眼神逐渐凌乱,她就是与她有几分相似,才落得如此下场,整日被囚禁在屋子里,被那个苍老的帝王凌.辱,而那个女子在宫阑夕的身旁,却被保护的很好,美貌动人,不可方物。 “啊!啊——”楚六娘忽然大叫起来,挥舞着双臂就想往楚言那里冲去,状如疯癫,力气大的需要赵怀瑾和定国公一起才能勉强控制。 “哈哈哈哈……”周尚宫破罐破摔,大笑起来,“想不到吧!没了韩婉宜还有楚六娘,这天下这么大,还找不出一个和楚言相似的女子,供人玩乐吗?” “闭嘴!”定国公怒道,“此人妖言惑众,请圣上让她住嘴,避免再有不堪之言。” 宫阑夕直接让金吾卫卸了周尚宫的下巴,她疼的直吸气。 但周尚宫的话仍在楚言脑中挥之不去,楚六娘还在一边疯了一样的叫喊着。 楚言在她们的吵闹中有些头晕,李格让她绣了香囊,往里面放了紫夷香,找了一个时机让圣上得到了香囊,他早就知道圣上的隐秘心思,料到圣上得到香囊后会日夜携带,时时把玩。 而韩婉宜前世会“病死”是因为孙家暗中捣鬼,将她抓进了宫里,赵怀瑾前世调查到了此事,所以重生后对韩婉宜多有关注,他阻止了韩婉宜悲惨的命运,但楚六娘却被抓入了宫里,成为了…… 楚言的身子微微摇晃,无力的往后倒去,楚六娘是楚焕的阿姊啊,一切都是因为她…… “茜茜!”宫阑夕大惊失色,赶紧揽过她,慌道,“怎么了?” 楚言没有晕过去,她只是很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快传医官!” 江王急道。 宫阑夕扶着楚言坐下,她蹙着眉,头轻靠在自己夫君的身上,让医官把脉。 赵怀瑾扶着被定国公打晕的楚六娘,远远的看着楚言,任谁听了这等事都会难以置信,他和定国公、宫阑夕竭力隐瞒,到头来还是被她知道了。 医官很快就收回了手,看了眼宫阑夕道:“回禀圣上、太公、宫长史,明河郡主已怀有身孕一月余。” 此话一落,大殿里寂静无声,这本是喜事,但却无法道喜。 楚言愣住,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觉得怪怪的,她……有小宝宝了? 定国公面露惊讶,喜悦之色勉强忍住,没想到啊,他可以抱重孙了。 片刻,还是宫阑夕问道:“那刚刚她是怎么回事?” 医官谨慎的说:“回长史,郡主突缝变故,情绪波动,所以感到不适,只要静心休养,再服用几副安胎药即可。” 宫阑夕满心欢喜,但又不能表露,询问的看向江王。 江王当即道:“此间是已成定局,五郎先陪明河回去休息吧!我让人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 但定国公还得留下帮助江王清扫余下障碍,他向小两口点点头,示意他们先回去。 “多谢圣上。”宫阑夕非常小心的扶起楚言,生怕有什么不适。 这番谨慎的动作让人忍俊不禁,但碍于情况,均忍住了。 楚言觉得他太夸张,悄悄的往他手上拍了一下,他反手握住,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融化了,他们终于盼来了,很快就要做父母了,如何能不开心?如果不是碍于场合,他都想仰天大笑。 赵怀瑾看他们相依着离开,一时气血翻涌,觉得胸腔里积淤难忍,遂抿紧了嘴唇,强忍住不适,心里百般滋味。 恭喜。 第93章 外间的一切事情, 楚言都置之不理,专心养胎。 宫阑夕也不多说,而青婷她们所能知道的, 也就是江王李镜继位, 太皇太后在迎仙宫养病,阮淑妃被封为太后, 终于回到了宫中居住。 定国公登门来看望过楚言几次, 并未谈及楚焕, 而楚言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楚焕, 她记得那个雪夜里, 楚焕因为楚六娘的“死”在大雪中不知站了多久,连身体都僵硬了,他是如此的重视楚六娘。 “郡主,要再用些糕点吗?”青婷问。 楚言对她们来轻轻一笑,摇头:“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 青婷微顿,与青柠对视一眼,两人目中闪过忧色。 她们出去后, 楚言放下了书, 拿起去年送给宫阑夕的两个布偶看着, 一只是可爱的元宝, 一只是滑稽的“如虎添翼”,宫阑夕说,等孩子出世了, 就可以让孩子玩,说不定孩子也会嫌弃她的手艺。 李飞迎进来就看到楚言凝视着手中的布偶,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散发着从没有过的柔和气息。 “在想什么呢?”她问。 楚言回神,看见是她,微微加深了笑容,轻声道:“二娘过来了。” 李觅之现在仍是礼部尚书,新帝李镜还没动他,而李皓当时没到贞观殿,是因为一开始他就被赵怀瑜控制住了。 在李觅之接到消息时,他的儿子李晔就通知了赵怀瑜,李晔早就与宫阑夕联合,他不认为吴王继位,他们李家就能安然无恙,所以想借此向江王示好,是以才没有发生宫变。 李飞迎坐下,道:“这还没做母亲呢,就已经有个母亲的感觉了。” 楚言浅浅一笑道:“二娘莫取笑我。” “已经很多年,府里没有孩子的啼哭声了,”李飞迎瞟了眼她的小腹,道,“你这孩子的到来,不管是侯府还是国公府,都是莫大的喜事。” 身为嫡子的宫阑安一直无子,淮陵侯再不喜宫阑夕,楚言的孩子也是宫家的嫡长孙。 楚言听她的话,觉得有些别的意味,但瞅她一眼,依旧面色冷淡。 楚言担心说错话,便道:“希望他别让我吃苦头,听说有女子怀孕时,孕吐不止。” “你到现在也没什么状况,可见他是个懂事听话的。”她说。 “借二娘吉言了。”楚言忍不住扶上自己的小腹,嘴角泛起轻柔的笑容。 李飞迎看着她的样子,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出去松雪斋时,恰好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宫阑夕。 夜幕降至,楚言让人去准备晚膳,觉得今天自己是还得一个人用饭了。 “出去,出去!”外面传来宫阑夕的轻斥。 “喵嗷~” “嗷呜~” 两只猫大声叫着抗议。 宫阑夕驱赶它们:“到别处玩去,再进来棍棒伺候。” “呜呜~”两只猫冲着宫阑夕一阵呲牙咧嘴,不知又跑去哪里玩了。 宫阑夕刚进来,楚言就轻笑道:“你也太紧张了,元宝和六月都委屈了。” “它们整天跑来跑去,随地打滚,不知道沾了多少灰尘。”宫阑夕介意的很。 自从她有孕以来,宫阑夕就小心的不行,严厉禁止元宝和六月进屋,尤其是接近她。 楚言无奈摇头,见他身上一层薄雪,又问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这一个月来,整个京城都在忙于新帝登基的事情,宫阑夕手握禁军大权,经常忙到宵禁之前才赶着回来,一开始留宿宫中也有数日。 “今天我已经把禁军的兵权交给了圣上,无事自然一身轻了,”他说着已经褪去了披风,走到楚言身边,看到她迷茫的神色,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圣上准我休息五日,好好陪你。” “哦!”楚言顺势靠近他怀里,“那你日后会是什么官职?” “不急,眼下重要的是你。”他说着,手掌覆盖上了楚言的小腹,好似能感受到什么一样。 楚言脸颊微红:“现在怎么会有动静?” 宫阑夕厚颜道:“我提前跟他联络一下感情。” “胡扯。”楚言轻骂。 宫阑夕另一只手拿了一颗梅子送到楚言唇边道:“听说你今天吃了不少东西?” 楚言含住那颗梅子道:“可能下雪了,食欲也好了不少,比之前多用了一些。” “那就好,赶紧长胖一些,省的阿翁惦记。”宫阑夕说。 楚言点头,只是他一提到定国公,她就想起韩婉宜和楚六娘。 宫阑夕见她虽然没再说话,但嘴角浅笑安然,眼神也平和柔软,很正常。 李飞迎说的对,楚言太“正常”了。 自从皇宫里出来,她就越发温柔,情绪看起来很稳定,言辞也很温和,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伪装,让人看起来她过的很幸福,其实是不敢面对,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崩溃的。 “你可想知道楚六娘的近况?”宫阑夕忽然问。 楚言身子一颤,许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终于面对现实。 宫阑夕搂紧她,道:“楚六娘没有回仁和坊的楚家,也没有去国公府,而是被赵怀瑾接到了赵家照顾。” “什么?”楚言愣住。 “楚六娘……不愿见他。” 这个“他”自然就是楚焕了。 “我……”楚言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许久道:“二叔他,怎样了?” “他无事。” 这是真的,楚焕能有什么事?他的六姊命运悲惨,但他已经是定国公的儿子,楚言的长辈,他怨不怨楚言,无可得知。 不管定国公,还是宫阑夕,都无法对楚焕说这事并不怨楚言,虽然确实不怪楚言,楚言也是受害者。 “楚六娘好些了吗?”她问。 宫阑夕道:“医官一直有给她调理,身体已经无碍了。” 楚六娘没有疯,只是被欺压的太久,猛然听到了隆朔帝驾崩的消息,情绪激动,才会失控,竟然让她跑到了贞观殿,不知该说是偶然,还是必然? “我是不是很自私?这么久了,才问他们。”楚言低声道。 宫阑夕面上浮现心疼,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记着他们,之后的事情我和阿翁都会处理好,你也不必再多想,安心养胎才是。” 楚言点头,接着又问:“那你呢?” “嗯?” “你欺骗先帝的事。”她问,这件事高公公也知道。 “这件事随着先帝的驾崩就已经算完了,我自然不会把事情告诉当今圣上,也不会再向高公公解释什么。”宫阑夕淡淡的说。 高公公也不会说的,这个人一生忠于先帝,现在也打算去为先帝守陵,像这种家丑,他怎么会说出去。 “就这样?”楚言难以相信。 “不然呢?”宫阑夕反问她,“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原本就是不该被人知道的。” 那就好。现在也只有前世杀了她的人是谁而不得知,但要怎么查呢?皇室中人,是谁? 屋外的天已经彻底暗了,雪夜无声,楚言还是提起了那个最不愿提起的人。 “李格呢?” 第94章 李格谋害先帝是事实, 不过只有当时在贞观殿里的几个人知道。事后有人问到紫夷香的事情,李镜尽数推在了周尚宫身上,并未提到李格, 是以, 到现在李格还在自己的府宅里住着,李镜派了亲信监视。 楚言垂下眼眸道:“我想, 圣上也不愿处置他吧!” 就像她知道了前因后果, 知道自己被他利用, 有怨有痛心, 但也不想揭穿他, 也为他感到悲哀,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的那个人,会变成如今这样。 宫阑夕眼神微变,他与李格并无情谊,看到先帝枕下的香囊时就想去质问李格,但还是忍住了,谁知李格居然利用楚言。 “你也太善良了。”他语气怪怪的。 楚言先是愣了一下,苦笑, 想起前世阿翁的死, 如果她知道先帝对她有那种心思, 她怕也是会利用来对付先帝, 遂轻叹道:“如果是我,大概也会不择手段,他……也没想到会被我知道吧!” 宫阑夕心里不舒服, 不是嫉妒,是因为李格明知先帝的那种心思,却还是将楚言陷入了危险之中,但这个人的特殊身份,让他也无法做什么。 这个人,也让李镜、定国公都没办法去指责或者治罪。 此刻,李格在贞观殿的书房等候,再次踏进这里,已经换了个主人,如果不是五年前的事,今天坐在这里的该是他的阿耶。 脚步声从外传来,身着常服的李镜走了进来,他居然没让人通报。 李格转身向他行礼:“侄儿参见圣上。” 李镜道:“不必多礼。” 一时书房内寂静,时隔五年,李镜难得能这么仔细的看他,长身玉立,温和如春风,看起来还没变的样子,其实…… 李镜轻叹:“记得你出京时,还是我送你到了弋阳,那时候你才十一岁。” 李格垂首道:“当时的情景,侄儿记忆尤深,路上多谢圣上的照顾。” 李镜看着他,眼中浮现怜悯,从京城到弋阳用了一个月的路程,这孩子都很沉默,眼中一片淡然,不悲不怒,一切正常,甚至还会笑,从小他都是与众不同的,那时的表现也是出人意料,让人更加心疼惋惜。 “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日后你有何打算?”李镜问。 “一切听由圣上安排。”他答道。 李镜苦笑,这真是个难题,他害的四哥落下了腿疾,意图霍乱朝政,谋害了先帝,却还如此淡然,是料到他不忍处置他? “我周游各地时,曾去过太清宫,那里风景优美又视野广阔,不如你就去那里做一个清静无为的道士吧!” 李格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让他出家就很意外了,更不用说太清宫是远在在东海之滨的崂山,远离京城。 见他没有回答,李镜问:“怎么了?” “好,”李格笑了一下,但无甚笑意,又说,“我想见楚言一面。” 李镜并不意外:“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你要见她,你去与她说。” ** 楚言已经很久没有再做关于前世的梦,近来又梦到了两次,每次都在即将看到那只手的袖子时都会突然醒来,她总觉得那只袖子上有很重要的信息,然而她前世死前没有看清楚。 青柠进来时,青婷正在给楚言揉肩膀,看到蹙眉的楚言,她迟疑道:“郡主,弋阳郡公来了,在前堂里等着您。” 楚言眉头微跳,微阖的眼睛没有睁开,淡道:“告诉他,我累了,不便见外人。” 不忍怨他,不代表就想见他。 “是。”青柠应了一声,出去告诉了淮陵侯府的仆人。 那仆人跑回前堂,将青柠的话告诉李格,李格并不意外,道:“烦劳回去告诉明河,今日若见不到她,我是不会走的,侯府不能留客,我就站在门外等候。” 仆人愣了半天,才急匆匆的褪去,许久人回来了,却是青婷。 他怔住。 青婷福了一礼,道:“郡主已怀有身孕,不方便见外男,郡公若有事情,可等五郎君回来,一切尽可告知五郎君。” 这一番话说完,李格沉默,许久道:“能否借我纸笔。” 青婷拿着他写好的信回到松雪斋,楚言没有看,也没有说该怎么处置,信就静静地搁在桌上。 青婷看着面无表情的楚言,又想起李格离开时的样子,有种淡淡的悲凉,郡主和他又发生了什么吗? 楚言终于睁开眼看向那张折叠的信笺,上面也不知写了什么,盯了好一会儿说:“烧了吧!” 青婷愣住,她以为郡主会看的,犹疑着拿了信笺,再三瞄了郡主几眼,出去烧掉时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展开了,上面只有八个字—— 东海之滨,不复相见。 弋阳郡公要去定州了? 谁也不知道李格是什么时候启程的,他去太清宫做道士的事情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当然也没有人关注他,因为正月马上就要到了,新帝李镜也要改年号了,因为国丧期间禁止礼乐,所以京城并不热闹。 韩仲安和韩婉宜也要启程回扬州了,他们来京城已经一年多,今次终于可以回去,只是他们一走,今年过年只剩定国公和楚焕二人,届时他二人又该多尴尬难堪? 韩婉宜两人来向楚言道别,楚言眼中浮现歉意,虽然是前世的事情,但她仍觉得很对不起韩婉宜。 “此次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跟阿姊再见了。”韩婉宜不舍道。 楚言笑道:“你若是嫁到京城,不就能见到了?” 韩婉宜羞道:“阿姊说什么呢!” 两人都笑了出来,韩婉宜又道:“昨日进宫见了姑母,她精神还不错。” 楚言点头,听闻等国丧结束,李镜就会让诸王去往各自的封地,鄂王会带着韩太妃去封地。 韩氏兄妹离京后,阮珍和武阳登门做客,她们的到来,让楚言很高兴。 楚言的身姿仍旧窈窕纤细,阮珍歪头瞅着她的肚子道:“怎么还不大呢?让人好等。” 惹得楚言失笑:“你怎么跟五郎一样,都这么急?这才两个多月。” 阮珍道:“谁不急啊!你也很着急吧!” 楚言遮住了肚子不让她看,盯的她怪不自在的,之前宫阑夕也是,对着她的肚子又看又摸的,晚上就寝时都会不自觉地伸手覆住她的肚子。 一直没听到武阳说话,楚言见她魂不守舍的,奇道:“平时叽叽喳喳的武阳县主,今日这么安静?” “啊?”武阳回神,“没事啊!怎么了?” 阮珍笑话她道:“夸你娴静淑美呢!” 武阳垂她一拳,骂道:“我看你是该挨打了!” 阮珍任她施展小拳头术,看向楚言笑的很贼:“对了茜茜,韩大郎和韩小娘子跟你告辞时,可有说什么吗?” 武阳捶阮珍的动作微顿,楚言嘴角露出邪恶的笑:“说了很多话,不知阿珍想知道什么?” “嗯……”阮珍故意蹙着眉头,好一阵思索,武阳抿着嘴巴不啃声。 阮珍笑的更贼了:“我想问你,韩大郎什么回来?” 楚言不紧不慢的喝完了一杯茶,见武阳眉间有急色,才道:“表哥什么回来,跟你什么关系?”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的,武阳:“……” 阮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道:“对,是没什么关系,哈哈~” “你们两个!”武阳恼怒,不能闹楚言,她就集中攻击阮珍。 阮珍直叫,毫不留情的回击她:“我怎么了?怎么了!” 两人一阵打闹,楚言在一旁笑的不行,尤其是武阳又羞又恼的样子。 阮珍逼问道:“说,你是不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京?” “没有,”顿了一下,武阳又加重了语气,“怎么可能,关我什么事?” “那我就不问了,茜茜,你可也别说。”阮珍道。 楚言连连点头:“当然不说。” 结果,武阳很能忍,愣生生的直到走了都没有问。 如果武阳不能明白自己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楚言也不能做什么,当初武阳说要效仿长灵公主的话,她记忆尤深,武阳是闺友,但韩仲安也是她的表哥啊! 年关将至,楚六娘仍在赵家,赵周氏很不乐意,怎么到处都是跟楚言相关的人。 赵周氏对着赵怀瑾直接表明了来意,大致就是该过年了,家里不能有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子,而且他都已经订亲了,对孙家不好。 谁知赵怀瑾道:“等国丧过后,我打算向孙家退婚,然后娶她。” 赵周氏愣住,不可思议的问:“你说什么?” 他平静的说:“回阿娘,儿子打算娶楚六娘。” 赵周氏昏了过去。 第95章 赵怀瑾的决定吓坏了家里所有人, 赵周氏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哭,赵九翎安慰着她,无奈的看着儿子, 他笔直的站在屋中间, 默不作声。 “相公,你可要好好劝二郎啊!”赵周氏哭道, “你们一个个的, 都这么让我不省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赵望月觑视着二哥, 又看向同样沉默的大哥, 禁不住暗暗摇首, 她这两个哥哥真是不省心,尤其是二哥。 她想着那个楚六娘,从父母口中,她隐隐猜出来这个女子曾经的经历,阿娘要能同意,那就奇怪了。 “三娘,”赵九翎叫她,“你在这里陪着你阿娘, 我和二郎出去一下。” 赵望月点头, 他们出去后, 赵周氏哭的更凶, 是放声大哭了。 书房里,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赵九翎心里很复杂, 他知道儿子为什么这么做,但实在不能同意。 “二郎,你究竟是怎么了,从去年你做事就都……不对劲。”赵九翎感到心累,两个儿子的婚事都一波三折的。 赵怀瑾道:“儿子自知不孝,但是——”他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儿子更对不起郡主。” “嗯?” “阿耶,您相信人可以重活一次吗?”他在赵九翎讶异的神色中淡道,“我与茜茜曾是夫妻,我辜负了她,她被人杀害。我与她做了四年的夫妻,却从未尽过丈夫的责任,使得她含恨而终。” 赵九翎愣了很久,盯着儿子看了许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接着他就想通了一切,特别是关于韩婉宜。 “你……”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未对您说过此事,只因我难以面对自己曾经做的混账事,”赵怀瑾握紧了拳头,他改变了一些事,却还是没能完全避免,“阿耶,是我害了楚六娘。” 赵九翎当然能想通其中的因缘,他的儿子阻止了韩婉宜被接进宫中,但楚六娘却被“死亡”,被接进了宫里。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同意儿子娶楚六娘来弥补。 “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赵九翎轻叹,“二郎,你一定要想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赵怀瑾出了书房,看到外面已经下起了雪,而赵怀瑜在廊下看着雪花飘落,两人具是沉默,兄弟俩并肩站了许久,赵怀瑜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家里有我。” 赵怀瑾吃惊:“大哥……” “正如阿耶所说,我早已经该考虑续弦了,这几年也确实让阿娘操心了。”赵怀瑜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在说着无关的事。 赵怀瑾无言,李飞迎这三个字犹豫着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对他道:“多谢大哥。” 赵怀瑜摇头:“我是家中长子,本就该承担那些事,之前也是我太任性,这八年来让阿耶阿娘忧心,所以你不必多想。” 看着大哥走远的背影,赵怀瑾忽然很想问他,如果不是李觅之门生的那件事,他会不会和李飞迎私奔? 但这个问题,怕是永远都不会问出口了。 夜归斋,在他重生以后,就将原本的拂云院改了名。 风雪夜归人。 赵怀瑾看了牌匾许久才进去,楚六娘在厅里局促不安的坐着,她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和人交流不会再轻易激动,今天他和母亲的对话她听到了,也只是怯怯地躲在门后。 见他进来,楚六娘立马站了起来,胆怯的瞄着他,不知道在怕什么。 赵怀瑾面色温和,道:“怎么还不休息?” 楚六娘摇摇头,手指绞在一块。 赵怀瑾给她倒了杯茶,道:“你早些休息,好好修养,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楚六娘微微睁大了眼睛,状有不解,像个小孩。 赵怀瑾对她笑了一下:“回去休息吧!” 楚六娘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里,他交代了几句,正要走时,她忽然道:“你,刚刚跟夫人说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听着很不自信,很自卑。 赵怀瑾却是想到了什么,走到她身边,面色郑重,温声问:“我忘了问你的意见,六娘,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楚六娘僵住,愣愣的看了他许久,眼神逐渐涣散:“你也是当我是替代品吗?” 她在宫里,宫人都把她打扮的和楚言一模一样,从发饰到面妆到衣着,原本她只有两分相,这么一来,就更加相似了。 察觉到她的精神有失控的迹象,赵怀瑾连忙道:“没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你是谁,你是仁和坊楚家第六女楚茉,而我,尚贤坊赵家次子赵怀瑾想求娶你。” 他的目光真挚坦然,楚六娘在他的眼神里情绪渐渐平复,又问道:“你是在为明河郡主赎罪吗?” 有时候赵怀瑾也分不清楚,楚六娘的精神到底是什么状况,她敏感、怯弱的如惊弓之鸟,又能察觉到关键的事情。 赵怀瑾默然良久才道:“不是的,不是为楚言,是我害了你,”他神情苦涩,“是我害的你,如果我能考虑的周全一些就好了。” 他是在给自己赎罪。 赵怀瑾的痛苦溢于言表,前世他在成亲后的第三天被太后召进宫中,被领到了佛堂,那里寂静无声,久不见人过来,他便往里走去。 一道门、重重帷幔,他看到了散落一地的衣裳,隆朔帝抱着一个女子亲吻,等他看清女子的脸时震在原地,强烈的冲击让他胃中翻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佛堂的,五月的艳阳晒的他头晕,几欲作呕,回到家见到楚言时,竟不能直视她。 是他自己的心态在作祟,那一幕时常重叠,让他产生了厌恶,最终也害得楚言日渐沉寂,失去了曾经的明朗。 楚六娘看着陷入回忆里的男子,眼睛又飘忽起来,似乎不明白他的话,对他的痛楚也不能理解,手指无意识的捏着袖口,无聊的样子。 赵怀瑾笑了一下,目光柔和:“六娘,我知道你喜欢水红色,喜欢吃小天酥,喜欢听《陌上桑》,最常读的书是《白氏六帖》,对不对?” 楚六娘愣住,怔怔的看着他。 ** 除夕终于到了,明天就要改元了,而这是楚言在宫家第一次过年守岁,难得一家人都在前厅里,连淮陵侯都很开心,开心的原因之一是隆朔帝已死,宫阑夕欺君犯上的事翻篇了,二是当今圣上似乎没有追查李觅之的意思。 楚言有些魂不守舍,她很担心定国公与楚焕,今夜他们该如何相处? “别想那么多,后天咱们就可以回去看阿翁。”宫阑夕轻声安慰她。 楚言点头。 席间只有宫阑宏的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的,淮陵侯被他们闹得不行。 宫阑安看着小孩子,面中有宠溺喜爱,李飞迎看到他的面色,眼中升起一抹复杂,但很快就不见了。 到了初二,楚言忐忑不安的回了国公府,定国公与楚焕早已经在等待了。 楚言进屋时,偷偷的瞅两人的神色,看起来并无异常,楚焕甚至先跟她说了话:“回来了。” 楚言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嗯,回来了,二叔。” “看起来胖了些,”他笑道,眉目间一片平和,“好好养身体,我等着孩子叫我外叔翁呢!” 他的辈分相当大了,也才十七岁而已,想到这里楚言就觉好笑。 “好了,都坐下来说话。”定国公满面笑容。 “那三只小猫呢?”楚言左右看着,不见闹腾的小猫。 定国公故意冷瞥了宫阑夕一眼,道:“还不是你的好夫君,担心小猫对你有影响,昨儿就让人来通知,让我把小猫支开。” 支开这个词用的,仿佛那三只小猫是人一样。 楚言轻笑:“他就是太紧张了,连元宝都被他嫌弃了。” 宫阑夕回道:“等孩子出世,嫌弃元宝的,怕就是你了。” “哈哈~你们嫌弃的话都送到我这里,”定国公指指楚焕,“那三小只如今很喜欢二郎,天气冷了,就钻到二郎的屋里。” 提到这个,楚焕一阵摇头,每天醒来就见三只花色不同的小猫在自己的被窝里,睡的舒舒坦坦,欠揍的令人想将它们踢下去,又忍不住揉揉它们的小身子。 一片和睦,没有人提到楚六娘,过了一会儿,宫阑夕和楚焕去了别处,留下爷孙两个交谈。 定国公收了脸上的笑意,道:“你不必担心我和二郎,他也是个明白人,纵然一开始难以接受,时间长了,也就想通了。” 楚言默默点头。 定国公张口想说什么,最后终是没有说,他不后悔利用了楚六娘,在赵怀瑾告诉他隆朔帝对茜茜的心思后,他怎么会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呢? 他那时就思索着,要怎样才能保护好茜茜,直到赵怀瑾说,楚六娘被太皇太后掳进了宫里,他没有法子救出楚六娘,便利用她对付隆朔帝。 同样是用了香,他打听到了伺候楚六娘的人,将五名香放在了楚六娘的物品中,这香本是药香,但与隆朔帝用的瑞脑香相加就会相冲,所以隆朔帝那段时间才会生病。 隆朔帝受五名香影响,时常做梦,六年前“太子造反一事”也是在腊月,隆朔帝能到最多的便是太子,然后居然召回了李格,李格是用香高手,他担心被发现,便停止了五名香。 谁知,李格竟然也在图谋杀害隆朔帝,还成功了。 他利用了楚六娘,李格利用了他孙女,也是报应吧! 定国公收回思绪,道:“那个皇室中人一直没有消息,该怎么办?” 孙女都有身孕了,杀害孙女的人还没半点消息,只有笼统的方向,但一直查不出来。 楚言想起那只看不太清楚的袖子,蹙眉道:“他说他调查到我的死与宫中人有关,然后被人察觉,他便也被杀害了,杀他的人用的刀是禁军所用的横刀,会不会是他误解了。” 赵怀瑾也是重生,又比她晚死,所以她和阿翁先入为主,也许杀他们两个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呢? “这就难办了,”定国公忧心,很担心楚言再出事,“我让夏来也去淮陵侯府保护你,你也万事小心。” 楚言也担心,她不想死,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事,但她过的很幸福,也有了身孕,只希望能和宫阑夕平淡的生活着。 “有件事要与你说一下。”定国公道。 ** 偏厅里的宫阑夕和楚焕一时相对无言。 宫阑夕道:“你能这么快的看开,我很欣慰。” 楚焕笑了一下,笑容酸涩:“我怎么着也是茜茜的长辈,六姊的遭遇虽因她,但与她并不相干,况且,若不是先帝担心人言,我想……” 他没有再说下去。 宫阑夕眼神倏地冷锐,如果不是楚言的身世,今日楚六娘的遭遇,就会尽数发生在楚言身上。 楚焕想笑,但笑不出来:“阿耶也很担心,守岁时他老人家一直坐到了子时,他不说话,但我知道,他是希望茜茜回来时,我能如常对待。” 宫阑夕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哑然许久,只能道:“你辛苦了。” 楚焕摇首:“其实,有一件事,我不知道阿耶会不会告诉茜茜,但我希望你能转告茜茜,我想,她需要知道此事,当然,迟早也会知道。” “什么?” “国丧结束后,赵怀瑾会娶六姊,赵相公同意了,六姊也同意了,我亦然。” 回淮陵侯府的路上,马车里的两人都很沉默,宫阑夕对楚言看了又看,想着楚焕的话,犹豫再三,还是说了:“赵怀瑾要娶楚六娘了。” 他以为楚言会很吃惊,但楚言很平静:“阿翁与我说了,”顿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宫阑夕,我很自私,不想再谈这些事了,我想和你一起等待孩子的出生,看着他健康长大。” 宫阑夕愕然,看到楚言清浅的笑容后,他也笑了,头一次谈起了孩子的性别:“你希望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这件事上有些敏感,他觉得,楚言很希望孩子是男孩,这样就离继承关内侯爵位近了一些。 楚言靠进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心:“当然是顺其自然,反正无论男孩女孩长相都不会差。” 说到这里,她抬头对着近在咫尺的美男子,笑的很开心:“宫阑夕,你要是长的丑,我肯定看不上你。” 宫阑夕垂眸看着笑容特别纯真的人,也笑如春风,意有所指:“难怪晚上的时候,你总睁着眼睛,要看我。” “……闭嘴。” “唔。” 第96章 自从不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过完年后楚言就开始心宽体胖,吃的很多。 晚上宫阑夕抱着她时,格外喜欢捏她, 弄的楚言又气又无奈, 前几次她都只发发牢骚,后来就开始反击。在宫阑夕捏她时, 反过去挑.逗他, 男人的身体很容易被撩动, 尤其是旷了这么久。 楚言满意的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得意的说:“让你再骚扰我!” 宫阑夕的身体微颤, 压抑着声音唤了声:“茜茜。” 他吐出的热气扫在楚言的耳边,惹得楚言也轻颤,推着他离得远一些:“我要休息了。” “……”宫阑夕心里凉凉的,人就在怀里,却只能看不能动,连捏捏肉都被嫌弃。 楚言见他安分,便也放松了,其实宫阑夕对她动手动脚, 她也很难耐, 又什么都做不了。 宫阑夕心里默念《清静经》,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又庆幸是这个时候楚言有了身孕,不然单国丧一年、孕期小一年,加起来近两年都够他难受了, 想着就往床里面挪了挪,把微胖了的楚言抱进怀里,一双手规规矩矩的。 怀孕第四个月时,楚言的肚子渐渐大起来,鼓鼓的一团,让她不住的抚摸,感觉很神奇。 而在楚言感受着孩子的存在时,赵怀瑾想要退亲的事情被孙家人知道了,孙结香百般不愿,大哭了一场。 太皇太后知道后,叫了李镜过去,自从知道隆朔帝是死于紫夷香后,她就整日在迎仙宫中不出去,真正的过起了吃斋念佛的日子,不过半年,就变得形容枯槁,连精神都差了许多,但即便如此,见到李镜还是直接命令道:“朕让你下旨给赵怀瑾和五娘赐婚,立刻。” 这样的语气,是根本没把李镜当做皇帝,李镜并不恼怒,恭敬道:“这是赵家的私事,我虽是皇帝,但也不能随意安排朝臣们的婚事。” 见他拒绝,太皇太后冷冷的盯着他:“五娘是县主,岂能容他随意退婚?把皇家的脸面放了哪里了?” 李镜抬眼看她,只见屋内灯光昏暗,太皇太后的脸色显的阴沉沉的,他道:“正因为五娘是县主,所以赵怀瑾才一直没说,想等到国丧之后,让孙家开口,保全颜面。” “你们——”太皇太后看到他的神色,已然明白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心里一阵悲凉,许久,又道:“襄城都已经过了十七了,该成亲了,我看四郎就很好,他二人成亲,你说可好?” 李镜顿了一会儿,道:“阿婆的提议甚好,我这就与十一妹谈谈。” “朕要你直接下旨。”她说。 “现在是国丧,按礼不宜行婚嫁之事,等国丧结束,我就下旨。”李镜道。 太皇太后看着他平静的脸色,辨不出真假,但现在确实不适合下这种旨,末了她说:“希望七郎还能记得我是你祖母,记得身为皇帝是金口玉言。” 李镜淡淡一笑:“阿婆说的是,孙儿决不食言。” 除了迎仙宫,李镜吐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华丽的宫殿,以前怎么没发觉迎仙宫这么阴冷呢?他的阿婆为了娘家,还真是操心劳累呐。 赵怀瑾想退亲的消息传来,襄城就过来见他,求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把她下嫁给孙常华。他当然不会同意,孙家仗着太皇太后触犯了很多律法,先帝碍于太皇太后没有管制,不代表他不会,尤其是孙家和太皇太后合谋做出了那等事,害了楚六娘,也使得楚言难以自处。 他不会食言的,一个触犯了朝廷律法的家族,怎么能尚公主呢? ** 楚言有胎动时吓了一跳,明明之前已经知道五个月份的时候,孩子就会活动,她还是慌得让人请了医官过来,等医官解释后才想起来,尴尬的不行。 “女子头次有孕都是这样,”医官对她们的这种大惊小怪早已习以为常,“等有了二胎、三胎,那都不觉有什么奇怪了。” 这“二胎、三胎”让楚言红了脸,她这第一个孩子才五个多月,都还没出生呢! 医官又交代她,随着月份的增加,胎动会越来越明显,让她注意着胎动。 楚言让青婷一一记下,等医官走后,自己在屋里抚摸着肚子,低首看着肚子,笑容越来越温柔,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呢! 楚言养胎的期间,李飞迎意外的经常来她这里,与她一道在院子里走着,时值四月,院里的桃李只剩下绿叶,楚言看着翠绿的枝叶,却又想起了和宫阑夕在天街上遇见的那次。 李飞迎看她的神色温柔如水,便问:“想到了什么?” 楚言目光悠远,仿佛身处那天:“两年前的三月,天街桃李满天,五郎一身朱色的官服骑马疾驰而过,当时我也没多留意,后来才知道,那时我就记着他了。” 李飞迎听着没说话。 “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楚言念着笑了出来,这些话前世他就给她写过,那时是奢望,现在都已经实现了。 “五郎平时读的都是什么书?”李飞迎微微挑眉,神情似笑非笑。 楚言道:“当初我也这么想过,后来到他的书房看了看,也没有什么乱七八槽的。”只有一本,还是她从国公府带来的那本《东都连璧杂事记》。 “可能都在登云阁里。”李飞迎道。 说到这里,楚言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去过登云阁,现在宫阑夕不在里面了,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她要是去了登云阁就能想起当年她在里面做了什么事情吧! “你呢?可知道二郎平时读的什么书吗?”楚言出其不意的问她。 李飞迎看向楚言,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停了一会儿才回道:“所知不多。” “是嘛。”楚言又不知该说什么,觉得自己不该管,可又不忍看李飞迎与宫阑安这样。 李飞迎笑了一下,难得谈起了自己的夫君:“他与五郎可不一样。” “嗯?”楚言讶异,不是因为她说的与宫阑夕不一样,而是她居然主动提起宫阑安。 李飞迎看着地上的落花,淡道:“五郎当初对你是怎样的?明知与你差距很远,但还是想着如何能多接近你一些,虽然小心翼翼的。” “二郎……”她顿了顿,啼笑皆非:“他很怕惹我不高兴,所以什么都不说,就连拜托五郎,希望圣上在处置李家能手下留情的事,也不告诉我。” “那你呢?”楚言问她,观察着她的神色。 过了年后,李镜就开始清算隆朔帝留下来的诸多弊端,首当其冲的就是李党。隆朔帝在位前期也是励精图治,但后期精力就集中在了朝廷势力上,尤其是皇位继承人的事上,导致官员贪污受贿严重,以李觅之最为严重。 李飞迎摇首:“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晚上宫阑夕回来时,楚言跟他说了李飞迎的事,宫阑夕正附身耳朵贴在楚言的肚子上听有无动静,随口道:“二哥一直觉得自己得之不武,再加上二娘又那么冷淡,所以他就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自作多情。” 这……难道李飞迎从来都没有对宫阑安暗示过什么吗?还是说宫阑安没有信心? “太重视所以才会小心翼翼,你不也是?”楚言拍拍他的头,笑话他,“如果不是中秋那夜,你也是原地踏步,只敢给我塞小纸条吧!” 宫阑夕对她这个动作不太满意,像对带小孩一样,不过她说的是对的,他与她差距很大。 他很直接的承认:“微臣感谢郡主的垂青,”说着抓起她的手,怀孕以来她的手背也有肉了,摸起来很舒服,他吻了一下,接着说,“但没有微臣的小纸条,郡主也不会注意到微臣吧!”说完,瞟着楚言又补了一句,桃花眼里酸酸的,“哪怕微臣长得好。” 还挺介意的样子。 楚言忍俊不禁,但还得憋着笑,自从肚子渐渐变大,她就经常跑净房,夜里都睡不好觉,笑的厉害了也会有尿意,着实难过。 “是是是,多亏你的小纸条,”她说,“那无情君要不要把这独家技巧传授给你二哥?” 宫阑夕觉得可行,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也不能直白的表达,像他这样迂回作战也是可以的。 宫阑安听到弟弟的建议有些哑然,他都二十五岁了还做这样的事…… “那二哥还要不要二嫂了?”宫阑夕闲闲的说,“还要不要孩子了?” 宫阑安看着情场官场都得意的五弟,觉得这个秀峙如岩的弟弟有些欠打,但他在宫阑夕的支持下犹犹豫豫的,还是用起了小纸条,纠纠结结的写了一张信笺,放在了李飞迎最近读的书里。 但很可惜,李飞迎对楚言一天一个样的大肚子很感兴趣,并没有翻书看。 这日阮珍过来了,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武阳出京了,去了苏州。 “为什么?”楚言抚摸着大肚子问。 阮珍叹了口气:“表哥都是皇帝了,还看热闹的玩性不改,明知阿秀等着韩大郎进京,却偏偏下旨让韩大郎去苏州做了节度掌书记,说是这样离扬州近,也好让他回家探亲。” 楚言愣:“圣上这也是帮他们了。”武阳那被长灵公主影响的心性,还是多磨磨的好。 “第二个呢?”她问。 阮珍抿了抿嘴,丢了句让楚言肚子里的娃娃踢了她一脚的话:“阿耶和赵相公准备给我和赵大哥议亲。” 楚言石化了,孩子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让她有反应。 第97章 阮珍是不愿意的, 不是她嫌弃赵怀瑜年龄大,也不是她嫌弃赵怀瑜是鳏夫,而是赵怀瑜太可怕了, 又沉闷又冷言冷语, 想想就打寒战。 也不知道阿耶阿娘是怎么想的,她和赵怀瑜……简直不能想象, 而且会经常碰到赵怀瑾……更是难以接受。 楚言回过神问:“那十五郎呢?” 阮珍眉间纠结:“就是因为阿娘问我十五郎如何, 我说和十五郎只是朋友, 然后他们想到了赵大哥。” 楚言哑然, 如果不是因为她, 阮夫人相中的应该是赵怀瑾,考虑到阮珍和她的关系,阮夫人才退而求其次吧!唔,这么说好像有点对不住赵大哥。 但是阿珍真的对鄂王就没有男女之情吗?楚言一直有在留意她,并没有发现她有心仪男子的感觉,而且阮夫人娘家的那位表哥至今都没有进京,前世这个时候早就住在阮府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 “当然不行啊!”阮珍双臂交叠放在桌上,头枕着胳膊, 皱着一张小脸苦恼, “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 我就想在家里呆着, 在阿耶阿娘身边,唉!为什么女子一定要嫁到别人家呢?” 这个楚言是没有感同身受的,她从小就希望赶紧长大结婚生子, 继承关内侯的爵位,十一岁时就追着赵怀瑾满城跑了,不过她也不舍得离开阿翁,如果能一起住就好了。 这边阮珍不愿意,那头的赵怀瑜也很意外,他是说了婚事任凭父母安排,但怎么也想不到阿娘居然把注意打到了阮家。 李镜的生母是阮家人,李镜与阮珍是表兄妹,阮家的地位不言而喻,而且等国丧后,阮珍应该也是会被封为县主。 赵怀瑜一想就知道这是母亲的主意,他这个母亲怎么总想不通呢?父亲如今身居高位,何曾靠过谁?如果不是父亲出人头地了,孙家也不会认他们这远房亲戚吧! 他去找到了赵九翎,说明来意,谁知赵九翎顿了一会儿才说:“其实这也是圣上希望的。” 赵怀瑜愣,随即就明白了,圣上要清算李党,又对他父亲不太放心,虽然阿耶是全力支持圣上的。 “我总不能让三娘嫁给阮三郎吧!”赵九翎一想到阮珩的德行就摇头。 赵怀瑜默:“只是会委屈了阮四娘。”他毕竟是少年就丧妻的人,娶谁都是委屈对方。 赵九翎看着身形高大的长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妻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娶谁好像都行,并不是那么在乎。 他想到十年前的事,总不会还念着李飞迎吧! “也不必急,总归还有时间给你们考虑。”赵九翎说,还有五个月国丧才结束。 赵怀瑜却想到了鄂王,不知他怎样了。 鄂王一直很郁闷,从罗通颁布了先帝的遗旨后,他就郁郁不乐,他不想离开京城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虽然那是他的封地,但他也知道韩太妃是不想呆在宫中的,可是离得远了,再见阿珍、茜茜他们就不容易了。 顶着太太阳的,鄂王来找楚言了,彼时楚言的肚子大的不行,低头看不见脚的,身子也笨重。 鄂王见到这样的楚言惊了许久,仿佛是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人,他上次见楚言时还没什么变化呢!但他还是不会说话:“茜茜,你胖了好多。” “……”楚言不想搭理他,“你走。” 鄂王立即改口,连声说:“但还是很美,比以前更美了,真的。” 楚言嫌弃的瞥他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鄂王登时又丧了,闷闷的不想说话。 楚言见他颓丧,便安慰道:“你也不要太伤心,阿珍也许还不懂感情,你要不要与她再说说?” 鄂王更丧了,幽幽的瞟了楚言一眼,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呐呐的说:“去年我跟阿珍说过,她、她……反正就是现在这样了。” 楚言惊住了,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两个居然已经袒露心声了,阿珍怎么不告诉她呢? “那你就放弃了?”可别像前世那样,在阮珍嫁人后就郁闷不乐的。 鄂王紧抿着嘴巴,良久才说:“我要去封地了,鄂州离京城太远,阿珍也不舍得离开父母吧!” 自从楚言跟宫阑夕不清不楚后,他起先伤心了一段时间,但后来渐渐开窍了,可惜晚了。原本去年还没说要诸王去封地时,他还很有信心,可以多磨磨阮珍,如今鄂州这么远,他都不想去,何况阿珍呢? 楚言无言,前些日子阮珍确实说过,她不想离开父母,鄂州确实太远。 “从小吧!我就想着将来会娶你的是我,”鄂王瞅了眼楚言的大肚子,又很快的挪开了眼,“转眼你就要做母亲了。” 楚言好笑:“你比我还没遮拦。” 对象都搞错了,当年好歹她喜欢的是赵怀瑾,鄂王倒好,都没搞清楚。阿珍会拒绝他,也有这个原因吧!真是头疼。 “长大真不好,”鄂王忽然叹道,“要是咱们能像小时候那样多好?” “不好。”门口传来略显冷淡的声音,一口否认鄂王的话。 却是宫阑夕回来了。 “嗯?今天怎么这么早?”楚言说着就想站起来,但是太过笨重,起来的有些慢,鄂王下意识的扶了她一下。 宫阑夕快步走过去扶住自己的妻子,让鄂王离远一些,道:“今天的事务不多,早早的处理完就过来了。” 鄂王悻悻的收回手。 楚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月份越大,她就越希望能经常看到宫阑夕,最好时刻都陪在她身边。 “陪你出去走走?”宫阑夕问,还看了鄂王一眼。 “嗯。”楚言点头。 鄂王扯了扯嘴角,见人家夫妻恩爱的,丈夫又不待见自己的样子,心里都酸死了,忿忿道:“我先走了。” “好。”楚言都不挽留一下。 鄂王丧气的走了。 接近黄昏,没有那么热了,两人在院中走了一会儿,坐下后,楚言问他:“刚刚为什么针对十五郎?” “没有。”宫阑夕否认,身子前倾抚摸楚言圆圆鼓鼓的肚子,感受着孩子的动静,这是自有胎动以来,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了,与宝宝更加亲近。 楚言才不放过他:“难道是因为十五郎说的话?” 宫阑夕没否认,确实是刚好听到了鄂王说的“回到小时候多好”,才不好,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小时候过得无忧无虑,还参与了楚言的幼年时期。 鄂王就更不用说了,小时候因为韩贵妃的关系,跟楚言特别要好,从小就说着长大要娶楚言的话,楚言十一岁时会说嫁给赵怀瑾的话,没准就是被鄂王带偏的。 楚言忍不住笑话他:“原来燕郎的醋劲这么大,以前都没发现呢!” “你很高兴?”宫阑夕斜她一眼。 楚言扬扬下巴:“感觉还不错……嗯!” 孩子忽然踢了她一脚,宫阑夕也感受到了,再有两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长的漂亮不,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像被暖化了一样,无比欢喜。 禁不住的,他不顾是在外面,蹲下身子贴在楚言的肚子上去听。 楚言轻轻一笑,抬手放在他的头上,揉着他的头发,神色温柔的问:“听到什么了?” 这种像对待孩子的行为,宫阑夕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说:“听到宝宝说,他想快些出来,看看他的阿娘是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千秋无绝色。” “……”楚言的手微滞,接着重重的拍了下他的头,“说什么呢!” 宫阑夕偷笑,薄唇在她的肚子上吻了吻。 楚言红了脸,心想这是在外面呢!但眼中却柔浅甜蜜。 从淮陵侯府出去的鄂王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着,心里堵堵的,路过一个店铺时,看到里面的绢花精致漂亮,想起阮珍那天戴的花便走进去,仔仔细细的挑了六朵让店家装好,正满心高兴时,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赵怀瑜。 赵怀瑜见到鄂王也是顿住了,一时间有些微妙。 良久,赵怀瑜道:“见过十五大王。” 鄂王僵硬的点头:“赵将军下值了啊!”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赵怀瑜向来话不多,而鄂王小时候也是和大家一样,跟在赵怀瑜屁股后胡作非为的,从小就视赵怀瑜为兄长,这气势自然也就弱了一些。 想到这里,鄂王不觉挺直了腰身,道:“孤有事,先行一步。” 赵怀瑜往一旁便让了身子,让鄂王先行。 走了很长一段路,鄂王才回头去看赵怀瑜,赵怀瑜身姿挺拔,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鄂王收回视线,看看手中装着绢花的匣子,有些失落,问题是阿珍不喜欢他,他离开京城就更没机会了。 ** 临近产期,楚言睡得不太.安稳,前世那只从她胸口拔出剑的手在梦中终于变得清晰,指节分明,修如青竹,坚韧有力,而那只靛蓝色的袖子也清楚起来,上面绣着精细的花纹,熟悉而又少见。 黑夜里,楚言睁开眼,泪水留了下来。 那只袖子上的花纹正是她第一次见到就觉得很奇怪的并蒂木芙蓉。 第98章 宫阑夕明显感觉到楚言在避着他, 虽然两人同处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楚言的态度明显的、怎么说呢, 很不想看见他的样子, 每次他说话,她都沉默不语, 至多勉强一笑, 偶尔眼睛里流露出哀凉, 但很快又掩去, 弄得他莫名其妙, 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楚言努力的说服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可偏偏梦到的是并蒂木芙蓉,独属于宫阑夕所用的花纹。梦中剑尖的冰凉还在心脏里蔓延,那么真实。 她很怕,但她无法问宫阑夕,也不敢问。 肚子的娃娃似乎感受到了楚言的情绪波动,也不安的活动着,搞得她身心疲倦, 侧躺在床上休息。 青婷拿了薄毯要给楚言盖上, 却看到宫阑夕进来了, 他的动作很轻, 脚上还没穿鞋,想来是为了防止发出声音,打扰到楚言。 青婷把毯子放在了床边, 自己退下,这些日子郡主不知怎么了,突然对五郎君变了态度,经常露出纠结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而五郎君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每次问郡主,郡主也不说,只是摇头,偶尔想哭但强忍着不哭,看的让人心疼。 宫阑夕抻开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楚言身上,生怕惊醒她,仔细的掖好被角后,坐在床边,目光温柔的凝视着她的面庞。 一缕头发散落她额前,宫阑夕伸手想拂过,楚言却忽然蹙了下眉,他立刻收回手,站起来就要走,但楚言只是并没有醒来,又继续沉睡。 宫阑夕放下心,忽的苦笑一下,五味陈杂,觉得现在自己比以前不敢表露心迹时还要小心。 楚言没有母亲,他也没有,他又不想请韩太妃过来调节,他觉得韩太妃是知道隆朔帝对楚言的心思,非但不阻止,还一个劲儿的让楚言进宫是不怀好意。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楚言再没有动静,宫阑夕伸手极轻的拂过了那缕发丝,想要轻触她的脸颊,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触碰,不舍的收回手,桃花眼里似有千言万语,轻轻叹喂:“你怎么了?茜茜。” 楚言醒来时,宫阑夕已经不在了,因为她的躲避,这些日子,宫阑夕总是在她入睡后才回来,清晨醒时早已离去。 楚言有些失落,迷茫的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喃喃道:“宝宝,你说该怎么办?” 孩子忽然回应似的踢了她一下,楚言失笑:“你是想打我呢?还是打你阿耶呢?” 说到“阿耶”二字,楚言的笑容又淡了。 其实只是梦,她也没有看清脸,可正是因为没有看清脸,她才如此纠结,甚至无法控制的开始怀疑。她怀疑前世宫阑夕接近她并不是对她有情意,而是另有目的,可杀了她对宫阑夕有何好处? 所有的疑问冒出来,楚言都会下意识的找理由反驳,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宫阑夕,但她不知,她是太过在乎才会这么害怕。 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跟楚言之间还是有些僵硬,宫阑夕只能请李飞迎多陪陪楚言。 李飞迎基本每天都会找楚言,也知道他们之间怪异,宫阑夕希望她能开解他们,但是……李飞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担心是不是快生了,楚言有些怕呢?当初余氏生孩子时,叫声她在隔壁听着都觉得疼,想到这里,她便请了余氏过来,现在府里有经验的,只有余氏。 余氏听到邀请很高兴,把两个孩子也带过来了,宫怡清和宫开宇对楚言的大肚子既惊讶又好气,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又不敢。 楚言拉过他们,让他们摸,两只小手轻轻的触碰,楚言的心无比柔软,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像他们一样可爱。 “这是弟弟还是妹妹呢?”宫怡清问。 “当然是弟弟了,”余氏接过话,生怕女儿说了不该说的话,谁不知道先帝当年的话?楚言一定希望这是男孩,“肚子圆的是女儿,尖的是儿子,郡主这一看准是儿子。” 李飞迎头一次听说,看楚言的肚子,确实有些尖。 楚言低头看着肚子,轻笑道:“男孩女孩都一样,我都很喜欢。” 余氏看楚言的神情,也不像是随口说的,连忙改口笑道:“是是,郡主和五郎君都是人中龙凤,孩子也一定跟你们一样出类拔萃。” 楚言笑了笑:“借大嫂吉言了。” “哎呀!”宫怡清忽然惊呼了一声,瞪圆了眼睛瞅着楚言的肚子,“它、它刚刚动了!” 大家笑出声,余氏道:“你以前在阿娘肚子里时也是这么动的,调皮的紧。” “我在阿娘肚子里?”她歪了头,看着瘦瘦的余氏,“弟弟也是吗?” “当然。”余氏笑道。 “哦!”宫怡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娘没有五叔母这么大的肚子,怎么装下她呢? 忽然宫开宇问:“那我们是怎么出来的?”他对着楚言的肚子瞅来瞅去的。 这话一下子让三个大人愣住了,楚言浑身不自在的,特别想遮住自己的大肚子。 余氏也是尴尬,说了句惯常用来骗孩子的话:“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被两个孩子这么一闹,楚言的心情好多了,又向余氏问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李飞迎在一旁听着,却是想到了前天夹在她书中的烫金的兰花笺,字迹是她熟识的,上面写道: 何时黄鹤重来,且自把金樽,看洲渚千年芳草。今日白云尚在,问谁吹玉笛。 这是《浮生六记》里面的,之前她听楚言念了那几句,便去翻看了此书,想不到宫阑安也会看这样的书,还是宫阑夕教他的?只是从她拿出了信笺之后,她的书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信笺。 屋里面欢声笑语,在外面听着的宫阑夕也笑了,产婆说了,怀孕的人情绪变化大,他就担心楚言的情绪会影响到她生孩子。 楚言发作时是在下午,彼时宫阑夕还在官署,听到消息时扔下手中的文宗跑了出去,不顾身后的同僚劝阻。 宫阑夕跑到端门才发现自己傻了,忘了去牵马,看见赵怀瑾正要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连忙跑过去,抢过缰绳气喘吁吁的说:“借马一用。” 赵怀瑾愣愣的看着绝尘而去的人。 城门守卫也是愣了一下才回神,和身边的人调侃道:“明河郡主要生子了,看把宫舍人急的。” “你媳妇生孩子时你不急?”有人奚落他,“去年是谁急的差点闯产房,还旷值一天的?” 当先那人否认:“胡、胡说,我才没急!我是、我是……” 其他人已经笑了出来,有人指指前面站着不动的人,大家立即收了声。 赵怀瑾沉默许久,忽的笑了一下,意味难辨。 小厮过来让他等一会儿,自己再去牵匹马过来,他摆摆手,抬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宫阑夕赶回家时,楚言正疼的不行,松雪斋里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他想进去但被拦住,急的在门口团团转。 屋里面传来隐忍的呻.吟声,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宫阑夕看的头皮发麻,焦躁的汗流不止。 李飞迎头次见到这阵仗,手指绞在一块,一向冷淡的脸上露出担心焦急。 宫阑安迟疑的手轻拍她的肩膀,让她轻松一些。 李飞迎顿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眸,自从成亲后,这是宫阑安头一次主动触碰她。 夜色渐浓,产房里面稳婆还在叫楚言用力,宫阑夕急的几番想闯进去,但被拦住。 定国公也赶来了,看他急躁的频频往产房张往的样子,心里舒服了些。里面受罪的人是他最宝贝的孙女,若宫阑夕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他非打死他不行。 宫阑夕很沉不住气,从回来就不断的问:“怎么还不好?怎么这么慢?” 旁人安慰了不止一次,看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劝他回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宫阑夕听得烦躁,不耐烦的斥道:“滚开!” 楚言正在里面受苦,他都担心死了,哪有那些功夫,真怕出什么意外。 楚言疼的厉害,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死掉,稳婆还在大声的喊着用力,她也只有本能的用力,从来不知道生孩子会这么痛。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不清楚了,这个居然隐隐的看到了那只手,她临死前看到的手,袖子上是精致奇特的并蒂木芙蓉,她忽然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到底是不是宫阑夕。 “哎呀!看到头了!郡主再用力些!”稳婆惊喜的说。 快出来了?楚言咬紧口中缠着红锦的香木,就在她用尽全身力气时,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她放心的昏了过去。 但这一昏迷,楚言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然后听到了吵杂声,仔细听分别出来是兵器撞击的声音,有人在打架? 她猛然睁开了眼,触目之地正是观雨亭,她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利剑,周围渗出一片血迹,有一个道士蹲在她的身边状似检查。 而宫阑夕就面色冰冷的站在那里,一身靛蓝色的圆领袍,衣上绣着独特的并蒂木芙蓉,袖口处的尤为精致。 第99章 完结章 楚言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听到道士说她已经没了气息。 宫阑夕忽然以手掩面,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表情,等他再睁开眼时, 手握上那柄在她身上的剑。 “你要做什么?”道士问。 宫阑夕的手不易察觉的轻颤:“我想, 明河郡主定不愿让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听到这句话,楚言心里微酸, 是的, 她不愿让人自己这样凄惨的死状, 也不愿别人议论她死的多惨。 宫阑夕懂她。 只这一句话, 就让她一个月来的怀疑尽散, 她想自己是太爱宫阑夕了,所以才会起疑。 楚言闭上了眼睛,不忍看他亲手拔出剑。 “郡主?”宫阑夕喃喃了一声。 楚言睁开眼,看到宫阑夕跪在地上,慌乱的用手去按住她的伤口,想堵住往外流的鲜血。 她已经死了,血流的并不多,他按压了没一会儿, 血就停了。 道士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 摇首道:“应该是回光返照, 她已经死了。” 说的应该是她在剑拔出的那一刻睁开了眼, 确实是回光返照,让她只看清了宫阑夕的衣袖,因此才有了误会。 宫阑夕愣愣的看着她, 她的鲜血沾满了他的手掌,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楚言看到他的眼眶里已经涌起了泪水,几乎是瞬间的,他喉间发出压抑的泣声,接着仿佛爆发一样,他把她抱进怀里,埋首失声哭泣。 楚言呆呆的看着痛哭的人,难以接受,她怎么能想到有一天会见到这样失态的宫阑夕?何况前世他们的交际实在太少,她不值得宫阑夕这样为她哭。 楚言很想抱抱他,让他别为这样的自己哭,她那时因为他触碰到了痛处而排斥他,哪里值得。 往后宫阑夕再做的事更令她吃惊,除去寻找真凶,他在朝堂上借用李觅之的势力,借着皇帝的怒火,打压赵九翎,全然不顾赵九翎曾经提携过他,赵九翎被罢相,禁足于家中。 也许不与赵怀瑾合离她就不会死。宫阑夕是这么想的吧! 赵怀瑾死于去上清宫的路上,一把横刀穿胸而过,当场毙命。 楚言看着他倒在青石小路的尸体,觉得命运可笑,他们的前世同样的结局。 赵怀瑾搜到的证据指向皇宫,他死了,宫阑夕顺着线索往下查,这一查,查到了徽猷殿。 不仅楚言惊住了,宫阑夕也意外,徽猷殿里住着她的姨母韩贵妃,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的真相总是残酷的,杀了她的,正是她的姨母韩贵妃。 “为什么?”宫阑夕质问她。 韩贵妃看着手中拿着短剑指着她的人,淡道:“没想到,宫舍人居然心悦茜茜。” “别废话!” “我不杀她,她只会生不如死。”韩贵妃道。 宫阑夕提刀的手微颤。 这个细小的动作被韩贵妃看到,她说:“看来你知道了?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失了赵家的庇护,她有多危险。” “那你也不该杀了她!”宫阑夕眼眸冰冷,几欲控制不住。 韩贵妃问他:“那你说该怎么办?告诉她真相?她只怕会把定国公的死联系到一起,做出什么令人震惊的事。还是什么都不说的让她离开京城,你觉得茜茜能放得下楚家的爵位吗?或者,她能走出京城吗?” 前世楚言对爵位看的太重了,而真相又令人厌恶,赵怀瑾就是因此而对她心生反感,她还要回赵家寻求庇护吗? 楚言黯然,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想法,他们不该瞒着她的。 宫阑夕紧盯着她,咬牙道:“你恨郡主!” 韩贵妃的身体一颤,自嘲的笑了,情绪激动的说:“你知道圣上听到茜茜和离的事情有多高兴吗?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思,天天催促我接茜茜进宫,茜茜去了上清宫,他居然打算出宫找茜茜,你说,他若是找去了,会怎样?” 佛堂里的韩婉宜便是楚言的下场。 她蹙了眉头,掩嘴作忍耐状,似是不适,说:“若她被圣上凌.辱,以她的性子怕也是自绝,倒不如带着无知与清白死去。” 宫阑夕无法接受,沉声道:“郡主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你来替她选择。” “是么!”韩贵妃凄然一笑,嘴角溢出一道鲜血,“如果重来一次,你是茜茜的夫君多好,再无权势,你也知护着她。” 楚言看到桌上空了的茶碗,她竟已经服下了毒.药,面上悲哀,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在叹息自己这一生。 韩贵妃服药而亡,隆朔帝大悲,后妃是不能自杀的,会牵连整个家族,也许隆朔帝知道自己愧对韩贵妃,只对外宣称她悲伤过度,因而病逝,没有降罪于韩家,并且为她厚葬,除了皇后的名号不能给,其他一并礼仪皆按照皇后的制度。 宫阑夕没有向隆朔帝说明真相,他越发变得沉默。 隆朔三十八年,沉寂了二十一年的突厥集结兵力再次来犯,宫阑夕请命跟随大将军凌雍前去,起先隆朔帝不准,后来挨不过宫阑夕一再请求,让他前去。 自此宫阑夕在雁门郡一呆数年,即便和突厥的战事了了也不回京,他说愿意留在雁门守卫边疆。 雁门,楚家的发迹之地,她的阿翁和阿耶都曾在这里与突厥作战,她有点明白宫阑夕的心意了。 此后多年,他时常坐在雁门关关楼上面对着苍凉的荒原独自饮酒,天冷,酒冷,一杯接着一杯,他妄图一醉,却从未如愿,偶尔嘴角滑落“郡主”两个字,便再无其他。 耳边忽然传来宫阑夕的声音,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什么。 楚言从悲凉中拉回神思,眼前的他神色淡漠的饮着酒并没有说话,那是…… 楚言生了孩子就陷入昏迷,两天两夜未曾醒来,吓坏了所有人,连李镜都把宫中所有的医官叫到了淮陵侯府,然而她依旧不醒,只能先给她服用参汤保气。 楚言听到的“絮絮叨叨”是宫阑夕在跟她说话,医官说,让他说些两人的过往,或许有帮助。 宫阑夕挑着两人开心的事情说,说了一夜也未见她醒来,看着紧闭双目的人,他握紧她的手,强撑起笑容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城外的河边,那时宫阑夕八岁,楚言才五岁。 彼时他和阿娘在庄子里过得拮据,有时候他会偷瞒着阿娘去河边抓鱼,当然很多时候都抓不到,唯独那天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让他抓到了三条鱼,他正高兴的跑到深一点的地方再接再励时,回头就看到有一个衣着精致的小女孩拿起笼子,正要把他的鱼倒进河里。 当时他气的大叫,让楚言住手,可楚言反而加快了速度,把鱼倒进了河里,等他跑回去,那三条鱼早已游走了,偏偏楚言还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宫阑夕想着那时的事情,笑了一下:“我当时气得不行,你却说‘这鱼快死了,得放进河里才行’,我听的直想打你,它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都快没饭吃了。又见你穿的很好,一看就是贵族之女,我就想,鱼没了就没了,向你要得一些宝贝也行,如果你不给,我就强夺了去。” 小孩子宫阑夕板正了脸说:“你把我的鱼放了,害的我要饿肚子,你得赔我,至少赔……赔一百两。” 害的他饿肚子?楚言可没有这样想,但她显然不知道一百两是什么意思,皱着小脸想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己,知道自己身上的物件还挺贵重的,然后问他:“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这倒让他错愕,随即就想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么大方,宫阑夕看着衣着华贵的精致小玉人,也纠结了,要什么……哪样最值钱呢? 他一直盯着楚言,上下打量,有种不知从何入口的感觉,生怕自己亏了。 楚言就站在那里,任他看着,一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迷惑而又无辜的看着他,让年幼的宫阑夕觉得自己是个小混蛋,当然他确实是小混蛋,他打算敲楚言一大笔,说:“把你的首饰全给我。” “什么?”楚言疑惑。 宫阑夕心虚一下,小脸上严肃的说:“就是你头上戴的、耳朵上的和手上的东西都得给我!” “这怎么行?”楚言立刻抱住自己的脑袋,她愿意赔他,但哪能这样?她头上的水晶珠子是姨母刚给的,在太阳下闪着光很好看,她喜欢的不行。 “当然行。”宫阑夕看她抱头的样子觉得很滑稽,忍不住想去捉弄她。 楚言平时也是骄横的人,但那都是对熟人,这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哥哥这么吓唬她,她拔腿就跑,心里很后悔一时“善心大发”放了那三条鱼,她不要珠子被抢走。 她肯定跑不过宫阑夕,没几步就被追上了,被他拎着后颈衣裳跑不了。 楚言恼了,她本就是霸道惯的人,被他这样欺负,脾气被激了出来,怒道:“你这个无赖,放开我!不然我让翁翁打断你的手!” 她是在威胁宫阑夕,但又怕宫阑夕抢了她的珍珠水晶发钗,因此说着威胁的话时还抱着脑袋护着自己心爱的首饰,又惊又怒的瞪他。 这副模样真是太……搞笑了,宫阑夕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言愣住了,傻傻的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小郎君在——捧腹大笑。 许久宫阑夕才收了笑,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说:“你看有什么不是你宝贝的,给我吧!”反正都是值钱的。 楚言听到这话,却又纠结了,她今天所戴的首饰都是她喜欢的,但害怕对面的小恶霸反悔,最终把手腕上的一对镶着玉石的银手镯递了过去。 宫阑夕没想到她还挺实诚的,不是给他一只,而是给了一对。 一时觉得自己太混蛋,宫阑夕把手镯收好后,问:“你从哪里来的?我送你回去。” 从见她就只有她一个小孩,身边居然连个随从都没有,这可是河边,万一掉进河里怎么办? 楚言摇头,担心他骗自己:“我自己能回去。” 宫阑夕挑了眉,瞅了她一会儿,道:“随你,我走了。” 说是走了,其实他躲在了树后面,他怎么能让一个小小娘子独自在河边呆着呢?得仔细看她才是,万一她去了河边,自己可得拉回她。 但如楚言所说,她自己能回去,一双小短腿往小路上走去,走了大约有一刻多钟,她居然也没停下休息一下。 宫阑夕在后面悄悄跟着,看到她走到了一处宅子的后门前,推开虚掩的门溜了进去。 果然也是偷跑出来的,真是大胆,这么小的一个人儿也不怕被拐了去。 宫阑夕放了心,揣着那对价值不菲的银手镯回家,脑子里已经想着该怎么花这笔巨款。 “后来我才知道,那庄子是阿翁的,而给我手镯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河郡主。”宫阑夕轻笑,看着仍是紧闭着眼睛的人,笑中有丝酸涩,他无力低了头,埋首在她的手中。 寂静的屋里,忽然想起一道沙哑、略显无力的声音:“原来你骗我。” “什么?”宫阑夕被这问话整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声音带着笑意和不满,吐字渐渐流畅:“你以前说我小时候施舍过你东西,可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哪是施舍,分明是你强取。” 宫阑夕愣愣的,看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过来,一双美目含着笑意轻柔的看着他,这才如梦初醒。 “你……”他竟不敢相信,不敢出声,生怕这是他的幻觉。 “是我,夕。”楚言轻声道,看到一向干净整洁的人,下巴胡子拉碴的,顿觉心酸,回握住他的手。 宫阑夕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桃花眼泛了水光,忽然再度将脸埋入她的手中,她手指微颤,感受到掌心逐渐湿润。 “多好。”他低低的说,语气里有庆幸,有尘埃落定的安心。 楚言醒来的消息让原本消沉的侯府热闹起来,带她吃过饭后,在外面焦急等待的人都涌了进来,具都惊喜的看着她。 楚言轻笑着一一回他们的话,待看到定国公时心里一阵酸涩,他脸上笑着,但一看就知一直在担心她,头发几乎尽白。 “阿翁。”她唤了一声。 定国公掩去眼中的酸意,笑道:“你们都快别问了,茜茜还没有看过孩子呢!” 楚言生下的是女儿,肉乎乎的一小团躺在襁褓里,让她的心都要化了,喜爱的不行,遗憾的是现在她不能亲自喂养,医官说要她调养一段时间。 “女儿的小名我想好了,”宫阑夕看着她的目光柔和,此前他一直纠结取什么样的名字好,否定了无数个,最后在楚言昏迷期间定了下来,“她叫醒醒。” 这是他的愿望。 自楚言醒来,就不止一个人在楚言面前说宫阑夕那两天有多急,甚至差点对医官动手,幸好被拦了下来。 楚言对他说:“幸好没有得逞,不然也许我就醒不过来了。” 宫阑夕听不得这话,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不准这么说,以后我会控制好自己。” 而后还有遗憾的事情,那就是国丧未过,不能给醒醒办满月酒席,只两家人坐在一块用了饭。 夜里宫阑夕很想要楚言,但还在国丧里,只能忍着,还剩一个月。 楚言看着额头出汗的人,忍不住笑他,随后贴近他耳侧,轻语:“很难受吗?” 宫阑夕被她的气息弄的浑身一紧,轻声斥道:“别闹。” 话刚说完,就觉得柔软湿濡的唇吻上了他的耳垂,听她又说:“我也很想你。” 总归,只要没出哺乳期,她就不会有孕,顾忌什么? 楚言沉溺其中,尤其是想到前世他的孤寂,让她更加心疼,缠绵愈加浓烈。 账中喘息声未定,楚言伏在他的胸膛,闭眼听着他的心跳声,喃喃道:“是真实的……” 宫阑夕听到她的话,眸中浮现暖意,将她拥的更紧了,肯定答道:“是真实的。” ** 国丧过后,宪台一连举出数十条罪状直指孙家,李镜大怒,命人着手查办,那些罪状无一不是事实,牵扯命案三起。 朝臣们都没想到,李镜先对付的居然是孙家。 好在李镜念在孙家是国戚,顾念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便让孙家举家迁出京城,去往临海的珠崖州,三代不得归京。 接着是李家,李觅之三子李晔算是有功,一开始便是与宫阑夕合作,这才避免了宫乱,再加上李觅之在过年前就带着长子李皓及时辞去了官职,愿回到老家耕田为乐,李镜最终是把李家的良田财产充公,李晔调到了地方为官。 随后便是诸王去封地的事情。 “你和五郎以后要多生几个孩子,看醒醒多漂亮。”韩妤抱着醒醒,喜爱的捏她的小脸蛋。 楚言还是难以面对她的姨母,但又为她悲哀,看着一脸轻松对未来向往的姨母,她在心里默道:希望她日后过得自在。 鄂王的眼神在阮珍脸上兜了一圈,见她虽然不舍,但并无其他的意思,只能扬起嘴角笑着与他们道别。 “回京的话,记得带些当地的特产。”阮珩说。 鄂王朝他翻白眼:“就知道吃。” 说完倒也笑了,看着给他送行的一大群人,视线又落线楚言和宫阑夕身上,宫阑夕可真知道心疼人,一直抱着醒醒,就怕楚言累着了,再看另一边面色平淡的赵怀瑾,一直规规矩矩的没有看楚言一眼,而孙家早已无人在此,他突然释怀,说不定此去鄂州会有新的缘分,也说不定阿珍也会像武阳那样去追他。 醒醒的满月礼没有办,所以百日宴就办的格外大,宫阑夕累的够呛,去寻楚言时,她还在一众贵妇贵女中,抱着孩子让她们看,满面欢喜宠溺。 霎时间,宫阑夕心里软软的,很想拥抱她。 襄城看到宫阑夕洋溢着幸福的样子,再看楚言满心眼里都是这个软糯婴孩,也被感染,她走到他身边道:“很快我就要出降了。” 宫阑夕客气笑道:“恭喜。” “驸马都尉是姚三郎。”她又说。 这下宫阑夕微讶,姚三郎啊!那不就是楚言当年相看的对象吗?那天六叶亭里,他碰到了发髻凌乱的楚言,举镜为她照面,看着她面色酡红的束发,手脚略显笨拙。 转眼都两年了。 那个当初对他百般抗拒的少女,已经是他的妻。 等送完宾客,哄完醒醒睡着,宫氏夫妇累瘫在床上,望着芙蓉账顶放空。 忽然楚言跳下了床,然后也要把宫阑夕拉起来。 “怎么了?”宫阑夕使坏不肯起来,还带了劲把楚言拉下抱进怀里,享受着温香满怀。 楚言爬在他身上挣扎着说:“我要看看我到你哪里了。” 宫阑夕足有六尺高,去年初她才到他的肩膀,今天有宾客说她长高了,所以就想看看到他哪儿了。 这一比,楚言果然长高了,够到了他的下巴,终于可以做自己一直心痒痒的事情了。 宫阑夕垂眸看着她的发顶:“有什么重要的吗?”一定要与他比身高。 楚言面色微酡,心果然痒痒了,她更加靠近了他,微微仰脸,吻上了他的下巴:“很重要。” 可以不费力气的吻你。 第100章 番外一:赵怀瑾的梦中梦 婚期定下来时, 赵怀瑾有点不同于往常,这点不同除了哥哥赵怀瑜知道,也就只有经常逮着机会就调侃他的阮珩看了出来。 那种不易察觉的欣悦情绪。 虽然他面上依旧淡定, 日常举动也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所以—— “赵二,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天长了?”阮珩望着天际还没落下的日头。 赵怀瑾如往常一样懒得理他, 驱着马回家。 阮珩跟上去, 故作不解的道:“这么多年, 除了有要紧的事, 你当直的时候,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准时的下直回家,尤其是天还这么亮的时候,最近是怎么回事呢?” 赵怀瑾握着缰绳的手微缩,仍是没有搭理他。 阮珩不依不饶,身子稍斜凑进他道:“是不是急着回家筹备婚事?” 赵怀瑾终于道:“离我远点。” 阮珩乐了,越发靠近他,贼兮兮的说:“瞧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子,这都几年了, 美人都要娶回家了, 还这么冷淡。” 赵怀瑾闭了闭眼, 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 不想跟他多说。 “嘿!是不是婚服做好了?急着回去试?”他不说话,阮珩还是能自顾自的说一大堆话,“茜茜的嫁衣估计已经做好了, 有没有很想看呢?急也没办法,得等到五月初九喽~” 五月初九,还有十一天。 赵怀瑾看着天边火红的晚霞,觉得白天确实太长了,若是快一些,离那天也就近一些了。 阮珩看到他出神,偷笑,看吧!口是心非到这种地步,心里指不定多急呢! 赵怀瑾没注意阮珩,倒是把他之前说的话都听进了心里,茜茜穿嫁衣的样子?他稍稍一想就赶紧止住,因为就这么一想,他的心跳居然快了起来。 因着赵怀瑾这几日都准时下直,东都城的小娘子们也都早已在天街两道的阁楼里等候多时,要目睹他的风姿。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俱于明河郡主淫.威,日后谁敢再这样大张旗鼓的看下去?所以就趁着现在多看一看。 阮珩瞅着窗户后面露出的一张张少女怀春羞涩的面容,嘴里直“啧啧”,摇头道:“每次这种情况我都无比嫉妒你,明明我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为何她们就只对你顾盼生辉的?” 赵怀瑾难得皱了眉,他一直不喜欢这种情况,当然偶尔会觉得还可以忍受,那就是楚言为此吃醋的时候,模样异常的灵动。 想到楚言,又不禁去想她穿着嫁衣会是什么模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阮珩忽然对着阁楼上一个正落寞的看着赵怀瑾的小娘子,吊儿郎当的道:“别伤心,还有我呢!我还没定亲呢!把你手里的荷包给我呀!” 那小娘子一愣,羞红了脸,“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顿时一阵哄笑声,阮珩自讨了个没趣。 赵怀瑾终于道:“你若是收敛一些,少去那些地方,也不会讨人嫌。” 阮珩“哟”了一声,奇道:“这是要管教我了吗?” “谁有空跟你闲扯。”赵怀瑾目不斜视。 阮珩却是又靠近了他,脸上莫名猥琐,声音低低的:“我说,你还不通房中术吧?” 他就没听过赵怀瑾有通房,更不曾碰过哪个婢女,即便去娼肆,那也是独善其身,洁身自好,从来不碰任何一个内人,所以,赵二肯定肯定还是个…… “闭嘴!”赵怀瑾斥道,居然在大庭广之下说这种事!他的眼中明显闪过局促。 阮珩发出哈哈大笑,果然被他猜中了,赵二都已经弱冠了,居然还守身如玉的!茜茜有福!有福呐! 赵怀瑾见四周的人都好奇的看过来,顿时觉得不自在,手里的鞭子一扬,狠狠地朝阮珩的坐骑抽去,马吃痛,嘶鸣一声,立刻撒腿狂奔起来。 阮珩没有准备,差点被甩下马,人都走远了还高声喊道:“谋杀啊——宪台青郎谋杀呐!” 赵怀瑾心里微微平复,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马快步的小跑起来,朝着尚贤坊跑去。 路过建春街时,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往里面的修义坊望去,里坊的墙不算高,但也看不到定国公府,他收回视线,想:婚服应该已经送来了吧! —— 赵怀瑾醒来,近来他总是梦到成亲前的场景,他那时的期待喜悦,那个总是围着他转的少女,终于要成为他的妻。 明河郡主嫁给他,似乎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如愿以偿,却在看到了佛堂里的事情后,不敢也无法跨过那道坎。 冬天的夜黑的很快,他无法在署衙里再拖,收起案宗准备回家。 路上很安静,毕竟太冷了,谁还会守着看宪台青郎呢? 一声猫叫在远处响起,他寻声望去,只见一只非常胖的黄花狸猫在路边匍匐着,它似乎很冷,身子缩了又缩。 元宝?东都最胖的猫,时常来赵家造访楚言的猫。 他正要下马过去,就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坐于马上的人身姿笔直,正是元宝的主人——兰台燕郎宫阑夕。 他停住身形,不知为何直了腰背,看着迎面而来的人。 宫阑夕看见他,微微颔首,什么都没有说,只走向那只还卧在地上没有动的橘猫。 赵怀瑾亦然,也没有主动说什么,虽然此时,宫阑夕的官阶比他高。 “元宝,过来。”这个人淡淡的说。 橘猫似乎在闹脾气,不肯动。 宫阑夕微沉了声,又叫了一声:“过来。” 橘猫这才动了动耳朵,不情愿的站起来,蹭蹭的爬到了他身上。 宫阑夕弹了弹猫耳朵,淡淡道:“别人对你好,你不知珍惜,再好的耐心也禁不住作践,以后不许再乱跑了,知道吗?” 橘猫“嗷呜”一声,有点不服,却也不再乱动,窝在主人暖和的怀里。 赵怀瑾愣住,眼睛向宫阑夕看去,只见他面色平淡,似乎就是在教训橘猫,并不是意有所指。 宫阑夕见猫安分的样子,向他再次颔首,驱马离开,“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赵怀瑾愣在原地,为何这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发涩,忽觉脸上一点凉意,抬头望去,雪花从夜空中缓缓飘落。 他突然策马而奔,急急往家中赶去,拂云院里的烛光一如既往的明亮,那个身影也如往常一样,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后就会站在廊庑下等他,端丽娴静,隔着纷扬的大雪凝视着他。 “郎君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她轻声道,嘴角的笑意清浅有礼。 那一瞬,他心里浮现出一首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次日,他命人换了牌匾,给院子取了新的名字“夜归斋”,他是夜归人,而楚言就是他的芙蓉山主人。 他们应该举案齐眉,白首到老才是。 隆朔三十二年,赵怀瑾在木兰小筑醒来,时光交错,前世今生,他满心酸涩,顿觉脸上湿润,伸手一抹,却是泪流满面。 第101章 番外二:韩娆的愿望 来到京城已经半个月了, 从桃李含苞到绽放枝头,整个京城都是热闹的,但我已经不想再出门了, 短短半个月, 我和阿姊已经被京城所有人知晓,出门有时候都会被人围观, 他们都说我和阿姊国色天香, 秀外慧中, 谁若娶之, 当此生无憾。 我听了只想笑, 一开始这不过是阿耶为了让我和阿姊高嫁才派人传出来的流言,现在居然被人真情实感的相信了,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贵族,都在谈论此事。 我怏怏的打了个哈欠,又瞅了一眼楼下盛开的桃花,灼灼其华,迷人心神,而我想去午睡了。 天街人群涌动, 听闻今日定国公的独子楚炼要从雁门回来了, 这次他又打了胜仗, 向番邦再次展示了大周的国威, 很多人都在街道两侧等候他的归来,要一睹楚将军的风采。 我也在其列,因为阿姊非要来看, 偷偷出来不说,还非要让我陪着。 街上喧闹不断,所有人翘首以望,听闻楚炼年纪不过弱冠,十四岁就跟着定国公上战场,十七岁独当一面,至今从未战败过,如此战绩当朝绝无仅有。 当然,能让这么多小娘子来看他的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两点,那就是年纪轻轻、威名四扬的楚将军还未订下亲事,第二就是楚将军长得格外英俊,这两点让东都所有的小娘子都神思暇飞,芳心暗许。 “你看别的小娘子都是盛装打扮,怎地你素面朝天也不收拾一下?”阿姊睇我一眼,连连摇头。 我回道:“我是来看楚将军的,又不是让楚将军看我的,何必收拾?” 再者,我收拾的再好看,又不能勾.引到他,我和阿姊注定要被父亲送到高门府宅为妻或为妾,而楚炼这样的人,应该看不上我父亲谄媚的样子。 阿姊无奈,她今天也是仔细打扮了一番,何况我不仅未施粉黛,还戴了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她自然对我不满。 忽的人群沸腾起来,远处的城门上传来了鼓声,接着隐隐听到了整齐的步伐声,军队进来了?我和众人一样,往城门的方向望去。 那列军队在绚丽的春日下逆光而来,让人看得不太清楚,当先一人骑着棕红色的骏马,身后紧跟着两排八人骑着棕色的马,再后面的军士四列随行,队伍很长,但整齐有序,所有军士的步伐也都一致,看得人兴奋异常。 我终于得以看清传闻中的年轻将军,远远看着时他的身姿就格外挺拔沉稳,这么近了,我算是明白天下人对他的赞誉了。 早有小娘子忍不住叫了出来,对下面的楚炼扔香囊锦帕,奈何对方无动于衷。 我想惊为天人用来形容他才是对的。 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人,那种气概由内而发,让人强烈的感受到他的威压,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被他吸引,他神色冷淡,目光冷冽不怒自威,骑在马背上的身姿挺拔如松,仿有顶天立地之势,隔得这么远都让人强烈的感受到他的威压。 这就是把突厥打的落花流水的人! 我在心里啧啧称叹,多亏阿姊寻了个二楼的好位置,才能让我仔细看清,今天当真是不虚此行。 忽然面上一凉,我看到纱巾往下飘去,赶紧伸手去抓。 “阿娆!”阿姊惊呼一声,赶紧把我往回拉。 因着我大半个身子都越过了凭栏,她吓了一跳,我抓着纱巾也呼了一口气。 “一条纱巾而已,你这是不要命了?”阿姊抓着我的手还在发抖。 我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这是本能,让阿姊担心了。” 被我这么一吓,阿姊没了兴致,拉着我就要走,我有些不愿,毕竟年轻英俊的将军难得一见,我回头又看了一眼,心里大为赞叹。 次日我出去散步,阿姊不愿出来,我独自随便走着,走到了涧河,在一颗桃树下坐下,对着波光潋滟的河面发起了呆。 忽然旁边一道清冽的声音:“这位可是韩小娘子?” 我回神,看到来人愣住,这不是昨天才见过的……楚炼吗?他穿着常服,玄色的衣服使得他沉稳成熟,很少有如他这般年纪的人穿这样的颜色,便是穿了也不如他这样能驾驭得了。 因我是坐着仰视于他,愈发觉得他高大英气,还有些压迫人,我站起来,满腹疑窦的回道:“正是。” 他微微颔首,接下来的话让我再度愣住,他说:“我是修文坊定国公之子楚炼,今次特来求娶韩小娘子为妻。”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与他从未有过交际,他居然想娶我?还用了求字。 见我说不出话,他又道:“如果你愿意,我便让父亲去向韩文史求亲,若你不愿意,我不强求。” 这人定是知道我阿耶的心思,所以才来私下问我,因为问我阿耶,阿耶肯定愿意,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和阿姊高嫁,然后换取他和哥哥的仕途,我和阿姊无可选择。 我很意外,不仅仅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求婚,还因为他居然会来问我是否同意? “是正妻吗?”我的家门与他相比,差的太远,今次来京城,我已经做好了为人妾的准备。 “当然。”他肯定的答道。 春风和煦,我看着对面年轻的将军,有桃花落在他的肩上,忽然很想去抚落那朵桃花。 “我愿意。” 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楚炼的名号早已在大周传遍,包括他的生活,他行为自律洁身自好,从未有过通房,也未去过娼肆,当然也不好男风,而我命运未知,可能为人.妻,也可能为人妾。 楚炼笑了一下,并不意外,也确实没什么好意外的。 我有些窘迫,垂下眼盯着地上的青草,一只绘着桃花的小瓷盒出现在我眼前,他说:“这是送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我更为吃惊了,还有礼物?我忐忑的接过,在他的注视下小心的打开,里面是胭脂,色如春桃,禁不住的我低头闻了闻,香若桂花。 是上品的胭脂,颜色细致,味道甜香不腻,余味淡雅。 后来我才知道,他送我胭脂是因为那日在楼下看到了素面朝天的我,在一众打扮精致美丽的小娘子中格外显眼,我也庆幸那日我的面纱掉了,得以让他看到我。 楚炼速度很快,向我求婚的第二天就跟我父亲提亲了,我父亲如得馅饼,再听楚炼说四月初三就办婚礼,更是大喜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我也很吃惊,想不到楚炼这么急,是不是因为他很喜欢我?我暗喜又有些忐忑。 阿姊也很高兴,我成了楚炼的正妻,她就有更好的选择,我也可以借定国公的名号给阿姊找门好婚事。 婚期很快就到了,中间未见过楚炼,我实在太不自信,坐上了车还想逃跑,怕这是一场梦,怕楚炼是骗我的。 拜堂时我移开扇子露出脸,忍不住偷看他,他虽无笑意,但通身不见冷冽之气,眼眸中只有我一人,着着实实是一个为人夫的样子。 我心跳极快,进到青庐后跳的更快,今晚会发生什么我知道的很清楚,因为父亲担心我伺候不好楚炼,请了有经验的女子教我。 我很反感,但无法拒绝。 那女子说了很多,告诉我怎样能让自己的初次少受一些罪,能让男子更快活一些,还有一句交代让我至今都脸红耳赤,她说楚炼是武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纵然教了我一些技巧,但也是要吃些苦头。 帘子被掀开,楚炼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气,他看到我就问:“面上的胭脂是我送的吗?” 他的声音不是初次听见时的清冷,微哑带着……调.戏的意味。 我窘迫的不好意思回答,今天妆娘给我梳妆时,确实用了那个胭脂。 他低声一笑,与我喝了合卺酒,杯子刚放下,青庐里寂静无声。 正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时,肩膀一紧,对上一双眸色幽暗的眼睛,还未及反应,我就被推倒在锦被上,他笼罩在上方,一双眼睛紧盯着我,绝对侵占,而我无处可逃。 “本来想与你说说话,但是我等不及了。”他说完,还不容我作反应,就吻住了我的唇,我呆住了,他故意捏了我一下,捏回我的神思,让我回应他。 我沉浸于他的亲吻中,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但该有的疼痛还是有的,我想起那女子的话,说声音在这个时候要娇媚一些。 我学不来那种叫声,满脑子只有痛,痛的想推开他,但这只能想想,我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好在楚炼知道克制,这让我好受了一些,我总算明白那女子说的要“吃些苦头”是什么意思。 楚炼气息渐重,许是见我紧咬着嘴唇,他舔了舔我的唇,低哑的说:“痛就叫出来。” 我不仅叫了,还抓伤了楚炼的背,心虚无比,也异常无力,身体的明显不适让我对他很生气,明明我都那样求他了,他还是不肯停。 我的疲态让他笑了出来,他站在床边一把捞起我让我站直,仰视着我道:“阿娆,我很欢喜。” 恐怕只有天知道此时我此时未着寸缕,身上还有他留下的痕迹,这样的姿势让我如何说话?但他的眼神再正经不过了。 我应了一声,挣扎着想躲回被子里,却听见他问:“今晚受得住吗?” “……不行。”我大着胆子拒绝。 他微挑了眉,英气的面容让我咽了口口水,他说:“那就明晚。” 拜见定国公时我差点出了丑,跪下敬茶后,险些没起来。 之后的日子我算是深刻理解了那女子说的话,楚炼是个武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同时也觉得我的身体太好了,任楚炼怎么索要折腾,居然都承受住了,当然我也很喜欢。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很多,新旧交替,触目惊心,每每看着我都心疼不已,他从战场回来,我一定要查看他的身体,看看有没有新添的伤,总幻想着我抚摸过去,就能抚去他的伤痕。 而他总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婚后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楚炼真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女子,而丧妻多年未再娶的定国公也没有妾室通房,这样的身份在东都中少有。 唯一不开心的就是阿姊进了宫,虽然一下子就被封为了昭仪,但我去看她时发现她并不开心,眉间似有哀愁,笑容也偶有勉强之意。 也是,虽然圣上英伟,但也过了不惑之年,比阿姊大好多岁。 楚炼是将军,每次去打仗,我都异常难过,活在相思之中,为了不让自己这样,我进宫陪阿姊说话解闷,偶尔也会小住。 令我不适的是,每次圣上都会过来,一开始我还没注意,但逐渐我就发现圣上看我的眼神不对,那不是对朝臣妻子的眼神,也不是对妃嫔妹妹的眼神,我惶恐的不敢再进宫。 与楚炼成亲两年,我一直未有孕,对此着急不已,楚炼倒是不急,还开玩笑说:“孩子约莫是在等我平定边疆。” “……”我无话可说。 每次他从边疆回来,头一晚一定要折腾到天亮,第二天也不去向阿耶请安。 对此我觉得很尴尬,总是要推醒他,让他起来,直到有一次他说:“阿耶是过来人,明白我想什么,让我、”他压低了声音,“自行安排。”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凑近我道:“不知阿娆愿不愿意让我为所欲为?” 他并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只是在告诉我他想怎么做,这样习惯指挥、下命令的人,在这种事上天生的强势,虽然他有顾及我,但一去边疆数月,他又是个自律的人,回来之后哪控制的住? 他将我翻了个身,在我耳根处吻了吻,道:“每次我从边疆回来,你都很主动也很热情,为夫实在难以自持,只能请阿娆多担待些了。” 这浑话!他就是仗着这种姿势我打不了他! 入夏没多久,我终于怀孕了,头先孕吐不止,后来没甚食欲,但为了孩子我还是努力的多吃。 怀孕五个月时,楚炼再次出征。 时值冬日,塞外的日子难过,突厥各部落集结了全部的兵力意欲来袭,原本他不太想去,但突厥最怕的人只有定国公父子,楚炼总不能让父亲去。 我万分不舍,虽然这样的离别不是第一次,但可能因为有孕,我太敏感,异常不安。 看我悬泪欲滴的样子,他笑了一下:“我会赶在孩子出世前回来,陪着你一起看他出世。” 我强忍着泪意,道:“哪有这么快?”就还有五个月了。 “为了你和威威茜茜,我会很快解决突厥,也当是送给孩子的礼物。”他看着我的肚子,眼眸温柔。 这是我和他说起孩子小名时取了两个,因为不知道男女,男孩就叫威威,女孩就叫茜茜。 虽然不大相信,但我还是点点头。 “来看看我是否妥当。”他展开双臂,让我检查。 他身披铠甲,腰配长剑,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很妥当,简直从未有过的英姿飒爽。”我说。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轻声道:“我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知怎么了,心里很慌,脱口问道:“阿炼,当年你为什么要娶我?” 他停下来,回身看我:“终于忍不住了?” 他居然知道我一直为此疑惑。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盔甲在逆光下格外耀眼,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我也不知为何,那天那么多人,我却只看见了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决定,我一定要娶你。” 我怔住,他已经走回来了,轻轻抱住我说:“等我回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种想法不好,我摇摇头甩去这种念头,让自己多想想孩子。 也许楚炼真的很想快些回来,与突厥的这一仗他打的出乎意料的很顺利,加上行军的路程只用了四个月,且直接让突厥内部各部落分裂,纷纷投降,至少二十年内再无力侵犯。 我想他真的很生气吧!原本能在家里陪着我,安安心心的一起等孩子出世。不过现在也能一起看着孩子出生,一个月的时间,肯定能回来。 我摸摸大的不能再大的肚子,这么安静,应该是个女儿吧!女儿好啊,女儿贴心,省的楚炼去打仗,没人心疼我。 生孩子的头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不记得梦的内容,只知道是个很不好的梦,醒来时肚子发作,一天一夜的疼痛,女儿平安出生,她叫茜茜。 可惜阿炼不在身边,不能马上看到女儿,真是的,还是食言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骂他! 谁知这一等,等来了阿炼病逝的消息,我几乎昏倒,怎么可能?一定是假的,是我听错了。 明明出征时好好的,明明打了胜仗,他怎么可能死掉呢? 走前健健康康的人,回来却是一坛骨灰,我连面都没见上,要我如何相信? 他才二十三岁。 那些日子里我浑浑噩噩,月子里伤思过重,以至于病弱不已,连茜茜都不能亲自喂养。 定国公过来跟我说,让我振作起来,为了茜茜,为了阿炼唯一的血脉。 我看着茜茜时常想,若不是有她,我也跟着去了,黄泉地下与他重会。 但有人不想让我好过,我怎么也想不到,阿姊约我进宫后,圣上居然会给我下药!若不是张皇后及时赶到,我怕是清白难保,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阿炼。 他们以为我还在昏迷,争吵间我才知道,阿炼原本伤不致死,这个皇帝忌惮楚家又因我而恨阿炼,这才将阿炼的伤情生生耽误。 我恨他,这个皇帝杀了我丈夫,还想凌.辱我,这样的人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我想了许多,甚至想委身于圣上,伺机杀他,但我若杀了他,楚家就从功臣成为罪臣,背上弑君的重罪,我的女儿也会成为罪人,我不能这么做。 但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就此罢休,会不会再用什么手段逼迫于我,我想大概只有死才能解脱吧! 只是对不起我的女儿,对不起定国公,要他老人家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我只能如此。 喝下毒.药的那一瞬,我觉得无比释然,阿炼,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遇见。 明明我已经死了,奇怪的还能看到我死以后的事情,我看到女儿长大,看到太子的儿子对她很好,看到太子被皇帝诬陷上吊自杀,然后女儿说要嫁给一个叫赵怀瑾的少年。 她是在校场上说的这话,于是立马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料。 我知道,这不过是阿耶用茜茜的话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从此再没有人提楚家的赫赫功绩,而是笑谈茜茜的事情。 茜茜在长大,出落的亭亭玉立,美貌惊动京城,我万万没想到,那个畜生皇帝居然对茜茜动了歪心思,好在他顾忌着身份,没敢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茜茜嫁给了赵怀瑾,但在大婚的当天晚上,阿耶暴毙,整个京城为之轰动,我看到茜茜跑回定国公府大哭,但无论她怎么哭,阿耶都没有醒来。 这是皇帝做的,他不希望楚家与宰相联姻。我想他还有恨,他恨阿耶把茜茜嫁给了宰相之子,让赵九翎来庇护茜茜,这样一来,为了权力制衡,他不敢因觊觎茜茜而对赵家使什么手段。 但茜茜并没有像阿耶安排的那样生活幸福。 太后因为赵怀瑾没有娶她的曾外孙女而气恼,叫赵怀瑾到佛堂里看了一出“春色”,那个女子与茜茜长的很像,我才知道他们居然做出了如此卑鄙的事情,那个女子是我的外甥女,茜茜的表妹阿婉。 赵怀瑾因为那一幕的冲击,冷待茜茜,整整四年未曾碰过茜茜,他明知道茜茜最希望的是什么。 我看着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儿变得沉默寡言,最后与赵怀瑾提出了和离。 阿姊让她去宫中居住,幸好她拒绝了,暂居上清宫,圣上对茜茜定是图谋不轨,若是前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茜茜还是死了,被人一剑刺入心脏,那一剑仿佛是插在我心上,冰凉痛苦的让人窒息。 我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我的女儿才十九岁,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她未享受过父母的疼爱,未受过夫君的呵护,却这样丧于非命。 杀了茜茜的人竟是阿姊,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活在我的阴影之下,后来又成了圣上见茜茜的借口,茜茜和离的事传出,圣上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肮脏欲.望,他命阿姊接茜茜进宫,阿姊派人杀了茜茜,之后她也自杀了。 窗外桃花绚烂,我被鸟啼声惊醒,原来短短的午休时间我做了一场梦,幸好是做梦,不然我这一生也过得太惨了。 因这梦太真实了,真实的令我害怕,我在屋里待不下去,打算出去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涧河,梦中楚炼向我求婚的地方。 我顿住,其实不过是昨日见到了楚将军的英姿,我就做了这样一场梦,真是痴心妄想。 我抬步欲走,想离这个地方远远的,但一转身却看到了楚炼,他穿着和梦中一样的衣裳向我走来。 我愣住,呆呆的看着他走来。 他面色平淡,声音清冽:“请问可是韩小娘子?” 我莫名的否认了:“不是。” 他微怔,随即淡笑:“我知道你是韩小娘子,你不必担心,我并非恶人。” 我说不出话,他已经接着说了。 “我是修文坊定国公之子楚炼,今次特来求娶韩小娘子为妻。” 说的话和梦里的一模一样,这让我欢喜又恐惧,我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见我一直发愣,将一个物件递到我面前,我眼皮一跳,这东西呼之欲出,但被我生生憋住。 “我不能收,也不能嫁给你。” 他感到意外,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为何?” “因为我有爱慕的人。”我说完就看到他眸子微冷,心里一咯噔,他该不会要用强的吧!他是个强势的人。 谁知他沉默许久,道:“我知道了。如果韩文史不同意你和所爱结为连理,我愿意帮你。” 他果然打听了我的事情,知道我父亲的做法。 我忽然想哭,但忍着酸涩道:“多谢。” 他把胭脂往我面前递了递,说:“送给你的,我不能收回。” 我看着躺在他手中的胭脂盒,上面绘的桃花如梦中的一样,想必颜色气味也如梦中的一样。 我还是收下了,即便那是做梦,我也想留下一些真实。 他看着我,冷冽的目中闪过一抹温情,又有些无奈,最后转身而走。 我心里难受,很想叫住他,但不可以,目前这一切都和梦中的一模一样,那是否是在告诉我以后也会一样?我不敢赌。 他的背影笔挺俊拔,透着冷肃之气,渐行渐远,消失在桃李之间。 手中的胭脂盒凉凉的,我想如果他继续守卫边疆,依旧会功高震主,而决定我们命运的人是圣上,那么我要入宫,在将来他被圣上欲除掉的时候帮他躲过祸端。 楚炼,我希望你幸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