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野火》 作者:云拿月 文案: 冬稚知道,无论陈就伸出多少次援手,都只不过是指缝露出的顺便善意,或许再多一点怜悯同情。 他是属于别人的天之骄子。 — 她是冬日顽根稚草,如其名。 以身相付,在他心里烧起一把燎原大火。 陈就这辈子,只恨过一个人,也只爱这一个人。 — 见过野火,这一路就不算黑。 *陈就x冬稚。 *主角配角随便骂。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冬稚,陈就 第1章 火 午后太阳褪去炽意,光直直打进教室。 冬稚坐在三组四排。周边几乎都空了,只她一个,低头自顾自忙着手里活计。 上上节课间编的是星星。 上个课间编玫瑰花儿。 这会在编小马,四根还是五根彩色塑料管,摁在桌面上,左右上下来回,就仿佛编画片儿。 “那谁……冬稚!集合了,快点!” 体育委员来检查漏网之鱼。 座上的人闻声抬头。刚打了会儿球的体育委员不期然怔了怔,回过神忙抬手擦不存在的薄汗借此掩饰失态,皱眉露出不耐,催促:“快点,就差你了!” 刚才一瞬,她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安娴雅静,睫毛都卷着尖托起光来。只是待抬起头再看,唇角是娇,鼻尖是俏,眉眼哪哪都带点说不出的意思。 “好。”冬稚轻应,收起东西慢条斯理站起来。 体育委员不等她,扔下一句“快点的”,风一样就跑了。 冬稚她们小组分到清扫操场的值日工作,她带了清扫工具去,放到一旁再去集合。照惯例先跑三圈,再做两遍大课间必做的广播体操,等老师一拍手就解散自由活动。 女生们要不挎着手在操场漫步,要不坐在草坪上闲话。男生热火朝天打着篮球,在球场上挥洒臭汗。 嘴馋的学生去后门,敲敲掉铁皮的黄色大门,外头小贩敲两下回应。把钱从缝隙塞出去,那边收了,零食就会从门底下更大的缝隙里塞进来。 而三组的人,为不耽误放学后的时间,争分夺秒开始劳动。 靠近铁丝网大门的地方归冬稚打扫。 一手扫帚,一手铁畚箕,扫完一块地有条不紊换下一块,她扫得细致,挪动也慢,扎起的长头发垂下来,顺着脖颈挂在右边胸口前。 冬稚的手袖撸高到肘处,左手细白的腕上绑了一根红色的编织手链。 “——哎,冬稚!你手上戴的是什么啊?” 13班的人就在这附近活动,聚着聊天的几个人注意到她的手。 打扫动作停顿,弯腰的冬稚抬眼看过去,她们直勾勾盯着她,视线盘亘在她腕上不放。 “没什么。” 她闷头清扫地面。 她们在说什么冬稚没注意听,她是不管那些的,只想早点扫完。 太阳沉下来了,一会儿要起风,垃圾不早点倒干净容易被风吹跑。 “梨洁——” 那边响起一嗓女声,冬稚一顿。 佯若无事,连这片刻滞愣也没有过一般,眼睛专注于脚下的地面。 还是先前问她话的女生们,扬声叫来另外的人。 “梨洁这边!过来一会儿!过来过来——” 和13班同一节体育课的,还有2班。 高二全级20个班,文理各一个重点班,分别是1班、2班,同在高二教学楼一层。此刻这个操场上会喘气儿的高二生,不是13班的人,就是2班的文科重点生们。 冬稚扫地的动作有所加快。不远处说话的女生们在聊什么,她完全没有想要知道的欲望。 直至话头指向她。 “你手上的编织手链可以给我们看一下吗?” 话朝着她问,连主语都省略。在一群人齐齐聚来的目光下,冬稚不问也知道,提问的对象是自己。 扫帚扫过鞋面,原本就不白净的鞋又蒙上一层灰。 冬稚站直身,13班问她话的几个女生和2班的几个女生都在看她。 赵梨洁就在其中,漂亮的大眼睛里带一点好奇,嘴边习惯性的笑意像是在向她示好,亲和力与生俱来。 但和眼神里遮掩不住的探究味道相比,这份示好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 “你手上戴的那个手链和梨洁戴的好像哦,是不是一样的啊?” 同班女生轻轻执起赵梨洁的手,眼盯住冬稚,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许期待的神情。 “你看,梨洁手上也有一条,和你那个是不是一样?” 冬稚不说话。 “你这个什么时候买的?”女生问赵梨洁,“我看你戴好几天了。” 眼神从冬稚身上移开,但在那之前,同样在冬稚手腕上停留很久,赵梨洁微微一笑,说:“前几天放学的时候买的。” 视线又转回冬稚手上。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像是一定要问出个究竟,同班女生又看向冬稚,追问不休。 仍旧不答,冬稚默然看她们,没言语,拿起扫帚和畚箕转身走向别处。 “喂……” 女生等来这个回应,愤愤啐了一口,“切,学人精!” 倒是赵梨洁拍她的手:“好了。买到一样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可她就是学你啊!你都戴好几天了,她偏要跟你戴一样的东西,这么爱学别人,看着就讨厌!” 赵梨洁不得不岔开话题。 三两句后,终于说起别的,不再围绕着手链进行。 “对了梨洁,这周日下午和我们一起去唱k吧!”女生突然邀请。 “唱k?” “对,不止我们,七班还有五班六班都有人去,都是你认识的!” 赵梨洁面露为难笑意:“可能不太方便,我周日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 每周只有周日下午才能休息,这是学生们不多的娱乐时间。 13班几个女生一脸可惜。 其中一个忽然眼亮:“梨洁你和谁去图书馆啊?是不是和陈就?!” 和陈就有关的话头一带起来就收不住。 “是陈就吗?” “肯定是,不然还有谁能约到梨洁!” “你们俩就在隔壁班,天天说话还不够啊,礼拜日难得休息半天都要待在一起……” 赵梨洁被取笑,脸微红,“没有啦,不是……” “少来!就说是不是和陈就约好了吧?” 抵不过追问,赵梨洁羞臊,连道几句“好啦”,才说:“是和他约好了,不过只是去图书馆一起复习,看看书什么的。” “咦——” 甭管13班的女生还是几个和赵梨洁一起被叫过来的2班女生,一听都起哄。 “陈就他上次参加奥数竞赛又拿奖了吧?” “我看他前两个礼拜穿的那双最新款球鞋,学校男生现在全都在穿!” “不是,主要是他人真的很好!上次我1班的朋友带我去找他问题目,他在做试卷,还停下来给我们讲题,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真的……” “我知道!我们班男生上次找他借篮球,他那个特别好看的篮球,带来过一次的那个,听说还很贵,他都很大方的借了!” 赵梨洁面含笑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后来才温声接:“是呀,他是很好。” 几个女生齐齐停下,指着她怪笑起哄:“你看你看!还不承认,天天放学一起走,周末也要待在一起,还不老实交代!” 都围着她闹。 1班是理科重点班,全班六十名学生就是理科红榜的前六十。 而陈就,是1班的代表。 陈就和赵梨洁,这两人一个理科第一,一个文科第一,且同是校广播站骨干,站在一块别提有多合适。 赵梨洁不是第一次被人和陈就放在一起打趣,玩笑几句绕开话题,很快也就过去。她许诺下回有空一定应邀,周日唱k这事才算完。 天还没沉就起了风。 几个人手挽手亲亲热热往操场中心走。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已经没有人记得小小的不愉快。 赵梨洁始终带笑听身边的同伴说话,视线却不自觉瞟向不远处。 铁丝网大门旁,冬稚正提起畚箕将盛着的垃圾往桶里倒。即使死板的校服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仍然藏不住少女袅娜身段。 她的皮肤白得发光,手腕上系着一个红色编织手链。 格外好看。 …… 冬稚到家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家里没有人。自行车推到屋檐下停好,回头看,立着一堵高墙,墙那边是精致气派的大房子,她妈应该在厨下忙着煮饭。 打水洗手洗脸,刚挂起毛巾,小小的院子里响起车铃声。 “冬稚。” 来人叫她。 她转头看一眼,没吭声,先把毛巾挂起来。毛巾挂在屋檐下的晾衣竿上,这里通风干得快,浴室背光常年不见天日,毛巾放两天就要潮。 “冬稚?” 见她端着脸盆就往屋里走,来人急了,推着车进来,“冬……” 冬稚在门前站住,沉着脸转头,“干嘛?” 男孩推着自行车,个子高得分外出挑。上个月说是有180cm,这会儿看着仿佛又更高了些。 两人的校服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她的洗得边角泛白,他的白净整洁,一丝不苟,连拉链都拉到刚刚好的位置。 把自行车停好,陈就拿起车筐里的辅导书走到她面前,“你不是要这本教材吗?我给你拿来了。” “陈就。” 冬稚打断他,抬起眼看他两秒,捋起左手袖子。 “你戴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陈就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过去,冬稚的右手绕过抱着的空盆,到手腕处二话不说摘下手链,一把扔还给他。 他飞快抓住,手链差点掉到地上。 “你是不是有病?” 就见冬稚冷冷看着他,眼里那一点点生气也只存在两秒,很快消失殆尽。 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 冬稚转身朝里走。 没走两步,小院里头墙根下的门开了,“吱呀”一声,围着围裙的冬勤嫂从那边回来。 两人都停住看过去。 “少爷?”看见陈就在院子里,冬勤嫂一愣,慌忙快步上前,一边招呼:“哎哟,你怎么来了!快快快,怎么不坐啊?” “我……我来给冬稚送书。”陈就说。 冬勤嫂看看书,再瞥一眼冬稚,骂道:“干嘛呢,给你送书来还不快接着!” “我想先放下脸盆。”冬稚声音低了些。 “破脸盆随手一放不就完了,费什么劲!让少爷跟门口站着,这都没太阳了,院子里风多大,像话吗?” “勤婶。”陈就微赧,“您别总叫我少爷……” 冬勤嫂虎着脸:“这是规矩!先生太太待我们不薄,不能不知道好歹!” 冬稚垂下眼,眸色半敛。抿了抿唇再抬头,她的神色更沉了几分:“妈,你是不是要拿什么东西?快去拿吧,厨下忙完了吗?” “差点忘了!锅子里还炖着汤,佳嫂在帮我看着,我得拿了东西赶紧回去!”冬勤嫂忙向陈就歉笑,转身进里屋。 冬稚走两步,站到陈就面前。 屋檐下两人面对面。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特别好闻特别干净,晒足了太阳,有一种让人想拥抱的暖意。 他挡住门外大半的光,阴影笼下来,罩住她,她仿佛正被他抱在怀里。 这是一种错觉,她知道。 定神越过陈就的肩看,能看到对着她家大门的院墙,墙那一边是陈家。 “快回去吧,太太在等你。” 冬稚从他手里拿过书,抬起头,他的下巴离她的鼻尖近得只有一点距离。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叫他,“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我见银河》,点进专栏可见,预计4月开。 文案: 临天私高富贵云集,向来小心做人的虞星惨遭整蛊 一帮富家同窗以她的名义给盛亦写了封情书 传闻这位学长乖戾轻狂,山路飚车,打架凶狠,最是不要命 且还喜怒无常,笑眯眯一双桃花眼,实则谁惹谁遭殃 从此她只好将尾巴夹得更紧 后来某天,虞星遇事躲进别人地盘,碰见一个陌生少年 那人蹲在面前盯着她弄破的嘴角,饶有兴趣:“你给我亲一口,我帮你把场子找回来,怎么样?” 虞星干笑敷衍:“对不住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怕他不信,声情并茂:“临天私高最厉害的那个你知道吧,我们盛亦学长又帅又有气质,我要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上天入地一辈子!” 话音刚落 俊朗的少年舔唇一笑—— “是吗?”那双桃花眼分外勾人,“巧了,我就是盛亦。” 【可爱貌美戏精x路子野小九爷】 — 我见银河,浩瀚无垠十万里,唯独你是我的那颗星。 第2章 火火 “冬稚,有人找你!” 教室门口站着的同班女生帮忙传话,扭头朝这边喊。 冬稚抬头一看,是一张不太熟悉的脸。她稍显犹豫,同班女生催促:“干嘛呢,叫你啊!” 放下笔,冬稚起身过去。 来找她的是个男生。同一级,说是七班的人。 不说别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晚上不用上自习,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冬稚回神,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你的包给我。”冬稚忽然说。 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她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 虽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还是脱下包交给她。 “这个包还不是我最贵的,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背包拉链“唰”地被拉开。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里头装的东西,试卷、书、还有一些别的,哗哗啦啦,纷扬落在楼下草坪,铺了一地。 …… 陈就和赵梨洁在一楼廊边说话。 “啪”地一声,忽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动静,随即教学楼的矮台阶前传来一声骂咧惊呼:“……我艹!”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拄着扫把清扫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机,一条道扫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扫完。摸鱼没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东西吓着,男生把扫把往地上一撴,朝楼上怒骂:“谁他妈往下扔东西!” 赵梨洁扯了扯陈就的袖子,陈就的视线调转回来。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发现北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做的特别地道!他们家店开在巷子里,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里去买他们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们家的糯米都是老爷爷手打的,不是用机器做出来,和……” 赵梨洁越说越雀跃,眉眼都浮上笑。 陈就静静听着,视线扫到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话:“你手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这个?”赵梨洁一顿,冲他笑,“上次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过那个编手链的摊子,你不是盯着这一条的款式看了好久吗?所以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就买了这条。你的眼光那么好,你觉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么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许地看向他,“不好看吗?”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赵梨洁笑得露出一口皓齿,“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我不骗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楼梯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人,抬头就嚷着问:“刚刚的包在哪?” 不仅陈就和赵梨洁看过去,扫地的那个男生闻声,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在那边草坪上。” 楼梯上下来的男生和扫地的男生,包括陈就在内,其实都算认识。毕竟同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是在球场上切磋过,就是互相认识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经是同学的同学。 扫地的问:“谁扔的啊?” 那人下来帮忙捡包,朝那边跑过去,捡起包才答应:“冬稚扔的。” “13班那个?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吗?她干嘛丢下来?” “不是,是扬飞的。扬飞说有事去找她,个狗卵不知道搞什么,跟冬稚说了几句话,冬稚突然就发神经把他的包扔下来了。” “她……” 扫地的男生还没说话,陈就蓦地插嘴:“冬稚人呢?”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看过来。 捡包那位拍草屑的动作停了停,说:“在她们班。” 陈就眉头一紧,对赵梨洁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说罢就往楼梯跑。 “陈就……!” 赵梨洁喊他,他没回头,连课桌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回教室收拾,转眼上了楼。 …… 陈就赶到13班门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陈就拨开几个男生,当即挡在冬稚面前。 气势汹汹找冬稚麻烦的男生正是几分钟前刚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来的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 陈就的到来让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男生压下火气道:“ 陈就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陈就不肯让:“有事好好说。” “他妈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说个屁?”男生唾一口,骂,“陈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闲事?” 陈就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里窝火,一口气撒不出来,脸黑得跟阎罗似得。 可再气,到底还是卖了陈就一个面子。 这学校里,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绩,有人有优越的外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陈就却是更少见的那种。 所有让人羡慕的条件他占全了,不管哪个方面,样样出众。 他一个人,一骑绝尘,将他们这些普通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全校师生心里的天之骄子。 “我本来以为他们说你爱管冬稚闲事是开玩笑!”男生恨恨道,“你就护吧,就她那样,你能护她一辈子?” 男生憋着气,扔下这句,一刻也待不下去,甩手带着一帮朋友走人。 冬稚班上剩下的个别学生朝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 没有旁人,陈就沉下脸,隐忍不发:“进去收拾东西,我给你三分钟。” 冬稚站着不动。她的视线落在地砖上,嘴唇抿得很紧。 “你去不去?” 等了几秒没有回答,陈就眉头皱起,将要说话,冬稚忽然出声:“你又什么都不问就要怪我了是吗。” 他一愣。 冬稚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难以形容。 上一次她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 陈就还记得。那次学校收缴新运动服的钱,头天陈就在家里经过厨下,听见冬稚管冬勤嫂要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天后的下午,忽然听说冬稚和一位老师起冲突,被勒令在办公楼前罚站。 陈就一问,说是那个老师中午在食堂丢了钱包,学生帮忙去找没找到,结果傍晚碰见冬稚手里拿着个钱包,和老师丢的一模一样。 到办公室里,冬稚说捡到钱包正打算送来交公,老师和其他几个学生质疑为什么中午不见的东西她下午才拿来。 冬稚听出话里话外怀疑她想昧下的意思,当时就冷了脸,明说自己刚刚才在食堂捡到。 一来二去就吵起来,冬稚因为顶撞师长被罚站三节课。 陈就去找她的时候她站在墙根下,他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我没偷东西,也没想偷。” 本该没有怀疑的,他有什么好怀疑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她和冬勤嫂为了钱争执的场景,他应该说“我信你”,可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短暂的犹豫。 冬稚多了解他,就这么一丝犹豫,教她所有表情全部消失,她低下头看鞋尖,平静地说:“你走吧。” 除了这句,那天她再没跟他说话。 后来回到家,热情的冬勤嫂看见他又和他滔滔不绝闲谈。冬勤嫂抱怨冬稚不让她省心、动不动就和她吵架、一点都不像他一样懂事,陈就不妨从一堆话里听到重点——冬勤嫂还是给了冬稚运动服钱,昨天就给她交上去了。 冬稚根本不用为了交什么钱,去昧老师丢的钱包。 那次陈就和冬稚道了歉,冬稚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几年原本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很多,在他面前话更少了。 此刻在这廊下,陈就喉头忽然哽住,对上她的眼睛,良久才发出轻微的音节:“我……” 冬稚先别开眼,提步往教室去,她小声说:“我去收东西。” …… 冬稚家的小院子,院门一般是不锁的。不进院就进不了家门,冬勤嫂有段时间常忘带钥匙,一开始还会在院门边的青泥石板下藏钥匙备用,后来干脆剩了,只把锁虚虚挂着,横竖里面的门关着。 陈就把车停在院子里,冬稚落后他几步,把车推进来停下,返身关院门,然后往屋门口去。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比同行的陌生人还不如。 陈就问:“你为什么扔别人的包?” 冬稚脚下停了一瞬,若无其事走到门前,掏出一串钥匙,挨个找开门那把,“想扔就扔,没原因。” 陈就沉下气规劝:“你能不能不要乱发脾气?那是在学校,不是在家,你就不能学会适当控制自己的情绪么?不要到处惹麻烦有这么难?” 见她不说话,陈就继续:“不管郑扬飞跟你说了什么,你何必做得那么绝,把人家的包扔到楼下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还是不言语,他稍稍皱眉头,“冬稚?” 那道背影在门前一动不动,陈就多少被激起脾气:“冬稚,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随时随地耍脾气,你这样很任性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惹麻烦之前你有没有……” 冬稚手紧紧捏着一把钥匙,忽地一下,她重重把整串钥匙摔到地上,“啪”地一声响。 她转身,“我惹我的麻烦,管你什么事?!” 陈就一愣,板起脸,“你要是闹得过分惊动老师,到时候我劝不住怎么办?你就那么想挨处分?”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挨不挨处分是我的事,我让你管我了?” 陈就气得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冬稚冲到他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推到院墙下。陈就没防备她来这么一下,比她高得多的一个人,被推得背贴住墙。 冬稚两手撑在他身侧,倾身将他围住,胸膛之间虚虚留着空,乍一看好像压得很严实。 “你要吃的用的我都可以给你买,休息的时候一起出去吃吃饭逛逛街,在我兄弟面前别落我面子就成。不过说好了,毕业前这么处着,等毕了业,远的不说毕业旅行你得跟我一块去,少说到时候你得跟我睡几回——” 陈就一愣。 冬稚狠狠盯着他:“这些,都是郑扬飞跟我说的。”她靠得很近,眼里的低温度也教他看得更清楚,“你觉得好听吗?” 第3章 火火火 冬稚气得眼睛都红了。 陈就却在她说话时走了神,眼神在瞥向她脖颈时一顿,视线意外被她下落的领口兜住。她身上清冽的沐浴乳香味似有若无,温和又汹涌地将他包围。 起伏的线条晃进眼里,呼吸一滞,喉头跟着紧了紧。 不过很快,在看见冬稚为扔包之事不虞的面色后,陈就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移开视线,顺带压下眼底那一缕不被她察觉的赧意。 下一秒冬稚站直身,他心里松了口气,然而难以启齿地,竟生出一丝遗憾的微妙情绪。 冬稚把话说到这,懒得再多言语,转身就走。 陈就下意识伸手拽住她,“冬——” “嗡嗡”震动从他口袋里传出,在安静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手机默铃取代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陈就眼瞟着冬稚,拽住她的那只手要松不松,另一手拿出手机。 “喂?妈……” 电话泄音,又许是院子里太安静,冬稚听得很清楚。 那端的声音不陌生。 是陈太太,她问:“儿子啊,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哎哟,你有个同学上家里来了,现在在客厅等你呐!” …… 陈家这座宅子有些年头,打从陈就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住这。屋里的物件摆设保留着那个时候的痕迹,几年前翻新过,对细微末节处进行了维护,整座宅子的大致模样不曾变。 虽然早就知道陈就的住址,但这是赵梨洁第一次来他家。 赵梨洁的成长环境不差,她爸爸是省会里一所大学的教授,她妈妈也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她的爷爷是知识分子,退休后在家喝茶遛鸟,闲来无事常常辅导她的学习。 对这个陈就生活的地方,赵梨洁感觉很新奇。 青砖黑瓦垒砌起墙面,乍一看外观古朴,正门口廊前却立着四根威风的大圆柱。屋里地板、门窗、墙顶边角,全是棕红色的实木。 “你们家这个屏风一直都有吗?”赵梨洁小声问陈就。 他们正在客厅,各坐沙发一侧。 陈就看了看挡住客厅入口的雕花大屏风,嗯了声,“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 赵梨洁笑着垂头吐了吐舌,她的好奇不仅不露丑,反而有几分可爱。 客厅入口响起脚步声,陈太太端着一盘水果从屏风后走来,满脸带笑:“难得有同学来找我们陈就,他平时闷得很,一个人在家也不爱出去玩……来,梨洁,吃点水果。” 赵梨洁半站起身,托着陈太太递过来的果盘底,连道两声谢,脸上微微有些赧,“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她说,“陈就的东西落在学校了,他走得急,我就帮他送过来,突然跑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太太掩嘴笑,“你们俩成绩都不错,可以多交流一下,这学习的事我也不懂,你们啊,多互相帮助帮助。”闲说几句,知道自己在孩子拘谨,她说还有别的事忙,起身走了。 赵梨洁问:“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刚才有点事。” 她看着陈就的侧脸,“嗯……冬稚还好吗?” 陈就帮冬稚挡过好几次麻烦,要说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两人在学校又甚少交集,之前还有同学私下乱猜,后来见他们走得确实不近,陈就反而和赵梨洁接触更多,大家都只当是陈就心善才总对冬稚伸出援手。 赵梨洁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她问过陈就,陈就说他和冬稚,两家是邻居,他们从小就认识。 她追问:“那个包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又跟别人起冲突了吗?”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冬稚她家在这附近?我来的时候没注意周围,她住得近吗?” 陈就没答,顿了顿,反而问:“你刚才为什么没打我电话?来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赵梨洁一愣,“我,我想快点把东西给你,没考虑那么多。”她小心地瞥他一眼,“我突然来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抱歉……下次不会了,我……” “没有。”陈就见她拘谨起来,安抚地笑了一笑,“我只是说提前打电话,这样我知道你来了,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赵梨洁一听,放松下来,笑了笑。而后只和陈就聊学校的事,不再扯其它。 …… 陈就单手抱着赵梨洁送来的书,后者拎着自己的书包,上了一段楼梯,刚过拐角,陈就停了停,转身朝后伸出另一只手。 “书包给我,我帮你拿。” 赵梨洁抬头,笑着将书包递给他。 书房在二楼,陈太太说难得有同学来,让赵梨洁多留一会儿,他俩成绩都相当出色,陈太太便让他们去书房一块做作业看书。 陈就提她拎包,两人继续往上走。楼梯上光线有点暗,赵梨洁差点踩错台阶,幸好撑住扶手。旁边的窗被窗帘遮得严实,只隐约漏出丁点光线。 “这里好暗,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啊?”赵梨洁问,“可以拉开吗?” 窗帘晃了晃,在赵梨洁好奇地伸出手想看看窗帘外的风景之前,陈就“啪”地摁下墙上的按钮,“有灯。” 头顶的吊灯被打开,通透明亮。 赵梨洁看向造型精致的小灯,轻轻“哇哦”一声,撩窗帘的手收了回来。 陈就没多说,带着她走向二楼书房。 …… 陈太太原本想留赵梨洁吃晚饭,赵梨洁竭力推辞,说家长不允许她在外蹭饭,连番推辞,陈太太才略带可惜地和陈就一起送她出去。 厨下准备得差不多,还没等开餐,陈太太接到电话,抱怨了几句,忙不迭回房换衣打扮。 半个小时后。 一身外出装扮的陈太太手上挂着个小包,敲开书房的门,看书的陈就闻声抬头。 陈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站起来,“你爸那边在应酬,晚上有个饭局,突然打电话让我去,你一个人在家,等会记得吃饭啊,晚饭已经做好了。” 陈就颔首,“知道了妈。” “一定要记得吃饭,别看书看太久!”陈太太再三叮嘱,而后理了理鬓角,让司机送出门。 陈就一个人在家,今天当值的帮佣不是冬勤嫂,是另一位,帮佣婶子上来询问他什么时候吃饭,他推说没胃口,婶子只好将菜煨起来。 在书房待了十几分钟,陈就把书一合,趿着室内鞋下楼——没去楼下厅里,到楼梯拐角就停了。 他轻轻撩起拐角处的窗帘,外头天还没黑,一眼就能看到冬家的院子。 冬稚正在门前写作业。 她房间窗户太小,朝向不对,光线一直很暗。冬勤嫂嫌她天不黑就开台灯浪费电,总是让她在门口写作业看书,说院子里光亮。 冬稚坐的是便携的小矮凳,再用一张高一点的木凳作桌,木凳漆红漆,年岁太久,红漆掉得七零八落,她的书和试卷就铺在上面。 陈就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给她发消息。 “我教你做题。” 院里的冬稚因为手机动静停笔,看完消息,抬头朝陈就在的方向看来。陈就没躲,但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飞快摁了几下屏幕。 他收到她的回复,两个字:“不用。” 不知是做完还是累了,没多久,冬稚收拾东西进了屋。 门口再没人影,只留下一张矮凳,和一张掉漆的红色木凳子。 …… 休息日结束,礼拜一的空气中充满疲倦和忙碌的味道。 下午第四节 课是自习,负责值日的,一向都将自习当做“劳动课”。 冬稚做完试卷,自习已经过半,这才带齐工具到操场外开始清扫。从操场边缘的铁丝网外起,直至艺术楼前,这一片都是她负责的区域。 教学楼离得远,隐约能听到篮球场上传来打球的动静,间或夹杂哪个班体育老师吹的哨子声。 树枝上的叶和花坛里的丛木,不时轻晃,飒飒作响。 艺术楼里,悠扬的琴声从不知第几层传出。 手挽手的女生经过,朝艺术楼上望一眼,边走边感叹。 “真好听!” “是赵梨洁吧,她的小提琴拉得好好……” “学艺术的就是好,下午最后一节全都不用上。” “人家文化分还高呢……” 冬稚仿佛没听到,在楼的正门前一心扫地,竹扫把尖儿划过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和琴声是两种极端。 转过墙角扫到楼的另一边,石凳上躺着个人。 是个没穿校服的男生。 冬稚不爱管闲事,低头忙活自己的。 听见声响,石凳上的人翻了个身侧过来,没瞧她一会儿,支起手肘托脑袋,侧躺着不动了。 他盯着冬稚看,冬稚任他看。 “你鞋脏了。”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挑眉。 冬稚不理他。 他也没不高兴,就那么看她从自己面前一路扫过去,从他脚尖的方向到他脑袋朝着的那边。 楼上的小提琴声一直没停。 他往上瞧一眼,跟冬稚搭话:“这琴拉得不错,你觉得呢?” 冬稚认真把地上的小石子扫进畚箕里,石凳上的人或许压根没觉得她会理会,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明显愣了愣。 她说:“我觉得很一般。” 他一个挺身坐起来,“你倒是不客气,人家拉得多好听啊,给你说的这么不值钱。” “我不是不客气。”冬稚淡淡道,“我只是比她拉琴拉得好。” 他乐了,“你还真敢说,你……” 脚边是装垃圾的畚箕和铁桶,手里拿的竹扫把又笨又重,她鞋上有灰,和别人都一样的校服边角隐约泛白。 她一脸平静,也不在乎他信或不信,蹲下用手捡起难扫的三两小纸屑。 石凳上的男生不笑了。 也没什么。 就是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第4章 火火火火 清理完艺术楼周围,冬稚绕道去倒干净垃圾,打铃之前回了班上。 和石凳上的那个人没有太多交流。 他和冬稚搭了几句茬,见冬稚没有聊天的兴趣,不多会儿又懒散躺回去。 斜后桌的女生在赶作业,埋头苦写,冬稚去吃晚饭,接了她的钱,顺便帮忙带回来一份。只是回得稍晚,踏进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打铃没剩几分钟。 对方没嫌弃,忙不迭接过来一口一个谢谢,边吃边继续赶。 班主任和平时一样,在晚自习的第一节 课出现。不同的是平时只露露脸盯一会儿就交给班长管纪律,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来了一个新转来的同学,要在我们班待一段时间,大家欢迎一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带领学生鼓掌,让转学生自我介绍。 男生站到讲台前,身量跟178的班主任差不多,看着还要高一点点。他一双眼睛不小,但是单眼皮,整张脸属鼻子长得最好,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全班人坐着,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好好打量他。冬稚在他站到讲台前时扫他一眼,他好像也瞧见了她,和看别人一样,看她的眼神没有半点不同。 下午在艺术楼前,他躺在石凳上,也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懒散。尤其笑起来,骨子里就没有紧张的成分。 “大家好,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他拈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回过头笑嘻嘻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懒得念了,大家随便记一记,记不住也行。” 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黑板上的那两个字细瘦,写的是:温岑。 温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坐,前面都没位置,就这还是后边挪来换去腾出来的空。 他没什么意见,坐哪里对他来说大概都一样,从讲台下来后,他拎着个看起来就没装几样东西的书包往后座去。 经过冬稚身边,他的手肘不小心把桌角的笔袋碰到地上。他蹲下把东西一样样装回笔袋,放回她桌上。 “对不起啊。” 他冲冬稚笑,冬稚只觉得他高,一站起来,她跟前的光都没那么亮。 “没事。”她说。 他低头,拍拍书包底因蹲下沾上的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周二下午,冬稚回家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晚饭一向简陋,不到五分钟,冬稚吃完饭,搁下碗筷就去帮冬勤嫂的忙。 冬勤嫂当值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冬稚能分担的都会主动帮着分担,但她总催,冬稚慢慢就养成了在家吃饭争分夺秒的习惯。 陈家的厨房很大,和正厅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远近不论,反正烟火气怎么都不会飘过去。 冬稚在摘菜叶,冬勤嫂去储备间找东西,刚出厨房的门,陈就进来了。 听见声,冬稚抬头见是他,手里动作停了一瞬又接上。 陈就在她身边蹲下,抿了抿唇,“冬稚。” 她不吭声。 陈就声音也不大,“你生气了?” 冬稚摘下一片菜叶子往盆里扔,权当回答。 “我只是不想你跟他起冲突,他是男生,而且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肯定会被欺负。”陈就温声解释,“我……我确实不该没有问清事情经过就先对你态度不好,我只是有点急,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才……” “好了,我知道了。”冬稚打断,轻轻推他的胳膊,怕弄脏他的衣服用的是手背,“你出去吧,我妈马上回来了。” “你不生我气我就走。” “……”冬稚垂眼,又摘了片叶子,轻飘飘道,“我不生气了,你走吧。” 陈就盯着她的侧脸看,她斜眼过来,“还不出去,你想害我挨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条手链。 “你戴上,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戴。” “为什么?” “不戴就是不戴,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赵梨洁也买了一条一样的?”陈就没傻到家,虽说学校里什么东西一流行起来,几乎每个女生都人手一份,但不喜欢和别人用相同东西的人也是有的。他道:“那我再给你买一条,换个颜色?或者换个款式?” “不用了。” “你不喜欢这条那就换别的。”他坚持要往她手腕上弄点什么。 冬稚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送自己东西,然而冬勤嫂估摸着快回来了,她是不会说陈就什么,却会怪冬稚把陈就叫来这种地方。 厨房这种地方是陈就该来的么? 当然不是。 冬稚无奈,从他手里拿过手链,“好了,就这条,你出去!” “你戴上我就走。” 她没办法,扔下菜叶子,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可以了?” 陈就这才笑了。仿佛她收下,就代表她真的不再生气,那天的事也彻底翻篇。 “那我走了。” 冬稚低下头继续忙活,不轻不重“嗯”了声。 陈就走出去,又倒回来,从厨房外探进来半个身子。 冬稚蹲着昂头看他。 她皱眉还没说话,在她赶他之前,陈就一笑,叮嘱:“很好看,别摘下来。” …… 得了冬稚不生气的答复,一连三天,陈就下午放学到家后,把东西一放就去找冬稚。 冬勤嫂没当值的时候,他就从后门绕到她家小院去待一会儿,在被他妈看见之前赶回去。冬勤嫂当值的时候,陈就便找空偷偷溜进厨房。 冬稚从来不让他帮自己干活,即使他想,她也不会肯,他只能蹲在旁边和她说几句话,但冬稚不是能和人热聊的性格——至少现在不是了。说不了几句,便没什么话。 快到休息日,这天下午放了学,冬稚和几个同学被老师叫去科技楼帮忙整理东西,忙完回去,班上的人已经走光。 她收拾好走人,书包里只装了一本打算带回去边吃饭边看的书,单手就能拎。 快到校门口被叫住,陈就从花坛边跑过来。 “我找你好久,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冬稚低头瞥一眼口袋,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说:“会议模式。” “我去你班上也没找到你。”陈就说,“好了,去吃饭。” 冬稚蹙了下眉,他看出她的不解,道:“我之前去省会参加的全国数学竞赛,评选结果出来了,我拿了一等奖,庆祝一下。” “我得回家……” “我已经打电话跟勤嫂说过了,没事。”陈就伸手拿过她的书包,“走吧。” 冬稚稍作犹豫。她从没和他一起在学校吃过饭,不管是校内食堂还是校外的小餐馆。 他已经拎着她的书包走出去几步,见他回头看过来,冬稚缓缓提步跟上。 走到校门另一侧,陈就说的那家店就在不远,赵梨洁站在路边等他们,准确来说应该是等陈就。 “这边——”赵梨洁笑着冲他们俩挥手。 冬稚跟在陈就身后,不动声色从陈就手里拿回自己的书包。 陈就垂头瞥了眼,松了手。 赵梨洁看见他帮冬稚拎着包走过来,也看见冬稚把包拿回去,但没多嘴。迎上他们俩之后,先和冬稚打招呼,然后才和陈就说话。 他们的话题冬稚插不进去。 和其他人碰面,一群人进店坐下。 人不多,七八个。冬稚和陈就的朋友不熟,他们有说有笑,她插不上话,安静地用纸巾擦拭餐具。 菜陆续上桌,其他人和冬稚不熟,不太搭理她,知道陈就和她有点交情,看在他的份上也没有对她如何不好。 冬稚左手边是陈就,右手边是个戴眼镜的女生,筷子掉地下的时候冬稚手快帮她抓住,她给冬稚道谢,之后倒是偶尔有跟冬稚说两句话,冬稚也都心平气和地有来有回。 菜吃到一半,陈就出去接电话。 赵梨洁的手腕不经意露出来,桌对面一人看见觉得好看,便问:“梨洁你的手链好好看啊。” “是吗?”她说,“我自己买的,她们都夸好看呢!” 这边聊着赵梨洁的手链,那边眼睛见的见冬稚手上也带着一条,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一看,还是一模一样。 “冬稚手上的那条手链和梨洁的一样?”说话的女生和赵梨洁关系不错,嘴上的笑有点不那么是滋味,隐约微妙。 一桌人都看过来,倒是冬稚身旁的戴眼镜的女生打圆场:“冬稚也买了一条?很正常,这个款式这么好看,女孩子都喜欢。我也觉得好看。” 冬稚没说话,冲她轻扯了下唇角。 陈就接完电话回来,“在聊什么?” 有那嘴快的:“在聊冬稚手上的手链。” 陈就转头看向冬稚的手腕,见她戴着那条手链,弯唇,“挺好看的吧?看到的时候我觉得她戴很合适,就给她买了。” “——你买的?” 满桌人都看着他,心思各异,大多都是诧异。 知道他们认识,但不知道他们……原来这么熟? 陈就不觉得这有什么,是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冬稚从小一起长大,但他自觉坦坦荡荡,这么多年的情分,给冬稚送条手链不算什么。 他有一说一,不遮不掩:“嗯,我买的。” 第5章 炎 陈就的回答教桌上静了一静。 赵梨洁最先反应过来,她缓和气氛道:“这么看来我和陈就的眼光还蛮一致的。我也觉得好看。” 旁的人陆续回神,一个个调侃。 “那可不,你俩看的书都差不多。” “上回听你们聊什么什么,我都忘了,反正我是没听懂,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梨洁喜欢听的歌陈就也很爱听……” 话题就这么岔开。他们说得热闹,冬稚安心吃着饭。在她眼里,闲谈杂事,不如碗里粮食。 …… 饭毕,一桌人早早散了,回学校的回,去校外逛的逛,陈就和赵梨洁一起去广播站。 不急着赶,他们步调适中,边走边聊。 学校的小湖边,几棵弯柳垂绦青青。 正说到饭桌上的事。 赵梨洁手背在身后,“一起长大的朋友感情就是好。你看他们都注意到冬稚那条和我一样的手链,还特意帮她解围,陈就你人真的很好哎。” “解围?”他一愣。 赵梨洁笑着“啊”了一句,还没等说话,听陈就说:“那条手链确实是我送给她的。” 她步子停住,笑到一半停了,不过瞬间,又转变为和以往无异的笑,只不过弧度浅些。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只是……难怪你那天一直盯着那个摊子看,你该不会跟我在大路上分开以后又倒回去买手链吧?我以为你没买,也是觉得它很好看所以隔天去买了。哎呀,你都不告诉我,这下好了,买到一样的啦!” 陈就听她这么说,有点抱歉:“我不知道你也喜欢……” “没事没事。”赵梨洁大方摆手,“虽然戴了一样的,但是在冬稚手上也很好看,这说明我们两个眼光很好对不对?”她露出手腕晃了晃,“而且我戴也挺好看,这是缘分呐,不打紧。” 陈就见她不介意,半带谢意地又道了句不好意思。 继续往广播站走,赵梨洁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小提琴老师有在外面的琴行教课,过几天他们有个小演出,我老师让我去和她琴行的学生一起表演,你到时候来看啊。” 陈就略一思忖,“要看具体时间,如果有空的话可以。” “那你叫上冬稚一起来?”赵梨洁弯眼笑,“我和她还没有好好认识过,我挺想和她交个朋友的。” 陈就皱起眉,“这个。” 赵梨洁猜测:“怎么,她不喜欢这些?” “不是。”陈就放平眉头,表情算不得轻松,“她以前学过小提琴。” 赵梨洁一听来了兴趣,“真的假的?那更应该叫她来啊,她学过肯定也……” “不了,她来不了。”陈就打断赵梨洁,婉拒,“她有别的事。” 一听就是借口,赵梨洁识趣地打住,没再继续话题,只笑了笑,“这样啊,那好吧。” …… 冬稚斜后桌的女生叫苗菁,座位离得近,比起别人她们接触算多,偶尔有小事情,比如替换值日或者帮忙带饭这种事,两人都互相照应,能说得上话。 背后被笔帽轻轻戳了一下,冬稚侧转头,苗菁单手撑着脑袋,“昨天你跟陈就一块吃饭了?” “啊。”冬稚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人家说你们有交情是瞎猜的呢,怪不得你有麻烦他总帮你。” 冬稚敛了敛眸,“算不上什么交情。” 苗菁眼神朝第四组觎了觎,“整天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那些个,得多恨你啊。” 冬稚没说话。 离得近,苗菁就这么细细看她的脸,不说旁的,模样跟画似得,谁不爱看呢。 要说冬稚吧,在学校里有点小名气,不过不是什么好事。在认识冬稚之前,苗菁听到的那些骚啊浪的,怎么个骚法浪法,没谁能说出个所以然,偏就传得跟真的似。 苗菁觉得她还好。怎么个好说不上来,就是很平常的一个人,没有那么玄乎。 “那个赵梨洁,她也在吗?”苗菁岔开话题,“她人怎么样?我听说她人超好。” “我不清楚。”冬稚道,“没跟她说什么话。” “她小提琴拉得好像很厉害,说是打小学的,八九岁就开始考级,啧,瞧瞧人家,我那个时候就知道玩,人家正儿八经都在学艺术,听说她今年已经考过十级了……” “是吧。”冬稚似答非答应了一句。 苗菁感叹完,想起上上节课的笔记没做全,忙止了闲聊,“哎,老班那节课你做笔记了没,借我补一下。” 冬稚说有,从抽屉找出书给她。 没再聊别的话题。 …… 冬稚去厨下帮冬勤嫂忙活了一会儿,要摘的菜不多,她洗好放旁边给冬勤嫂备用,洗干净水池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盘子,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冬勤嫂让她先回去。 “行了行了,吃饭去吧,菜在锅里热着,早点吃了早点去上学。” 冬稚应下,擦干净手回自家。 菜都是中午的,回锅以后颜色变深,色香味一样不占。不是冬勤嫂厨艺不好,只是她的精力都用在陈家厨房了,在家总是火急火燎,赶得慌,味道没得比。 冬稚一个人坐在桌边吃着,放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她顺手拿起一看,顿了一顿,咀嚼几下,咽下嘴里的米饭。 课余时间才会登录的社交账号,有一条新的好友添加请求。 验证信息写着: “我是赵梨洁。” 冬稚通过她的添加请求,没主动说话,很快那边发来消息。 赵梨洁跟她打招呼:“你好。” 后边跟着一个热情的笑脸。 她的回应就显得冷淡得多:“你好。” 冬稚不知道赵梨洁突然加她为好友是为什么,赵梨洁和她说话,她便回着。 “我是赵梨洁,我们上次吃饭的时候见过。” “嗯,我知道。” “突然加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冒失?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没事。” “我问了好多同学才问到你的账号。” “嗯。”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家吃饭吧?” “对。” 冬稚吃了两口饭,那边才发过来:“其实也没什么,陈就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蛮想和你认识认识的,一直没机会,希望你别觉得我烦,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呀。” 热情,开朗,大方。所以赵梨洁人缘一直很好。 冬稚看着她发来的这句,不知该怎么回。 还没想好措辞,赵梨洁又道:“对啦,听说你也学过小提琴,有空可以一起交流一下。” 冬稚抿紧唇。 听说。听谁说?除了陈就还有谁。 她回道:“不用了,我已经很久不学了。” 赵梨洁说:“没事,我一直有在学,生疏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来往,谢谢你的好意。” ——这就是拒绝了。 冬稚有些用力地打完这行字,发送过去后,退出登录状态,把手机调到会议模式,“啪”地一下将它反过来盖在桌上。 …… 比平时更早吃完晚饭,本该去学校,偏偏满脑子都是和赵梨洁的那番聊天。 冬稚去了有段时间没去的地方。 在店门侧边站了好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欢迎光——” 柜台里的人抬头正要招呼,见是她,目露诧异,而后笑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又说,“好久没来了啊。” “最近学习紧张。”冬稚说着,走到摆放乐谱的柜前,垂下眼五秒一步地看。 琴行这个点没人,再者这家和韵琴行本身就不大。 阿沁在这上班快三年,冬稚三不五时就会来,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少,她有好些日子没见冬稚。 “今天去里面不?我舅舅不在,店里就我一个人,这两天没人上小提琴课,那把公用琴就放在先前的位置,你要不要去……” 冬稚摇摇头,“我等会要去学校上课。” 阿沁正欲说话,店门被推开,外头进来客人,看模样是祖孙俩。 “我去招待客人,你站一会儿。” 冬稚不是第一次来,嗯了声,继续看乐谱教材。 来的祖孙俩想挑小提琴,阿沁陪他们将不大的店面转了一圈,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看中最左边的一把,让阿沁拿下来看看。 小男孩拿在手里,姿势不对,拉出来的声音也难听得要命。 “好难听啊这个……”男孩拉了两下琴弓,被刺啦声音闹得皱紧眉头,慌忙停手。 “没学过的人是这样的。”阿沁解释,“这个要入门掌握了以后才能拉出好听的声音。”她看向孩子的大人,“请问是有打算学小提琴吗?我们这里可以报班学的,有专门的老师教,以后想考级啊什么的,还是要经过专业的培训比较好。” 头发略带花白的老人说:“他确实有点兴趣,一直赖着要我带他来看小提琴。”说着笑眯眯问男孩,“你想学吗?这里有老师。” 男孩撇了下嘴,“可是这个琴有点难听,跟在电视上听的不一样……它是不是坏的……” 阿沁忙又解释了一遍,不懂琴的人拉出来就是这个声音,不是别的问题。 见男孩生了退意,阿沁回头往摆放乐谱教材的地方看了两眼,招手:“冬稚!来!” 冬稚不明所以,放下手里的书过来。 “这个姐姐会拉小提琴,我让她拉给你听听,这个琴没有问题哦。”阿沁挤出一个笑,将那把琴和琴弓拿给冬稚。 冬稚稍有些愣,阿沁说:“这小朋友以为琴是坏的,你拉给他听。” 阿沁只懂些理论知识,真要上手,这店里哪样乐器她都是不会的。 冬稚明白阿沁的意思,这是想要留住客人。她没推辞,架势摆正,将小提琴驾到肩上,因为不是成人琴,略微有些别扭。 在男孩手里只能发出刺啦噪音的琴,到冬稚手上,全然不同。 悠扬琴声荡在店内不大的空间里,刚刚还失望的男孩此刻眼直直盯着冬稚,看着她演奏,整个人都愣愣的。 冬稚演奏了一小段就停下。 小男孩立刻兴奋地问:“姐姐拉的好好听!这个是不是很厉害?是最厉害的吗?” 冬稚愣了一下,笑道:“当然不是。” “那什么是最厉害的?姐姐你会吗?” 阿沁接话:“说厉害的话那就要说很久了。不过如果你想学的话,以后可以考级,最高是十级……”她用胳膊肘撞撞冬稚,“拉一首那个,考十级的曲子。” 冬稚被她用眼神催促,无奈,从十级考试的曲目里选一首拉了一小段。 小男孩的兴趣被重新勾起,他追着问:“姐姐!姐姐!学多久才会拉这个啊?” 冬稚说:“这个不一定。” “那你呢?” “我学了好几年的时候会的。” 小男孩满眼都是光。 阿沁趁机会加大力度推销课程,冬稚把琴还给她,回到乐谱教材柜前。 她是从7岁开始学的。那个时候虽然过得也辛苦,但有人疼有人宠,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 连她想学琴这样“异想天开”的愿望都被满足。 学小提琴的人,学的笼统些五六年就能考十级,可这种基本都是马马虎虎赶着学出来的,水平经不起考量。 真正精抠细练那就得八.九年。 冬稚能拉出那首十级曲目的时候,10岁,是她学小提琴的第三年。 当时教她的老师对她比对谁都严格,要求高,十分之上心。 冬稚记得有那么一天,那位老师也曾在课下,褪去了教课时的严厉和凶悍,很温柔地摸过她的头顶。 老师对她说:“你是我教琴八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你一定要刻苦。”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第6章 炎炎 连续六天的课上完,终于轮着一天休息。 收到赵梨洁三条消息,说的都是让他傍晚时候去琴行的事。一条告诉他确切地址,一条告诉他开始时间,一条和他约碰面地点。 陈就今天没有别的事,便应下去看她助阵她老师的教学汇报演出,她问了好几次。 收拾好,陈就背着个出门,和赵梨洁在琴行附近的一条街见面,还不到五点半。 “去吃什么?”赵梨洁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里面装着她的琴。特意约早,就是为了一起吃个饭。 陈就的视线在她的琴盒上盘亘数秒才慢慢收回,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都行。”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一人一个小火锅,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四处张望,“我问问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赵梨洁问旁边路过的人,陈就站在她侧边,马路上车流不断,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完告诉他:“那边要拐两条街,不过不远,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接下去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那走吧。”陈就说着转身。 赵梨洁看向他的手,“琴盒会不会很重?不然我自己拿吧?” “还好,不重。”他说,“没事。” 赵梨洁一笑,便任他帮自己拿着,“那麻烦你啦!” 陈就微笑:“不麻烦。” 入秋,风有点凉,路上的人已经开始穿起稍厚的外套。 陈就一身浅色风衣,原本就个高,显得更加出挑。 平时每天都是校服,只有休息日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穿别的衣服。赵梨洁边走边侧着头打量,待陈就发现,问她看什么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看你的衣服。你穿风衣很好看哦。” “是吗。” “是真的,没骗你!”赵梨洁特意强调。 不是那些整日想着怎么花里胡哨勾搭女生的二流子,陈就对穿什么好看不好看不甚在意,闻言也只是笑,不说话。 走过第一个路口,赵梨洁说着,忽然提起冬稚。 “对了,我前些日子和冬稚互相加了好友。” 陈就一顿,“是吗?” 她点头,“我加的她,聊了几句。”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赵梨洁怕他不信,“是真的没什么,聊了可能没有二十句吧,冬稚好像不怎么爱聊天的样子。”她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太烦了。” 陈就解释:“她不太爱和不熟悉的人聊天。” 赵梨洁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笑意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浓重,“你好了解她的样子。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陈就没有否认,扯了扯唇,算不上笑。 看不懂他的神情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赵梨洁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道:“我有邀冬稚一起去玩,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很正常。”陈就说。 “然后我说有空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小提琴的心得,她回了一句,后面我再跟她说话,她就不在线了。” 陈就一怔,停住脚,“你和她提了小提琴?” “对呀……”赵梨洁愣愣看他,“不能提吗?” 陈就没说话,眉头拧起一个结。 赵梨洁忐忑等了几秒,他最后却只叹了一声:“算了,没事。” 后半段,赵梨洁没再提冬稚的事,找了好几个不同话题,气氛才重新好起来。 到小火锅店前,陈就却说不进去了,他把小提琴盒递给赵梨洁,正要推门的赵梨洁一愣。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你演出了,对不起。” 赵梨洁动了动唇,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挤出笑,“很着急吗?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了。你好好吃。”陈就颔首,言毕一刻都没多留,转身就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 冬稚正在家里吃饭。听见院门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以为是附近邻居有事来找她妈,还没起身,就见陈就从院里进来。 她愣了愣,而后表情缓缓沉下去,默不作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冬勤嫂这会儿正在陈家当值。 陈就把正门掩起一些,半开半阖,屋里光霎时暗了不少。 他走到冬稚身边坐下,看着她却不说话。 冬稚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无声叹气,“你干嘛。” “对不起。”他说。 冬稚轻轻挑眉,“对不起什么?” “赵梨洁加你了对不对。”陈就说,“小提琴的事,我不该嘴快告诉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冬稚垂了垂头,把滑下来的头发丝勾到耳后,重新端起碗执起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学过几年琴,然后不学了。” 陈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冬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你不走?” “我去哪?” 她默了默,“你在这干嘛?” 陈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吃饭。” 冬稚并不是很想他陪,谁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胃口都没了。 奈何陈就不肯走,她起来赶他也不像话。等会儿要是惊动前面的人,不止她妈要骂她,别的当值做事的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子。 冬稚瞥一眼门,门半阖着,从外头也看不见里面,索性由他去。 她慢条斯理吃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不用上学,作业做完,还不用帮她妈的忙,没人在旁边催她吃快点吃快点。 若是没有人盯着那就更好了。 陈就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看她吃得挺有味道,忽地道:“好吃吗?” 冬稚说:“还行。” “我尝尝。” 冬稚皱眉,见她这幅不赞同的神色,陈就马上加一句:“我没吃饭呢还。” “回去吃啊。” 他说:“不想回去,我妈不知道我回来了,你不是看到我从你家院门进来的,他们以为我还在外面。”又催促,“夹一筷子我尝尝。” “你不爱吃。” “谁说的,勤婶做的菜我又不是没吃过。” 冬稚还想找理由拒绝,他伸手要去握她拿筷子的手腕。她只好道:“好了,我来。” 冬稚将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口菜,递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张脸才反应过来。 她喂他像什么话。 应该让他自己使筷子才对。或者重新拿一双,何必省这点懒呢。 陈就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着她伸来的筷子吃进嘴里。 斯文地咀嚼,吞咽,嘴里干净了才说话,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他皱起眉:“怎么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冬稚回神,垂下眼,“我妈今天急着出门,跟佳嫂她们一起去买菜,煮菜马虎了一点。” 陈就哦了声,信了。 冬稚将筷子调转回来,继续吃饭。 陈就静静看她吃,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聊天,看也不看他,眼里只有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盘子。 他觉得她也太过专注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陈就用胳膊肘碰碰她,“冬稚。” 她停住动作,抬头,只发鼻音,“嗯?”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冬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她不说话,他追问:“不好看吗?” 陈就突然在意起来。一瞬间,着了魔般,就想听她说一声“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家过春节了,昨儿坐车凌晨才到,今天一整天除了被家人叫起来吃饭,一直昏睡到傍晚。明天还得早起去吃酒席,哎。 更新晚了见谅。 第7章 炎炎炎 冬稚拿他没办法,从脖领到腰身随意打量一番,点头说他真身确实好看,他才消停。 很快吃完剩下的几口饭,冬稚用塑料盖菜罩将剩菜盖住,进厨房洗自己的碗筷,陈就跟在她身后,真真闲得没谁了。 “你往后去一点。”拧开龙头,撸起袖子的冬稚用手肘别他,“水滋到你身上了。” 陈就退后一小步,在她身后看她洗碗。 “等下跟我一块出去。”他忽然说。 “去干吗?” “头发有点长了,我去理一理。” 冬稚关上龙头,拿着碗筷甩了甩,沥干净水,“你理头发我去干吗?” 陈就亦步亦趋随她到橱柜前,“你有别的事?” “没有。我想在家看看书。” 他眉一皱,“那我不理头发了。” “也行,那就回家吧。” 冬稚关上橱柜门,刚转过身,就听他道:“不回,在你家待着。” 她看他一眼,无奈:“你别耍横。” 陈就拉着个脸不说话。 “陈就。” “……” “陈就?” “……” 冬稚伸手拉住他外套一处,扯了扯,语气缓和许多:“好了,我陪你去,少爷。” “别这样叫,我不喜欢。”陈就对她的称呼有异议,脸色倒是多云转晴。 冬稚进房间换外出的外套。 陈就在她房门口看着。她的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瞧全乎。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墙,窄窄的缝隙,日光根本透不进来,窗户下放着一张用了多年的书桌,桌角立着的台灯很干净,她应该经常用布擦所以才没落灰。 床上的被子是蓝白色,和枕头成套,被褥叠得整齐,一丝不苟。 屋里阴凉,总透着一股潮湿气。 她的琴装在琴盒里,放进了衣柜的某一层,那是她房间最干燥的地方。 冬稚往口袋装了个手机,钥匙拿在手里方便一会儿关门,其余什么都没拿,也没有。别的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背各式各样的包了,她屋里只有一个书包。 “走吧。”她领着陈就往外走。 打开半阖的门,让陈就先到院门外等,她锁了大门,缓步出来。 两个人特意绕开陈家正门,从另一边走,心照不宣。 陈就去的理发店不是他妈常去的那间,他带着冬稚,去了一家门面不太大的店。 刚坐下,见冬稚要往候客沙发上坐,陈就对理发师道:“给她做一个护理。” 冬稚抬头,张嘴就是拒绝:“我不用。” “带她去。”陈就当没听到她的话。 “我……” 洗头的女技师上来揽着她,热情地把她往二楼带。她推拒不得,不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只得走在前头,躲避对方过分亲热的动作。 冬稚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没在理发店洗过头。女技师带她上楼后,真正上手却是个男生。洗头小哥比她大不了几岁,一头头发染成棕色。 她僵硬地躺着,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总之,到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 期间,旁边的一位客人洗完头被领下楼。 冬稚的头发被紫色的毛巾包起,小哥问:“做个按摩吗?” “啊……”她稍稍滞愣。 小哥先笑道:“做吧,都是套餐里的。”说着就替她做了决定。 冬稚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绷紧。 “没事,您躺着别动,放松一点。”小哥冲她笑笑,执起她的手。 门忽然开了。 陈就理完头上来看看,一推门,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眉头轻轻皱了下:“干什么?” 躺着的冬稚转头看向他。 小哥正拎着冬稚一只胳膊,捏着她的掌心。他解释:“我在给这位客人按摩……” 冬稚趁机收回手,坐起来,“算了,不用了。” 洗头小哥只得笑笑,“那您跟我下楼。” “你先去吧。”冬稚说,“我穿好外套马上下去。” 小哥没多说,先下楼。 冬稚坐着穿衣服,头上还包着毛巾,陈就走到她面前。 他在对面的洗头床上坐下,过道狭窄。 冬稚穿好外套站起,腿和他的膝盖碰了一下,见他不动,奇怪:“走啊?” 陈就看她小半晌才站起来,“下回别随便让人摸你的手,傻不傻。” 他有点大惊小怪了。 冬稚盯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之前旁边先下楼的那位客人做按摩,也是一样,从手臂开始,然后是背。她有瞥见几眼。 从理发店出来,陈就正准备研究去哪,手机连连震动。 冬稚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吧。” 他不承认,“没事。你想去哪?” 很久没有一起出来,冬稚也不知道去哪,但还是配合地思考起来。 “不如……”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这次不是社交软件的消息提醒,而是电话。 陈就说:“我接个电话。”走到一旁。 冬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陈就接完电话回来,眉头就皱着。 他说:“我……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一下。” 她点头,说好,“你去吧。” “我先拦车让出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拦。”冬稚轻轻推他,其实没推动,“你快去吧。” 陈就犹豫两秒,“那你回家,小心一点。” 她说好,嘴角淡淡含笑目送。 陈就跑到路边,飞快拦了辆车上去。 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 冬稚在马路边站了几秒,路过的空车鸣喇叭,她把手揣进兜里,走路回家。 …… 周一。 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天擦黑,晴时月亮探出尖儿,伴星子三两,将暗不暗的,夜色极美。 入秋开始,卖热食的小摊贩们不再吆喝,锅炉铁板各样家伙都冒着雾腾腾的白气,直往上飘,没聚多会儿又在路灯下散开。 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身边穿校服的人,有的拎着一袋煎饼,有的捧着个饭团,有的打包的是带汤汤水水的东西,小心翼翼托着底座,生怕汁洒出来。 还有的人出去的早,吃完进来,餍足地用纸擦完嘴,往垃圾桶中一丢,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比别人多了几分悠哉。 冬稚随前行的人群进入高二教学楼,到班上一看,后座换了个人,不是下午的那个。 苗菁还没来,冬稚的后座也就是苗菁的同桌,原本是个寸头戴眼镜的男生,沉默寡言,一天跟她们说不了两句话。 现在换成了新转来的。 看在眼里,嘴上没多问,冬稚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凳子还没坐热,背后突然被人用笔戳了戳。 她回头,转来的那个——她用一秒半想起他的名字——哦对,温岑,他冲她一笑。 温岑笑意晃眼,戳过她的笔帽正对着她:“同学,你英语作业做完没?借我抄。” 冬稚默了三秒,没吭声,从抽屉里找出英语练习册递给他。 他道了声谢,二话不多说,埋头苦抄。 没多久苗菁来了。她自来熟,见旁边人变了,一放下奶茶就问:“你怎么坐这?换座位了?” 温岑的回答伴随着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一同响起,他说:“那谁……我也忘了他叫什么,就你原先同桌说想跟男生坐,我就跟他换了。” 苗菁哦了声。 安静半分钟,见冬稚看着书,苗菁没好打扰她,一扭头,把好奇心对准新同桌:“你叫温岑?” “对。” 她好奇往他桌上瞅,“你在抄谁的作业?” “呶,她的。”温岑微抬下巴指了下冬稚,说,“错的还不少。” 苗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冬稚一顿,回头,面带赧色要把练习册抽回来,“你别抄了。” “哎,别呀。”温岑摁住练习册不让她拿走,瞥她一眼,“抄都抄了……行行行,我不说好了吧。” 冬稚抿抿唇,到底没真的用力,松开手,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上课前温岑把练习册还给冬稚,冬稚接了就往抽屉里塞。 背后又有东西戳她。她回头,还是温岑。 “干嘛?” “刚刚忘了说。”他又笑,“谢谢啊。” 冬稚嗯了声,似应非应。 不一会儿,苗菁被朋友叫出去说话。冬稚看看时间,还有两三分钟就要上课,找出一会儿要做的作业,刚在桌上堆成小山,背后又被笔戳了一下。 有点不高兴,冬稚回头看他,语气稍稍硬了一些,“干什么?” 温岑趴在桌上,问她:“你觉不觉得我的名字含糊一点念,特别暧昧?” “不觉得。” “是吗?温岑,温存……不觉得吗?” 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但看着还好,不讨人厌,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冬稚默了一下,说:“还好吧。” 温岑点点头,短暂地聊完这个奇怪的话题,没再缠着她继续说什么。冬稚专心做自己的作业,他单手托腮,翻开草稿纸涂涂画画。 苗菁回来,上课铃响,加上冬稚闷葫芦一样的同桌,四个人各自安静。 …… 晚上放学,冬稚和苗菁一道出校门。她们东西收拾得慢,学校里人已经走了一半。 校外有一排小卖部,经过第三家店,苗菁买矿泉水,冬稚等她。 里面几个把校服脱下来,穿着私服的女生在聊天。 “我跟你们说!你们没看到,刚刚赵梨洁坐陈就的自行车回去了……” “真的假的?陈就自行车不是不载人吗?他真的带了赵梨洁?” “对啊,赵梨洁脚扭伤了嘛,刚刚才走。” “……” 苗菁把零钱付给老板,一转头,见冬稚盯着地板发呆,小声叫她:“冬稚?” 没有反应。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冬稚蓦地抬头,“嗯?” “怎么了,想什么?” “没什么。”冬稚挤出一丝笑,敛好表情,又是一贯平淡模样,“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真的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好困。 第8章 炎炎炎炎 冬稚和苗菁不顺路,但有时候苗菁没有约别的伴,她们会一起走一段,到路口再分开。 像现在,两个人买完水去推自行车。 高二教学楼下有一片停车场,位置有限,很多人把自行车停在校外,小卖部前整整齐齐,一排都是自行车。 苗菁先给自己的粉色“小绵羊”开锁,推着车在旁边等冬稚。冬稚的自行车是深蓝色,苗菁笑吟吟瞧它一眼:“哟,小红。” 冬稚扯了下嘴角,推着她的“小红”和苗菁并排:“走吧。” 身旁都是车流,除非家住得近,甚少有人不骑车。 到第一个岔路口,该分道走,苗菁闲谈还不过瘾,也只能打住。 “我走了啊。” 冬稚点点头,“好。” 苗菁跨上自行车,脚一蹬骑出去一段,回头冲她挥手,“路上小心——” 冬稚等她的背影远到看不见才骑上车,刚踩两下脚蹬忽然感觉不对劲,轮胎一震一震地抖,仿佛经过的地方全是坑。 冬稚从车上下来,一检查,后胎瘪了。这个点修轮胎的早就收摊,瞅瞅四周,她犯头疼。 只能推着自行车慢慢走。 离学校越远,放学人潮越稀疏,周围店铺差不多都关门,路灯黄色的光薄薄落在地上。 经过第二个路口,背后隐约传来说话声。 冬稚回头看,一群男生边走边打闹。 他们离得不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背后。在这条安静的道上,他们的说笑动静不算大,但有一种让人慌张的喧嚣感。 前面的路越发窄,还有路灯坏了,暗了许多。 背后的说话声渐渐变近,他们似乎加快了步行速度。 冬稚不想听,但四周过于安静,他们说的每一句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扬飞,你下午那包烟呢?” “在老刘那,你问他。” “我没拿,去你妈,别翻我包!” “……” “上去不扬飞?” “等一下。” “等什么,直接过去,她还能跑?” “就是啊……” 冬稚握紧车把手。后胎破了,强行骑上车,车轮钢圈压在地上“哐哐”作响,轮胎只会坏得更彻底。 尤其,她若是露出一点怕的样子,她的仓皇和惊惧,全都会变成让他们促狭发笑的乐趣。 没事。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 扔郑扬飞背包的那天就做过心理准备。他们可以捏爆软柿子,软柿子也能糊他一脸稀巴烂。 冬稚重新调整步伐节奏,一边背着英语单词,一边往前走。 背到第三个单词,背后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随即,“嘎吱——”一声,一辆自行车突然出现,停在她身边。 冬稚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扭头一看,骑自行车的人冲她笑:“嗨。” 是温岑。 看清来人,她脸色稍缓,轻声回:“……嗨。” 温岑看看她,再看她的车,“坏了?” 她点头。 “这个点……”他四处看看,嘀咕,“没地方修啊。” 没想到会遇到他,和他不太熟,冬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温岑却道:“这样,我认识前面一个书店的老板,看看关门没,把车停他店里,明天再修。”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架势一点不陌生,仿佛很熟似得,陪她一起推着走。 冬稚略微有些愣,温岑催促:“愣着干什么,风这么冷,想冻死我?” “没有。”她回过神,低了低头,推起车跟上,走在他旁边。 温岑絮絮叨叨,从天上扯到地下,从昨天做的梦到今天吃的饭,冬稚“嗯”、“哦”应着,他也不觉得敷衍,一个人说个不停。 到温岑说的那家书店,店门关了一扇,眼看着就要关门。温岑把车停下,“你在这等我。”推起冬稚的车跑向书店。 冬稚在他的自行车旁守着。 温岑和老板说了些什么,两分钟后,他跑回来,伸手:“钥匙。” 她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他。他接过去,又跑回店里,把她的车推到书店的角落停好,锁上以后,老板用手机拍了个照,他道了几声谢,拿着钥匙回到她面前,还给她。 “我跟老板说好了,你明天中午放学记得去推!要不是我前两天来这买了两部全套漫画,老板还不一定肯让放……” 温岑往后面瞥了眼,不远的树下,一群男生在说着什么,不时往这边看来。他蹙了一下眉,转瞬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吧,我带你回去。你家住哪?” 冬稚愣愣看着他。 “愣什么神?”他在她面前一挥手,跨上车,往后一别脑袋,“上来。” 冬稚的视线落到他的车后座,“这……” “站上来就行,没事儿,你抓我肩膀,不会掉下去,我骑得很稳。” 他的自行车和苗菁的是差不多的款式,“小绵羊”,后座低。 冬稚扶住他肩膀的边,站上他的后座。视野一下就高了,低头是他的头顶,抬头,一探手就能揪到树枝垂下来的叶。 “你抓紧我肩膀。”他说。 冬稚默了默,两手严严实实抓住他的肩。 “站稳了!” 他带笑的声音一响,“倏——”地一下,车向前冲去。 …… 男生比女生有力,温岑载着她,踩着脚蹬一点都不显累。 “你怎么惹到他们的?”温岑问。 “嗯?”风在耳边吹得有些噪,冬稚后知后觉才听清,“我扔了他的包。”顿了一下,“你认识他们?” 温岑笑了一下,“打篮球嘛,在球场上见过。不过我刚来,就跟他们打过两次。是郑扬飞那些人吧?你扔他的包干嘛,他怎么得罪你了?” “……” “不想说?行吧。反正他看着就人厌狗憎的,不像好人。” 冬稚垂眼,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他的头发很软,被风吹得有些乱。 “他对我说了很不好听的话。”过了几秒,她道。 “这样啊?那该他的。” 路过一个小土坑,温岑没看清,车就那么碾过去,震了一下。 冬稚问:“你是特意来帮我解围的?” “也不算吧。”温岑说,“前面你和苗菁在路口,我看你车好像坏了,本来想过来问问的,但我在买东西,买完出来你就不见了。再往前看见郑扬飞他们一帮人,没想到你也在这,我看他们好像在跟着你,我就过来了。” 冬稚哦了声。 “哎,我口袋里有口香糖,葡萄味的,你吃吗?我给你拿。” 温岑说着,松开一只手要去掏口袋。 车晃了晃。 冬稚差点站不稳,吓得抓紧他的肩,“我来!我来……” 温岑忙两手握住车把,放慢速度,“哦,那你掏,我骑慢点。” 冬稚微微屈膝,手伸进他外套口袋里,摸到一条葡萄味的口香糖。抽出一片,银白色锡纸拆了一半,她动作一顿,“你要吗?” 温岑骑着车,迎风张嘴:“啊——” 冬稚把纸皮剥了,将口香糖递到他嘴边,他叼去吃了,她才剥了第二片给自己。 温岑把冬稚送到她家附近,到路口她就从他的自行车上下来了。 落地瞬间,冬稚跟他道谢:“谢谢。” 他也没客气,只笑不说话。 冬稚往家的方向走,走出去几米,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温岑跨坐在自行车上,还在原地。 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温岑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冲她摆手,“快回去吧你,我马上走。” 她看他几眼,没说话,默默转身,贴着别人家的墙根继续一步步往前。 冬稚没有再回头,她也不知道温岑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家,吃的时候不觉得,洗漱的时候才咂摸出,嘴里全是浓浓的葡萄味。 …… “谢谢。” 赵梨洁单脚落地,站稳以后,松开拽着陈就外套的手。 陈就送她到家门口,扶着车,看向她的脚,“你能进去吗?” “可以的。就这几步路,没事。”赵梨洁笑笑,看向他的脸,停了几秒,慢慢敛了笑,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就问。 赵梨洁低头看向脚下,“嗯……”她组织措辞,几秒后抬头,“我让你送我回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陈就顿了一下,宽慰道:“没有。你别多想。” “本来也是。我自己吃完小火锅出来扭伤了脚,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赵梨洁说,“你那天赶来陪我去医院,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刚才放学的时候,我问你能不能载我,其实是开玩笑,我看得出来你有点为难。” “没有,你……” “没有?”赵梨洁笑了下,“那我脚伤恢复之前,你可以一直载我吗?” “这……”陈就露出犹豫的神色。 “看吧。”她叹气,笑意不减,“我开玩笑的,你别为难。” 陈就抿抿唇,刚想说话,被她打断。 “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她道。 他稍作停顿,“你说。” 赵梨洁盯着他的眼睛,“陈就,你喜欢冬稚吗?” 第9章 焱 她这样问,陈就措不及防愣了愣。 少见得略微堂皇,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嘴唇翕合,舌尖似乎绊了绊:“我、我们——”他才把话说顺,“冬稚,她跟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格其实没有别人说的那么不好,她以前……我和她这么多年,我们的确是有感情在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赵梨洁不肯给他含糊逃避的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知道我的意思,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喜欢她,把她当成一个异性,抛开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来看,你对她是怎么想的?” “我……”陈就的眼神有些迷茫。 赵梨洁等了几秒,没待他回答就先说:“你知道嘛,一旦和冬稚沾上关系,你就变得很奇怪。就像郑扬飞的事情,她为什么扔郑扬飞的书包,我有听说,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而且不管什么事情,就算郑扬飞做的过分了一点,难道冬稚就不能和他好好说吗?为什么不好好沟通解决问题,一定要把郑扬飞的包扔下楼?这个举动有一点过激了。” 她不赞成地看着陈就,“我听说你差点和郑扬飞起冲突,之前我其实就想问你这件事,一直没说。平时你根本不会这样,你最讲道理的,但就因为和冬稚有关,你就变得那么冲动,一点都不像你。” 脑海里闪过那天冬稚在院里发脾气的样子,记起她那双气红的眼,陈就替冬稚解释:“是郑扬飞过分了,他如果不那么过分,冬稚也不会发脾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理解冬稚,我也理解她,人都是会有脾气的。但是也要客观一点看问题对不对?”赵梨洁说,“我知道冬稚是个很好的人,你和她能相处那么多年,她肯定有很多可取之处。只是,她在学校里现在这种处境,那么多人说她,议论她,难道她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很多事情她明明可以换一种方法,很好地解决,但她就是不,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真的,明明都可以避免的。” 陈就没说话。 赵梨洁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太八婆,可是我们认识挺久了,难得有个能这么聊得来的朋友。”她顿了一下,看向他,“如果你担心骑车载我冬稚会生气,以后在学校我会尽量跟你保持距离,没事儿。”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门里蹦。 面前就是一个坎,她一蹦,没站稳,“啊”了声,整个人往前栽倒。 陈就一惊,忙伸手去揽她的腰。 赵梨洁被他揽住,肩撞到门框,好在没摔,扶着陈就的手臂站稳。 “没事。我自己进去,你回去吧。”她不看陈就,闷头就要继续往里冲。 陈就拦住她,叹气:“你先站好。” 赵梨洁不再动,却低着头。他的袖子被她越攥越紧。 陈就试探地叫了一声:“赵梨洁?” 她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 “……”她别开脸。 陈就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 “你哭了?” “没有。”她抬头一瞬,慌忙转开,一手扶着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风有点大。” 陈就瞥见她微红的眼睛。 默了默,他语气放软:“我也没说别的,你哭什么。” 她眼泪往下掉,真的哭了:“陈就,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不讨厌你。” 她还在哭。 陈就想找纸巾,身上没带,只好强调:“真的。” 赵梨洁眼红红看他,抿抿唇,自己把眼泪擦干,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忍住。” 可怜兮兮的模样有点好笑,陈就扯了下嘴角,“没事。你别哭了就好。” 她松开他的胳膊,去抚墙,“那我进去了,你快回家,已经很晚了。”她蹦过门槛,停住,回头看向他,“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那双眼睛,真诚又有点说不清的拗气,陈就心一软,“明天下晚自习我送你。你进去吧。” 赵梨洁愣了一下,眼泪还没褪干净,一下子又像笑又像哭,用力点头。 …… 冬稚到家比平时晚。照往常的时间,冬勤嫂也已经睡了,更何况迟了。 她轻手轻脚开门,洗漱也不敢发出大动静,怕吵醒她妈。 换上睡觉的衣服,冬稚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困意轻到几乎没有。她转了个身,对着衣柜发呆。半晌后,掀开被起身,开起台灯,打开衣柜门,从靠下的一层拿出琴盒。 琴盒放在柜子里是怕屋里太潮,琴坏了。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把琴盒拿出来擦一擦,不希望它落灰。 这把琴不是成人琴,她现在这个年纪,身量和成人无异,用这把琴有些不太顺手。不是贪图便宜故意买小,是收到这把琴,这个礼物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小孩。 冬稚蹲在柜子前,抱着琴盒,没把它打开,只摸着盒身。 去老师家上课的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多事情也仿佛过去很久。 具体时间细数不清,在这之间改变的人和事,倒一一分明,再清楚不过。 她刚开始学琴的时候,陈就刚学会骑自行车。他小时不爱出去闹腾,没多少朋友,整天在家抱着书看,收到大人的礼物,第一个就想着拉她一块玩。 那会儿陈就似乎没什么运动细胞,也许是不常运动,所以笨拙,不像现在,在篮球场上一跑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离不开他。 陈就学自行车比别的小朋友慢,等她也学会以后,他憋了口气,不知道跟谁较劲,紧跟着也学会了。 他有时候骑车在门前溜达,遇上她出门学琴,或者下课回来,总拦着要带她兜两圈。 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从小一块长起来的,玩在一起很正常,那会儿陈就的爷爷也还没走。碰上了,老人家偶尔会站在门边看,劝冬稚:“你给他个面子,让他带你两圈,骑得不稳摔了,回来我收拾他。” 等她坐上去,陈就载着她,她抱着琴盒,便在附近来回兜圈子。他故意骑得快了,她就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一迭声喊:“慢一点!慢一点!” 风里都是她嚷嚷的声音。 年少不知愁滋味,日子好像每一天都那么美好。 有的时候碰见陈就载了别人,都是男孩,等他放下人,再过来要她上车,她就会耍脾气,说:“别人坐过的,我才不坐。” 陈就怪她刁钻,抱怨:“你怎么这样啊?” 她脖子一梗,还振振有词:“我爸的车后座就只载我。” 她这样说,后来,陈就的自行车再也没有载过别人。 直到现在。 幼稚的蛮横玩笑话,最终还是变回玩笑。 不再去想,冬稚低着头,摸摸琴盒,不多会儿把它放回衣柜。 关上柜门,关上台灯,她躺回被窝,余温尚在。 闭上眼,平静地等待入梦。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事易变不过其一,或深或重的苦难,一辈子多了去。 这些小事,也就不算什么。 …… 再见到温岑,感觉有些不一样。距离仿佛被拉近,陌生感一下褪去许多。 他没特意找冬稚说话,一如平常。 中午放学,苗菁邀冬稚一块去推车,冬稚说:“我车坏了,得去修。” “小红坏了?” 温岑横插一句:“小红?她的车不是蓝色的吗?” “蓝色的不就叫小红,叫小蓝多普通。”苗菁瞥他一眼,继续对冬稚道,“我陪你走到路口。” 冬稚没推脱,两人还是一块出校门。 到校门外取车的地方,听见旁边的人在聊,陈就又骑车载赵梨洁了。 苗菁小声跟她嘀咕:“陈就跟赵梨洁俩人怎么回事啊?” 第10章 焱焱 冬稚拿着纸巾擦拭苗菁的车坐垫,没抬眼,对苗菁的嘀咕,只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苗菁发觉冬稚似乎不怎么想聊陈就,收了话头。 她们一块走到路口,道别分开。 冬稚的车修好,下午照常骑来。 每天和以往都一样,苗菁没邀伴的时候,她们就一起短短走一程,苗菁和别的朋友有约,冬稚就一个人,慢慢骑回家。 连续几天,陈就中午和晚上放学都骑自行车送赵梨洁回家。下午放学不用是因为时间来不及,赵梨洁不回去,在学校或者校外附近解决晚饭。 全校大半的人都看见,都知道陈就的车后座,有了一个常客。 周六。 晚上不用上自习,空气里充满“自由”的味道。 冬稚收拾好东西出教室,学校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取了车,经过小卖部门前,见温岑坐在第二家店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她侧头看向店门口,步子慢下来。 感受到视线,温岑抬头,见她盯着自己,笑了,“干嘛?” 她干脆停住,“你不回家?” “回不回都无聊。”他耸肩,“坐一会。” 冬稚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想那就道个别走人,谁知道他把手机往口袋一揣,起身过来了。 “轮胎没再出问题吧?”温岑打量她的车后轮,“我骑一下?” 冬稚愣了下,也没拒绝,将把手让给他,退开一点,“骑吧。” 温岑跨上车,踩着脚蹬用力一蹬,骑出去好一段,一个急刹,脚点地,车头一转骑回她面前。 “赶着回家吗?”他停住,问她,“我带你兜两圈哎?” 换做以前,或者大多数时候,她应该会拒绝。 温岑突然打响车铃,“叮铃铃”一串声儿,脆生生的,在他指下一点不费力。 她就没办法将车铃打得这么响这么干净。 他的头发看起来还是那么软,冬稚想起那天风把它们吹乱的样子。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 …… 师范附属小学旁边有一条坡道,冬稚第一次知道。 温岑带着她上了坡顶,说往下冲才刺激。 第一次往下冲时,冬稚坐在车后座上,揪着温岑腰身两侧的衣服紧张兮兮,嘱咐:“你骑慢一点,刹车不好。” 温岑嘴上说着“放心”,真正上路,他嫌不够,蹬了两下加速。 把冬稚吓得够呛,将他的衣服扯得绷直。 第二遍开始前,温岑嘱咐她睁眼:“你别紧张,闭眼干什么,睁开眼才刺激。” 冬稚在原地喘气,他已经上了坡,到半道上停下,回头冲她招手,“来啊。”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 冲下来的时候冬稚听话睁了眼,过程中她的心跳蹦得飞快,脚落地的刹那,却没忍住莫名笑了起来。 第三遍,没要温岑提醒,他骑车带她从高高的无人坡道冲下来时,冬稚睁着眼,迎风大喊。 尾音长长拖在身后,被风吹散,吹得稀碎,一点不剩。 风就在耳边呼呼地吹。 坡道一侧是小学,另一侧是居民楼。 楼里某一层人家的小男孩坐在窗边看,或许觉得奇怪,也可能觉得莫名。 两个穿一样校服的人在坡道上跑来跑去,一个推着车冲在前面,一个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到了最高的地方,又一起骑着车冲下去,如此往复循环。 他们每次上坡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乐得都快背过气去。 人有时候可能就这么无聊。 坡道上的两个人撒欢玩了好久。 小男孩趴在窗边看,一看也看了好久。 最后的光缀在远处连绵成片。 落日余晖,晚霞漫天。 …… 冬稚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脸上淡淡的红晕,是冷风刮出来的结果,也是情绪太兴奋所致。 很久没有发泄。 有时候不只有哭过才让人觉得痛快,笑也可以。 温岑在她身旁推着车。 “天都擦黑了。”他啧了声,终于想起担心正事,“你这么晚回去家里会不会说啊?” 冬稚摇头,她掏兜,摸出一张十块,和两个硬币。捧着这点家当,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米粉?我吃完再回去,反正也晚了。” 温岑不和她客气,一听有吃的,推着车就跟她走。 冬稚带温岑去了自己常吃早餐的一家小店——店家本身是早中晚都开的,是她平时很少在外就餐,只在早上去过。 要了两份米粉,温岑和她面对面坐下,吃了没两口,招手叫老板加了两块大排。 一块夹到自己碗里,剩下那块推到她面前。 “你请我吃粉,我请你吃肉,来吧。”温岑说,“多吃点,长长胖,我看风快把你刮走了。” 冬稚顿了顿,“说好我请你吃……” “嗨,这有什么。”温岑皱眉,嗦一口粉,吃下去后道,“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那没事多给我抄抄作业就行。” 她想起上次,“你不是会吗?” 温岑说:“什么会不会的,也就那样吧,我懒得写。” 冬稚没说话。 吃完,冬稚付了两碗粉的钱,温岑付了两块大排的钱。 走出店门,还是他推车。冬稚打算回家,温岑去坐公交车,还能一起走一段路。 温岑无聊了,又开始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说着,忽然想起第一次碰面那天,他问:“哎,你真的会拉小提琴啊?” 冬稚稍作沉默,而后平静答道:“会。” “很厉害?” “以前可能有一点厉害。” “现在呢?” 她说:“不知道。” 温岑侧目打量她,她没什么表情。在坡道上大概只是短暂的放松,那阵情绪过去以后,她又变回平时的样子。 怎么说。 她给温岑的感觉,像一张透光的白纸。太轻太薄,一不留神就被风吹走了。 还没走到公交车站,不远有家文具店。 温岑说要去买支笔,“刚好,我那支笔没油了。” “你就一支笔?” “对啊,要那么多干嘛,用完再买。” 到店门口,温岑把车停好,往前走一步,看看店门又犹豫,“要不要上锁?” 冬稚说:“不用了吧,我就不进去了。” “你不进去看看?” “我文具都够用。” 温岑点点头,提步。 迎面走出来两个人。 “……冬稚?” 被搀着的赵梨洁一只脚虚悬着,并没有完全着地。 扶着她的陈就先是一愣,接着瞥向温岑。 没想到会在这偶遇。 冬稚也愣了一瞬。 温岑停了停,回头。见他看来,冬稚敛神,“你进去吧。” “等我一会。”他说。 陈就和赵梨洁打量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来回两遍,温岑没看他们,径直进店。 赵梨洁朝前蹦了一步,陈就只得跟着往前,轻轻扶着。 她和冬稚打招呼:“你来买东西吗?” “没。陪……”顿了一下,冬稚接上,“朋友。” 赵梨洁回头朝店内看一眼,笑道:“也是我们学校的啊,你班上同学?” 冬稚嗯了声。 赵梨洁热情邀请:“那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我们准备去吃火锅。” 冬稚说:“不了,我吃过了。” “你没回家吃饭?”陈就忽然开口。 他目光略沉,冬稚淡淡迎上,“没有。” 陈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没等他说话,温岑出来了。 把笔往口袋一塞,温岑走向冬稚:“好了,走。” 他推起冬稚的车,跨坐上去,车头一扭,脚下一蹬,骑到马路边上等她。 冬稚冲赵梨洁略略颔首,不多看陈就,走到车旁,侧着身子坐上后座。 温岑载着冬稚骑过路口。 他边蹬脚蹬边说:“我听学校里那些女的天天叽叽喳喳,说什么陈就的单车后座不带人,现在每天都带赵梨洁,她们羡慕死了。” 他乐出声:“……笑死我了可。” 冬稚问:“笑什么?” “一个单车后座就羡慕死了,有没有出息?等他开辆法拉利来的时候再羡慕不行吗?” 冬稚也笑了。 踩了几下脚蹬,温岑忽地问:“冬稚,你想不想坐法拉利?” 第11章 焱焱焱 “啊。法拉利?”冬稚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 温岑没忍住笑了,“嗨,我就这么一问,你怎么这么老实。” 车骑过公交车站。 冬稚嗯了声,疑惑:“你不是要去等公交车?” 温岑说:“等什么等。骑都骑了,送你回去算了。”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温岑把冬稚送到上次的那个路口,车还给她就走,“天还早,你自己进去,我就不在这傻站了。” 留给她一个摆手的背影,温岑走得潇洒,头也不回。 冬稚回到家,冬勤嫂已经歇下,在房间里看电视,听见动静出来,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 “吃了。”她说,“今天陪同学去买东西了。” 冬勤嫂没多问。车停在屋檐下,冬稚回房放东西,收拾完,然后洗漱。 想开台灯看会儿书,又怕冬勤嫂嫌她浪费电,冬稚打消念头,钻进被窝。 手机在充电,就放在耳边,突然震了震。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拿起一看,社交软件上又有人请求加她为好友。 不是别人,是温岑。 冬稚通过申请,温岑头一句就说:“我找苗菁要的你的号。” 她回:“嗯。”又问,“你到家了吗?” 他说:“在路上,快到了。” 下一句就直接终止话题:“我听会儿歌,不聊了。” 冬稚想想,还是发过去一个“嗯”字。 结尾在她这,不算不礼貌。 冬稚把手机放回枕边,闭上眼。困意不明显,她开始数羊,数到三百多只还没睡着,转而默默在心里背单词,更睡不着了。 冬稚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放歌。不戴耳机,声音调到最小,有了音乐作伴,时间显得好捱一些。 整个列表所有曲目循环到第三遍过半,消息提示的震动声横插进来。 她伸手摸到手机,光有点目,眯着眼缓了几秒才适应。 “出来。” 消息只有两个字,陈就发的。 冬稚盯着屏幕看,直到光快要暗下去,她才回:“睡了。” 没多会,他说:“我在门口。” 夜里的静谧足以将一切动静放大,冬稚掀开棉被,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周围一片黑漆漆,也就借着陈家还亮着的灯看清一二。 陈就站在院门口,自行车还在身边,大概没有先回家。 “什么事?”冬稚轻声问。 陈就伸手递来一袋东西,他的脸被冷风吹得白了几分,表情绷得稍紧。 冬稚疑惑:“什么东西……” “给你带的。”陈就说,“吃了再睡。”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的领口露了一小块,和脖子一样白,锁骨过分明显。大概是冷,肩不自觉微微缩着。 他蹙了下眉,有几分责怪,“你干嘛不披件外套出来。” 冬稚没接这话茬,穿不穿的,横竖就这一会儿。 她注意力在手里的点心上:“我吃过东西了。” 陈就问:“吃的什么?” “米粉。” “跟谁?” “朋友。” “晚上那个?”他问。 冬稚点了点头。 陈就抿唇,“以前没见过他。” “嗯。”冬稚含糊应了一声,不太想聊这个,晚上有风怪冷的。她说:“我进屋了,你回去吧。” 陈就动动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陈就给的点心,冬稚放进了碗橱里。第二天早上让冬勤嫂热了和早餐一块吃。 她在家待了一天,过完休息日,又是新的一周。 周五月考,这周几乎都围着考试的事转,各人该复习的复习,紧张做着准备。周三的时候听学校里那些爱传八卦的人聊,赵梨洁的脚似乎是好了,陈就不再骑车载她。 冬稚的日子照常过,稍有改变的,大概就是和温岑交集多了。经常是到下午或晚自习,他会在背后用笔帽戳戳她的背,问她借练习册看看。 他有时候特别爱说特别能说,有的时候又一静就是一整天。 月考前一天,下午放学临时通知晚上免了自习,一帮学生欢天喜地回家。 苗菁和朋友走了。冬稚正收拾书包,温岑在背后叫她:“哎,等会给你看样东西。” 她一顿,回头问:“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在校门口。”温岑说,“你不是要去推车?正好一块去。” 冬稚没拒绝,背上包,他三两下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到校门口,温岑把冬稚领到一辆学生电动车前,“看。” “你的车?”冬稚问。 温岑点头,“法拉利。”拍拍车坐垫,“要不要感受一下?” 冬稚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不了吧。” “真的不?”温岑说,“我新买的,还没载过人呢。” 冬稚带着笑摇头,“我骑车了。” 今天难得有空,她想去阿沁那看看。 温岑的“法拉利”款式不错,确实挺好看。冬稚走之前没忘提醒他:“你骑车小心点。” 他没拦她,歇了兜风的心思,摆摆手算道别。 …… 店里又只有阿沁一个人在。傍晚这个点,教课的老师都吃饭去了,学生们也没那么快来。阿沁给冬稚倒了杯茶水,“你吃饭了?晚上不上课?” “明天考试,晚上没课。”冬稚捧起塑料杯,酌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嗯……今天可以去里面拉拉琴吗?” 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最初因为经常来这家琴行,和阿沁能聊到一块去,有客人来买东西她帮着应付过几次,后来阿沁就常给她开方便之门。 这家琴行是阿沁舅舅开的,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行啊。”阿沁一听就笑了,“上次你来了一会儿就上课去了,隔了这么久,我还琢磨你老不来,是不是跟我客气。” 冬稚笑笑,说不出更多的,还是只有又沉又实的两个字:“谢谢。” 阿沁拉开抽屉给她拿一楼那间屋的钥匙。就在后面,房间小,又在一楼,老师们不爱用,大多都在楼上教课,很多时候也都空着。 拿了教室的钥匙,又取了老师用的一把成人琴给冬稚,冬稚再三道谢,去了后面屋里。 冬稚在练习教室里待了很久。 阿沁常常说听她拉琴是一种享受,但她心里却一片茫然。 没有专业的课可以上,没有专业的老师教,连一把顺手的成人琴也没有。她靠着阿沁的好心和大方得来的这些安静拉琴的时间,更像是偷来的时光。 就像这间别人嫌弃的练习教室一样,在楼梯拐角,昏暗,关了灯就见不到一丝自然光。 琴声停下的时候,阿沁来敲门。 冬稚应了一声,阿沁开门先探了个脑袋,接着整个人兴冲冲跑进来。 “我差点忘了,这个!”阿沁拿着张传单冲到她身边,“前两天人家拿来的,主办方和我舅聊了一个多小时,听说全城的琴行都会组织参与,街上也有广告,你没看到么……反正就是,我们琴行学小提琴的学生都会去,你要不要试一下?” “……比赛?”冬稚看着那张传单上印的内容,没有伸手去接。 “对啊。”阿沁说,“每个组的第一名都有两千块奖金,你报小提琴!” 很努力才把视线从传单上移开,冬稚摇了摇头,“我没有琴。我妈也不喜欢我弄这些。” 阿沁一愣,“你那把琴虽然小了点,但是应该也能用?”她犹豫道,“要不然我跟我舅舅商量一下,让他借你一把?你妈那边……” 外面有人叫店员,客人进来了。阿沁忙扬声应了一句,也不管外面听得到听不到。 “我先去招呼客人!”阿沁把传单塞到冬稚手里,赶紧往外跑。 阿沁招呼客人忙了很久,时间也不早,等会儿琴行老师们就该陆续回来。 冬稚和阿沁说要走,阿沁虽然想和她多聊,但实在没空,连说让她下回有时间就来。 “你注意安全,路上小心。”阿沁在背后叮嘱。 冬稚一边推门出去,嗯了声,冲她挥手。 …… 推开院门进去,发现门前坐着一个人。 冬稚一愣,“你在这干吗?” 陈就抬眸盯着她,不答反问:“你去哪了?” “没去哪。”她含糊其辞,停好车,提步走到屋门口。 陈就从矮凳上起身,站到她背后,“你是不是又跟上次那个人出去了?” 他语气不好,冬稚找钥匙的动作稍微停顿,没理他,拿对钥匙继续开门。 陈就拉住她的胳膊一扯,扯得她转过身来,他微微用力捏紧她的手臂,低头盯着她的脸,越看越气。 “明天就考试了,你不早点回家复习,跟他出去鬼混什么?” 第12章 焱焱焱焱 陈就力气用得稍微有些重,边说着又扯她一下,“说话啊?” 冬稚被生拽了一把,不小心踩到他的脚尖,踉跄小半步,脸一沉甩手挣开他。 “啪嗒”一声,外套里掉出一样东西。 陈就先一步捡起,是张叠起来的传单,他展开半边,才看清几个字,冬稚伸手抢回去。 陈就稍顿,“……小提琴比赛?” 冬稚把传单塞回口袋,不答他的问题,再抬头,脸色板正,“我没跟谁出去,还有,凭什么我出去就是鬼混?” 陈就眉一拧,“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人。你跟他认识才多久?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跟人家走得那么近?” “我心里有数。”冬稚不想跟他吵架,转身开门。 陈就跟在她身后进屋,“你有数?你的有数就是明知道隔天要考试,还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家?要不是勤嫂今天有事不在,你回来她又会骂你,你不知道?早点回来把时间用在复习上,明天精神充足进考场,不好吗?” 他从昏暗的厅跟进她的房间。 冬稚背对着他,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一样一样整理,她不转身,不接话,动作带着说不清的燥意。 陈就站在她背后,沉声道:“我在跟你说话。” 旁边是垒好的几本练习册,冬稚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停住动作,抬头盯着掉皮的白色墙面,启唇长吸了一口气。 她把手里的书扔在床上,转身面对陈就。 “我说了我没跟谁出去。我知道明天要考试,我成绩是不怎么样,我也知道要复习,这些我都知道。” 冬稚从口袋拿出那张叠起的传单纸,一边展开,一边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有一点红,但没有湿意,更没有雾气。 生活不需要眼泪。 “我只是去人家的琴行逛了一会,拿到这张比赛传单,心里很烦,在外面转了几圈。” 陈就看着她,看着那张折痕明显的纸,面色一滞,“你……” “回来之前我就想清楚了。”她说,“你说的确实很对,不如把时间用在复习上,精神充足进考场。是该做点实际的事情。” 冬稚把传单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 赵梨洁和陈就约好考完一起去书店买资料。 两人考场不同,但都在一栋楼,赵梨洁先出来,在空旷处等他。 陈就背着单肩包从楼梯下来,赵梨洁向前应了两步,两人并肩,一起出去。 “考得怎么样?”她拎着帆布包,笑吟吟问。 陈就说:“和平常一样。” 赵梨洁没忍住笑出声:“要不是知道你的实力,看你板着个脸,还以为你考砸了呢。” 陈就勉强扯了下唇角。 边朝外走,赵梨洁问:“晚上赶着回家吗?去买完资料以后,要不一起吃饭?” 陈就蹙了下眉,“明天还要考试。” “没事啊,不会耽误很久,吃完饭就回家。” 他犹豫几秒,还是拒绝,“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家,下次吧。” 赵梨洁嘴角挂着的笑敛了敛,但很贴心地没有强求,“那好,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他嗯了声。 两个人步伐迈得不大,赵梨洁侧头打量他,斟酌着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陈就像是刚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否认,“没有。” 她试探道:“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他只说没有,“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快到校门口,陈就忽然问:“你学小提琴很久了?” 赵梨洁愣了下,见他有兴趣,忙答:“对啊,好多年了。不过我开始考级比别人晚,老师想我基础打好一点,不然应该能早一点考完十级。” 陈就问:“你用的小提琴多少钱?” 赵梨洁想了想,“之前用的那把六千多,今年我爸给我买的新的,一万二,差不多一万三的样子。” 陈就面色不轻松,“那一般价位的呢?” “一般价位的也有啊。最便宜的两三百都能买到,那种都是工厂琴,入门的时候才会用,不过我没见过,身边也没有人会用,感觉应该很糟糕。”赵梨洁摇了摇头,“像我们从小开始学琴的话,要用好几把琴,一开始是小号的。如果是初学的话可以不用买太好的,等到最后定型,买一把好一些的4/4的琴就行了。成人琴从一两千起,什么价位都有。” 陈就略有出神。 赵梨洁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怎么突然问起小提琴的事?”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说,“随便问问。”没等她再说,他眼急,提醒她,“有车。”伸手扯她的衣袖,把她拉向自己。 一辆自行车从旁边飞快骑过去,赵梨洁扭头瞥了一眼。 陈就绕到外,和她换了位置,站到靠马路的一侧。 赵梨洁一愣,朝他一笑。 没再聊琴的话题。 …… 连考三天,月考结束。 陈就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妈,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袋子呢?” 陈太太姓萧,全名静然,正坐在客厅喝茶,听见声儿,放下手里的书,“什么东西?” “昨天拎回来的那个蓝色纸袋。”陈就走进客厅,没坐下,四处找东西。 “噢,你说那个。昨天佳婶打扫卫生收起来了。”萧静然到橱前,开柜门拿出他说的纸袋,递给他,“东西好好放。” 陈就接过,笑着受了她的嗔怪,“我想今天就要带出去,放在一楼方便。” 衣领很整齐,萧静然还是给他理了两下,“你要出去啊?刚考完试回来,又去哪?” “广播站的同学过生日,晚上不用上晚自习,请大家去庆祝一下。” “我还说让佳嫂今天给你炖汤。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哪有。” “还说没有。”萧静然虚指他一下,叮嘱,“早点回来啊,天凉了,晚上冷。” “我知道。”陈就拿着东西要上楼,“我回房换衣服。” 跑出去没两步,萧静然叫他:“回来!” 陈就扭头看一眼,乖乖走回她面前,“怎么了妈?” 萧静然去沙发上拿包,拉开拉链,从里抽出三张一百块,“身上有钱吗?这么大个人,出门带点钱。” 陈就说不用,“我有。” “让你拿着就拿着。”萧静然把钱塞给他。 陈就低头看一眼,笑着道:“妈,你今天真好看。” 萧静然假意瞪他,“油嘴滑舌!”说着,又多塞了一张一百块的纸币给他。 陈就俯身抱了抱她,“妈你早点睡,晚上冷,别等我了。” 萧静然“嗯嗯”应了几声,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在他背上轻拍一下,“好儿子,去玩吧。” 在背后目送他上楼,见他趿着拖鞋,脚踝光着露在外,萧静然禁不住又念叨:“你不冷啊,穿上袜子!” 陈就应着声,回了楼上房间。 关上门,陈就径直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白色信封放到桌上。 他妈给了他四百。 陈就抽出两百装进信封里,想了想,又拿了一百塞进去,然后才把信封放回抽屉。 如此,陈就这才去换衣穿袜。 简单收拾完,他拿上手机和送寿星的礼物,顶着即将擦黑的天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现在还没榜单,字数稍微有点不太稳定,等之后入v有榜了会多更一些。见谅。 第13章 燚 每场考试都是这样,有人认认真真坐到铃声响,也有人一过可以出考场的时限,立刻就交卷走人。 冬稚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她提前二十分钟交的卷,会做的题都做了,不会做的干想也想不出,从某种方面来说心态尚算平稳。 一早和苗菁约好晚上陪她去买东西,又正好轮到苗菁做值日,冬稚出了考场拿回书包,去读书亭等她。 没几分钟,苗菁按约来亭子碰头,两人歇了会儿消磨时间,直至铃响,休整完毕的两人一同回教室。 值日的都在。 冬稚刚拿起扫把,还没加入清扫队列,苗菁一把将她摁在凳上,把她手里东西抢过来,过意不去:“你可歇着吧,就这么点,我一会就弄好。” 冬稚拗不过,坐着也不是,干脆拧了块布,帮忙擦讲台。 值日的都一门心思走人,苗菁动作也利索,没多会儿,教室里扫了个干净。 “我去倒垃圾,你等我。”铁桶几乎装满,苗菁拎着往外走,“帮我看着书包。” 冬稚点头,说:“好。” 整栋楼仿佛从平日的喧闹中抽离。 隔壁几个班,有两个还有学生在做卫生,一个已经锁上门。 戴眼镜的男生在扫走廊,冬稚记得他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她靠着门框不做声,看这个陌生的同班同学细致地扫净灰尘。 天气很好。 冬稚靠在门边,只觉得四周静得快让人入定。大概过去五六分钟,她泛起些微困意,就见拐角冲出来一个身影。 苗菁风风火火拎着空垃圾桶跑回来:“冬稚冬稚!” “嗯?”冬稚站直,往前迎了两步。 苗菁冲到她面前,捋了下飞起来的刘海,说:“温岑在篮球场上跟郑扬飞打起来了……一群人打成一团,被主任抓去办公室了!” 冬稚一滞,“为什么打起来?” “不知道啊。”苗菁猜测,“可能是打球起了冲突?” 温岑这人说话有意思,苗菁本来就话多,平时挺爱和他唠闲嗑。冬稚也常借练习册给温岑,相处得还算融洽。 苗菁想,多少算是有点友谊在,便问:“要不要去看看?” 冬稚正愣神,听她一说,点了点头,下一秒,提步往楼道冲。 “哎!等等我,我放下垃圾桶——” 苗菁见她跑得快,赶紧进教室放下桶,返身出去追她。 …… 温岑挨完训从办公楼出来,冬稚和苗菁正好赶到,三个人在楼前小路打了个照面。 “咦。”温岑怪道,“你们怎么在这?” 苗菁说:“过来看看。”她往他身后瞅了几眼,“主任这么快就把你们放出来了?” “哪有那么好。”温岑笑了下,扯动伤口,嘶了一声,说,“本来还要骂的,主任看我们弄伤了,让我们先去诊所。都打电话给老班了,明天来了接着罚。” 冬稚有一会儿没说话,她盯着他那张脸,挂了彩,青的红的一块一块。 “你们为什么打架?”她问。 温岑默了默,笑说:“嗨,篮球场上磕磕碰碰很正常,谁知道呢,我被撞了那么多下本来就窝火,他先发脾气,那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呗。” “赶紧去诊所看看。”苗菁打量他,“身上没别的伤吧?都在脸上?” “没别的,都在脸上。”温岑说,“我这就去,你们回吧。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苗菁说:“冬稚要陪我去买东西,等我值日呢。”见他没有大碍,她拉着冬稚打算走,“那我们走了啊?” 冬稚反握住她的手,没动。 苗菁扭头,“嗯?” “我陪他去诊所看看。”冬稚说,“你在校门口小卖部等我?我记得过了前面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诊所。” “你骑自行车带他去?” 温岑忙说别,“我有车。我一个大男生,让女孩子骑车带我,不得累死。”他看了看冬稚,问,“会骑电动车吗?” 冬稚想了想,“会是会,但是很久没骑,可能有点……” 苗菁说:“我也会,不过没试过带人。要不我骑?” “没事。”冬稚抒了口气,松开眉头,“我带他去。” 商定,三个人一块出校门,到小卖部前。 苗菁守着她和冬稚的自行车,在第二家店里等。 冬稚拿钥匙取了温岑的车,坐上去,整个人从头到脚绷得紧紧的,就连表情也是。 温岑坐上后座,车晃了晃,她脚踩住地,竭力撑稳。 “行吗?”他在后面问。 冬稚点头,嗯了声。 拧下把手,慢慢加速,骑得还算稳。 冬稚不敢开太快,匀速前行。 开过几家店铺,听到温岑笑了。 她一愣,偏了偏头,但不敢往后看,“笑什么?” “你这速度,我迈开大步走绝对比你更快到你信不信。” “……”她脸上闪过一丝赧意,“我怕骑快了会摔倒。” 不笑她了,温岑动了动,稍稍往前倾。他靠近她,问:“哎,你干嘛要陪我去诊所?” 她说:“你眼睛都肿了,我怕你看不清掉坑里。” “你盼我点好行不行?” “……别乱动。”车轻晃,她盯着前面,皱眉,“摔倒了都怨你。” “行行行。”温岑笑得开心,“怨我怨我。” 冬稚默了一下,问:“你和郑扬飞打起来,是不是跟上次你送我回去有关?” “嗯?”温岑一顿,“没有,有什么关。就是篮球场上的事。” “你帮了我所以他找你麻烦?” “想多了你。” “……” 冬稚不说话,温岑也不说。 风迎面来,比往常柔和。 又经过几家店,温岑轻叹了一声气,“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没什么事了,他们人多,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敢豁出去,试过这次,下次他们就不敢再来。”他说,“你上你的课,认真做作业,他们不是吃饱了撑得,应该不会再来烦你。我还指着你借练习册给我呢。” 冬稚紧紧握着两侧车把手,没出声。 直到过了路口。 “谢谢。”她说。 温岑不知听到没听到,迎着风吹起口哨。 车停在诊所门口,温岑先下,冬稚扶着车把手后下。一同进了门,老医生看过他的伤,让诊所里的护士先给他处理。接着便是打针开药之类的事。 老医生开了药单,护士一样样对照着拿药,算下来,总共要九十多块。 冬稚有些为难,她身上没这么多。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苗菁发消息让她送钱过来,先借了垫付。坐在凳上等打针的温岑突然喊:“冬稚。” “嗯?”她转头。 温岑招手让她过去。到面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你帮我去隔壁买瓶水呗,我渴。” “噢,好。”冬稚应下,没接他的钱,说,“我有。”转身出了诊所的门。 没多久,冬稚拎着一瓶水回来。递给温岑,他接了,随口道:“谢谢啊。” 她转身去药柜前,看手机,苗菁还没回消息。她刚想给苗菁打个电话,护士已经把药装好,将小塑料袋往她面前一丢,“吃多少怎么吃,都写在盒子上了,照着吃就行。” 冬稚一愣,“那个,药钱……” “不是已经给了吗。”护士说完,走开去忙别的事。 冬稚转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温岑,他在玩手机。护士配好打针的药,探头叫了一声,他立刻起身。 “我去打针,你等一会。”他朝她看过来,不说别的,只打招呼,说完就进去了。 冬稚站在药柜前,苗菁终于看到消息回复:“要多少钱?我现在过来?” 她抿了抿唇,许久,回道:“没事,不用了。” 第14章 燚燚 学校每隔一周开一次晨会,上礼拜开过,这周一不必大清早赶到学校,全校人乌泱泱站在操场上听训。 冬稚照常早起,早饭是米粥配酱菜,饱足吃下一碗,背了包,立刻蹬上自行车出门。 到巷子口,有一家早点摊生意极好,几层高的大笼屉随便揭开哪层,热气裹挟着满满的香味扑面而来。 冬稚停在摊前,招呼老板:“要一个大烧麦,一袋牛奶。” “好嘞。”老板用塑料袋先装了烧麦,再拿一个透明袋儿,将牛奶和烧麦一同放进去,“三块八。” 她掏兜,摸出一张五元的纸币,老板接了,找开,递还到她手里。 冬稚把早餐放进自行车篮子里,就听身旁“嘎吱”一声急刹。 陈就骑着车在她身边停下:“冬稚!” 扭头看清是他,冬稚嗯了声,轻轻道:“早。” “你买早餐?”陈就朝她篮子里瞥,见里面装着烧麦和牛奶,“怎么不坐下吃?” “不用了。”冬稚说,“我赶着去学校,先走了。” “你——” 他话没说完,冬稚骑上车,已经走远。 老板瞅他一眼,催促:“你买不买?挡着后面的人了。” 陈就回神,忙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骑上车,往学校的方向去。 赶是赶不上冬稚的,就算赶上了,她也会故意和他分开。 陈就顶着冷风想,他们已经多久没有一起上学?除了在家,其它时候她也总是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很久了吧。大概从十三岁那年起,她就开始疏远他。 …… 温岑一向是三个人里来得最晚的。说三个人,是因为冬稚的同桌从来不参与他们任何聊天活动或是娱乐项目,关系说得上可以的,也就他和冬稚、苗菁三个。 冬稚和苗菁先后到了,温岑不见踪影,直到快打早读铃,他才姗姗来迟。 老班几乎全程盯着温岑进门的背影,绷着个脸,风雨欲来。 班上学生和别班学生打架,被主任逮了个正着,身为班主任,要负起主要责任。 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温岑一坐下,冬稚扭头小声对他说:“桌底下。” “什么?”他一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冬稚背着手,从桌底下递给他一样东西,薄薄的一张纸。 温岑接了,拿起来压在书本下一看,是一份检讨书。他往桌前凑,冲着她的后脑勺,压低声音:“给我的?” 冬稚冲斜下方回答:“嗯。我帮你写好了。怕被认出字来的话,就再抄一遍。” 温岑饶有兴趣地,细细看起那份检讨。 冷不丁老班从走廊进来,站在第一组前,沉声道:“温岑,跟我来办公室!” “好的好的,老师我马上来,我先交下作业。”温岑站起来抬手冲他比划一下,坐下开始掏书包。 班上各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老班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要他这么勤奋好学,惹事的时候不想着点?偏也不能说不,冷声冷气丢下一句:“我在办公室等你,快点!” 说完甩手走了,早读秩序交由班长维持。 温岑把几本练习册交了,嘴上没闲着,嘀咕:“月考还要做作业,累死人……” 冬稚没忍住回头:“你少说两句。” “嘿?”温岑差不多收拾好,“你骂我干嘛呀。” “没骂你。”冬稚撇了下唇角,背贴住凳子,又从桌子底下递过去东西,“桌底下,拿去。” 温岑半好奇半疑惑伸手,摸到一个塑料袋,不算太沉,拿到桌肚前一看,里面装着一个烧麦和一袋牛奶。 冬稚说:“你揣口袋里,要是罚站很久,饿的时候吃。” 苗菁凑过来,伸指戳了戳冬稚的肩膀,“你怎么不给我带早点?” “他脸上伤成那样。” “就是,我伤成这样。”温岑掂着手里的小早餐,忙不迭插了一句。一边乐呵,一边把烧麦和牛奶合着透明塑料袋装进外套兜里,悠哉悠哉起身,去办公室听训。 …… 第一节 课快开始,老师一翻教案,拍了下脑袋,“陈就,你去办公室,把我办公桌上把那叠卷子拿来。”后半句对全班学生说,“月考卷子明天才改完,今天我们先做点小测验的题。” 班上鸦雀无声,除了翻书的声响别无其他,静得很。 陈就应声而起。不是第一次替老师跑腿,不管重要的不重要的,师|长们都喜欢交给心仪的学生去做,所有人都已经习惯。 人高腿长,陈就没用多久到了办公室。办公楼附带一个小院子,高二教学组在一楼。 进了拱形门,抬眼就见廊下站着个人。 陈就步子一顿。 温岑叼着一袋牛奶,听见动静朝他瞥去一眼,手上拆小塑料袋结的动作没停。袋里的烧麦已经凉了,不妨碍他填饱肚子。 陈就的目光停在他手里的牛奶上,过后再到烧麦,停了许久。 温岑没理会他的打量,三两口吃了烧麦,吞咽干净,叼着牛奶袋小口小口地嘬。他站得挺直,但就是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看着没有半点罚站的样子。 陈就提步进了办公室。老师们都不在,上课的上课,开会的开会,这时候屋里是空的。 拿到老班要他拿的试卷,陈就抱在手里,出来时,在门边停了一下。 他看向廊下罚站的人。 温岑的牛奶喝到一半,被盯着,转头看过去,咬着袋含糊不清:“干嘛?” 陈就比他高一点,看他的时候视线轻垂,少见的严苛:“罚站的时候可以吃东西?” 温岑一口吸完剩下的牛奶,反诘:“有规定不能吃?”他走到院子里的垃圾桶边,把牛奶包装扔进去,又大摇大摆走回来。 温岑站着,昂起下巴看屋檐外的天。陈就抱着厚厚一叠试卷,目光沉郁。 大概有那么几秒钟,谁都没说话。 陈就先收回视线,抱着试卷离开,高挺背影在拱门外渐远。温岑站在原地,始终是那个姿势,下巴弧度一丝不改。 …… 下午放学回家吃饭,冬勤嫂在忙,家里没有人。冬稚停好车,自己去厨房热东西吃。 正门突然开了,有人进来,她从厨房探出头一看,顿了顿,“陈就?” 陈就出挑的高个头显得她家昏暗的客厅更加逼仄。 他掩上门,拿着本书走进来。 冬稚擦干净手走到厅里,“你来干嘛?” “这本教材你拿去。”陈就递给她,“上面有我做的笔记,还有一些题型,重要的都圈起来了。” 冬稚稍显犹豫。 陈就蹙了下眉,直接塞到她手里。 “嗯。”拇指摩挲封面,她道,“谢谢。” 陈就垂眸睨她,话锋一转,忽然问:“你早上买的早点是给那个人的?” 冬稚一顿,没说话。 “他自己不会买吗?”陈就声音有点沉。 “老师要找他谈话。”冬稚说,“他平时也经常不吃早餐,所以……” “我听说了,他跟人打架。这关你什么事?你管他干嘛?” “本来就关我的事。”冬稚迎上他的视线,“郑扬飞一路跟着我回家,是他帮了我,不然他不会和郑扬飞打起来。因为我,郑扬飞才找他麻烦。” 气氛一时有些僵滞。 “郑扬飞跟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就气息稍稍不平。 “我不知道你在哪。”冬稚说,“而且是突然发生的事情,温岑刚好路过帮我解围。” 陈就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冬稚的视线低垂,刚好落在他鞋尖上。她叹了声气:“你回去吧,我要吃饭了。” 陈就觉得有种说不清的烦躁,那股火气横冲直撞在找发泄口。他不喜欢看她这幅表情,更不喜欢她总是这么几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我一来就赶我走?” 冬稚抬眸直视他,“不然呢?你妈在家吧,她要是找你找不到,发现你在这,她又该不高兴了。” “那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要来找你了?上学放学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在学校里你不想和我接触,现在在家里,你也不愿意和我多待。你干脆就明说‘下次别来找我’好了。”陈就扭头就走。 冬稚扯住他的衣袖。 陈就抬手要挣开,冬稚抓住他两根手指,死死攥着不放。 手指用了一次力,没有挣开。他背对着她长抒一口气,不再挣扎,修长的五指慢慢蜷起,渐渐变成拳。 分不清是谁攥住了谁,两只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紧紧握在一起。 她的手凉凉的,陈就知道,她手背的皮肤很薄,血管清晰分明,这几根指捏着,细瘦嶙峋。 “我没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她说。 他没吭声。 “你别生气。”她晃了一下他的手,“……陈就。” 门虚掩着,光透过缝隙照进来,余晖落在地上,黄得有些旧。 他的声音也和昏黄太阳光一样落下,比空气中的灰尘还轻。 “我没生气。” 陈就转过身来,手松开,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烤红薯,塞到她手里,“回来路上给你买的。” “还热着,你捂捂手再吃。”他板着脸,像是在训话,“你手都是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文案上的更新通知,一般更得早就是19点更新,迟更就在19-22这个区间里,最晚不超过22点。 —— 给朋友推一下文。 作者:暮沉霜,文名《全世界都在传八卦》,有空可以搜索看看,先替我霜崽谢谢大家,鞠躬。 第15章 燚燚燚 秋末的雨有一种侵入骨的寒意,连着下了几天,空气中泛着潮气。 “叩叩——” 轻敲两下,萧静然一手端茶,另一手推开书房门。 陈文席端坐在书桌后,放下手里东西,往后一靠,柔软皮椅靠垫被挤压,面上挤出的褶皱也溢着一层光。他透过眼镜看向门,平时不戴这玩意,只备在书房里,偶尔看东西才戴。 萧静然把茶放在他手边,“歇一歇。” 陈文席常在外,和朋友应酬有时晚了直接在外过夜,难得白天在家见着他。他摘掉眼镜,端起茶杯抿一口。 “这什么时候的茶?”放下杯子,他眉头皱了起来。 “前阵子杨太太送我的呀。” “别弄这些,喝不惯,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倚着皮椅一侧,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刚翻一页,瞥她,“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盘算起来,“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陈文席眉头一皱,“在家吃什么,不知道的以为咱家差那两个钱。城中区新开的君华大酒店,那不错,我让人订几桌。” “你请朋友吗?” “请,叫上老刘老周他们,常来往的都请,别得罪人。”他说,“要么直接开两个厅,你们女人家一起,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个不认识?”萧静然嗔道,“知道了,都听你的。” 她给陈文席理了理衣领,“我下楼去让他们炖个虫草汤。”说着出去。 陈文席叫住她,“等下。” 萧静然停住,回身,“怎么?” “你平时给儿子零花钱多给点。” “嗯?” “我看他好像缺钱花。”陈文席说,“刚刚上学前管我要五百,我给了他一千。他从来没跟我开口要过钱,是不是哪里钱不够。” “不会啊。他每次出门我都问他钱够不够,够也会给他一百两百,零花钱也每月都给,从来没少过。”萧静然皱眉,随即放平,“可能是给同学买礼物或者同学聚会花钱了吧。” “嗯。”陈文席点点头,“反正你多上点心,他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要你就看着给。” 萧静然说好。 她走了两步,陈文席又叫她,“汤别炖了,晚上老周请吃饭,你跟我一块去。” 萧静然应了,回房挑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来,不放心陈就,从包里拿出钱夹,提步去陈就房间。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让人省心,从不去做让大人头疼的顽皮事儿。读书也不需要人盯着,成绩出众,学什么像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叛逆,连跟她吵架也是从来没有的。 打小开始就听话,像他爷爷在时给他备的存折,他连摸都没摸几下,转手就交给了她。每年过节的压岁钱和过生日收的礼钱,他全都存在里头。 这么好的儿子,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她。 陈文席说陈就钱不够花,萧静然哪能不上心。钱嚒,这东西,还是得亲手摸在手里才踏实。她的钱夹也总是“饱满”。 除了晚上睡觉,陈就不管在家不在家,房门基本不锁。他不防备父母,萧静然只觉得万般贴心,平时也不去翻他的东西。 推门进去,屋里一尘不染,房间不需要他自己打扫,但床铺是他自己整理,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有规有矩地陈列着。 萧静然走到书桌前,从钱夹里拿出五六张百元纸币,想拿本书夹在里面,不想弄乱儿子的书桌,便拉开抽屉。 把几张纸币放进去,刚要关抽屉,动作一顿。 她撇开自己放下的钱,见有一个白色信封,随手拿起一看。 信封里装的也是钱,一张张,都是一百,估摸着有一两千。 陈就攒钱干什么? 萧静然皱着眉翻了翻,错眼瞥见他桌上的台历,这个月有一个日期被圈了一个圈,旁边写了一个“妈”字。 确实,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萧静然愣了一下,唇边笑意禁不住倾泻而出。 “这孩子……” 萧静然欣喜地叹了声,不想让儿子的心思白费,只好把那几张纸币取出来。要是他回来发现抽屉里有钱,那不就知道她开过他的抽屉,看到他的信封了么? 把抽屉里的东西按原样规制好,萧静然把钱装回钱夹,像没来过一样离开。 …… 下午第一节 课结束,陈就去办公室帮老师抱练习册回教室,路上遇见赵梨洁,两个人同路走了一段,但各自班门前散开。 练习册由各组组长分发下去。 陈就坐回位置上,背后一个男生拍了拍他。 一转头,听男生问:“晚上打游戏不?” “不了。”陈就说,“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没时间。” “你在学校不就能把作业做完。” “回去得看书。” 男生叹气,“哎,算了。” 陈就这个后桌,是班上出了名的爱玩游戏。天生脑子好用,虽然比不过陈就,但也总是占据前五名的位置。他经常在休假前一天发疯一样赶完所有作业,就为了休假时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游戏。 而陈就,对游戏没有太大兴趣,无聊时偶尔玩一玩,并不沉迷。 陈就转回头,班门口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赵梨洁,他起身过去。 赵梨洁来找他聊广播站下一期稿子的事。 没多久,陈就谈完回座位。 后座男生看着窗外跑走的赵梨洁,用笔帽戳了戳陈就的后肩。 “哎,赵梨洁是不是喜欢你啊?” 陈就一转头就听到这话,一顿,皱眉说:“没有。我们都是广播站的,她是站长,我是副站长,她找我聊的都是正事。” “又不是一天两天,哪那么多正事天天聊。” 陈就皱着眉,“这样说对女孩子不好。” “你别不信。”后座男生信誓旦旦,“我敢跟你打赌,赵梨洁绝对喜欢你!真的,不是的话我游戏自动删档!” 陈就还没说话,上课铃响,他没做声,转回头去。 …… 下午放学,赵梨洁来找陈就。 “一起走?” 她一双笑眼看着自己。 正站在门边,手臂被撞了一下,后座男生经过,朝他投来一眼,笑容玩味。 陈就眉一蹙,说:“不了,今天我不回家吃饭。” “啊?那我们一起吃?我刚好也不是很想回去。”赵梨洁又道。 陈就婉拒:“可能不太方便,我还有别的事。” 笑里带了些许惋惜,赵梨洁说:“这样啊,那下次吧。” 陈就跟她告别,取了自行车,骑上出了校门。 一直骑,转过几个街角,离学校渐远。 十几分钟后,停在一家琴行门口。 陈就把车停在树下,推门进去。 琴行的店员是个男生,斯斯文文,一见他就笑了,“您好。” “您好。”陈就冲对方颔首。 “来看之前看的那把琴吗?” 陈就沿着一排货柜走过,稍作犹豫,道:“再贵一点的吧。” “比上次看的那把再贵一点?” “对。”他说,“看三千的,两千多的不看了。” 店员道好,领着他去看三千价位的小提琴。 比前几次更快,陈就敲定下来,付给对方定金。 “我周五晚上来拿。” “好的。”店员笑着,递给他一张小票,“您凭票来取,剩下的钱到时候再付。” 第16章 燚燚燚燚 温度降得快,冬天来临,已经有了实感。各人的校服里面都加上了厚外套。 课间是闲话滋生的时间。 午休,旁边组的组长收着模拟卷,才到中途就跑偏,站着和几个女生一聊就是半天。 苗菁百无聊赖喝着酸奶,光听不够,打从话中间插进去:“赵梨洁参加比赛?什么比赛?” 聚在一块聊得正欢的几人回头看她一眼,说:“就是小提琴比赛啊,她不是学小提琴的嘛。” “学校要办比赛?” “不是。”知道的说,“咱们学校哪会办这些东西,是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老师他们在聊这个比赛,好像会借我们体育馆做场地,然后说赵梨洁也参加了。” 苗菁哦了声,点头,接着听,不乱插嘴。 冬稚低头看着书,温岑在纸上涂涂画画,都仿佛没听到,专注得很。 …… 下午,太阳拨开阴云,都趁着课间出去晒一晒,走廊上人不少。 冬稚不爱走动,没离座位。身旁的同桌去向别人请教题目,空着。温岑身边同样,苗菁在走廊上,是晒太阳大军的一员。 他用笔帽戳了一下她的背。 冬稚回头看一眼,“嗯?” 温岑趴在桌上,问:“你不是也会嘛,那个。比赛你参加不?” 稍顿,明白他说的是其他人八卦的那件事。 “不了。”冬稚说,“我很久没上课了,手生。” “手生也试试啊,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的琴小了,不太趁手,没换新的,估计拉不好。” 温岑还想说什么,她坐直,背不再贴着他的课桌前沿,枕着自己的桌继续看书。 …… 周五晚上,陈就到家比平时晚。往常他回家都很准时,除非临时有事。 萧静然一直等着,照例让厨下预备了热汤,在炉子上煨着,刚看过一遍从厨房出来,听见动静,知道他回来,马上迎出去。 “怎么现在才到家?”她趿着拖鞋朝门走。 陈就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玄关换拖鞋。 她一瞥,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那么大?”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说:“我和朋友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三两下换好鞋,提步就往楼上冲,“我先回房换衣服。” “哎——”萧静然还没说话,他跑得飞快,转瞬就上了楼。她无奈,叹气,“跑那么急做什么。” 陈就换好衣服下楼,两手空空。 萧静然让人盛好汤端到餐厅桌上,陈就拉开椅子坐下,萧静然在旁看着他喝。 陈就舀一口汤喝下,冲她笑,“好喝。” “好喝就好。”萧静然笑盈盈,“妈天天让人给你炖。” 陈就说:“妈,我回来晚了你就别等我,别跟着我熬夜。我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你喝你的。”萧静然心里熨帖,怎么看他怎么好。 想起刚才他拎回家的大袋子,萧静然张了张嘴,刚想问,又自己打住。 他拎着东西跑得飞快,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抽屉里攒钱的信封,日历上圈起的她的生日,还有今晚上神秘兮兮的……琢磨着,已然勾勒出事情的大致模样。萧静然压下唇边的笑,轻轻拍了拍陈就的肩,“妈去厨房让人再给你煮点东西吃。” “妈,不用了。”陈就忙抬头。 没叫住萧静然,她趿着拖鞋进了厨房,拦都拦不住。 喝完汤,陈就又吃了一碗馄饨,正好还要看会儿书,可以消消食。 等看书看到眼睛发酸的时候,胃里差不多也消停,陈就起身去洗漱。 洗漱完上床就寝,入睡前收到赵梨洁的消息。 “休息日一起去图书馆吗?”她问。 陈就关了房间灯,屏幕光照在他脸上。后座贼兮兮的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陈就拧起眉,回道:“不了,我没时间。” 她又问:“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去干什么?” 陈就想了想,说:“我妈马上过生日,我要给她买生日礼物,还没挑好。” 她说:“这样啊。” 他回了个“嗯”字,她没再说什么。 一夜安眠。 …… 隔天到学校,上午第二节 课结束后的大课间,赵梨洁出现在班门口。 “陈就。”她叫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陈就起身,到门口,赵梨洁叫他到拐角说话。 “什么事?”他问。 赵梨洁默了笑会儿,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躲我?” 陈就一顿,说:“我没躲你。” 赵梨洁不说话,直勾勾看着他,眼里情绪繁复。 “真的没有躲我?”她低声,自问自答似得,“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跟我说,一定要跟我说。” 她性子开朗,鲜少这样。 要说躲她,其实有一点。她也太过敏感,婉拒了两回,一下子就察觉。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略微闪躲,动了动唇:“真的没有。” 赵梨洁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展开,递给他,纸上写着几个店名。 “你说你要帮你妈妈挑生日礼物,这是我知道的几家店,以前给我妈妈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去过,还有一些我妈妈经常去逛的店,我昨晚看了它们的官网,现在很多正好在上新品,你去看看,应该能挑到合适的礼物。” 陈就没接,视线落在她眼眶下,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你昨晚弄这个熬夜了?” 赵梨洁不吭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就接过那张纸,默叹一声,说:“谢谢。” 她唇角向下撇,低声说:“我可能有的时候确实比较烦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以后会我少找你,你别为难。” 手里拿着的东西轻飘飘,被风吹过,纸张有纸张特有的声响。 “如果……”小半晌,陈就才说,“如果你不用太早回家的话,休息日下午我挑完礼物可以再陪你去图书馆。” 赵梨洁脸上闪过诧异和轻微的喜意,“真的?”她说,“那,那我陪你一起给阿姨挑礼物好了!上次在你家和阿姨聊了几句,感觉她人真的很好。” 陈就犹豫。 “我每年都有给我妈妈准备礼物,我的审美还可以啦。”她说。 陈就想了想,最后道:“也行。那到时候电话联系。” …… 萧静然生日当天,天气不错。 冬稚不记这些日子,但冬勤嫂一大早就去了陈家,她上完半天的课回来,下午休息,家里空无一人。 前头陈家热闹,一堆人还在忙着。 早上开始大扫除,中午陈就的父母都在家吃的饭,现在过午,陈就的爸爸出门见朋友,预备晚上在酒店里招待客人,陈就的妈妈在家和一堆朋友喝下午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会动身。 冬稚在房里看书,天色未暗前,接着窗户外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也能看清楚。 放在桌角的手机振动。 拿起一看,苗菁发来消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冬稚怪道:“怎么突然想去看电影了?” 苗菁:“新上了一部片,我想看。今天我家来亲戚了,下午四点前我估计是出不去了,待在家里好无聊,晚上出来呗?我请你看电影,你就当陪我嘛!” 冬稚想了想,应下:“好。几点?” “看七点多的吧,看完逛一逛,到家差不多十一点。可以吗?” “行。” 苗菁又道:“我问问温岑来不来,叫上他一起。” 不多会,她说成了,“温岑也来,这下有男生一起,走夜路也不怕。就这么说定了,我买三张票。” 冬稚说好。 继续看书,翻了几页,手机又响。 仍然是收到新消息的震动声。 冬稚以为是苗菁,拿起一看,却是陈就。 …… “晚上你别太早睡,在家等我。” 陈就站在能看到冬稚家小院的窗前,撩开窗帘一角,给她发了条消息。 天冷了,冬稚没在外面,大概在房间里。 很快收到回复。 冬稚:“干什么?” 他说:“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得,别太早睡,等我回来。” 她发来一个字:“嗯。” 陈就提醒她:“一定要等我回来。” 冬稚再三说好,他才放心。 院子里空空如也,莫名有几分萧瑟。 陈就回房穿上外套,临出门前,打开藏小提琴的橱柜,把大袋子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琴盒好好的在袋子里。正要把橱柜门关上,瞥见袋子里的小票,赶忙拿出来。 给冬稚送琴的时候,这个可不能给她看到。她要是嫌贵,肯定就不愿意收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萧静然叫他:“儿子——” 陈就忙把小票塞进外套口袋,关上橱柜门,回头应道:“我在换衣服。” 萧静然没推门进来,在外道:“换好衣服快点下来啊,我们准备走了,楼下的阿姨们都想跟你聊会天呢。” 陈就朗声说好。 萧静然是主人,不能把客人晾在楼下太久,门外脚步声渐远。 很快,陈就带齐手机等随身物品,背起书桌上装有礼物的包,出了房间下楼去。 第17章 火 君华大酒店一层最大的两个厅被包下。 陈文席的朋友不管亲疏,平日有来往的都请了。他给太太过生日,客人自然也都带着老婆来,加上萧静然自己的朋友,一整晚,就见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夫妻俩招待这个应付那个,忙得像陀螺。 歇下来,萧静然和相熟的朋友们坐一桌。 她是今天的寿星,话题都围着她转。 “我说你呀,气色越来越好了,以前上学的时候皮肤就好,这么多年了,还是跟个小姑娘一样!” “那不是日子过得好啊,省心,人不烦当然就年轻。” “我看你都不用护肤品吧……” 萧静然忙嗔道:“你们少拿我取笑啊,这帮人!年轻什么年轻,都一把年纪了。” “哪呢,你跟你儿子站在一起,就像姐弟俩,不说谁知道是妈妈跟儿子!” 满桌都笑。 萧静然也乐:“你这话说得,再说我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话题顺着这,些微一转就聊到陈就身上。 有位道:“你有福气的嘞,你家陈就真是好啊,我越看他越喜欢,真恨不得带回我家去。” 萧静然乐得合不拢嘴:“哎哟,我儿子跟个闷葫芦似得,我还羡慕你家那个活气呢,你赶紧带走带走!” “我是想,怕你舍不得!” “不能!我正好偷几天懒,度假呀旅游呀,也出去玩去……” 说说笑笑,另一个厅来人叫:“切蛋糕了,寿星呢?寿星在哪?” 一听,挨个起身,众星拱月般围着萧静然往隔壁去。 服务生推进来一个巨大的蛋糕,陈文席和陈就站到萧静然身边,她说:“一把年纪了就不唱生日歌了。” 他们便只陪她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朋友送的礼物早就归置在厅里一侧,切完蛋糕才到父子俩的重头戏。 陈文席送了她一对手镯,金贵得很。在朋友们打趣的羡慕声中,萧静然让陈文席给她戴在手腕上。 陈就的礼物盒稍大些,拆开一看,是一条吊坠项链。 他一个半大男孩,买也买不起多贵的东西,况且谁没见过首饰,贵重的是这份心意。 在场女眷个个都夸。 “陈就真懂事。” “陈太太好福气!” “这孩子好,有出息,还孝顺……” 萧静然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陈文席带着褶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祝完寿,席间继续。 陈就被陈文席带着去和他的朋友说话,萧静然让服务生帮自己把首饰盒收到一旁,盒子递过去,停顿了一下。 服务生问:“您怎么了?” “没事。”萧静然噙着笑,松了手,让他把空盒子拿走。 还以为陈就给她买了什么大物件,那天拎个那么大的袋子回家。 摸摸脖颈上的吊坠,萧静然略觉奇怪,但没多想,转身继续招呼朋友。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陈就端着饮料,跟着他爸给一众叔叔伯伯敬酒。萧静然从隔壁厅过来,看他们有说有笑,陪着聊了一会儿,拍一下陈就的肩,叮嘱:“不能喝酒啊。” 陈就脸热得有些红,揽了揽她的腰,“妈你去休息吧,多吃点。” 萧静然笑着走开,他们一帮大老爷们闹哄哄,她绕一圈,经过陈就的座位,见他挂在凳子上的外套堪堪落地,拿起来,边理边朝放置物品的桌走。 折起来前随手摸了一下口袋,一边没东西,另一边摸到一张纸。 萧静然顺手拿出来,一看,愣了愣。 是张购买小提琴的小票,花了三千多块钱。 …… 电影散场十点多,冬稚三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温岑请喝奶茶,虽然两个女生,一个说不用,一个想喝又担心会胖,还是一人被塞了一杯。 “暖手也好嘛。”他说。 冷风吹得人清醒许多。苗菁和他俩不走一个方向,挑了个折中的地打车。 “我坐出租回去。”她道,“温岑你陪冬稚走一段呗?有点晚了。” 冬稚刚说不用,温岑笑嘻嘻应下:“好,你回去吧。” 出租载走一个,温岑二话不说接过她的车把手,“行了,别看了,走吧。” 她犹豫:“我可以自己骑车回去的,你要不回家吧,等会太晚了……” “没事。”温岑说着啧了声,“苗菁不用送,你也不让送,在你俩这我怎么这么不像个男的。” 冬稚没办法,在他的催促中,坐上车后座。 温岑骑了一会儿,刚过路口,忽然停下。 “怎么了?” “戴着手套不太方便。” 他用脚撑着地,冬稚怕不稳,从车上下来。 温岑把手套摘了,要摸兜,想起穿的这件是没口袋的外套。 冬稚伸手:“给我吧,我帮你拿。” 他应了声,顺手塞给她。 冬稚把手套撞进口袋,重新坐上车。温岑这回骑得不快,因为速度慢,风刮在脸上也没那么疼。 仍旧送到她家附近的路口,冬稚道了谢,从温岑手里接过自行车把手。 “你打车回去吗?” 他说:“我去搭末班公交。”摆摆手,和她往反方向走。 冬稚骑上车,不远一段路,很快就到家门口。 刚推着车进院子里,手机响。拿出来一看,温岑打来电话。 她边停车边接,“喂?” “我手套是不是落在你那了?” “啊。”冬稚这才想起来,摸摸兜,“是在我这。” “你明天……算了。我没走多远,现在来拿,你方便走出来吗?” 冬稚想了想,说好,“你到刚刚的路口等我,我马上来。” 挂电话,先进屋放下东西,冬稚正要出门,手机又响。 以为是温岑的电话,结果是陈就。 一接听,他就问:“你睡了么?” 冬稚说:“没有。” “你到小门这里来!” 小门,是从陈就家后厨旁直通她家院子的那扇门。 冬稚犹豫:“我……” “快点,我现在下楼了!” 过去就几步路,冬稚只好先去找他。 到门边,站在阶下的石板上,敲了敲铁门,就听响起拧锁的声音,门从里边打开。 陈就扬着笑脸:“冬稚。” “嗯。你找我什么事?” “这个。”他拎起手里的东西。 “这是?” “我……” 话没说完,直接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人不及防被吓得一怔。 陈就回头,脸色登时微变,“妈……” 萧静然铁青着脸,早就等候多时。 …… 陈家客厅里,灯火通明。 还没回家的帮佣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冬勤嫂被叫来时一头雾水,萧静然狠狠骂了几句才慢慢咂摸过味儿来。 见冬稚垂头不语,冬勤嫂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她背上。 冬稚脚下踉跄一步,站稳,背后接连又是许多下。 “勤婶!”陈就提步就要过去拦,萧静然扯住他,“没你什么事!” 他挣了挣,萧静然死死拉住他,狠力往后一拽,“站着不许动!” 冬勤嫂边打边骂:“你长本事了?!” “……” “你敢撺掇着少爷给你买小提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敢?” “……” “我让你小提琴!小提琴!就知道小提琴!” 冬稚被打得站不稳,忍不住辩解:“我没叫谁给我买……” “你是没叫谁!你没叫我儿子都巴巴得给你买琴,给他的钱全买东西送你了,你要是开口了还得了?!”萧静然气得不行,转脸叱骂冬勤嫂,“勤嫂,我们家待你们可不薄,从我公公那辈开始这么多年了,没得现在这样打我儿子主意!你们要是这样,那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可不敢再留你们了!” 冬勤嫂连连赔不是,说着,又动手打冬稚。 陈就看不下去,“勤婶你别打了!跟她没关系!”他扯萧静然的胳膊,“妈!冬稚真的没叫我给她买东西,她根本不知道,是我自己想给她买……” “闭嘴!”萧静然气过头,没忍住打他一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不听话了是吧?为了外人跟我顶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妈——” “你想气死我你就说!”萧静然眼圈红了,眼泪要流不流。 陈就左不是右也不是,“我没有,妈你别哭……” 萧静然指着沙发上的琴,对一旁的帮佣说:“明天让人拿小票去把这东西退了!” “妈,你别——” “这个家我和你爸说了算!”萧静然红着眼喝止陈就,“我给你钱是让你给自己用的,不是让你拿去给别人造的!你又不拉小提琴,要这东西干什么?谁要谁自己去买!” 陈就想争辩,萧静然已经让帮佣把琴和小票一起拿走。 “这次就算了。”萧静然扭脸对冬勤嫂母女道,“下次我绝没这么好说话!” 冬勤嫂连声说是。 萧静然盯着冬稚看了几秒,没好气:“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多。自己没个样子,还带坏别人家孩子!” 冬勤嫂扯了冬稚好几下,要她低头认错。 任她怎么拉扯,冬稚就是一声不吭。 “赶紧走!”萧静然不乐意再看她们,挥手让她们走。 冬勤嫂忙拽着冬稚走了。 陈就下意识动了动脚,才一步,被萧静然一把拽回来。 …… 院子里凉风嗖嗖,冬勤嫂抓着竹条冷喝:“跪下!” 冬稚不动。 “你丧着脸给谁看?丧着脸给谁看啊?”冬勤嫂用力戳她的额头,“我养你容易吗?” 冬稚被戳得往后退,站回来,又被戳得后退。 “跪下!”冬勤嫂指着面前的地,“跪不跪?不跪是吧?好,不跪,我让你不跪……” 冬勤嫂转身往屋里去,“你的琴呢,我给你砸了,我看你以后还会不会惦记!” 冬稚一惊,拔腿就冲过去,在房门口拉住她,“妈!” “走开!别拦我,今天我一定要砸了它——” “噗通”一声,冬稚抱着她的腿跪下,“妈你别砸我的琴!我跪!我跪……那是爸爸给我买的琴,求你了……” 冬勤嫂踢了踢腿,没甩开她。 冬稚抱着她的腿哭,呜咽不停。 冬勤嫂也红了眼,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冬稚,忍着泪意骂:“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你能碰的吗?是你要得起的吗?啊?你托生在我们家,没那个运道就是没那个运道!是什么人什么命就做什么事,不该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只有哭声,没有回答。 “去院子里跪好,今晚不许睡!” 冬稚被赶到门口。 冬勤嫂把门关了,连灯都没给她留。 冬稚跪在水泥地上,风吹在脸上,像在扇她巴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也没看一眼,摸出来直接挂断。 半分钟后,手机又响。 那声音锲而不舍,唱了半天也没停。 冬稚拿出来,摁下接听,没看屏幕——其实想看也看不清。 她泪眼模糊,用力吸一口气。 “喂。” 泪珠子“啪嗒”掉下来。 “喂?你在哪?我在这个路口。” “……” “喂?冬稚?” “……” 冗长的沉默。 那边顿了一下,“……你哭了?” 喉咙梗着,说不出一个字,肩用力,每一根脊椎和神经都绷着,冬稚满脸都是泪,只能紧紧地捏住手机,像是要把它捏碎。 月亮被遮在云后。 黑漆漆的夜里,只有她啜泣着喘不上气的哭声。 第18章 火炎 路灯薄黄的光驱不散浓夜,除了马路对面亮着的便利商店,各处都黑了。 冬稚坐在这路口屋檐下的阶梯上哭,没声儿的那种,只眼泪一个劲吧嗒吧嗒地掉。 温岑跑过马路,买回来两包纸巾,店家只给了一包,他怕不够,多买了一包。抽出纸递给她,看她擦眼泪,半天才劝:“别哭了,眼泪糊在脸上,风一吹多冷啊。这晚上的风跟刀子一样。” 冬稚不言语,鼻尖红红,眼睛也红肿。 温岑没见过她这幅颓到有些丧的模样,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是废话。他站半天,忍不住蹲下,“我搞不懂,陈就给你买琴,为什么挨打的是你?” 冬稚摇头,说不出话。 “他可真是个事儿逼,净给别人招事儿。”温岑低低骂了句。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冬稚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 她这才点头。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哑,站起身。 温岑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万一掉坑里或者绊倒摔跤了算谁的?也好有个人给你从泥里捞起来啊是不是。”温岑说,“要是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告你家长,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这黑不溜秋的,万一有坏人出来遛弯刚好碰上,你一个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这么久也累,不想说话。知道他是好意,她没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冬稚在前,温岑在后。 这条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过的声音。 她放慢速度,回头看,温岑两手插兜,跟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睛却黝黑得发亮。 他冲她摆手,示意她安心往前走。 她转回头,继续提步。沙石摩挲鞋底的声音又响起。 回家的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今晚变得格外长。 …… 冬稚坐在屋檐下,院子里漆黑静谧。正门一直关着,她妈该在房里气得哭过,现下大概睡着。至于门,不用试都知道肯定反锁了,她有钥匙也进不去,即使可以,她也不想。 坐了不知多久,口袋里手机嗡嗡响。 温岑给她发消息,说:“我到家了。” 下一句像盯活的监工似得:“有没有坐着?还是偷偷跪着?赶紧的啊,麻溜起来坐下,别让人不省心。” 冬稚抿紧起皮的嘴唇,回复:“我坐着。” “真的?” “真的。” “那还行。”他说,又问,“冷不冷?” 冬稚缩着肩,告诉他:“不冷。” “你猜我信吗?”他发来一个表情,“你就穿那么点,晚上这个温度我还不知道。” 她不言语了。 温岑突然变得话多,一句接一句和她闲聊。 冬稚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不着。陪你聊一会,省得你无聊。” “不用了。”她说,“你早点睡吧,明天起不来。” “还有赶人睡觉的?我就不睡。” 她没回复。 他不在意,开始自言自语。 “晚上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不过我以前很少看这类型的片子,没想到挺好看的。” “下回要是还有新片上映,我们仨再一块去。” “边喝奶茶边看电影,多爽。” “就说作业少点就更好了,天天一堆作业,我快烦死了都。” “你高一的时候就是这几个老师吗?应该分科以后重新分班分老师了对不对?” “我真是服了咱们老师,布置作业是有绩效吗,要冲业绩还是怎么……” 消息一句接一句,仿佛能想象得到他说话的语气,甚至是表情。 冬稚吸了吸鼻子,摁下待机键,手机屏幕“嗒”地一下黑了。她抱住膝头,脸埋在手臂之间。有一股酸意横冲直撞,顶上鼻尖,闯入眼眶,肆意泛滥。 …… 快三点的时候,冬勤嫂给冬稚开了门。 冬稚抱着膝坐在门口,正睡得迷迷瞪瞪。 冬勤嫂披着外套,面沉如水,呵斥:“回去睡觉!” 冬稚睁开眼,站起身,两条腿僵硬发麻,晕乎乎踉跄一下。一句话没有说,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路过冬勤嫂面前,走进房间。 早上六点多起床上学,冬勤嫂做的早饭还是那些。冬稚比往常沉默,洗漱、吃早饭、收拾妥当,骑车出门。 谁都没跟谁交流。 一进教室,苗菁和温岑都到了。 苗菁怪道:“你今天居然来得这么迟!”感觉不对,皱眉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冬稚摇摇头,“没睡好。” 整个人恹恹的,一点劲都没有。 温岑凑近,在她背后问:“着凉了?看你像发烧了。” “没有。”冬稚说,“我出门前摸了脑袋,不烫。” “你……” 一晃,老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个人噤声,拿起书本早读。 第二节 大课间集合做操,苗菁说:“你要不请个假在教室里休息?” “算了,还要体育委员写假条给老班签字。”冬稚不想麻烦,“我没事。” 苗菁不放心,挽着她的胳膊,一路陪着她走。 做完操,苗菁想和冬稚一块回去,别的不同班的朋友找过来,有事和她说,苗菁只能撒开冬稚。 冬稚一个人走到教学楼,在拐角处被陈就拦住。 她停了一下,提步就要绕开他走。 “冬稚……!” 陈就拉住她的手腕,焦急全写在眉间。冬稚不想听他说话,想都没想,甩手挥开他。 “你听我……” “陈就!冬稚!”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笑吟吟和他们打招呼。 抬头一看,是赵梨洁。 陈就拦冬稚的动作微顿,就这么个空档,冬稚迈开步向前,头也不回。 “冬……”赵梨洁迎上来,刚要打招呼,冬稚径直从她身边过去,她的笑意顿住脸上。转头,她看向陈就,不解,“冬稚怎么了?” 陈就不语,忽然觉得喉咙里泛起苦味。 …… 校外的奶茶店生意不错,赵梨洁挑了个最里侧的两人卡座,时值午休,吃过中午饭在这消遣最合适不过。对面坐着的陈就,表情从头到尾没有放松过。 “我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你。”赵梨洁连叹两声,“你想送她礼物是出于好意,闹成那样谁也想不到。” 陈就不说话。 赵梨洁劝他:“你别怪自己。你想想,你们只是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你对她可以说是很好了,对不对?我要是有这么好的朋友,我不知道得多开心。”她说,“阿姨发脾气,估计也是怕你乱花钱,你没告诉她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知道你花了三千多给朋友买小提琴,她生气也是正常的。” 陈就说:“你不懂。我妈对她……我妈说了很难听的话。” “阿姨是在气头上嘛。”赵梨洁说,“而且打她的是她妈妈,她妈妈问题更大才对。你是好意,她妈妈……其实不是我说,冬稚她有的时候真的自尊心太强了。” 陈就周身的低气压肉眼可见。 “别想了。”赵梨洁安慰道,“喝点热的东西,吃点甜的,缓解一下情绪。等过两天冬稚气消了,你再好好跟她说。她肯定能理解你。” 说罢,她招手叫来店员,给陈就点了一份甜点。 …… 冬稚很少来网吧,晚饭都不吃,放了学直接到附近的网咖来,更是第一次。 打游戏的年轻人很多,网吧里飘着烟气,嘈杂声不绝于耳。 她在角落找位置坐下,开机登录后,点开一个网站,一步步按照提示操作。 一分钟左右,所有信息填写完毕,界面跳转,出现几个字:“报名成功!” 其下是几行字,写着初赛和决赛的时间与地点。 冬稚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关闭网页,下机。 退了钱,走出网吧,外面的空气闻起来无比清新,天也蓝澄澄的,像幅画。 沿着街走了一段,收到温岑的消息。 “弄好了吗?”他问。 冬稚轻轻触屏输入文字,告诉他:“嗯。我报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明天入v。 我尽量多更一点,尽量。 第19章 火炎焱 和韵琴行, 这个点门店没有客人,里间楼梯上倒是隐隐约约传来各种乐器的声音。 阿沁给冬稚倒了杯热水, 搁的几粒枸杞还没泡胀, 沉在一次性塑料杯底部。 “喝点润润嗓子。” “谢谢。”冬稚坐在柜台外, 阿沁给她端的椅子,柜台里外人轻易不能进,两人一里一外正好面对面。 “紧张不?”阿沁问。 冬稚说:“还好。” “不紧张就好。”阿沁一笑,抬头看眼墙上的钟, “你在这歇会儿,等时间差不多, 我给你把琴装好。” 冬稚虚虚握着塑料杯,热水的温度透至掌心,说不尽的暖,“嗯。”她停了一下,“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阿沁嗔她, “你参加这个比赛我可高兴了, 真的。先前你说不去,我还可惜了好久。想通了就好!” 冬稚扯嘴角,略微自嘲:“借琴参加比赛估计也只有我了。” “那有什么!说明咱有诚意呀!”阿沁不乐得听她这话,“也就是这比赛没有心意分, 不然咱这么认真这么诚挚, 说什么也该加分!” 冬稚被逗笑, 表情轻松了些。 阿沁又说:“我今天要看店走不开, 不然我就陪你一块去了……我听说初赛的评委主办方只派了两个, 其他都是各个琴行的老师,虽然初赛没有最后定名次那么正儿八经,好歹能感受一下……” 冬稚安慰她,“你想听什么,等有空了我拉给你听。” 阿沁笑说:“那感情好。”情绪一下好起来,嘻嘻哈哈和她扯闲。 时间差不多,眼看着冬稚要走了,最后话题回到比赛上。 “我们琴行报名的两个小男孩也去比赛了,今天没有小提琴课,我看了课表,最后比赛那天也没有,我把琴给你备着,下场比赛你照样提前来拿就行。”阿沁说,“今天是初赛第二天?是不是只比初赛和决赛来着?那到时候决赛我一定要去!” 冬稚说:“八字还没一撇。” “你肯定能行。”阿沁摆摆手,“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拿琴。” 不多时,阿沁拎着一个琴盒出来,是琴行里老师上小提琴课时用的那把,也是往常冬稚来,借着拉一拉的那把。 “你惯常用的就是它,挺熟了,应该不会不顺手。”阿沁把琴盒放桌上,“直接拎?要不要拿袋子装?” 冬稚说:“直接拎。” “行。” 冬稚预备起身,“我写个借条给你?” “写什么借条!”阿沁瞪眼,“我要是信不过你就不借你了。” “我怕万一有什么,你不好跟你舅舅交代。”冬稚执意要留借条。 阿沁拗不过她,只好收了她写的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何时借、何时还。 “等你晚点拿琴过来我就把条给你。”阿沁叹了口气。 冬稚笑笑,“我走了。” 阿沁从柜台里内出来,送她到门口。 …… 全城规模的比赛,人不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少。 冬稚在登记处排队,半天才轮到她。 “拿个琴行的?” “网上报名。” “叫什么名字?” “冬稚,冬天的冬,稚嫩的稚。” “报名码?” “921513。”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输入,过后在打印出来的表格上盖了个章,递给她,外加一个牌子。 冬稚拿着编号“018”的牌子,去指定地方等候。 厅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许多家长陪同孩子来比赛,还有各个琴行,老师带队,领着学生们来参赛。 钢琴这项报名人数最多,小朋友大孩子都有。 冬稚在小提琴比赛口外等候,人到齐,工作人员摇号分组,一组三个人,按组入内。 她被分在第三组,同组的两个女孩子比她年纪小一点,却都下巴微抬,目视前方,连唇角向下撇的些微弧度都相似,如出一辙的神态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等前两组出来,轮到第三组,冬稚跟在两个女孩身后进场。 屋里坐了一排老师,看起来全都严肃得不得了。 她们三人按照号码大小分先后,冬稚不巧刚好排在最末。 别人演奏的时候,另外两人在一旁的凳子上坐着,谁也不发出声音,老师们交流时音量也压得很低。 冬稚被叫到号,步入场中,站定。对面是一整排正襟危坐的老师,她暗暗抒了一口气。 从和韵琴行到这里,一路上她都很紧张,第一次那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发凉。 只是这一刻,一切好像又没那么吓人。 …… 冬稚从比赛场地出来,搭公交乘坐两站,下车后步行几十米,看见便利店。 温岑和苗菁等在便利店门口,温岑站着玩手机,苗菁吃着冰棍,一边冻得哈气,一边停不下来。 冬稚朝他们走去。 听见声,两人转头看来,苗菁扬起笑,“冬……嗯?”她低头,盯住冬稚手里的东西,“什么东西?” 冬稚走到他们面前,稍稍拎起来一些,“小提琴。” “小提琴?哪来的小提琴?” “借的。” “哦,我还以为……你借这个干嘛?” 没等冬稚回答,温岑问:“比赛怎么样?” 冬稚一笑,说:“过了。” 他也笑,“恭喜。晚上我请客,看完电影去吃好吃的。” 苗菁云里雾里,不由叫停:“什么跟什么啊?”迟钝的脑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会拉小提琴?” 冬稚轻轻点头,“嗯。”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苗菁眼睛瞪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什么合适的场合,所以就没有提。”冬稚解释。 苗菁嗦了口冰棍,“那,那你去参加了什么比赛?”自问自答道,“是不是那个?就那个!赵梨洁也参加了的?” 冬稚嗯了声。 “你刚刚碰到她了吗?” “没有。”冬稚说,“今天是初赛第二天,我报名得晚,她可能是昨天去的。” 苗菁看新大陆一样看她,左右打量。 冬稚失笑:“你干嘛。” 苗菁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出息了!好啊,真好!”蓦地想起什么,她猛地转头指着温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就奇怪你怎么今天突然说要请客看电影!” 苗菁气得跺脚,抱着冬稚的胳膊耍赖:“好哇,你们背着我有小秘密!太过分了,我难道不是自己人吗?” 冬稚被她晃得差点站不稳,“没有……” “不是自己人你会站在这?”温岑说,“你手里那根冰棍还是我付的钱,大姐。” 苗菁冷哼,闹完,把冰棍吸溜干净,剩下光秃秃的棍儿扔进垃圾桶。 冬稚说:“我先去还琴。” 苗菁怪道:“还琴?……哎,你会拉小提琴,那你不是应该有琴吗?你的琴呢?” 冬稚平静道:“太久没学,我的琴是以前的,小了点,不趁手。”她说,“离得不远,你们先去电影院吧,我马上就来。” 苗菁和温岑都说好。 他们俩陪着冬稚走过街头和拐角,在到达不得不分开的路口之前,一起同行走完了整条路。 …… 从那日跪完以后,冬稚和冬勤嫂的关系降到冰点。平时冬勤嫂吩咐要她做的事,冬稚照样都做,默不吭声完成,只在出门和回家的时候招呼一声,无外乎是“我回来了”和“我出去了”两句话,其余交流,一概没有。 冬勤嫂让冬稚做的也都是自己家里的事,陈家的活计,她再不让冬稚搭手,免得冬稚踏进陈家,招来其他干活的人的非议。 冬稚傍晚得了清闲,以前要是赶上冬勤嫂当值,她回来匆匆吃完饭就得去陈家打下手,现在尽可以在家消磨时间。 时下已然入冬,待在院子里看书冷风刺骨,一个劲往脖领里钻,穿再厚也熬不住。房间里虽然暗,好歹暖和,冬稚待在屋里没出去。 离决赛没几天,比赛地点在她们学校,轮到小提琴组当天正好是休息日,除了部分有闲情的,大多学生应该不会围观这种比赛,难得放假,都是要出去玩乐解闷的。 冬稚看了会儿书就歇了。 冬勤嫂忽然回来,到她房门前看了一眼,声音比步伐来得更快:“吃饭了没?”站定,见她蹲在柜子前擦她那把琴,脸色登时有些沉,“你怎么又在摆弄这东西!” 冬稚和她对视一眼,没说话,把琴装进琴盒。 “你是不是不长记性!”冬勤嫂骂道,“我是不是打你打轻了?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是不是?我看你还是想挨打,这把琴我迟早给你……” “你砸呀!”冬稚腾地一下站起来,“你除了会砸我的东西你还会干什么?” 冬勤嫂一愣,怒道:“你学会顶嘴了是吧?” 冬稚说:“你要是砸了我的琴,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你这个妈。” 冬勤嫂越听越气,“你长本事了!你再说一遍?我辛辛苦苦养你,你跟我说这种话?你看我不打你……”她四处找家伙。 “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冬勤嫂用手,狠狠打在冬稚身上。 冬稚用胳膊挡着头脸,不肯示弱,“你打死我!打死我!” 冬勤嫂气急了,甩开她,冲过去拿她的琴。 冬稚一下扑过去,把琴盒关上,紧紧抱在怀里。 “松手!” “……” “给我!” 冬稚死死抱着不撒手。 冬勤嫂的巴掌落在她背上、胳膊上,冬稚拧着一股劲和她对抗。 “这把琴是爸爸给我买的——!”冬稚挨着打,喝道,“你砸我的琴我就跟你拼命!” “你!”冬勤嫂气得举起手,这一次巴掌却没落下。 冬稚抱着琴死死瞪她。 冬勤嫂用力揪了一下她的衣领,眼圈唰地有点红:“你扯你爸干什么?我骂你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听劝?我们是什么人,你整天想这些没着没落的东西,有什么用?”她带着哭腔叱骂,“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你爸在的时候把你惯坏了!惯得你心比天高!你是什么命你不知道吗?啊?” “我管你要钱了吗?我爸走了以后我有强求你继续供我学琴吗?”冬稚鼻尖发酸,“我把琴放起来,再没提过这些,就这样我都不能碰一下琴?我碰琴怎么了?你告诉我我是什么命啊,我摸一下琴你要这样打我骂我?” “我是为你好!”冬勤嫂哭道,“我是为你好,你听劝!” “我不!” 冬勤嫂打她的背,哭着骂:“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啊?” “……” “不该你的别去想!心比天高……你这辈子有苦啊!” 冬稚抱着琴盒不撒手,听冬勤嫂哭,眼一红也哭了,她紧紧把琴盒拥在怀里,一声比一声硬:“我就是喜欢小提琴!我就喜欢!我就喜欢……” 到后来,冬勤嫂不打她了,也不骂,就只是捂着脸哭。眼泪从指缝流下,一道道淌过粗糙手背。她手背那些褶皱,像干旱沙漠,如何灌溉也抚不平。 …… 萧静然端着点心,趿着拖鞋上楼,到陈就房门口,敲了一下,伸手去拧把手,门却没开。 她一愣,又叩两下门,里面传来声响,再就是锁拧动的声音。 门打开,陈就问:“怎么了?” “你锁门干什么?”萧静然皱眉。 陈就没说话。 “在自己家锁门干嘛,你怕谁乱翻你东西呀?” “没有。” “儿子。”萧静然莫名在意,“你以前从来不锁门的。” 陈就不想聊这个,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盘子,“我在看书,你给我吧,我一会就吃。” 萧静然没松手,“你还在生妈妈的气是不是?” “妈。”陈就皱了下眉,“我还要看书。” “你是不是因为那个琴的事情还在怪妈妈?你怎么能怪妈妈?我是为你好啊,你怎么都不理解妈妈?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你……” 陈就松手,“算了,我不吃了。”退后一步,“啪”地一下把门关上。 萧静然愣在他房门口。 而后反应过来,她抬手用力敲他的房门,“儿子?儿子!儿子你开开门,你跟妈妈聊聊,儿子……” 屋里毫无反应,死一般沉寂。 第20章 火炎焱燚 谁都没有赢的可能, 换种话说都是输。 所以和棋,对双方而言或许也是各自的死棋。 …… 冬勤嫂再没有提过一句关于小提琴的事, 冬稚同样。 日升日落, 日子照常过。 一个忙于生计, 一个沉默度日,恍然之间有种还挺和谐的错觉。 一大早,冬稚吃过早饭,收拾好出门。 她推起车, 脚步停了停,稍稍侧头:“我去上学了。” 冬勤嫂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喝粥, 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嗯。”就一个字,尾音坠入碗里。 院门开合,冬稚骑着车远去,车轮碾过地上的声响减小, 最后消失。 冬勤嫂喝完粥, 一手拿碗一手持筷,手背在腿上一撑,站起身。 大门两扇都开了,正屋里还是暗。 没办法, 正对面的陈家挡住了大半的光。 冬勤嫂把碗筷洗了, 从厨房出来, 两手在围裙上擦拭着, 余光一瞥, 动作不由得顿了一瞬。 冬稚的房门紧紧关着。 以往她上学或是出去,房门总是虚虚掩着,留一道缝,她说,关上不好透气。 现下,那扇门关得严实,插在把手下锁眼里的钥匙也被拔了,大概是她锁完以后顺手带走的。 手指捻着围裙搓了又搓,冬勤嫂把头一扭,不想再看,快步出去忙活该忙的。 …… 冬稚到班上,时间还早,意外的是苗菁竟然也到了。 她诧异,随口一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赶着来补作业啊!”苗菁没抬头,奋笔疾书。 冬稚哦了声,放好东西。 “哎。”苗菁忽然叫她,“我拿了你的笔记本啊。” “笔记本?” “对。”苗菁叹道,“我真是服了老班,检查作业就算了,还带检查笔记的!” 冬稚转头看她,“什么笔记?” 苗菁忙里抽空指了指铺在面前的东西,“这个。” 瞥一眼,看清上面的字体,冬稚微愣。 苗菁说:“我刚刚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桌子,从你桌子里掉出来的,我见是笔记就拿过来,正好要补……”她夸道,“你笔记做的真好,这几个重点我竟然都看得懂。” 冬稚抿住唇。 那不是她的笔记本。她认得那字迹,是陈就的。 陈就是理科重点班的领头羊,数学尤其好,冬稚她们是文科班的,文理科数学学习范围不一样,他给她做笔记,得照着她们文科用的数学教材来。 其实有一点麻烦。 苗菁写的快,没多久,合上笔记本递给冬稚:“谢了!” “……嗯。”冬稚从鼻腔里挤出一声。 她接过笔记本,看也没看,直接塞进桌肚里。 …… 上午的课结束,接着是午饭时间,然后午休,再是下午的课程。 傍晚留在学校食堂吃晚饭的人不如中午,如非有事,一大半本地的学生都会选择回家。 陈就和班上同学一起走,到停车的地方取自行车,离着几步远,就看见车篮子里放了一样东西。 是一本笔记本。 他表情稍滞。 同学怪道:“哎,你车篮子里怎么有东西啊?” “我放在篮子里忘拿了。”陈就说着,收起笔记本,默默装进背包。 “一天了,没被人拿走就好……” 陈就低声:“也没人想要。” “你说什么?”同学没听清。 “没什么。走吧。”他摇摇头,平静地开锁推起车,眉尾唇角却不是轻松的弧度。 …… 决赛来临,又是一个休息日。感觉过了很久,但其实距离初赛仅仅一个礼拜,短暂的赛程,这全城范围内比赛的规模之简,由此可见一斑。 冬稚在家吃过中饭就出门,和阿沁约好了琴行见,去借小提琴,阿沁说好要去看她比赛,两人正好一道去她学校。 还没到琴行,走到半路上手机突然响。冬稚往路边站,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是温岑。 “你在哪?到学校附近第一个路口来。”他说,“我找你有事。” 冬稚一愣,“什么事?我在去琴行的路上。” “你先过来,来了就知道了。” “嗯……”她犹豫道,“我先去拿了琴再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别,直接过来,现在还早,耽误不了多久。” 听他催得急,冬稚只好道:“好吧,那你等我,我现在过来。” 那边温岑嗯了声,电话挂断。 冬稚坐上公车,在学校上一个路口下来。往温岑说的地方去,大老远就见他等在路边。 她提步过去,看见他随手带的东西,脚步渐渐慢下来。 温岑主动迎上来,“你怎么不走了。看到我躲什么?” 冬稚愣愣的,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东西,“你……” 温岑不跟她废话,直接递给她,“喏,给你的琴。” 冬稚半晌没动作,回过神,摇头拒绝,“我不要。” “我用我压岁钱买的。”他说,“你放心吧,我爸从来不管我花钱。” “这……这种礼物我不能收。” 温岑盯着她看了两秒,说:“行,你不要那我就扔了,反正我一买完就把小票撕了,退也退不了。两千多块打水漂就是了。” “你——”冬稚一噎,“你怎么耍无赖啊。” “无不无赖的,你管呢?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温岑啧声,“我做事你放心,没底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我敢送,这东西就绝不会出问题。” “就算是你的压岁钱也不能这样……” “我的压岁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温岑打断她,“压岁钱,压岁钱那都是我凭身体挣来的,我一家家拜年说喜庆话不累啊?给我了就是我说了算!”他说,“我跟你这么说,这把琴花了两千四百多,你比赛第一名不是有两千块奖金吗?这么着,你拿着它去比赛,赢了,把奖金给我,这样就当是你提前借我钱买的不就好了?” 冬稚憋半天,憋出一句:“那也还差四百!” “四百以后再说!”温岑说,“我买都买了,好歹你先拎着去比赛啊!比完赛再说,要是没赢,实在不行你感觉拿着烫手,再还我,我拿去卖了呗。卖不了原价没事,折点就折点,几百块钱,我打游戏也不止充这么些啊。” 冬稚涨红了脸,不是因为羞愤或是耻辱,而是因为说不过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堵得紧。 温岑不由分说,一把塞给她,“拿着,抱好了!掉地上摔坏了你当场就赔,别做亏本买卖啊妹妹……” 他的好意“强硬”,语气也随便得仿佛聊天气聊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冬稚心里突然甸甸的,实沉,满当。 嘴唇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 “没事。”温岑说,“赢了就好了,不怕。” 有几分调侃,也有几分认真。 他伸手指她一下,“不许哭啊,我受不了这个。” 煽情亦或感谢,都被他禁止。 冬稚红着脸,嘴唇嗫嚅。 半天才找回声音:“温岑……” “嗯?” 只这么一句,没了下文。 车水马龙的街头,她慢慢收拢双臂,将琴盒抱紧。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把4/4琴。 …… 本该休息的日子,陈就和班上两个男生被老师拜托帮忙,吃过午饭又来了学校。老师把要登记分数的各科小测验试卷交给他们,交代清楚之后赶去开教学组会议。 陈就坐在长桌最前一侧,刚好是老班的位置。 登记完至半,口袋里调到震动模式的手机嗡嗡直响。 陈就记完手上这张,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后座男生发来的消息:“你不来看比赛啊?我在体育馆,三楼这里好多人。” 陈就简短回复:“不了,在忙。” 后座男生如往常一般感慨他的“不活跃”,陈就没回。 没几分钟,后座男生又发来消息,陈就随意一瞥,目光意料外怔住。 “我们学校来了两个人哎!冬稚竟然也在,这不会是重名了吧?她也参赛了?她会拉小提琴??” 放下笔,手从桌上拿开,陈就的视线完全转移到手机屏幕上,想回复,打下几个字,立刻又删掉。 他收起手机,站起身对身旁的同学道:“我有点事情。”把剩下的小半份试卷交给对方,“这些麻烦你帮我登记,谢谢。” 言毕,快步冲出办公室。 …… “我去,冬稚?是我们学校那个冬稚吗?” “不是吧?她会拉小提琴?没听说过。” “可能是重名?” “这个名字重名概率没这么高吧……” 体育馆三楼门口,立了张板子,上面写着各项目比赛选手的编号和名字。 早就知道学校体育馆借出去办比赛了,连续好几天,正好休息日,想来的一小部分本校学生便结伴来凑个热闹。 今天比的是小提琴组,对着项目随便看了看,结果看见一个令人眼熟又诧异的名字。 “不是重名!”板前围观的某位发现细节,手指向后边,“这里写了,澜城一中学生……就是她!喏,跟上面赵梨洁姓名条后面的备注一样!” “真的是冬稚?” “她会拉小提琴?” “什么时候的事,真的假的……” 一时间,吃惊的一中学生议论纷纷。 …… 赵梨洁正往学校赶,来看她比赛的朋友早早就到了,给她发消息:“你还没来吗?我们在学校里,快到体育馆了。” “我在路上,马上就到了。”她立刻回过去。 下一秒,朋友告诉她:“我们看到陈就了!他在往体育馆赶,是不是来看你比赛的?肯定是!你赶紧来啊!” 赵梨洁一愣,脸上绽开笑容,指尖打下回复:“我是跟他说过,如果有空来看比赛,他说看情况。” 那边调侃她:“什么看情况,你是没看到,他跑得比风都快,急死了我看!” 笑意止不住,赵梨洁发了个表情给朋友,收起手机。 “宝贝笑什么呢?”赵父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女儿一眼,笑容满面地问。 赵母在副驾驶座,闻言也回头。 赵梨洁咳了声,正襟危坐,“没什么。” 然而唇角弧度怎么都遮掩不住。 …… 看到门口的板子,赵梨洁也有些诧异。不过早就知道冬稚会拉小提琴,比起旁人,那份情绪要轻不少。 后台的选手都在练习,有从别的学校来的,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生,男生只看见两三个。 赵梨洁拎着琴盒走动,直到拐角才看见冬稚。 冬稚正收拾东西,蹲下身把琴装进琴盒。 赵梨洁快步过去,“冬稚!” 冬稚抬头,稍顿,嗯了一声,把琴装好,站起身和她打招呼:“你好。” “你在练习?” 冬稚点头。 赵梨洁笑着感慨:“我没想到你会参加哎!” “想参加就来了。” “那以后有空我们可以多多交流!” 冬稚点了点头,“有机会吧。” “对了。”赵梨洁和她寒暄,问道,“你考级了没?” 冬稚说:“没有。” 赵梨洁热情道:“那正好!我之前刚考过,我有经验!我那个老师非常好,如果你要考级的话,我可以借你资料,然后考试的内容,怎么做准备之类的,你可以提前学!” “如果有需要的话再麻烦你。”冬稚淡笑,“谢谢。” 赵梨洁说:“你千万别客气!考级的曲子虽然感觉上不容易,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多练练慢慢就能掌握了。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如果有帮得上的,我也可以教你!” “好。”冬稚又道了声,“谢谢。” 没多久,赵梨洁被认识的选手叫走。 一群人围成一圈热聊。 她在人群中间,众星拱月,她是最耀眼的中心。 …… “接下来有请十八号选手,来自澜城一中高二的学生,冬稚!” 报名的主持人走下来。 冬稚提步上台,缓缓行至中央,光打在身上,看不清台下。不知道苗菁、温岑还有阿沁在哪里,她没有去找,平静地挺直背,站好。 舞台角落,钢琴老师已经就位,彼此对视一眼,冬稚从容摆好架势,拉动琴弓—— …… 贝多芬的九首小提琴奏鸣曲中,f大调奏鸣曲——这首《春天奏鸣曲》——是第五首。 评委老师点评的时候,冬稚眼前有点花。 一瞬间看见的似乎不是台下,而是十三岁那年,那一天之前家门前的小院。 冬豫其实并不懂小提琴这些,但他会坐着静静地听,不管冬稚拉琴是拉几分钟还是半个小时、几十分钟,他永远是她最忠实的听众兼观众。 他会鼓掌,会夸她拉琴好听,甚至她再小一些的时候,他会摘路上黄色的野花回来,等她放下琴弓的时候送给她。 冬稚总是抱着他的脖子不依不挠:“不要这个花,要玫瑰!要玫瑰花!” 冬豫从来不会生气,永远笑着说好,答应她:“以后给你买,好吗,买很多很多。” 她夸张地许愿:“那要把这个院子都堆满那么多!” 冬豫就也夸张地答应她:“好,到时候就把这个院子铺满,全部铺满……” 很可惜,没能等到。 眼前,台下的评委老师正在做最后总结,她说:“贝多芬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他很乐观,不屈服于疾病的磨难,他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在这首曲子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你的演奏,让我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我真想拥抱这个世界’。” 年过四十的女老师,放下话筒,和其他评委们一起,给她鼓掌。 满场都是掌声。 冬稚持琴弓的手微微有些用力,她竭力忍着,不让人看出。 在这片掌声中,她弯腰,鞠了一躬,然后拿着琴一步步退场下台。 一步一个脚印。 她的脚印下有小院里永远扫不干净的水泥地上的尘味,有墙面边边角角长出的薄青苔的腥气,有阳光遮蔽总是不见天日的返潮味道。 她的脚印也是低人一等,是心比天高,是不配。 更是不听劝,不服气,不认命。 这首《春天鸣奏曲》是热爱生活充满朝气的名曲。 比赛前冬稚在谱子上给自己写了一句—— “我和世界有所关联,我仍想拥抱这个世界。” 第21章 炎 像往常一样早早到校, 冬稚将自行车停在小卖部门口,轻轻向上耸了下书包, 朝学校大门去。肩上的书包并不太重, 一周六天都要上课, 只一天休息,学生们平时只带几本要看的书或要做的练习册回家,没谁把课桌上的小山堆往家里搬。 同行的人群里,有人发现冬稚, 不时侧目朝她看来。 到班上,已经来了一小半人。 冬稚踏进教室。 不爱搭理闲事的, 看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对进来的哪个同学都没有过多兴趣。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早就开始默默背书,根本连头都不抬,完全不关心其它。 除此之外, 也有向冬稚频频投来视线的。 人陆续到齐, 苗菁要早一些,温岑一贯都迟。 作业和笔记该交齐的都交齐,苗菁往前靠,戳她的手臂, “冬稚。” “嗯?”冬稚刚翻开书, 回头。 “你知道嘛, 好多人都在聊呢, 学校贴吧昨天下午一结束就有人开帖。”苗菁说, “你拿小提琴比赛第一名的事都传遍了!开心吗?” 冬稚说:“开心。” 苗菁比她还高兴,犯着痴乐,“你好厉害呀冬稚,嘿嘿。” 冬稚抿唇一笑,说:“嗯。我是有一点厉害。” 没有过谦,也没有小气,面对发自内心喜欢的东西,这一次,是大大方方坦诚的态度。 …… 下午最后一节,13班和2班都是体育课。 这周不是冬稚所在的小组值日,跑完圈,做完操,体育老师吹哨后,各人解散自由活动。 冬稚被苗菁挽着胳膊,沿着草皮旁的跑道绕着漫步。 不远处,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大冬天,全都热得脱下外套,有那不怕冻的,穿着短袖就上阵了。 苗菁抖了抖,“看着就冷。” 冬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冷就不看嘛。” “不小心瞥到的。”苗菁说,“哎,温岑是不是也在?” 冬稚视力还不错,但稍微有些距离,眯了眯眼,“嗯,是在。” “昨天他好高兴哦。”苗菁说,“你下台的时候我们都在鼓掌,我想跟他说话来着,叫了他两句他才听见,一转过头,差点吓死我,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那么开心!” “是嘛。”冬稚微愣,笑了笑。 球场上的男生们有万分兴致,远远看到温岑的背影,他像一阵热风,在其中奋力奔跑着。 苗菁没有看男生打篮球的兴趣,挽着冬稚的手继续走。 草皮干净的地方,一小群一小群女生围坐在一起聊天玩闹,人明显比别处多。 “苗菁。” 有人喊了一句。看过去,是其中一群里的某一位,和苗菁关系还不错,“要不要过来坐?”视线移到她旁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主动开口,“冬稚要不要也来?” 冬稚有些意外,苗菁也是。她们以前从来不叫冬稚。 苗菁看向冬稚。 冬稚婉拒:“不了,我们逛一逛。”顿了一顿,轻声加了一句,“下次。” 开口的女生愣了一下,笑了:“好!” 苗菁冲她们摆手,挽着冬稚正要往前走,有人问:“冬稚,你昨天参加了小提琴比赛?” 冬稚点头。 “听说是第一名对吧?” 苗菁笑嘻嘻替她答:“对呀,第一名!” 那人感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你真厉害!” 冬稚回以一笑。 这一片坐了好几圈人。 忽然听人冷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向声源,不是她们13班的,是2班的女生。 冬稚记性不错,说话的女生她有印象,和陈就一起吃饭的那次,这个女生坐在赵梨洁身边。 苗菁眉一皱,呛回去:“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你也拿一个试试啊!” 女生不服气:“不就比了个赛,我们班赵梨洁小提琴拉得那么好,也从来没见人赵梨洁炫耀。” “你……” 苗菁还没说话,先前问冬稚要不要坐下的女生先开了口:“赵梨洁小提琴拉得好,她昨天不是也去比赛了吗,她拿了优秀奖是很厉害,可冬稚是第一名啊。”她说,“而且冬稚也没炫耀,我们问她一下而已,她确实厉害啊。” 2班的那位女生不妨被别人呛,还不了嘴,眼皮一翻,拉着身旁的人,起身走了。 冬稚没想到除了苗菁以外,其他的人会替她出头。 “冬稚。”替她说话的女生旁边,有另外的人出声。 “嗯?” “下次有机会可以听你拉一拉小提琴吗?”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怎么听过这些。” 苗菁怕冬稚不喜欢,看向她。 冬稚却笑了,她弯唇,点了点头,说:“好。” …… 转眼周六。距离期末其实不剩多久,高二上学期即将结束。 冬稚傍晚回家吃饭,洗了碗刚到书桌前准备看一会儿书,手机亮了。通讯软件有人请求添加她为好友,备注是同级某班的一个同学,以及四个字:“找你有事。” 犹豫了一下,冬稚通过对方的添加请求。 来人没有废话,开门见山:“你好,我是6班的詹静。” 冬稚回:“你好。” 詹静说:“是这样,我马上要过生日,到时候请客的地方,就是小宴会厅那样,有表演的小台子,我想请你现场拉小提琴,按小时算费用,可以吗?” 像是怕她不答应,詹静又加了一句:“不会很累的,我请的都是同学,你只要在台上拉小提琴就行,如果你肯来的话,我真的很感谢!” 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冬稚愣了愣,而后回道:“不好意思,我可能做不了。” 詹静说:“价钱可以商量,我知道你家里条件不太好。” “对不起。” 她马上补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是我可以多给你一些。你考虑一下?” 冬稚垂下眼睑,打下几个字:“不了,不好意思。” …… 这些年,陈家的祭祀都在冬月,自从陈就的爷爷去世,陈文席这一辈就把时间改在了老人家去世的那个月份。 不管当值的不当值的,几个给陈家干活的人都在,不过这些人里除了冬勤嫂和佳婶是长工,做了多年,其他人都是一两年或者几个月的短工,工资也不一样。 陈文席看重这个日子,样样都要好,样样都要全。一桌大宴上供,没人吃,食材、模样,什么也要最好。自然干活的所有人都不能缺。 冬稚不去前面凑热闹,在家收拾卫生,扫完地,拧了湿抹布擦桌子,擦着擦着,脚跟踢到身后的竹椅子,扭身想拉把椅子拉开,回头一看,发现冬勤嫂出门时说要带去陈家的一袋食材落在椅上。 左不过是些佐料的东西,这些边角料才需要冬勤嫂去买。 冬勤嫂许久不叫冬稚去陈家帮忙,自从那次陈就买琴的事开始就是。 冬稚也不是很想去,料想冬勤嫂过会自然会回来拿,暂时放下。 她继续打扫卫生,里外简单清理过一遍,还不见冬勤嫂回来的身影。 冬稚默叹,擦擦手,拎着袋往院墙角下的小门走。之前关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开了。冬勤嫂是在陈家做事最久的一个,毕竟她们家和陈家的渊源,最早要从冬稚她爸——冬豫小时候开始算。 冬勤嫂镇日进进出出,小门封了多少还是不方便。 到后面一看,小门没关,虚虚掩着。 冬稚拎着东西进去,到厨房,冬勤嫂正狠力清洗锅碗瓢盆,水流开得极大。 冬勤嫂听见动静一扭头,眉皱了皱,“你怎么来了?” “这个。”冬稚把手里的食材放到一旁,“你把这个落在家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哦。那,放那吧,行了,你回去。”冬勤嫂手里活计不停,一字一句尾音全落在干活的缝隙间。 冬稚没打算多留,点点头,转身就准备走。 外头进来一人:“勤嫂!前门送肉来了,赶紧……”见冬稚在,愣了一下,“你闺女也在啊。”忙摆手催促冬勤嫂,“走走走,来过去——” “啊?”冬勤嫂一愣,“我这洗碗呢……” 那人瞥一眼,“你闺女不是在吗,让她帮你先洗着,你跟我去看看,点清楚了,看新不新鲜,早点预备下去好早点开火!” “这……” “你还愣什么?”那人不耐烦,眼神扫向冬稚,“怎么,你闺女这么金贵啊?还干不得活了?哦哟,让她洗个碗而已,这你都舍不得……” 冬勤嫂看向冬稚,犹豫着没有应下。 冬稚在那人再开口前帮冬勤嫂接过话茬,声音略沉:“我洗碗,妈,你去吧。” 冬勤嫂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拧了下龙头,把水调小,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手掌手背的水都擦干净了,随那人快步出去。 冬稚走到水池前,将水稍微调大一点点,捞起洗碗的海绵开始洗碗。 水流淌的声音像时间的脚步。 没多久,被真切的脚步声掩盖。 有人往厨房来了。冬稚下意识抬头朝厨房门口看,一顿。 “冬稚。” 陈就趿着拖鞋站在门口,抿了抿唇。 第22章 炎焱 “出去。” 冬稚回过神, 不再看他, 垂眸继续洗碗。 他说:“我不是, 我……我下来厨房找喝的, 没想到你在这。” 冰凉的水冲在手上, 皙白皮肤清晰透出其血管, 她闷不做声。 陈就瞥见龙头朝向右侧, 皱了下眉, 向前一步,意识到后又立刻停住, “天气冷别用冷水, 龙头转一下,用热水。” 冬稚语气硬邦邦地:“不用。” “你……”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就转头看向厨房,冬稚也抬眸看过去。陈就反应快,下一秒, 二话不说上前关了水,拉起冬稚的手腕躲进旁边最靠内——也是最小的那间储物室里。 门一关, 双双松了一口气, 视线对上,都愣了一下。 陈就背靠着占去大半位置的置物架, 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往后靠,仍旧拉不开多少距离。 彼此紧贴, 冬稚不看他, 低头, 却像是埋在他怀里, 只好侧开脸看向其他地方。 一低头,陈就可以看到冬稚的发顶,再往下,卷翘的睫毛两扇,她高挺又秀气的鼻梁,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陈就抬起下巴,好让她自在些。 安静得连彼此呼吸都听得到的小空间里,尴尬无声蔓延。 储物间外的人在厨房里忙活,大概不是冬勤嫂,没有听到水流和洗碗的声音。 陈就小声问:“冬稚,上次的事情你还在生气吗?” 冬稚皱眉,压低声音:“别说话。” 他安静了一会儿,没多久,又开口:“冬稚……” “干什么?”她抬眼瞪他。 “对不起。” “……” “我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那件事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骂也不会被打。我明明想让你开心,结果反而害了你。” “……” “你生气是对的,烦我也应该,是我不好。” 冬稚垂眸,“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陈就动了动唇,还没说话,外面响起动静。 储物间里的两人神经一紧。 外面有说话声,陈就和冬稚不敢再发出声音。 听声儿似乎有三四个人,嗓门不小,你一句我一句: “来来,赶紧把这几袋菜都摘干净洗了,等会还等杀牲口……” “在这杀啊?” “当然是去院子里杀了!这哪能弄得下啊,还有活猪呢!” “嚯,院子里那么干净,太太真舍得。” “有什么,弄脏了又不是没人打扫,你以为都跟我们似得?我们才是打工的命……” 说说聊聊,声音消停了一小会儿,很快又继续。 “我看后面不是也有个院子吗?” “哪?你说冬勤嫂家?” “啊!那个院子不大,但是杀猪绝对够了!” “那院子冬勤嫂还得住呢,前两年在她家院子里杀过一次猪。”说话的是个做了三年多的帮佣,冬稚认得出她的声音,她说,“杀完猪以后都到前面来忙活了,没人给打扫,忙完了各个人都回家休息,更不会帮她弄干净,她一个人收拾没个两三天哪搞得完?那次给她累得半死,后来她跟陈太太说,这不就不在她那门口杀猪了嘛。” “陈太太对她这么好呢?” “那肯定,冬勤嫂怎么也是在陈家做了十多年的人。” 不知谁接了一句:“我看她呀就是不知好歹,陈太太对她不错,她呢?教出个女儿,小小年纪不学好……” 储物间里的两人听见外面的声音压低,但还是能听见对话:“上次的事把陈太太气得半死,连着好几天心情都不好,见着她都没一点好脸色,也就陈太太人好,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辞退了她!” 随即一片赞同声。 “谁说不是呢,她女儿竟然让陈太太的儿子给她买什么……买小提琴!几千块一把!贵的咧……” “换做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早打得她服服帖帖,才上高中吧?啧啧,心思这么多,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和男孩子避嫌。上次我就故意问冬勤嫂,我说你家的女儿挺厉害的,以后肯定能找个好老公,你到时候就等着享福了!” “她怎么说?” “说?她哪有脸说什么,跟我板着个脸拉鼻子充象呗!” 她们越说越起劲,八卦向来是这等妇女最好的生活调剂。 外面还在说,内容还是冬勤嫂和冬稚。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冬稚想低头看地面,被陈就挡住。 人究竟可以被挤压到什么程度?无奈的时候,连发呆都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 她们说得快乐,不知道过了多久,冬稚垂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股烦躁快要压不住的时候,突然伸来两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冬稚一愣。 陈就板着脸,嘴唇抿得死紧,眉间隐约拧着结,想要探询,又看不真切。他两手捂着冬稚的耳朵,余光看向门的方向,面色不虞地听着外面的聊天。 冬稚愣愣看着他,陈就转过视线,和她对视。 他抿了一下唇,用口型无声对她说:“别听。” 掌心贴合在耳边,不知道是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淌还是他的脉搏,她听见了像风一样的声音。 和陈家有关的记忆很早开始就有,冬稚从一出生,就住在陈家后面的小房子里。 她们一家的存在,就像是陈家的附属一般。 懂事以前她不明白这种差距,那时候陈就的爷爷还在,她爸爸冬豫也还在。 小时候她和陈就总被放在一个院子里玩。两个小孩坐在一张椅子上,光是吃一包零食都能玩半天。 那会陈爷爷养狗,他不爱名犬,就养那种黄色的土狗。 大人在的时候,狗乖得很,大人稍微走开一点,狗就汪汪叫个不停,显示自己的能耐。 冬稚觉得它坏啊,三四岁的年纪,吓得不轻,坐在椅子上“啊”地一声张嘴就哭。每当这个时候,陈就便会放下手里的零食,费力地转过身,费力地捂住她的两只耳朵。 他那么点大,连话都说不干净,吐字发音尚且呢哝不清,还一本正经地安慰她,念经似得碎碎念:“不哭不哭,不怕,狗不怕,不怕哦……” 有时她会停,有时不会。若是她还哭,陈就见哄不住她,就会皱起眉,扭头凶巴巴冲黄狗喊:“狗!出去!呸、呸——” 她其实早就记不清,却一次又一次在大人们反复的调笑中重温那些场景。 门外摘菜洗菜的帮佣总算忙完了。冬稚收回走远的思绪,世界终于重新安静。 陈就松开手,没放下,在半道停了停,替她拉了拉领子。 “你先出去吧。站了这么久,回家休息。别洗了。”他说,“我等你走了待一会再出去,没人会说你。” …… 冬勤嫂很晚才回家,陈家彻底忙完,所有人都走了,她是最后一个走的。 一进厅里,见冬稚还没睡,冬勤嫂愣了愣,皱眉:“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明天不上学?” “出来喝水。”冬稚说,然而端着水杯,踌躇半天,许久才喝下一口。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做事的时候,有人说你吗?” “什么?”冬勤嫂扭头,听清后撇了下嘴,“说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呢?闲聊的时候不是会聊聊小孩什么的嘛。” 冬勤嫂僵了一下,闪过一瞬不自在神色,下一秒却像是不耐烦一般斥道:“有什么好聊的,你以为谁都知道你呢,聊什么聊,活都干不完……没谁聊你!”她赶冬稚回房,“去去去,赶紧回去睡觉,一天天琢磨些有的没的。” 冬稚还不死心:“那些阿姨她们没有……” “没有没有!你有什么好提的,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冬勤嫂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问这些,神神道道的,没人问的就你来问!别废话,回去睡觉!” 冬稚喝了两口温水,放下杯子,转身朝房间走。 到房门口,冬稚停下,回头一看,冬勤嫂拿着一块抹布,用力地擦着饭桌桌面。 岁月不饶人,她的背影已经有些沧桑。 …… 房间里没开灯,冬稚靠坐在床头,对着黑暗沉思。 冬勤嫂回房了,厅里没有动静,也没有光从门缝底下照进来,她那屋关灯一向快,毕竟白天要干活,平时她回家洗漱完,也是一沾枕头就睡。 如果墙上挂着钟,大概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嘀嗒声。 许久,冬稚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在列表里翻了翻,找到那个名叫詹静的女生的账号,指尖立刻停住。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触,打下了一整段话。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了很久,最终点下发送。 她说:“詹静同学你好,我是十三班的冬稚,很冒昧这么晚了打扰你,请别介意。我想跟你说的是,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我改变主意了。你生日宴还需要人演奏音乐吗?我愿意接这个活,几个小时都可以,小提琴我可以自带。很抱歉先前拒绝你现在又答应,还望见谅。如果你仍想请我去拉琴的话,有时间我们可以谈谈。等你回复。” 第23章 炎焱燚 詹静的生日宴会安排在寒假。 宴会当天, 冬稚自己把中午的菜热了一遍, 傍晚就出门。 冬勤嫂在院子里打扫, 见她带着个大袋子要出门, 问:“你去哪?” “学校安排的寒假活动。”冬稚说, “和同学去完成小组作业。”顿了一下, 她说, “很晚才能回来。” 冬勤嫂皱了下眉, 没多问,“去吧。” 扫完地, 冬勤嫂收拾几下, 关门到陈家去忙活。 陈家楼前的大院子需要整理,这一向是她的工作。 没忙活多久,陈就穿着一身外出的衣服从里出来。看见冬勤嫂,他叫了声:“勤嫂。” 冬勤嫂忙应, 顺嘴问道:“这快吃饭的点,你不吃了?” “不吃了, 外面吃。” “这么急……少爷也是去参加什么什么寒假活动?哦哟, 学校也真是的。” 陈就愣了一下,眼神微闪, “冬稚去了是吗?” “是啊,刚刚扒了几口饭就跑出去了。” 陈就默了两秒, 道:“对的, 学校安排的寒假活动, 我现在去。” 冬勤嫂没多说什么, 边干活边抱怨学校事情多。 “勤嫂,我先走了。”陈就没跟她多言。 冬勤嫂不觉有它,扭头叮嘱:“路上小心啊。” 陈就点点头,出了门。 …… 走出巷子口,收到彭柳发的消息。彭柳坐他后座,爱玩游戏,一得空就问陈就打不打游戏,软磨硬泡磨了好久,陈就终于应了一次。 “来了?”彭柳问,“我东西都准备好了,你人呢?” 陈就说:“我在路上。” “快点的!” “嗯。” 陈就刚想收起手机,彭柳又发了一句:“我可是推了别人的邀请,就为了和你打游戏,今天詹静过生日,我同桌叫我一块去我都拒绝了!那么多吃啊喝的,还有冬稚拉小提琴,我都没抛下你去凑热闹,你快点来啊!” 看到“冬稚”两个字,陈就一顿。 “冬稚拉小提琴?说清楚点。” 彭柳没想那么多,告诉他:“六班的詹静生日请客,说是请了冬稚去现场拉小提琴。我同桌跟詹静关系很好,她本来叫我一起去的,我没去。” 陈就拧了拧眉,半晌回道:“我这就来,你少聊跟别人这些事,别那么八卦。” 收起手机,却转身往回,沿着来路回了家。 冬勤嫂还在院子里,惊讶:“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东西。”陈就说。 很快,他又下来。跑这一趟,没见他手里多了什么,他风风火火出了门。 …… 詹静生日宴的地点在丽鼎酒店,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她父母要了两个厅,连成一个,特意给她选了带表演台的厅。 虽然人不少,冬稚并不拘谨。 她站在角落的台子上,第一首曲子刚开始,所有人都坐在另一侧看着她,全程鸦雀无声,被这么多目光看着,她从容又自在,完全沉浸在了曲声中。 一曲结束,所有人都鼓起掌。 慢慢地,詹静请来的同学朋友,这厅里的客人开始聊天说笑,她的琴声变成宴会伴奏。 伴奏的不止冬稚,还有一个弹钢琴的大姐姐,大概是放假来赚点零花钱。她们一人一首曲,轮换着进行,一人演奏的时候另一人就可以休息。 过去四十分钟。弹钢琴姐姐突然停了停,看向她:“要不要合奏一曲?” 冬稚站着,她坐着,视线微垂看向对方,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于是,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声在宴会厅里响起。原本已经热聊的场子,所有人都在专心玩乐,一下子又被音乐吸引。 她们投入地演奏,其他人认真地听。 合奏完毕,厅里响起第二次掌声。 一曲小提琴,一曲钢琴,偶尔穿插一曲合奏。就这样,时间慢慢过去。 冬稚不觉得累,她喜欢拉小提琴。以前学琴的时候,每天都要练习,她经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练就是一下午,不知疲倦。 中间有好多年,她不得不放下对小提琴的热爱,忍不住了就去阿沁那过过瘾,碰琴的时间大大减少,根本纾解不了她对小提琴的渴望。 两个多小时,冬稚没有从低矮的台子上下来一刻,即使是钢琴演奏期间,她也站在那儿,翻着詹静给她预备的琴谱。 这些是詹静看电影或者看国外的剧集时听到的曲子,很喜欢,干脆找了小提琴版的谱子来,让冬稚现场拉给她听。 冬稚的记忆能力很强,趁着钢琴演奏的空隙翻一翻,将谱子在心里过一遍,马上就能流畅地演奏出来。 冬稚正看着谱子,刚翻一页,詹静端着两块蛋糕走过来。一块放到弹钢琴的姐姐面前,那位姐姐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动作不停,琴声也不停,冲詹静笑了一下。 另一块蛋糕,詹静端给了冬稚。 冬稚一愣。 詹静把蛋糕放在她旁边,垫起脚,跟台子上的她说:“你的小提琴拉得真的很好听!”笑了下,放平脚跟,“要是累的话过去那边坐一下?有饮料和吃的,你也站了这么久了。” 冬稚没想她会邀请自己,微微笑道:“谢谢。我就不过去了,学琴练习的时候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很正常,我不累。” “那你吃点蛋糕。” 冬稚不是很爱吃甜食,尤其蛋糕的奶油,对于她来说,口感过于腻了。 “我……” 脱口想要拒绝,视线对上詹静的眼睛,见她正笑着看自己,满含期待。 澄澈,明晰,不谙世事,她的眼神里很干净,一看就能看得出,是那种富裕人家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冬稚抿了下唇,终归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拿起叉子,挖一口蛋糕吃下去,甜味在嘴里漫开。 詹静说:“多吃两口!哎……你来之前吃饭了吧?” “嗯。”冬稚说,“吃过了。” “那就好,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啊,不要不好意思。” 冬稚说好。 詹静挥挥手,转身就要回客人那边。 冬稚忽然叫住她:“詹静。” 詹静一顿,回头,“嗯?怎么了?” “……生日快乐。”冬稚颔首,祝福她。 詹静愣了一下,而后绽开大大的笑:“谢谢!” …… 生日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冬稚去厕所,正好收到陈就的消息。 “我在丽鼎酒店门口,你方不方便出来一下。” 冬稚想了想,出去见他。 陈就站在酒店大门侧边,他穿一件白色羽绒,里面米色毛衣的领子扫及下巴,酒店里的光隔着透明墙壁,像被过滤了一遍,映照出来,落在他身上,是一种模糊的温柔。 冬稚收回目光,问:“找我什么事?” 他没答,反问:“你给詹静的生日宴会伴奏?” 她点头,“你怎么知道。” “朋友告诉我的。” “哦。” 陈就默了默,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递给她。 她没接,盯着看,“什么东西?” “糖,提神用的。我晚上看书复习的时候困了就吃这个,很好用。你至少要待到十一点?累得话吃这个也有效。”陈就说着,塞给她。 “……你来就是给我这个?” “嗯。今天我和同学约了打游戏。” “那你怎么会跑到这来?” “他说饿了想吃东西,本来要叫外卖,我说我出来买,刚好有点事。”他说的有点事,想来就是眼下这点。 冬稚慢慢收拢手指,握紧那支铁罐糖冰凉的盒子,垂下眼,“知道了,你去吧。” 陈就没走,那双承载着浓重夜色的睫翼在静谧中翕合颤动。 “冬稚。” 她抬头,“嗯?” “这没有什么。”他说,“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一点都不羞耻。也并不会玷污什么,只能证明你很厉害,在大多数人都还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你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优势。豫叔如果知道,肯定也会觉得骄傲。” 冬稚看着他,喉间滑动,没说出话。 “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勤嫂问我是不是去参加学校里的活动,我猜你是这么跟她说的,我就也说了是。勤嫂那边如果你不想让她知道的话,我会帮你瞒着。” 陈就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怕她听不进去,“……这没有什么。” 他没有多留,让她进去,等她过了旋转门,就去了路边拦车。 冬稚停在大厅入口,看他拉开车门,坐上车,直至车开远。 有的时候她觉得陈就早就变了,他们朝着两个方向,背对背走得有些远,甚至,他开始不再相信她。有的时候又觉得,其实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眼就能看穿她。 …… 在彭柳家待到十点,陈就差不多该回去,“你问问你同桌,詹静那边散了没有。” “你是想问冬稚还在不在那?早说嚒,我带你一起去就是了。”彭柳嘀咕着,给同桌打了个电话。 问了几句,挂断,彭柳告诉他:“还没散。你要不在我家再待会?” “不了。” 陈就告辞,离开彭柳家,就近找了个咖啡厅喝热饮。 到十一点半,陈就打电话给冬稚,没人接。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十分钟,再打电话给冬稚,还是没人接。不得已,只能一个电话又打给彭柳:“詹静的生日会还没散吗?” “怎么又来啊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电话挂完不到两分钟,彭柳在社交软件上回复他:“詹静生日会早就散了,说是十一点二十的时候散的。” 陈就眉一皱,顾不上回他,起身到柜台付账,一边给冬稚打电话,一边出去拦车。 趁着站在路边拦车的空挡,陈就给冬勤嫂打了个电话。 没几秒,接通。 “喂……勤嫂,冬稚回去了吗?” “没呢。”冬勤嫂说,“怎么了?” 陈就一听,心里有点担心,嘴上不得不应付,飞快编了个烂理由:“啊,那个,我想找她借她们老师自己出的一套试卷,我同学的弟弟是文科班的……” “哦是这样啊,她还没回来,等她回来我跟她说!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都这么晚了……” 陈就忙道:“可能还没散吧!我们这也没散,快了,还差一点。估计一会就回去了,课外活动都是这样。” 不多说,应付两句挂了电话。 拦到车,陈就低头钻进后座。继续给冬稚打电话,始终打不通,怕她出事,一直催司机开快点。很快赶到酒店门口,直奔前台。 “今天晚上那个过生日的女孩子,詹静,我是她同学,他们已经走了吗?” 前台查了一下,回道:“对的,已经走了。” “……谢谢!” 陈就扭头,风一般跑了出去。 沿着回家的方向找。 陈就一边打电话一边跑,眼睛四处搜索,忙得很。 街上没几个行人,路上时不时开过一辆车。 陈就跑了三条街,真的开始担忧。经过一座不过几米长的桥,他站在桥上,停下喘气,握着电话,听那边冰凉的女声通知,正四顾,忽然听到别的声音。 从手机之外的地方传来。 似乎是水被拨动的声响,陈就愣了愣,细听声源,像是桥下传来的。他冲到栏杆边往下看,下面黑漆漆一片,隐约有个人影,正缓步往河中挪动。 “冬稚?”他试探性喊了声。 就见下面的人影停住,抬头,“……陈就?我在这。” 陈就立刻跑到桥头,沿着矮矮的堤下去。 这条河像是死河,水不流动,也很浅,最深的地方大概只到成人小腿,河里的水不太干净,除了腥味,还有些不好闻的味道。 冬稚挽起了裤脚,没趟过去多远,在离岸不远的地方。 “你在水里干嘛?” “我手机在水里。”她说。 “怎么会在水里?” 冬稚站在水中,半扭着身子,答道:“前面走到桥上的时候,我接我妈的电话,有个人撞到我的琴盒,我着急护了一下,手机没拿住掉下来了……” 她的琴盒被她放在岸边,鞋袜也脱在一旁。陈就看她那截裸露的小腿浸在冰凉的水里,眉头拧起。 “你上来。”他说,“我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可以……” “上来!” 陈就说着,当即把鞋袜脱了,挽起裤子,快步过去。一下水,先放慢速度,踩稳了再加速,总之比冬稚的动作是要快得多。 他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回带,“你到岸上去。” “我……” “上去。”他走在前头,看也不看她,态度强硬。 冬稚被他拉上了岸。 陈就重新下水,到河中央,抬头看了眼桥,估摸出大概位置,卷起袖子,弯腰在水里摸索。 四下安静无比。 找了很久,他依然在水里。 甚至马路上骑车驶过的动静也减少,很晚了。 冬稚仍然站在岸上等,陈就仍然站在水里。他有好几个换下来的旧手机,但他不说累,不说脏,不说算了,换一个,把自己换下来的给她。 他就只是默不作声弯着腰在水里找,手摸过污泥,摸过沙石,或者还有别的东西。 他们都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找到她的手机。 陈就拿着泡过水的手机转身,一步步在水里趟着往回走。他上岸,冬稚见他的脚上沾满了河底的淤泥,手指还好,在水里来回动冲掉不少。 陈就光脚踩在石子上。他甩干净手上的水,把手机壳卸下,手机的背面,粘着一个方形的卡通创口贴。撕掉创口贴,下面是一张证件照。他取出这张小小的证件照,在自己白色的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冬稚。 “还好,没弄湿。” 冬稚接过来,仔细地摸了又摸。 按照习俗,人去了,随身物品以及生前一切常用的东西,都要用火烧掉。 和冬豫有关的东西,只留下了几本相册,还有冬稚偷偷保留的这一张证件照。 人活着得有点念想。 手机只是身外之物,但这张照片对冬稚而言代表了冬豫。 冬豫是她的念想。 陈就懂她的念想。 第24章 炎焱燚火 詹静给的钱, 冬稚放进存钱罐里妥善收好, 除了拿钱去修掉进河里的手机, 其余一分钱都没花。 好在手机没出大问题, 不然换个新的, 这些钱可能全要搭进去。 生日会过后第三天, 冬稚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出门。搭公车到目的地——天盛商场——从一楼开始一家家门店看过去。 看见有咖啡厅或是西餐厅, 她就推门进去, 到前台找人询问。 一连五六家店,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 冬稚从一楼逛到二楼, 又见一家西餐厅, 她在门口驻足数秒,深吸一口气,做好心里建设后推门进去。 到前台,和先前在其它店里问得如出一辙。 “您好, 请问你们这里有需要寒假工吗?” 柜台里的人擦着吧台,“寒假工?要的, 你是想应聘服务员还是什么?” “不是……”冬稚犹豫着, 轻声说,“你们这里需要给客人伴奏的吗?就是像有的西餐厅里, 会请人弹钢琴,你们需不需要拉小提琴的……” “这个啊, 不好意思。”店员立刻露出歉然的笑, “我们店里暂时没有招这方面的。” 意料之中, 冬稚失望了一瞬, 笑道:“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从店里走出来,冬稚继续提步,往下一家店去。 二楼的店铺逛了一半,就快要不抱希望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家咖啡厅,有收这方面的短工。 “小提琴可以的呀,不过我们店一般是请人弹钢琴,小提琴很久之前有过好像,后来没了,我问问,具体的可能要和我们店长谈,你等等。” 冬稚喜出望外,忙说:“好的,谢谢。” 咖啡店店员叫来店长,是个穿休闲装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十分精神。 店长请冬稚到角落的卡座坐下聊。 “你多大了?” “过完年十八。” “这么小啊。才上高中吧?” “嗯,高二。” “你说会拉小提琴是吧?多少级呀?” “我没考级。”冬稚神色一凛,略带紧张地赶紧补充,“但是十级的水平我可以的。” 店长皱眉思索,“这个……” “我前段时间参加了小提琴比赛,拿了第一名。”冬稚忙道,“有获奖证书的,我可以拿给您看。”她说,“如果您要是觉得为难的话,钱……钱可以少给一点,没有关系。” “比赛拿了第一?”店长道,“那还不错。这样吧,钱就不少给你,一般是多少钱一个小时就给你多少,你就多拉一会琴,三十分钟,这样行吗?” “可以。”冬稚毫不犹豫应下。 谈得还算顺利,想来是她那句“比赛第一名”有所加成,否则按店长先前的态度,怕是有点悬。 一切商定,只等冬稚隔天再来便是。 …… 一连数天,冬稚都趁冬勤嫂不在家的时候出门,当然不可能每天都那么赶巧。 她打寒假工的第五天,冬勤嫂就在家待着,一步都没出去。 冬勤嫂在厅里忙活,冬稚拎着个大袋子急匆匆从房里出去,冬勤嫂回头问:“去哪?” 冬稚在院子里回答:“出去有事!” 瞧不清其它,冬勤嫂只隐约看见她拎着什么,被她挡住了大半。不免嘀咕:“净往外跑……”扬声喊一句,“早点回来!” 冬稚应声说好,接着又步伐匆匆地走了。 …… 转眼过了一周多。冷空气来袭,低温之下又再降温。 萧静然预备会友,穿一身时髦大衣,手臂上拎一个包,从楼梯上下来,吩咐在客厅擦沙发茶几的冬勤嫂:“一会去楼上衣帽间把我那件挂在衣架上的米色大衣拿去换了,换小一码,小票在左边口袋里。” 冬勤嫂说:“好的太太。” “记住啊,别忘了。”萧静然叮嘱完,款款出门。 陈家开了暖气,再加上前几年翻新,在地板下装了地热,温暖得和门外仿佛处在两个季节。 冬勤嫂忙完一看时间,已经四点多,赶紧去办萧静然吩咐的事情。陈文席晚上不回家吃饭,萧静然不一定,陈就也不一定,动作快些,赶在傍晚回来就行。 冬勤嫂上楼,去萧静然的衣帽间取下大衣,拿出小票揣在兜里,把大衣装好,立刻出门。 店的地址小票最末行写着,在天盛商场二楼。 冬勤嫂打车出去,给主家办事时出门之类的,费用都由主家报销。 五点前到了天盛商场,冬勤嫂抱着袋子进去,直奔扶手电梯上二楼。 商场里这些什么“a1”“a2”“b1”“b2”,着实让她头晕,就算电梯旁有指示牌,越看越搞不清方向。 冬勤嫂研究了半天,确定那家店的位置,一边看一边找过去。 经过二楼一侧,见一家装潢精美的西餐厅和一家颇有情调的咖啡厅连在一块,她的视线随意一扫,正要继续往前,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一停,头猛然扭回去。 咖啡厅的墙是透明玻璃,斜斜看过去,里面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圆台,圆台上放着一架钢琴。但此时钢琴没有人弹,旁边却站着一个拉小提琴的女生。 冬勤嫂哪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冬稚站在那,闭眼拉琴,偶尔睁开眼睛,视线也朝下,根本没有注意周围,更遑论店外。 冬勤嫂愣了半天,半晌回神,走到咖啡厅门口。 一个服务员站在门口,冬勤嫂愣愣上前,问:“那个……你好啊,我问一下,你们店里面有人弹琴啊?那种钢琴,还有那种手上拉的琴?” 服务员没有不耐烦,极有职业素养,脸上挂着笑耐心道:“对的,我们店里每天都有专门请人来现场伴奏,有的时候是钢琴,有的时候小提琴,上午和晚上轮换。” “你们这……这个算是打工吗?” “是的。有长期和短期。” 冬勤嫂一直盯着里面看,被室内的盆栽挡住,视线仍不懈探询。她犹豫着问:“里面那个姑娘……”怕服务员觉得她奇怪,“我看她年纪不大,架势挺熟练的,到这门口一听,好像还蛮好听的,她来了多久了?你们这环境这么好,过年和亲戚朋友来坐坐挺不错……” 她穿一身质地明显旧了的衣服,别说打扮,厚厚的棉衣臃肿不堪,粗糙的手指一看就是干多了粗活,哪像是会来这种场合的人。 服务员却仍笑着:“拉小提琴的女孩子是新来的。” “这个,她在那一天要站多久?”冬勤嫂睁着那双因操劳过度显得浑浊的眼睛看向服务员。 “四个小时。” “晚上呢?” “都是。” “哦,哦……”冬勤嫂愣愣谢过服务员,“那个,这家店在哪里,你知道吗?”假装是来问路的,她拿小票给对方看,“我找不到,本来想过来问路……” 服务员一看,指给她,冬勤嫂再次道谢,拎着衣服走了。 走远,冬勤嫂还忍不住频频回头,差点撞着人。 …… 降温只一天,隔天就重新升温。 冬稚依旧是下午班,收拾好,拎着东西刚要出门,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冬勤嫂突然出来。 “你去哪?” 冬稚本来想趁她在房间的时候出去,不妨她突然出来,“我出去有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出门偷偷去练琴对不对?”冬勤嫂说,“带着那个大个袋子,能装什么?还不是装你那个琴盒,怕拎着琴盒被我骂……你拿这么大袋子我就看不出来了?” 冬稚哑然,思考该怎么说。 就听冬勤嫂道:“我是拦不住你,说了你也不听,怎么说你,你还要拉你的小提琴……我也懒得管了。”她瞪冬稚一眼,“去练琴就去练吧,鬼鬼祟祟的,少来这套!出去练总比在家里好,那个琴声烦死了,吵得我耳朵痛。” 以为她会强行阻拦的,不想就这么放行了,冬稚一愣。 冬勤嫂看她犯傻,又骂:“大冬天的,你不多穿两件出去,你是要冻死是不是?冻生病了又要我给你看病,还不回房间加件衣服?” 冬稚动了动唇:“我不冷……” “让你加就加!穿个衣服话这么多。” 冬稚无奈,哦了声,回房添了件衣服。 穿好,冬稚拎着琴盒出来,桌上突然多了碗汤。 冬勤嫂拿着调羹从厨房走出来,“赶紧的,坐下把这瘦肉汤喝了。” “煮汤干什么……” “昨天猪肉买多了。”冬勤嫂头都不抬,“多出来的只好煮汤了,省得浪费。你喝了再出去。” 冬稚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冬勤嫂皱眉催她:“愣着干什么?冷了更好喝是吧?” 冬稚只好走到桌边,坐下喝汤。 把满满一碗瘦肉汤喝完,冬稚拎着琴盒出去。 走到正门口,她停了停,回头道:“妈,我出去了。” 冬勤嫂没看她,“去吧。早点回来。” 院门开了又关,随即那一丁点声响湮灭。 冬勤嫂把桌上的碗端进厨房,预备过会再洗,拎起买的一袋子菜,拿上盆,坐到门口摘菜。 四下无声,偶尔有轻微的风吹过。 她动作利索地摘着菜叶,浑浊的眼一直沙沙地疼。 大概是风把细微的沙粒吹进了眼里,也可能还有一点别的什么。 第25章 焱 越到年关越忙, 尤其做生意的人, 一年到头生意场上的来往多不胜数, 更何况春节期间。 陈文席平时见天在外面忙, 今天去临市明天去隔壁省, 好不容易到年下最后一个月, 回了澜城, 也总要出去和朋友应酬, 难得有时间待在家。 萧静然早就嘱咐人炖汤,三点过半, 用白瓷汤盅盛了, 端到书房给他。 “喝点汤。” 陈文席早就习惯她让人喝汤补营养的爱好,“搁那吧。” 萧静然放下汤盅,没走,靠着他书桌的边沿, 看了他几秒,“儿子出门前……和你打招呼没有?你回来见着他了吗?” “刚刚来了一趟。”陈文席说, “他出门前到这书房跟我说了一声。” 她沉默了。 陈文席察觉, “怎么?” “没。”萧静然硬扯嘴角,笑了一下——还不如不笑。 陈文席皱眉:“有事你就说, 遮遮掩掩的像什么话。” 萧静然面上闪过一丝为难,还有一点低落和难过, 她说:“儿子跟我置气呢。” “置气?” “嗯。从那阵开始, 就跟我别别扭扭的, 看着我也不爱笑, 也不像以前一样跟我聊天了。” 陈文席奇怪:“他平时不是挺听话吗?你们闹什么?” “还不是……”萧静然语气愤然,到口的唾骂止住,强行压下火气,“冬勤嫂那个女儿,以前不是学小提琴吗,这些年早就不学了,也不知道起得什么心思,突然撺掇咱儿子给她买小提琴!那段时间你不是跟我说,感觉儿子钱不够花吗?哪是不够花,根本就是全部攒下来了,我平时给他的零花钱,还有你给的,攒了几千块,给那个丫头买了一把小提琴!” 陈文席皱眉,“还有这事儿?” “不然呢?”萧静然说,“要不然我至于生气吗?就我生日那天,我在儿子房间里找到他给那丫头买的琴,我在楼下等着呢,咱们那个傻儿子,拎着琴颠颠的就跑去小门给人送琴去,被我逮了个正着!”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冬勤嫂叫来,把那丫头骂了一顿!琴我让人退了,儿子看那丫头挨了两下冬勤嫂的打,打那天开始就跟我闹脾气,到现在还没拧过来!”萧静然越说越委屈。 陈文席啧了声:“你也是,他想买什么就让他买,你非得管他干什么?又不是拿钱去干坏事,一把琴花得了多少钱?” “三千块不是钱?甭管多还是少,那也是咱们家的钱!”萧静然生气,“我就见不得他眼巴巴地对那冬家那丫头好!他是什么身份,那丫头是什么身份?十几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走得太近有什么好处?这个年纪的孩子看什么都新鲜,万一被她勾带了,学坏怎么办?” 萧静然翻了个白眼,“年纪不大,心思忒多,一个女孩脸皮都不要,好意思让男孩子给她买这么贵的东西!” 陈文席听得烦:“陈就跟那丫头从小一起长大,走得近也正常。” 萧静然抱怨:“还说呢!还不都怪爸爸,我以前就不喜欢儿子跟他家的丫头玩,爸非不管,成天把他俩放在一块,也不拦着……你儿子跟个下人命的丫头片子搅和在一块你脸上有光是不是?!要不是你爸,那丫头现在会这么心高胆肥,什么都敢撺掇你儿子做吗?” “行了行了!”陈文席拍了下桌,“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那是我爸,你给我放尊重点!”他瞪一眼萧静然,半晌才平息怒火,长抒一气,“……再怎么说,好歹也是冬豫的女儿。孤儿寡母的,少苛待她们。” “谁苛待谁呀?我可不敢!” “这样,你给冬豫媳妇发点年礼,吃的用的,再给点钱。”陈文席见萧静然要说话,先堵住她的嘴,“冬豫在的时候,我爸几乎把他当干儿子看待,他在我身边帮衬了那么多年,该给的别少。” 萧静然嘀咕:“说得好像冬勤嫂平时在我们家干活受亏待了似得……” “这事就这么定了。”他拍板,眉头皱着,不容拒绝。 “知道了!”萧静然不高兴地答应,转身出去。 书房门关上,门外的脚步声也渐远。 陈文席坐在书桌后,微微出神。心里烦躁,他夹着烟,起身走到窗边。烟尾闪着火星子,他一口都没抽。 冬豫…… 冬豫。 窗外乌云绵绵。 眼前仿佛出现那张从儿时开始相伴的脸,永远走在他前面,替他开路承受风险。永远先他一步,怎么追,也追赶不上。 陈文席把烟掐灭在窗台,燃烧的火星摁出一个黑点。 …… 从书房出来,萧静然心气不顺,冬勤嫂又不在,没处发火。她在房间里窝了一下午,才把那股火气压下去。 傍晚陈就回来,萧静然等在客厅,一见他进门就迎上去。 “回来了?累了吧,妈妈帮你……” 陈让一侧身,躲开她伸来拿包的手。他弯下腰换好鞋,不看她,径直朝楼上走,“我回房了。” “儿子……” 她急急跟了两步,陈就人高腿长,三阶台阶一起迈,很快就不见。 萧静然又气又急。 不就是把琴退了,不就是不让他给那个死丫头送东西?至于吗!她不过挨了几下打,本来就是该!他闹几天脾气就算了,这都多久了还没完没了? 从前十几年,儿子听话孝顺,从来没有忤逆过她的意思,本以为他的青春期会一直这么乖乖巧巧地过去,谁承想突然来这么一出! 巨大的落差难以忍受,萧静然舍不得冲儿子撒气,憋得快疯了。 坐在客厅想了半天,萧静然趿着拖鞋上楼。回到房间,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顿了顿,又咬牙拿出一千块,整两千块揣在手里,她提步去了陈就房间。 敲开门,陈就没把门全开,身子挡在门边,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意思,“什么事?” 萧静然一见心里更不高兴,面上挤出笑:“是这样,下午你爸爸跟我说,让我给冬勤嫂发点年礼。她今天不是不在么,我想着,放寒假嘛,你跟冬稚约了出去喝喝奶茶逛一逛,去买两本书也挺好……”说这句话,她笑得脸都僵了,“你帮妈把这个钱给她。” 萧静然把钱塞到他手里。 陈就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一沓纸币,再看向她,“妈,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啊?”她一愣。 “你上次对冬稚说那样的话,我买的琴也被你拿去退了,现在又让我拿钱给她,你不就是想让她觉得我在羞辱她,以后好躲着我,对吧?” “我……” “差不多够了。”陈就说,“妈,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以前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在我心里你是最温柔最好的,从小到大你从来不跟我和爸爸红脸,几乎没有打过脾气,也不打我骂我。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么嫌贫爱富,骨子里看不起穷人。” 萧静然想说话:“妈妈不是……” “我还一直奇怪,为什么这两年冬稚越来越不愿意理我,看到我就躲开,在学校里不跟我说话,装作不认识我,回了家也尽量不和我待在一起,生怕和我扯上关系……也是,要是有人来找我会害我挨骂挨打,我也躲着他。”陈就板着脸,眼里有点嘲讽,“你知道吗?那天你在客厅里的样子,真的很丑陋,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尖酸,刻薄,甚至有点恶毒。” 被自己疼爱的儿子这样说,萧静然眼睛都红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你不知道妈妈……” “我不会拿钱羞辱冬稚,我希望你最好也不要,不然我会对你更失望。”陈就把钱塞还给她,“砰”地一下,关上门。 “你……你就是这样想妈妈的?!”萧静然回过神来,砰砰敲门,“我哪里有要你羞辱她?我就是想让你开心,让你别生妈妈的气!你现在怎么会这样,妈妈做什么你都忘坏的方向去想?我在你眼里就有那么坏是不是?” 她边哭边敲门,“儿子你开门!你开门听妈妈说,儿子……” 陈就的房门紧闭。 门依然是门,无论是现在任她怎么敲也不开,还是从前毫不设防随时开着那样。 门,还是那扇门。 …… 咖啡厅的店长人挺不错,春节前就给冬稚发了一部分工资。 冬稚拿到钱数了又数,最后小心翼翼地装在口袋里。 回到家,冬勤嫂正在房间里做鞋垫。外面的鞋垫其实不贵,但她就要剩那么几块钱,坚持自己做。 冬稚回房放下东西,立刻去了她房间,“妈。” 冬勤嫂抬头,见她站在房门口,“干吗?” “马上就过年了……那个,我们去买身新衣服吧。”冬稚怕她误会,忙不迭说,“我之前比赛拿奖,不是送了那把琴吗,还有奖金,这几天发……嗯,发下来了。我们一人买一身新衣服穿,也好过年。” 冬勤嫂看了她几秒,垂下眼,继续做鞋垫,“我不去。买什么新衣服,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要买什么新衣服。你有几个钱,拿了点钱就净想着乱花……”她停了停,“你自己去买,挑颜色鲜亮的买,别买那些黑的白的,不好看。” “妈……”冬稚还想劝。 冬勤嫂皱起眉赶苍蝇一样摆手,“哎呀哎呀,不去,说了不去就不去,你出去,别烦我。” 冬稚站了站,只得走开。 听见她进了厕所,冬勤嫂才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几秒,又低下头,似叹似念。 “撒谎都不会,跟你爸似得……” …… 拗不过冬勤嫂,给她买新衣服的打算只能作罢。冬勤嫂让冬稚自己去买新衣服穿,冬稚随便买了一身颜色亮的,到家后想了想,给苗菁发消息。 “过几天有空吗?出来我请你们看电影。” 苗菁大概闲在家,回得很快:“好呀好呀!有时间,哪里会没时间!我天天待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马上又问:“请我们?还有谁啊?” 冬稚说:“温岑啊。” 苗菁回了两个哦字,说:“那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都可以。” 苗菁和温岑都请她看过电影,再者还有那把小提琴,里外里,她还欠温岑四百块。 问过苗菁这边,冬稚就给温岑发消息:“过几天有空吗,我请你和苗菁看电影。” 温岑回了四个字:“有啊,随时。” 如此,冬稚看好时间,之后告诉他俩,定在大年初二下午见面。 …… 为了迎接春节,冬勤嫂早将家里收拾一新。 除夕一大早,冬稚被叫起来帮忙,母女俩吃过热乎的早饭,一起上香、摆祭品。家门口的春联也要换新,冬勤嫂选了一幅——“一年四季春常在,姹紫嫣红永开花。” 冬稚扶着椅子,让冬勤嫂站上去贴好。 她昂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没出声。 这几年春节,冬勤嫂再没买过有“家和”、“兴旺”这类字眼的春联。 忙活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冬稚被冬勤嫂赶出去遛弯,说是活动活动,闷在家里不像话。冬稚出去逛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转眼又回来。 快三点的时候,冬勤嫂催她洗澡,趁着还有太阳,冬稚洗过澡,换上新衣服。 冬勤嫂不肯买新的,随便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冬衣。 她俩坐在电视机前,围着烧炭的火炉,嗑瓜子,吃花生,剥两个橘子,边吃边烤火边看电视。 冬稚拿起橘子给冬勤嫂看:“妈,你看,这种皮皱巴巴的橘子特别甜,我就喜欢吃这种。” “就你挑。”冬勤嫂瞥她,说着,手里刚剥好的一个,扯下三分之二塞给她。 过会儿,冬稚又去厨房门后放的蛇皮袋里找红薯,兴冲冲跑进房间,往火盆里丢。 冬勤嫂道:“这哪烤得熟!” “能烤熟!”冬稚有自信,“我特意挑的小的,真的……很小,你看,你一个我一个……” 冬勤嫂只能由她去。 就这么过了下午,吃过晚饭,晚上有人放烟花,冬稚站在院子里看。前面陈家黑着,陈文席的习惯是每年除夕都要在外面酒店吃,很晚才回。 一朵接一朵,在天上展开,耀眼无比,但又很快消失。 冬稚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点疼,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听见冬勤嫂开电视的声音,她抱着胳膊扭头就往里冲。 每年的晚会其实都差不多,图的是那个气氛。 像冬勤嫂这一辈的人,不看春晚,过年就好像少了什么。 冬稚穿着睡衣坐在冬勤嫂床边,冬勤嫂怕冷,靠坐在床头,窝在被窝里。 “你冷不冷?”床高,冬勤嫂低头看她一眼。 冬稚摇头,“不冷。”说着,扒了个橘子,扯下一瓣往嘴里塞,水滋滋的,拔凉拔凉。 甜得她眯起眼。 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看过了歌舞看小品,电视机里热热闹闹。 窗外偶尔有人家放的烟花在天上炸开。 “吵死了,突然一响,吓死个人……”冬勤嫂被连着吓了好几次,忍不住抱怨。 冬稚偷偷地笑。 过会儿,嫌灯太亮,冬勤嫂让冬稚把灯关了,坐到床上。冬稚起身关好灯,听话地钻进被窝。 她们俩靠坐在一块,一起点评节目。 看着看着,发觉冬勤嫂好久没出声,冬稚扭头一看,她闭着眼睡了过去。 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冬稚轻轻给她拉高被子,掖好被角。 电视里正放到下一个节目。 冬稚抬头看向墙上,那里挂着冬豫的遗像。从挂上去那天开始,冬勤嫂没有摘下过一次,时不时端着凳子站高,给它擦一擦灰尘。 眼睫轻眨,视线在那张黑白的照片上停留许久,冬稚默默收回目光继续看晚会。她轻轻歪了歪脑袋,和冬勤嫂头靠着头。 房间里只有电视机幽幽的光。 此时此刻,一家团圆。 又是新一年。 第26章 焱燚 大年初, 窝在家的人开始出来走动。 如今的压岁钱年年翻番, 不爱跟着大人拜年走亲戚的半大孩子们, 便自己呼朋约伴邀同学朋友出来玩, 奶茶店、咖啡厅、电玩城、电影院……到处都是他们的好去处。 初二下午, 陈就和彭柳在常去的商场里, 找了家奶茶店坐下。 店里都是人, 点单的队伍排了好长一条, 他们这靠窗的位置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 “怎么这么多人。”彭柳皱着眉抱怨,“人也太多了吧, 前天街上到处都关门, 我出来逛一圈,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今天就一窝蜂全出来了……电玩城挤成那样,落脚的地都没有, 我真是服了。要是家里没亲戚多在多好,我带你回我家咱们在我家打游戏多舒服……” 陈就道:“前天除夕, 都在吃团圆饭, 街上没人不是很正常。” 彭柳郁闷地低头就着吸管喝一口奶茶,半咽不咽五官拧巴在一起, 含了一会勉强吞下去,“这也太甜了, 过年人多, 味道都不把关了?” “可能忙不过来吧, 味道差一点。”陈就不挑, 点的是一杯味道比较淡的饮品,不过也没喝几口。 两个人坐在奶茶店,除了聊天就是连网打游戏,其它娱乐活动,只两个人根本不够。 陈就陪着彭柳玩了几盘,停下休息,让彭柳一个人在游戏世界畅游。 不多时,就见彭柳连连摇头:“匹配的都是些什么队友?!菜鸡放假都出来坑人了是吧……”玩得没意思,他把游戏一退,手机搁在桌上。 陈就在对面低头看手机。 “看什么呢你?”彭柳好奇。 陈就抬头,顿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垂眸,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 除夕晚上给冬稚发了消息,界面上那番对话十分简短。 是他先祝福:“新年快乐。” 她回了一样的:“新年快乐。” 然后他问:“年后有时间吗,去不去看电影?” 她说:“不知道,还不确定,到时候再看吧。” 他跟她讲:“有空告诉我。” 她说好。 对话停在他最后回复的那句“早点休息”。 陈就看了几眼,收起手机。 彭柳百无聊赖吸了几口奶茶,拿起手机,刚要翻翻有什么人可以叫出来一起玩,余光瞥见玻璃外几个人影,蓦地抬头盯着看,“哎?那个女生是不是冬稚?” 陈就闻声抬头,“哪?”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那三个人……是冬稚吧?跟她一起的那两个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彭柳抬了抬下巴,“应该就是,我不会认错。她小提琴比赛那天我跟你一块看的,我比你去的还早呢。” “那个男生是谁啊?”彭柳问,“好像是转来我们学校的?陈就你跟他熟不?” 陈就看着那边三个人,“不熟。” 见过但不熟,陈就知道他叫温岑。 “他和冬稚玩得蛮好?我看冬稚在学校里不怎么和别人来往,好像没几个走得近的,居然也会跟同学一起出来逛街吃东西。”彭柳说着,换了个坐姿,看向陈就,“哎!你跟冬稚不是很熟吗?要不打个电话给她,打个招呼,问问他们要不要过来坐坐?” 陈就说:“不了。” “那什么时候叫她一起出来玩呗?” 陈就蹙了蹙眉,盯住彭柳,“你为什么这么想跟她打交道?” 彭柳尴尬笑了一下,“嗨呀,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他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觉得她小提琴拉得很好,这么有才,大家交个朋友嘛。” “赵梨洁小提琴拉得也不差,以前没见你想跟她认识。”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就,哎呀,反正说不出来……她天天追在你后面跑,有什么好认识的。”彭柳瞥陈就的神色,忙说,“我不是说你或者她肤浅啊,我的意思是……嗯,就这是两码事,不一样。我感觉冬稚这人挺有意思的。” 陈就半晌没说话,睨他一眼,道:“搞人际关系这些事,冬稚没兴趣,你没事不要招惹她。” “知道知道,脾气不好嘛,是不是。”彭柳笑嘻嘻道,“又不是没听说过,郑扬飞的书包都被她扔了,哈哈笑死我了,郑扬飞这个逼……咱们学校那群逼王还以为谁都买他们的帐呢,一个个装逼得要命,要我,我肯定把他书倒楼下再把包套他头上!”他边说,乐得直拍手。 陈就不接话,看向玻璃外,不远处并排慢步的三个人快要走出视线。 他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黑着。 “嗡”地一声,手机在掌心震了一下,霎时亮起来。 陈就眼神亮了一瞬,在看清消息主人的名字时,又沉沉暗下。 是赵梨洁发消息问他:“最近有空吗?一起出来玩呀。” 陈就抿了抿唇,解锁后点进去,回复道:“可能不太方便。” 她问:“你过年很忙?” “还好。”他说。 彭柳见他打字,问了一句:“跟谁聊天?” “赵梨洁。” “她呀。”彭柳挑了下眉,笑道,“你们俩到底有没有事儿啊?” 陈就这才抬头,直视彭柳,“没有。” “你可能没事,她就未必了。”调侃一句,彭柳自顾自喝奶茶。 手机屏幕上,赵梨洁发来消息说:“我感觉你过年好忙哦,前两次找你你都说不方便出来,本来以为放寒假时间会多一点。” 陈就凝眸,瞥一眼玻璃外,没有他认识的身影。 而后,他垂眸,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回复她:“过年我可能没什么空,你多约约你其他朋友吧。” …… 看完电影,冬稚和苗菁、温岑逛了一会儿,一人捧一杯热奶茶,热热闹闹聚了一天,早早就散了回家。 苗菁照旧打车先走,她家里一直催促她回家吃饭,着急忙慌的。 冬稚和温岑不急,没人催,于是一起步行到路口。 大过节,这还是寒假他们仨见的第一次。 温岑笑说:“用不用我送你回去啊?” 冬稚看看天色,“不用,还早呢,我走回去来得及。你早点回家吃饭吧。” “真不用?” “不用。” “行。”温岑点点头,“那你自己回去。” 冬稚说好。 要走前,温岑看了她几秒,说:“新年快乐。” “嗯?”冬稚怪道,“除夕晚上你不是发消息给我了么?”她笑,“苗菁拉的那个小群,我们三个不是也互相拜过年了吗。” “有什么,当面就多拜一次么。”温岑说,“反正又不要钱。” 冬稚被他逗笑。 温岑没再多说,“走了啊。” “嗯。” “真走了。” 冬稚点头,有点无奈,“走吧。” 温岑转身,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了。他扭头看过来,冲她挥了挥手。 …… 冬稚在吃晚饭前到家。 冬勤嫂正在厨房忙活,还是除夕团圆饭那些菜,做得比平时丰盛太多,两个人吃不完。照前两年来看,这一桌菜,她们至少得吃到大年初五。 冬稚放下东西,进厨房帮忙。 冬勤嫂正刷锅,扭头见她进来,皱眉,“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帮忙。” “要你帮什么,菜都是做好的,热一热就行了……灰这么多,你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没事。”冬稚说,“我小心点就是。” 两人一起待在不大的厨房里,冬稚给冬勤嫂打下手,说是帮忙,其实只是帮着端端菜盘子,擦擦饭桌罢了。 满桌昨天剩的菜热好,母女俩落座吃饭。 冬勤嫂端着最后一碗汤坐下,给冬稚盛汤,边说着:“你明天有时间出去再买一件衣服吧。” “嗯?”冬稚怪道,“为什么要再买一套?” “今天发了年礼,陈太太给了我两千。” 冬稚顿了一下,低声:“哦。” 冬勤嫂说:“明天我给你五百,你去买件外套穿,一年到头也没买什么衣服。” “不用了,我不买。” “不买什么不买,让你去买就去。”冬勤嫂把碗推到她面前,瞪眼斥道。 “我衣服够穿。”冬稚执着汤勺在碗里舀了舀,“买了新的穿这个就可以了。不买那么多。”她说,“你把钱收着,过年买点菜,有客人来了买点水果放家里吃。” 冬勤嫂说:“哪那么多客人。要你操心,有也不是要你去想的事。” 冬稚就是坚持,“反正我不要。” “知道你怄气,那怎么的,钱已经在我,太太给都给了,你在这跟我耍什么脾气?有必要吗?”冬勤嫂说,“陈家待我们不薄……” “反正我不要。”冬稚有点强硬,“你别说了,那钱你自己存着做家用。” 她低头喝汤。 冬勤嫂再说什么,她都不搭腔,不发一语。 拿她买办法,冬勤嫂叹了口气,“随你随你,不买就算了,还落你埋怨……” 一顿饭,冬稚没吃几口就饱了。 放下碗筷,她窝进房里。 冬稚坐在桌前看书,书本翻开,看了半天,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冬勤嫂的名字里有个勤字,后来她嫁给冬豫,其他人总是随了她男人,“冬勤嫂”、“冬勤嫂”地喊她,久而久之她的本名是什么,大家也都忘了。 和冬豫结婚开始,冬勤嫂就进陈家工作,冬豫离世后,陈家也没有赶她走,一直留着她。 冬勤嫂常说,如果没有陈家,她们孤儿寡母不知道要去哪里讨生活。对这一切,她充满了感激。感激陈家,感激陈家给的一切。 但冬稚不。 以前是她不懂这些,后来冬豫离开,从那时候起,冬稚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对陈家生出一丝感激,或是其它任何一点正面的情绪。 第27章 焱燚火 大年初三下午, 冬稚在家门口坐着, 打开电视, 各大卫视的各种晚会正在重播, 没什么想看的, 她干脆端了张小凳子坐在屋檐下吃橘子。 她爱吃橘子, 不管大的小的, 甜滋滋, 水嫩嫩,一盘很快就消灭大半。 日头在云后半遮半掩, 偶尔有轻风, 不怎么冷,温度还算适宜。 一盘橘子还没完全吃完,院门外忽然传来些微动静,一阵一阵, 是篮球拍在地面的声音,规律又有节奏。 这附近玩篮球的没几个, 更何况是这种日子这种时候。 冬稚一思忖, 起身到院门前,开了半扇门, 探出头一看,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就?”她拿着半个橘子, 有七八瓣, 看着他微愣。 重重拍了一下球, 陈就把球托在掌中, 朝她走来。 “你在门口干嘛。”冬稚打量他,“打篮球?”总觉得这行经有些奇怪。 陈就说:“出来透透风,家里太闷。”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勤婶出去了?” “嗯。我妈有事出去了。” “我爸妈也不在家。”他说,“不招呼我进去?” 冬稚愣了一下,有点犹豫。 陈就看她这表情,道:“逗你的。”视线落到她手上,“在吃什么,橘子?” 她点头,微微抬了抬手,“你要么?你应该不吃……” “吃。” 冬稚瞥他一眼,把手里那半个橘子递给他。 陈就接过,将那一半再对半分,给冬稚四瓣,他三瓣。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吃橘子。 就一口的事,甜滋滋的味道从喉咙经过食道最后到胃里,凉凉的口感在口腔留有余韵。 吃完橘子,陈就问:“你昨天出去了?去哪,看电影?” 冬稚一怔。 他说:“我在商场看到你了。和你朋友。”停顿两秒,“还有温岑。” 冬稚默了默,说:“嗯,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了。” 陈就有半晌没说话。他垂着眼,指腹搓指腹,清理橘子留下的一丁点白丝儿。 冬稚看着他,看不见他的眼睛。 “陈就?” 两秒后他抬眸,“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电影?你哪时候才有空。” “你干嘛这么想去看电影……还是有哪部片子很想去看?”冬稚说,“这么冷,待在家里多好。” “昨天出去怎么不冷。” “苗菁和温岑请我看电影喝奶茶好几次了,所以我想正好春节,怎么也应该回请一次他们一次。不然多不好。” 陈就抿了下唇,“我不管。你答应了的。” 冬稚无奈:“好嚒,也没说不去啊。你想哪时候去嘛?” “晚上。” “……” “不然明天。” “那就晚上吧。”冬稚道,“你先看票,确定时间了,我再准备出门,好提前给我妈打个电话。” 情绪一下明朗,陈就笑了:“好。我现在看,我回去换衣服,你等我。” 说走就走,陈就抱着篮球转身就跑。 买好票,选的是晚上七点的电影,非要下午四点多就出门。 好久没有一起出来逛,陈就和冬稚将商场逛了个遍,吃了一大堆东西。 时间差不多,两人上楼去等开场。 陈就取了票,买了一杯冰可乐一杯热饮,外加一份大份的爆米花。天冷,冬稚是女孩子,陈就不让她喝冰的,热饮自然是给她点的。 等着检票,冬稚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嘬着热饮。 陈就看了她好几次,憋在心里的话还是没忍住:“冬稚。” “嗯?” “你还有在生气吗?” “什么气?”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你说琴的事啊。”她微微垂眼,“不了。气的话别说橘子,橘子皮都不给你吃。” 陈就说:“道多了歉怕你烦。但是那件事,真的很……我妈做的不对,你别跟她计较。” 她沉默了,没接话。 “冬稚?” 冬稚许久才说话:“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她看向他,“我是不生你的气了,琴的事情就算过去。但是这是我跟你的事,牵扯到你妈,那就是另一码事。” 陈就怔愣。 冬稚没有开玩笑,正经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妈,还有你爸。你如果非要跟我谈这个,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他没说话。 短暂的无言对峙之后,冬稚转身想走。 陈就拉住她的手腕,皱了皱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冬稚垂下眼睑,“我不想聊这些。” “你讨厌我爸妈,讨厌我们家,讨厌我们家的人……”他问,“那我呢?你也讨厌我是吗?” “你知道我喜欢吃橘子。”冬稚默了几秒 道,“我不跟讨厌的人分喜欢的东西。” 答了,也像没答。 三号厅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通知可以开始入场。 冬稚从他掌中抽回手,“开场了,走吧。” 言毕,不再聊别的,转身朝放映厅走。 陈就站了站,许久才缓缓提步跟上。 …… 元宵之后没几天,寒假结束,高中学生们早早返校,开始新学期。 头一个月匆匆忙忙,直至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大家才渐渐从懒散的假期里缓过劲来,找回紧张的节奏,疏散的筋骨也重新绷紧。 月考分数出来,赵梨洁的名字高挂在文科榜首。 放榜后看完排名的众人回到教室,她的座位旁立刻被一群女生围得水泄不通。 “梨洁你好厉害,又是第一!” “等老班讲完试卷,可以借你的卷子看一看吗……” “梨洁,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哎?” “……” 赵梨洁笑着,一一应过,人散了以后,留下关系最好的几个,凑在一块说话。 “这次理科第一还是陈就,你俩真的好厉害,榜首的位置占得太稳了!我看在你们毕业前,我们年级没人能超过你俩。” “那肯定,排名榜根本没悬念,我压根就没去看,不用看也知道文科第一肯定是梨洁。理科第一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陈就还有谁啊!” 提到陈就,没几句就从学业聊到私事。 坐在赵梨洁左边的女生忽地问:“哎,最近怎么没见你们放学一起走?” 赵梨洁道:“他最近和他班上的男生一起走。”补上一句,“他们顺路。” “这样啊?你们寒假一起出去玩了没?寒假的几部电影好好看,我们约你你都不出来。”女生八卦地笑着,轻轻用胳膊碰了碰赵梨洁,“是不是跟陈就去看电影了?” 赵梨洁淡笑,避而不答:“哎呀不要聊这些啦,好好读书。” “哦哟小秘密不跟我们分享是吧……好好好不问不问……” 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岔开话题聊起别的。 …… 广播站有值日表,每天两个人当值,赵梨洁和陈就分在同一天。 赵梨洁早早吃过饭赶到广播站,陈就比她晚几分钟到。 一见面,赵梨洁露出惯常笑容,和他打招呼:“来啦!” “嗯。”陈就略略颔首,“来晚了不好意思。” 赵梨洁抬头看一眼墙上挂的钟,“哪有,还没到开站时间,我只是提前来一点点,你哪里就晚了,没有的事。” 陈就轻轻笑了一下,没说别的。 两个人分工,一个整理电脑上的音频文件,一个整理广播稿。 一切准备就绪,还有好几分钟才到时间。往常这个时候两人都会聊聊天。 赵梨洁先开口:“陈就。” “嗯?” “我朋友她们说,寒假的好几部电影都很好看,我还没去看,马上就要下映了,休息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哎?”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道:“我已经看过了,就不去了,你去吧。” 赵梨洁一愣,“你看过了啊?”她扯起嘴角,“和朋友吗?最近经常跟你一起回家的那个男生?” “和朋友。”陈就转移话题,把手里的稿纸递给她,“你看看这个稿子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赵梨洁没等到确切回答,手接过稿纸,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陈就垂着眸,像是在看手里的东西,不和她对视。 飞快浏览一遍,赵梨洁道:“稿子没有问题。” 把稿纸放下,抬眸,视线落在陈就脸上。 他低头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那么几样,翻来覆去地理。 像是在避开什么。 “陈就。”赵梨洁不由得出声。 “嗯?” “我……”她抿了抿唇。 “什么事?”他问。 好像考虑了很久,又仿佛电光火石一瞬间,赵梨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陈就明显愣了一下。 赵梨洁有点后悔,心砰砰跳,莫名又想看他的反应。 陈就回神,敛眸,“……嗯。朋友之间,如果讨厌的话,也当不成朋友。” 轮到赵梨洁愣住,这个时候应该打补丁把话兜回来,他的回答让她心里压抑的那股气变得汹涌。 “不是这种。”她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喜欢,是……” “对不起。”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就只能打断她,“我……对你没有这种感觉。对不起。”对上她的视线,他说,“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你也别放在心上。你对我……你可能只是一时想岔了,不一定就是你以为的这种感觉。” 陈就婉拒了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为广播做准备。 第28章 焱燚火炎 萧静然的生活基本就是围着陈文席和陈就两人打转, 一个是老公, 一个是儿子, 一个是她半辈子的依靠, 一个是她最大的骄傲, 重要得不能再重要。 陈文席一贯在外应酬鲜少回家, 萧静然的重心平时都在儿子身上。 自从陈就因为小提琴的事开始进入“叛逆期”之后, 母子两已经很久没有坐下好好说话。 “叮咚”一声, 给陈文席发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复。 萧静然一看,陈文席说:“他跟我开口了我总不能不给, 难道真让他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他不愿意找你要零花钱, 那当然只能找我。他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你何必逼他。跟谁要不都一样。” 哪里一样。 以前陈就的零花都是萧静然给,她对他从来不小气,隔几天就给他几张红币, 生怕他钱不够花。 陈就和她闹别扭竟然闹到这种程度,连零花钱都不开口跟她要了, 直接去找他爸爸。 萧静然看完消息, 打下一行字,又觉得怎么说都没有意义。问题出在她和儿子身上, 找老公又能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沉沉抒出, 郁郁不欢这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正烦闷间, 贵宾休息室的门开了, 店员领着一位女士进来。 “您这边请。”店员对身后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下一秒看向屋里,对萧静然道,“抱歉陈太太,其他两间贵宾室正在重新装修,还有几天才能弄好,麻烦您两位今天暂时共用一间。”带着歉意忙补充,“您们两位在这里稍等一会儿,美容师很快就好了,准备好了我们通知您们。” 萧静然脸上闪过一丝不虞。她唇角轻抿,几不可见地颔了颔首。 进来的女士和萧静然年纪相仿,打扮也不差。她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两个人隔着长长距离。 落座时,她冲萧静然点了点头,唇角带着一丝笑,萧静然礼貌地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各自看着杂志,谁都不说话。 没两分钟,那位女士接了个电话,为了不吵到旁边的萧静然,声音放得很轻。 “喂,宝贝。怎么啦?妈妈在美容院……晚上不回来吃饭啊?好,那你不能去吃垃圾食品啊,要吃干净的东西……爸爸晚上加班,我和朋友有饭局,你们年级那个吴主任的老公也在……” 简短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萧静然拿着杂志没翻页,转头看过去,问:“您家孩子多大啦?” 不妨她开口,那位女士愣了愣,道:“今年高二。” “在一中?” “对。”女士反问,“您……?” “我儿子今年也高二,也是一中的。”萧静然说,“我听到你说吴主任,我记得他们年级的那个女主任就姓吴。” “这么巧?”那位女士问,“您贵姓?” “我姓萧,我老公姓陈。” “陈太太。”女士紧接着自我介绍,“我姓林,我老公姓赵。”她又道,“这么说咱两家的孩子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那真是巧了!” 聊到孩子,气氛霎时缓和。 赵太太问:“您家是儿子?读的理科文科?我女儿读的文科。” “理科。” “理科蛮好,几班啊?” “一班,您女儿呢?” “我女儿在二班……”赵太太惊喜地夸道,“噢哟,您家儿子在一班?理科一班是重点班吧?早之前我问过学校老师,理科重点是一班,文科重点是二班,您儿子成绩很不错啊!” 萧静然掩嘴笑,“您家女儿也厉害,能进重点班,那肯定是会读书的!” “没有没有。”赵太太谦虚起来,“她从小就马马虎虎,我和她爸爸都不管她的,读书做作业从来都是靠她自己。” “我儿子也差不多,读书什么的,从来不要大人管……就是太闷了,别人家孩子都在外面放飞,我跟他爸,赶他出去玩他都不去。” 赵太太乐得笑起来。 两人有说有笑,聊了一会儿,赵太太问:“你家孩子叫什么?以后开家长会,咱们说不定还能碰到。” 萧静然说:“我儿子叫陈就,成就的就。” “这个名字很耳熟啊,陈就?”赵太太道,“我好像在百名榜上见过,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去看,好像是第一?” 萧静然笑着谦虚道:“我儿子就是喜欢理科,这方面比较有兴趣。这次月考确实也是理科第一。”不忘把话题抛回去,“你家女儿成绩也不错吧?” “那是真的巧。”赵太太说,“你儿子理科第一啊?我女儿这次月考是她们文科班的第一名!” 萧静然连连夸赞,“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赵梨洁。名字是她爸爸起的,梨花的梨,洁白的洁。” 赵太太一说完,萧静然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了?”赵太太见她奇怪,问道。 萧静然回过神来,笑意比先前真切多了:“这真是……”她道,“您家女儿我见过!跟我儿子认识呢,之前来过我家一次,是个好孩子,长得斯文漂亮,瞧着就乖巧!” 赵太太一愣,“啊?”而后回过神来,也笑得热切无比,“他俩认识啊?巧了,真的巧了,您看咱们这缘分……” 贵宾休息室里有说有笑,两个人仿佛舒适已久的姐妹一般,热聊起来。 …… 赵太太端着汤走进餐厅,将碗轻轻放在赵梨洁面前,“来来来,趁热喝。” “谢谢妈妈。”赵梨洁坐在桌边,听话地执起汤勺。 “今天冷不冷啊?” “不冷,都已经是春天了。” 赵太太看一眼墙上的钟,“都这么晚了……妈妈给你把自行车换成电动车好不好?骑车回来太累了,电动车快一点。” “不要。”赵梨洁说,“我不喜欢骑电动车。” “哎哟,每天晚自习这么晚,妈妈想你早点回家嘛……”赵太太替她别了别耳边的头发。 赵梨洁喝着汤,赵太太忽然道:“对了宝贝,妈妈今天碰见你同学的妈妈了,说是他们家的孩子跟你认识!” “跟我认识,谁啊?” “是个男孩,你们年级理科班,叫陈就的那个。” 赵梨洁动作一顿,抬头,“陈就?”忙不迭追问,“你碰见陈就的妈妈了?” “对呀。” “在哪啊?” 赵太太道:“就我最近新去的一家美容院里,碰巧在贵宾休息室里遇见了,你不是给我打电话说不回来吃晚饭吗,那会儿我们就坐在一起。” 赵梨洁用汤勺在碗里拨了两下,眼盯着赵太太,“你们聊了什么啊?” “没聊什么,能聊什么,就聊聊你们的学习啊,聊了聊认识的老师。”赵太太道,“陈太太说你去过他们家?” “嗯,去过一次。” “她好像蛮喜欢你的呢,一直跟我夸你。” 赵梨洁追问:“夸我?夸我什么?” “说你听话啊,学习成绩好,长得又好看。”赵太太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怎么,这么喜欢听人家夸你?羞不羞!” 赵梨洁笑着赧了赧,她抿抿唇,眼神来回闪烁几遍,对赵太太道:“妈,陈太……阿姨人挺好的,下次碰到你们可以多聊会天。要是认识了,也可以多走动走动,一起喝喝下午茶什么的多好。” “小孩子家家的用你操心。”赵太太刮她的鼻子,“我和陈太太留了电话,约了下次一起去美容院!” …… 三月多,天气已经不太冷。 冬稚在教学楼前的拐角打扫卫生时,正好碰见路过的陈就。 他笑着快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脚在她面前重重一跺,吓唬她:“嘿!” 冬稚淡定地抬眸,顺着他的腿看向他带笑的脸,无奈:“幼不幼稚啊你。” 陈就笑吟吟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摊掌递给她。 “给你吃。” “你怎么带橘子来学校?”冬稚一边吐槽,一边接过。 “你剥了吃啊。” “我在扫地。”她瞥他一眼,把橘子装进口袋。再抬眸,他还不走,“干嘛?” “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陈就赖着不走,站了几秒,说:“你忘了?我马上过生日了,你打算给我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没忘。”冬稚说,“你想要什么?” “说出来你再去准备有什么意思。”他说,“要你自己准备的。” 冬稚说好,“知道了知道了。”顿了一下问,“你要庆祝生日啊?” “不庆祝。”陈就说,“能怎么庆祝,不就请一堆同学来,吃东西聊天玩游戏嘛,无聊,以前办过,今年不想办了,人太多很吵。” 她哦了声。 “但是你要来。”他垂眸盯着她。 她奇怪:“你又不庆祝生日,我来哪?” “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得陪着我,不然我一个人过吗?” “你爸妈呢?” “我爸肯定不在家,又不是大生日,他不会特意回来。我妈……天天忙着和朋友喝茶打牌,她有的是事情做。”陈就说,“生日我不跟他们过。” 冬稚默了默,“你要去哪过生日?” “到那天你就知道了。现在问那么多干嘛。” 她想了想,“3月20……那天要不要上课?是星期……” 陈就说:“是星期日,我看过日历了,正好是休息天。不是也没关系,提前或者推后,反正只要选一天庆祝了,都行不是。” 冬稚只好道:“行吧,你到时候跟我说就是了,我记得了。” …… 陈就和冬稚两人站在教学楼拐角前说话。 冬稚拿着一把扫把,卫生做到一半,陈就站在她面前,和她有说有笑。尽管陈就平时对待同学温和可亲,但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你看那边……”一群路过的女生挽着手悄悄议论,“陈就和冬稚好有得聊哦,他平时没这么话多吧……”“他们看起来很熟哎?” 其中一个兴奋道:“是哎!我听人说,他们两个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认识很多年了!” “真的假的?冬稚家不是很穷吗?怎么会跟陈就一起长大?” “不清楚……而且她小提琴不是很厉害嘛,之前参加比赛好像还得奖了,要是穷应该学不起小提琴吧?”“可能条件一般,但是家里舍得给她花钱?” “不知道哎。” 聊来聊去,到最后,变成幽幽一句叹:“真的,厉害的人都跟厉害的人玩在一起……” …… 晚自习前,冬稚被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叫出去,人家给她送书来。 上个星期的某天,上实验课的时候两个班共用一个教室,一群女生聊起一本小说,冬稚说没看过,买了那本书的女生便很大方地说,等自己看完可以借给她。 苗菁看了眼门口,女生把看完的书递给冬稚,两人在门口说话。 她用胳膊肘碰碰温岑,笑吟吟道:“哎,你有没觉得,咱们冬稚人缘变好了?” 温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只一眼就收回。他在纸上随意涂画,嘴角噙着一丝温和浅淡的笑,“挺好的啊。这是好事。” 第29章 燚 三月二十号是陈就的生日。 从上午开始, 陆续收到许多人发来的生日祝福, 有熟悉和不熟悉的同学、或是同一个兴趣小组的组员、广播站的成员, 以及一起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校友等。 消息太多, 陈就只能统一简短回复一一道谢。应付完祝福的人, 直奔衣柜, 打开橱柜门挑选出门穿的衣服。适合这个季节摆在同一排, 他试了三件, 决定穿最后一件颜色较素的外套。 陈就和冬稚约好下午在商场见,可以逛一逛, 吃点东西, 再去最后的目的地。 吃过午饭在房间里待了会,他收拾妥当,看时间已经三点多,差不多可以出门。房间里左右看看, 想起要穿的那双鞋前两天被拿去洗了,不在玄关, 他下楼先去准备鞋子。 经过客厅, 萧静然叫住他:“儿子,今天你生日, 晚上想吃什么?” 陈就脚步顿了一下,“我晚上不在家里吃, 不用准备。” “你要出去啊?”萧静然微愕, 从沙发上起身, “我买了蛋糕, 在冰箱里冰着呢……” 几次不愉快下来,她面对他,有了些许怯意。 “……”陈就气她,又觉得自己的冷淡残忍得让她这幅姿态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 默了默,他给出耐心,道:“那你把蛋糕拿出来,我现在吃一块。” 萧静然面上一喜,“好好,我现在就让人把蛋糕拿出来切了!”说着立刻就去吩咐。 陈就看她忙活的背影,默叹一口气,去晒鞋的地方找到要穿的那双,不耽误时间,趁空把鞋带弄好。 不多时,萧静然身后跟着一个帮佣的婶子,婶子端着蛋糕进了客厅。 “唱生日歌吧?” 陈就说:“不用。” 萧静然扯嘴角笑了笑,“好,不唱就不唱。” 婶子把蛋糕对半切,然后切下一块,递给萧静然,萧静然转手递给陈就。 陈就并不怎么爱甜食,这时候也不饿,端着蛋糕在茶几边坐下,纯粹是给萧静然面子,不想让她在他生日这天太过扫兴低落。 吃了几口,见萧静然笑吟吟盯着自己,他道:“你也吃。” “好,我也吃我也吃。”萧静然连连点头,目光黏在他身上舍不得离,“你吃你的,我一会儿就吃。” 陈就三两下吃完蛋糕,放下盘子要上楼,“我回房了,一会儿有事出去。” “去哪啊?” “和朋友出去玩。” 萧静然说:“你先上楼,别急着走,等几分钟好不好?妈妈给你准备了惊喜。” 陈就犹豫,看她眼含期待,最终还是心软,点了点头。 在萧静然的催促声中上楼回房,将近十分钟后,陈就才被叫下楼。 踩着楼梯一阶一阶往下,转过楼梯拐角,再下几层,客厅出现在视野—— 陈就一愣。 “陈就,生日快乐——!” “砰”、“砰”两声,接连拉响两个礼炮,弹出的彩色纸片在空中飞舞。 客厅里站着十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 陈就站在楼梯中间,没动。 赵梨洁朝他看,“陈就,下来呀?” 萧静然趿着拖鞋,笑嘻嘻走到众人间,对陈就道:“你同学特地来家里给你庆祝生日,大家到了以后,还在外面藏了好久,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尤其是梨洁,蛋糕是她亲自跑了两趟去订的。”她拍了拍赵梨洁的肩,看向陈就,“你说要跟朋友出去玩,妈妈把你朋友都叫到家来了,这下可以过一个热闹的生日了。” 陈就抿紧唇,笑不出来。 一群同学,有几个是同班的,另一些同为广播站成员,还有几个,是去年过生日邀请过的——其实陈就和他们并不是经常一起玩,只是萧静然和那几个同学的父母比较熟,所以过生日的时候把他们一起叫上了。 慢慢走下楼梯,陈就挤出一丝笑,看一圈,问:“彭柳……没来?” “彭柳?喔,你班上的那个男生是吗?”赵梨洁答道,“我让他们发消息问过了,提前几天就问了他,没说要给你惊喜,就问你生日这天他有没有时间,他说在家玩游戏不想出门。” 陈就哦了声,没说别的。 前几天课间,彭柳问他生日去干吗。 他说有约。 得知约的是冬稚以后,彭柳说:“这样啊,挺好挺好,那我就不凑热闹了,本来还想要不要给你庆祝生日,那你约了她,我就待在家打游戏,过两天送个礼物给你意思意思就是了啊。” 来了十几个人,陈就进了客厅,就像扎进这小型人堆海洋,抽身不得。 萧静然准备了一堆东西招呼客人,他们有说有笑,陈就听他们聊天时不时恍神,有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生日。 他们都很开心,除了他。 “陈就。”赵梨洁噙着笑喊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递到他面前,“生日快乐。” 他接过,“谢谢。”笑了下,笑意就一瞬。 见状,其他人纷纷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转眼就在客厅里堆成一座小山。 萧静然一边招呼茶水,笑着道:“还特意准备礼物,真是麻烦了。晚上在阿姨这吃饭吧,我让人煮好吃的!”说着跟身后的婶子道,“快,去把刚刚的蛋糕都切了,端上来。” 婶子应声去忙。 喉咙里梗得慌,陈就借口:“我去洗手间。”不接萧静然的话,起身遁走。 躲进洗手间里,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烦闷不已。 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冬稚发消息。 “我有点事,没那么快出去,你先去商场找地方喝奶茶,或者吃点东西,我出来了打电话给你。” 他看着发出去的消息,眉头拧在一块,又加一句。 “我尽量快一点。” 他要脱身出去。只能让特意来的人尴尬了,不礼貌就不礼貌一次吧。 冬稚还在等他。 打定主意应 付一会就想办法走人,陈就收起手机,回到客厅。 …… 生日的主人公陈就去洗手间,留下的一群同学还在热聊。 赵梨洁忽然想起什么,怪道:“哎,冬稚呢?”她看向萧静然,“阿姨,冬稚没来吗?” 萧静然笑意微敛,眼神闪了闪,“她啊……” “陈就和冬稚是一起长大的吗?”有人好奇许久,问,“我听人说,冬稚和陈就从小就认识,冬稚家是住在这附近吗?” “住在这附近,难道是我们来的路上前面那一栋房子?还是对面的?” 对此怀有好奇,在座的不免多聊几句。 萧静然似是在思考,稍作沉默,她忽地一笑,“你们想见冬稚啊?那我让人叫她来。”言毕,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婶子耳语,没几秒,婶子快步出了客厅。 赵梨洁和身边的同学聊着天,看厅门方向,陈就还没回来。她不好频频盯着那边看,竭力投入到和同学的对话中去。 然而久不见陈就,冬稚也没现身。她越聊越心不在焉。 其实她并不很想见冬稚,总共话也没说几句,称不上对冬稚有意见,就是……有一点介意冬稚和陈就的关系。 那天在广播室被陈就拒绝,她用了好几天才缓过来。面上挂不住,是的,但一看见陈就,又觉得,还想再努力努力。 她不想让陈就觉得自己是那种不大方的人,尖酸小气最惹人厌,她要做讨人喜欢的人。冬稚不在,谁都不在意,只有她记得,像这样,时刻为别人考虑为别人着想,这就是一种魅力。 跑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赵梨洁对身旁的同学露出笑:“真的啊?我都不知道这些……” 说话间,一个人影进来。 赵梨洁下意识转头看去,客厅里的其他人也看过去,都以为是陈就,却不是。 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端着一大盘水果进来,轻轻放在茶几上。 赵梨洁不甚在意地要收回目光,萧静然这时候开口:“勤嫂,冬稚在不在家?” 妇女一愣,“啊……她在家。” “在家啊,那就叫她来一起坐坐,这些都是她们学校的同学,今天来给陈就过生日。”萧静然说,“你也是,不要老是关她在家,女孩子要多出门走动走动。去,现在去叫她来吧。” 客厅里的众人目光齐齐聚集在她身上。 赵梨洁身旁的女生看向萧静然,瞥了眼面前的妇女,问:“阿姨,她是?” “差点忘了介绍了。这是我们家厨下做饭的婶子,在我们家很多年了。”萧静然笑道,“也是冬稚的妈妈。”见她还不动,萧静然皱了下眉,“勤嫂,你快去呀。” 冬勤嫂局促地站直,“冬稚在家看书……” “我记得她成绩也没有特别好啊。”赵梨洁身旁的女生插嘴,她在体育课上讽刺过冬稚,别人都吹捧冬稚说冬稚小提起拉得好,那是她顶了几句,没说赢帮腔的,现下眼盯着冬勤嫂,“阿姨你叫冬稚来嘛,有不会做的作业,我们可以教她。那边几个都是一班的,一班是重点班。” “冬稚她念得是文科……” “我知道我知道。”女生笑道,“我们这几个是二班的,我们班是文科重点班。”她挽住赵梨洁的手臂,“喏,梨洁她是文科第一名,什么都可以教冬稚。” 赵梨洁见冬勤嫂看了自己一眼,尴尬地回了一个笑容。视线在冬勤嫂和身旁好友之间来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没有出声介入这个话题,由着身旁好友说话。 萧静然见勤嫂在这废话这么半天,面上略微不虞,转身叫来另一个婶子,“你去小门,到后面院子里,去她们家把冬稚叫来。”顿了顿,“一定要叫来。” “那……”冬勤嫂想拦,瞥见萧静然的眼神,话堵在喉咙里。 …… 陈就一踏进客厅,赵梨洁身旁的女生就对他道:“陈就,原来你家跟冬稚家离得这么近啊,她家就住在你家后面?” 陈就一愣,面色霎时紧了,“谁跟你们聊了冬稚家的事?” “刚刚冬稚的妈妈端水果过来,阿姨就顺便让她把冬稚叫来一起玩……” “你们叫了冬稚?!”陈就面色登时一沉。 萧静然趿着拖鞋笑吟吟进来,陈就扭头看她,“妈,你让勤嫂把冬稚叫来?” 愣了一下,萧静然佯作无事道:“你同学他们问冬稚怎么没来,说想叫她一起来聊聊天,我就让她们去叫了。正好今天你生日嘛,叫冬稚一起来庆祝一下不是挺好……” “谁让你随便决定的?”陈就阴沉着脸,眼里都是寒意。 赵梨洁等人都是第一次听他说话语气如此冷硬,全都愣住。 萧静然也愣了,面子上挂不住,同时有些恼,“我做什么决定了,不就是叫她来一起……” “我让你叫了吗?我说要叫她来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冬稚又不是广播站的,她跟这里的同学不熟,你叫她来干什么?”陈就怒道,“这是我生日,你问过我了吗?!” “你——” “太太……” 厅门口领路的婶子弱弱叫了一声,打断萧静然的话。 陈就扭头看去,婶子让开一步,冬稚来了,就站在那。 满客厅的人都看着冬稚。 在这其中,只有陈就和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他的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 冬稚静静站在那,并没有过多情绪。突然被叫来的时候她就猜到会是什么情况,她可以不来,她可以躲开,但没必要。 她的母亲是陈家的佣人,不止这些,她的父亲也是受了陈就爷爷的荫庇与恩惠才长大,陈家给他提供了谋生的工作,他死后,他的老婆在这个家打杂帮佣,辛苦地抚养她这个女儿。 他们一家都是陈家的附属,这是事实。 不管叫她来是有意或无意,结局是什么,她心里清楚。 她不在意那些人的目光和看法。陈就刚刚那番话她听在了耳里,冬稚站在厅门口朝他轻轻笑了一下,说:“生日快乐。” 十八岁了。 她声音如此温柔,陈就直直看着她,忽然很想哭。 第30章 燚火 气氛明显不对, 陈就和萧静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虽然冬稚安然落座, 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简直快要让人窒息。 一班几个无意掺和别人家事的同学, 没多久就借口有事告辞, 剩下的人见有人走了, 也陆陆续续找理由离开。 冬稚更是没待多久, 中途就走了。 陈就黑着一张脸, 周身低气压围绕,脸上毫无庆祝生日的喜悦。 “晚饭就不留你们吃了, 我不太舒服, 上楼休息一会儿,你们先回家吧,麻烦你们今天跑这一趟。”他对剩下的几个人道,“抱歉。” 言毕, 也不管在座的人是何表情,他头也不回起身上楼。 “陈就……!” 萧静然在背后叫他, 他不为所动, 置若罔闻。 好好一个生日,潦草收场。 …… 客厅里鸦雀无声, 冬勤嫂下值回家了,另一个婶子打扫完卫生, 不知溜到哪里, 总之不敢在主家面前待着。 谁都看得出来气氛不对。 陈就坐在玄关前的地板上, 低头给鞋子系鞋带。 “你去哪?”萧静然走过来,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你……” “我不吃。” “不吃?我让人准备了很多菜,不吃的……” “说了不吃就不吃,你听不懂人话是吗?!”陈就把鞋一扔,腾地站起身面对她,“你烦不烦?有完没完,闹了一下午了还没够是吗?要不要搭个台子给你唱戏?” “你……”萧静然怔怔后退小半步,满脸受伤,“我只是跟你说一说,你怎么跟妈妈生这么大的气?” 陈就讽刺一笑:“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 萧静然眼神闪了闪,“……只不过是让冬稚来客厅里坐一坐,这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怎么了你叫她来干什么?”陈就说,“让同一个学校的同学都知道她妈妈是给我们家干活的,让她被打量被人议论,这样你心里就舒坦了是不是?我觉得你真的有病。” “我是你妈!”萧静然脸上闪过怒色,“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陈就懒得理她,转过身坐下,继续摆弄鞋子。 萧静然向前一步,追讨着要说法:“你给我说清楚,你现在是怎么样,翅膀硬了,要跟妈妈唱反调了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非要为一个丫头片子和我吵架生气,你还学会骂我,你说说,你自己说说……!” “我说什么?”陈就背对着她,嗤笑一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学人家叛逆是不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你现在……” “我现在这样是你逼的。”他淡淡打断。 萧静然噎了噎,气不过道:“我叫她来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叫她来了?我给她脸还不好?她一个佣人的女儿,我让她坐进客厅里把她当客人已经很客气了,我还要怎么样?!” 陈就转头,冷冷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萧静然僵了一下,梗着脖子道:“我说错了吗?她本来就是佣人的女儿!怎么样,事实不能说?她是佣人的小孩,她觉得丢人,我就要非得要顾及她的自尊心?凭什么?我又不是她妈!”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音微扬:“再说了,她家穷是我的错吗?她妈妈给我们家打杂怎么就不能说了?我给她们工作,付工资给她们,怎么,还要顾及她们的自尊帮她们藏着掖着?要是觉得丢人那不如不要做这份工作!我是不是还要把她们供起来啊?” “没有谁要你把谁供起来,也没有要你特别去照顾谁的自尊心。”陈就说,“只不过是希望你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要故意让别人难堪,不要故意羞辱别人践踏别人。适当地给别人留一点尊严,这样很难吗?” 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的母亲,明明吃着穿着昂贵的东西,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端庄优雅,却说着如此让人匪夷所思的话,这一切让他觉得讽刺又好笑。 陈就问:“不那么势利,不去主动伤害别人,宽容一点,真的很难吗?” 萧静然动了动唇,半晌,吐出一句:“你……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陈就直勾勾看着她,眸色渐渐变浓,失望在其中越发明显。 “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他拿起系好鞋带的鞋,站起身朝楼上走,“随便你,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去哪?你跟妈妈说清楚,你是不是还要闹别扭,啊?陈就……” 陈就理都不理,上楼回房,穿好鞋背起包,锁了房门再下楼,径直走出家门。 萧静然在背后一直跟他说话,他像是没听到。她一直追到大门前的台阶下,陈就快步将她甩在身后,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 …… 太阳已经落山,天黑了。 原本想三点多和冬稚在商场逛一逛,然后再一起去好好度过这个生日,所有计划都被打乱泡汤。 在商场门外见到冬稚,陈就那颗像被用力揉搓过的心,难得安稳了片刻。 她慢步走到他面前。 他动了动唇,“……冬稚。” “嗯。”她平静如常,“我们去哪?” 他没答,沉默几秒,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离开家,他给她发消息,只一句话:“我在商场门口等你。” 之后没看一眼手机,打车直奔这里,不确定她会不会来,像是自我折磨一样,站在被夜色笼罩的霓虹灯下静静地等。 吹了一会儿风,脑子里总算没那么乱。 冬稚笑了一下,没接话,还是问:“我们去哪?” “你饿不饿?” “不饿。” 陈就凝了凝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我本来买了两张音乐会的票,现在过去已经赶不及了。” 他紧紧捏着那两张票根,眸色沉了沉,压抑着暴躁,将票撕成两半。 冬稚愣了一瞬,“怎么撕了……” “看不成了。” 她拦住他要扔掉的动作,从他手里拿过撕碎的票,票的正面印着一行字——“奥地利维也纳贝多芬爱乐乐团交响音乐会”。 冬稚摸了摸票面,抬眸看他,“这样。”把撕碎的一张给他,另一张自己留着,“你一份,我一份,假装看了好不好?留作纪念。” “可还是没有看……” “以后有机会。”冬稚轻声安慰,“以后会有机会的。” 对上她的视线,良久,陈就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好。”他说,“我们下一次去。”撕成两半的那张票,被装进了他的口袋。 一人一份。 “那我们现在去哪呢?”冬稚问。 “你想看电影吗?”陈就皱了下眉,相比音乐会,对这个活动不是很满意,“好像有几部新片。” “可以啊。”冬稚说,“就在这里看?” 他点头,“五楼。” “那进去吧。” “你渴不渴?先去买喝的。” “想喝冰可乐。” “不行。”他皱眉,“喝热的吧。” 冬稚瞥他一眼,笑了笑,“也行。” 两人转身往里走,冬稚走在前面。 没几步,陈就叫她:“冬稚。” “嗯?”冬稚停住,回头看,他站在那不动,“怎么了?” 陈就默了默,忽然快步走到她面前,抱住她。 冬稚愣住。 “如果学校里有谁笑你,我就骂他。”他说,“我有一本很厚的辞典,谁都骂不过我。” 他的外套很暖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冬稚没有动,这味道将她包围。 她垂下眼睫,轻轻应:“……嗯。” …… 冬勤嫂在冬稚房门外徘徊了很久,门被推开的时候,冬稚并不惊讶,她早就听到了冬勤嫂的脚步声。 “妈。”冬稚平静叫了一声,“有事?” 冬勤嫂踌躇着入内,半晌没说话。 “妈?” “……哎。那什么,我煮点汤,你喝了再睡?” “不用,我不饿。”冬稚见她欲言又止,“你有事要跟我说?” 冬勤嫂叹了声气,“下午的事……” “下午怎么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冬稚,冬勤嫂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和难过,粗糙的双手交叠,无措地搓了搓,“妈……让你在同学面前丢人了。” 这句话艰难地说出口,她喉头哽了哽,“以后去学校……学校要是,要是有人笑话你,你别跟人吵架,万一吃亏不好……也……也别难过……” “你没丢人。”冬稚定定看着她,打断她的话,“你在做你份内的工作,一没有偷奸耍滑,二没有懒怠误工,哪里丢人了?” 冬勤嫂愣了愣。回神后,她吸了吸鼻子,别开脸。过了几秒,声音极低地叹息:“……你想得开就好。” 冬稚沉默。 屋里安静许久,冬勤嫂难受地叹气:“我不想让你去的。他们那群学生,看我在那端东西干活,一听我是你妈,脸色眼神都变了,我哪里看不出来……太太也是,非要你去,我说你在家看书,还是要你去……” “妈。”冬稚打断她,“在家能不能不叫那两个字,陈就他妈没有名字吗?太太什么太太。” 冬勤嫂微诧,看向冬稚,“你……小孩子不懂事,哪能直呼主家名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今天的事我也气,但是……” “主家什么主家,都什么年代了,你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当下人看?”冬稚脸一沉,“你是给他们家打工,不是卖给他们家了!” 冬勤嫂嘴唇嗫嚅,数秒后道:“不一样,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爸爸……” “你是不是又要拿以前说事?”冬稚道,“是,爷爷奶奶走得早,爸爸能有饱饭吃,能好好长大,还能读书,都是多亏了陈就的爷爷,那爸爸难道没有记他们的好吗?爸爸给他们任劳任怨一辈子还不够吗?” “可是你爸不在以后,陈家也没有辞退我,对我们……” “对我们怎样?”冬稚抢白,“我知道,你和爸爸结婚是陈就爷爷主的婚,所以你尊敬他,结了婚跟着爸爸进陈家做事,我们一家三口过日子确实方便。可爸爸去世他们没有辞退你这算什么恩?我问问他们凭什么辞退你?你哪里做的不好?拿一份工资做几个人的事,去别处别人只会给的多不会少!” “我……我们和陈家……不能这样算……” 冬稚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他们感恩戴德?你得的都是你该得的!” 冬勤嫂吓了一跳,嗔她一眼,“你这孩子哪来这么大怨气。” 冬稚抿紧唇,不知在说谁:“……本来就不配。” 冬勤嫂瞪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什么呢!在外面可不能这样乱说,被人听到要嚼你舌根子的。”她叹气,忙止住这个话题,“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气,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你尽量别出现在陈太……他们面前,少见面总是对的。” 冬稚想说什么,冬勤嫂起身去做饭,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31章 燚火炎 冬稚她妈妈是个下人。 这听起来带着几分和时代脱节的魔幻色彩之言, 被当成一桩新奇的八卦就此传开。 情绪会传染, 恶意更不例外。 许多人在成为其中一份子时, 并不觉得自己对别人造成了什么影响。 只是聊一聊。每个八卦者都这样想着, “冬稚”这个名字, 在他们舌尖油锅之上来回翻滚, 被他们不停咀嚼。 经过校园走道, 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女生一看见她, 目光登时就变。 “你看,她来了。” “难怪她连班级聚会都不参加, 我听说要钱的她都不去……” “她怎么还能学小提琴啊?我的天, 疯了吧,她妈给人打杂能挣够她学琴的钱嘛?” “哎你们跟她说过话没?” “谁跟她说话啊,又不熟。她从来不主动跟别人说话,不知道在高傲什么……” 仿佛没听到一半, 平静走过去,事情发酵后好几天, 冬稚没有表态过一句。 走到高二教学楼, 刚要上楼,陈就从教室出来, 一班就在楼梯旁不远。 “冬稚。” 冬稚顿了一下,朝他走过去。 “我刚要去找你。”他说。 “找我?” “嗯。”陈就应着, 领她到旁边更亮堂的地方说话。 一楼有其他学生在, 来往上下楼梯的学生, 不少都朝他们看来。 陈就对那些目光感到不悦, 被盯得烦,扭头随意一瞥,被捕捉到的陌生同学立刻转开头。他紧抿嘴唇,彰显出几分不爽。 “你找我什么事啊?”冬稚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陈就说:“这个。”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包装完好的饭团,“刚刚去便利店买水,给你带了一个饭团。” “干嘛给我带这个……” “离放学还早,怕你饿,垫垫肚子。” 冬稚失笑,“我不饿。” 陈就不言语。 她还是收下了,“……嗯,我等会吃。” 对他们感兴趣的人仍然有,冬稚只当没看到,陈就便也学着她,尽量无视。 “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他道。 冬稚说好。 “谁欺负你也告诉我。” 她看他一眼,淡笑,“好。” 上课时间快到,冬稚没有久留,把饭团放进外套口袋,“那我回教室了。” “好。” 冬稚往楼梯走。 陈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他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以前她为了避嫌,在学校尽可能地躲着他,现在,她终于肯正大光明和他说话。一边为这样让她陷入舆论的现状难受,另一边,私心里却又有那么一丁点情绪,见不得光。 终于不用“避嫌”,不用“躲着”。 这种卑劣的庆幸,让他有有些痛苦和煎熬。 …… 口袋里装着大个头的饭团,一进教室,本来就不对付的几个女生,一看她就开始窃窃私语。 “冬稚!”苗菁朝她招手。 冬稚回到位置上。 苗菁瞪那些人一眼,哼道:“别理她们,一天天闲的没事干,书就不会读,就知道嚼舌根子,死八婆!” “我没理。”冬稚说,“你也别气,没必要。” 苗菁瞥她一眼,叹气:“你倒是真想得开。” 谁不是吓了一跳呢。 都说冬稚和陈就好像很熟,早就认识,原来是这么个熟法。 冬稚她妈在陈就家如何忙活、如何卑微、对着陈就的妈妈怎么卖好卖笑,从未明的源头传开,被描述地绘声绘色。 苗菁刚听说时小心翼翼,想问又不敢问。 还是周一,消息传开的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前的课间,冬稚主动解惑,亲口说给他们俩听:“我妈是在陈就家干活,打扫卫生、做饭、什么都做,很多年了。所以我从小就和陈就认识。” 苗菁当时微微张嘴,“啊……”除了音节,突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 倒是温岑,没有异状,反而挑眉吐槽:“你们这么熟,他成绩那么好怎么不教你读书?你练习册好歹少错一点,我抄得也舒服……” 冬稚脸一赧,旁的顾不上,抓起课本打温岑。他笑着往后一躲,没打着。 苗菁“噗嗤”一声也乐了,原本有点尴尬的局面,一下子恢复如常。 三个人打打闹闹,什么都没变。 眼看着这都几天了……苗菁替冬稚发愁。 “哎,你笔记做了没,借我。”趴在桌上补眠的温岑见冬稚回来,伸个懒腰,立刻管她伸手。 苗菁瞪他:“干什么,冬稚烦着呢!” “烦吗?”温岑两眼迷茫,看看她再看看冬稚,“我看不啊。你烦什么?” “你这人!”苗菁生气,“那个事……”她压低声音,“就那个事啊,她们还在说冬稚!” “她们不是一直都在说?”温岑觉得奇怪,“说呗,又不会掉块肉。” “可这样对她名声不好,谁听了那些不会离她远远的啊……” “没听那些话之前,他们也没离得很近不是。”温岑无所谓道,扭头催冬稚,“笔记笔记,快。我跟你说你别分神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记笔记要紧,你不记我抄谁的去。” “你……!”苗菁听他说这没心没肺的混账话,气得卷起练习册狠狠打了他一下。 “嘶——你打人真疼!” “你该!” “大姐,你别这么蛮横好不好……” 冬稚看他们闹,禁不住笑了,找出笔记本递给温岑,莫名的,心情晴朗了许多。 …… “冬稚——” 下课铃一响,门口有人叫她。 冬稚抬头一看,詹静站在教室门口,正冲她招手。 旁的有闲心的也注意着,冬稚愣了一下,而后只当没看到那几个好事者的打量,起身过去。 和詹静在门边说话,她疑惑:“你找我有事?” “有。也不算什么事。”詹静说,“就是那个,周末一起出去玩呀?” 冬稚觉得奇怪,“去玩?去哪里玩?” “去奶茶店啊,玩玩牌,或者玩手游,我然后几个和我玩得比较好的朋友……都是蛮好的人,你放心!” 冬稚默了几秒,她和詹静鲜少来往,只在詹静生日宴时去拉过小提琴,还是收了钱的,那之后社交软件上几乎没再说过话。 怎么会突然来邀她去玩? 詹静似是看出她的犹疑,稍稍踌躇,不好意思道:“其实……就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想叫你一起玩。” 冬稚凝视她几秒,“你是因为……” “我、我不是可怜你,你别误会。”詹静怕她多想,连连摆手,“我就是,就是听他们那样说……你别听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玩,我朋友都很好,她们不是那种八婆的人。真的!” 冬稚有几秒没说话。 走廊外的光斜斜落在詹静身上,她的面庞白净细腻,纤尘不染,是从里而外的洁净无垢。 说到底她们其实不过只是有过一次交集的陌生人。 “不用。”她说,“我平时不爱出去玩。” 詹静愣了一下。 下一秒,冬稚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莞尔,“不过还是谢谢你。” …… 学校一年一度的社团活动在这周开始,周五下午,从第二节 课开始,学校里都是摊位。社团的成员忙活,无事一身轻的闲散人员,若是对此不感兴趣,窝在教室里看书自习打发时间也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宁愿离开教室,在外头晃悠透气,好过闷坐在室内。 这样的活动要属高一学生最活跃,高二的已经参加过一年,不过再来一遍。高三生则全力备考,根本不参与。 虽然是第二节 课开始,但第一节课也是做准备用,所以没有参加社团的学生可以比往常更晚一些来。 睡了个午觉,冬稚在家多待了一会儿,到校时,教学楼前的道上已经摆上了课桌拼成的摊位。 每个社团每年都会有不同的主题,有的贩卖旧书,有的卖成员的手工作品,画、书法字,各种各样的都有。 冬稚走近高二教学楼时,远远看见那栋楼前围着许多人。 越靠近,吆喝声听得越清楚。 “来,献一献爱心,伸出你的手,就能帮助一个人,各位同学看一看……” 几个男生挤了进去,“噗嗤”一声笑,冬稚看见郑扬的侧脸,他大手一挥,“我捐五十!” 摊前的女声登时大声感谢:“谢谢!这边可以登记,来,写个名字……” “名字就不用了,捐钱嘛。”郑扬飞回头招呼几个男生,“来呀,你们一人捐几块意思意思……” 男生们笑嘻嘻凑过去。 郑扬飞正和他们说话,一转头,看见慢慢走近的冬稚,他眉一挑,扬声道:“哟,正主来了——” 围在那个摊前的人齐齐看过来。 冬稚停了停,犹有不解。然而视线一移,旁边几张桌子拼成的摊位上铺着一张白布,桌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箱子,里面都是钱。 ——募捐箱。在透明的募捐箱旁边,放着一个木制牌子。 “为高二年级十三班冬稚同学捐款活动”,牌子上这样写。 郑扬飞昂着脖子,在人群里笑着远远睨她:“冬稚同学,我给你捐了五十。你是不是要谢谢我啊?” 他身后一个男生搭上他的肩膀,也说:“我捐了十块,给你买点早餐吃!” 他们一群人脸上都挂着笑。 和他有过节,冬稚没忘。 她站着不说话,静静看着他们。 组织这个活动的女生出声了,笑嘻嘻对冬稚道:“冬稚,你站着干嘛呀,不会是太开心了吧?” 冬稚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高二年级二班的陶子佩,赵梨洁的好朋友,体育课上因为小提琴的事起过口角,那天陈就生日,在陈就家客厅,她就坐在赵梨洁身旁。 郑扬飞往前走了几步,还没说话,赵梨洁从办公楼那边的小路走来,怀里抱着一沓教材,瞥见这情形,她愣了一下,快步跑来。 “佩佩!”赵梨洁直奔募捐摊子前,扫一眼桌上的募捐箱和写着主题的牌子,对陶子佩瞪眼,“你弄这些……你干嘛?” 陶子佩抱起透明募捐箱,拍了拍,“给冬稚捐款啊。她家里不是穷嘛,我就想趁这次活动,帮她募捐,大家每人出一点,凑些钱给她,她跟她妈就可以轻松一点了咯。”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哎呀,给大家一个惊喜嘛……” “佩佩!” 陶子佩一脸无所谓,瘪了瘪嘴。 冬稚依旧未言。 陶子佩抱着募捐箱从桌子后走出来,歪头一笑,对冬稚道:“冬稚,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我们凑到不少了呢。” 冬稚慢慢走到她面前。 见冬稚脸色不对,眼神也不对,赵梨洁放下书,赶忙挡在陶子佩身前,夹在她们中间。 “冬稚,佩佩她不是有意的,她也是好意,想帮一点忙……” “你帮我募捐?”冬稚没理会赵梨洁,直勾勾盯着陶子佩。 “对呀。” “经过我允许了么?” 陶子佩一顿,拧眉,“我是好心,你干嘛?你看看我们大家,每个人都给你捐钱,你这么凶干什么啊?”她暗暗翻了个白眼,转头环视身后的其他人,在教学楼前的这块空地上,音量不低,“你妈在陈就家干活,你家条件不好,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我听说你爸爸也不在了吧?你们家缺钱,我们给你捐钱,这不是一片好心吗?帮你们家排忧解难,你……” “啪”地一下,冬稚抬手重重将陶子佩手里的募捐箱打翻在地。 募捐箱“哐当”砸在地上,因是塑料质地,砸出一两道裂痕。 “喂!我们好心好意……” 毫无预兆地,冬稚突然一把抓住陶子佩的头发,左右开弓,“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 陶子佩“啊”地惊叫出来。 周围人吃了一惊。 “冬……” 赵梨洁没拦住,冬稚将陶子佩按在地上,右边小腿跪压在她肚子上,左手揪着她的领子,狠狠又打了两个耳光,扇得陶子佩眼冒金星。 冬稚一手牵制她两只手,另一手捏住她的脸,捏得她嘴合不上,脸颊红得泛青,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很少这么失态,这次冬稚发了狠,“我让你捐!你也配提我爸?你tm也配——” 第32章 燚火炎焱 陈就到的时候, 场面乱哄哄的。 还没近前就听见教学楼前声音嘈杂, 发现当事人之一是冬稚, 他一愣, 拔腿就冲过去。 冬稚不知被谁推了一把, 陶子佩又是气又是哭, 红了眼睛, 举起手朝她反击, 巴掌还没落下,被突然冲进人堆的陈就拦住。 “——你干什么?” “她打我!”陶子佩带着哭腔发飙, 要冲冬稚发难, 然而手被牵制,挣不开。 陈就牢牢抓着她的手腕,拧眉,寸步不让。 陶子佩再度挣扎, 他才板着脸将她的手腕一甩,直甩得她踉跄了小半步。 赵梨洁忙扶住陶子佩, 抬眸看向他, “陈就……” 陈就没理,回头看半掩在他身后的冬稚, “没事吧?” 冬稚赤着眼睛,因为气, 面色煞白, 抿着唇摇了摇头。 “我说陈就。”郑扬飞站出来, “这不关你的事了吧?两个女生的事情, 人家陶子佩可是被冬稚打了,那几个巴掌,怎么说也得打回来吧?” “你要打?”陈就说,“这话去主任和校长面前说。” “草!说就说,你成绩好了不起啊?打人的是她,你装什么逼在这逞能!” 郑扬飞向前一步,瞪着他。陈就不让,将冬稚挡得更严实,他比郑扬飞高,气势上一点不输。 “你们两个别吵……!”赵梨洁忙拦着他们,瞥一眼陈就朝后护着冬稚的手臂,眼睫颤了颤,“有什么事好好说,都别吵了。” 陈就没说话,扫一眼周围,先是看见地上的透明募捐箱,再往那边一扫,瞧见桌上放着的那个牌子。 脸色登时就黑了。 “给冬稚募捐?谁弄的?” “我弄的,怎么了!我就想号召大家给她捐点钱,我们好心好意,她一上来就砸了箱子还动手打我!”陶子佩尖声嚷道,“你们还讲理不讲理!” 赵梨洁帮忙打圆场:“陈就,佩佩她是好心,可能方法有点不对,但她不是那个……” 陈就睇她一眼,没有表情。 她一怔,唇瓣嗫嚅,脸上突然有点火辣,“不是……那个意……思……” 光天化日,把别人短处大剌剌摆在台面上,打着为人好的旗号,行事与言谈却都不甚尊重,怎么都有点不妥。 “别说那么多废话。”陶子佩瞪着冬稚,“你打我好几巴掌,这事没这么好解决,我一定会告诉老师,我还要跟我爸妈说,你让你家长来和我爸妈谈!” 冬稚还没说话,陈就开口:“先别谈别的。我问你,校内社团活动有明文规定,不经过校方批准,任何社团不许在校内进行集|资活动,谁允许你们募捐的?” 陶子佩及一干人俱是一愣。 沉默几秒,陶子佩梗着脖子道:“我们的活动报给老师,老师批了……” “审核表格是我经手替老师整理上交的,我全部看过,没有任何一个社团报备了‘募捐’这一项。你们是哪个社团的?”陈就瞥一眼地上的透明募捐箱,“里面还有百元纸币,看数量金额应该过千了吧?你一个学生,没有校方批准,在校内号召其他学生捐钱……” 他淡淡睨陶子佩,挑眉,“说难听点,谁知道钱最后会去向哪里?” 陶子佩脸一红着急要为自己辩白:“你胡……” “社团活动申报和落实不一致,这是其一,违反社团活动规定在校内集|资,这是其二。”陈就声音微凉,“尤其是第二点,算下来,至少要记个过。” 陶子佩动了动唇,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赵梨洁看她为难,不忍心,温声开口:“陈就,这件事是个误会,你……” “时间还早,现在把摊子撤了,把钱还回去,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陈就板着张脸,声音冷静地让人下意识就想去信服,“如果你非要闹到老师面前,那也行,你和组织这场活动的几个人都逃不了干系。至于冬稚……”他以一种笃定的语气对陶子佩道,“我保证她也会受罚,斗殴不算,单单打架,情节较轻……她至少要写两篇悔过书。” 陶子佩一噎。 陈就仿佛下通牒一般:“你把摊子撤了,向冬稚道歉,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不然,冬稚不和你去见老师,我也要领你去一趟办公楼。” “我给她道歉?”陶子佩一听,气得脸都红了,“我凭什么——” 话没说完,被别的同社团成员打断。 “子佩你别说了……” “道歉吧,快点。” “闹大了不好,算了……” 冬稚只是和同学起争执,大不了还可以说是不接受同学以她的名义搞这种活动,怎么都能辩,再者私下约着打架的学生不是没有,以前抓到过两次,都是被勒令停课一周或十天以示惩戒。 但陶子佩等人没经过校方和老师批准,在学校里搞七搞八,牵扯到钱,性质就不一样了。 陈就说的话很大程度上不过是唬唬人。然而一干小女生怕了,一个两个要陶子佩低头。她们也参与了,她们也有份,可起头的人是陶子佩,到这个地步,她们着实不想再蹚浑水。 别说没事,万一保不齐有事儿呢? 陈就成绩好又聪明,在学校里是活跃骨干,大事小事都有他的身影,他说的话,落地就有三份力度。 谁都不想闹了。 陶子佩涨红了脸,在同一条绳上其它蚂蚱的催促下,为了其它蚂蚱考虑,不得不道歉。 憋了半天,干巴巴挤出一句:“对不起——” 她不看冬稚,这是她最后的脾气。 勉强收下这句,陈就侧头看向冬稚,小声说:“你等我一下。” 冬稚没说话。 他走到陶子佩等人的摊前,从桌上拿下那块木板子,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上去,将板子踩断,接着几脚,将木板踩得稀巴烂。 陈就捡起踩烂的东西,行至旁边的垃圾桶,丢进去。 拍拍木屑,他走回冬稚面前。 “你回教室吗?” “嗯。”冬稚凝了凝他,点点头。 陈就牵起冬稚的手腕,拉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人站出来拦。 …… 陈就一直牵着冬稚到二楼,没去她班上,却是直奔拐角的卫生间。 卫生间前有洗手的池子,陈就拉她到洗手池前,拧开龙头,攥着她两只手,轮流在水流下轻轻搓洗。 “下次别这么冲动。”他的声音就着水声,“你一个人,万一出事,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我气昏头了。”冬稚任他捉着自己的手冲洗,垂下眼睫,“她提到我爸爸,我没忍住……” 陈就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 洗过一遍,陈就关上水龙头,站直。 “忍不过也要忍,把自己搭进去就好么?”他微微皱眉,“她不痛快了,你也没落什么好,那样不是更亏?”他说,“你等着我,等我来,就算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比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强。” 冬稚轻声说好,“以后不会了。” 陈就还要教育,没等开口,她微微抬眸觎他一眼,突地一下抬起两只手冲他弹手指,他偏头避开,没来得及,她手上湿淋淋的水珠全甩在他脸上。 冬稚笑出声。 陈就偏着头抓住她一只手,“别闹……”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 待陈就站直,他的手抓着她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 她的手在他掌心略微滑了一下,他微微用力,下意识抓得更紧。 带着水珠,将两个人的手都沾染湿了。隐约能感觉到凉意之下,透过皮肤再向下,隐隐传来的温度。还有心跳,还有属于她肌肤的触感。 这处狭小空间,周身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 陈就回过神,松开手。 冬稚佯装无事收回。 他默然不语,从口袋找出纸巾递给她。她也不说话,低头接了,细细擦拭手指。 擦完,纸巾没处丢,冬稚攥在手里,左右看看。 “给我吧。”陈就轻声说,将纸团接过去。 “……哦。”冬稚没多说,“我回教室了。” “好。” 她转身朝拐角走。 陈就站在水池前没动,看着她的身影过了拐角。 纸团在手里,有点湿,他摊开手掌看了看。 喉咙紧得发干,烧得慌,有点热。 咽了咽喉,陈就深吸一口气,合拢五指,将那团捏在掌心,用力揉搓,挤出的水浸润他的掌纹,半天没有松手。 …… 苗菁得知陶子佩等人的行径,气得骂了半天。 “没事。”冬稚说,“她下回应该不敢了。” 坐在操场一角,两人脚边各放着一瓶水。 这上体育课的地方人不少,打篮球的,挽着手闲逛的,倒像是在上体育课。 冬稚在教室里待了一节课,没几个人看书,大家都借着参加活动之故在学校各处闲逛消磨时间,也算玩的一种方式。 于是苗菁拉了她出来透气。 “要是我在,我肯定撕烂她的嘴,让她放屁!”实在是太过气人,苗菁各种脏话都骂出来了,“就知道没事找事,他妈的,她是贱精本精吧!捐捐捐,这么能耐,她怎么不给她妈捐座坟!” 冬稚叹了一声,拍着苗菁的后背给她顺气。 不是说不气,冬稚也是气的,可她已经怄过一回,要是苗菁也为这把好心情好情绪搭进去,也太不值当了。 好半天苗菁总算把气消下去。她揪了根草,忽地想起什么,扭头盯着冬稚看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开口:“我问你个问题哈。” “嗯?” 她凑近了点,也小声了点,“你喜不喜欢陈就啊?” 冬稚和她对视几秒,没说话,轻轻一张推开她的脸。 “哎呀,你就告诉我嘛。”苗菁赖着追问。 冬稚避而不答,“你怎么也这么八卦。”她拿起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苗菁锲而不舍:“就告诉我呗,这有什么……” “问别人去,这种问题别问我。”她怎么凑过来,冬稚就怎么推开她。 两人坐着打闹一会儿,苗菁定定看着她不动了。 “你不答我也知道了。” 冬稚抿了下唇,“你知道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不能说的。”苗菁说,“不喜欢没什么不能回答,喜欢才开不了口。”她顿了一下,“对不对?” 冬稚凝视她,几秒后,揪起一把草,往她脸上扔。 “哎呀……”苗菁赶忙避开。 冬稚起身,拍了拍校服裤,“回教室吧。” 苗菁随着她站起来,拍干净衣服裤子,落后她半步往教学楼走。 “你真是的,越来越粗鲁了,我可是娇滴滴的女孩子耶,抓起草就往我脸上扔……” 两个人边走边说笑。 苗菁没再追问先前的问题。 不用问她也明白了。她的那番理解,冬稚没有承认,但也并没有否认。 第33章 火 回教学楼的半道上遇见温岑。 他拿着三瓶水, 迎面走过来。苗菁“咦”了一声, “你出校门了?” “大门又没关, 有的人直接走了。”温岑扔了瓶水给苗菁, 说着又递给冬稚一瓶。 冬稚小声道了句谢, 苗菁问:“哎, 你经过教学楼前没?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你们刚才下楼不是应该看到了么?就两个卖旧书的摊子, 其他的都摆在校门正对的那条路上。”他说。 苗菁撇了下嘴。 温岑瞥冬稚, 道:“闹成那样,二班那几个女的没胆子再搞事。” 苗菁哼了声, “也就是我们不在, 不然一脚给她把那什么破摊子踹翻。我来早一点就好了……” 温岑没她这般激动,却也默了默,说:“我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都说没什么事做, 所以快下第二节 课才来。” “这不是没事嘛。”冬稚不想再谈不愉快的事,更不想影响他们, 笑了笑, “我也没那么好欺负。”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她不是兔子。 “那现在去哪呢?本来想回教室的。”苗菁扭头看冬稚, “现在还回吗?” 温岑说:“回去干吗,班上没几个人, 估计这个点老师也不会再来了。” “那我们去哪?” 三个人对视几秒。 “算了, 我请你们喝奶茶!”苗菁拉着冬稚走, 一边招呼温岑。 没有更好的决定, 干脆就照她说的。 站成一排朝校门走,苗菁眯眼看了看正在下落中的太阳,天气越来越热了。 挽住冬稚的胳膊,她牵上冬稚的手,摸到一处,“咦?”低头一看立时不敢再碰。 苗菁执起冬稚的手看,“这怎么破了?疼不疼?” “不疼。”冬稚摇头说没事,“可能是前面不小心蹭破的吧。” “是吧?”苗菁皱了皱眉。估计是她和陶子佩起争执的时候弄到的,那会的情形,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闹得很凶。 看了几眼,叹着气放下她的手,苗菁道:“幸亏陈就拦下来了,大事化了,也让她们道了歉,这次还好有他在。” 冬稚没说话,苗菁重新挽起她的胳膊。 三个人的脚步声加在一起都不算重。 温岑没参与这个话题,手里轻抛一下,矿泉水瓶在空中腾了不及一秒,重新回到他手里。 …… 和苗菁、温岑分开后,冬稚搭公车到家附近,在站台下车后,还有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因为是活动日,晚上没有课,他们仨在外面玩了会,考虑到隔天还要早起,一看天擦黑就散了。 朝家走,未到一半,身后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她顿了顿,“陈就。” 陈就迈开长腿快步行至她身边,“你怎么才回去?” “和朋友到外面逛了一圈。”她说,“你呢。” 他道:“在办公室给老师打下手。” 一道并肩前行,昨天下过雨,地上的石子和尘灰还带着水汽。 陈就睨她的侧脸,走了几步道:“下午的事我跟老师提过了,不会有事。” “嗯?” “我跟负责这次活动的老师说了,二班几个女生的活动不规范,严重违反了社团活动条例,我让她们把摊子撤了。老师表示知道了,这件事不会再有问题。” 冬稚嗯了声,“好。” 走着,看向前方,冬稚略略抿唇,“你要不要先走?” 陈就拧眉,“先走?为什么?” 她沉默许久才说:“快到你家了,周围住的也都认识,你跟我走在一块……” “那又怎么。”他微微沉下脸,“走在一起也不行,我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到底有什么伤天害理的?”扯着包带的一只手用力,他眉间深重,“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我妈身上。” 冬稚不语。 踩到几个碎石,脚底下嘎吱响了几声。 陈就说:“其实也不只是她的问题。有时候跟我妈没关系。”他说,“是我。” 冬稚瞥他一眼。 陈就暗暗抒了口气,“之前你生我的气,那次……” “哪次?” 他有点自嘲,次数好像太多了。 “老师钱包不见的那次。”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陈就声音低沉,“我明明知道的,你怎么可能会偷钱。你被冤枉本来就已经很生气,我见了你,那一瞬间竟然还在不确定。我可能真的有病。” “也不能这样说。”冬稚踢开脚边的石子,“没谁应该百分百相信谁,本来就不对。” “不会,我知道你不会。”他皱着眉,笃定,“你真的想要钱,多得是方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跟我开过一次口,要过我一分钱。你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我不应该不相信你。” 陈就继续道:“那个时候你生气了我才醒过神,除了这次,后来还有很多次都是。每次事后想想,你和别人起冲突都是有原因的,我还总是先跟你发脾气,先找你发难,每回都要这样才会冷静。” “……”她沉默不语。 “很多人都喜欢说那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听过好多次。”他说,“可是经过那次琴的事情,我觉得这句话不是很对。” 冬稚轻声问:“哪里不对?” 陈就侧眸瞥她,两人步伐不停,他说:“你拿左手去拍右手,确实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你要是拿左手拍别人的脸呢?一个巴掌要多响有多响。就像那次小提琴的事,我想给你买,我等于就是扇下巴掌的左手,你什么都不知道,完全被动,最后遭殃的却是你……我想不到在那件事里你有什么错。”他停了停,“我们这么大,读过书懂道理,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的本质,其实就是说受害者也有罪,受害者也不无辜。我觉得这个逻辑不对。” “算了。”她说,“已经过去了。” 陈就沉默,而后道:“我不知道我妈私底下还有过哪些……”他抿紧唇,有点难以启齿。 冬稚是知道他的。 半大男孩,从来阳光明朗,温润柔和。学校里不认识的同学找他请教问题,他会认真答疑解惑,作为校内值日监管的一员,遇到违规乱纪的不平事,他也会挺身而出。 这样一个朗月清风的正直少年,教养自己的母亲却嫌贫爱富,刻薄尖酸,还不明是非,自以为是,没有半点容人之量。 小提琴的事是个直面的打击,让他想当做看不到也无法,且这打击力道沉重。 冬稚总是提醒自己,陈就是陈就,他家人是他家人,行事也如此。 “你不用替你妈道歉。” “不是,是我自己。”陈就说,“……不该不信你。” 冬稚看着前方的路,有短暂的出神,不知想到什么,轻声说:“这是对的,不要完全信任别人,谁都不要。” 他的执拗劲上来,皱着眉,“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她顿了一下,“我说什么你就信吗?我找你要钱你也给?那别的呢?别的东西……” “信。”陈就毫不犹豫道,“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我有,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冬稚停下脚步,陈就随着她停下。 “陈就。”她微微侧过身,有话想跟他说,“你……” 忽地,一辆车从旁飞快开过。 陈就忙拽她的手腕,拉了她一把。 她话没说完,被他突然一拽,脚下一踉朝他扑。 陈就飞快扶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腰。 “哔——” 车鸣笛开过。 正面相对,冬稚被圈在陈就怀里。对上她抬眸看来略显呆怔的视线,他也愣了一下。 “我站好了……”她动了动唇。 热意腾地一下烧上来,陈就猛地松开手,耳根红了。 风是温和的,但怎么也比不上耳根的温度,一吹,发热的耳根生疼。 有几秒不自在,陈就佯装无事,拉了拉背包的带子。 “你走里面。”他站到外侧。 冬稚微垂头,“嗯。” 而后一路无言行至家门口。 陈家大门关着,陈就没进去,看着冬稚走到院门口前。 她抬手刚要推门,他忽然出声:“冬稚。” “嗯?”她站在门边转头。 陈就凝视她许久,最后还是说:“……没什么。你进去吧。” …… 冬稚窝在被窝玩手机,社交软件列表上,好几个对话框有消息。 一个是陈就,一个是苗菁,还有一个是她跟苗菁、温岑的三人讨论组。 班级群她屏蔽了,平时也不在里面说话。 陈就和她聊了会儿,说去洗漱,冬稚回了个“嗯”字,对话暂时结束。 倒是苗菁,着实有精力,一边在讨论组里拉着她和温岑聊闲天,一边和她私聊,谈一些女生间的话题。 无非就是陈就。 对她和陈就的关系,以及他们现在的状态还有存在的一些问题,苗菁依样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冬稚配合她,没有藏着掖着,能说话的人不多,这种话题更少,聊着聊着,也开了心扉。 只是现实如何她看得明白,冲昏头脑,有害无利。 看苗菁说了那么多,冬稚正要回复的时候,陈就洗漱完毕,发来新消息。 她点出去回复过。而后,叹了口气,和苗菁继续先前的话。 她说:“不一样的,不管是我和他还是我家和他家,我们差太多了,我喜不喜欢他又怎样,我不想耽误他。” 消息发出去,她摁下息屏键,盯着天花板待了一小会。 再打开手机,却见苗菁发给她的最新消息是一连串符号: “!!!!!!” 冬稚点开一看,那之上还有两条: “你发哪去了!” “你怎么在讨论组里说!” 冬稚一愣,退出去,点进讨论组一看,果不其然,先前那句话,她手滑发错地方了。 她赶紧撤回,幸好在时限内,消息撤回成功。 温岑没有出现,不知他看到没,总之安静得很,并未吭声。 第34章 火火 一个月如流水, 转眼进入夏季。高三生备战高考, 几次校内晨会主题都是为他们鼓劲。 高二生距离这个重要关卡还有一年, 被紧张气氛所感染, 不少人开始全力冲刺, 争取在第二年继续提高。 自从社团活动那件事之后, 陈就和赵梨洁的来往大大减少。 而冬稚, “不能示人”的也已经示人, 和陈就之间没什么好再避嫌。三不五时,陈就会和她一起同行, 有时候他下课得早, 就先取了车在校门外的小卖部前等她。 要么和苗菁、温岑一块,要么和陈就一块,冬稚的日常简单到乏味,没有其它惊喜。 礼拜六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冬稚和陈就一起回去。 涌向校外的人潮里,属于高二那一部分的, 经过小卖部前都看得真真的。 冬稚慢条斯理地开锁取车, 她的自行车停在这一排店门口,陈就推着车在一旁等她, 静静的,没有半点不耐烦。冬稚也不着急, 丝毫不担心他会耐心告罄。 这对她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以前多少女孩子借故邀陈就, 什么借口都有, 他从来都是礼貌拒绝, 在校外鲜少单独和女生来往。所以从前他和赵梨洁关系不错那时候,大家都带着八卦的心思暗暗观望,诧异又好奇。 现在呢。 听说一贯都是赵梨洁主动邀他,笑脸吟吟。冬稚这个人大家却都是知道的,有一点古怪难以捉摸。她对陈就看着并不十分主动,总是淡淡的,倒是陈就黏她黏得紧,像条尾巴。 “这么说也不对吧……” 经过的一群女生正聊他们,暗暗打量,窃窃私语。 “陈就不是还骑自行车载过赵梨洁吗?” “那是赵梨洁脚弄伤了。” “那也是只载过她啊!” “不是不是!”另一个人插话,探头过去,“我那天走他们旁边过,听到他们说话。陈就在那抱怨,说冬稚不肯坐他的车,非要自己骑车……” “真的假的?” “编的吧。” “骗你们干嘛!我说假话胖十斤!那天我真的听到了……” 她们边聊边看向话题中的正主,那两人并排骑着车,缓缓远去。 …… 因为是周六,晚上还有自习。冬稚和陈就一起骑车回家吃过了饭,约好再一块去学校。 冬勤嫂出门了,家里只冬稚一个,她简单吃好晚饭,推着车到陈家门口,在路边等他。回来的路上,陈就随口提了一句,他妈今天不在家。 五月初,夏天刚刚开始。草木间的虫鸣声复苏,冬天的萧索已然远去。 冬稚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微微出神,什么也没想,放空地听着虫鸣叫的声音。 对面大门突然开了,她抬头,一愣。里面开出一辆车,开车的是陈家请的司机,冬稚见过,认得。 车开出来,稍稍转了个弯,朝向路的出口。 车身经过冬稚身边,她正想往旁边挪一点,犹豫间,车停了。 贴了黑膜的玻璃窗降下来,露出陈文席的脸。 他威严的目光看向她,沉声问:“你在等陈就?” 冬稚没说话,点了下头。 陈文席在打量她。 冬稚和冬豫生得有些像,冬豫以前常常夸她会长,他和冬勤嫂脸上的优点,她全集齐了,完美避开其它的小缺陷。 “现在天热了,怎么不进去等。”陈文席看了她小半晌,说,“去客厅里等吧。” 冬稚只是望着他,没说话。 陈文席没再和她多说,坐在车里吩咐了一声,车窗慢慢升起直至闭合,车从她面前开离。 树上茂密的绿叶被风吹得摇晃,落日余晖透过枝叶间,光线斑驳洒落,晃晃悠悠照在地上。 冬稚沐浴着这层薄光,不觉得热,更不觉得暖。 几分钟后,陈就推着自行车出来。见冬稚等着路边,车头一转朝她而去。 “等多久了?怎么不发消息跟我说一声。” “没多久。”冬稚的声音微微有点哑。 “嗓子怎么了?” 她抬眸凝他,慢慢摇了摇头,“没事。”轻咳一声说,“我刚出门。” 陈就稍稍抬头,蹙了下眉,“那也不好。” “走吧。”不继续谈这个,冬稚推车前行,陈就和他并排。 走了两步,她说:“我刚刚看到你爸了。司机开车出来,在我旁边停了一下。” 陈就面色一顿,“他说什么了吗?” 冬稚说:“他开了车窗,跟我说了两句话。” “说什么?”他明显紧张起来。 “没说什么。他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我点头,他问我怎么不进去等,让我进去。” 陈就脸色稍霁,松了口气。 “我妈今天中午就出门了,我爸本来不在家,突然回来了。”他说,“我爸……他还好。他很少管家里的事,也不像我妈那样。我妈应该跟他说了,他知道我们闹别扭,但是什么都没说。我记得小的时候,我爸挺喜欢你的……” 车轮碾着地面一圈圈向前,冬稚握紧车把手,陈就说的话入了耳里,又像是没有,一个字一个字不知飘到哪去。 碎了,散了,然后无影无踪。 …… 早先清明节,学校里放了一天假,冬稚和冬勤嫂去给冬豫扫墓。 但比起这天她们一向更注重冬豫的忌日。 赶在工作日,冬稚请了假,早早起来,帮冬勤嫂打扫家里,整理得干净妥帖。然后就是摆祭品,平时吃饭的饭桌拖到客厅当成供桌。 鸡肉、鸭肉、猪头肉;水果、熟食、米饭;香油、蜡烛、线香…… 每一年都一样,什么都不能少。 在家里祭拜完,再去公墓。 冬勤嫂先上了三支线香,接着冬稚也上了三支。 “检查一下要带去的东西有没有少。”冬勤嫂边擦桌,一边让冬稚快去洗手。 水盆就放在旁边,冬稚在水里搓洗手指,听冬勤嫂在背后又道:“等会从墓园回来,我去买点菜,弄点你爸爱吃的,也做几个你爱吃的……今天我请了假,扣一天工资,下午晚上干脆就不去了。” 冬稚正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水珠,闻言一顿,回身皱眉问:“为什么要扣工资?” “这不是请假嚒……” “那你上个月的假没用完呢,连着一个月都没休息。” “按月嘛,上个月的是上个月,这个月是这个月。”她说,“有事才请假,没事不就不请。上个月没事所以我就没休息。” 冬稚板着脸:“就是白干可以,少干一天就扣钱?” “不能这么说,斤斤计较的……”冬勤嫂皱了下眉,给供桌上的水果摆正,幽幽道,“你爸爸在陈家做了这么多年,从小能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还能好好地把学给上了,那个时候读到高中,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爸下葬的钱,还是陈家包揽过去的。” 冬稚动了动唇,要说话,冬勤嫂叹气道:“你爸在的时候常说要挣够钱给咱们换新房,我没本事,心里却一直放不下他这个心愿,可惜他走了这么几年,我前前后后才攒了那么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新房子。” 她站在桌前,看着正正摆着的那张黑白照片,眼里浓浓情绪化不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把你爸的遗像擦得锃亮锃亮,就摆在新家光线最好的地方。他天天说咱们家屋檐太低,又潮湿,光线暗,你看书写字,我做针线,对眼睛都不好……” 屋子里,她的声音低低的,最后低至湮灭。 “妈。” 冬稚突然叫她,冬勤嫂回头,“干什么?” 看着她沧桑的面容,脸颊边角细纹开始生长,而越过她,供桌上的遗像里,冬豫的脸从很早开始,就定格成了黑白。 一股气在五脏六腑来回,这种感觉只有冬稚自己知道。 “……没什么。”咽下喉间滚烫的烧灼感,冬稚说,“我去看看东西齐了没,我们走吧。” 待一切妥当,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冬稚第无数次抬头看向前面。 遮蔽了大半天光的这一栋,是陈家。 是陈家。 …… 冬豫忌日过去一周,周末,陈就约冬稚晚上去看电影。还是之前去过的那个商场,可以逛一逛,聊聊天,吃过晚饭,再去顶楼的影院。 两人分开走,冬稚出门更早,在商场一楼找了个休息的地方坐着等。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大人带小孩,结伴的年轻人,放假出来消遣的学生……他们说着和自己生活相关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电影是八点开始,陈就说开场前在商场逛一会儿,若是算上吃饭,最少也得提前一个小时。 冬稚等了许久,眼看七点到了,陈就还没来。 打开手机,对话停在四十分钟前,他问她:“出门了么?” 她说:“已经到了。” 他回了一个“好”。 照理不应该这么久,冬稚给他打电话,那边不通。 即使是夏天,外边的天也开始擦黑。商场里的人仍然来来往往,抬头看商场大楼顶端,透明的顶棚外,天已经不白。 冬稚坐在长椅上,不知去哪,静静地发呆。 呆了许久,长长抒出一口气,冬稚想起身走一走,手机突然在掌中震动。 陈就打来电话。 她接通,就听那边问:“你在哪?” “我在商场一楼……”她说,“你在哪?” 陈就长叹了一气,“我在医院。” 冬稚一愣,“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他说,“是我妈。” “……”她沉默。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出门了,半路接到电话,说我妈被送去医院了,让我赶紧过去。”陈就说,“我只好立刻赶去,一时着急,想起来要给你打电话,手机没电关机了。我刚找护士姐姐借了充电的……” 冬稚轻声问:“你妈呢?她怎么样。” “没什么事。说是低血糖。她本来跟……朋友在一块,突然晕了,就送来了医院。” “嗯。”她没多说。 陈就说:“我爸不在家,我现在走不开。”顿了顿,他沉声道,“你先回家吧。这次欠着,下次补上。” 她还没说话,他又道:“明天早上我给你带牛奶。” 冬稚说好,“你自己小心。” 而后挂了电话。 …… 萧静然在病床上睡着,手背插着针,正挂点滴。 刚才醒了一会儿,陈就刚好赶到,她拉着他的手不说话就是哭,即使闹了别扭,关系仍在僵硬中,陈就好歹也是她儿子,没有甩手把她扔在医院不管的道理。 在走廊角落和冬稚打完电话,陈就返回病房前,门外凳上坐着的女人站起身:“你妈看样子睡了,你爸今天回不来是不是?那阿姨在这陪你守着……” “没事。”陈就扯出浅浅的笑,“您回去吧阿姨,今天麻烦您了,我一个人在这就行。实在不行我往家里打电话,人够的。” 赵太太慈爱地端详他,道:“你别跟阿姨客气。今天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本来想你妈约了一起做个美容什么的,谁知道她突然晕了,哎。趁这个机会给她做个全身检查也好,不着急出院,检查完了明天再回去。” 陈就点点头。 “你爸不在,难为你了。” “应该的。”他说。 赵太太看着他默了默,而后笑说:“什么时候有空来阿姨家玩啊,你跟梨洁不是同学嘛,我听你妈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呢?梨洁之前常约同学去图书馆,你们一起去过吗?我看她最近休息日总是待在家,都不怎么出门了,你要是有合适的活动,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也叫上她好不好?” 陈就顿了顿。 赵太太语气温柔:“她被我和她爸惯得有些娇气,要是有脾气不好或者是不讲道理的时候,你别跟她置气,她心是不坏的。你们一个学校,平时没事可以多来往……” “妈——” 一道身影从走廊入口快步行来,打断了赵太太的话。 陈就和赵太太一同看去,赵梨洁小跑过来。 “晚上了,你怎么不穿件外套?”赵太太皱眉,嗔她一眼。 “我不冷。”赵梨洁站定,看向陈就,目光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萧阿姨怎么样了?” 赵太太不说话。 只能陈就回答:“没什么事。” “那就好。”赵梨洁松了口气,笑了下。 “她爸晚上不在家,我带她一块吃晚饭。”赵太太说,“陈就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你妈现在睡着,等她醒了,让护士打电话……” “不了。你们去吧。”陈就说,“我在这就好。” “你着急跑过来晚饭也没吃吧?不然还是先吃了饭再回来?来得及。” 他摇头,“我不怎么饿。阿姨您别管我,你们去吧。我在这……嗯,在这陪我妈。” 赵梨洁一直盯着他看。陈就不是没感觉到,只好看着赵太太,不去回应她眼神里的殷切。 见他执意不肯,赵太太只好带着赵梨洁先走。 “陈就……”赵梨洁被她妈牵着手,转身时步子稍停,“你真的不饿吗?” 陈就摇了下头,“不饿。” “你……” 她还没说,他礼貌地冲她笑了一下,在长凳上坐下。 赵梨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们走后,陈就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透过门上的玻璃,见萧静然在里面睡得正沉,他便没进去。 在打电话给冬稚之前已经联系陈文席说了这件事,他说会让家里当值的人过来,晚上在医院守着,陈就好回家休息,隔天要上课。 陈就在长凳上安静坐着,拿出手机给冬稚发消息。 “到家了么?” 没多久她回:“嗯,快了。” “勤嫂做饭了没?没的话在外面吃点。” “好。” “晚上有风吧,冷不冷?” “不冷。”她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陈就握着手机,想了想,打下一段内容。 “我妈跟赵梨洁的妈妈一起出去的,然后赵阿姨送我妈来的医院。刚刚赵梨洁也来了,她们让我一块去吃饭,我没去。现在她们已经走了,我一个人在这。” 等了一会儿,冬稚回复了一个字:“嗯。” …… 周一下午调课,体育课调到了最后一节。 苗菁和冬稚坐在篮球场边看温岑打球,边看边聊天,聊得口渴,苗菁起身拍了拍灰:“我去后门那跟外面的阿姨买几瓶水,你等我一下啊!” “我跟你一块去吧……” 冬稚没站起来,被苗菁摁着肩膀坐下,“不用不用,又不远,我看你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冻着了是不是?坐着吧你。” 说完不等她再开口,苗菁小跑着就去了。 冬稚在原地坐着等她。苗菁没回来,篮球场上换人,温岑走过来。 “渴了?”看他额头都是汗,冬稚道,“苗菁去买水了,等一会。” 温岑点点头,拿起扔在黑色背包上的毛巾擦汗。 见她吸鼻子,温岑瞥她一眼,“昨天干嘛去了,感冒了?” “没。”她摇头,“可能受了一点风,鼻子不舒服。” 温岑拿毛巾擦胳膊,“早上你跟陈就一起来的,他没发现?感冒了也不给买点药?” “说了没感冒……” 温岑笑了下,擦完胳膊,把毛巾对折一叠,转身往包上轻轻一扔。 他看了眼冬稚,转过身去看向球场,站着不坐下。 没几秒突然开口:“那天你跟苗菁的聊天,我看到了。” 冬稚没反应过来:“什么聊天?” “你发在群组里的那句话。”他说,“其实我看到了。” 她一愣,而后慢慢想起来。大概是……有些日子之前,苗菁和她聊陈就的事情那次。她手滑,把发给苗菁的消息发到了三人群组里,她赶紧在时限内撤回了。 温岑没吭声,后来没提过这件事,她和苗菁也就以为他没看到。 原来他看到了。 冬稚昂头看着他,动了动唇:“……哦。”她默了默,“我不小心发错了。” 温岑一点都不含蓄,隔了这么久突然劈头盖脸地问:“你喜欢他?” 冬稚没说话,抿唇,皱眉,却半分钟都没挤出一个字。 “感觉麻烦不少。”温岑手插|进兜里,像是叹气,“那可不轻松啊,冬稚。” 她坐在台阶上,他站在她旁边,空气中全是热腾腾的暑气。 不远处,球场上打球的动静传来,在草皮地上打闹的女生跑老跑去,喜静的就坐着聚成一圈聊天,旁边路上有往寝区去的住校生,节省时间的值日生已经拎着工具出来打扫。 再往更远的地方看,校外附近的居民楼,有人在阳台上晾衣服…… 一切都是鲜活的。 “以前是喜欢,现在也喜欢。但是温岑——” 沉默很久,冬稚突然抬头,她眯眼看向球场方向,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颊,白皙得像纸张一样,在余晖映射下几近透明。 “我想明白了,我要过得好一点。” 人活着就一辈子。 有像冬豫和冬勤嫂这样的一辈子,也有像陈文席和萧静然那样的一辈子。 她爸一点都不坏,甚至很好,她妈也根本算不上坏。 可是呢? 可是事实就这样。 她不痛苦吗? 不啊。 她一直强撑着不肯承认,其实她很痛苦很痛苦。 昨天晚上陈就中途去了医院,他让她回去,她说好,告诉他自己回去了,实际上没有。 她走出商场,沿着最近的公园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坐在湖边的堤岸上看星星。 看久了产生幻觉,那星星近得好像伸手就能摘到。 就在那个时候,她想通了。 俗一点挺好,何必非要标榜自己?做不成清风明月,那就做人间一把沙。 她妈也好,萧静然也好,所有行径、话里话外,无非是认为她贪心,她们说她命贱,要她认命。 可贪又怎么样? 那样天光大好,永沐暖阳的日子,谁不想要。 过够了好日子的当然无所谓,冬稚想。她不一样,她吃的苦够多了,就剩这点念想。 她不能没有野望。 第35章 火火火 冬稚班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改成了体育课, 响铃之前, 陈就见她经过窗外, 和她们班其他同学一起上楼回了教室, 下课后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她。 慢条斯理收好, 班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冬稚还没下来。 陈就正想去楼梯口等她, 门外出现一个人影。 赵梨洁来找他:“陈就——” 顿了一顿, 陈就几不可察地皱眉,拎起背包出去。 两人到一班门前的楼梯口说话。 赵梨洁问:“阿姨的身体怎么样?” 他道:“没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她说, “我妈下午应该有打电话给阿姨, 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来找你问一下。” 陈就点了点头。 “嗯……你今天有别的事情吗?方便吗?”赵梨洁说,“方便的话我们一起走?我想去你家看看阿姨。如果……”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冬稚清澈的声音:“陈就……”她从上望下来, 看见他以及他对面的赵梨洁,微顿, 而后轻笑, 打招呼,“赵梨洁同学。” 陈就侧身抬头看向她, “你好了?” 冬稚点点头,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他们旁边, 她问:“在聊什么?” 多了一个人, 邀男孩子一起放学的话, 即使开朗如赵梨洁也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呃……在聊,聊陈就妈妈的事。阿姨她昨天住院了……”她停了一下,“冬稚你知道吗?” 冬稚说:“知道啊。”她看了眼陈就,“昨天陈就去医院的时候告诉我了。” 赵梨洁一愣,眼里闪过一丝短暂的郁色。 冬稚扭头问陈就:“你妈妈不是回家了吗?中午你不是发消息说她从医院回去了?” “嗯。”陈就点头,“是回去了,她在家。” 做完身体检查,拿了报告,医生说没什么事,萧静然正好在中午吃饭的点赶回去。 关于萧静然的话题,他们俩向来不多聊,先前在手机上只聊了两句便没多说。 “冬稚你去看过阿姨了么?我还没去呢,想说去探望一下……”赵梨洁微笑,眼瞟向陈就。 “我没去。”冬稚答得坦然,对她后半句隐约带着暗示意味的话,便不作回应了。 陈就像没听到一般不接话茬,赵梨洁看他好几眼,没等到答复,略觉尴尬。 “回去吗?”冬稚问。 陈就嗯了声,“走吧。” “你们一起回去?”赵梨洁忽地问。 冬稚点头,“嗯。”她笑,“学校里怕是没有人比我们俩更顺路了。” “以前没见你们一起走呢……” “以前是以前啊。”冬稚弯着眼笑,笑得温柔又随和。 不多说,他们俩并肩下了一层的几个小台阶,往校门主干道方向走。 赵梨洁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憋得慌。 “你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突然冲过来一个人,赵梨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陶子佩。 “佩佩?” “我在教室里看了半天,你先去找陈就的,她半路跑出来,你就让她跟陈就一起走了?”陶子佩气得慌。 “他们好像约好了……” “什么约好了,你傻不傻!”陶子佩看她一脸低落,还要强忍着挤出笑的模样,又气又心疼,“你怕她干什么啊!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以前陈就跟你关系那么好,天天一起放学,大家都看到的事情……走,我带你去!” 赵梨洁一惊,“佩佩——” 陶子佩拽着赵梨洁的手,拉着她快步追上陈就和冬稚。 “等一下!” 前面两人同时回头。 看见陶子佩,陈就脸色登时沉了些,冬稚倒还平静,只是脸上淡淡的,好也罢坏也罢,完全没有一点表情。 “冬稚。”陶子佩拉着赵梨洁,冲冬稚一笑,“我是来道歉的。” 冬稚道:“你不是已经道过歉了。” “那不一样。”陶子佩说,“那天大家都在气头上,我也太冲动了,场面稀里糊涂的,你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吧?” 冬稚不接话,干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陶子佩扯了一下身后的人,道:“我跟梨洁认识很多年了,一直都是好朋友,我脾气急躁,做事不考虑后果,她跟我不一样,她脾气向来就好,学校的人都知道。”她笑意更深,“那件事之后,梨洁总是让我反省,说觉得很对不起你。她一直很喜欢你,对你很有好感……你应该不会因为我的关系,对梨洁有意见吧?” 冬稚淡淡道:“一码归一码,我分得清。” “这样就好。”陶子佩又道,“我今天再给你道个歉,冬稚,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是好意,做事没考虑周全是我不对,你别怪我。我和梨洁请你喝奶茶好不好?”她瞥了眼陈就,“你跟陈就一起啊,我们四个去奶茶店坐一坐,聊一聊,以后也可以一起玩,多好!” 陈就皱了皱眉,没等开口,冬稚先拒绝:“喝奶茶就不必了,我们要回家吃饭。”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肯定是了,你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服对不对?我知道……” “我心里确实不舒服。”冬稚打断她,陶子佩一愣。 冬稚缓缓道:“但我心里不舒服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是因为你提起了我爸爸,我生气,甚至动手,都是因为这个。”她不仅不怒,甚至有几分温柔和诚恳,“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我爸爸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不在的事情,对我而言是一道疤。” 陶子佩和赵梨洁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心里过不去这一关,我并不想和你交朋友,一起玩这种提议就算了。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有我的坚持。”冬稚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说的那些其实也都没错,我确实是佣人的女儿,这是事实。我家里穷也是事实,你没说错什么。” “你……” 陶子佩想说话,冬稚没给她机会。 “大家都知道啊。”冬稚笑着,轻声说,“那天在陈就家的同学都知道,你给我募捐以后,现在全校同学也都知道了,这也没什么。放平心态去看,其实就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你看,周围路过的这些同学并没有把我当成妖怪,单看我自己想得开想不开,我就是佣人的女儿啊对不对……” “冬稚!”陈就听不下去,她一口一个事实,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别人用来挖苦嘲笑她的事情,她云淡风轻地拿来自嘲,他越听心里越难受。 冬稚仿佛不解,扭头看他,“怎么了?” 他暗暗抒一口气,“别说这些了。”舍不得说她,心里窝着的那股火气,便只能撒在面前的人身上,更何况其中一个是始作俑者。 陈就眼一横,冷冷瞪着陶子佩,连带着她拉来的赵梨洁,也挨了冷眼,“还有事没?没事就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头一次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赵梨洁一愣,面上闪过受伤。 陈就懒得再废话,拉了下冬稚的手腕,两人要走。 “陈就……!”陶子佩叫他。 陈就不耐烦回头,道:“冬稚刚刚说了,你道歉,她接受,但是这件事,心里过不了这关。你别再来烦她。” 一眼也没看赵梨洁,陈就拉着冬稚走人。 …… 走到校门口,陈就去取车,弯下腰解锁,见冬稚跟在他身边,他一愣,“你不去取车?” “我没骑车。”冬稚说,“走路来的。” 陈就一听,皱眉,“走路?你下午走路来的?” “对啊。刚吃完饭那个时候太阳不是很大嘛,我不想骑车,就走来了。” “干嘛不坐公车?或者你跟我说,我可以陪你一起……” 冬稚笑说:“哎呀,走都走完了,你好啰嗦哦。” 陈就犹豫:“那……那我推着车陪你走路回去?还是你想坐公交车?坐公车的话,我就把车放着不开了。” 冬稚盯着他看了几秒,“我们就不能骑车吗?” “你不是没骑……”他说着,顿住。 冬稚挑起一边唇角笑,“干嘛,你的车不能带我?” “不是!是……”陈就一急,站起身,忽地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过不知多少次骑车载她,她就是不要。平时一起同路上下学的时候,她坚持要自己骑车,说什么也不肯坐他的车。 现在忽然肯了,他一时有点惊讶。 “可以,怎么不可以。”陈就找回语言,弯腰开锁,把车推出来。 他刚要坐上去,听冬稚吸鼻子,咳了两声,立时眉头一皱。 “怎么还在咳?中午不是不会了么?早上说去诊所看看你非不可……” “没事。”冬稚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娇气,就是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吹了点风。” 陈就拧着眉,想到自己半道爽约,让她一个人等了那么久,心里过意不去,“都怪我,不然……” “不怪你。现在都夏天了,我又没穿吊带牛仔短裤什么的,谁知道会着凉。” “等下经过诊所去看看?” “不去。” “去看看……” “真的不去。”冬稚扯他衣摆,“快点,回家啦。” 陈就拿他无法,长腿一迈,坐上去。 冬稚坐上后座,他刚踩下脚蹬,车往前行去。她抓住他一边衣摆,忽地问:“陈就,我刚刚会不会太刻薄了?” “什么?”他慢了一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才被陶子佩拦住的事,声音沉了两分,带着难言的柔和,前者对别人,后者才是对她,“不会。你一点都不刻薄。” “说真的我心里还是有气的,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实际上……” “不怪你。” “其实赵梨洁挺无辜的。但是陶子佩是她的朋友,我没办法完全不介意。你说,刚才我是不是应该点头,我们四个去喝奶茶……” “喝什么奶茶。”陈就打断,“别想这些了。不开心的事,你干嘛要答应?何必强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 “你真的不觉得我太凶了吗……” “不会。”陈就斩钉截铁道,“你一点都不凶。”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 骑过路口,陈就忽然叹着气无奈道:“冬稚,你以后不要总是为别人着想,也想想你自己。” 冬稚似乎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夕阳下落,自行车和车上的两个人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陈就只觉得身后载着的这个人太好太好,好到他开始心疼。 什么陶子佩、赵梨洁,还有他妈,他全部都想甩在他和她背后,远远地将一切甩开。 第36章 火火火火 吃过晚饭, 陈就和冬稚又一起去学校。 出门前冬稚给他发消息, 说:“不想骑车。” 陈就便道:“那我也不骑。”然后问她, “走路去还是坐公车?” 她说:“坐公车。” 陈就说好, 末了又道:“我给你带牛奶。” 她没拒绝, 回了个“嗯”字。 在家门前外的道上见面, 陈就出来得更早, 站在树下等她。 冬稚没带东西回家, 除了一个手机,一身轻松。 肩并肩一起往前走, 陈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牛奶, 纸盒包装上全是英文。萧静然一切都要好的,给他订的奶也同样,说是什么澳大利亚产的,小小一瓶就要十好几块。 冬稚接了, 陈就拿出另外一瓶。都是一样的牌子,只是味道可能稍有差别, 她手里那瓶是纯白色的底, 他拿着的略微多了蓝色的边。 她拆了吸管外的塑料包装,尖的那一段戳破圆形锡纸, 伸进纸盒里。 陈就刚要帮她,见她自己插好吸管, 低头拆了手里那瓶, 吸管戳进去。 冬稚拿着牛奶没喝, 微微侧头瞄他。陈就才喝了一口, 见她盯着自己,一愣,“怎么了?” “你那个是什么味道的啊?” “嗯?”他看了看,“味道是一样的好像,我这个没那么甜。” “你的看起来更好喝哎。”冬稚看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他的,冲他勾勾手指。 陈就微怔,下意识递过去。冬稚捉着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含住吸管喝了两口。 视线落在她的睫毛上,再往下是鼻尖和含着吸管的嘴唇。 这是他刚喝过的东西。 他有些呆,脑子都滞了一瞬。 “是不怎么甜,感觉这样刚好。”冬稚品了品,接着捧起自己手里的牛奶,尝了尝,皱眉,“嗯……真的没有你的好喝。” 陈就愣神看着她,蓦地反应过来,慌忙移开眼,他佯装无事道,“那……那下次我给你带蓝色的好了。” “不用老是给我带牛奶。”冬稚说着提步,“这么贵,一次两次就算了,多了不好。” 他没说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脚下木木地跟着她走。 冬稚像是没看到他泛红的耳根,一步一步格外轻快,悠然向前。 …… 晚自习结束,仍旧是坐公车回去。 因为时间晚,车上没什么人,车厢空空如也。冬稚和陈就上了车,往最后一排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夜景倒退,大多数店都关门,只高挂的招牌霓虹灯不关,熠熠亮着光。 冬稚坐在床边,窗开了一小条缝,和煦的晚风吹进来,吹散夏日炎热。她慢慢闭上眼,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学业重,睡眠时间不足,这种难得的惬意时刻,不免放松。 陈就见她睡着,没叫她。默不作声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她的脑袋往窗户那边倒去,他忙伸手从后绕过去,怕她磕着。 动作极轻,不想吵醒她,陈就将她的脑袋缓缓拨向自己。待那重量着落在肩上,他松了口气,又绷紧了神经,背打得直挺,一动不动让她倚着。 冬稚靠在陈就的肩头,安静睡着觉。 离目的站点还有两站的时候,冬稚醒了,正好缓神。不多时抵达站台,陈就先起身,她没站稳,晃了一下,陈就扶住她,两人下车。 朝巷子里走,一步一步,胳膊碰胳膊。晚上安静,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四周无声,他们小声说着闲话,从天到地,从南到北。 快到陈就家门口的时候,冬稚突然停下,在离大门只有两三步路的时候,她不动。 陈就奇怪:“怎么了?” 冬稚盯着前方,微叹:“我真不想过去。” “你……” “每次经过这里,只要是和你一起,到这附近我都很怕会被人碰见。”她低下头,怅然无奈。 陈就一顿,蹙了下眉,“你不要把那些放在心上……” “陈就。”冬稚抬头望着他。 “嗯?” 她看了他许久,没吭声。 “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有好多话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说,从哪里开始说。” 陈就侧身,走到她面前,和她正面相对地站着,“你想说什么就说,我都听着。” 冬稚低头看向地面,他的脚尖和她的脚尖之间只隔着一步距离。她看得认真,唇边弧度带着自嘲,忽地道:“你看你和我,现在就隔着一点点距离……但是这一步比看起来的远得多。” 陈就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本能地不喜欢听。 “远吗?”他皱眉,“哪里远。” “你知道吧。”冬稚吸了口气,告诉他,“我妈经常跟我说要认命。之前你给我买小提琴那次,还有后来我碰琴被她看见,她都发了好大的火。她一直跟我说,是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不认命的话我这辈子有苦受。” 陈就动了动唇,还没说话,冬稚先道:“其实我懂她的意思,我妈,还有你妈,她们应该都觉得我,怎么说,不本分?对。就好比你和我,我们像这样站在一起,她们认为是不对的,不应该,我们两个人不配站在一块,不能来往。” “胡说八道!”陈就说,“什么年代了,你听她们说这种鬼话!” 冬稚继续接上:“不管怎么着,反正现实就是这样吧。所以我忍了又忍,总是躲着你。”她停了一下,“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莫名的,陈就突然有点紧张。 “……没什么。”默了数秒,冬稚踢了踢石子,忽然不说了。 她抬起头,措不及防道:“你说我如果去你家探望阿姨会怎么样?我好久没有好好和她说过话了,多少年了?好几年了吧,以前小的时候还是说过几句的,我记得。” 陈就愣了,诧异道:“你不是不喜欢……” “是啊,可毕竟是你妈。”冬稚叹了声,苦笑,“她那么讨厌我,我猜她可能觉得你跟我一起玩,我会带坏你吧?” 很久没有这样谈心,这段时间以来,陈就觉得和冬稚的关系似乎在回到从前。但她这样和他说心里话,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 陈就忙说:“不会,你哪里带坏我?她就是想太多,她不了解你才会这样。” “其实那天你爸问我怎么不进去等你,我很想说,我是想进去的。但是我不能进去,我妈看到了会不高兴,你妈知道了也会不高兴。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冬稚轻声说,“好久没去你家了,前几年还经常去,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初中开始就很少了对不对?你家的院子啊,客厅什么的,我记得的都是小时候的样子,上次你生日被叫去,好像是翻新过了?变了好多……” 陈就见不得她这样伤感又强撑着笑的样子,“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为什么不可以?你怕什么。勤嫂要是说你,我帮你说。我妈那,我爸都叫你进去坐,你别理她。又不是没来过,小的时候天天在院子里跑在客厅里玩,怎么现在就不行?以前我爷爷最喜欢你来家里玩,这么多年了……” 说到底,还是怪萧静然,她如果不是那样的性子,冬稚哪会躲他不及。 “不一样。”冬稚摇摇头,咽了咽喉,声音稍稍有点哽,“那个时候我爸还在。他在的时候……那时候……” 她说不下去,眼圈红了,喉间灼热,长长抒出一气,含糊道:“陈就……我很想他……” “冬稚……”陈就看她要哭,慌了,伸了伸手,徒劳地收回,想安慰又无从开口,一时有些无措。 冬稚呵出一口气,垂下眼,滚烫的眼泪淌下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爸在的时候,他什么都会依我,会让我学琴,会听我练习还会说很好听……我们家的压力有他分担,我妈没有现在这么辛苦……” 她说一句,眼泪淌一道,竭力隐忍着情绪。 “有的时候我经常想如果他还在就好了。那样,老师冤枉我偷钱包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他叫来,有他在,谁都不敢冤枉我……还有郑扬飞对我说那些难听的话,要是被我爸知道,我爸一定会揍死他……我爸超有力气的,我上小学了还能把我举得很高……那样郑扬飞更不敢晚上跟在我背后回家,我根本不用怕,有我爸爸在,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 陈就胸口堵得慌,好像有哪处看不着的地方隐隐作痛。 冬稚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我可以像别人一样买漂亮的新衣服,你知道吗,我妈过春节的时候拿钱给我,让我去买新衣服,我舍不得……我自己打寒假工挣的钱买了一套,舍不得再买……我要是有爸爸,我爸爸在,用不着别人给我捐钱,我也不会像个乞丐一样,被人推到大家面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让人当猴看……” 她越说越哽咽,到最后,抬手遮住眼睛,挡不住脸上遍布的泪痕。 呼吸都觉得疼,像刀子一样划过肺腑,陈就近前,轻轻揽住她脑后,让她靠进自己胸膛,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地拍她的背。 冬稚终于放声哭,在他怀里呜咽哭出声来,听得他心里跟着绞痛,一阵一阵痛意汹涌来袭。 “冬稚……”许久,他艰难地动了动喉。 陈就才叫她的名字,突然,车轮声响起,快速由远而近,一道车灯直直照过来。 陈就抬起胳膊挡光,冬稚也抬头,红着眼满脸泪痕地眯着眼看去。 车一下停住。 车门从里打开,萧静然冷着脸气汹汹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妈?”陈就愣了一下,一只手还揽在冬稚背后,“你……” “你们大晚上在这干什么?啊?!”萧静然冲到他们面前,扯了一把冬稚,把她从陈就怀里拽出来。 冬稚被扯得踉跄。 “冬稚!”陈就赶忙扶住她,一脸紧张,“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 冬稚先前还想着去探望萧静然,即使心存芥蒂,却从没真正做过什么不尊敬长辈的事。萧静然呢?一上来就这么蛮不讲理。 陈就气急,扭头要冲萧静然发难,“你——” 冬稚连忙扯住他的衣摆,小声阻止:“陈就!” 看她拉着陈就的衣服,萧静然眼里像扎了刺一样,当即一掌拍过去。 “啪”地一声,冬稚闪避不及,手背结实挨了一下。 她痛得嘶声缩手,陈就一急,捉起她的手看,手背红了一片。 萧静然还没发火,陈就先怒了:“你到底要干什么?骂人还不够,现在开始动手打人了?” “我动手怎么了?你看我不打死这个小狐狸精!”萧静然大骂,“大晚上往你怀里扑,她要不要脸!” 陈就脸赧了一瞬,但愤怒占了上风,“妈,你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骂人,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是你妈!” 陈就把冬稚拉到身后,护得紧,“你是我妈就可以随便打人吗?爸从来就不会这样……”他不是不难受,痛心地问,“妈,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萧静然指着他和冬稚,气得手发抖,你……!”半晌吼出一句,“你给我回去!” 陈就沉着脸,不说话,和她对峙。 冬稚在他背后,轻轻说:“陈就,回去吧,很晚了。” “……”他还是不吭声,但脸色有所缓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萧静然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回去!” 陈就说:“你回去我就回去。”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在担心自己会对那个小狐狸精不利?!萧静然哪里不明白,想通关节,登时气结。 陈就站着不动,护着身后的冬稚,大有她不走自己也不走的意思。 吵吵嚷嚷,一阵僵持过后,萧静然和陈就一同进了陈家大门。陈就一步三回头,担心又歉疚地看向冬稚的模样,让萧静然的脸色更加难看。 冬稚仿佛没有从察觉萧静然的冷脸,冲陈就颔了颔首,示意自己没事,让他放心。 司机始终在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终于等到闹剧落幕,怕是心里也松了口气。 车灯在冬稚身旁闪了一下,而后,随着陈就母子,慢慢开进去。 等到陈家大门彻底关上,冬稚这才提步,向不远前方的自家院子走。 四周归于宁静,风吹干泪痕,脸紧绷绷的,眼睛有点疼。 她垂着头,走在夜色之下,一步一步平静无比。 刚才的架像是没吵过。 刚才的那些眼泪,仿佛也根本没流过。 第37章 炎 课间, 教室空了一小半。 冬稚的同桌前脚刚走,苗菁后脚就坐了过去。 “你干嘛呢?” 冬稚一边写笔记, 一边瞥她一眼, 怪道:“你不是看见了。” 苗菁讪笑, 摸摸脸, 安静没两秒, 又道:“你今天怎么没和陈就一块来学校啊?昨天放学也是跟我一起走的……” “干什么非得每天黏在一起?”冬稚头都不抬。 你不是喜欢他嘛。这句话苗菁没说, 盯着她的侧脸, 小声嘀咕:“你们前阵子天天一起去啊, 最近突然又不了, 我好奇呀。”她想起什么, 凑得更近了,“哎!赵梨洁好像又开始去找陈就了,你说她怎么这么……这么锲而不舍啊?” 冬稚笑了一下, “找就找呗。” “你不在意啊?” “在意什么。” 苗菁倒是比她更像当事人,“你别说你看不出赵梨洁的心思,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那点心思,都快写脸上了。” 冬稚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在陈就家门口, 被萧静然碰见, 萧静然和陈就回去后吵了一架。虽然陈就没说,但是冬稚能猜得到。尤其那晚后, 隔天早上陈就没和她一起上学——萧静然盯得紧。 冬稚也挨了骂, 当天中午回家, 冬勤嫂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应当是萧静然和她说了什么。她没还嘴,一声都没吭,冬勤嫂骂到后来,见她没反应,只好让她走了。 打那之后,这段时间她和陈就经常有一次没一次地一块上下学,也不如前段时间见面得勤。 冬稚心里都有数,苗菁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冬稚把笔一收,将笔记本塞给她,“拿去。” 苗菁一愣,“什么?” “笔记啊,你拿去把补上,我知道你肯定没写完。”冬稚说,“不是我写的,陈就写的。他圈的重点,马上要考试了,你好好看。” 苗菁拿在手里翻了翻。 冬稚道:“下学期就高三了,没多少时间,抓紧点。” “你还开始说教念叨我了。”苗菁瘪嘴,心里却知道冬稚是为她好,收下笔记回座位去。 没多久,温岑从外回来,小组长挨个收练习册。 温岑一拍大腿,开始翻桌肚。 苗菁斜眼睨他,“你还没做完?” “我这不是忘了……”温岑顾不上那些,一边翻一边问,“快,练习册借我!” “哪有啊,我都交上去了,让你没做完练习册还往外跑!” 他俩正说着,冬稚转过身来,默不作声把自己的练习册放到他桌上,“给你,我还没交。” 温岑顿了一下。 视线相对,冬稚说:“我自己做的。” 温岑回神,嗯了声,开始补作业。 他聚精会神,苗菁便和冬稚闲聊。 聊到晚上,她提议:“晚上去玩吧?不用上自习,咱们找地方……” “晚上我没空。”冬稚说。 “你要去干吗?” “买书。” “买书?” “嗯。”冬稚道,“我和陈就约好了去书店。” 苗菁说:“那……那我们一起吃晚饭?吃晚饭你们再去?” 冬稚面露犹豫。 “叫上陈就一起嘛!我都还不认识他呢!” 冬稚想了想,点头,“我跟他说一下。” “行。”苗菁笑了,用胳膊肘撞了撞温岑。 “卧槽——”他啧声,“差点把我练习册撞歪,我写字呢大姐!” 苗菁撇嘴,“叫你呢,晚上一块吃饭?” 温岑没抬头,奋笔疾书,随意道:“行啊,我随便。” …… 苗菁陪着值日的冬稚做完卫生,手挽着手去篮球场找温岑。 操场跑道边,几个篮球场连在一块。平时温岑都是和他们那层楼几个班的男生一起打,这会儿和楼下的玩到一起去了。 同一个场上,温岑和陈就分列两边。 温岑的投球被陈就阻断,跑了两圈,他下场来,到场边拿毛巾擦汗。 苗菁和冬稚等在场外,走过去和他说话。 “你怎么跟陈就他们一起打球了?”苗菁瞄了一眼,奇怪。 “正好碰上。”温岑擦干净汗,拧开水瓶喝水。 那边远远传来声音,定睛一看,陈就进了一个球。同阵营的叫好,他在口哨声中下场,往这边跑来。 两个男生,象征性互相颔首,除此之外没有半个字交谈。 苗菁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总觉得有些微妙。 冬稚道:“去校门往左进去那条巷子里的那家店。”她看着陈就,“刚刚手机上没说清楚。不过那里有点辣,没关系吧?” “没事。”陈就说,“我先去一下办公楼,你们先去,我马上过来。” 冬稚说好。 陈就拎起包,冬稚要帮他拿,他说不用,“有点沉,我自己来。你去吧。” 言毕迈开长腿朝办公楼走去。 苗菁盯着他背影看了几秒,转回头,啧啧感慨:“真高。” 而后不多聊,拉着冬稚往外走,一边招呼温岑,“快快,我要饿死了,我们快走吧!” 三人出了学校,到那家店里,选了最里面的包厢。 “我真的饿死了要……” 一坐下,苗菁就拿起菜单先点东西。 冬稚给陈就发消息:“我们在最里面的那间。” 这里菜分量不多,苗菁点了两个喜欢吃的,把菜单递给冬稚。冬稚粗略看了看,点了一道小菜,外加两瓶饮料,转手把菜单递给温岑。 温岑很快完事,服务员出去后,苗菁坐不住,“刚刚马路对面是不是有烧饼摊?” 冬稚说不知道,“没看清。” “不行,我去看看,有的话买两个烧饼!”她轻轻拍桌,立刻起身,走到门边回头问,“你们要不要?” “我不用。”冬稚摇头。 温岑没说话,也摇头。 苗菁哦了声,将门虚掩,快步走了。 温岑和冬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明天什么课?” “第一节 ?第一节好像是老班的。” “他不是说要模拟考么?” “是啊,随堂小测,可能就明天吧。” “不能吧,第一节 课?”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还是得看老班怎么安排。” “不是,来得及吗?” “第二节 是英语?好像调课了吧,上周英语老师不是占了老班一节。” “……” 聊着聊着,抱怨一番,两个人捧着手机,停了话头。 刷一遍网页,凉菜都上了一个,温岑抬头,皱眉:“苗菁怎么还不回来?” 冬稚瞥一眼虚掩的门,“不知道,可能人多要排队?我记得他们说学校对面的烧饼摊卖的饼很好吃。” “能有多好吃。”温岑嘀咕,瞥见冬稚旁边没开的那瓶饮料,“那是给陈就的?” 冬稚微侧头,“啊。他喜欢这个。” 温岑的座位斜对着门,冬稚则背对着那边。他“哦”了一声,刚要说别的,忽地瞥见门缝隙外球鞋花纹一闪而退。 毫无预兆,温岑忽然问:“冬稚,你是不是喜欢陈就?” 措不及防被问到这个,冬稚一愣,抬头,却见温岑看着自己的眼神,深邃得别有意味。 他先是瞥了瞥门的方向,再看向她,笑着又问了一遍,“你喜欢他,是吗?” 这一个过程,冬稚看在眼里,她懂了温岑暗示的意思。 沉默几秒,她缓缓回答:“……是。” …… 刚到包厢门口就听见自己的名字,陈就本来要进去,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好笑,他们不过是在聊他爱喝的饮料,谁知下一秒,包厢里又传来声音。 温岑问:“冬稚,你是不是喜欢陈就?” 里面没回答,估计是愣了,陈就在外门也愣了。 心跳快得忐忑意味十足。 包厢里的温岑就又问了一遍:“你喜欢他,是吗?” 冬稚还是没说话。 陈就咽了咽喉,好奇,又有些害怕听她回答。他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干脆上前打断这个话题,就听冬稚的声音响起。 她说:“……是。” 一瞬间,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炸开。 陈就怔怔发愣。身后的脚步声让他失措回神,是店里的店员。他忙往外走了几步,好像离那间包厢远一点,这样才能获得喘息生机。 好不容易稳住呼吸。苗菁拎着一袋烧饼从店门进来,看见他,奇怪道:“陈就,你在这干嘛?” 陈就佯装镇定,说:“我……我刚到,在哪个包厢?” “就里面那个啊,最里面。”苗菁伸手指向前面那个过道。 “哦,我第一次来。”陈就应着,挤出一个笑。 苗菁未觉有异,招呼他跟自己一起进去。 …… 吃完饭四人分开,冬稚和陈就坐公车到商场。商场三楼有一间很大的连锁书店,陈就说去那比较好。 搭扶梯上楼,冬稚转头盯着陈就看了好半天。 他有点出神,慢几拍才感受到她的视线,视线略微飘忽,“怎么了?” “你吃完饭好像怪怪的,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冬稚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陈就否认,“我只是……” 冬稚盯着他。 他编不出来,语塞,咳了声道:“没什么,你别乱想。” 冬稚“哦”一句,不再多问。 到达三楼,进了书店,两人径直往教辅类的柜前走。冬稚看到高二相关书籍就想上手,被陈就拦住。 “不要这个。”他微微蹙眉,“这个实际上没什么用。” “啊?” 陈就拦住她拿那本蓝色教辅的动作,拉着她的手腕,领她到另一柜,弯腰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书。 “这个。” 冬稚接在手里。 他道:“先看这个,和教材是相辅的,也适合文科。”说着又拿下另外两本,“这本和这本也可以,先做红色的,然后再这两本,一本一本来。” 冬稚乖顺地点头。 很快,书选好,两人在商场里逛。 一楼有滑冰的地方,冬稚听见动静,趴在栏杆上看,饶有兴趣。 陈就瞥一眼,“想玩?” 她点头,又摇头,“我不会。” “我会。”陈就笑了下,带她下去。 滑冰按人数算,付了钱,戴好防护工具,穿好鞋,陈就扶着冬稚慢慢进场。 脚下是冰刀,和四轮或直排轮的溜冰鞋感觉不一样,踩在冰面上,冬稚小心翼翼,不敢大意。 陈就搀着她走了一会,冬稚感觉可以,“我自己来。” 他放开手,见冬稚扶着围栏,坚持不要自己带,只好慢慢滑开。 滑冰场里小朋友不少,都是七八岁的小男孩。冬稚试着离开围栏,没有了可以扶着的东西,一开始勉强能走,身边忽然飞速滑过几个小朋友,她差点被人家带起的风连带着拐跑,晃了晃,吓得半死。 好不容易站定,她提步要继续走,身边“唰”地一下又是一个小朋友。 这回真的站不稳,冬稚踉跄,拼了命站稳,张着手臂一动不敢动。 “陈就!陈就……” 陈就登时滑过去,减速停在她身后,轻轻抓住她两只胳膊。 “没事。” 冬稚又晃了一下,这回有着力的地方,站得极稳。 陈就绕到她面前,牵着她的手,“我拉你走。” 冬稚的注意力都在脚下,低着头,丝毫没在意手上,兀自笑得开心。 一圈圈绕着场周转,她专心学着脚下如何使力,陈就倒滑,不知不觉分了神,眼直勾勾盯着她看。看着看着,一时想到她和温岑在包厢里说的话,脸有点热,意识到正拉着她的手,忽然觉得格外在意。 他立刻屏息,甩跑那些念头强行要自己不去想。 绕着圈,两个人渐渐滑得快了点,身边一排小朋友经过,冬稚不小心被撞了一下,脚下踉跄,拽着陈就摔作一团。 陈就担心她摔疼,率先站起身,然后去拉她,“没事吧?” 冬稚一只手被他拉着,坐在地上直笑。 “刚才……刚才那小朋友在旁边说,‘好慢哦,他们像乌龟一样……’” “慢就慢呗。”陈就看她笑得开心,无奈。 拉她起来后,更小心地搀扶她。继续向前,陈就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盯着她的侧脸,盯着她的发丝,盯着她带笑的眼睛和低头时显得格外挺巧的鼻尖。 每当她抬头,他就慌乱地移开视线。 玩了半天,冬稚累了,两个人离场换回鞋子。 陈就先穿好鞋站在她面前,她坐在凳子上穿鞋,有点费力,手下一使劲差点往前栽倒,慌乱下抓住他的衣摆。 陈就下意识扶她,握她的手腕。 冬稚抬头,发笑:“你抓着我我不好穿鞋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许是心里有事,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陈就刚要松手,冬稚反抓住他的手腕,扶着他借力,单手穿鞋。 “……冬稚。”他垂眸盯着她,鬼使神差地忽然开口,“你和温岑说的话我听到了。” 冬稚嗯了声,抬头到一半,听见这句,脸上笑意一僵。 她和他对视一秒,松开他的手,穿好鞋子,拿上装着书的袋子,站起来就走。 “冬稚!”陈就赶紧追上她。 一把拽住,陈就拉着她到没人的商场角落说话。 “我只是说我听到了……” “所以呢。”冬稚的反应像刺猬,有点激动,“你想表达什么?像你妈一样觉得,哦,果然是个狐狸精……”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着急打断,“你别这样讲。” “……算了。”沉默两秒,冬稚把书塞到他怀里,“这样太尴尬,我们还是不要来往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陈就皱眉,生气,“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干嘛说这种话?” 她不吭声。 和以前多像,他们关系重新缓和之前,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她对他总是缄默寡言,能避则避。陈就一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板起脸,气道,“你又要向之前一样躲我,跟我闹别扭是不是?” “我没有。” “没有?那你现在——” “我只是怕你烦。”冬稚声音极轻,“我不想影响你,这种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放到面上来说,再好的朋友也会受影响。哪怕现在不会,时间长了呢?我不想有一天你心里有了疙瘩,我知道你会顾及我的心情,你不好开口,与其到那个地步,不如……” “不如你先躲开?”陈就打断,“你就是这样想的?” 他气得脸色变了,半晌没说话。 冬稚默了许久,无言对峙后,她伸手去扯他的衣袖,“陈就……” 他挣了一下,但没用力。 冬稚又扯他的衣袖,“陈就,你别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他别开头不看她。 冬稚拽着他的袖子,向前一步,轻轻靠近他怀里。安静间,她张开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身前。 陈就僵了一下。 “你别生气好不好。”她说。 他的衣服上有清新好闻的干净味道,像夏日暖阳,温和地将她包围。 冬稚闭着眼,轻轻抱着他,突然很想在这片柔煦中沉溺。 好半天,陈就无言轻轻抒气,抬起手臂,缓缓将怀里的冬稚拥住。 心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膛。他微微用力,抱紧以后,怀里有了确切的实感。 “我没生气……”他说。 脸颊之下的火烧感蔓延到脖颈,耳根烧得慌。 第38章 炎炎 转眼又是一个月, 开始进入炎热夏天。 图书馆里很安静,天气炎热, 空调取代了天花板上的电风扇——那都是早些年的事, 什么东西都在与时俱进。 靠墙的角落, 冬稚和陈就坐在同一排, 占了一张桌。桌上几本练习册和书摊开摆着, 陈就的笔袋是黑白色的, 冬稚省懒, 只带了一支常用的笔。 她做题, 他看书。 翻了翻书, 新的一页看了几行, 余光瞥见身旁的人咬着笔端发呆,陈就不得不抬指,在她练习册上轻点一下, 唤回她的注意力。 出神被抓了个正着,冬稚面色轻敛, 挤出一个笑,把练习册往他面前前推了推。 声音轻到几乎没有:“这题怎么做?” “你不会你怎么不早说?”陈就侧头靠近她,用额头顶了顶她的脑门, 压低声音教训, “浪费时间!” 冬稚盯着他,倏尔一笑, 胳膊肘撞他, 催促:“教我教我。” 两个脑袋凑在一块, 为了不影响别人,他们将声音放得极轻极轻。 “这里,看这个条件……” 陈就小声给她讲题,冬稚竖起耳朵,一边随着他的指尖看题目,一边点头。 近来只要有空,陈就都会给她补课。 一题讲完,陈就问:“听懂了没?” 冬稚稍作琢磨,点头,“懂了。” “真懂了?” “真的!”冬稚斜他一眼。 陈就笑说:“马上要考试了,你上课认真一点。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高三开始基本上就是复习了,不能掉以轻心……” 冬稚一边解题,小鸡啄米般点头。 题解到一般,见陈就拿出手机,不知在看什么,眉头轻拧。 冬稚停笔,“怎么了?” “没什么……” 他不像给她看,冬稚不傻,“你妈?” 陈就没说话,默认。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让我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待到太晚。” “她没问你去哪?” “出来的时候就问了。”陈就抿唇,“我说有事。” 以前萧静然从来不会紧盯他的行踪,更别提看管得这么严。自从在家门口“逮到”冬稚在陈就怀里哭以后,萧静然就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开始严防死守,一天比一天吓人。 陈就把手机收起来,冬稚挑眉:“你不回吗?” “不回。”他说,“回了一句她就停不下来了。”他面上闪过一瞬难看的神色,很快掩过去。说句难听的,萧静然现在恨不得天天把他关在家里。 冬稚看时间,“现在九点多了……” “你想回家?” “不是。”她说,“我无所谓啊,我怕你不方便。你妈要是在家等你呢?” 陈就道:“她不在家,还在外面。回去了我没在,她自己会回房休息。” 他俩从吃完晚饭的点出来,在图书馆一待就待到这时候。 “十点走吧。”陈就不让她操心,拍拍她的脑袋,“别想了,解题。” …… 十点离开图书馆,在街上逛了圈,去便利店买了两杯热饮,陈就和冬稚慢悠悠搭末班公车回家。 陈家还亮着灯,萧静然恐怕没睡。没惊动周围任何一个有生命的东西,陈就把冬稚送到她家门口,然后才折返回不远处的自家大门。 陈就换了拖鞋上楼,正好碰见下楼的萧静然,后者等了他大半个小时,一上来就追问:“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谁去的?” 眼往他身后瞟,明知这是在自己家里,却仿佛能在他身后看到什么不想看却又想逮着的人。 陈就淡淡道:“出去有事,和朋友。” 萧静然跟在他身后,“有什么事?你现在一天到晚有事,哪来那么多事?好好读书就是你的事……朋友又是哪个朋友?” 陈就不搭理,径自上楼。 “我跟你说话呢,陈就!”萧静然提高音量。 陈就停了停,“我回房休息,你要说你就自己在这继续说。” 言毕,也不理她,快步上去。 萧静然又一次气急。这样的场景不新鲜了,换做前两年,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那么宝贝的儿子,有一天会这样对她,更没想过他们之间会闹成这个样子。 心酸之余,萧静然心里有怨,也有恨。 怨儿子不懂她的苦心,恨儿子不再向着她。 萧静然在陈就房门前徘徊几遍,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看了又看,最终无奈地回房。 是什么时候,那扇门开始关得那么紧的? 毫无防备对她开着,从不上锁的日子,回头去想,竟然也觉得有些久远了。 …… 房间里的灯关着,只开着一盏床头灯,陈就靠坐在床头,听电话那头的冬稚悉悉索索折腾完,声音不禁带上笑意:“好了?” “嗯。”她说,“毛巾挂起来了,我洗好脸了!” “快回房间。” “不了。”那边传来她穿着凉拖“吧嗒吧嗒”的小跑声,“我去吃个雪梨。” 陈就握着手机听那边的动静,问:“你妈骂你没有?” “没有。”冬稚似乎在洗雪梨,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听见声音起来看了一下就回去继续睡了。”水声停了,她问,“你呢?” 他默了默,只说:“一样。” “那就好。”她似乎笑了笑,透过听筒,她咬下雪梨慢慢咀嚼的声音清晰的像是就在身旁。 陈就不禁道:“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啊,甜,特别水。”冬稚又咬下一口,“院子里好凉快哦,就是蚊子有点多。” “……你在院子里?” “对啊。” 陈就顿了一下,起身,“你等我一下。” “嗯?” 他不说话,轻手轻脚地开门下楼,到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前。 撩开窗帘,冬家的院子里,冬稚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当中,穿着夏天短衣短裤样式的睡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澄黄的雪梨,边吃边和他讲电话。 陈就说:“你穿那么少,不被蚊子咬就怪了。” 冬稚不承认:“哪有。” “还说没有?”陈就道,“抬头。” 听见这句,院子里的人抬头张望,视线铺捉到这一处,瞧见他。 “你干嘛躲在那偷看。”冬稚拇指和中指捏着梨,咬了一口,而后想了想,食指竖起,朝他指过来。 陈就笑道:“我来看你吃得香不香。” “香啊。”她悠哉的声线传过来,陈就好似见她坐在院中朝这边笑,“……你想吃吗?” …… 小门一开,冬稚轻手轻脚进来。陈就拎起她脱下的一双拖鞋,把门关好。 一转身,人就扑进了怀里。 陈就单手揽上腰身,低头质问:“梨呢?” “没了。”冬稚抬头,“进来之前吃完啦,最后一口,雪梨核在外面,我给你捡?” 他佯瞪一眼,嘘了声,带她往里去。 整个陈家都黑漆漆的,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 两人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冬稚跟在陈就身后,很安分,陈就一手拿拖鞋,一手牵着她,脚步轻轻地上楼。 在黑暗里潜行,速度极慢。 陈就带着冬稚刚到楼梯一半,胳膊忽然被拉了一下。他转头还没说话,冬稚扯着他,抱住他的脖子,仰头亲过来。 陈就愣了愣,被她拉得下了一阶台阶,下意识搂住她的腰,怕她站不稳往后倒。 舌关被撬开,主动变成双向的。 四下无人,陈就和冬稚躲在黑漆漆的楼梯上拥吻。 这里是陈家,萧静然防贼一样不让她进,更不喜欢她和陈就接触。 在楼上卧房里睡觉的萧静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和陈就会在她房间楼下搂作一团。 陈就是什么人。他清正端方,规规矩矩,是品质兼优的好学生。 可是现在,这个一等一的好学生却紧紧将她抵在墙上,亲得热切,难舍难分。 黑暗中,这隐秘的一切刺激得令人有些晕眩。 对两个人而言都是。 …… “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冬稚盘腿坐在陈就房间的地板上,玩着他的乐高积木。 陈就坐在床沿边,道:“没事,我打电话叫你。” 她摆弄着积木,头也没抬,“你起得来吗?” “起得来,我每天都定闹钟。” 她点点头,更加专注地玩着手里的东西。 原本是个拼好的房子,看图里的成品有些复杂,陈就应该拼了很久,她才进门坐了一会会儿被她拆了。 他什么都没说,由着她把那房子“捣碎”一半,还跟他说:“我就拆一半啊,给你留一半。”显得她多好似的。 他也不气,就只是笑着说好。 刚刚在楼梯上闹了一会儿,怕被发现,陈就不得不喘着粗气摁住她,死死摁在怀里,她才消停。 这当下,陈就坐在床沿边不说话,静静看她玩乐高。 冬稚拼了没多久,越拼越没耐心,干脆撒手不干,“不玩了!” 一转头见他坐在那想笑,她起身扑上去,压着他一条腿坐,手往他腰身各处痒肉摸。 “别闹……” 陈就偏头躲着,不仅没推开她,怕她坐不稳,伸手在她背后揽了揽。 陈就被她压倒在柔软的薄被上,她捧着他的脸,轻咬他的嘴。 胡乱啃了两下,缠在一块,又变成灼热的亲吻。 除了被套和衣物摩擦的悉索声,房间里静谧无比。 气息渐渐热而急促,冬稚正要起来,突然响起敲门声。 两人都是一惊。 萧静然在外敲门,“陈就……?” 陈就抱着冬稚在薄被上翻了个身,冲门外道:“——睡了,干嘛?” “你房间里灯还开着……” 他佯装无事,“哦,等会关。” 萧静然又说了几句什么,许是知道陈就现在不会给她开门,没久待便走了。 外头静下来,低头一看,怀里的冬稚自己捂着自己的嘴,眯眼无声地笑。见他看过来,她拿开手,用唇形道:“我、没、说、话——” 陈就掐了掐她的脸,低头在她唇角啄了一下。 第39章 炎炎炎 课间无聊, 冬稚被陈就叫走,说是去买喝的去了。 苗菁闲着没事, 也懒得动弹, 待在座位上不挪窝。旁边温岑在看漫画, 苗菁瞄他好几遍, 人悠哉自得, 完全不像自己闲得发慌。 “哎。”忍不住找他聊天, 苗菁用胳膊肘顶他, “看什么呢。” “漫画。” “好看吗?” “好看。” “……”干巴巴的对话, 没半点营养。苗菁想了想, 凑过去一些, “刚才冬稚被陈就叫走你看到了吧?他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不知道。”温岑低头看着精彩刺激的内容,眼皮都不眨。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好歹咱们也是一伙的啊,多少有点感情了吧。” “……你讲话能不能好听点?” “本来就是嘛。”苗菁皱眉, “你说冬稚怎么想的?以前躲陈就跟躲鬼一样,现在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呢?我那次跟她聊……”话到这打住。她瞄一眼温岑, 想他应该不知道冬稚喜欢陈就的事,没往下说。 “只要冬稚开心就好啊。”温岑没抬头,翻了一压, 淡淡道, “别的不重要。” …… 在萧静然的严防死守下,冬稚和陈就两人的日子还是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 高二暑假先补课后放假, 假期刚开始一个星期, 邻市有一个小提琴比赛, 冬稚在看到消息之后,没多犹豫就直接报了名。 陈就得知时,是他们约在图书馆写作业的一个下午。 冬稚从口袋掏出一张宣传单,推到他面前,“过几天我要去这里。” 陈就拿起一看,“三场比赛……前后隔了七天?” “嗯。”冬稚说,“来回不方便,我应该会在那待一个礼拜。” “我陪你去。” “不了,被你妈知道怎么办?”冬稚睨他,摇了摇头,“不好。” 陈就问:“那你去那待一个礼拜,车费还有开销呢?” “我之前打寒假工的钱还剩了几百没动,我再管我妈要点。”冬稚不着急,“我妈会给的。以前她不让我碰琴,现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勤婶不会说你么?” “会啊,她肯定会骂两句,但是骂完会给。我知道她。” 陈就看她一副全都张罗盘算好的样子,私心里想陪她,但碍于现实,闷着一口气,十分不痛快。 …… 晚饭前回家,萧静然正好在。 陈就背着包进门,换好鞋,和她打了声招呼就要上楼。 萧静然叫住他:“你到哪?” “和朋友去打球了。”陈就随口胡诌。不是他爱撒谎,而是不说这种一听就是男孩子参与的活动,萧静然肯定要仔细盘问。她目露猜疑的样子,他着实看够了。 萧静然这回不止是问他行踪,还有话跟他说:“过几天我要去沪城参加婚礼,你跟我一块去。” “谁的婚礼?”陈就一顿。 “就你周阿姨她儿子,今年结婚了。”萧静然说,“你这两天收拾几件衣服,不要带太……” “我不去。”陈就一口回绝,“我又不认识,我去干吗。” “谁说你不认识?周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前两年暑假来我们家玩,你忘了?” “记不得了。反正我不去。” 萧静然盯着他,“你不去,你不去你要干嘛啊?” 陈就一脸不耐,“我就不能在家待着?你要干嘛你自己去,非得带上我干什么?我不去。” “婚礼结束后我们去一趟海岛,你周阿姨说了要招待我们,还有其他的叔叔阿姨你都见过。你放假,正好当做旅游不好吗?” “不好。”陈就道,“我不想去海岛,你自己去。我懒得动。”他提步上楼。 “哎!你……” 萧静然在背后生闷气。他坚持不肯去旅游,她心里有点起疑,但没影的事,又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 推着一个小行李箱,因为是夏天,行装简便,轻得很。冬稚的小箱子是在一家小店里新买的,不是什么牌子,只花了小几十块。 没推几下,陈就接手过去,一人拉两个小箱子。 萧静然去参加婚礼了,陈文席惯常不在家,陈就一个人在家没人管。借口跟朋友去乡下玩一阵,陈就打电话跟陈文席吱会了一声,他爸向来管他不严,立刻得了许可。 车票和他们入住的酒店都是陈就订的,冬稚要和他分摊,陈就不肯让她出钱,两个人拧了半天,他态度坚持,还告诉她:“这不是我爸妈的钱,是我比赛自己赢的奖金。” 僵持之下,冬稚勉强退让。 陈就订的是一个双人间。 要在这里待七天,房间直接连订了七天。 第一场比赛,陈就比冬稚还上心,怕冬稚在房间里练琴吵到其他住户会被投诉,提前做好攻略,带她去了酒店附近一个环境不错人也不多的广场。 冬稚拉琴,他就坐在不远的地方看。一待就是两小时。 等冬稚过了第一场,陈就不知什么时候,找了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的一家琴行,按小时租人家的教室,方便冬稚练习。 被拉到琴行去,得知他租了地方,冬稚有点懵。 “干嘛要浪费钱?” “在广场上偶尔有人经过,人家会停下来打量,我怕你不自在。”他说。 冬稚失笑:“有什么不自在的,演奏就是要站在人前表演啊……” “教室里没有风,安静,多好。” 陈就不让她拒绝,再者,钱提前付了,也没得反悔。 前两场比赛都在白天,除了比赛和练习的时候,冬稚和陈就晚上会去逛街。这个城市和澜城差不多大,可能稍微大一点点,饮食口味也相似,但那细微之中的不同,对他们两个外地人来说便也算有趣。 逛完街,吃饱以后就回房间,这几天晚上都是各睡一张床,但睡前会凑在一起看电影,说说话。 日子有几分惬意。 也是放松过了头,最后一场比赛前一晚,冬稚窝在浴室的大浴缸里,趴着边沿,不知不觉眯瞪了一会儿,好在没有睡过去,热得发昏,意识到不对,连忙撑着起来穿衣服。 冬稚围上白色浴巾,扶着墙壁朝挂衣服的铁架走,脚下湿淋淋的。脸颊热红了,呼吸重得发闷。 到底还是泡太久了,刚摸到衣物一角,一个眼花,头撞到门上,“咚”的一声,声音响亮。 陈就在床上看书,一听赶忙去敲浴室的门。 “冬稚?” 拧了两下门把,里面反锁着,打不开。 “冬稚你怎么了?!” “……没事。”冬稚捂着脑袋,扶着墙开门,眉头吃痛皱起,“撞到头了。” 门一开,陈就看她脸色不对,扶住她。 “我泡太久了。”冬稚有点眼花,头发湿哒哒还在淌水,他胸膛处干净衣服被她的头发蹭湿。外头冷空调一下子进来,她露在外的肩头微微颤栗。冬稚伸手推他,“你出去……我穿好衣服再出来……” 话没说完,腿又是一软。 陈就眼疾手快抱住她,没让她往地上摔。她捂胸口浴巾的手撑在冰凉的地上,浴巾散开,一下滑到腰际。 慌乱间陈就忙不迭给她裹好。 几分钟后,等倚在他怀里缓神的冬稚脸色有所好转,面上终于恢复了血色。 “没事?” “没事。” 确认她是真的缓过来,陈就扶她站好,热着脸出去,把门关上,让她换衣服。 这么一闹,当晚冬稚就着凉了。 陈就还没睡着,听对床她睡得不安稳,起来查看,一摸额头,有点烫,不知道是感冒还是发烧。 “我去买药……” 冬稚抓住他的手,哑着嗓子,“太晚了。算了……” 陈就哄道:“我去看看有没有药房还在开。你先睡一会儿,嗯?” 冬稚不松手,闭眼枕在枕上,轻轻摇头。 她死拽着他不放手,陈就走不了,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前台,嘟了十几秒,电话通了。 “您好……!请问你们有感冒药或者退烧药吗?” 那边带着歉意回答:“不好意思,没有这个。” 陈就的眉头又拧起来,沉声道谢。 好说歹说,陈就答应不出去,只是去烧水,冬稚才松开他的手。 烧好水,倒进杯子里晾凉,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陈就喂冬稚喝了一杯,然后就在她床边坐着。 冬稚催他:“你去睡吧……” 他说不。 怕坐在床边压着她的被角,没多久,陈就从床上坐到了地上。 脑袋很疼,冬稚觉得累,又觉得浑身难受,好像骨头缝隙里隐隐约约都在疼。浑浑噩噩睁开眼,一睁眼就见陈就在自己面前。 他凑过来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冬稚摇头,盯着他的眼睛愣神。 他的眼睛比星星好看啊。 星星摘不到,可是他能摸到。 或许是病了多愁善感,情绪翻涌,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陈就……” 侧头将大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冬稚从被子中朝他伸出手。她半闭着眼乱摸索,探了两下,他大概明白过来她想要他的手,主动递了过来。 冬稚抓起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被窝,捂在自己怀里。 他的手被空调吹得凉凉的,但她的怀里很暖。 至少这一刻是暖的。 捂到他的手也变暖,冬稚吸了吸鼻子,头没那么疼了,稍稍清醒了一些。 “你到被子里来吧,坐在地上冷。” “不冷。”陈就不想她担心,宽慰,“现在是夏天。” “……我冷。” “你冷?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不要。”冬稚侧躺着看他,“不要空调,要你。” 陈就一愣。回过神来,他咽了咽喉掩饰一刹失常的心跳,竭力佯装镇定。 冬稚要往里躺,陈就让她别动,“你睡暖了,里面冷。我……”他脸上一赧,“我躺里面。” 她嗯了声,没说话。 陈就进了被窝,躺在她身后。冬稚很快又睡了,都是侧身朝外的姿势,陈就在薄被下抱着她,她身上发热,睡得沉,睡相也好,一动不动。 她的背贴在他怀里,陈就没她轻松,越睡越睡不着。 “冬稚……?” 房间里的大灯早就关了,她睡着以后,他便伸手把床头灯也关了。 黑漆漆一片,对面那张原本该是他睡的床空着,棉被是他着急起身时掀开的,乱糟糟的。 他试着轻声喊:“冬稚……” 她的呼吸声轻轻,没有回应。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半分钟,总之黑夜里的一切都像在显微镜下,被无限拉长、放大。 冬稚的腰很细,陈就紧紧地搂着,他轻轻靠近,埋首在她的后脖颈,一下一下含吮轻咬,温和的馨香随着深呼吸在四肢五骸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 第40章 炎炎炎炎 冬稚的一等奖是带病上台拿下的。 陈就坐在观众席, 比前两次紧张好几倍,悬着一颗心, 生怕她坚持不住, 严重了说万一晕在上面, 哪怕是轻微地出一个差错, 他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冬稚比他想象得强, 除了脚步有点虚浮, 其它一切的一切只比别人出色, 没有逊色。 站在台上演奏的她像是会发光。 被小提琴声音牵引以后, 陈就放下心, 看着台上的她渐渐出神。 身旁的其他观众小声夸她, 他与有荣焉。 最后致谢时,冬稚似乎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陈就不确定,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周围响起的掌声, 他也拍红了手掌。 这一趟,陈就陪冬稚一起捧回了一座奖杯。 冬稚拿到的奖金, 冬勤嫂没要,嘴上万般不在意:“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你的钱。” 可转头, 到她房里来打扫卫生的时候, 冬稚不止一次看见冬勤嫂在她的奖杯前发怔。小心翼翼地,只敢帮她擦拭奖杯底座。 冬稚看在眼里, 什么都没说。 她和陈就一起去的邻市, 这件事瞒得好, 冬勤嫂没起疑。 回澜城的第三天,冬稚和陈就去看电影,并非平时去的影城,而是私人影院。 临近傍晚,太阳没那么毒辣,知道萧静然不在,先出来的冬稚在陈家门口等陈就。不想催陈就,她倚着门,盯着脚下的地发呆。 太阳可能又往下移了一点。 感觉到有风吹过脚边时,“哔——”地一声,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 冬稚抬头,见一辆车朝陈家大门口,下意识站直。 待车开近了,里面似乎不是萧静然。车径直开进大门,先停在院子里,后座的人下来了,是陈文席,他没理会要去车库停车的司机,反而朝门外看来。 “你等陈就?”他稍稍提高音量,用确定她能听得到的声音问,“进来等啊?” 冬稚盯着他,沉默了三秒,提步入内。 …… 陈就原本是听见有人回来才下楼,一到楼下,却见冬稚和陈文席坐在沙发上,不由得愣了愣。 “爸……”醒过神,他趿着拖鞋快步过去。左看看右看看,隔着茶几面对面落座的两人之间,气氛好似还正常,“你们在聊什么?” “刚坐下。”陈文席说,“我看她在门口等你,叫她进来坐坐。” 陈就看向冬稚,她点了点头,他脸上立时露出笑。 佳嫂过来上了一杯茶,给冬稚的是热水,因着和冬勤嫂关系还不错,多看了她一眼。 陈文席一副和小辈寒暄的语气:“好久没看见你,最近在什么?学习还好吗?” “还好。”冬稚顿了顿,“最近……” 陈就接话:“她去参加比赛了,拿了个奖。” 陈文席看自己儿子,“比赛?” “对,就前几天,小提琴比赛!” “那挺不错的。”隐约记得她确实学过这方面,陈文席夸了一句,又转头问自己儿子,“你不是跑去乡下了,好玩吗?玩够了吧你?” 陈就面上听话,温和道:“嗯,玩够了。”暗暗瞄一眼冬稚,压下心里那点小心思。 儿子在他面前一向听话,也没闹过什么问题,陈文席体会不到萧静然的心情,对冬稚更没有“敌意”,满意地点点头,提醒一句:“你们不是要出门吗?” “对。”陈就站起身,“我上楼一会儿……”最后一句说给冬稚听,“等我。” 陈就走了,陈文席倒没急着走。端起茶喝了两口,慢悠悠和冬稚聊天。 “你又开始学小提琴了?” 冬稚说没有,“以前学会的,我爸爸走了以后就没有再学了。” 陈文席稍作沉默,“你爸爸……”语气变得怅然,“一转眼已经好久了。” “是,好久了。”冬稚垂了垂头,抬眸盯着陈文席的侧脸看,几秒后,她忽然轻声道,“……叔叔,您好像瘦了很多。” 陈文席轻诧,“有吗?我没觉得自己瘦了?年纪大了会胖起来才对。” 冬稚说:“有啊。我觉得您现在消瘦了一点。以前我爸爸在的时候,我经常来这玩,那时候你比现在壮一点……不过现在劲头看着也还是很足,只是瘦了点,比起同龄人来看着年轻一点。” “到底还是年纪上来了……” “没有。”冬稚摇头,“我爸在的时候回家来,经常和我聊。提到您,都说您精神好,看起来年轻,还说以后别人都老了,您肯定老得慢,显年轻。” 陈文席顿了一顿,眸子看向她,“你爸他以前经常跟你聊我?” “有的时候。”冬稚说,“像秋天吃螃蟹的时候,我们家蒸螃蟹,他就一边弄一边说叔叔您最爱吃螃蟹,说您爱吃蟹黄。那年我们不是自己做了点蟹黄油,我爸送了一半来,说过季了您有的时候早上吃面条可以就着吃。” 陈文席有点感慨:“难为他记得,他在的时候就是,什么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 “我爸跟您吃东西的口味有些相似。您不爱吃的他也不爱吃,像是清甜口的菜,他吃着总说没劲,我和我妈给他拗了多少年都没拗过来。” 闻言,陈文席一笑,“是了,吃东西他确实像我。我们打小一块长起来的,小的时候我吃什么他吃什么,口味可不就相似嘛。” 冬稚也笑,不说了。 陈文席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再开口,问:“怎么不说话了?” “没有。”她端坐着,说,“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你一个小孩子家,感慨什么?”陈文席失笑。 她娓娓道:“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爸总念叨,说要我好好学习,等我上了大学,他就可以轻松一些。我立业成家,去外面闯荡也行,去哪都行。他呢,留在这,陪您做生意,到老了,也有伴一块下下棋喝杯酒……我爸说,我爷爷奶奶去得早,陈爷爷对他好,他都记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陈爷爷。” “说的什么话……”陈文席嘴上嗔着,但脸上略微动容,明显很受用。 看着冬稚的脸,她的眉眼和冬豫有点像,陈文席不免也想起以前的事。 冬豫的父母曾经是给他爸陈老爷子工作的,两夫妻没福气,先后得病,早早去了,是老爷子将冬豫养大。冬豫和陈家,没有血缘关系,但陈家给饭吃给衣服穿,还供他上学。 冬豫这个人有分寸,从来没觉得这样自己就是陈家人,他们俩一起长大,冬豫对他这个真正姓陈的,处处让着,始终只把自己摆在跟班的位置。 虽然他们偶尔会有矛盾和口角,但都是陈文席单方面发作,日子长了,冬豫的好脾气也把他心里隐约的那点不舒服磨得差不多。 “以前我常来这里玩的时候,陈爷爷还在。”冬稚又道,“现在我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快,只记得每次回家,我爸都会跟我念叨一遍陈爷爷人有多好,多心善。我爸常说陈爷爷最疼叔叔,把叔叔教得很好,叔叔也是陈爷爷他老人家的骄傲,说要是我长大了也能这么早就当家处事就好……” “你爸那是随便夸夸,当不得真!”陈文席谦虚着,唇边隐约弯了些,而后收敛笑意,叹道,“老爷子……老爷子确实,最喜欢我。就我一个儿子……当然是喜欢我……” 冬稚微微含笑,过会放平嘴角,垂眸不语。 陈文席抬眸见她斯文的样子,越看越顺眼,“以后没事来家里坐坐,啊。没什么的,你阿姨说什么你别理。她整天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谁她都说!别往心里去。” 冬稚乖巧道:“我没往心里去。” “我跟你爸半辈子的交情,他走得早,你是个好孩子,好好读书,别让他失望。”陈文席拿出长辈的口吻教导,说着想起来,“刚才陈就说你去参加什么比赛……小提琴比赛?” “嗯。” “拿奖了?” “对。” “什么奖啊?” “一等奖。” “不错,不错!”陈文席夸道,“既然学的这么好,就坚持下去,好好学。听到没?” 冬稚笑着点头,“嗯。” 不多时,陈就下来,花的时间有些久,下楼脚步匆忙。 陈文席上楼去书房,冬稚和陈就同他告别,一同出门。 走出大门,陈就问:“你们聊了什么,我看我爸挺高兴的?”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没什么呗,你好八卦啊。”冬稚见周围没人,垫起脚捏他的脸。 陈就笑着握住她的手,没几秒,谨慎地松开,不再问了,起别的话题。 冬稚一边应着,笑意稍敛。 能聊什么?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知道他喜欢听什么就挑什么说罢了。 好孩子? 陈文席一口一个,倒是会说。若不是碰见她在门口,他怕是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还有那个,他口口声声惦念的、将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他的早亡的跟班,他真的记得?他真的像他表现的那么重感情吗? 对她和颜悦色,不过是那丁点良知还没死绝,加上她的话说到他心缝里去了。 行吧。 既然进了心缝,那就照着那条缝,再狠狠地,往里深入。 冬稚踩下脚底的小沙子,平静抬头。 她永远不会忘记,冬豫死去的那个雨夜。 第41章 焱 私人影院的好处有一点很明显, 那就是私密性强。双人包厢的空间,比起电影院的两个座位, 要大得多。 点的饮料和水果以及其它吃的快速上来以后, 门一关,除非按钮, 否则店员绝对不会出现。 靠在柔软的双人躺椅上,十分惬意, 电影可以自主选择点播,温度也正好。 冬稚换了几个姿势, 最后微微偏头向着陈就那边, 裹着毯子不动了。 “喝水?”陈就比她高, 她的头歪过来,刚好靠在他肩上。 “不喝。”她盯着屏幕聚精会神, 摇了摇头。 陈就将毯子往上扯了点, 替她掖得严实。 放松的时间, 冬稚懒怠得甚至有些困。靠着陈就的肩,眯瞪着眼, 眼皮张张合合, 要睡不睡。 刚觉得困意上头,被隔壁的声音一吓,略微一惊。 “……什么东西?” 陈就朝那边看了眼, 低下头安抚地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没什……” 话音未落, 隔壁“啊”地一声, 传来尖细的娇嗔。 冬稚一愣,搁在她脑袋上的手也停了。 随着方才那一声,隔壁开始“吵”个不停。 “隔音……”冬稚滞愣道,“这么差吗?” “可能他们声音比较大。”陈就接了句,一说完,感觉不对,脸上微赧,暗暗低咳了声。 屏幕上画面还在变换,电影如常播放,这边两人有点不自在。 隔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中途停了半分钟,以为要消停,谁知道越来越过分。 这个年头,该知道的早都知道的差不多,毕竟也是要成年的年纪。陈就和冬稚,一个强装镇定,一个当做没听到,竭力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试图屏蔽不该听的东西。 冬稚到底也是个女孩,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眼神只在屏幕和旁边水果饮料上来回,尴尬地不敢往陈就那边去。 而陈就,板着个脸,看似没有半点异状,可那发烫的耳根和眼底飘忽不自在的神色,仔细一看,将他出卖得彻底。 电影画面再转。 隔壁也进入新阶段,细□□声只有一个音节,渐渐变得高昂而短促。 光是听已经能想象得到那频率。 “……” “……” 陈就脸发烫,手摁上座椅边的按钮,将电影音量加大。 一格,两格,三格……保护听力的设置,音量有上限,盖不住对方的表演。 来私人影院是因为私心里,陈就想和冬稚两个人待一会,电影院人多,这里只有两个人,气氛也不相同。 但没想周全,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情况。 陈就正不自在,冬稚吸了一口气,忽地侧身,一头扎进了他怀里。他一愣,冬稚捉起他的两只手捂在自己耳朵上。他低头看,能隐约看到贴着自己怀抱的那张脸,眼睛紧闭,眉头皱得死紧。 “……算了。”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宽慰,“忍一忍。” 她往他怀里蹭,陈就用手臂抱着她的脑袋,揽着她的背,轻轻拍。 他不知道冬稚听不听得到,他其实心跳得无比快。如果她抬头,或许会看到他发热的脸颊,红得并不正常。身体里每一条血管仿佛都是干涸、烧灼的状态。 用力抱紧她一点,她身上清淡的沐浴乳味道随着呼吸进入身体,这样才勉强将那股燥意压制。 陈就没有对冬稚说过,也羞于启齿。 从前不明心意,后来隐约察觉自己的心理,再到后来因为她而彻底挑破。 他开始感觉自己暗藏着、压抑着的某种卑劣、执拗的情绪在疯狂生长,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注视着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热切,甚至有时候自己都惊讶。 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此刻抱着她,或者像每一次抱着她,他有无数种冲动,又无数次平息下去,他想要将她揉进骨头里。 谁都不能碰,谁都不属于,只有他。 揉进他的血管骨缝,彻彻底底只属于他。 然后她的一切、她的全部,就连她的呼吸也要统统占有—— 他好像开始有一点不受控了。 …… 萧静然从朋友儿子的婚礼回来,已经是快要开学的时候。去了一趟海岛,尽管防晒做得够足,仍然避免不了被晒黑。 皮肤黑了几个度,这对她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见天开始美白,不是在美容院里做护理,就是在家里美容滋养。 暑假这最后几天,萧静然因着待在家里休息的时间多了,便察觉陈就总是出门。不是下午出去就是晚上出去,晚上一出家门,不到十一点绝不回来。 心疑之下问在家干活的,都说这个暑假陈就没少出门。 前两年,她用棍子打都打不出去的儿子,今年和冬稚那个小贱胚子搅和到一起去之后,天天不着家,有的时候她不催,连家门朝哪开都不记得了。 还能是跟谁混在一块?! 萧静然心里有疙瘩,等陈就出门后,让人去后面冬家看,冬稚果真也不在家。 不是一回,连着几天,回回都这么“巧”,但凡陈就不在家,冬稚必定也不在家! 想也不用想,他们肯定没少见面! 问陈就,陈就偏不承认,每回都跟她打马虎眼,说:“跟同学出去了。” 要么就是:“出去有事。” 又一天两人都不在家,萧静然心里的火腾腾往上冒,正好赶上陈文席回家,她端了一盏茶去书房里抱怨。 “你有空多管管你儿子!” 陈文席喝一口茶,怪道:“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还不是冬家那个女儿!这一个暑假,我就没见儿子有一天在家里安生待着不出门的,每回他出去了,冬家的那个也不在,一回两回算了,回回都这样!咱们儿子前脚进家门,冬家院子里后脚就有动静!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 陈文席听她这番话,先是一愣,然后皱眉:“你还盯着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我能不盯着吗?”萧静然白眼一翻,“我不盯着,儿子什么时候被那佣人家的女儿拐跑了都不知道!” “我说了少操心,让你少操心!”陈文席语气加重,“你就不能消停点?” 萧静然生气推他一把,“哦!那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不是你儿子?” “儿子出去玩就出去玩,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你非要把他拴在家才好?”陈文席不理解她,责怪道,“还有,你一口一个佣人、佣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管得多?我不好好说话?我势利?你是这个意思是吧?行行行,我势利我势利……!”萧静然眉头倒竖,“我势利你就不势利?坏人都我做了,就你来做好人!”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玩意!” 萧静然发脾气:“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冬稚!我看见她就来气!” 陈文席眉头紧皱,睨她,“一个孩子家怎么惹着你了你要这么大气性?我看冬稚那丫头就挺好,斯文懂事,看着也乖巧!” “她好?她好什么好,你就让她这样天天拐着儿子出去?”萧静然声音都尖了,“我这么多年累死累活照顾儿子,为了培养他成才,我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力气,我好好一个儿子眼看着就被这么个破落户耽误了!她是什么臭鱼烂虾也想勾搭我儿子,做她的白日梦!你管不管?你就说你管还是不管——” “你有完没完!”陈文席用力一拍桌,“说了多少遍了,孩子的事情别瞎管别瞎管!本来就是一起长大的伴,感情好正常,一起玩也正常!我跟冬豫多少年的交情,我爸在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我看都是你,要不是你这样,人孩子会吓得不敢上门?你是我陈文席的老婆,不是菜市场买菜的,小肚鸡肠成这样,一点容人之量都没,你像什么话!冬豫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在这一口一个破落户骂他的妻女,你照照镜子,自己看看自己那尖酸刻薄的样!” 萧静然气得胸口起伏。 “我告诉你,这个家我当家做主,轮不到你在这发疯!我还就让冬稚常来家里玩,你能怎么样?!她是冬豫的女儿,从小在我陈家的院子里跑大的,我爸抱过哄过,你疯一个我看看!” “你——” 萧静然还要说,被陈文席一声怒吼打断:“滚出去!” 深呼吸,萧静然面色难看,强忍着没有继续发作,咬着牙扭头走人。 …… 高三如期而至,要说冬稚生活里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这几年一步不往里迈的陈家,成了她常去的地方。 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仍然不欢迎她,但架不住当家的是陈文席,他说欢迎,那陈家上下便只能欢迎。 冬稚在外话少,但和陈文席却意外得聊得来。 陈文席回家时间本就不多,每回遇上了,和冬稚短暂闲谈,不管几句还是十几句,她说话总是分寸正好,每每都让他觉得熨帖十足。 陈文席有一次夸她,带着几分感慨和怀念称赞,说:“这丫头,骨子里那股沉稳劲儿,和她爸真是如出一辙。” 才两个月,冬稚和陈文席碰面时的场景,就从打个照面问候一声,变成了在客厅简短闲聊。最开始,陈文席几句话对她表现完长辈的“慈爱”后就直接上楼回书房,到后来,不忙时会跟她和陈就坐下多说两句。 两个小辈在他面前卖乖讨巧,他看着他们,就像十几年前陈老爷子看着两个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那时候他在屋里,往外一看,老爷子倚在门边的背影,慈祥,威严。 从那一辈到这一辈。 当家人的权利,也终于从父亲手里到他这里。 一边闲话,陈文席接一杯冬稚倒的茶,笑吟吟的,只教眼角细纹皱得层层炸开。 第42章 焱焱 同级理科班有人过生日, 是个叫刘柯的男生。晚上请吃饭,这种场合自然喊的都是关系亲近的朋友, 不过饭后唱k, 包厢订得大,人叫得就多。 刘柯和彭柳经常一块玩网游, 和陈就则是常一起打篮球的交情,老早就喊了他们生日当晚去唱歌。 陈就对这种邀请一向可应可不应, 彭柳无聊了好一阵,有兴趣去凑热闹, 非拉着陈就作伴, 两个便一块答应了。 一个拉一个, 正好冬稚没别的事,陈就非得带上她。 赶上当时冬稚情绪比较好, 少见地起了吐槽的心:“干什么, 给你根绳子拴上我, 拴上我好吧……”说这话的时候她昂着头,抬着下巴边说边朝他怀里怼。 陈就低下眼, 瞅着她只知笑。 到晚上七点多, 该出门,和彭柳约了在刘柯订好的ktv附近第一个街口见。 冬稚去陈家找陈就,陈文席正巧也在家, 陈就领着她上楼去书房打了声招呼, 倒没多说。临出门, 陈就进房间拿东西, 冬稚先下楼。 迈下楼梯阶,在一楼见着萧静然。 进门时就打过招呼,不过那时陈就在,这会儿只她两人。 “你倒是不客气,当着自己家一样,来得可真勤。”萧静然端着一杯热水,瞅着冬稚,阴阳怪气。 冬稚垂了下头,弯唇浅笑:“阿姨说笑了,我爸在的时候就把陈爷爷和叔叔当自己的亲人,我当然也是一样的。” “亲人?我们可没这你门亲!”萧静然冷讽道,“整天一口一个你爸如何,我告诉你,我不是陈就他爸,这套对我不管用,在我面前省省!” 冬稚含笑,仍然温和:“阿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不管怎么,千万别因为我气坏身体,这样不值。” 她越是这副模样,萧静然越是气,憋闷半晌,愤然甩下一句:“小狐狸精,你给我等着!” …… 美容院里除了对皮肤、身体的一系列护理保养外,同样提供饮食。毕竟食补也是一种滋养的好方法,各种美颜粥、美颜汤,花样不少。 刚敷了个脸,萧静然坐在vip包厢的沙发上暂时歇息,送进来的美颜羹还冒着热气。 “哎,我真是气得不行了,你说他们怎么就不听我的呢,晓琳?”萧静然吃了一口,放下勺子。 赵太太——即赵梨洁的母亲,原名叫李晓琳。她一下一下轻搅着碗里透明粘稠的羹,道:“孩子大了难免会叛逆,你和他好好说,他会懂的。” 李晓琳和萧静然熟了以后,彼此都直呼本名,省了叫什么“赵太太”“陈太太”的敷衍客气。 “好好说,我还不够好声好气吗?最开始我就差跪下来求他们了!可是又怎么样,一个个不是跟我置气,就是怪我埋怨我,我这样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父子俩!”萧静然的眉头幽怨地皱在一起,“如果不是为了他们我至于操这么多心吗?一个不懂,两个也不懂,胳膊肘全向着外人!” 李晓琳道:“我听你说的那个小姑娘……真有那么吓人?应该不至于吧,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你想得未免太多……” “她是年纪不小,但心思大着呢!”萧静然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你是没见过,长得就妖里妖气,一点都不正派!你也知道,孩子青春期,本来就是容易学坏的时候,我家又是个男孩,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也算有点样子,我就是不希望他跟那些不入流的混在一起。可倒好,我事事上心,她还能撺掇我儿子给她买这个买那个,我当时就觉得要坏事,结果你看!” 李晓琳挂着得体的笑:“别人的家事按理说我不应该插嘴,不过我当你是朋友……” 萧静然睨向她,“嗯?” “你要是怕他们接触多了你儿子学坏,隔开他们不就好了。” “隔开?说得容易,她现在有事没事进我家门,偏偏我老公……”萧静然说着顿住,“你的意思是?” “太近了不行,隔得远点不就好了。”李晓琳淡笑,“实话跟你说,我和我老公早就打算好了,我们女儿将来一定是要送出国好好培养的。你要是发愁,不如也考虑考虑送你儿子出国。” “出国?!” “对。不管学什么,成不成才,出去见见世面,开阔眼界,总是好的。”李晓琳说,“就你家这个情况,你儿子出去一待,两人长时间不见,那还能有什么事儿?” 萧静然被说动了心,“出去是迟早要出去的,现在谁家孩子不送出去深造,这我也知道。我本来是想等我儿子大学以后再慢慢考虑,他本身就有主意,肯定能规划得好。那时也没想到会闹成现在这样……”思忖数秒,她眼睛一亮,“你说得对!送他出去,隔开了就没事!” “是啊。那女孩的家庭条件摆在那,肯定不能跟着追出去吧?” “我回去就跟我老公说这事!”萧静然当场拍板,“早点掐了他们这股邪火,越早越好!” …… 陈文席在书房待着的时候,萧静然总会进来送茶送汤,这么多年原本早就是习惯——但近来有所改变。因着吵的几回架,两人对冬豫一家的态度分歧,萧静然这段时间都没有踏进书房。 见她端着茶进来,陈文席先是愣了小片刻,而后不自觉皱起眉。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同床多年,萧静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放下茶,道,“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儿子的事。” 陈文席正要皱眉,萧静然先道:“你先听我说。” 忍了忍,陈文席按捺着没张口。 “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我也懒得讲,省得你不痛快。”萧静然说,“但抛开别的,这么多年你也看在眼里了,对儿子,我从来不会盼着他坏,只有盼着他好的份。” “你要说什么?” “我今天和朋友出去,聊了会儿。他们家孩子跟我们儿子差不多大,正在计划着送出国深造。我闻了一下,各方面都挺好的。我打算把儿子也送去。” “出国?”陈文席脸色稍缓,又皱起眉。 “对,现在谁家不把孩子送出去?去见见世面,开阔眼界,对孩子有好处!我以前就想着等儿子大学以后让他出去深造。” “那不就等他大学再说。” “哎呀。”萧静然嗔他,“只有赶早没有赶迟的,我都问了,好几家认识的,不是高一就是高二就安排好了,更早初中就送出去读的也有。”她轻推一把他的肩头,“咱们儿子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人,澜城这里虽然不小,但也算不上什么大地方,一直在这耽误什么?” 陈文席思考着,不语。 萧静然添油加醋:“我们就这一个儿子,这么多年谁见了不是夸?你那些朋友,家里孩子跟我们儿子一样大的,不是上房揭瓦就是斗殴打架,整天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你那些朋友整天羡慕你儿子优秀,听得都不是假的。你可想好了,你这优秀儿子就这一个,不趁早加紧培养,以后要是被那笨鸟先飞的笨鸟赶上了,埋汰不埋汰?” 一席话,说得陈文席目光松动。 …… 陈就知道自己即将被安排出国深造,是在萧静然和陈文席说定后一周。陈文席忙着外出应酬,这种事自然是萧静然和他沟通。 当场就发了脾气,陈就差点把面前没动的一整杯牛奶打翻。 “出国?谁说要出国了?!” 萧静然道:“迟早都是要去的,本来想等你上了大学再说,现在开始准备,到高中毕业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出去正好。” 陈就沉着脸:“谁跟你说我要出国了?” “没谁跟我说,我决定的!”萧静然跟他杠上了。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问我的意见就随便决定,我反而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陈就压抑火气,“你做事情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 萧静然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反正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好好准备!” “我不准备。” “这件事由不得你说不!”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不讲道理?那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不去?”萧静然质问他,“你最好不要是因为谁,否则,那些个拖你后腿的,我一个两个全让他们滚蛋!” 她咬重“谁”的字音,带着威吓意味。 陈就躲开她的眼神,“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随便给我安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明着跟你说,不用动你爸的心思。你要是不傻,就应该知道他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成才,你如果因为什么人不肯出国留学,像这种耽误你前程的,到他面前,是谁都没有情分可讲,他不会轻饶!”萧静然给他下通牒,“我跟你爸已经商量好了,这件事他是同意的。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 陈就魂不守舍好几天,还有一次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破天荒在课上答错,把老师和全班同学吓了一跳。 他浑浑噩噩的样子,彭柳都看得出来,更不用提冬稚。 当他又一次走神时,冬稚停下脚步,扯了一把他的袖子。 “……怎么了?”陈就后知后觉回神。 这条不是商业街,没有那么喧闹,他俩在路边的树下,侧身面对面。 冬稚抬头看他明显不济的脸色:“你是不是在想出国的事?” 她话音一出,陈就愣住。 “你……” “我怎么知道?”冬稚替他说,“你们家上下没人不知道。我是听我妈说的。” 陈就动了动唇,“我……” “你猜你家那些干活的人,现在都怎么说我和我妈?”冬稚抬头看他,带着笑。 陈就心下一窒,他心里难受得像被针扎一样。 第43章 焱焱焱 陈就不晓得冬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转念一想也是, 以他妈恨不得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这件事当然不会藏着掖着, 就是要让她知道才好。 他觉得很沮丧, 好不容易因为他爸对冬稚态度良好,冬稚和他才能光明正大来往, 也能重新出入他家。偏偏他妈想出这样的主意,要他早早出国, 要说没有让冬稚无法跟他联系的想法在里头,他打死都不信。 那天他妈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他若是说因为冬稚不想出国, 他妈可定要找冬稚的麻烦。陈文席很少管着他, 但望他成才这一点,怕是从他落地就开始的。哪怕陈文席不讨厌冬稚, 照他妈说的, 他因为冬稚耽误“前程”, 陈文席肯定也会生出不满。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陈就艰难开口。 “然后呢,想出什么了?”冬稚问, “我很好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什么都没想出来。”他说, “脑子里一片浆糊。” “所以如果不是我先说,你就打算一直拖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 冬稚敛眸,“算了。我知道你很为难。” 两人沉默一阵。 冬稚问:“什么时候走?” “我妈的意思是高中毕业。” “去哪呢?” “英国。” “嗯。”冬稚笑了下, “那你要开始准备考试了, 托福还是雅思?雅思?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她这样平静的语气, 让陈就不适中又有些担忧, “冬稚,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冬稚打断,注视他许久,说道,“我不会等你。” 陈就一怔。 这句话说得比先前那些还要更为平静,她波澜不兴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她说:“你在大洋的另一边,我在这边,隔得太远,一是联系不方便,你到后来肯定会很忙,我以后读大学,事情也会变多,慢慢的,两个人交集越来越少,能说的话就会越来越少。二则,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确定性太大了,我们谁都保证不了。” 陈就一颗心渐沉,随着她的话音,越发有点冷。 “你就是这样想的?”他接受不了她这么没有感情地去剖析他和她,“你已经决定好了?” “不是我决定好了,是你,是你们决定好了。”冬稚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在生气吗?这件事我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你甚至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妈做的决定,而你现在也接受,事情成为定局,改变不了,在这件事里,我才应该是生气的那个吧?” “没有立刻告诉你是因为我还在考虑这件事。”陈就说,“可你现在这么冷淡地跟我说这些话,你难道不觉得不合适吗?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我和你,到底算什么?” 冬稚反问:“你还在考虑,那考虑的结果呢?我说错了吗,这件事是定局,不会改变。既然改变不了,我理性地去思考,有什么问题?在你看来,我没有哭,没有大吵大闹,就不对是吗?” 两人都压抑着音量,谁都没有冲对方大小声,但脸色都不好看。 僵持对峙,气氛好似都不会流动了一般。 还是冬稚先开口,她无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今天不逛了,下回再说吧。” 言毕,她转身就走。 陈就抬腿跟了一步,想拦,手却怎么都伸不出。 冬稚快步过了马路,消失在拐弯口,大概是去搭乘公车。 而陈就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第一次,两个人不欢而散。 …… 冬稚开始躲着陈就。 第一天两个人都不联系对方,尽管心里万分想见她,陈就还是压下这个念头,强迫自己机械地过了一整天。这一天里,他查看手机几十次,说不清心里在期待什么,他不愿细想,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在看到没有想看的消息的那些瞬间,那股失落感铺天盖地,就快把他淹没。 第二天开始,陈就已经觉得难受。以往每天都能见到的人,这时候运气也开始作弄他,他和冬稚上学放学,愣是没有碰到一次。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好几个课间,他差点冲动地去楼上直接找她。 第三天、第四天……到第四天,倒是看见了冬稚。她身边陪着的人仍旧是那两个,苗菁、温岑。陈就看见的时候,他们仨一起走在学校主干道旁的一条小道上,边走边聊,不知道在说什么。 没有他,有苗菁,有有温岑,冬稚好像过得也很好。 喉咙又涩又干,还有那么一点酸意,从心里不知名角落泛起。 周休前一天,周六,陈就烦闷不已。终于下定决定和冬稚好好谈谈,去她教室门口一看,她的座位是空的。随手拦下一个人问,对方说:“冬稚?冬稚没来啊。” 陈就听得一愣,“为什么没来。” “不知道,可能请假了吧。” 抬眼见苗菁和温岑的座位也是空的,陈就想他们或许是一起出去了?但刚才那人分明说冬稚没来。一转头,见苗菁和温岑从走廊那头走过来,陈就犹豫了一秒,迎上去。 因为冬稚,他们也算有那么一点关联。 “你怎么在这?”被拦住,苗菁愣了下。 “冬稚呢?”陈就问。 这话一出,苗菁奇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苗菁打量他几秒,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这段时间好像没见你们说话。” 陈就拧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你先告诉我冬稚呢?” 苗菁看一眼温岑,温岑一脸平静,横竖陈就不是问他,他也没心情答,脸上既没有情绪,也没有态度。 “……你还是自己问冬稚吧。”苗菁思考过后这样道,“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冬稚也没说。她要是愿意告诉你肯定会告诉你,她要是不愿意告诉你,那我不是做坏事了吗?我更不能说了,对不对?” 苗菁拍了下温岑胳膊,两人绕开陈就走。 陈就还要问,他们走得快,转眼就进了十三班的门。 …… 放学,回家见不是冬勤嫂当值,陈就放下东西,扭头就出门去了冬家。 冬勤嫂正在厨房准备午饭,陈就喊了声:“勤婶!”大长腿迈开,着急忙慌进门。 见他来得及,冬勤嫂在围裙上擦干净手,立刻迎出去,“哎哟,您怎么来了?” 陈就的眼神往冬稚房间里瞄去,里面没人,压下那丝失望,在略显昏暗的厅里站定,“冬稚呢?她怎么不在家?” “嗨。”冬勤嫂听他问这个,“我还以为你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呢。冬稚去华城参加比赛了。”她顿了下,怪道,“她没告诉你吗?我看你们经常一块顺路上下学,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个死丫头!回来我说说她。” 陈就怔了一下,问:“她一个人去了首都?” “啊。”冬勤嫂说,“好像是受什么邀请去的,她说之前比赛当评委的一个老师,亲自打电话来叫她去,说觉得机会不错,要她去试试。” “什么时候回来?” “要将近二十天吧好像。她跟学校请了二十天的假,我给老师打的电话。” “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住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冬勤嫂笑了笑,“那个老师人特别好,帮她跟主办方申请了住宿,那边有提供住的地方,自己就出车费和吃饭的钱就行。” 其实车费和吃饭的钱,冬勤嫂咬咬牙还是给得起的,只不过过日子节俭惯了,干什么都总是抠。不过冬稚用不着跟她开口,上回比赛的奖金,冬稚大半都留着没有乱花,这回正好能用对地方。 得了答案,陈就和冬勤嫂告辞,走出院子,怅然又失魂。他发给冬稚的消息她没回,放学路上打的七八通电话,她也一通都没接。 去华城比赛这样的事,她不声不响,一个字都没告诉他就自己去了首都,一去就是二十天。 她真狠得下心。 让他这样品尝稀里糊涂到最后才知情的感觉,让他提前感受长时间不联系是什么滋味。 她真狠。 …… 傍晚的球场上,陈就和温岑相遇。又是同一局,因为温岑球打得不错,理科班的几个一见他就把他拉来一起玩。 换做平时,陈就或许有兴趣和温岑较量一下。虽然是神经大条的男生,但有的东西不是不懂,视线一碰,那种微妙的气氛,陈就能感觉得到。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不喜欢温岑,温岑对他也没有好感,彼此心知肚明。即使有过同桌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也是看在冬稚的面子上。 可以说,他们完全没有一点交情。 但这时候不一样。 陈就满脑子烦心事,没空和谁较量。温岑对此好似知道又似不知,安心打着自己的球,跟他一次多余的接触都没有。 一场球打了许久,温岑累了先下场。远远看过去,能看到他在场边喝水的背影。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实在是太烦了,陈就把球传给别人,没几下,也下场朝那边走去。 温岑正擦汗,听见旁边走来个人,余光瞥了瞥。见是陈就,诧异了一瞬,然后就收回视线。 陈就站着,好几秒没吭声。 “难怪冬稚不理你。”温岑忽地笑了下,“就你这性格,换我我也不想搭理你。” “没吵架的时候她没少理我。”陈就反唇相讥,“你这性格,我也不是很想搭理你。” 温岑笑了声,把毛巾一扔,“有事你就说吧,别叽叽歪歪的。” 陈就拧眉一刹,话在喉咙又堵住。找他干什么?他又能怎么?问题不在谁身上,问题在他们两人自己身上。 他果然打球打昏了头。 陈就正要走,温岑道:“看你挺烦的,是因为冬稚吧?” 还没提起的步子就此顿住,陈就看向他。 陈就还没说话,温岑就道:“我听说你要出国了。你们吵架的原因,我大概能想到。”他顿了一下,“你不觉得你挺可笑的吗?既然问题摆在眼前,那就给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想其它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陈就皱了皱眉。 这件事的矛盾之处在于他要出国离开好几年,而冬稚不愿意给任何承诺,她说变数太大,她不会等他。 问题出在分开……如果不分开就不会有问题……不分开…… 灵光一闪,陈就忽然想到冬稚最钟爱的小提琴。 如果……如果冬稚可以和他一起出国?! 那么她可以有更好的接受教育的机会,说不定将来还能深入学习小提琴,而他们也不用分开,所有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两全其美,不,几全齐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温岑没再跟他说话,拎起东西就走了。 陈就在原地想了半分钟,回过神来,拎起包,往校门外冲。 …… “什么?我不同意!”萧静然拍案而起,眉头皱成了川字。 陈文席淡定喝着茶:“我考虑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吵吵,去安排就是了。” 萧静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要送冬稚和儿子一起出国?你疯了?!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她读书凭什么要我们管?我不同意!” “我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陈文席沉沉睨她,“冬豫他们一家和我们家是多年的交情,我爸亲手喂大的冬豫,他们家这么多年也都在给我们家工作,将来冬稚如果有出息,我爸和冬豫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很欣慰,我们家面上也有光。” “有什么光!她姓冬,她出不出息管我们什么事?我们凭什么要给她花钱?!”萧静然声音拔高,“在国外一年开销少说二三十万,读完大学前后里外加起来就得一百万,儿子是咱们自己的儿子,冬稚一个外人,我凭什么给她花这些钱?” “钱是你挣还是我挣!” “我不是你老婆?我不是你儿子的妈?我不是你爸的媳妇?你挣的钱我不能说是吧?” 陈文席忍着气说:“一百万又不是什么大钱,也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一百万我就是打水漂我听响也开心,平白无故花在外人身上我就不舒服!” 她撒泼,陈文席听得烦,猛地拍了下沙发扶手:“你开心什么开心,一百万而已,你就知道钱钱钱!” “你不知道钱?你爱钱爱得比我少了?”萧静然气红了眼,要哭不哭,站在他面前骂,“是,你陈家在澜城是算有钱,数得上号,可往外瞧呢?外头那些真正的那些大家大户,人家几代几代的传承,你们比得上吗?才多少年头,有了点钱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你们陈家这点家底还不是你爸挣回来的,他攒下这些那是他命好运气好!这些年你除了坐吃山空,啃你老子的老本,闯出什么名头了?整天好排场好面子,你出去扫听扫听,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你暴发户非要充愣子,你装什么?你就是癞□□上秤不知道自己几斤几……” “啪——” 陈文席气急,站起来抽了她一个耳光,萧静然被巴掌扇倒在地。 就一巴掌,陈文席还不解气,上前抬腿狠狠踹了她一脚,“你要是嫌我陈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就给我趁早滚蛋!滚——” 陈文席拂袖而去,萧静然卧地不起,捂着脸呜呜地哭。 第44章 上卷终章(三) 冬稚是在二十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回的澜城。 陈就在她回来前一天和她联系上, 冬稚前脚刚到家放下东西,后脚就被他叫出去。 找了个咖啡店坐下说事儿, 冬稚听完他一番话, 沉默良久。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先跟我说。” 陈就反问,“你一去就是二十天, 也不理我,我怎么跟你说?” 冬稚默了默, 道歉:“对不起,这一点确实是我不对。”她说, “我只是想冷静一下好好思考清楚。” “我知道。”陈就接话, “原本问题不在你, 最开始的根源,都是因为我没有尽早告诉你, 想好好想办法, 也没有知会你一声, 拖了那么久,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想出来。”他道, “是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在先, 还要你反过来理解我体谅我。不过现在没事了,我爸已经同意,我们一起去, 不用分开, 谁也不用等谁。” 顿了一下, 想到摆在现实层面的另一个问题——他们俩的成绩差距。陈就说:“虽然可能上不了同一间学校, 哪怕就算不能在同一个城市,在同一个国家,至少不用隔着大洋也是好的。” 冬稚有几秒没开口,而后叹气:“说真的,我确实想学小提琴,但我知道以我们家的条件这不可能,突然之间有这个机会,你问我想不想去,我肯定是想的。但是你们家那边……你妈……” “我爸已经同意了。”陈就强调,“别管其他的。” 冬稚抬眸,陈就凝着她的眼:“别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 …… “这……!这怎么行!”冬勤嫂吓了一跳,面上闪过几分无措,“出国,出国得花多少钱?要好多钱吧?怎么能占陈家这种便宜?不合适!” “妈。”冬稚说,“我已经同意了。” “同意?你怎么不问过我就同意?你这孩子,不行,我得去问问太太到底怎么回事……” 冬稚拦住她,“你别去。陈就他爸妈前段时间为这个吵了一架,你去找他妈肯定讨不了好。” “吵架?他们是因为这个吵架?我说怎么……”冬勤嫂吃了一惊,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半晌,停下脚,拧着眉伸手在冬稚胳膊上掐了一下——没真的掐,不过是作作势,冬勤嫂责怪,“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这种便宜是我们能占的吗?太太和先生还吵架了,你说这怎么好?难怪……难怪这段时间太太整天不在家,我听其他人说他们仿佛吵架了,但具体为什么谁也不知道,一天天气氛怪着呢……” 她们在冬稚的房间里说话,冬稚坐在床沿边,说:“我想学小提琴。陈文……陈叔叔不一定会让我学这个专业,但是去到外面,总会有更多的机会。” “你是不是傻!”冬勤嫂气道,“你去了,咱们欠陈家这么多,以后怎么还?你拿什么还?!” “这些我都不想去想。”冬稚说,“我只知道,我本来就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有一个算一个,给了我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她站起来,紧紧抓住冬勤嫂的胳膊,“妈,你知道吗?全世界排名前十的音乐学院,全部都在国外。如果我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次,就算有下一次,又要花多久?那些艺术家的摇篮、培养出了无数小提琴家的地方,我做梦都想去看一看。妈,我不想留下遗憾!” 冬勤嫂怔怔的,冬稚眼里的光,坚决,执拗,亮得可怕。 突然间那些想反驳的话说不出来了。 面前这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只是怕那些难以追求的东西太过飘渺,希望太小,千千万万人,有多少家庭条件优越的,从小悉心培养着去学艺术,她们这样的家庭,如果冬稚最后没能成功,将来要怎么办?她不想女儿的人生折在上面。 但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和冬豫一样,他们都明白。 这一生或许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比小提琴更让冬稚热爱。 …… 冬稚带着比赛一等奖回来,苗菁和温岑两人好好给她庆祝了一番。 “这是第几个奖了?”苗菁啧啧称奇,“冬稚你好厉害呀!” “都只是小规模的比赛,没有那么夸张。”冬稚说的是实话,她心里也清楚,这些经历并没有让她骄矜自傲,更多的是为这个过程满足,她享受的也是那种能够痛快淋漓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为之努力的感觉。 苗菁才不管那么多,认定冬稚厉害,在她心里那就是厉害。连着夸了好一通,菜上齐,这才专注动筷进食。 温岑全程都带着笑,听她们聊,偶尔差一句话,苗菁跟他拌嘴他也不还口。 临到三人都吃得差不多,温岑放下筷子,忽然开口:“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苗菁狐疑,“你这么一本正经的,看起来怪吓人。” 换作平时温岑肯定要喊她“大姐”,让她别那么损,这时候却只是笑了下。 冬稚察觉不对劲,关心道:“怎么了?” “没怎么。”温岑摇摇头。 “那你……” “我要转学了。” 苗菁的吐槽还没说完,话音卡在喉咙里。 冬稚也愣了,“转……转学?” “嗯。”温岑点头,“我爸工作调动,要去另一个地方,他带我一起走。” “不是!”苗菁急了,“你不是转来我们学校的吗?怎么又要转学?” 温岑道:“转来澜城也是因为我爸工作的原因,我在上一个学校就待了三个月,来澜城能待这么久,其实也算挺意外的。” 离别的讯息来得太突然,冬稚和苗菁一时没能消化,双双哑言。 好半晌苗菁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这都,这都高三第一个学期都快过了,下周考完就结束,马上下个学期就要开始,怎么还转学呢……” 冬稚没出声,抿唇看着温岑。 他半带吐槽地苦笑:“我爸非要把我拴裤腰带上,我有什么办法。” “就不能不转吗?”苗菁试探道,“你可以住校啊!反正最后一个学期了,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用人照顾,下学期就几个月,高考完去上大学,你爸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第二次转学的时候也不乐意,但是拗不过我爸。”温岑靠在椅背上,带着些许麻木和无所谓,“随他吧。” 苗菁不说话了,桌上一时沉默。 冬稚问:“什么时候走?” “考完就走。随便考考,成绩什么的也不用管了,我爸给我办手续,考完我收拾东西直接去新地方。” 冬稚又问:“那你要转去哪里?离得远吗?” 温岑锁眉想了想,“嗯……地图上,澜城在的这个省旁边的旁边那个省,然后是那个省西南地区的一个城市,我忘了,反正就那吧。” 去的地方太多,他已经没心思记了。到哪不是吃住,到哪不是过日子。 冬稚听他这语气,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没忍住问:“你一共转学多少次了?” “五六次吧?”他说,“不同的省,从高一开始,我高中要是多读几年,我估计我爸能带我走遍全国。” 这时候他还有心思说笑,苗菁嗔了他一眼,气氛没那么沉重了。 “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温岑说,“到时候日期时间定下来了,我跟你们说一声。行了,这顿我买单,趁我走之前你俩能多宰我几顿就多宰几顿,不然以后可没机会了。” “看你说的!”苗菁气呼呼,“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你转学就转学呗,明年高考完就大学了呀,以后难道还见不着么?” “行行行,你说的是好吧。”温岑讨饶,“我收回刚才的话,你骂得对,那大姐这顿你买单吧。” ; “你又叫大姐!”苗菁气得去打他,“你才大姐!” “我去,我都要走了你少打我两下行不行……” “我打死你!别走了,死这吧你!” “……” 他俩又像往常一样吵闹,冬稚禁不住弯唇笑。 夹杂着一丝丝伤感的空气里,仍然有着无法忽视且弥足珍贵的快乐。 属于他们。 …… 苗菁先走后,顺路的温岑和冬稚一块走。天色还早,两人中间隔着些距离,在大街上步行。 冬稚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温岑。” “嗯?” “你为什么帮我。” “什么?”他面露不解。 “就是……总之就是,很多事。” “比如?” 她停顿许久才说:“那一次我们四个一起吃饭,在包厢里你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温岑就猜到她会提这个,“其实我不并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我记得你说的,你在篮球场边跟我说你想通了,你要过好日子,你还说……你想当个坏人。” 他缓缓道:“我知道你聪明,什么事都心里有数。你对陈就的态度这样或那样,正常或不正常,肯定都有你的理由。到后来陈就要出国,你反应强烈地躲着他,如今你也要和他一起出国……前前后后,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了。” 冬稚眸色深了深,但很快恢复如常。 “我不清楚你和他或者是跟他们家有什么纠葛,这是你的事情,你不主动开口,我就不会也没有这个权利过分去窥探,这一点你放心。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他说,“没有原因。” 当初那一天,在包厢里,他看到陈就的鞋子在门外,便故意问冬稚是不是喜欢陈就。他和冬稚认识不算太久,但他的眼神,冬稚一定明白,事实证明她也确实明白。 在冬稚跟他说自己想当个坏人以后,她和恢复关系的陈就变得越发亲近,亲近得不同寻常,甚至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连苗菁都奇怪过,但苗菁想不到那么多,只以为她受大了刺激,所以豁出去,转了性。 但温岑没那么傻,操场那一次简短谈话就像是分界点,那之前冬稚和陈就关系好转,却也只是朋友间的亲近,冬稚和陈就的来往还是很在意分寸,并无逾矩。 那之后就不一样了。 学校里多少人私下都暗暗在说,他们两人走得太近,比人家偷摸谈恋爱的还更甚。 所以,在包厢问出那个问题,温岑确实是故意,前些天在篮球场边和陈就的谈话,他说的话也并非没有引导成分。 和陈就走近到这个地步的结果,就是拥有了出国留学的机会,这或许是巧合,但有什么关系,无论怎样,他都很乐意在她需要的那些细小关节上推她一把。 “我只知道我的朋友是你,不是陈就。”温岑手插着兜,“你和他,我闭着眼睛选也是选你这边。所以,为什么不?” 冬稚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而且……” 他停下脚步。 冬稚随着停下,“而且?” 温岑微垂眸凝视她,“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就算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也希望你可以愿望成真。” …… 高中生涯最后一年的寒假,直到春节前七天,高三才开始放假,时间比其他年级晚了足足两周。临放假前的下午,受即将到来的春节和假期影响,校园里紧张的氛围总算有所缓和。 陈就从实验楼出来又被老班叫到办公室去谈了一会儿,出来时高三年纪大部分班级已经开始搞卫生。和冬稚约好一起回家,见时间不早,本来想走往常走的主道,为节省时间,转念还是选择从办公楼和教学楼间的小径抄过去。 不知道冬稚有没有去他班上找他,找不见他不知道会去哪等。在实验楼前被老师半途截住是个意外,耽搁了些时间。 陈就一边走,拿出手机,想看看消息,问问冬稚在哪。脚下步子快,转瞬到了凉亭附近,正低着头继续往前,隐约听到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有点熟悉。 他脚步一顿,抬头看去,瞥见苗菁一个侧脸。苗菁在,那么大概率冬稚也在,视线看向侧对着这边的背影,果不其然就是冬稚。 苗菁和冬稚都没发现他,陈就下意识扯了下唇角,提步正要过去,忽然听苗菁叹了声气:“我感觉你最近好像不是很开心……” “哪有。” “有啊。你别骗我了,别人看不出来,好歹我们也几年的朋友了,熟到这个地步我还感觉不到嘛?” 陈就缓缓停住脚,没有过去。种植的绿色植物遮挡了他,那边聊得专心,也没发觉。 “你跟陈就……”苗菁的表情看不清,就见她低下了头趴在石桌上,对周围的一切,包括他,毫无察觉。“我们怎么了?”冬稚声音轻柔地反问。 “你喜欢他吗?”苗菁问着,叹了一口气,“以前你跟我说喜欢,我是信的,那个时候我也觉着你好像喜欢他。但是现在……” 陈就微微一僵,背脊紧绷,被这莫名的话题弄得有些紧张。 “你想多了。”冬稚这样说。 苗菁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越来越不开心了似得。跟陈就相处的感觉也让我觉得怪怪的……”她抱怨,“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之前我跟温岑聊过这个,他说我想多了,你也……哎,算了。” 陈就滞顿间,又听苗菁问了一句:“冬稚,温岑走的那天,我看你……你是不是哭了?” 呼吸一滞,难受又好似发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起来。 …… 苗菁和冬稚在凉亭待了半天,回教学楼,去一班看,人都空了,哪有陈就的影子。不得已,转移到校外小卖部去等。 “他还没接电话?”苗菁捧着一盒酸奶,咬着吸管怪道,“奇了怪了,人呢?” 冬稚没答,手机贴在耳边,拨号声一下一下,听得人心烦。 终于,那边接了。 “陈就?” “嗯。” “你在哪?” “我有点事。”那边他说,“你先回去吧。” 冬稚一愣,“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老师让我留下谈点事情。” “那……我等你?” “不用。”他说,“太晚了,要耽搁很久。你先回家吧,我回去了给你发消息。” 冬稚觉得他声音不对,“你怎么了,嗓子这么沉,不舒服吗?” “没有。”陈就说,“可能着凉了,回去吃点含片就好。” 冬稚无法,“那我回去了,你早点回家。” 他说好,稍稍停顿,低沉的声音终究还是放柔了些许:“……注意安全。” …… 挂了电话,陈就盯着手机看了许久,缓缓收起,装进口袋。 他坐在学校后门旁的石凳上,不远处就是教职工宿舍,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眺望,是平时最热闹的操场。 脑袋里纷繁交织,细探却又空泛,不过一团乱糟糟的杂物。 往后一靠,头抵着冰凉的墙壁。 此刻夕阳昏黄,四下无人,一切都静悄悄的。 第45章 上卷终章(二) 冬稚察觉到陈就似乎不太开心, 从寒假到高三最后一学期开学后两个月,他的情绪一直不太正常。 陈就不承认, 冬稚问他, 他只说没有休息好。 可哪里来那么多休息不好的时候?以前也没见他这样。 当冬稚又一次问起,陈就照例说没有, 想了想,忽地道:“对了……赵梨洁会跟我们一起出国。” 冬稚愣了下, 良久出声:“哦……”敛下眼继续看书,没有太大反应。 陈就想说什么, 动了动唇, 没出声。 从图书馆回去的路上, 两人走巷子里过。 冬稚正说着她们班上的安排,陈就忽然停下。 “怎么……” 她刚抬头, 蓦地被陈就推到墙边, 他压着她突然亲下来, 她的背抵着墙,隐约有些凉。 半晌他松开, 冬稚愣愣看着他, “陈就……” 他不说,垂下眼,用指腹擦干净她的嘴唇。然后牵起她, 朝外走。 …… 陈就和冬稚要考雅思, 到时还有会考, 而陈文席的意思是希望他们还是要参加完高考, 所以他们和别的学生一样紧张准备着,压力甚至更大。 学业方面都是陈就在带着冬稚,所有课余时间,他们几乎都泡在了图书馆里。 周四下午,上学前,萧静然叫住经过客厅的陈就。 “你最近在图书馆复习对吧?梨洁跟你是同学,她也要去留学,你复习的时候带上她。” 萧静然和陈文席吵过架以后,消停了好一阵,很久没过问陈就的事。 她盯着陈就看,准备好他反驳要说什么,不想,陈就沉默了一会儿,却说:“知道了。” 萧静然一愣,没等她说话,陈就提步走开。 …… 下午放学路上,陈就告诉冬稚:“下一次我们复习,赵梨洁会一起来。” 冬稚愣了一愣,脸色缓缓沉下,最终还是接受:“……好。” 并肩走着,陈就沉默许久,忽地停下来。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问。 冬稚被他问的愣住。 “你为什么不生气,不难过,毫无波动。” “我……” “我知道,你又要说那些道理,没什么好生气,她不值得我和你去浪费情绪……对不对?”陈就盯着她,“可是我不想听这些,冬稚,我不想听你冷静又理智地去一条条分析利弊和现实。”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你不知道吗?” 冬稚皱了下眉,“陈就你……” 陈就笑了一下,笑意未及眼底,“你知道我要出国,可以冷静地跟我说你不会等我,我难受的要命,你可以头也不回地去外地参加比赛。我想了很多次,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你从小长大的环境和经历,所以你不得不现实地面对这些问题,这是你自我保护的方式,你这样是有原因的,我也应该体谅……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温岑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为他哭的时候在想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冬稚怔然看着他。 对视几秒,她找回思绪,“我们三个是朋友,温岑突然说要走……” “对,挥别一段友谊很难,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你没有想着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做不了朋友,干脆轻拿轻放。你没有去想这些现实的问题,纯粹只是难过地流泪。而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你在权衡利弊,保护自己,然后冷静地告诉我你不会等我。” 他截断话头,质问,“挥别和他的友谊多难啊,比结束我们之间的感情要难得多对吧。你为他哭,对我呢?轻而易举说放下就放下。这就是区别对不对?” 陈就从来没有这样冷冰冰地和她说话,空气僵滞得像是不会流动,明明冬天早就已经过去,可却教人足底指尖遍体生寒。 “赵梨洁要和我们一起,你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你到底在乎什么?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不愿意和我分开所以想和我一起出国,还是只是想出国?”陈就没有表情的脸上,眉头一挑,“冬稚,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 没有争执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都风平浪静,一但开始有矛盾,便像山一样,接连起伏。 冬稚和陈就这一次闹别扭,仍旧是单方情绪严重,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上回主动权在冬稚身上,这回主动权在陈就身上。 冬勤嫂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陈家资助冬稚出国读书的事,两个孩子每天都在看书做准备,一段时日以来她都习惯了。 最近陈就却不来找冬稚,冬稚好几次自己闷在家里看书。 冬勤嫂觉得奇怪:“你怎么没去图书馆?马上就要去考了,还不抓紧点?” “我在家看也是一样的。”冬稚说,“重点陈就全部画出来了。” “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他。” “他有点事,不方便两个人一起。我自己在家看。” 冬勤嫂不疑有他,没往深处想。 不止在家被问,出了门,苗菁也问:“陈就怎么没来找你啊?你们不是一起准备考试吗?” “他有点事。”冬稚仍旧是那副说辞。 苗菁再问几句,问不出什么,便也不说了。 冬稚和陈就不是没有联系,但是在这样僵持的氛围里,一切都古怪了起来。聊天软件上,翻翻记录,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聊天,陈就除了给她发复习资料,一个字都不说。即使她说了,他也不回。 有的时候冬稚去找他,他要么给她资料书,要么就说忙,让她先走。 但回了陈家,陈就又好似一切如常,至少陈文席对她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儿子和她正在闹别扭。 高考完拿毕业证那天,冬稚提前给陈就发了消息,说晚上一起吃饭。他没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冬稚去找他,发现根本不见人影。 在校门外打了好多电话给他,最后一通才接。 “你在哪?” 他言简意赅:“家里。” 冬稚默了默,说:“我过来找你。” 他也不吭声,就挂断了电话。 苗菁本来想拉冬稚去庆祝,被冬稚婉拒。一心只想和陈就好好聊聊,冬稚挂了电话立刻往回赶。路上经过街角的面包店,店员将刚烘焙好的黑麦面包放到橱窗里最左边的位置,她步子稍停。 那种德式面包,陈就很喜欢吃。 她顿了顿,下一秒提步进店,买了两个装在纸袋里拎着。 陈文席和萧静然都不在家,一个外出应酬,一个和朋友出去喝茶。 婶子正在清理院子,给冬稚开门让她进来,家里干活的人,除了早上做卫生,其他时间一向是不上二楼的,只在一层活动。 婶子说陈就在楼上没下来,冬稚换了鞋上去,上楼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大房子里,格外明显。 “叩叩——” 敲门后没人应,冬稚叫了一声:“陈就?” 没有回答,她试探着拧把手一推,门开了。 略有些明显的酒味钻进鼻腔,冬稚关上门,站在门边看着窗台上的背影。 陈就坐在那,旁边是几个易拉罐。 “你喝酒了?” 他缓缓回头,透着丁点乏意,手里握着的易拉罐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没说话。 冬稚皱了下眉,反手把门反锁上,提步过去。 “喝了多少?”他身边的易拉罐有四五个,估计开了一整打,冬稚伸手搀他的胳膊,“下来。” 用力扯了好几下他才动。 陈就脚步不稳稍微踉跄了一小下,冬稚扶住他,视线对上一秒,他生硬地移开。 “你躲了我这么久,还要躲吗?”冬稚拽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他不说话。 “……陈就。” 他忽的转过脸来,低睨她,“考试前我一直都和赵梨洁一起复习。” 冬稚一愣。 “我们约好了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后天去逛街,大后天去邻市参观展览。” 拽着他衣服的手微微用力,她脸色僵硬着,假装没听到,“你先坐下……我扶你……” 陈就甩开她,“你听到了吗?我说我和赵梨洁天天都待在一起,明天开始每天都有约,她打算和我读一个学校,我们三个一起去英国,你离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但是她和我在一个学校里,每天我们都会见面。” 冬稚深吸一口气,再呵出来,气息都是滚烫的,灼热地经过呼吸道,喉咙里火烧火燎。 她艰难地咽喉,退后一小步,转身就走。 陈就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拉。 冬稚没挣开,他捏得她手腕泛白,质问:“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她抬头,尽管竭力压下,眼里还是留下了一层水光,眼角有些微红意。 “我说,我怎么说?” “你刚才不是挺能说吗?说啊,继续说啊,你和赵梨洁下个礼拜打算干什么?看完电影逛完街参观完展览以后呢?还有什么安排你都说啊——” 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冬稚抓起一旁的纸袋砸在他身上,挣不开也在挣,哭着抬腿踹他。 陈就任她踢打就是不松手,他红着眼,死死将她禁锢在怀里。 到后来,怀里的人不打他,不再动,只是哭,他脸贴着她的脖颈,用力抱紧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没有……我没有和她见面,没有要跟她看电影逛街……我骗你的……全都没有……” 两个人都哽咽,满屋子只余冬稚的哭声。 拽他衣服的手摸索攀上他的脖子,冬稚哭得声音含糊不清:“陈就……” “我在——” “没有不喜欢你……”她嗓音开始沙哑,“我喜欢……” “嗯,嗯……”陈就一迭声应着,拍着她的背顺气,一点一点亲掉她脸上的眼泪,亲着亲着从脸颊到唇角。 他将她抵在墙上亲,哭声和其他不重要的声音,全都消失。 他或许是酒意上头,又或许是再压藏不住心底疯长的那些念头。 察觉到他危险得与寻常不同,冬稚从热意中找回一丁点理智,“陈就——” 叫停却已经来不及,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是不停念着她的名字,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冬稚、冬稚……” “冬稚……” 炎热炙烤的夏日,一切都烧灼起来了。 …… 凉意从打开的窗户透进来,棉被卷缠之下,是毫无保留的两个人。 缓过劲来,陈就细致地帮冬稚清理,她脸色红得不正常,像是被窗外暑气反复浸染过。僵着身子等他处理完,冬稚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 “我该回去了。” 冬稚嗓音沙哑,陈就嗯了一声,把床上被子盖严实,余下的痕迹,包括红色那一块,等送她回去再马上收拾。 他拧开锁,伸手扶她,一边开门一边道,“小心……” 话音未落,察觉扶着的人一僵。 陈就抬起眼,刹那也僵住。 两个人俱都面色灰白。 “我今天要是没有提早回来,怕是就看不到这出好戏了吧。”萧静然站在门外,缓缓冲他们一笑,目光扫过冬稚,嘲讽之意不加掩盖,“真行啊,滚到床上去了?” …… 偌大的客厅里,鸦雀无声。 闲杂人等都被支开,只有陈就一家和冬稚一家。陈家三口全都到齐——陈文席是被一通电话催回来的。 冬勤嫂先是不可置信,登时眼里就蓄起了泪,羞愧、怒其不争、惊讶……数不清的情绪交织在脸上。她拽着冬稚边打边骂,边骂边哭:“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打死你……” “行了,别在这唱大戏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萧静然冷眼斥责。 陈文席坐在沙发正中,脸色沉重,他看着白着脸不吭声的冬稚,眼里写满失望,“我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太让人失望了!” “爸……” “你闭嘴!”陈文席冲陈就呵斥,“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你就有脸了?!” “你认是不认?”萧静然冲着冬稚质问,“不认的话,现在我们就去医院,我让医生给你检查!” 陈就脸一白,“不行——” “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萧静然斥道,“我跟你爸在这,你最好少说两句,你看看你像什么话!是我们没有好好管教你,让你现在就动歪心思,被这不知廉耻的丫头片子拐带成这样!” 萧静然转身看向陈文席:“你说怎么办?你还要送她和儿子一起出国,你放心得了吗?这次不管你怎么说,我死都不会同意,谁愿意出这个钱谁出,我绝不能让她继续祸害我儿子!” 像是怕还不够似得,她添油加醋,“我早就说过多少遍了,你偏不听我的。这下知道了吧,她就是没安好心,就是藏着坏心思,你看谁家姑娘像她一样,这个年纪就知道钻别人被窝?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松口!” “不管她的事,是我!”陈就青着脸站出来,“是我……是我强迫她,她不肯,我威胁她,恐吓她,她才……” “你给我闭嘴,闭嘴!”萧静然冲上来狠狠打他的胳膊,“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这个狐狸精到底哪里好把你迷成这样?你再说我就打死你!你给我闭嘴……” “够了!”陈文席怒斥一声,深深吸了两口气,看着这满场荒唐,视线最后停在冬稚身上,“我先前决定要资助你留学,是想着你懂事又听话,念在和你爸的感情上,帮你一把。没想到……现在这个局面,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继续和陈就待在一块……”他顿了顿,说,“资助你留学的事情,就当没有过。” 萧静然闻言脸色一轻,终于松了口气。 冬勤嫂自觉脸面丢尽,在一旁哭着说不出话。 陈就不接受这个决定:“爸!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她就没有错吗?!” “她错在哪?我说了是我强迫她……”陈就冲到陈文席面前,“我们已经毕业了,早都成年,我实话跟你说,我跟冬稚互相喜欢,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你要是觉得现在不合适可以骂我打我,可是迟早我们……” “那我就更不能让她跟你待在一起!”陈文席厉声打断他,抬起眼,那双深沉又浑浊的眸子看得陈就一愣。 陈就愣过回神,“为什么不能?我……” “你闭嘴!”陈文席骂道,“我说了不许就不许!我让你出国是要你好好读书,将来接过这个家的担子,好好地撑起来!你少给我想其它的!” “我读书和这件事有什么冲突?我照样能够读得好,我又不是……” 陈文席忍无可忍,抓起茶杯砸在他身上,暴跳如雷:“你是我精心培养的儿子,我们家就你一个,以后这个家是要交给你的!你懂不懂!” 萧静然吓了一跳,又不敢护着。 陈就被砸得一愣,衣服都湿了一块。杯盏落在他脚边,地毯绵厚,完好无损。 “嗤——” 一直没开口的冬稚忽然笑了。 其他四人看向她,诧异。她只盯着陈文席,嘲讽道:“你干脆直接说白一点告诉他不就好了,为什么不行?因为我配不上,我们家配不上你们家。你陈文席接受不了一个佣人的女儿跟你儿子在一起,为什么不干脆点说出来?” 被她这语气吓到,冬勤嫂忙扯她,“冬稚!” 冬稚甩开冬勤嫂的手,无畏地看着陈文席,“说来说去,你和你老婆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看不起我们,只是她摆在台面上,而你要那个好名声,一边假装仁慈大义,骨子里有什么差别?” “你这个小贱人!”萧静然眉头一竖,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在这……” “你闭嘴——”冬稚突然冲她怒吼,萧静然吓到,愣住。 陈就也怔怔的,“冬稚……” 她只红着眼,瞪着陈文席。 陈文席眉头紧皱,气得脸色微变,“好,好,我原先还觉得你是个好的,想不到竟然也……”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冬稚笑了,“你还在装啊?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他们一样都不知道你那点烂事儿?” 陈文席面色一变,“你……” 冬勤嫂吓得扑过来,哭着拽她,摁着她的脑袋要她认错,“你在说什么胡话,快给先生道歉!你这个死丫头……” “妈!你清醒点——”冬稚冲她吼,“你对他们感恩戴德什么?是他们欠我们的,不是我们!” 冬勤嫂一愣。 萧静然回过神来骂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出去,现在就给我滚……” 冬稚扭头,对沙发上的人冷笑:“陈文席,你还有良心吗?你们陈家口口声声对我们家有恩,到底谁欠谁比较多,你真的不清楚吗?是,我爸是被你们家养大的没有错,可是他哪点做的不好?他从没贪图过你们陈家一分钱,从来没有起过不该有的心思,无时无刻把你和你爸放在第一位,可你呢?一边嫉妒他,一边忌惮他……” 冬豫少时聪慧,无论是学业还是各方面,都比陈文席这个陈家小少爷强。陈文席对他的不满他不是不清楚,所以他时时刻刻谨记,摆正自己的位置。 陈文席跟人打架他冲在最前面,陈文席挨罚全扔给他抄,他毫无怨言,有的时候陈老爷子买了好东西分给他们,他也只等陈文席吃够了选够了,剩下的才去碰。 就为着陈文席心里那点疙瘩,那点不舒服,冬豫和他一起长起来的那些年,过得比下人还像下人。 “那年高考,你作弊,当时你爸怎么为你努力的,我是不清楚,但你忘了吗?”冬稚帮他回忆,“最后你们让我爸替你顶了罪,他被取消资格,这辈子就那么定了性,你却风风光光上了大学。是不是要我帮你想你才想的起来?!” “你胡说什么!”陈文席脸色变了,“你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我爸有写日记的习惯你忘了吗?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翻到他的日记本看到这些,第二天他把所有日记全都烧了,为了你们陈家,一个字都不许我提!是啊,没有证据了,你当然不用承认,但是这是不是真的,你肯定比我清楚。” 冬稚嘲讽他,眼都红了,“我爸是个十足的傻子,为了你们家,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你读完大学回来管你家的生意,我爸呢,彻彻底底成了你的跟班,你的下人!” “……一派胡言!”陈文席坐不住,站起来要走。 冬稚眼泪掉下来,冲他吼:“陈文席,我爸这样对你,你是怎么对他的!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你记不记得?我告诉你,我都记得——” 萧静然、陈就和冬勤嫂,三个人已然傻了。 冬稚哭红了眼:“你出去应酬,司机不在,非要我爸去接你!下着那么大的雨,我拉住他,我跟他说,爸,雨太大了再等一会儿,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等等再去……可是你偏不让,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催他骂他!我爸出门前跟我说什么?他出门前还跟我说,你是为了工作在应酬,司机不在,让我不可以生你这个陈叔叔的气!他雨天车祸撞死在去接你的路上,你是不是很痛快——” 所有人,陈家上下,包括冬勤嫂,都以为那天冬豫是开了陈家的车要出去办别的事。但冬稚知道是为了去接陈文席,陈文席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后来接到冬豫死讯,所有人都惊了,冬勤嫂哭得差点昏死过去。而陈文席回来后,也流了几滴泪,却只字不提叫冬豫去接自己的事。 “你……你说的……”冬勤嫂喘不过来气,眼泪怔怔往下掉,拽着冬稚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告诉妈妈,你告诉妈妈,这不是真的……这是不是真的……?” 冬稚顾不上她,泪流满面看着眼前的陈家三人。 “我们用得着你们可怜吗?谁要你们来可怜!我爸受了你们陈家的恩,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前程,更好的人生,全都被你们毁了!” 她最恨陈文席:“我爸因为你,没了前程,连命都搭进去了,你又是怎么做的?你们陈家根本就是满门伪善!面上假仁假义,其实不过是伤人利己的小人!” 陈就脸色白得像墙壁,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旧事,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冬勤嫂的哭声中,冬稚泪眼含恨如钉一般扎在陈文席身上—— “陈文席,我等着看你不得好死的那天!” 第46章 上卷终 冬稚母女住的那间平房, 是陈家的。 说出去谁信呢,冬豫跟在陈文席身边这么多年, 看似风光, 却连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能攒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陈文席的“心腹”,但他的待遇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且他要做的、已经做的,比那些人多得多。 冬稚为什么痛恨陈文席, 恨的是陈文席没有良心,冬豫为他奉献一切, 用自己的前程做抵, 保全了他, 于情份于道义,冬豫和陈家都算扯平。 而冬豫的车祸, 至少有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陈文席, 他是造成这个悲剧的因素之一。冬豫丧命, 冬勤嫂和冬稚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萧静然和陈家上下的人却都认为是冬家占了陈家的便宜, 陈文席对此毫无作为, 放任不管。 一丝,哪怕一丁点愧疚都没有。 这么长一段时间,若非冬稚在他面前说他想听的哄他, 他哪里会想到要照顾冬豫留下的这个女儿, 更别说什么资助她出国留学? 陈文席的良心就是这么神奇, 时隐时现, 总是在该存在的时候不见踪影。 冬稚恨的是什么? 恨的就是他的虚伪和无耻。明明他们的苦难与陈家脱不了关系,陈家却反过头来摆出一副施舍的嘴脸。 一切都解脱了,埋在心里的这些秘密和积怨,终于不用再藏。 冬稚带着冬勤嫂搬出了那间小院平房,在短租的廉价民房里快速找了一间,一天就搬了进去。那些家具,床和桌椅板凳之类的,她都没要,只带走了其他方便带走的东西。 冬勤嫂从那天开始就病了,精神很差,短租的房子带两间卧室,说是卧室,其实就是用薄板隔开两张床,隔成的两间“房间”。 晚上睡觉,冬勤嫂躲在那边被子里哭,冬稚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搬到短租房的第三天,不速之客登门。 萧静然穿着一身精致套装,踩着尖跟皮鞋,趾高气昂。 冬稚不客气:“你来干什么?” “你们留的那些东西,我特意给你们送来,顺便看看你——” 是“看看你”,不是“看看你们”。 她一摆手,伸手送她来的司机把地上的两箱东西搬到门边。 冬稚站着不动,司机进不去,看向萧静然。 “放着,你先下楼等我。”萧静然不在意。 司机得了吩咐,点头走了。 “这就是新家?”萧静然透过冬稚的肩头往里瞥了眼,“还适应吗?” 冬稚淡淡睨她,“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脾气真不小。”萧静然心情好,笑着一点不和她计较,“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走之前来看看,也算尽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她稍停顿,挑眉,“而且你一个女孩家,刚跟我儿子睡了一觉,我不得关心你一下?” 冬稚冷着脸,关门。 萧静然伸手挡住,“怎么,不爱听?”她眼里闪过一丝厉色,隐下去后笑得更欢,“说起那天,我有件事没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冬稚不语。 萧静然向前一步,踩着铁门槛上,紧紧盯着冬稚的眼睛:“那天你和陈就滚到床上之前,我就到家了。从听见你们在房间里说话开始,到后来你们从床上下来,我全听在耳里。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你们开始之前砸门叫停吗?因为我就是要等你们把事情坐实!” 冬稚脸色一僵。 “你好手段,这两年把陈就迷得神魂颠倒,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你挑唆,顶撞我厌恨我,我真是恨不得撕烂你这个小贱货!”萧静然咬着牙,恨恨地笑,“我故意不拦着,既然陈就喜欢你,那我就顺他的意让他睡,让你们滚做一堆。尝过了总比心心念念惦记着强,省得你惺惺作态一直吊着他。你钻了他的被窝,什么都给了他,又怎么样,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你不过是个给我儿子睡完就扔的烂货——”萧静然死死瞪着她,“贱种一辈子都是贱种!” “滚!” 冬勤嫂从屋里冲出来,抄起一个小凳朝萧静然砸去,“砰”的一声,萧静然惊叫往后一跳,慌乱躲开。 “滚出去!你给我滚!”冬勤嫂红着眼叫骂,“滚——” 冬勤嫂从旁抄起东西就要往前冲,萧静然哼了一声,抚抚裙子,转身走了。 冬勤嫂冲到门边把萧静然送来的箱子踢到楼梯口,一时没了力气,坐在地上低低地哭。冬稚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伸手去抱冬勤嫂。 屋里只余哭声。 冬勤嫂抱住冬稚,哭得哀切,死死地抱着她。 …… 傍晚的时候,冬稚去附近菜场买菜回来,看见等在楼下的陈就。那高瘦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冬稚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半晌才过去。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低靡的眼神里出现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消失。 “……冬稚。” “有事?” “我明天就要走了。”陈就说。 冬稚保持着距离,不靠近,“然后呢。” “我……”他似是有万语千言,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头艰难动了动,“我爸……我们打算搬到沿海去,过段时间我就要出国……” 她沉默几秒,说:“祝你前程似锦。” “你想跟我说的只有这些?” “不然该说什么。”她的视线落在地上,落在空气里,就是不看他,“你觉得现在这样,我们能说什么。” “你恨我吗?”陈就问,“你恨我爸妈,恨我们家,是不是也恨我?” “……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 他停了良久才继续说话,语气轻得像要落进尘埃里:“冬稚,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们……我知道你现在……” “我等你干什么?我早就说了不是嘛,我不会等你。我为什么要等你?”冬稚忽地抬头直视他。 陈就脸色一变。 “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你的这份感情,是真的假的?” 心像被捏着,一阵阵绞痛,冬稚强撑着,冲他挑眉,“你说呢?我这么恨你爸,你觉得我对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就面色发白,说不出话。 冬稚往前一步,紧紧盯着他,眼角发红,“你醒醒吧,我只是想挑拨你和你妈的关系,她处处糟践我糟践我妈,我就是想要她尝尝被最在乎的儿子厌恨的感觉!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想出国,就差一点,我就可以靠着你们家达成这个心愿……你听懂了没?我只不过是想抓住你,抓住你们家,好补偿这些年我们一家三口承受的一切!” 身侧捏成拳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冬稚痛到仿佛感觉不到痛,从眼眶里逼回去的泪在身体里倒流,途径的所有地方,全被烧出一道道深刻的疤痕。 “谁知道你这么傻,竟然当真了。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啊?你觉得可能吗?”这幅躯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像个空壳,脸上嘲讽的笑,其下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发痛,“我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陈就,你就是个傻子——” 远处残阳如血,天幕火红一片。 呼吸的每一下都觉得痛。 冬稚强忍着,指尖开始发颤。 恨陈文席吗?恨。 但她有多恨就有多后悔,后悔将陈就卷进自己的怨恨中。 陈就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不该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她的仇恨和尖锐不应该无差别攻击。 陈家上下,唯独陈就一个给予了她爱,越是清楚这点,她就越厌恨自己。 她恨陈文席卑劣,可她同样却对陈就做了卑劣的事情。 爱一刀,恨一刀,齐齐扎进心里,痛得她苦不堪言。 “我说的全部全部都是假的,都是骗你。我本来打算,能抓得住你最好,那么将来陈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抓不住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家门不宁。” 冬稚强迫自己忍住,狠下心一句一句将陈就的感情绞碎。 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冬稚知道,陈就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他可能会恨她,但是没关系,他越是觉得她想毁掉他,就越不会让自己堕落。 即使痛苦,萎靡,不过只是一段时间。 将来他会重新生长,像破土的种子,穿过阴暗土壤,最终长成大树。 “……我不喜欢你,陈就。” 这是最后一句,冬稚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错身经过他身旁。他面色惨败,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写满了痛苦,快要溢出来一般。 不能回头。 冬稚迈开大步,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脚下走的远离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让一切回到正轨。 他那么好,本就该是一棵参天大树,哪怕这棵树不属于她。 从今往后人生海海,但愿他遇见的都是希望和光明。 但愿她说的这句,是他听过的最后一个谎言。 ——我不喜欢你,陈就。 第47章 火 cz206国际航班在上午十点五十五抵达首都机场。 一行几人下了飞机, 走出长长通道,穿过接机等候的人群, 两个助理加快脚步, 拉着行李在后紧随。 棕色的车停在显眼的地方,一出来就看见倚着车门静候的男人。 西装革履, 一头短发简洁精干,见她来, 一手插兜,另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薄片眼镜, 站直身, 板正的脸上勾起笑。 “……乐团那边抵达下榻的酒店之后我会跟他们联系, 您的琴托运回来,下午一点我亲自去取, 行李我先让助理送去您的公寓, 一点半前会安排人打扫干净。下午两点二十有一个采访, 等会我会过来接您。” 柯雅核对完今天的安排,确定无误后抬头, 见人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这里, 不由得问:“冬稚老师,您听见了吗?” “啊。”冬稚转头应道,“知道了, 你们去吧。” 柯雅颔首, “好的, 您等我电话。” 来接机的商务车就在这附近, 柯雅打司机电话,带着两个助理离开。 “可以走了?”耐心十足地等她们说完的许博衍笑着开口,“请你这个大忙人吃饭真不容易,我看也就是我提前约得早,不然见你一面都难。” “你少取笑我。” 嘴上嗔着,脚下却快步朝他走去。他展开手臂,冬稚笑着近前,轻轻给了彼此一个久别的拥抱。 “哥,你要请我吃什么?”松开手,她问。 “先上车。”许博衍给她开车门,“整个华城你随便挑,要吃什么都行。” 两人分别上了驾驶座与副驾,车开动。 冬稚理着安全带不平整的地方,问:“最近怎么样?公司生意如何?” “挺好。不过也就那样,华城这地方什么人没有,混口饭吃。” “你回盛城了吗?我妈和许叔他们怎么样?” “他们挺好啊,你也知道勤姨的厨艺,每天变着花样煮菜煮汤,没事就推着我爸出去晒太阳散步,精神可好了。”许博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盛城?” “最快应该要后天。”冬稚说,“回去大概也就只能待一天。” “一天?” “嗯。明天我得和乐团的人见面,要沟通的事情很多。后天先回盛城见我妈一面,然后就得赶回来继续准备演出的事。” 许博衍瞧她一眼,“你这刚从瑞典回来连口气都不喘?这么连轴转,勤姨看见你又要心疼,你看你这趟欧洲巡演瘦了多少。” 冬稚摸了摸脸,“瘦了吗?没有吧,只是吃不习惯,累倒不怎么累。”她笑着自叹,“也是奇怪,吃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习惯。” 许博衍笑她:“少拿吃不惯当借口。你当然不觉得累,挨着小提琴,你哪时候觉得累了?我说你,二十七岁的大闺女了,别整天就知道小提琴,除了演出练习,怎么都不想点别的事?上次我回盛城,勤姨可跟我念叨,说你一天天也不知道找个对象,我看你这回回去一准还得挨训。” “那不能,你都说我瘦了,我妈指定净顾着心疼我,肯定没工夫念我。”冬稚不慌,“不过哥你怎么就知道说我呢?这话你撂自己身上想想,你可比我大。反正我妈要是催,我就把你推出来,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横竖前头有你顶着。” “嘿,你还挺会盘算……” 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 拐过一道弯,许博衍又问:“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先忙完这次演出,之后的事再说。” “国内打算开几场?” “六场。”冬稚开玩笑道,“也说不定,万一票要是卖得不好,说不定开完头一场我就歇了。” “你可给我少来。”许博衍才不听她骗,“首次国内巡演,你都一票难求了,还卖不完。”边开车边道,“上次我把你签名那张cd摆在办公室橱窗里,被来谈生意的合作伙伴给要走了。不过后来签合同倒是挺顺利的,先前谈了四五回都没谈定,他还约我去看音乐会来着。回头你记得给我留两张票。” 冬稚靠着车垫点点头,微微含笑。 许博衍见她仿佛有些疲倦,“困了?你要不先睡会,我带你去吃那家你喜欢的地道华城馆子,到了我叫你。我帮你把座椅调一下?” “不用调,我在飞机上睡了。”冬稚摇头,“就这样闭眼休息一会儿就好。” “后面有毯子,我给你拿?” “不冷,没事,真的……” 许博衍没再说,专注开车。 从22那年去曼哈顿音乐学院深造开始,冬稚这五年一直在世界各地飞,奔波不停。 五年时间听起来很长,但从一个初入顶级艺术院校的普通留学生,成长到如今首屈一指的华人女小提琴家,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都需要被她撕裂成好几倍,高负荷强运转地度过,才能够追赶、超越来自全球各地的音乐天才们。 扭头,见冬稚已经阖眼小憩,许博衍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 和许博衍吃午饭的时候,两人特地拨了个视频通话给霍小勤。 冬稚她妈姓霍,在国内读大学的那几年,她勤工俭学,她妈也没闲着,做了好多工作,也是那个时候,曾经许多年里随夫姓的称呼没有人再叫,周围的人渐渐叫起了她妈的本名。 视频里霍小勤笑容满面,身旁是坐在轮椅上的许博衍父亲,这些年养得好,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两个人精神都不错。 “你怎么又瘦了?”果不其然,没几句霍小勤就对着冬稚直皱眉,“是不是在外面没有好好吃饭?你说你怎么越长越瘦,风都能把你吹走!” 冬稚无奈:“妈,我没瘦……” “你还没瘦!我看你就是没有好好吃饭!”霍小勤数落着,下一句立刻就问,“什么时候回来啊?赶紧回来,我给你炖汤!” “我后天回来。” “后天?好好好,我晚上收拾一下……博衍回来吗?” 许博衍道:“勤姨,我不一定,看情况。” “那我先把两间房都收拾好。”她皱着眉叮嘱冬稚,“别去外面住酒店啊,就回来住,住酒店又费钱又麻烦。这房子博衍才买两年,比酒店舒服,一定要回来!” 冬稚连声说好。 许叔在旁笑话霍小勤唠叨,霍小勤把镜头对向他,冬稚和许博衍跟他聊了一会儿。 隔着视频,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个意思,他俩让他们好好吃饭,挂了通讯。 一餐饭毕,冬稚和许博衍到隔壁咖啡馆坐下聊天,快一点半的时候,柯雅打来电话。 许博衍不耽误她工作,买了单,拿起外套,“我送你出去。” 冬稚说好,连衣裙是束腰身的设计,一站起来,显得纤细又窈窕。她穿好外套,拿着手包,和许博衍一同出去。 商务车停在门口,柯雅拉开车门,从里露出半个身子。 “那我走了,哥你开车注意点。”冬稚和许博衍道别,“明天我忙完以后跟你联系。” “行,怎样都行。”许博衍笑道,“就是你记得别把自己弄得太累,我怕到时候勤姨和我爸找我麻烦。” 两人笑着别过,冬稚上车,和站着目送的许博衍挥手,柯雅关上车门。 车驶动,冬稚靠着车垫,柯雅在旁道:“您的琴我已经收好了,公寓打扫完以后我让助理送回去。您要休息一会儿么?除去路程和化妆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空余,需要的话我在采访地点旁边订一个酒店钟点房,您可以睡一会。” “不用了,我在车上休息就行。”冬稚道,“采访结束之后什么安排?” “采访两个小时,结束以后,晚上主办方有一个饭局,六点开始。” 冬稚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柯雅不再多言,拿着手机和化妆师沟通确认。 …… 三号棚里众人都在忙碌,一个戴工作牌的男员工进来,绕过正在为采访准备的其他工作人员,找到负责人。 “张总编!” 男员工笑意堆了满脸,张总编转头一看,蹙了蹙眉,“你是……”视线扫过他脖子上挂的工作牌,“你是隔壁二号棚的?什么事?” “是这样,我们那边拍照的两个灯坏了,然后场地的布置也出了点问题,我们丽姐想说能不能请你们帮帮忙,这个棚借我们拍一会,最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就好!” 张总编当即拒绝,“不行,借给你们我们用什么?” “不是,我们那边真的急,要不然也不敢来打扰您!今儿那位女艺人要求高,要是场地不换的话,我们今天就拍不了了。” “女艺人,谁啊?常年拍女二,前阵小红了一把的那位?” “对啊!” 张总编瞥他一眼,仍旧斩钉截铁,“不借,我们这边马上就要开始采访了。” 男员工扫一眼忙碌的众人,“你们这是要采谁啊?哪位艺人?” “你管呢。”张总编说,“得了你回去吧,不行就是不行,跟你们组长说我这边要用,没法借给她。” “张总编!张总编……” 他说着就走了,男员工连叫几声,无奈在原地叹气。 身旁经过一个挂工作牌的姑娘,二号棚来的男员工忙拉住人家,“不好意思我问一下,你们今天采谁啊?是哪个当红艺人?男的女的?” “不是当红艺人。” “不是当红艺人?不是那还费这么大阵仗干什么?搞这排场不是浪费嚒……”男员工嘀咕。 被拉住的姑娘睨他一眼,“你说这话……”她笑道,“冬稚老师知不知道?曼哈顿音乐学院毕业,欧洲巡演,和世界顶尖指挥家合作,去年跟柏林爱乐乐团一起在首都大会堂演出,人家可是上国家文艺频道特别新闻的女小提琴家!什么阵仗不阵仗,这也算排场?” 第48章 火火 小提琴制琴技艺延展至今时今日, 早已发展出了不同的流派工艺,每个小提琴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琴, 冬稚也不例外。 琴没有带到采访现场, 采访方本想拍一些她持琴演奏的静态照片,只能改成人物照。 采访部分是重头, 冬稚在国外有过许多报道,但直至去年和柏林爱乐乐团一起开演奏会, 才开始跟国内艺术界接触。这次回国来开个人巡演,不少人猜测, 这或许是她踏上归国路程的第一步。 “这次国内巡演您筹备了很久吗?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回国?”采访的小姑娘握着录音笔, 另一手握着笔, 预备在纸上用文字记录重点。 “筹备确实用了不少时间,其实在欧洲巡演开始之前我就有考虑过这个事情, 只是当时时机不太成熟, 我的老师和经常合作的团队都给了一些建议, 所以决定安排在欧洲巡演结束以后。”冬稚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姿态悠然, “至于为什么决定回国, 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 采访的姑娘问:“您说当时时机不太成熟?是指哪方面?” “时机不太成熟指的是对我自己而言。我刚从学院毕业才两年多,虽然在校的时候有过很多演出经历, 也参加过各种比赛, 但完成学业离开学校稍微还是有些不同的意义在里面。之前在校时去欧洲或者世界其他地方演出, 跟现在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冬稚娓娓道, “没有选择继续在学位上深造,这个决定其实事前征询过我老师的意见,关于巡演的问题也是。相比国内,国外的市场会更成熟一点,要求相对也更严格。我觉得能在这个市场交出满意的答卷,证明你合格了,之后再回来见国内的观众,这是一种严谨的态度。” 姑娘又问起她的老师:“很多人说您在表演上的风格和您老师不太一样,你对此怎么看?” “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冬稚淡淡答道,“早期可以模仿和学习,但绝对不能够一味地去模仿。我的老师,艾达伯格·谢林先生,他是很优秀的小提琴家,在这一点上他督促过我很多次。” “您以前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在去国外之前,曾经在国内的音乐院校就读过?” “对。” “据了解,似乎不是国内顶级的几所音乐院校之一?” “确实不是。”冬稚含笑,“当时学校里的师生们也经常自嘲,我还记得大家都说学校位置尴尬,退后一步是鸡头,往前一步是凤尾,累死离一流院校的边也还差点。” “您对这段经历好像从不避讳?” “没什么好避讳的,那是我经历的一部分。”冬稚说,“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位老师,一位是艾达伯格·谢林先生,他是我的恩师,另一位就是在国内本科期间教导我的关琇莹老师,她是我的伯乐。” 听到最后这个词,采访的姑娘愣了一下。 看懂她眼里的疑惑,冬稚缓缓弯唇,郑重强调:“关琇莹老师是我的伯乐,我很尊敬,并且永远感谢她。” …… 十九岁的夏天,苦热难当。 冬稚和霍小勤在短租房里栖身。病症有所好转以后,霍小勤开始为冬稚的学业发愁。别的毕业生,很多已经开始享受暑假,而冬稚和她一起窝在这小小的出租房里,每天买菜做饭照顾她,越发比以前闷了。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犹豫好久,冬稚在厨房做饭时,霍小勤挪着小步到门口,犹豫着开口:“冬稚……” “嗯?”案板上的猪肉洗过一遍,冬稚细致地将它切片再切成丝儿,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你饿了?再等会,最多半个小时饭就做好了,你先坐一会儿。” “不是,我……” 冬稚见她欲言又止,停下刀,“怎么了?” “你……这些天我身体不舒服,没顾得上问你,大学的事要怎么处理?能填报志愿吗?” 冬稚敛了敛眸,让她别操心,“没事儿,我会划算好,你不用担心。” 霍小勤根本放心不下,满脸愁容,动动唇还想再说,冬稚腾出一只手,将她推出去。 “坐着去吧,饭好了我叫你。” 在堆满杂物的小厅里坐着,霍小勤心里一阵难受。母女俩前路未卜,她好几次撞见冬稚坐在木板床上发呆。 厨房里冬稚在忙活,她心里却一直静不下来。 吃过饭后,过午三点,冬稚突然说有事要出门一趟。霍小勤觉得奇怪,“去哪啊?” 冬稚素来就朋友不多,这段时间,就见一个姓苗的女孩子上门来过两回。 “我出去有点事情。” 霍小勤不知所以,跟到门边,送她出门。 到傍晚,人没回来,过了饭点眼见着天都要黑了,冬稚还是没回家。 霍小勤担心,急得一直给她打电话,怎么都不通。 到了,她心惶惶怕出事,出门去找。 打楼梯口出去,一抬头,和顶着夜色回来的冬稚打了个照面。 悬着的一颗心登时落地,霍小勤眼泪都快出来,“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妈还以为你出事了!” 才经过一回打击,她是再受不住别的。 冬稚知道,缓步上前,轻轻抱了她一下,“我手机没电了。”她拎起手里的东西给霍小勤看,“妈,我买了一个小蛋糕,晚上我们一起吃。” “买这东西干什么,浪费钱,饭都凉了,快,回去我给你热热……” 冬稚拉住她,“我去见了一位老师。” 霍小勤一愣,“什么老师?” “以前参加小提琴比赛的评委老师,后来有一次,首都有比赛,也是她打电话来让我去的,那次还帮我申请了住宿。” “哦哦那位老师啊!怎么了,你们谈了什么?” 在她紧张又不解的眼神中,冬稚说:“这位老师姓关,她是在南部一所音乐学院里教小提琴的大学老师。昨天她联系上我,问我志愿的问题,我跟她说了现在的情况……” “然后呢?” “她说要来见我,当面和我聊一聊,我没想到她今天就赶过来了,下午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冬稚抿唇笑了一下,略微动容,“关老师说,希望我可以去她们学校念书,只要我同意,她会帮我申请第一年免除所有学杂费,之前办理留学的那些手续,她会全部帮我处理好。” 霍小勤愣过后,喜难自禁,“真的?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 前一刻还在说买蛋糕浪费,霍小勤高兴得全抛到脑后,拉着冬稚的手上楼,“快,回家妈再给你炒两个菜!好好吃一顿,我们一起吃蛋糕!” …… 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冬稚带着霍小勤离开澜城,搬去南部的盛城,进入盛大音乐学院就读。 关琇莹关老师也成为冬稚的导师。 一切或许都是缘分。 曾经她给关琇莹带去一曲《春天》,而后时逢人生低谷,关琇莹给她带来了一片春天,以及更美好的四季开端。 第49章 火火火 一通采访全程两个小时, 除去事业,末尾还问了一部分私生活相关问题。 转换主题时, 采访的姑娘有些忐忑, 不知道能不能问。冬稚笑说:“你们的问题我助理提前三天已经收到检查过了,不方便聊的都不在纸上。” 姑娘一听才放心, 冬稚也配合,对于他们想知道的私事, 比如感情方面,给了许多能写的内容。 直至结束, 总编和几个大小负责人过来说话, 冬稚让他们不用送:“我让助理定了饮料和点心, 请大家喝下午茶。给位辛苦了。” 所有工作人员人皆有份,全场登时一片谢声。 上了商务车, 柯雅将门关上, 下一秒车发动。 冬稚靠着车垫闭上眼, 柯雅拿出随身化妆包,细致地将她脸上的妆容擦掉。简单清洁过一遍, 重新化了一个自然的日常妆。 接受采访的媒体妆不适合参加饭局, 哪怕只是细微差别也必须注重,这是基本礼仪。 半个小时后,柯雅收好化妆包, 从包里拿出一片眼贴拆开, 递给冬稚。 冬稚戴上, 闭目养神。 两人全程熟练得完全不需要交流。 …… 六点前一刻抵达饭局地点, 车停在饭店大门前,主办方的人接到柯雅电话,早就在门口等候。穿着一身正装的冬稚精神熠熠迈下车来,眉眼含笑,不见一丝疲态,同几位男士、女士握手。 负责接待的人伴侧,和她聊着天,一行人入内,进入早就预备好的“兰”字厅。 冬稚向来滴酒不沾。艺术家为了艺术生涯不碰酒很正常,主办方为表尊重,席面上一杯酒都不见踪影。 聊来说去,无非是演出那些事,别的她也没有跟陌生人聊的道理。 一个多小时后,冬稚提出离席。知道她事情多,隔天还要和乐团见面,接待人员没有强留。三个主要负责人送她出去,饭后步伐轻缓,沿着厅外的长廊边走边聊。 脚下地毯绵软,接待人正说着话,迎面一个穿衬衫打领带的男人走过来,不期然和接待人撞上。 “不好意思……!”来人忙点头致歉,“对不起啊,没看清。” 接待人站稳脚,见对方不是故意,态度不错,便笑了笑,点头示意没事。 冬稚走在内侧,接待人满脸都是还好没撞到她的庆幸,摊掌朝前一比,正要请她继续往前走,穿衬衫的男人瞥见冬稚的脸,忽地盯着她,“哎?你……您是不是……” 他停在冬稚脸上的眼神太过热烈,接待人忙虚拦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不方便。” 恰时,跟在几人身后的柯雅捧着手机快步近前,小声对冬稚道:“老师,有您一个私人电话。” 这个穿衬衫的男人面生,冬稚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但看他眼里的热切,猜测大概是乐迷。 她冲对方礼貌笑了笑,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接过柯雅递来的手机。定睛一看,通讯记录里显示柯雅刚刚接的电话,来电是苗菁。 她不再多留,对接待人抱歉道:“我回个电话,您不用送了,就到这里吧。” 离大门已经不远,拐个弯过去就是。 接待人连声道:“没事,没事。您要打电话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您请……” 冬稚含笑颔了颔首,提步朝外行去,柯雅快步跟在她身后。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她是……她是不是dawn·dong?”穿衬衫的男士对着冬稚离开的背影看了好几眼,一脸激动地和接待人打听。 “我们在谈公事,不好意思,不方便透露。”接待人含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另外两人也跟上,三人一块往“兰”字厅走。走出去一长段,一个好奇回头瞥了瞥,诧异:“后面那人还站着呢。” 接待人一脸见怪不怪,小声道:“正常,乐迷嘛。我听说冬稚老师以前在国外演出的时候还经常遇到不认识的人搭讪……” 几个人边聊边走远。 …… 方蔼捧着手机,一边划拉屏幕一边推开“秋”字厅的门。 桌边一群同事正热闹,见他回来,其中一位忙站起身:“老方你可算回来了!跑哪去了这么半天不见人?来来,上回你打游戏输我,还欠我一条件,他们要我喝酒,你来替我喝了这杯怎么样?” 满桌一个接一个搭茬,有说不行的,有说要加倍的。 方蔼一听笑了,暂时收了手机,跟着热闹劲反驳道:“什么我输你,那是输你吗?那是输给彭柳!”朝其他人吐槽,“你们说他这人,玩个游戏还找帮手,玩不赢我就拉着彭柳给他帮忙!” “彭柳替我赢了那不就是我赢了么!” “滚犊子,输给彭柳那能叫输吗?谁不知道他玩游戏门精,不算不算!” “嘿,你这是要赖皮了嘿……” “谁赖皮……” 说说闹闹,方蔼回到位置上坐下。 和他斗嘴那位撸了撸袖子,满面红光笑说:“也就今天彭柳没来,不然咱们当面问他,这酒你可跑不掉。” “我看是周老不在,来劲了你!”方蔼笑着顶回去,“喝什么酒,少喝点,明天耽误正事,你看陈教授不说你。” “少说那些没用的,陈教授跟秦总出去聊天去了,别扯有的没的……”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他们都不爱喝酒的人。毕竟是搞科研的,不是生意场上的人,华微科技里这一块也不归他们这些技术人员操心,饭桌上没有推杯换盏醉生梦死的习性,偶尔组局,不过只是意思意思喝一杯,多得是人滴酒不沾,以水相代。 席上各人继续动筷,方蔼一坐下就忍不住,像毛头小子一样雀跃:“我们知道我刚才在外边走廊碰见谁了吗?” “谁啊?” “dawn·dong!” “……谁?” “嗨。”另一个跟方蔼关系近的兄弟接话,“就是方蔼他女神!搞艺术的,挺有名的一个女小提琴家。” “我刚刚在外面碰见她了,我还以为我眼花!”方蔼道,“吓得我赶紧上网搜了一下,再三确定她是不是回来了。” 那位兄弟道:“之前你不就说她要回国开巡演么?” “知道是知道,谁想到会突然碰到真人啊!我不得确认确认看看是不是幻觉!” 兄弟没忍住笑道:“走火入魔了你都……” 别个插话:“dawn·dong?这名字听着不像外国人。” “都说了回国开巡演,当然不是外国人。”兄弟替方蔼答,“她蛮厉害的,出国深造的时间挺晚,二十出头才去,没几年,一下子就崭露头角了。” “二十出头?那是挺晚。” “而且她人长得也漂亮,国外报道都称她是‘当代众多乐迷心中的梦中情人’,跟几个钢琴家合作,完成了好几次古早著名大师的经典曲目……去年那会儿我在国外,方蔼让我给他收了好几张cd。” 一听这话,马上有人笑:“原来是遇到女神了,难怪方蔼进门的时候捧着手机红着个脸,这小子真是走运!” “梦中情人就在眼前,是该激动……” “你有没跟人说上话啊?不会净发懵了吧?” “……” 方蔼动动唇,却没得解释,被这一桌人好一通调侃,脸又憋红。 正说着,气氛火热,在“秋”字厅附带的小院里说话的人回来了。 透明的玻璃门被推开,两人走回厅内。 “聊什么这么热闹?” “秦总,陈教授……” 一群人忙礼貌起身,等他们都坐下以后,才道:“在聊方蔼这小子春心萌动的事!” “哦?”秦承宇饶有兴趣,“方蔼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不是……”方蔼忙摆手,“别听他们乱说。” 秦承宇道:“别不好意思呀,科研部这么些大好青年,虽说工作要紧,终身大事不也得抓紧。” “真不是。”方蔼道,“我只是……嗨,就是我喜欢的一位女小提琴家回国办巡演,刚刚我在走廊上碰见她,所以一时有点激动。秦总你别听他们这帮人笑话我!” “小提琴家?”秦承宇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你喜欢的那位我记得好像是……” “dawn·dong!” “对,就是她……她回国了?” “嗯,今年要在国内巡演,应该是刚回来。” 秦承宇噙着笑,意义未明,忽地转头对身旁的人道:“dwan·dong回来了,你听说了吗?” 身旁那位和秦承宇一起刚抽完烟回来,沉如黑潭的眸子里仿佛有很多东西,但仔细一看又什么情绪都没有。 板正又带一点恹气和躁意的眉头一如往常,没说话。 见他不答,另一人接话道:“陈教授不像是会关注这方面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共事有段日子,对他的古怪和孤僻有所了解,搞科研搞到一定份上的人多少有些不同寻常,都知道他癖性如此,况且能力出色,团队中无人不信服,大家都不介意,有时候也敢跟他开玩笑。 “也是。”秦承宇笑着转回头,“我问错人了,问谁不好问这个闷葫芦。” 一众人都笑起来。 聊了一会儿,没多久,秦承宇身旁的人再度离席:“我去抽根烟。” 秦承宇随后也起身:“凳子还没坐热,他这烟瘾够大,我出去陪他吹吹风去,你们吃。” 其他人笑说几句,由着他们去。 秦承宇走到院子门口,推开透明的玻璃门,出去一看,尽处屋檐下,一手插兜的人站在那抽烟,身影高挺,白色衬衫没有多余的褶皱,剪裁和线条仿佛量身打造,他看着不像搞科研的,倒像男模。 缓步过去,在余几步的地方站住,秦承宇道:“跟这想什么人生大事来了?” 他扭头瞥来,看着秦承宇不语。 秦承宇笑着,叹道:“少抽点烟吧,陈就。” 第50章 火火火火 经常在世界各地飞,使用过的号码多到自己都记不得, 时间用在这些细微琐事上, 对于分秒都像金子一样要紧的人来说是一种浪费。 去年和柏林爱乐乐团回国演出, 冬稚和苗菁就联系上了。原本这些年断断续续偶尔通信, 去年见了一面, 留了一个号码。 “……要不是看到新闻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你也是, 都不说一声, 早点告诉我我现在人都已经在华城了!”电话那端是苗菁未曾多变的声音。 冬稚靠着车垫,笑道:“可别,这两天我刚回来,正好是最忙的时候, 你来了我还没办法照顾你, 等过了头几天空闲多点你再来。” “行行行,我肯定不耽误你忙正事!我本来计划这段时间出去旅游的, 一个人又不知道去哪好,感觉哪都没意思……这不结果你就回来了。”苗菁兴致勃勃道, “你都不知道, 我爸妈现在天天催我, 整天想法子给我相亲,我窝在家里看个剧,进房间来就叭叭地说我。我躲到花店去吧, 我妈借口来送饭, 跟在我身后催,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哎不说这个,你瞧我,废话劲又上来了,跟你嘚啵这些乱七八糟的……” “没事,你说,我爱听。”冬稚往后靠,闭了闭眼,“平时一个能和我说这些生活琐事的人都没有。” “你那是没有?分明是没时间好吧。”苗菁吐槽道,“对了,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还不确定,先忙完演出再考虑。” “以前九班还有十一班那几个……算了,说了你应该也不记得。以前的一些同学,有的跟我还有点联系,没少跟我打听你的事情。有谁跟我说想组织聚一聚,问你有时间吗?”苗菁顿了一下,“你肯定没兴趣吧?” 冬稚实诚地应道:“嗯。” “我猜你也没兴趣,下回谁要是再问我就都帮你推了。那会儿读书的时候你跟他们也不熟……” 冬稚侧头,车窗已经被拉下的帘布挡住,看不见外面。 “对了,你和——”苗菁忽然想起什么,说到一半却又止住。 “什么?”冬稚问。 “……算了,没什么。”苗菁的声音里有一丝尴尬,咳了声,立刻转移话题,“等我把花店的事情处理一下,过几天来找你,你别太忙啊,到时候一起吃饭!” “好,我等你。” 冬稚没有追问她先前想说的内容,挂了电话。 人活一生,难得糊涂。 …… 连着一阵加班加点,自那天饭局之后,科研部一帮人好几天没能喘口气。 秦承宇靠着办公桌边缘,两手往后撑在桌面上。 “公事私事你一向分得很轻……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只要是有水平的公司都可以,不一定非要是博研数码。”陈就在另一边柜前翻找资料,没朝这边看一眼,“‘新感’芯片对周教授主导的整个工程意义重大,一点零版本是首次打进国际市场的芯片,因为它你才能带着华微在纳斯达克敲钟。二点零在原有基础上的改进,你也清楚,占据市场份额,大规模运用是迟早的事。从这个项目筹备起,周教授就全权交给了我,这也是他邀我回国的条件。”他瞥向秦承宇,淡淡道,“我是负责人,我说了算。” 秦承宇失笑:“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年多你辛苦了。没说不让你决定,我这不是调侃一下嘛,这么认真干什么。”随手拿起桌上笔筒里的一支笔,夹在指间旋转,又道,“博研那边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问这事,之前合作的那次挺顺利,这回本来差不多也说好是他们,我这突然变卦,人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骂我王八犊子呢……你怎么打算?” “礼拜六晚上五点,订个地方,你那家餐厅就行。”陈就走到秦承宇旁边,摘下手上的腕表,轻轻扔进桌上的笔盒里,“我请dawn·dong吃饭。” 和他对视一眼,陈就提步离开,“我去实验室,出来关门,记得把我桌上的东西放回原位。” 秦承宇扭头看他两眼,摇着头叹气。正预备走,转身的刹那瞥见他放报纸的地方,那一堆最面上那张是前两天的报纸。秦承宇随手拿起来,翻了两下,停在艺术新闻版面。 偌大的标题映入眼帘—— “女小提琴家冬稚,当代最流行的华人小提琴天后dawn·dong特别专访!” 不由得又往后朝陈就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秦承宇抖开报纸,站在陈就的办公室里眯着眼细细阅读。全篇大都以小提琴相关内容为主,不过篇末有部分私人内容。 采访问到这位“dong”小姐的感情问题,秦承宇看了看,没什么爆炸性的内容,比起他以及他身边的花花公子,这位小提琴家的情史异常简洁。 报道里提及的曾经的男朋友,其中一位大概就是陈就吧。 稍微了解些许“内幕”的秦承宇撇了撇嘴,一段恋爱,疯了这么多年,陈就也是个神人。不再看,把桌上的东西简单归置好,他转身出去。 那一段里,采访者问及dawn·dong过往的对象问题。 她没有遮掩,说是在国内:“两个都是。” 报纸被放回了原位,合着满室寂静,无声地被盖住。 …… “我的乐迷?” 咖啡桌前,冬稚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刚端起的杯子还未送到嘴边。 许博衍坐在对面,为难地点了点头,“是的,那位秦总是这么跟我说的。之前你那张签名cd就是他要走的。那次我和他在我办公室谈事情,他看见那张cd还问了我几句,当时我没跟他说别的……可能是半年前我去纽约看你发在朋友圈的那张合照,他看见了吧。” 冬稚怪道:“你们这回的合作他突然变卦,然后说要请我吃饭?” “刚开始打了好几通电话和他们沟通,一直没给个说法。昨天他突然亲自打电话给我,说想约你吃个饭。”许博衍眉头皱了皱,“你准备演出已经够累了,我本来也不想吵你,可是那边态度坚定,坚持要见你。难就难在这回的合作比上次更重要,他们团队开发的新技术,如果可以用在我们公司这一批新产品里,对公司来说会是很大的一个提升。虽然之后别家肯定也会跟上,但抢先挤占市场份额十分重要……” “他的意思是我去见他,你们这次的合作就能成吗?”冬稚问,“关于这方面有没有给一个具体的说法。” 许博衍面带犹豫,“具体没有明说,他话里有这个意思,但是成不成还是有变数。这个合作非同寻常,我不得不去争取。”他对冬稚带着几分抱歉,“把你牵扯进来,我真的……” “哥。”冬稚打断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能帮上忙是好事,这是我应该的。你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 她颔首,“既然说是我的乐迷,那我就去见见,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耽误你工作了。” “没事,再忙也有休息的时候,饭还是要吃不是嘛。”冬稚笑着宽慰他,“自己吃也是吃,别人请也是吃,都一样。” …… peacock forest餐厅从开业起即实行会员制,不对外开放。秦承宇有时请朋友或者重要客户吃饭,就会来自己的店里——这算是他的副业之一,不过从没指着这个挣钱,更像是给自己弄了个吃饭的地方。 冬稚提前了十分钟抵达,被告知对方已经在顶楼唯一的一间包间等候。许博衍原本想陪她一起来,但这位秦总既然好意思开口“只请她一个”,许博衍也不好厚着脸皮上门,教人看了像是多防着他似得。 许博衍没来,但有柯雅在,不论公事私事,冬稚的行程,她基本都跟随在身边。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也做不出什么逾越的举动,但稍微上心点还是有必要的。 服务员带路将她们领到包间门口,门推开,站在外边没有入内,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里瞧着没有异样,冬稚转头吩咐柯雅:“在这等我。” 柯雅点点头。 冬稚提步进去,门在身后关上。 她行了几步,就见那一侧落地窗前站了个男人,她在离小圆桌尚远的地方停下。 “秦先生您好,我……” 窗前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我”字卡在喉咙里,滞顿着缓缓下沉,湮灭在喉管之中。 她愣着,半晌没有说话。 “坐。”陈就走到桌边,拉开一侧椅子,姿态悠然地坐下。 “你……”冬稚从震惊中回神,尚且有些缓不过劲来,“你怎么……秦先生……” “秦承宇去吃法国菜了。”陈就道,“是我约你来的。” 冬稚在原地不动,他抬眸,“怎么,你要站着吃?” 他的态度过于自然,让她诧异间又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压下这股别扭感,她抿着唇,拉开凳子在圆桌边坐下,和他面对面。 “是你约我来的?”先前已经听他说了,但冬稚还是没忍住重复问道。 “是。” “你找我……” “准确的说,是你们找我。”陈就睨她,“许博衍是你继兄?他想跟秦承宇谈的这桩合作,决定权在我这。我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多,并不是一定非他不可。”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冬稚微微蹙眉。 “没什么意思。”他轻笑,“好久不见,吃个饭叙旧难道不行?” 一别数载,转眼就是好多年。 以前的陈就她很了解,但现在……不敢说。 冬稚不知道陈就特地找她有什么目的,但看他这一番折腾,总感觉来者不善。 陈就把菜单推给她:“想吃什么?” 冬稚没碰,轻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或许选择很多,但是我哥在这一方面真的很有实力,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 “是嘛。”陈就随口答应,端起杯子喝水,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冬稚见他这般敷衍的态度,只好道:“公是公,私归私,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我们的事对我哥产生……” “我们?我们有什么事?”陈就勾唇笑了,“你是指我们当初在一起的事,还是指你恨我爸妈恨到连我一起骗的事?” 冬稚脸色微变。 陈就眸色沉沉,睨着她笑:“你不说我还忘了,既然你提了,我也想起来。”他拿起一根烟,“你帮许博衍做说客,要我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以。” 他咬着烟,点着火后把打火机轻轻扔在桌上,深吸一口,将要夹在指间,呵出的烟气让他面目朦胧:“你跟我睡一觉,我就跟他合作。怎么样?” 第51章 炎 “你说什么?” 冬稚深吸一口气,腾地站起身, 气极反笑, “你想跟我睡觉?好啊, 排队等着, 想跟我睡得人多得是, 你耐心等等, 会轮到你的。” 她沉着脸走人, 陈就将烟摁在桌上, 起身大步一迈,拽住她的胳膊。 冬稚甩手,挣不开。 陈就捏得她手腕泛白,“除了我以外, 你的第二个男朋友是谁, 我认识吗?还是说你的两位男朋友,是除开我去算的?” 冬稚怒上心来, 口不择言:“关你什么事?我交一百个男朋友也是我自己的事!” 陈就眸色一刹间深了许多,他将她推着抵在墙上, 冬稚手脚并用地挣扎。他笑着, 那股情绪却不见眼底:“装什么?怎么, 现在功成名就了,放不下身段?” 挣扎间她也红了眼:“放不下?我挺放得下的,不过是到你这不想罢了, 换个我顺眼的算什么, 不过是睡一觉的事, 搞艺术嚒对不对……” “好,很好——” 陈就眼神变了,她奋力反抗,到底还是抵不过他的力气,腿被他压制,两只手也被他单掌钳制。 为什么不喊柯雅呢? 头抵着墙,冬稚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她不动,陈就掐着她的脖子,“没伺候过爷们?” “……当然有。”冬稚昂头沁着泪笑,看他发疯的样子,一时觉得痛,痛到锥心竟然也觉得快活。 他恨不能将她锲进墙里:“那就睁大眼看清楚,弄到死,你也给我受好了。” 咬着嘴唇,冬稚被摁在墙上,紧紧闭着眼,到底还是哭了出来,“陈就!” 他一僵。 她声音细微:“别让我恨你……” “……你恨我恨得还少吗。”埋首在她颈肩的陈就停着不动,下一秒,他忽地松开手,放开她。他到桌边,看也不看就抓起烟和打火机,走向落地窗。 “你走吧。” 背对着她,背脊、肩膀,线条僵硬无比,他不回头,声音沉沉,“走——” …… 冬稚从包间出来,柯雅明显一愣,冬稚没给她问的机会,“叫司机。” 柯雅跟在后,见她捂着领子,神色不太好看,面色凛起,“老师您……” “没事。”冬稚知道她的想法,步履匆匆朝外,只说,“送我回去。” 柯雅只得道好,闭口不言。 上车回了公寓,冬稚掐着时间给许博衍打电话,竭力掩藏那股疲惫:“哥,人我见过了,但是我没什么把握,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你别抱太大希望。” 许博衍说没事,“争取过了就够,成事在天,华微最后真没选我,那只能说明我公司还不够好。” 冬稚听他这么说,心里反而更不好过,真要是单纯的实力问题也罢,怕就怕因为她的缘故无端连累他,“哥……” 许博衍没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好了,麻烦你跑这一趟了,到时候你演出我来给你捧场,你好好休息。” 冬稚不好再说什么,不愿他担心,嗯了声挂电话。 公寓里白天有人来打扫,若是在家吃的话,会有人准点来做饭,这些柯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其余时候便只有冬稚一个人。 和陈就的这次重遇出乎意料并且不甚愉快,冬稚早早歇下,这一夜睡得不□□稳。 脑子里画面繁多,一下梦到他掐着她脖子质问她的样子,没一会儿场景又变,他们回到很久以前的那栋旧楼下,她冷着脸对他说:“我全都是骗你的。” 他傻愣愣站在那,满脸不可置信。梦里的他始终红着眼,意味却不尽相同,那时候他眼里红红,盛满的是受伤和痛苦,现如今那点红,变得偏执又疯狂。 一早醒来头有点疼,冬稚习惯中式早餐,自己煮了点粥喝。 不到九点,柯雅来接她,冬稚抛开烦心的事情全身心投入到排练中,不去想工作以外的私事,时间过得倒也快。 过午,太阳正好的时候,许博衍又来了电话。 冬稚以为又是公司出了什么事,一接,却听许博衍那边笑吟吟带着喜意:“我上午接到华微秦总的电话,事情定下来了,这几天我们就谈合同。” 她一愣,“定下……他们那边改变主意了?” “对!”许博衍说,“秦总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选择我们公司,还说中途犹豫变卦很不好意思。” 冬稚想到那天陈就的状态,本以为事情铁定没戏,没想到突然就成了。 或许在公与私之间,他还是选择以公为本? 不管怎么样,能成就是好事。冬稚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接下去你又要忙了吧?” “是,得忙一阵了。” “别只顾着工作,多注意身体。”她说,“我回来第二天,我们回盛城的时候,许叔和我妈说了那么多,你得听进心里去。” “我知道我 知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许博衍笑意难掩,“你在排练吧?我不吵你了,有空哥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冬稚对着手机屏愣了一会,抒了口气,递给走来的柯雅。 …… 第一场演出如期来临,许博衍来给冬稚捧场,不止他自己,还带了个“客人”来。 后台摆放着来自不同个人与不同单位送来的贺仪,一整段走道,直至冬稚的休息室门口,都被花篮等物摆满。 其中自是有许博衍送的,还有一份则是来自他带来的“客人”所赠。 在休息室里,冬稚见到了这位华微科技的秦总。许博衍不知道那天吃饭的内情,以为他们已经见过认识,因正在合作,加之秦承宇所谓“乐迷”身份,带来和冬稚打招呼。 冬稚目光隐含着探究,秦承宇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笑着问许博衍:“我能单独和冬稚老师聊两句吗?” 许博衍不会擅自替她做决定,看向她。冬稚无所谓,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点头说好。 许博衍把空间让给他们,去门外等候。 没了旁人,意外的是秦承宇没说别的,开口便是道歉:“非常不好意思,冬小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对我有意见。我不知道陈就和你说了什么……”他顿了顿,道,“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替他给你道个歉,你别往心里去。” “你和陈就是同事?”冬稚盯着他。 约她吃饭的说是秦总,结果最后见面的却是陈就。 “同事,合伙人,也是朋友。”秦承宇说,“我跟他在牛津读书的时候就认识,回国以后一起参与了央科院一位老教授主导的科研工程,华微就是这个工程衍生的合作企业,我重心是负责商业这一块,陈就负责开发研究。我们的关系还不错。” 冬稚默了默,带着一丝不悦:“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很好。” 秦承宇无奈笑道:“不好意思,约你吃饭的事,是我做得不妥。我的本意并非骗你……说实话,我作为陈就的朋友,要说不向着他,你肯定也不会信。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冬小姐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这件事是我们失礼了,还请冬小姐别见怪。” 这个人和陈就——现在的陈就——正好是两个极端,一个在那边莽撞发疯,一个在这彬彬有礼,又是致歉,又是告饶,话说得滴水不漏。 冬稚板着脸,挑眉问:“秦总把我哥支开,到底想和我聊什么?就为了聊这些?” “我只是想跟你致歉,外加有些好奇。”秦承宇道,“贺仪虽然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但代表我跟陈就共同的心意。祝您演出顺利。” 冬稚抿了抿唇,“谢谢。” “那我就不耽误冬小姐的时间。”秦承宇说着要走,转身,步子忽地停住,“对了,我听说陈就以前性格很好,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好像就没有回过家,似乎和家里闹了矛盾?这些冬小姐知道吗?” 她脸一变,不等她回答,秦承宇问这些似乎就没想听她回答,很快自答道:“……抱歉。我和陈就认识不够早,很多事情我都不了解,难免有些想知道。是我过于八卦了。” 他说着“冬稚老师请自便”,姿态悠然地开门,走出休息室。 …… 第一场演出结束后,苗菁来了华城和冬稚见面,一起吃晚饭。地点是冬稚挑的,去年回国来过的一家餐厅,自然也是她请客。 落座点好菜,苗菁忍不住吐槽:“你果然还是喜欢吃中餐。” “对啊。”冬稚说,“在外面演出的时候,能自己请厨师就自己请。” “请不了的时候呢?” “那只能到哪里就吃哪里当地的东西。”她说,“大部分时候都吃不惯。” “没办法。”苗菁摇头。口味这种事,怎么说呢,有的时候可能突然就变了,但也有可能永远不变,喜欢吃什么,永远就是什么。 一餐饭下来,餐前餐后是聊天时间,从以前到现在,聊了不少。 苗菁如今开着家花店,生意还不错,店里的事情有店员负责,不需要她辛苦,偶尔出去旅旅游,日子清闲悠哉。只除了时常被家里催婚,其余可以说是完美。 “我反正没有什么大志向,过得舒服就行了。”苗菁感慨,“像你这样,几年下来都在学、都在忙,没有一天轻松悠闲,这样的生活我是真的过不来。” 冬稚笑说:“也没有那么夸张,主要是太闲了我会觉得无聊。” 人和人性格不同,自然有差异。 聊了一会儿,苗菁想起什么,“对了……”盯着冬稚看了几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惹得冬稚发笑:“怎么,你想说什么?” 苗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踌躇着问:“你回来……和温岑……有联系吗?” 冬稚嘴角笑意稍缓,摇了摇头,语气未变:“没有。” 苗菁沉默一会儿,问:“我看到采访你的那篇报道。你大学那时候是跟温岑在一起了吧?” 冬稚顿了一下,但没有否认,“……嗯。”她说,“一天。” 第52章 炎炎 冬稚在国内念本科那会,大二下学期刚开学, 正值初春, 和时隔两年未见的温岑重逢。 学校篮球馆对外开放, 经常有校外人士进来打球, 彼时听说有个男生常常和体育系的人一块组队, 文学系的系花看了两场, 对那人一见钟情, 苦苦倒追。 别人的八卦她只当玩笑, 听过就算了。冬稚生活的重心除了学业,另一个就是在课后兼职。咖啡馆、西餐厅,这些需要现在音乐伴奏的地方,她去过不少, 长一点打工几个月或者半年, 短一点,一个月或是两个星期, 甚至按天算,按小时收费的零工也做过。 她还给初学小提琴的小朋友做家教, 比正式在外开班的老师费用低, 也接了不少单。 从搬到盛城开始, 霍小勤身体一好就出去找事情做。先是打了几份短工,后来通过家政公司,找了份保姆的工作。每天做的工作和以前差不多, 只除了要照料身体不便的主家。 和许家的缘分说起来也奇, 霍小勤怕她担心, 从不在家过多提起工作的事,冬稚那时候只想晓得,许叔因为身体不好,脾气很差,发妻早亡,多年来照顾他起居的人换了又换,一度找不到愿意去许家干活的人。为此,许博衍一边忙着公司的事,一边操心家里的老父亲,十分头痛。 霍小勤去许家干活,冬稚心疼她每日看人脸色混这口饭吃,虽然工资高了几倍,还是尽可能地为家里创收,以期有一天经济宽裕,她能负担得起全部责任,好让霍小勤也能在家享福。 从大一到大二,冬稚的时间都排得很满,练琴、打工,听见什么谁帅不帅、谁又追谁这样的事,根本没有兴趣。也不是没有人追她,几个经常一起吃食堂的同学跟她开玩笑地提过,当时学校里的男生称她为“小提琴专业最难搞定的高岭之花”,一心只练琴,两耳不闻其它。这个“其它”自然也包括恋爱。 就在第二个学期,刚听闻文学系系花追求那位篮球男生的事情,没多久冬稚就见到了本尊。 在学校大礼堂,她作为小提琴专业的代表,给校领导们进行汇报演出。结束后和同学走出后台,在门口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背着光,叫她:“冬稚。” 她先是愣,走近了才看清。 ——是温岑。 那股懒散的气质还是没变,他倚着门框,从兜里抽出一只手,笑吟吟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 苗菁是知道这事的。 当初温岑在高三最后一段时间转学离开,原本的三人讨论小组就此冷寂。群里只剩她和冬稚两人说话,有时她和冬稚找温岑聊天,他大多时候都不在,每每都要隔十天半个月才难得出现一次。 到后来,他的账号头像彻底黑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亮过。 苗菁原本以为和他就此断了联系,大二下学期开始前,寒假的某一天突然接到陌生电话,是消失的温岑打来的。 他辗转找了以前的好多旧同学才联系上她,叙旧之后,问起冬稚的去向。 苗菁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他没说,只说高中之后没有继续读大学,正在自己创业经商。 冬稚和苗菁一直有联系,从苗菁这里,温岑问到了冬稚的所在。 苗菁知道,后来温岑去找了冬稚,他陪了冬稚很久,直至冬稚通过曼哈顿音乐学院的招生,离开国内飞赴纽约深造。 听冬稚说,和温岑在一起“一天”,苗菁有些惊讶。 很快她把这股惊讶掩下去,虽然觉得或许会尴尬,叹了口气,还是提了,“我和温岑偶尔有联系。他不是做生意嚒,公司规模扩大了挺多,经常这里飞那里。不过我也没见过他,都是在微信上联系,之前有两次他出差到我在的城市,我们见面吃了两回饭。” 冬稚顿了一下,“他还好吧?” “挺好。”苗菁说,“你回来,他没有找你嘛?” “没有。” “不是知道你回来嘛,我跟他提了一句,然后他说他知道。后面就不跟我聊了。”苗菁闷闷道,“你想见他吗?” “他见我未必会开心。” 苗菁默了默,叹气,不再说。 …… 和苗菁见完面后过了三天,冬稚在公寓里,忽然接到她的电话。 那端她咋呼,稍显激动,过后又变得踌躇,说话一顿一顿:“那个什么,就是,你最近有空没啊?” “我?这两天还好。”冬稚说,“后天要去下一个演出的城市。” “哪里?” “容城。怎么了?” 苗菁支支吾吾半天,跟她说:“温岑问我你有没有空,说想一起吃个饭。” 冬稚一愣。 半天没听她说话,苗菁问:“冬稚?” “……嗯。”冬稚回过神,说,“可以,什么时候?” “我问问他啊,挑个合适的时间,也不好耽误你工作。我等下打电话给你!”苗菁说着挂断。 冬稚端着杯子站在窗前,对着高楼下车水马龙的景色看了好久。 不到十分钟,苗菁打来电话,说:“我们在容城见吧?这样你可以一边排练,不会耽误。” “你们方便吗?” “方便!我就当去旅游了,温岑说他最近刚忙完,也没什么事,正好清闲!” 冬稚想了想,道:“好。” 事情就此说定。 …… 到达容城的第二日,他们一起吃晚餐。 冬稚曾有一段时间和温岑保持联系,后来出国、回来,和苗菁未曾中断联络,而苗菁和温岑也一直保持通讯,但三个人一起坐在一块,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过的事了。 一见面,彼此都很尴尬。 苗菁仍旧是活跃气氛的那个,看看冬稚,看看温岑,笑说:“哎呀,你们两个,一个是艺术家,一个是大老板,都事业有成了,就我,还在整天混吃等死!” 一番话逗得另两人都笑了。 无言对视两秒,冬稚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温岑比起从前稳重了不少,但熟悉的感觉也仍然保留着。 苗菁招呼他们落座,“好了好了,不要站着,坐下说!” 一张小圆桌,三个人围着坐。 如果是温岑和冬稚两人单独见面,或许会有些尴尬,但多了苗菁,气氛便缓和不少。从分开那几年说,到如今的近况,得知对方过得都不错,心里多了几许熨帖。 饭前饭后时间基本都用在聊天上,一餐倒也饱足。离开前,冬稚去洗手间小解,出来洗手,到洗手台边,见温岑等在那。 她一顿,猜他或许有话说,没开口。 “我觉得你见到我有点紧张。”温岑靠着墙笑,“怎么,不会是觉得尴尬吧?” “没有……”冬稚顿住,默了默,无奈叹道,“有一点。” 温岑凝眸看她数秒,说:“你忘了吗,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我的感情是我的事,你不必有负担。我们只是没办法走到那一步,不是你的错。” 冬稚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岑眸色闪了一闪,忽地道:“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冬稚愣了一下,抬头,“嗯?” “因为你刚回国,我们三个叙旧,我就没带她一起来。下回有机会再带她一起吃个饭。” 冬稚打量他的神色,看他表情不似作伪,她问:“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温岑笑说,“是个傻|比来的,一天天能把我气死。” 他唇边笑意和眼里温柔的神色,让他周身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冬稚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松了口气。她弯唇:“好,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温岑换了个站姿,说:“在见到我之前,你该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觉得抱歉?” 冬稚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我真是服了你。”温岑说,“别想那么多了,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你我还有苗菁,大家都过得好,以前的事情就放下吧。” 冬稚嗯了声,“好。” “这回在容城演出,我能走后门要两张票吗?”温岑说,“你看到我不用觉得抱歉和尴尬了,那我应该可以去现场感受一下著名小提琴家冬老师的表演了吧?” 冬稚被他逗笑,点了点头,“好,我给你和苗菁留前排的位置。” …… 冬稚的第二场演出在容城。因为新项目顺利,许博衍觉得能谈成是她的功劳,特地赶来容城给她捧场。贺仪和第一场送到华城演出后台的一样,精心准备,诚意满满。 温岑也送了一份贺仪,苗菁得知后,苦哈哈道:“我一个做小本买卖的花店老板娘,你这样搞得我很尴尬!”一边抱怨,一边将单独给冬稚准备的礼物递过去,让她不要嫌弃。 他们俩先到,不多会,后台又来了两位。 许博衍是冬稚的继兄,苗菁和温岑都已经了解,互相打了个招呼。倒是许博衍身边的那位,是个面生的。 “这位是方蔼,他是华微科技科研部的员工。”许博衍对冬稚道,“他是你的资深乐迷,买了票特地从华城到这来看你演出。我们刚刚在外面碰到,我就带他进来看看。” “冬、冬小姐,您好!”方蔼紧张磕巴了一下,伸出两只手想和她握手,又觉得不妥,下意识往回收。 在他收回手之前,冬稚伸手,随和地与他轻握,只是觉得他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方蔼镜片下的眼睛一亮,没想到她还记得,忙道:“对,对!上次在饭店走廊上,您刚回国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您身边的人……那时候我太激动了,有点不太礼貌,冬小姐别介意。” 冬稚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笑了笑,“没事。我当时赶时间接电话,不方便多说。” 简短聊了一会儿,冬稚要为演出做最后的准备,苗菁和温岑先离开,前脚刚走,许博衍后脚就带着方蔼告辞。 冬稚给他们预备的是第一排右边的位置,坐下以后,苗菁小声对温岑道:“你知道那个华微科技不?” 温岑道:“华微?听说过,是和央科院合作成立的公司。怎么?” 苗菁压低声音:“陈就就是华微的!刚刚那个男的,说是科研部的吧,陈就也是,而且是科研部的主要负责人。” 温岑眼神闪了闪,“你怎么知道?” “嗨呀,上次我和冬稚见面的时候聊了。”苗菁说,“我问她回来以后见没见过陈就,她说见过了,具体的没讲,但是说她哥那个公司现在正在跟陈就的公司合作。” 和冬稚吃饭那天,早在问她有没有见过温岑之前,就先问了陈就。 苗菁替冬稚操心,一下子话匣子大开。 温岑含笑,偶尔应和两句,不知道在想什么。 …… 演出结束,温岑和苗菁去和冬稚告别,再一次在后台见到了许博衍与那位华微科技科研部的员工——陈就的同事。 许博衍和冬稚要一起吃晚饭,叫他们几人一块。 方蔼十分不好意思,很有分寸地连忙推辞。温岑也说不打扰他们兄妹,苗菁自然也不好单独一个横插一脚。 他们仨先告辞,苗菁去上洗手间,温岑开车送她,在走廊上等。 方蔼今天见了冬稚本人,满心欢喜,喜滋滋地准备回酒店,突然被拦住。 温岑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方蔼一愣,婉拒,“不了不了,我不抽烟。” “您在华微科技就职?”温岑收起烟问。 “啊,对。” “我姓温,您姓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话,鉴于他是冬稚的朋友,方蔼很给面子地和他聊:“对,方圆的方。您在哪高就?” “自己做点小生意,经商,不值一提。”温岑说着,话锋一转,“方先生认识陈就吗?” “陈就?认识啊,陈教授。”方蔼诧异,“您也认识?” “认识。我和冬稚是朋友,因为冬稚认识的陈就。” 方蔼更惊讶了,“陈、陈教授和冬小姐认识?” “当然。冬稚和陈就,他们认识很久了。” “他们俩……” 温岑不给方蔼追问的机会:“实不相瞒,我以前追求过冬稚……说起来我和陈就好久没见了,方先生应该经常能见到他?” 方蔼愣愣地点头。 温岑笑着说:“那麻烦方先生帮我转达一下问候,有机会我去华城,请陈教授吃饭。” 言毕,苗菁从洗手间出来,温岑迎上她,两人一块走了。 第53章 炎炎炎 送苗菁到达住的酒店后,温岑驾车离开。他俩是单独来的容城, 他比苗菁到的要早, 酒店是分开选的。开车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行经的路灯撒下澄黄色的光, 匀速在窗外一闪又一闪飞快晃过。 半道电话响, 温岑戴上蓝牙耳机, 接通。 “喂?” 那端合作的老友声音带笑:“喂, 你什么回来啊?” “我这才刚到一天。干什么, 想爸爸了?” 老友笑骂:“滚犊子!我关心关心你,这一天连个消息都没有,乐不思蜀你是?怎么样,见到旧情人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你倒是会说。没什么感觉还上赶着巴巴地凑到人家跟前?怎么的, 是不是准备要重新追求人家?” 温岑把着方向盘笑:“你他妈……别胡说八道, 我只是来见见朋友,少拿你龌龊的心思揣度我。” “我会信你哟。” “不信拉倒。有事说事儿, 我开车呢,没事就滚吧。” “行行行我不招你烦了好吧, 我找他们喝酒去。哎等会, 我跟你说!昨晚他们那帮孙子组的局, 有几个妹子特漂亮,我把微信推你,你看看有没喜欢的……” 温岑道:“用不着。” “别介, 干嘛用不着, 我看你挺用得着。你这又不打算追旧情人, 又不看妹子,你是要当和尚啊?” “你要是在我隔壁尼姑庵当尼姑,我就出家去当和尚。” “去你妹的!” 温岑笑了两声:“行了,挂了,有什么事过阵子回去再说。” 轻摁一下,结束通话。 …… 华微,科研部。 陈就不是爱闲谈的性格,其他同事和他相处虽融洽,但很少主动找他聊天,毕竟……实在没什么可聊的。 所以当方蔼找来,吞吞吐吐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陈就自己都不禁抬眸多看了他两眼。 “那个,陈教授,在忙哈……” “嗯。” “是昨天那个部分吗……” “对。” “需不需要帮吗啊……” “不需要。” “……” 陈就停下手头的工作:“你找我有事?” “没……也不算,其实就是……”方蔼别扭地咽了咽喉,“我昨天去容城看了dawn·dong 的演出。” 陈就等他的下文。 “听、听说您跟冬稚老师认识?” 陈就睨他:“谁告诉你的?” “就一个,一位先生,好像是冬稚老师的朋友。”方蔼说,“我遇碰上了博研数码的许总,聊了几句,他就带我去了后台。” “然后呢?”陈就好似挺有兴趣。 “就在后台遇到那位先生,演出结束后他找我说了几句话,他说他姓温……” 眼睫几不可察颤了一下,陈就没吭声。 方蔼没有察觉陈就脸上的异色,继续道:“就是他跟我说,教授你和冬稚老师认识。然后他让我跟你转达问候。” “跟我?”陈就挑眉,“转达问候?” “嗯。他说有空来华城请你吃饭。” “……我知道了。”陈就重新拿起笔,冲方蔼点了点头,“谢谢。” “没事,我就跟你说一下,打扰你了。”方蔼笑呵呵地跟着点头,私心里还想跟他聊聊冬稚的事,以前从没听他提过,要是早知道他认识冬稚老师,说不定能早点拜托他引荐一下? 但不好影响他工作,方蔼见好就收。 …… 对温岑这个人,陈就印象深刻。具体感情不必细说,被方蔼那么一提,足足有二十分钟,他没能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好巧不巧,第三天,公司前台突然接到电话,对方指名说是找他的,因说是私人事情,在统一处理时转达到了他这里。 “温岑?”秦承宇正好在陈就办公室,怪道,“谁啊,你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除了彭柳,没见陈就身边有过什么走得比较近的人,无论男女。 陈就从他手里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前台记录的内容,上面写着温岑的来意——约他吃饭。大概沉默了五秒,陈就拨通电话,联系前台。 “上午十点二十四打进来的电话,姓温的先生,帮我回复,告诉他我同意了。” 电话一放下,秦承宇更好奇:“谁啊到底?” “高中同学。” “嗨……” “喜欢冬稚。” “原来是高中同学”几个字卡在喉咙,秦承宇愣了一下,“那……那这么说他跟你是情敌咯?” 陈就没接茬。 “卧槽,牛逼啊,请你吃饭!”秦承宇来劲了,“你俩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会不会打起来?!” 陈就瞥向他那双闪着好事光芒的眼睛,“你好像很期待?” “也……也没有那么期待啦……”秦承宇干笑,勾上陈就的肩膀,“带我去不?” “带你去干嘛?” “我去帮你撑场子!要是打架,咱俩二打一,稳稳的有赢!” “不需要,滚。” “……” 秦承宇撒开手,瞪他一眼,很快自己转换心情,“你说,你加上这个姓温的,然后还有冬稚那俩前男友……哦不对,你是一个,加上另一个前男友,你们三个要是同桌吃饭,那不得很有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心情特别好?”陈就幽幽看他,在秦承宇僵硬的笑声中,他收回目光,一边翻着文件一边道,“不一定有第三个人。另一个前男友,大概就是他。” …… 许博衍在容城看完冬稚的第二场演出,隔天就回了华城。冬稚的下一场演出在下个月,在容城忙完,便也回了华城休息。 两兄妹那天刚一起吃过饭,这才过一个礼拜多点,许博衍在家宴请客人,给冬稚打电话,让她到时候也来。询问过柯雅,当天没有安排,冬稚一口应下。 除了博研数码的几个重要管理层,正在合作中的华微科技,也是需要款待的另一方。 鉴于是在家办的小型聚餐,许博衍只给秦承宇和陈就发了邀请。 首先是给秦承宇打电话。 “——你好秦总,我是许博衍。是这样,这周日我在家宴客,请了一些我公司的管理层,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我想请您赏脸来家里吃个饭。” 秦承宇一听,应得十分爽快:“周日?我正好有空,许总您让助理把时间地点具体内容发给我助理,到时候一定来。” 三两下说定,许博衍笑吟吟挂了电话。得到这边应邀的答复后,再给陈就发去微信消息。 不是许博衍区别对待,只是当时从秦承宇手里要陈就联系方式的时候,秦承宇就说了:“陈教授这个人不太喜欢社交活动。” 为避免尴尬,许博衍选择了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陈教授,周日晚上我在家宴客,人不多,除了我们公司几个员工,还有就是秦总,您有空的话不知能否赏光?等您回复。” 没抱多大希望,秦承宇都说了这人不喜欢社交应酬,他猜大概率会拒绝他。 许博衍放下手机,去餐厅冲了杯热茶,回来拿起手机一看,那边已经有了回复。带点诧异,他点开一看,差点呛了一口。 “好的。” 就两个字,陈就言简意赅,竟然应了。 …… 许博衍请的人不多,满屋加在一块算,不超过十个。 冬稚到的不早也不晚,博研数码这些高管对她多少都有些了解,许总的妹妹,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但年轻有为,是个出色的小提琴家。 冬稚一一和他们见礼,礼貌性地握手,许博衍陪着坐下聊了会儿,急急忙忙赶着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我的烤箱,你们坐!” 冬稚跟着去厨房,许博衍宴客,他准备自己下厨做几道菜,但其他的主要的交给家里的帮佣处理。 “哥你在弄什么啊?” 许博衍显摆地让她看紧闭的烤箱,“地中海大虾,焗烤出来特别香,等会好了你先闻闻。” 冬稚乐了:“什么呀,好了不是应该先给我尝尝,闻闻像话吗?” “好好好对不起,我说错了,你尝你尝……” 说笑间,帮佣传话,前头又来了客人。 许博衍迎出去,冬稚趿着家居薄棉拖随在其后。 还没到门前,就听见许博衍的笑声:“……秦总,陈教授,欢迎欢迎!” 她一愣,那三人说着话进来,躲开已经来不及,迎头打了个照面。 许博衍做介绍:“这是我妹妹,冬稚。秦总上次见过了。”主要是给陈就介绍,许博衍对冬稚说,“这位是华微科技的陈教授。” 陈就定定看着她,秦承宇站在一旁笑而不语,一副心知肚明但就是要看戏的样子。 和陈就的事情,从来没跟许博衍说过,又有之前合作出岔子的事在先,一说起来,一时半会真说不清。 冬稚干脆将错就错装傻,挤出笑:“秦总,陈教授。” “别叫什么秦总,叫我名字就行,秦承宇。”秦承宇说着指旁边的人,“也别叫他陈教授了。他叫‘陈就’。” 听出他故意将“陈就”两个字咬重,冬稚避开陈就的视线,笑呵呵不接茬。 许博衍招呼着,领他们入内。 冬稚不知道他会来,许博衍没跟她说,她以为只有他公司里的人。他们一群男人坐在一起聊生意上的事,冬稚不擅长,找了个借口躲进客房。 直到上桌吃饭,许博衍都没有察觉有异。 餐厅里宴客用的是张圆桌,虽是圆桌但也有朝向,许博衍请秦承宇和陈就两人坐上首,秦承宇推辞:“你是主人,你坐。” 许博衍推就不过,在上首落座。他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照理说应该给华微的两位宾客,毕竟他们算是重要的客人。许博衍还没开口,秦承宇先拉开椅子,对冬稚比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冬小姐坐这。” 冬稚忙推辞,她是打算坐许博衍左边第一个位置的,饭桌上以右为尊,圆桌一圈下来,那个就是最末座。 秦承宇不给她推辞的机会,连声要她坐下,许博衍只得笑道:“秦总都给你拉椅子了,你就坐下吧。” 冬稚无奈,压着裙子坐下,下一秒,秦承宇拉开她旁边的椅子,然后把位置让给了陈就。 “……” “他可比我重要多了,在公司里,我都怕他。”秦承宇开着玩笑,在陈就右边坐下。 饭桌上其他人一一落座,也跟着笑。 开餐,冬稚安静进食不说话,偶尔配合气氛笑笑。陈就倒也没有跟她有什么互动,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开始她以为是哪道菜加的薄荷叶的香,后来发现不是。那种感觉比薄荷要淡一些,若有似无,又无法忽视。夹杂着一丝丝沉下来的烟草味道,莫名有点苦。 和以前不太一样,那时候他总是让她联想到牛奶,淳淳的,甜得清淡又特别干净。 冬稚小口地嚼着虾肉,明明特别鲜嫩,恍惚间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全程只听陈就说了几句话,都是在别人问到他的时候,他回答简短,不是“嗯”、“对”、“是的”,就是“应该”、“不清楚”、“可能吧”这种词汇。 到后半段,大家都搁下筷子,一群人喝起红酒聊天。许博衍知道冬稚酒量一般,给她准备了适合女士喝的甜味酒,不容易上头,后劲也小。 说到项目里的一处细节,秦承宇笑道:“这个我是真的不太清楚,这要问陈就。” 问话那人看向陈就,他用两句话解释了一下,没落面子,对方松了口气,顺嘴就问:“陈教授年轻有为啊,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陈就说:“澜城。” “澜城?那是个好地方,物产分别丰富,气候也好……” 许博衍一听笑了,“巧了,我妹也是澜城人。” 满桌齐刷刷的目光聚集过来。 “冬小姐也是澜城人啊?” 冬稚愣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嗯。” 许博衍说:“以前还真不知道,陈教授也是澜城的?”他饶有兴趣,在他俩面前比划,“你们年纪刚好也相仿。” “哦哟,那澜城风水真是不错啊!”桌上某位感慨,“两位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作为,看来那里的教育水平很高。” 许博衍问冬稚:“你当时念得是哪所学校?你跟陈教授年纪差不多,说不定还是同学。” 冬稚敷衍道:“时间太久,我忘了……” 秦承宇抿了口红酒,冬稚只当没看到他嘴边的笑。 不知谁又问了句:“陈教授这么年轻,有没有对象啊?” “他单身。”秦承宇放下杯子,立刻道,“这么多年就谈过一个女朋友,还是以前和他一个地方的。” “是嘛?那怎么不再找一个?陈教授条件这么好。” “没遇到比她更好的。”陈就突然开口,众人都愣了一下。 冬稚也愣,瞥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端起红酒杯,悠悠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恋爱谈得太早,和她一起,好的坏的都经历过了,后来再看别的,全都没意思。” “陈教授说到这个份上,那得是什么人物……” “也不是说有多好。”他说,“她毛病不少,脾气硬,又倔,要么心软得一塌糊涂,要么心狠得不像话。心思也重,活得比几十岁的人还累,有时候根本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冬稚僵着背脊,鼻尖忽然有点酸。 众人微愣,半晌,问起这个话题的人笑道:“陈教授这是走心了啊。” 陈就没再回答,执着酒杯,默然不语。 …… 冬稚借口拿东西躲进厨房,对着柜子,却愣了半晌。 背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许博衍,忙回神,“哥你这水果叉子放在哪了……” 没有应答,她回头一看,是陈就。 “你……”她站直身。 陈就道:“看来你对你哥很不错,不告诉他,是不想他担心?” 冬稚默了一秒,“他对我好,我当然不想让他担心。” “你倒是挺记他的好。” “谁的好我都记。” “谁的好你都记。”陈就看着她,有点自嘲,“就除了我。” 冬稚僵了一瞬,随手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盘子。她垂下眼,转身朝外走,“……没有除了你。” 第54章 炎炎炎炎 从许家出来, 回程路上,有司机开车, 秦承宇和陈就都喝了点酒。 “我看见你跟进厨房了, 快下桌那会儿。”秦承宇坐在后座靠右,“你跟她说什么了?” 陈就在左, 眼睛似是看着窗外,“没说什么。” 秦承宇笑问:“你今天在桌上话挺多,不像你的作风。你那情敌约你出去吃饭,跟你聊什么了, 把你聊成这样。” “你是第三个人么?不是我干吗告诉你。”陈就淡淡道。 “嘿, 你这么说我得是你情敌才能知道?那成, 赶明儿我也去追求冬稚……” 这话一出, 陈就原本平淡的脸色沉了沉,“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秦承宇见他真的上脸,忙止了笑把话往回收:“对不住, 当我没说。” 陈就脸色稍霁,秦承宇略显尴尬, 安静半分钟, 陈就从兜里掏出烟, 递了根给他, 气氛有所好转。 车开上大桥, 夜色之下, 江面雾气蒙蒙。 陈就拿着根烟, 一直没点。车窗玻璃上偶尔映照出他神色难辨的脸。 温岑约他, 他应邀一见,他们之间唯一的关联只有那一个人。没有交情更不用浪费时间,他开门见山问温岑的来意,温岑倒是悠哉,慢条斯理跟他说了好些废话。 然后说到那些年,说到高中之后,他所不知道的那些时间。 温岑和冬稚没有谈过恋爱,准确地说,他们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往。 大二那年,温岑联系上苗菁,去了冬稚在的盛城找她。他没念大学,那时候正在创业,自己经商,干脆就在盛城住下。 有的时候他会去她学校找她,闲了约着吃吃饭,聊聊天,但大多数时候,冬稚都在忙着兼职,没有那么多空闲。 慢慢他会去冬稚兼职的地方,还帮她解过几次围。 温岑和冬稚“在一起”的那天,是她告诉他,自己即将去曼哈顿留学的日子。正好,和他打算表白的时间撞在了一起。 冬稚先告诉他留学的消息,他措不及防,于是当事先安排好的店员上来送礼物唱歌的时候,他们面面相觑,同时陷入尴尬境地。 温岑说,那晚他和冬稚在车上聊了很久,他跟冬稚说:“你好好去留学吧,这是好机会。” 然后又正式地跟她表白。 他没有要冬稚回复,也不需要什么约定,他说我的感情是我的事,我不想你有负担,这天之前原本是有那么一点期望会被接受,但现在,认真地重复一遍,只是不想让自己留遗憾。 陈就记得清楚,那天温岑说话的时候,指尖缓慢敲着桌子,告诉他:“我当时还是有点难受的,所以开玩笑说要不然就接受一下,在我送她回去之前,就当我们在一起了,等下了车就算我们分手,这样好歹我没那么丢人……我知道她觉得抱歉,其实没必要,她把我的玩笑话当真,说好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 他们所谓的在一起的这“一天”,仅仅就只是送她回家的那一路上。 陈就盯着车窗发呆,想起温岑的问话:“下车告别的时候她突然哭了,跟我说谢谢。你知道她谢我什么吗?我知道。她谢我温柔又善解人意,没有强求为难她,也为难我自己。” 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回答,和温岑的整个对话,好像都是温岑说得比较多。 温岑对他说:“有的时候我倒挺希望和你位置互换。不管进或者退,她心里都会因为你有所波澜,不像我,进一步她只觉得尴尬,退一步,她也不会遗憾。” “你明不明白?”温岑问,“你真的不明白吗?” 最后是温岑买的单,高中那个懒散男孩穿上西装,如今也变得器宇轩昂。 他站着端起酒杯,喝了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的刹那,说:“如果她喜欢我,今天我不会在这里。” …… 大桥过完,车窗外景色变得绚烂,霓虹灯将黑夜点缀得五彩斑斓。 “假如明天是最后一天,你最遗憾什么?” 秦承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啊?”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来自陈就,他顿了一下,“最遗憾……我可能,嗯……没有多陪我爸妈,事业做得还不够好……” “哦对,还有上次刮花我新车的孙子没找到!”秦承宇一拍大腿,恨恨骂道,“太他妈气人了……”骂完,转头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我不知道。”陈就说。 “你不知道你还问我……”秦承宇絮絮叨叨开始吐槽。 陈就发着呆。 想重来,甚至彻底抹去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是扎在心上的针尖。 冬稚是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有多深有多重,唯独可以确定这种感觉是真的,真真切切,绵长不断,一直未曾停止过。 假如明天是最后一天,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觉得遗憾。 他们不再是肩并肩的冬稚和陈就,而是各走各路的陈教授和dawn·dong。 …… 巡演是冬稚的巡演,但演出不是一个人的事,集合了整个团队的努力。冬稚正为第三场做准备,主办方突然联系她,说需要安排她配合一些活动。 “意思是采访吗?” “不不,虽然也会问您一些问题,但是跟采访不太一样。” 和主办方派来负责的人面对面谈,冬稚问:“有什么不一样?我想知道具体的内容,您不说,我也不好答应。” 负责人道:“是这样。我们联系了一家电视台,到时候派人进后台,算是做一个演出之外的花絮记录。”“花絮?类似纪录片的形式?” “对,但是没有那么严肃,会稍微轻松,然后自然一点。” 冬稚觉得这个没问题,“可以啊。” “就是,到时候跟电视台摄像来的,可能会有几个艺人……” “艺人?”冬稚蹙眉。 “不多不多,两三个,都是些年轻的演员。”负责人忙道,“电视台来拍的几天,他们会一起来后台,您只需要稍微互动一下,其实跟采访差不多。” 冬稚拧眉不语。 负责人说:“冬老师您别担心,我们主要还是以演出为主,不会耽误正常的安排。您看这个演出,还有宣发都是我们在做,短时间内,我们也算是您在国内的经纪,我们肯定是希望您演出顺顺利利,发展得好。我们和电视台那边商量了一下,让这些年轻人来,也是希望可以在年轻人里多多推广一下小提琴艺术,这些艺人的粉丝都是年轻一族……” “小提琴受众和年龄无关。”冬稚打断他,“这门艺术有它自己的位置和市场,谈不上需要靠谁推广。”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冬老师您别误会。”负责人说,“到时候会在网上配合宣传,首先肯定是要考虑让巡演效果最大化对不对?” 冬稚默了默。 负责人又道:“你看,一些歌唱家和钢琴家偶尔也会活跃在电视上,有不少都为他们所在的领域带来了一些额外收效,除了小提琴原本的听众,我们也希望国内能有更多的人把眼光放在这一块……蓬勃发展对不对,蓬勃发展!” 冬稚勉强被说服:“在适度的范围内,我可以配合你们的安排。短时间里你们公司确实算是负责我在国内经纪方面的事宜,这点我清楚,但也希望你们不要太过娱乐化。” “我懂!我们知道您不是走娱乐圈路子的,保证不会像规划艺人那样给您安排活动,您安心演出!” 负责人再三保证不会耽误她练琴和演出,冬稚送他出门,他连声致谢,让她回去。 人送走,柯雅便立刻拿出各种电子设备工作,为她即将开始改变的各种安排做准备。 冬稚让人泡了两壶茶,一壶送到书房给柯雅,一壶放在客厅。喝了一杯,她起身上楼,去公寓第二层的练习室练琴。 …… 冬稚在国内开巡演的事情,早在国内艺术届、音乐届引起过波动,对于内行来说,是个大新闻。随着她两场演出下来,网络与纸媒刊登了不少相关消息。 但从大众层面的知名度来说,确实比不上当红明星的一个热点新闻。 电视台策划的是三期巡演后台探访,第一期播出后,配合网络宣传,一时成了热度极高的消息。当然,许多年轻追星族对小提琴并不感兴趣,关注这个,只是为了看她们的偶像在节目里出镜。 “突击嘉宾团”有四个人,三位男艺人,一位女艺人。冬稚从柯雅处了解,那位女艺人和其中一个男艺人,接这个工作,是因为他们合作的一部剧即将要播出,剧里两人饰演音乐学院追梦的小提琴学生,总而言之是为了宣传。 另一位男艺人是个年轻的创作歌手,马上就要发新歌,私下柯雅用直白的话向她解释:“估计是他的经纪公司觉得,这样的工作和小提琴家沾上边,有助于‘提升格调’。” 最后一个男演员,年纪不大,刚出道没几年,前阵子红了一部剧,在剧里演男二,正是有些存在感的时候。 节目播出,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截了几张图,内容是下楼梯的时候,该男演员绅士地搀扶着冬稚的胳膊,发了条微博—— “你们不觉得这对有点好磕吗?画面太美了!” 等冬稚接到柯雅电话,告之说:“出了点岔子。” 那时候他俩的名字已经上升到实时热点词汇第三位。 第55章 燚 “先忍一忍, 静观其变。” 拨下一个电话之前,柯雅趁着空档这样对冬稚说。 冬稚倚在沙发上, 端着热茶未语。 柯雅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 “这一部分内容不在你们电视台的宣传范围之内对吧?确定这些不是你们买的?好的……” “喂, 您好,我是周先生推荐来的……我想询问一下那几个号是哪家公司的……对……好……” 最后一个接的是主办方那边的电话。 柯雅走到厅门口, 稍微离冬稚远了一些,语气严正:“安排这个活动前你们明确表示过不会有任何差池,现在出这种岔子,你们在沟通方面的能力我们很质疑。我知道你们跟他们说过, 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 这件事情有后续我这边会联系你们。请你们等我电话。” 收起手机, 走回客厅, 冬稚穿着睡袍,头发披散着没有束起。 “怎么样?” “您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柯雅说着, 坐下。 “播出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 “三天。” 冬稚挑眉:“三天就发酵得这么快?” “这个热度不是巧合, 是人为的, 当然快。”柯雅说, “我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触国内这边, 但是我很多朋友在做艺人经纪还有行政策划这类工作, 这种手段很明显, 一目了然。”嗤了声, “也不知道是把谁当傻子, 还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短短两三天,从冬稚和那位名叫蒋烨林的男演员,名字并列一起出现在实时热点前几开始,几天里他们变着花样在那个热度榜单上盘桓不下。 #蒋烨林冬稚# #现实里的小说cp配置# #蒋烨林冬稚互动# #蒋烨林眼神# #dawndong笑了# …… 话题多到柯雅硬生生气笑,没忍住对着手机讽刺了一句:“真有钱。” 最开始将截图发出来的娱乐博主就不对味,后来好些个有流量的网络大v跟着转发,生生把热度造了上去。 哪有那么巧?可怕的是还真有人信。 连轴转的工作让她有些疲惫,这些和工作无关的麻烦事更让人厌烦,冬稚神情微恹:“我跟这个人才刚认识,连话都没说过两句,网友到底在兴奋什么。” “他们说下楼梯的时候他搀了你,他看你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特别‘甜’。”柯雅板着脸咬重“甜”字读音,“你和其他几位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眼睛不转地盯着你看,还没话找话想和你聊天。” “我想知道我笑了这个话题是什么意思?”冬稚大概瞥了几眼,有点印象,柯雅不让她看这些,她也懒得多看。 “因为他们说你平时在国外演出,各种新闻图还有采访,拍到的画面里都不怎么笑,但是跟那位蒋先生说话的时候笑了。” “……我是对他们四位笑。” “你对谁笑不重要,他们觉得你对谁笑就是谁。”柯雅说,“说白了就是早有准备,我估计他们公司接这个活动为的就是这个目的,不然后续一系列能做的这么快这么周全?这几天蒋先生话题度充足,花出去的钱没白花,我看是收效不小。” 冬稚喝了口热茶,轻叹一气:“三期都录完了,还有两期没播呢,且熬着吧。” 柯雅向她保证:“您练琴就是了,别的不用管,有我。” …… 华微的“新感”系列芯片,二点零版本研发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对于国内这一块来说,“新感”让这个领域有了质的飞跃,在国外开创市场同时,也成为国内市场上的领头羊。 作为和央科院合作的项目,备受瞩目。院士周老教授是项目最开始的主导人,二点零版本交给陈就负责,他交出的这份答卷让各方都很满意。 科技部众人和周教授一起吃了一次饭,当晚散席的时候,周教师拉着陈就单独说话,想让他去大学里给学生们讲两堂课。 “挂个名头,有空的时候就去上上课,平时不耽误你做其他研究。” 陈就推辞:“我不适合这个,您让彭柳或者别人去,他们都能胜任。” “欸!你有第一手经验,去给年轻人传授一下……” 陈就仍然婉拒,就是不松口。 周教授想了一下,“那这样,前几天国家频道有个头脑类的节目,请我去当客座嘉宾,好像去的都是一些有特别长处的选手,我一把年纪了,哪好干这个,你替我去怎么样?” “我不一定有时间。”对着前辈仍不服软的少见,陈就算一个,他没应下,只说,“可能要看看安排,如果时间不合适的话我去不了。” 周教授没生气,反而乐得一笑:“你呀!行了行了,我给那边电视台的传个话,让他们自己找你,去不去随你的便。” 陈就这才勉强点头。 …… 冬稚和男演员在网络上引起讨论的事情,陈就在第二天就知道了。 工作的空挡,一坐下就忍不住拿起手机对着黑屏发呆,看了半天,最后什么都不干又放下。 有关冬稚巡演记录的片子,第二期播出的时候,国家频道的编导团队联系华微,想邀请他去参加先前邀周教授的那个节目。 助理把对方传送来的一应文件打印出来,叠好,送进他办公室。 陈就兴趣不大,做完手头的事情才顺手拿起来看。 大概率都是要回绝的邀请,他随意瞥了一眼,翻到第二眼,正要放下的时候,目光停在拟邀名单那一栏。这不是一般的娱乐节目,请的嘉宾都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 陈就看到拟邀名单的第三格,写着:冬稚/dawn·dong(知名小提琴家) 可能看了有几秒,陈就合上文件,轻轻放下。摁键连通助理,他道:“联系他们编导,让他们跟我电话谈。” 助理道好,没多久拨线进来:“十分钟后通电话可以吗?” “可以。” 那边定下。 十分钟后,国家编导该个节目团队的人和陈就电话联系。 对方十分客气:“陈教授您好,我们这个节目是这样的……” 陈就耐心听他先把话说完,末了,什么都没问,只说:“你们邀请dawn·dong参加,她答应,我就答应。” “什,什么?刀……哦哦您是说,小提琴家冬稚老师?”那边被他突然的要求微微吓到,有些反应不及,“您说她答应您、您就答应?” “对。” “呃……” “你们可以随时联系我助理。”陈就不作多言,“我这边还有工作,回见。” 言毕,结束通话。 …… 巡演记录的第二期播出后,一帮横空出世的“cp粉”,又开始截图观察,像是拿着放大镜在研究一般。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突然出现的这些人,还是让冬稚觉得很莫名。 一个迅速结束的短暂工作竟然也能做这么多文章,有些公司在营销和炒作上,真的水平奇佳,不得不赞。 主办方自觉惹来麻烦,好几次联系她们,都被柯雅挡了回去。 “这口气就这么咽下,我心里堵得慌。但是这个时候我们要是站出来说话,无疑又给他们平添一把火。”柯雅对冬稚道,“网络大v收钱办事,话题买了又买,我看他们决定要拉我们下水的时候,就想好了各种应对方法。” 花几天时间和以前的一些朋友联系,柯雅差不多已经摸清了国内现在的“玩法”。 “站出来否认,人家就炒我们避嫌,他们可以单方面制造你们有关联的假象,云里雾里真真假假的绯闻,围观群众最是乐道。我们澄清,他们隔三差五搞点动作,久了营造出一种牵扯不断的感觉,有的是人信以为真。” 冬稚反问:“不表态呢?” “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这是目前比较稳妥的处理方式,我们要先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动作再反应。”柯雅说,“到时候说我们不表态不否认,其实是感情破裂了翻脸不认,或者说是一起配合炒作,真想指责我们,多的是理由。” 这几天冬稚接到许博衍的电话,问她跟那个男演员是怎么回事,把冬稚逗笑了。她当时无奈道:“哥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跟人一见钟情这么快就闹出绯闻的人吗?” 许博衍想想也是,让她有事需要帮忙直说,没再多问。 当下,冬稚用小铁勺搅了搅碗里的干麦片,“没关系,这些舆论影响不到我。”她舀了一勺,没吃,忽然好奇,“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 柯雅道:“炒cp本来就是娱乐圈常用的一种吸粉手段,那位蒋先生现在刚开始有点存在感,找太红的女明星别人会觉得不相当,不够红的他们看不上,或者怕后续对方缠上来,分一杯羹,反而麻烦。艺术家这个身份给人观感好,格调也高,而且毕竟是不同圈子,吃不了他们的红利。” 冬稚云里雾里,“这样?” 柯雅叹了一声:“那些话题全都是围绕男方的。通过展现男方的魅力,让粉丝站在你的角度,代入你去感受,时机足够了再稍微操作一下,‘cp粉’就会变成他单人的粉。” 冬稚舀了一勺麦片吃下,低头对着碗笑:“代入我?代入我可谈不了甜甜的恋爱。” “先不管这个。”柯雅拿出手机翻了翻,“国家频道有一个头脑益智类节目,选手都是各种高智商人才,邀请的嘉宾也是各行业的顶尖人物。他们节目联系了我,我认为可以接,您觉得呢?” 冬稚抬头:“节目?这个时候还接节目?” “他们团队很热情,联系了我好几次,我看是国家频道的,而且算是氛围比较严肃的节目……”柯雅从包里拿出一沓纸,“我把他们传给我的相关文件打出来了,您看一下。” 冬稚坐直,接过她递来的东西,一边翻一边嘀咕:“邀请我去做什么?” “请您去嘉宾。” “嘉宾?” “节目也会有艺术方面的能人出现,您可以点评。” 冬稚点点头,柯雅做事靠谱,她觉得可以,冬稚便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翻着翻着,冬稚动作停住。 “怎么了?”柯雅问。 “拟邀嘉宾……”冬稚盯着纸上那一栏,视线停留许久。 柯雅不明所以,静等她的下文。 冬稚看了一会儿,不再看,把一沓文件递还到柯雅手中。 “知道了,接吧,这个节目我参加。” 柯雅笑了一下,“好的,我稍候就联系他们。” “我去楼上练会琴。”冬稚起身,“你去忙吧。” 柯雅点头说好,自去工作。 踩着楼梯向上,冬稚垂眼,目光扫过脚尖,无声轻叹。而后抬头,加快速度提步上楼。 陈就,陈教授。他在拟邀名单里,她看得清清楚楚。 柯雅不知道细情不会多想,她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推掉就是,然而还是应了。 她并没有那么不想见到他。 第56章 焱焱 节目录制第一天, 冬稚按时抵达国家电视台。早有人等候接待,碰了面, 径直进入节目所属化妆间。除了负责她妆容的化妆师和电视台工作人员, 化妆间里没有别人。 冬稚顿了一瞬,柯雅给她拉开椅子, 她坐下后,轻声问:“其他嘉宾到了吗?” “到了。”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拿着小本子站在旁边,道,“一个人单独一间, 其他老师都在他们的化妆间里整理。” “这样。”她笑了下, 没多问。 到进入摄影棚就坐的时候, 冬稚见到了陈就。在节目组的引介下, 嘉宾间彼此问候握了握手聊表礼貌。 位置顺序,陈就是冬稚“问候”的最后一个。 “……这是陈就教授,这位是冬稚老师。” 陈就站起身, 比她高得多,这一点倒是从来没变。冬稚喉间微动, 握住他伸出来的手, 他五根手指和掌心都是冰凉的, 摸到血管处细微跳动的刹那, 他正好收回。 “您好。” 冬稚瞥他一眼, 声音轻轻, “您好。” 六个嘉宾, 两人一组, 一组一座,他们俩被分到一起。 冬稚坐得稍稍有些僵硬,双人卡座黑皮红底,尽管中间隔着合适的距离,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一低头,能闻到自己脖领处淡淡的香水味,可只要一抬头,嗅到的全是身旁陈就身上的男士淡香味道。和在许博衍家吃饭时察觉到的稍有不同,今天他周身多了几许妆发用物的香气。 不浓郁也不突兀,恰到好处,挥之不去。 冬稚眼神一丝一毫都不敢往旁边去,背挺得直。 陈就的坐姿也是板正的,比她少了几分严肃。 开场前,工作人员过来调整每个人衣领上夹的小麦克风,理完飞快下场。 身旁忽地响起他的声音:“不累吗。” “……啊?”冬稚一愣,侧头看他一眼,见他目光朝前从容准备开场的模样,刚才那句话好似也不是他说的,她抿了下唇,收回视线。 是挺累的。 见到谁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唯独…… 灯光骤然一暗,响起倒计时的声音,冬稚敛眸。 …… 艺术类的天赋选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少的,大多是数理方面的能人。唱歌、跳舞、表演乐器,冬稚还能专业点评一下,毕竟艺术多少有些共通性。 遇到带着她不懂的专业向才能上来的选手,她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听其他人的意见。 她读书的时候理科成绩就不是特别出众,向来秉持“不要对不擅长的领域多加干预”这一观点,除非被主持人点名问及,否则不主动点评,开口也事先加上一句“我作为一个外行人来看”。 点评可以少开口,但是按键表决就避不开了。 每个嘉宾面前有两个颜色的按钮,一红一绿,绿色代表通关,红色代表否决。 冬稚不免动了小心思。 ……她不会,陈就还不会吗? 离得近不自在,但这时候也成了好事。在这方面,冬稚绝对相信他的客观、公正以及专业。 又一位数学“天才”,在展示完以后,嘉宾点评过,主持人宣布现场表决。 冬稚正襟危坐,用眼角余光偷偷瞄陈就。他不急不缓抬手,伸向面前的两个按键。冬稚后他一步,比他慢一个拍子,瞄见他的手落在红色按钮上,便也将手伸向了红色。 表决完毕,该位选手票数不足,淘汰。 录制暂停,棚内进行短暂休息。 工作人员和化妆师上来整理妆发,检查一通,又下去。旁边几组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正在更换麦克风,暂且没那么快再度开始。 冬稚抒了口气,拿起桌上放的矿泉水,还没拧,陈就幽幽道:“你老是盯着我干什么?” 她动作停住,心虚地不承认:“我……我没啊。” 她不说陈就也知道,“我要求很严格,跟着我选不是好事。” “为什么?” “即使观众觉得我太苛刻,考虑到我的专业性,他们也能谅解。”陈就一眼睨过来。 冬稚懂了,她是小提琴家,隔行隔座山,她对别的领域的选手苛刻,观众容易觉得她刻薄难搞,生出不满。 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瓶,她有点想叹气。 绯闻的事情还没完,再来点别的,真是要了亲命了。 “不过也还好。”陈就淡淡道,“不给通过的那几个,放低要求看也不够资格。其他几位教授同样没给通过。” 突然又给这么一颗安心药,冬稚侧目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视线垂下来,忽地从她手里拿走矿泉水瓶。 她一愣,陈就慢条斯理拧瓶盖,拧开以后,将矿泉水瓶递还给她。 冬稚不知道自己盯着一瓶水看什么,慢了好半拍才回神,“呃……谢谢。” “不客气。” 他轻轻靠着椅背,怡然跷着腿,没有吊儿郎当的味道,反而优雅绅士。 不多时,棚内继续进行拍摄。 冬稚仍然照旧,艺术类的就按照自己的专业理解去点评,而其他的,超出她了解范围的,便跟着陈就的选择选。 第二次暂停休息,她拧开矿泉水瓶盖。 陈就问:“还跟着我选?” “你前面不是说了……”冬稚垂眸,喝了一口水,唇膏沾掉少许。她别开眼,声音低而轻,“我知道你不会害我。” 谁都没有再说话。 平静的沉默有些心酸,这种微妙只属于他们,不为外人道,也无法被任何人插足干涉。 …… 一场录制完结,冬稚回到化妆室卸妆。换回自己的衣服,有人敲门。 来人是负责节目流程的工作人员,她领着陈就进来,和冬稚问好,而后道:“冬老师,接下去几期的内容,会分组进行安排,为方便沟通,那个,您和陈教授……” 冬稚听得云里雾里,就见陈就从兜里掏出手机。 工作人员有些尴尬,干笑道:“您和陈教授加个微信吧,我们节目组有什么讯息和安排,会在群组里和你们的助理商量,其他两组的老师都互相加了微信,方便沟通讨论,你们……” 陈就已经捏着手机一端,伸到她面前。 冬稚明白节目组的意思,弯了下唇:“哦,好的。”说着,伸手去拿陈就的手机。 没拿动,他捏着不放手。 冬稚疑惑抬眸,陈就道:“加微信,不是让你拿我手机。” “……”她尴尬地松手,柯雅适时把她的手机递过来,她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你们直接把微信名片推送给我就可以,不必特意跑一趟……” “那个,因为陈教授他说亲……” “我正好要去隔壁见另外几位教授。”陈就说完,略颔了颔首,示意告辞。 工作人员瞥他一眼,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 转眼录了两期节目,和陈就在节目现场偶尔有交谈,但对话内容不多。 结束第二次录制回到公寓,冬稚换上家居常服,窝在沙发上看手机。 和陈就互加微信好友这么久,他们还没聊过一次。和他的对话框里,界面空白一片。 以前她们那个年代,大家用的是另一款社交通讯软件,现在大多数在工作的人都用微信。她的那个账号很多年没用,早就不记得了,连同账号和密码一块忘得干净。 如今这个微信号起初也是为了工作和其他人沟通方便开通的。 冬稚盯着列陈就的头像,是一张纯白色的图片,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而他的昵称是两个点。 极致的精简主义,像他现在的风格。 没有给他加备注,感觉加什么都不合适。 以前她也没有给他加备注,他那时候发现,不高兴,突然生了念头要用一样的网名,她拗不过,陪着他绞尽脑汁地想,提一个被他否决一个,不是觉得不够别致,就是嫌别人用过了。 她没办法,只好问他:“那你觉得什么好嘛?” 他拿起她的手机在对话框打下两个字:饺子。 “你别改了,我改成这个。”他说。 她没懂,“为什么啊?” 他一本正经跟她讲:“因为,冬稚要吃饺子。” 她愣了一下,对视着,两个人都笑了。她揪他的袖子乐不可支,吐槽他:“你的笑话好冷啊!” 冬至要吃饺子,陈就是冬稚的饺子。 …… 划拉两下屏幕,冬稚回神不再看他的微信头像,长抒一口气。正要收起手机,柯雅急匆匆走进来。 “怎么了?”她懒懒靠在沙发上,抬眸问。 “欺人太甚!”柯雅咬牙,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我们回来路上被偷拍了!” 冬稚一听,蹙眉,拿过手机一看—— 柯雅气极:“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记者不是他们约的,我死都不信!” 又一次看着网上关于她自己的新绯|闻,冬稚面色微沉,心情真的好不起来。 有人拍到她和蒋烨林在国家电视台地下车库进出的照片,两个人当然没有同行,照片是由娱乐号爆出来的,没有让狗仔当确切消息报道,想必也知道这“料”站不住脚,同时也是要营造那种虚虚实实的氛围。 蒋烨林的粉丝在评论里解释说,蒋烨林去电视台有工作,让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然后还是有莫名其妙的人在吃糖,其中也不乏蒋烨林的粉丝,不是用着他的照片当头像,就是用着和他有关的名字。 “理智”的一方他们占了,绯|闻浪潮里又有他们推波助澜,真是白脸红脸全让他们唱了。 “我们去了电视台录节目又不是什么秘密,内行人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柯雅说,“刚录完第一期,这才录第二期,他们就来了,动作倒是快!” 冬稚把手机屏幕一熄,递还给她。 “明天我们还要去电视台录节目,我看看他们还跟不跟。”柯雅笑着,压下火气,“巡演记录最后一期已经放完了,正好,我憋了这么多天,让我跟他们好好算这笔账!” 冬稚放平眉头,在沙发上歪躺,“别生气了,气坏不值当。” “我不生气。”柯雅挤出笑,“您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忙!” 冬稚嗯了声,柯雅的碎步中带着愤怒的意味,渐渐走远。厅里没了声响,冬稚再度拿起自己的手机,点进微信看了看。 一不留神点进陈就的朋友圈,一条动态都没有。 她撇了撇嘴,想起自己……好像也是? 心血来潮,她编辑文字,随手发出第一条动态: “作艺之前先做人。” 而后把手机往旁边一撂。 …… 晚上睡前拿起手机,见朋友圈有消息提示,冬稚略感惊讶。 点进去一看,陈就给她点了个赞。 第57章 焱焱焱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夜就那么过去, 半夜不甚清醒, 似乎感觉灯被谁关了, 期间竟然也没有醒。 等冬稚睁眼,已是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 透过陈就卧室灰色的窗帘照进来, 亮意被拦下几层,稍微没那么刺眼。 用了几秒醒神, 思绪恢复正常运转,冬稚撑着坐起,床上只她一个,本该在这的原主不见踪影。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拖鞋不知道何时蹬在床尾之下,就这么凑活睡了一宿。 冬稚掀掉薄被下地, 趿着拖鞋缓步出去。清冷的公寓里, 从厨房传来声响,她小心靠近, 到餐厅前就见陈就正好端着一碟拌过的小菜出来, 抬眼和她打了个照面。 什么都没说,他微阖眼皮,走到桌边, 将碟子放到桌上。 “洗漱用具在洗手台上, 可以吃早饭了。”他转身再入厨房, 去拿碗筷。 “……哦,好。”冬稚站了站,慢半拍才动作。 到浴室一看,东西果真都备好。干净的毛巾、全新的牙刷、杯子,一应齐全。 待洗漱过,临要出去,冬稚对着这些东西忽然不知该怎么处理,镜子里的脸刚被擦洗过,白嫩细腻,闪过一丝短暂的茫然。 左边那一侧,陈就的那份规规整整地放在镜子下,毛巾整洁地挂着,把东西放到他的旁边,总觉得…… 没有这样的客人。 她想了想,把毛巾对折放在洗手台上,杯子盛着牙刷,放在一旁。 陈就已经在餐厅就坐,冬稚到他对面坐下,桌上分量不多的早点弄得十分像样。 “你什么时候学会煮饭了?”她下意识问,以前他是不会的。 陈就喝了一口粥,淡淡道:“在国外读书那几年,手头紧,为了节省开销,经常自己做,学着就会了。” 执着调羹的手一顿,冬稚似应非应,轻轻“哦”了声,没再问。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曾经油盐酱醋都分不清,如今学会了独自生活。 他被父母逼着强行就范,要他放弃想学的专业去做不想做的事时,他心里肯定很痛苦吧?就像那些年,她不被霍小勤理解的梦想一样。 可她和霍小勤早就相互和解,他和父母呢?以他们的做派、行事,怕是可能永远都难有那么一天。 她正胡思乱想,忽地听陈就开口:“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没事。”冬稚换了个坐姿,昨晚莫名其妙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多少有些尴尬,她小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参加同学聚会。” “他们打来电话,正好那天没事就答应了。”陈就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一个念头。 想起昨天的场景,冬稚不免有几分感慨:“好多人我都认不出来了,不过也是,本来就不熟……” 陈就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突然来了句完全无关的:“这周有空吗?我正好要回澜城一趟,顺便去看豫叔。” 冬稚一愣,“回澜城?” “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他废话不多,抬眼盯着她,“去吗?” 冬稚犹豫几秒,前不久她去墓前看过一次,可她一走就是这么些年…… 她缓缓点头:“……好。” …… 说好一同回澜城祭拜冬豫,冬稚当即让柯雅安排。虽然和陈就同行,于今看怪了些,但死者为大,冬豫或许也很想看到他们一起站在面前。 离下一场巡演还有段时间,耽误不了工作,只不在华城的那几天,排练要暂时搁浅。柯雅得知,表示会和其他人协调好。 订下的时间是周末,冬稚在公寓歇了半晌,下午刚要收拾一份简单的小行李出来,突然接到柯雅的电话。 与工作无关,那头柯雅道:“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对方找您,说是您的旧友。” “旧友?”冬稚诧异,“叫什么?” “那位女士说她叫崔沁。” “崔沁……” “她说您如果记不得名字了,就让我跟您说,她是以前在琴行工作的阿沁。” 冬稚正回忆,一听这话当即想起来:“——阿沁?!” “对。” “她说什么?”冬稚怎么会不记得她。只是那时候琴行来往的人都叫她“阿沁”,真名喊得少,对这个名字只有浅淡的印象。 “她没说什么,只说有事想找您聊一下。”柯雅那儿是工作号,专门对接一些商业性质的合作,崔沁查到大概费了不少周折,但估计也就只能找到这个号码。 冬稚没犹豫:“她留了联系方式吗?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柯雅应好,挂了电话后,把崔沁留下的号码发给冬稚。 …… 快到傍晚,下班的点,陈就接到冬稚的电话。 以为她有什么事,不想,一开口却是说:“我周末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回澜城了。” 整理文件的手一顿,陈就蹙了蹙眉头,很快那张脸上又是刻板一片,“为什么?” “我这边有点事……” “说。” 那头默了默,过会儿如实道:“我有个朋友在景城开小提琴教室,她遇到点麻烦,我得去一趟。” “朋友?”陈就对这两个字很敏感。 “对。” “你什么时候去景城?” “周六早上。”她说,“正好我让助理把那两天的排练取消了……” “去几天?”他顿了一下,补充,“我回来的早,万一有应酬,我想知道确切时间。” “这个不确定,可能要几天吧。” “知道了。”陈就没再问,不待她多说,挂了电话。 对着面前的一堆文件看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陈就一抬头,秦承宇笑嘻嘻进来,“走啊,下班了,今天一块吃饭?” “你自己吃吧。”陈就收回眼神,兴趣缺缺。 “哟,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秦承宇最不怕死,别人不敢招惹陈就,偏偏他招惹得最起劲。走到陈就桌前,随手从笔筒里拿起一支笔,夹在指间打转,饶有兴趣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谁。” “我猜猜啊,咱们公司风生水起,项目研究也顺利收尾,你又没有赌|博的嗜好,那只能是情场失意了……怎么,你家dawn·dong女神又怎么虐你千百遍了?” 自打陈就和冬稚“在一起”后,哪怕秦承宇知道这事儿肯定没这么简单就完,但自那起胆子是越发大了,在陈就面前,冬稚这个名字不再是禁忌,偶尔提起打趣两声,别说,还真挺有意思。 陈就懒得理会来找乐子的秦承宇,眼都没抬,“门在那边。” “这就赶我走?” “快滚。” “……” 秦承宇人还没到门口,陈就又叫住他:“对了。” “嗯?” “下周我不一定什么时候来公司,科研部的事你让彭柳负责。” “你干嘛去?” “回澜城。” 秦承宇怪道:“你不周六回去吗?” “是。”陈就说,“但我之后还有别的事,可能会耽误几天。” …… 阿沁曾经帮过冬稚,那年她参加小提琴比赛,初试用的琴就是阿沁借给她的。好一段时间里,若不是阿沁给她开方便之门,把琴行无人用的教室和老师教学的琴借给她,她哪里有碰琴和练习的机会。 陈就嘲讽她,说她谁的好都记,唯独不记得他的。但其实她记得陈就的好,所有对她好的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鲜花着锦容易,雪中送炭为难。 这次阿沁求来,冬稚二话不说一口答应。别说不是大事,就算真是棘手的事情,只要在她能力范围内,她义不容辞,一定帮。 周六上午,冬稚飞到景城,中午十二点之前就下了飞机。 阿沁提前三个小时到机场等候,接到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人多的地方不方便说话,阿沁的车停在机场外,死活要帮冬稚拉她的小箱子。冬稚连声说不用,她就是不肯。 “我找你来的,我把你请来,你是客人……” 冬稚拗不过她,好在很快就到车边。 上了车,阿沁开车,冬稚问她心情:“还不开心吗?有没有好点?” 她说:“现在好多了。前两天哭了几场,哭完就舒服了。” “没事。”冬稚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阿沁脸上闪过一丝赧意,“冬稚,那个……这件事是我冲动了,今天出门,我爸妈问我去干什么,得知我把你叫来,骂了我好一顿。” 冬稚略不解:“嗯?” “他们不知道我打电话找你的事情。其实给你打完电话,我就冷静下来了。是我自己没本事,经营不过人家,男人又看不住……原本给你打完电话第二天,我想说算了别麻烦你,结果你已经把机票都订好了,你这么热心,我真的觉得自己挺那什么,明知道你肯定很忙,我还拿这点小事麻烦你……” 阿沁一边开车一边说,脸上表情垮下来,写满自责。 “但是我想蛮久没见你了,见一面也好,这回你就当来玩一趟吧?我爸妈现在在家做饭呢,应该差不多了,我出门那会儿,我妈赶着去买了好多菜,刚刚一直问我接到你没有……” 冬稚听她一会儿自责,一会儿又怕自己生气,听得都愣了,忍不住笑出声:“你好歹也让我说一句啊。” 阿沁不好意思地瞥她一眼:“呃,你说。” “我忙是忙,但是下一场巡演还早呢,总得喘息休息不是。”冬稚说,“你也知道我,真要是麻烦,我会直接跟你说。而且你也别这想得多了不得,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能做什么?帮点小忙而已,你别往心里去了。” “我……”阿沁犹豫。 冬稚道:“朋友的事,事无大小。以前我那样的时候,你也没嫌我麻烦啊。不是吗。” 阿沁一时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冬稚又说了几句,让她宽心。 阿沁情绪好起来:“等会到我家,你别被我爸妈热情吓到。你不知道,这两年,我说我认识你,他们都当我是开玩笑,吹牛,前面出门那会儿,听我说要去机场接你,还以为我魔怔了。知道是真的以后,我爸妈都愣了,骂完我,一边督促我赶紧出发,两个人风一样去菜场买菜……” 冬稚笑道:“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哎,以前那会儿我在亲戚家琴行工作,后来搬到景城这儿,我们家自己就干这一行,我爸妈开个琴行,我弄了个小提琴教室请老师开班授课,我爸妈都是懂行的,他们觉得你可了不得了……” 冬稚靠着椅背笑,一路轻言慢语,很快到了阿沁家。 …… 下午,刚歇过晌,冬稚正在阿沁家感受崔家父母的热情,陈就突然打来电话。 正和人一家三口坐在客厅聊天,冬稚道了声不好意思,侧过身去接。 一通,就听那边问:“你在哪?” 不是跟他说过了么,她愣了愣,“我在景城。” “我到高铁站。”他说。 冬稚没反应过来,陈就重复:“我到景城了。” “你在景城?!” 她一时没控制住音量,惊了等她接电话的一家三口好一跳。 冬稚歉意笑笑,阿沁八卦,凑过来一点,问:“谁啊?你男朋友吗?!” “呃。”冬稚顿了顿,点头,“是……” ……是吧。目前暂时,对外名义上的。 崔母一听,“哎哟!小冬男朋友来了?快快,那快去接人家呀,接到家里来,我现在就去准备晚饭!” 崔父也道:“高铁站?我开车去接好了。”起身就要去找车钥匙。 冬稚忙不迭拦住:“不用了,阿姨,叔叔,真的不用……”肩膀和脑袋夹着电话,她赶紧问陈就,“你来景城干嘛?有事吗?工作?” “没有。”陈就说,“澜城的事忙完了,那边到这车程两个小时,高铁四十分钟,顺路就过来了。你事情处理完,如果有心情,再回去祭祀也行,我可以等几天。” 看着面前眼露期待的崔阿姨和跃跃欲试要去接人的崔叔叔,冬稚无奈,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你等我一会儿,我和朋友过来接你。” 第58章 焱焱焱焱 冬稚不敢劳动老人家,好说歹说把崔父劝住。他们着实热情得过分, 崔父见冬稚和阿沁两人出门去接, 没他什么事, 便和崔母一块进了厨房。还不到四点,就开始研究起晚饭怎么准备。 “中午做了那么一大桌,都没怎么吃……”去高铁站的路上, 冬稚愧道。 阿沁笑说:“我爸妈喜欢你呀, 你这么能干,又这么厉害, 我能把你请回家,接下去一个月,我爸妈估计都不会教训我了!” 冬稚失笑。 “对啦。”阿沁好奇,“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长什么样, 帅不帅?干什么的?” 冬稚竟不知怎么回答,含糊道:“说不清……” 提前和阿沁打好预防针, 告诉她陈就可能不是太好相处, 阿沁满口应下,只说无事。 陈就等了半个小时, 冬稚在正门侧边接到他。他没带什么东西, 轻装简行,这种短途,和她一样拉着一个小箱子, 只不过多带电脑。 冬稚给两人做介绍, 没多说, 径直上车回程。 待客人放好箱子,阿沁才上驾驶座,冬稚下意识想坐副驾驶,陈就开了后座车门,站着没上,似是在等她。 冬稚还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就稍稍撇头,朝里示意,“你先。” 她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坐进后座。 “你到澜城忙什么?”车开动,冬稚问。 陈就说:“没什么,一些……工作的事。” 他不愿多说,冬稚便不多问,“哦”了声,放过这个话题。 阿沁开着车,在前兴冲冲道:“陈先生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或者不吃的东西吗?我打电话跟我妈说一声,你们难得来一次,得好好招待!我爸妈一听冬稚男朋友来了,可高兴了呢……” 感觉他似乎看来一眼,冬稚默默别开头,尴尬看向窗外。 陈就温和道:“我不挑食,阿姨做什么都行。突然打扰麻烦你们了,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你跟冬稚不是外人,不用这么见外!”阿沁说着,透过反光处朝冬稚瞄,眼神似是在疑惑。他挺好相处的她,怎么说脾气不好呢。 还没到下班时间,路上通畅,回程比来时还快一些。 阿沁家是一座两层的小别墅,早年崔父崔母辛勤工作,阿沁在亲戚家琴行工作那会儿,他们就开始跟着涉足这个行业。后来赚了点钱,一家在景城定居,他们经营琴行,阿沁办的小提琴教室够她自己开销,一家条件尚算不错。 进门互相问候,崔父崔母极其热情,招呼着坐,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厨房里传来浓浓的香味,炉子里早早炖上了汤。 像在车上和阿沁说的那般,陈就对崔父崔母态度很好,没几句话,两位老人家已然十分喜欢他。 坐下闲话,得知陈就在牛津留过学,如今在央科院主导的合资企业里工作,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还长得一表人才,那十分喜爱又翻了十倍。 崔母看看冬稚,再看看陈就,那眼神满意得快要淌出水来,一转头看见阿沁,指着她教训:“你看看你,一点正形都没有,认识这么优秀的朋友,你怎么不懂跟着学一学?一天天就知道气我……” 阿沁吐吐舌头,端着水果去厨房晃悠。 五点半,崔家早早开席。 饭桌上又是一片和谐喜乐,饭毕,该考虑睡觉的问题。 冬稚问陈就:“你酒店订在哪里?” 话音刚落,崔母急道:“哎哟!住什么酒店,住家里就好了哇,我们家虽然不大,但是两层房间也是够得,这么远来一趟是不是,干什么跑去住酒店,住家里住家里!” 冬稚错愕,“这样不……” “小冬男朋友带行李了哇?”崔母扭头就问阿沁。 阿沁:“带了。在我车上,后备箱里。” “那赶紧去拿上来,别吃了,等会再吃。”崔母拍她一下,阿沁抽了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趿着拖鞋跑出去。 “阿姨……” 陈就见状要站起身,被崔父一把摁住,“让她去让她去,她从小就跟皮猴子一样,力气大着呢。你今晚就留下,千万不能走啊,这几天陪我喝两杯,平时都没人跟我喝酒,说什么你也不能走……来来来。” 陈就被拉住,冬稚左看右看,想起身,不想也被崔母握住手,崔母跟她说起话来,她抽身不得。回头远远看在门边换鞋的阿沁,似是感觉到冬稚的目光,阿沁看过来,冲她挥挥手,然后给了个潇洒背影。 冬稚这下没头绪,偷眼看向陈就,那边分|身乏术,崔父端着酒杯和他聊天,兴致高昂。 喝了一杯,趁崔父开酒的时候,陈就放下酒杯道:“阿姨,我在您家住怕是不太好,太打扰了,我去酒店住就行。” 冬稚也说:“是啊,阿姨,我们……” “打扰什么!不会不会!”崔母握紧冬稚的手,“难得来客,家里热热闹闹的多好!是不是嫌阿姨家小啊?别嫌小,虽然不大,但是客房还是有的。” 冬稚忙道没有,“不小,哪里会小。” “在家吃饭也方便,外面用的油啊盐啊都不干净,哪有家里做的好吃。”崔母说,“明天让阿沁她爸露两手,老崔家的秘方菜,特别好吃!就这么说定了!” 冬稚实在拗不过长辈的热情,只得接受。 很快阿沁拎着陈就的小行李箱回来,陈就起身去接,礼貌道了谢,箱子暂时立在玄关处。 饭吃得也差不多,小坐一会儿,崔父洗完碗,崔母立刻去张罗房间。 收拾好一看,冬稚愣了。 崔母把给她准备的那间房,又收拾了一遍,本来就是双人床,只不过把床上单人的配置,如枕头之类的,从单份改成了双份。 陈就的箱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崔父拎进了这间客房,和冬稚的箱子放在一块,两个小行李箱差不多的大小,竟还挺“般配”。 崔父崔母又去给他们找浴室用具,冬稚忙趁空揪住阿沁:“你家还有客房吗?” 阿沁说有啊,不等冬稚开口,又道:“不过去年我爸楼下书房窗户漏水,被我妈拿去放杂物了,楼上还有另一间客房,现在是我爸的书房。”她奇怪,“怎么?房间哪里不对吗……” 冬稚说没有,本来要说的话往回咽,“没事。只是问问。” 就一间客房,她要说两人分开睡,房间不够,叔叔阿姨又要好一通折腾。 横竖…… 她跟陈就不是没有一张床睡过。 看着床上靠在一块的两个枕头,冬稚越看越不自在,赶紧转身出去。 …… 冬稚洗完澡,一进客房,比她更早熟悉过的陈就穿着一身没见过的睡衣坐在床边,正开着巷子简单整理。 “你穿的谁的睡衣?” “叔叔找出来的新睡衣。” 陈就睨她,没问,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差不多的意思。 冬稚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阿姨给我找的。” “哦。” “……” 崔父崔母差不多也要歇了,就差一个客厅灯没关,冬稚从浴室出来时,崔母让她自去休息,剩下的他们会处理。 冬稚刚刚到阿沁房间坐了一会儿,那边也歇了。 房间门关上,冬稚反锁,“嘎达”一声,清脆明显,陈就往这边看来。 好像有点别的意思,她脸一热,顺手又拧了一下,解锁。 可好歹是成年人……她又将锁反锁上。 下一秒又觉得在人家家做客,似乎不太妥,没等她想清楚,陈就开口:“再拧锁就坏了。” 她动作一顿,松开手。 冬稚走到床边,不看陈就,径自进被窝。 背对着他睡,不是因为别的,一张床就这么大,平躺都近。那天晚上在他家,他喝醉了,神志不清,她可以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放任他。 可面对清醒的陈就,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像现在,她甚至觉得属于他的气息已经将她包围,周身空气都被打上他的烙印。 她强迫自己忽略,闭着眼,催促自己入眠。 陈就没和她聊天,理好箱子,安静地躺下。 灯在他那一边,他抬手关了,屋子里霎时一黑。 冬稚感觉旁边陷下去一块,被子掀起来,漏了点风,所有缝隙很快又被温暖的身躯填满。 他好像是平躺着的。 她闭着眼,有热意从隔开的空间,隐隐约约传来,黑暗中她开始听到自己的心跳。 冬稚侧躺了一会,有点累,换姿势的时候不期然踢到他的腿,赶紧收回,又变回侧躺的姿势,还稍微屈了屈膝盖。 “……我睡相不好,如果弄到你,你叫醒我。”她低声说。 陈就那边没有声响,半晌才听他应了一句:“嗯。” 漫长的无声,久到时间混沌,意识不清。 这一觉睡得安稳,又长又沉的梦里,像是踩在云端,她觉得很温暖,一切都让她心安。 她梦见很久很久以前,她和陈就在一起的那个时候。 他们在私人影院里,隔壁羞人的爱侣,做着隐秘的情|事,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搅和了她们那一场电影。她扑进陈就怀里,年轻气盛的男孩起了反应。 他们在双人座椅上拥吻,他的吻温柔,细腻,可不知怎么她无法回应。她好着急,拼了命想跟上他的唇舌,最终还是只能被动承受。 …… 次日清晨醒来,冬稚抬手遮住脸,习惯光芒后才睁开眼。又跟那天在他公寓里一样,身边空空无人。 第59章 燚 冬稚洗漱好下楼, 还在楼梯上就听到一层传来的笑声。到餐厅前一瞥,厨房里三个背影, 气氛融洽,陈就正给两老打下手, 为午饭做准备。 崔母像是小孩家瞧新奇般, 乐得直夸:“这个汁儿颜色多鲜亮啊,真好看。” “什么汁儿, 那叫酱。”崔父反驳她, “外国人都爱吃酱, 什么果子都能做成酱……” 冬稚缓步近前, 竟然有种打搅他们的心虚感:“叔叔阿姨——” 三人同时转头, 见她起了,两老脸上扬起笑。崔母道“醒了?睡得好不好?早点马上就好啊,先去坐着……”催促丈夫, “你赶紧把粥盛出去, 我跟小陈做果酱, 你瞎张望什么!” 崔父一边念叨, 一边去盛粥。 “我来吧。”冬稚入内, 想帮忙。 崔母拦住她, “不用不用,让你叔叔去弄。” 冬稚被拦下, 无所事事, 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好。抬头和陈就视线相对, 她很快别开, 往崔母身边靠了靠,“阿姨你们在弄什么啊?” “小陈教我做果酱呢!”崔母笑吟吟说,“这不前两天从朋友园子里摘了点果子,堆了一筐放在那,我寻思吃不完要坏了,小陈说会做果酱,我不就赶紧学点,没事抹面包片吃,弄个小罐搁冰箱里能放好久。” “你会做果酱?”冬稚诧异望向陈就,想想他后来会的东西她不知道也正常,做饭不就是么。问这个没意思,她往热腾腾的锅里瞧,岔开话题,“好吃吗?” 颜色鲜艳的果肉被熬烂,浓浓的,鲜亮好看,冒着甜丝丝的香气。 崔母夸道:“好吃!我尝了一勺,味道调得刚刚好。” 陈就没说话,从旁边拿起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小勺。 冬稚眼巴巴看着,正要凑近,他伸过来的手又往回收了些许。冬稚看他,他表情还是淡淡的,但不让她立刻靠近的动作丝毫不含糊:“烫。” 等了好几秒,陈就才把勺子伸到她面前。冬稚想自己接过来,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也不好特别开口。于是就那么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 崔母在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小陈知道心疼人。” 冬稚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尴尬地含着嘴里的果酱。 确实甜,甜得恰到好处,不腻人。 “挺好吃的……”她小声夸。 陈就将勺子放到一旁,没说话。 崔父把粥盛得差不多了,桌上有买回来的包子和馒头,再拌两个小菜就行。 冬稚去叫阿沁,她正在阳台收衣服,见还没忙完,冬稚上前帮忙。 太阳很好,从窗外的不锈钢栏杆照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 空气里有晨间特有的味道,似乎还带着别家早饭的香气。冬稚收了一堆衣服,抱在怀里,抬头望着窗外仿佛在感受什么。 “怎么了?”阿沁好奇。 “没什么。”冬稚说,“只是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好。” 平凡,普通,又是那么无与伦比的美妙。 简单吃过早饭,冬稚要和阿沁一起出门,先去阿沁的小提琴教室看看,再去老两口的琴行。 “你一起去吗?”她问陈就。 陈就说不,“这边正好有个科技信息交流展会,我刚好计划要去看看。” 如此便分了两路。 …… 阿沁的小提琴教师办得有模有样,环境,还有师资,在当地都属于非常不错的水平。 见冬稚给予不低的评价,阿沁雀跃不已。 阿沁这事儿说来也简单。 早先她的小提琴教室刚开半年不到,街附近拐角也跟着开了一家,那家的老板也是女的,姓杨,和阿沁年纪差不多大,两间教室难免较劲,但杨老板生意一直不如阿沁,隐隐被压了一头。 商业竞争本属正常,哪想最近,一直合作的厂商突然不给阿沁供货了。后来厂商那边有个常接待她的员工离职,跟她一说,她才晓得那位杨老板私下走了经销的门路,承诺按件给回扣,似乎又沾着点亲戚关系,几下相加,厂家断了她这边的供货。 阿沁只好换了厂商,虽然路费增加,成本也增加,好歹还是解决。 谁知紧接着,她的小提琴教室就走了两位最资深的小提琴老师。杨老板高薪撬墙角,那两位老师走前悄悄和自己带的学员家长联系,带走了十二三个学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阿沁正为生意上的事火大,转眼又发现刚交不到三个月的男朋友,跟那位杨老板搞到了一起,登时气得大哭一场。 冬稚回国这么久,阿沁早在新闻上看到消息,怕耽误冬稚工作,又自觉多年没有联系,感情生疏,一直没敢联系。被这连串的几件事气急,阿沁没忍住,找上冬稚。 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冬稚现在今非昔比,即使不答应,阿沁也可以理解,她没想用早年的交情绑架谁。哪想,她一开口冬稚就应下,风风火火地来了。 阿沁特别的感慨。自己曾在冬稚落魄时提供的善意帮助,她记了这么多年没忘,如今功成名就,自己被欺负,她二话不说赶来为自己撑腰。 就像受委屈的小孩找到了可以依靠的肩膀,和冬稚打完电话那天,阿沁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冬稚给阿沁的小提琴教室提了一些意见,聊了聊有关琴的专业事宜,参观一圈,两人去了崔父崔母的琴行。 几个人在办公室里聊,给冬稚倒了茶,两老问阿沁打算怎么解决。 阿沁没主意,看向冬稚。 “厂商换了没什么,我看了琴,价格高的那一档确实还行,别的就不怎么样。”冬稚说,“现在新换的这个,反而水分没那么大。” 阿沁点点头,耐心听。 至于别的事,冬稚也有应对方法:“挖走老师,为的就是抢生源,抢生意。这个不难办。” “怎么?”阿沁坐直。 冬稚看了看她:“挖走你那的老师,那就只能再补上了。你今天就把宣传打出去,我,不对——”冬稚笑着,一字一句道,“dawn·dong为沁音教室所有学员,免费授课三天。” 阿沁愣了:“……啊?!” 崔父崔母也有些怔。 “我也没法变出两个老师给你,想来想去只能我自己上了。”冬稚笑道,“但是考虑到我时间不多,之后还得准备巡演的事,只能安排三天。”她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我也没教过学生,怕搞砸了……” “不会不会!”崔母忙挥手,“你这么厉害的小提琴家,哪能搞砸!去现场听你演出还要买门票,门票还买不到,你肯到阿沁那小教室上课,哎哟,那真是……” 崔母激动得都不知道怎么说。 阿沁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她知道冬稚这是要用自己的名气替她扳回一城。近年国内唯一一位在国际舞台发光发热的华人小提琴家,对于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小提琴学生家长们来说,这就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 被挖走的两位老师,不过只是资历深点,经验丰富。 说得现实一点,国内有无数这样的小提琴老师,但是dawn·dong,只有一个。 “我今后应该经常会回国。”冬稚又补充道,“要不然这样,从今年开始,以后每年我抽出三天,来给阿沁教室的学生们上课。” “这……”阿沁有点想哭,“一次就好,真的!多耽误你呀……” “没事。”冬稚看向两老,“就当来休息度假,阿姨做的菜这么好吃,我刚好有理由来蹭吃。” 崔母心里熨帖不已,一把搂住她的肩:“好闺女!你想吃什么阿姨天天给你做,龙肝凤胆我也给你变出来!” …… 崔母打电话让旁边的饭店做了些菜送来,平时中午他们都随便吃,冬稚在这,说什么也不肯随便招待。 下午来琴行上课的学生渐多。 阿沁想起什么,让人把一个小姑娘叫过来,特意领给冬稚见。是个有点黑,精瘦精瘦的女孩,唯独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阿沁给冬稚介绍:“她是我那边的学生,最近事情多,这周我让她到我妈这边来上课。老师还没来?” 小女孩点点头。 冬稚见她拎着琴盒,听阿沁的话和自己打过招呼后就抿着嘴巴不吭声,笑着屈膝,蹲下问她:“你怎么不把琴放下?” “不要。”小女孩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拿。” 阿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冬稚的cd,蹲下对小女孩道:“茜茜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cd,你不是最喜欢这个老师了吗?” 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阿沁便笑着,指指封面,再指冬勤,“那你看她是谁呀?你看——” 小女孩疑惑地辨认一会儿,发现两者长得一样,看冬稚的眼神立刻变了。带着诧异,惊喜,和隐隐约约难以抑制的兴奋。 阿沁乐道:“她可喜欢你了,每次上课都提早来半小时,教她的老师没到,她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让我们放你的那几张cd,也不要人陪,自己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听,一动不动。” “真的呀?”冬稚朝小姑娘伸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微黑的脸颊浮现红色,轻声轻气回答:“单茜。” 单茜看着冬稚,小心翼翼把手放进她掌中。冬稚轻轻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她的脸一霎变得越发红了。 恰时,迎客铃“叮咚”一响。 冬稚朝门口看去,陈就迈步进来。她眉头微挑,松手默了默单茜的头,站起身。 “你忙好了?” “嗯。”陈就点头,稳步行至她们面前。 阿沁给陈就倒水,陈就垂眸,看了看冬稚身前的小女孩,眉间略带疑问,“这是?” “学小提琴的学生。”冬稚说,“很可爱。” 单茜眼里似乎只有冬稚,昂着脑袋,盯着她不放。 阿沁笑着把先前的话重复,告诉陈就:“她可喜欢冬稚了,是冬稚的小粉丝,每天都听冬稚的cd,特别崇拜她!” 陈就看着冬稚和小女孩互动,没说话。 说着话,崔父崔母从里出来,见陈就来了,立刻道:“小陈来了!正好!”崔母喜滋滋道,“我跟阿沁他爸商量了一下,过几天,等上完课,我们带你俩去温泉山庄玩两天,难得你们来一趟!” 冬稚一愣,“温泉山庄?” “对。”崔母拉着她的手,让她放心,“我和你叔叔都会安排好,到那,咱们就放松玩几天。阿姨本想你们来做客就好,你这么上心帮阿沁的忙,阿姨心里真过意不去……” “阿姨,你们……” 冬稚要让她宽心顺带婉拒,然而话没能说完,崔父崔母不给他们半点机会。 “就这么说好了,等会我就让阿沁他爸订酒店,小陈也一块去啊,谁都不能走!你们可别怪叔叔阿姨小气,只能带你们去温泉山庄……” 冬稚忙道:“不会不会,不小气——” 真真是盛情难却,陈就才刚进门一会儿,他们又被安排了新的行程。 上课三天,去温泉山庄一趟,回澜城的时间只能再往后推。 冬稚不敢看他,悄悄觎他一眼,颇有点心虚。 …… 傍晚时分,崔父说订好了饭店,晚上在外头吃,招待他们尝尝景城特色。两老上楼去跟老师和看店的店员交代事情,阿沁先去取车。 冬稚正要去店门外等阿沁,见陈就看着小提琴专柜,站着不动。 她催促:“走啊,看什么?” “没什么。”陈就慢慢收回目光,提步跟上。 他们之间隔着一步距离。 陈就垂下了眼。 曾经没能送出去的那把琴,让她受了连累,挨骂挨打,他们的关系也一度变僵。很久以后他才懂,错的不是琴,而是没有能力时的偏爱。 如今时过境迁,那个学琴的小女孩,现在成了别人的梦想。从前无能为力的他,不再被任何人束缚,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 这是很好的季节,开花结果,他们在两条线上,重新交汇于一点。可这道鸿沟,脚下相差的这一点点距离,何时才能真正追平? 第60章 燚燚 小提琴教室的问题很快解决。 阿沁把冬稚这个招牌往外一打, 登时如投石入浪,激起千层反应。 杨老板那边起初还不信, 冬稚真人一现身,当天家长们亲自送孩子来上课, 几间教室差点围得水泄不通。不到一天时间, 景城艺术圈子里就传遍了著名小提琴家dawn·dong现身给一间小提琴教学机构免费上课三天的消息。 “沁音”这个名字,立刻在景城学艺的一帮孩子家长之间火了。 冬稚授课前也对家长们说了, 这次并非商业合作, 不收钱, 不为打广告, 只是友情支持一下朋友。在听到她说以后每年会抽空来“沁音”为这里的学员上一次课, 家长们兴奋的表情直接写在脸上。 当代著名华人小提琴家,除非极有钱,极有人脉, 否则哪里攀得上?更别提给你上课! 跟着那两位老师走的家长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一天晚上, 阿沁就不停接到电话, 那些人陪着小心, 说要送孩子回去。 阿沁只说名额满了, 暂时不予回复。 师资问题也同时得到解决,听闻阿沁和dawn·dong有交情, 好几位独立授课的小提琴老师找上她, 想在她的沁音教课。 霎时间门庭若市, 生意好得不能再好。 听说杨老板气得砸了好几个杯子, 仍是挡不住生意下滑的趋势。如今沁音是入学名额难求,何止巴掌,简直就像一脚踩在了杨老板脸上。 柯雅那边冬稚打过招呼,她为帮朋友的忙,这是私事,柯雅自然不会多言。这三天冬稚过得很舒服,崔母变着花样给她煮好吃的,尤其崔父,下厨好生展示了一把“崔家菜”,果真没有吹牛,好吃得冬稚胃口都比平常大了许多。 陈就不用在电脑前处理工作的时候,得空就去厨房帮忙。崔母很喜欢他,有天下午他们在厨房研究炖汤,冬稚过去,他们没注意。 在餐厅里,崔母夸陈就厨艺好。 陈就笑了笑,说:“我做的一般。冬稚做的比我好,她煮东西很好吃。” 崔母调侃道:“小冬做什么你当然都觉得好吃,看你这样,她常做给你吃吧?” 她听到陈就说没有,声音里似乎带了些许怅然:“很少。” 高中那会他尝过她的手艺,但是机会不多,就那么几次,后来就更少了。 冬稚站在餐厅外黯然。 不解内情的崔母安慰道:“那是她忙嘛,以后有的是机会,这辈子还长呢……” 她听不下去,转身轻轻走开。 …… 崔家两老订的温泉山庄,在离景城车程一个小时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开发出来专门作为旅游地的度假景点,价格不低,一应设施也周到。 给冬稚和陈就订的还是一个房间。在崔家共一张床睡了那么几天,冬稚都快要习惯了。 房间是全木质,非常古朴自然的风格,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十分现代化。 看着双人大床,冬稚不发一言,省略那些步骤,直接跳到“接受”这一步。将行李拉到一侧开箱整理,默认选了睡这边,另一半自然是陈就的。 放好东西,冬稚在房间里转了转,发现附赠的另一个空间——这屋里有温泉。推开角落的木门,里面有个大小适中的池子。 冬稚心念微动,一想陈就也在这屋里,打消念头。 “你收拾好了吗?”冬稚转身问陈就,预备出去和阿沁一家碰面。 陈就将矿泉水瓶拧好放下,在柜前慢慢回身,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你要再参观一会儿。” 正说着,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阿沁一家先找来了。 一行人先去参观,第一站就是品尝当地山里的特色。其中有一项叫“好合饺”,崔父崔母忙招呼冬稚和陈就尝尝。 “这个要吃,寓意百年好合,人家小两口来这里,一定都得尝尝,吃过了感情好,一辈子长长久久,好合不分!” 冬稚一愣,陈就站在她旁边,她稍稍有些僵。 崔母热情得仿佛当地导游:“这里面有好多种馅料!除了肉啊,蔬菜啊,什么茴香啊……”她拿起一双干净筷子递给冬稚,催她去礼仪小姐端着的木簸箕里夹饺子,“你夹一个给小陈尝尝!” “他不爱吃茴香……”冬稚说的是实话。 崔母微诧,刚抬眼,还没说话,陈就温声道:“没事,叔叔阿姨一片心意。” 冬稚瞥他一眼,心一横,夹起一个饺子,还没往他嘴边伸,崔母拦住:“哎哎,这个要一人一半,你吃一半再给他吃,好合好合,一个人怎么合啊!” 冬稚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剩下半个饺子伸到陈就面前。他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但是以前,对她从来没有这个忌讳,如今……旁的想法还没完整在脑子里过一遍,筷子末端一轻,陈就已然低头,将饺子吃进嘴里。 她一愣。 旁边老两口很满意,阿沁也笑嘻嘻地看他们“恩爱”。 一行人继续去下一处。 冬稚放慢脚步,比阿沁一家稍稍落后一些,轻声对他道:“……要是吃不惯就吐了吧。” 知道他是为了老人家高兴。虽然他现在的脾气比以前差不是一点两点,但是对待长辈这方面,始终还是做的很好。 陈就慢慢咽下,对她的提议面无表情,淡淡道:“不用。” 冬稚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 玩了一天,夜幕降临。 冬稚心里痒痒的,十分想泡温泉,房间里木门后那汪池子勾得她眼馋极了。可陈就在房间里,她要是把衣服一脱,里面水声哗哗响个不停,总觉得有种微妙的感觉。 好像她故意要做什么似得。 念头一转,想到山庄里也有独立的温泉池,花样还更多,不一定非要在房间里泡,冬稚当即决定出去泡。叫上阿沁,两个人一块还能作伴! 一打定主意,兴冲冲就打算翻找酒店准备的浴袍。 陈就早就察觉她的心思,看她想去又不敢去,盯着那扇木门看了好久。心里默叹,拿着手机悠然起身,“我出去一会儿。” 冬稚还没开始找浴袍,一听诧异:“你去哪?” “去找崔叔叔下棋。他带了棋盘来,说要跟我下几局。”陈就提步往外走,顿了一下,补了句,“可能要一个小时,早的话四十分钟。你一个人在房间里要是无聊就泡泡温泉。”言毕才提步继续往外走。 冬稚见他就那么出去,正合心意。这下不用约阿沁,也不用去外面找池子了,立刻开始找浴袍。 来之前阿沁早有准备,带了熏香蜡烛和精油,还有一堆适合泡澡时候用的小东西。冬稚一样一样准备好,二十分钟就过去了。 把木门闩上,小间里光线昏暗,池子周围都是山石色的石壁,气氛极好。 毛孔得到舒缓,所有的疲劳在热水之中被消除,神经得以放松。 冬稚惬意地靠着池壁,脸在水汽之中被蒸腾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热。 可能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冬稚放松得整个人都放空。一开始还吃吃水果,到后来趴在池子边,慢慢睡了过去。 …… 陈就掐准时间给冬稚打电话,却没人接,一连打了几个,那边都是忙音,心下略微担忧,便立刻辞别崔父,回了房间。 开门进屋,叫了声:“冬稚?” 没人应。 入内反手关门,见她的手机扔在床头柜上,陈就皱起眉,发现木门关着,过去敲门。 “冬稚?” “冬稚……” 连叫几声无人回答,门拉不开,似是从里被闩上。 里面有人,她肯定在池子里。 陈就用了力,没打开门,情急之下将门踹开,木闩棍子掉在地上,“当啷”一声。 低头就见池子边,冬稚趴在那一动不动。 陈就扶起她的肩,一探鼻息还有气,就是脸热得不正常——昏过去了。 登时又气又无奈,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湿哒哒的衣服泡水沉了几倍,陈就沉着脸给把她的浴袍脱了,一把扯下墙上挂的浴巾,将人裹好,抱回床上。 第61章 燚燚燚 冬稚从昏沉中醒来, 滞顿几秒,发现自己不在池子边, 而是在床上,身上的浴袍也已经换成了睡袍。陈就坐在床边盯着她, 脸色沉沉, 难看至极。 “木门闩的那么紧,生怕防不了我是吧?” 她一愣。 “我的……”低头看了眼自己, “衣服是谁换的?” 陈就说:“你晕在池子里, 我把你弄出来, 自然是我换的。” 冬稚脸色微变, 陈就带着冷讽开口:“你身上有什么我没看过?” 她登时一赧, 陈就板着脸,压着怒气:“你在国外这些都是怎么过的?就你这个脑子能活到现在,我真的很疑惑。泡温泉也能泡晕, 要不是我及时回来, 你死在池子里都没人知道!” 她愣愣的, 也有点后怕, 太过放松, 一时没注意, 睡了过去,着实危险。 “你要是这么想死, 不如直说, 我把房间让给你, 绝不耽误你自己上路。我看四十分钟还是太少了, 我就不应该回来坏你的好事!” “我没想死,睡着是意外……” 陈就懒得听她辩解,起身从床边走开,冬稚下意识伸手拽他的衣摆:“陈就——” “干什么?”陈就站着,眼里淬冰一样,恨不得把她的脑子刨开,灌点冰进去让她清醒清醒,又仿佛因为别的事情,那眼神更冷了几分,“房间里没锁,要是有的话,你怕是也要栓在木门上吧?既然防贼一样防我,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他扯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出门。 冬稚一个人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怔怔出神。 …… 过了很久陈就才回来,冬稚原本来着灯等他,后来侧躺下,索性关了灯,留下一盏小小的床头灯。 光线昏暗,她听到开门声,背脊登时绷紧,却不敢动,怕一动作他又走了,只得假装睡着。 陈就洗漱的动作很轻,进被窝时带着一股凉气。晚上夜风冷,他在外头怕是吹了很久。 冬稚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困意全无,竖着耳朵仔细地听身边的动静,一丝也不想放过。 感受到他背对自己躺下,有些涩然。在崔家那几天,他从来都是正面平躺,两人之间也因为他的身躯占足了地方,只剩下一点点距离。 而今中间空出一大快,空气灌进来,莫名让人觉得冷。 陈就关了床头灯,冬稚却怎样都睡不着。她轻轻转身,面朝上,头往他那边偏了偏,盯着他的背影和后脑看。 “陈就……” 没有应答,她心里不是滋味。 正伤怀,他沉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干什么?” 冬稚往他那边挪了一点点,小声说:“我……在国外这几年太忙了,一直没有放松过。这次回来,在阿沁家这几天过得很自在,真的高兴。今天在池子里太轻松了,难得能这样什么事都不用想地放空,所以才会晕过去……对不起,我……” “命不是我的,用不着跟我道歉。”陈就的声音仍然带着化不开的冷意,“什么都不用想,但还是记得防着我。” “……”她说不出话。 沉默弥漫。 冬稚看着他的背影,伸了伸手,半途还是放下。 她垂下眼,在漆黑中半阖未阖,声音低而沉:“陈就……什么时候,你能觉得没那么恨我。” 房间里静悄悄的,双人床上再无声响。 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像是听到又像是没有,始终未作答复。 …… 隔天,前夜的事被睡眠冲淡不少,但冬稚面对陈就,多少还是带着不自在。陈就的态度却似恢复如常,起床后直至在早餐餐桌上,对她和以往没有不同。 原本计划好今天去体验一些民俗活动,不想,崔父突然接到电话,有位亲戚急病过世,关系还算亲,两家平时也多有走动,他们得立刻赶往,奔丧吊唁。 崔家两老听冬稚说不然一起走,歉意非常,忙拦下:“不了不了,你们继续在这玩,订了三天三夜的行程,突然发生这种事,我们……哎,不能因为我们坏了心情,你们好好玩,过阵子得空了,再来景城,来家里做客!” 阿沁也跟着劝,冬稚无法,到底和他们去的不是一路,同行还是得分道,也不必非赶着一块,便应下。 陈就和冬稚送他们一家,崔父崔母叮嘱半晌,依依不舍地上车。临行前,阿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送走阿沁一家,只留下他们两人,没有了旁的人在,假的那些都成了多余的。 陈就在房间里处理事情,冬稚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澜城?” 他说:“随你。” “那就明天或者后天吧。” 他没意见。 冬稚一个人出去转悠,其实还是有点困的,但陈就在屋里工作,她躺在床上歇午觉,总觉得别扭。三点左右从附近一个院子又绕回了大厅,见前台有些刚到的旅客在办理入住,她想两人挤一间不方便,她或他有点什么私事,只能躲进浴室里。 更何况陈就现在怕是也不想看到她。阿沁一家在,两人做做样子睡一间,他们都走了,何必再如此“敬业”? 而且冬稚知道自己睡相并不规矩,陈就那么大个人,不得不给她让位置,伸展不开,睡得肯定不舒服。 当下决定好,提步到前台,新办理了一间房。 “房卡那些的先送到秋居3号间,里面有人,我晚点再搬。”冬稚还想继续逛,嘱咐他们把东西送到房里,陈就在那,她晚饭后再把东西搬去新的房间。 前台说好,笑得温柔。 …… 陈就在房里处理工作上的事,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山庄的服务员。 “先生您好,这是您的房卡。” 递来的东西是入住信封,里面放着一张写有“秋居6号”字样的房卡,外加一份纸质的入住须知,以及一枚钥匙。 陈就脸色一沉:“谁办的?” 服务员说:“这是冬女士办理的,她说先送到现在住的3号,让我们交给您代为保管。” 送完东西服务员就走了,陈就捏着手里的信封,脸色难看到极点。 …… 陈就出去找冬稚,电话没人接,绕了几圈,在一处长廊见着她。 她正和一个穿着制服的男服务员说话,对方端着一托盘热烘烘的糕点,问:“您是单身吗小姐?是单身的话可以领可爱的小甜点哦。” 冬稚笑了笑,说:“我是,但是……” 男服务员一听立刻拿起一个甜点递给她,“你是那就行了!我们山庄甜品屋现在在做活动,小姐您可以去看看,只要是单身都有优惠哦。” 冬稚有些不好意思要,那男服务员硬是塞给她,宣传完端着托盘走了,迎向下一位客人。 冬稚拿着小点心正打量,被忽然出现在身边的陈就吓了一跳。 “……你忙完了?” 沉和的脸色看不出情绪,陈就淡淡睨过她手中的东西,点头,“吃晚饭吧。” 没察觉他的不对,冬稚说好,跟上他。 …… 两个人进食的时候都没爱说话,简单吃过,饭后冬稚吃了点水果,陈就喝了两杯红酒。回房,冬稚想起下午新订了房间,正要和陈就说让床给他,一回头,见陈就单手解着衬衫纽扣。 她眼神避了避,“你热啊,那我去……” 刚要去浴室让他换衣服,才提步,陈就忽然近前,一把将她推着抵在墙上。 “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块?一刻都不了,他们走了,马上就订新房间?” 冬稚怔怔看着他,“我只是……” “单身甜点吃起来会更好吃吗?有多好吃?” 冬稚莫名有些慌,“你是不是喝醉了,你……” 带着酒意的吻落下,从未如此炽热。 他的手臂有力,宛如钢铁般坚硬,紧紧将她禁锢。从床边到床上,深陷背后柔软床垫和他热意昂然的怀抱囚牢中,冬稚意识到事情不一样。 “陈……” 能发出的声音被堵截,湮没于唇舌和喉咙中。 先是一半,然后几乎是全部,陈就把她的衣服扔在床下,散了一地。 冬稚红透了,喘息间得空叫他的名字:“陈就——” 他停下,但不是停止。 陈就红着眼和她对视,“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能觉得不那么恨你吗?”他说,“现在,像现在这种时候,我就没那么恨你。” 从心跳,脉搏,皮肤的温度,到发自肺腑的喘息,这所有的一切,能让他感受到她属于自己的这些,唯独这样,才能让他心里的波澜有所停歇。 他才能平静下来,压住心里横行的痛苦念头。 陈就亲吻她的脸颊,咬她的皮肤,伸手探向床边的桌柜—— 冬稚说不出话来,拒绝和服从两种不同念头,在脑海纠成一团,直至沉沦在铺天盖地的巨大热意中,丁点不剩,什么都不剩。 她的双手被陈就摁在她头顶上方。 白色被浪中,整个人犹如献祭一般,毫无保留地对他呈现。 欲|念一起,再难平息。 …… 天明。 垃圾桶里扔着五个用过的保险套,冬稚在陈就怀里睡得精疲力尽,清晨开始发起了低烧。 第62章 燚燚燚燚 低烧药吃下去, 精神稍微好些。 冬稚刚睡醒不困,人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陈就守在床边, 两人都穿着山庄房间配的睡袍。 “有没有好一点?” 她靠坐在床头,抱着被子, 精神不济地点头。脖领都是痕迹, 再往下被衣襟遮住看不到,但他知道, 同样“狼藉”。 因为生病思维迟滞, 冬稚脑袋顿顿的, 想东西变慢。一回神只觉太过安静, 抬头见陈就满眼愧疚, 坐在床边不说话地看着自己,她一愣,而后被盯得脸上有些火烧, 稍稍偏开头。 “你去忙吧……” 她嗓音沙哑, 陈就一听, 端起水杯递给她, 示意她再喝点。 玻璃杯里的水被她喝下一大半, 浅浅剩了一层底。将底放在支起的膝盖上, 压着薄被,冬稚没忍住:“你别这样一直看着我……” 陈就抿了下唇, “想吃什么?” 她摇头, “不饿。” “水果?” 她还是摇头。 陈就沉默几秒, “我就在旁边处理工作, 你休息一会。饿了跟我说。” 冬稚不做声地点头。 他趿着棉拖,绕到床的那一边,而后将电脑搬到靠墙的桌上,开始工作。 和他一同待在房间里,太过在意他的存在,宽敞的房间竟让人觉得有些狭窄。 冬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气氛微妙,词穷到无法概括。不是陌生的人发生一夜|情,在此之前,他们对彼此无比熟悉。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纠缠太深太重,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坦然面对对方。 现在他们又睡到了一起,不仅仅是字面意义。昨晚发生的她都记得,在理智崩溃之后,只剩下本能的需求,时隔多年,身体仍然记得最初的感觉,对彼此的渴望点燃了一切,于是床榻深陷,被浪翻涌,最原始的欲|望在肉体疯狂的纠缠中得到释放和满足。 冬稚脑子里乱糟糟的。 直至陈就忙完,她勉强有了胃口,让服务员送了些吃的进来。陈就在旁边陪她吃,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她没下地,需要用手处理的,剥壳、调整温度,陈就全都帮她处理好。 他眼眸沉沉,仿佛唯一的焦点只在她身上。 傍晚出去逛了一圈,冬稚不是很舒服,位置别扭,忍着没和他说。透过气,吃过晚饭再回房,早早就歇下。 她靠着叠在一块的两个枕头,见陈就从柜子里拿出另一个给客人备用的,抱出叠好的薄被往沙发去。她一愣,“你干嘛……?” 陈就回头,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愧意和难以察觉的自厌,“不吵你休息,我睡沙发。” 她眼睫怔怔轻眨,没说话。 陈就在沙发上铺好被子,放好枕头,起身关了灯,给她留下一盏床头灯照明,果真回沙发躺下。 冬稚一时失了睡意。身旁空空的,没有热源,床铺、薄被、枕头,什么都是绵软的,像是要让她深深困陷进去。 安静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所有细微的观感都会被无限放大。 过去很久的回忆突然铺天盖地侵袭,一桩桩一件件,她以为自己忘了的事情,忽然之间全往脑海里涌,连细节都记得无比清楚。 昏暗的灯光之下,视线变得模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了格外敏感,冬稚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陈就在这间房里,床和沙发的距离,像是遥远鸿沟。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枕上,她很想放声大哭,但却只将脸深埋,拼命过滤突如其来的伤感。 陈就察觉不对劲,从沙发上起身:“冬稚……?” 床上的人没有应答。 再细听,那股声音更明显。 他皱起眉,提步过去,就着昏暗的光线,发现她侧身躺着,脸埋在枕上,小声啜泣不停。 “冬稚?”陈就忙揽她的肩,扶她起来。 她不肯动,将脸往枕头里躲,藏得更深。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陈就伸手探她的额头,要将她的脸扳过来,“哭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冬稚哭得更凶,像开了闸一般,无法自控,停都停不下来。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陈就心里甸甸地发闷,“冬稚?” “我……难受……”她断续地呜咽。 他俯首,贴近她,“哪里难受?” “哪……” “嗯?” “……哪里……都难受……” 视线一片朦胧,冬稚蜷起腿,肩膀发抖。 陈就眉头紧皱,俯下身抱她,想让她冷静,“冬稚,冬稚……!没事,你说……哪里不舒服?” 她哭着缩在他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陈就——” “我在。” 他抱她坐起来,冬稚拽着他的衣襟不放,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他的腰。 “你别走……” “我……”陈就感觉到她对他那股突然的依赖,许久不见。半晌,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没走。” 她说不出口的委屈,难过,未明的胡思乱想,他忽然都理解了。 “我睡沙发是怕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所以让你一个人歇一晚。”他紧紧抱着怀里严丝缝合紧贴的娇柔身躯,贴着她的耳朵温声说,“我很想睡你旁边,没有不想。” 她还在啜泣,但哭声小了很多。 陈就不说话,耐心地一下一下拍她的背。良久,声音停了,她也不抬头。可能是还需要缓一缓,也可能是情绪消退,有点不好意思面对自己突然的失控。 陈就低头道:“还疼不疼?我给你擦药。” 怀里的人一僵。冬稚抬头,却没有直视他,“不用了,不疼……” “你不是说难受吗?”陈就抱着她往前挪了挪,让她背靠床头,另一手拉开床头柜下的抽屉。药膏同低烧药一起买的,清凉舒缓,只是早前没给她用。 “听话,我看看。”他的声音低沉喑哑的,带着一丝丝|诱|导意味。她还没从大哭中缓过来,正是“脆弱”的时候,怔然间,他的手已经解开她睡袍的系带,指尖沿着腰腹往下探。 …… 陈就耐心十足的优点,在此时也发扬得极好。他慢条斯理,指尖像是抚摸艺术品,眼神也紧紧跟随着游走。 冬稚脸红得发烫,整个人被热意熏腾地快要昏过去。 上个药上了十多分钟。 陈就细致“处理”好,又将冬稚的睡袍整理妥帖。他低头亲在她嘴角:“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 …… 低烧退了,冬稚气色恢复如常。办理退宿,她和陈就收拾好,一起回澜城。 先到景城中转再乘高铁直达,两地之间距离太短,用不着坐飞机。 只预计停留一天,便没有订下榻的酒店,只找了个寄放行李的地方,暂时把手头的东西放下。 去公墓的路上,冬稚说:“上次回来,我逛了一圈,很多地方都变了。” 陈就点头:“我知道。” “学校你去了吗?”她问,“一中,校区扩建,大了好多。” “没去,不过经过那边一次。” “他们现在的校服好好看啊,比我们那个时候好看多了。”冬稚看向窗外,撇了撇嘴角,“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发了新校服,女生就会拿去偷偷把裤脚改了。” 陈就蹙眉:“为什么?” 她笑,“校服裤都是直筒裤,她们嫌不好看,把裤脚改小,就像牛仔裤一样变成小脚裤,这样显得腿更好看。” 陈就从来没注意这点,瞥一眼冬稚带笑的脸,他眼神柔和下来:“你也改了吗?” “我没有。”冬稚摇头,“重新裁裤脚要钱的,我自己不会,拿给我妈怕被她说,就那样穿了。” 这样的事又哪知这一件呢。 那时候女孩们之间流行的东西,发夹、裙子、装饰品……不管什么,她从来都落后于潮流。 可她过得再拮据,依然没有被掩盖光芒。 陈就没说,那时候男生们私下讨论会提起的名字里,总有她一个。 天然去雕饰,但她一点也不素,好看得非常浓烈、艳丽,漂亮地带着攻击性。又因为她的性格,外柔内刚,隐隐约约透出的冷淡,反差之下冲击更大。 高中那几年,多得是男生打她的主意,但谁都想,谁都不敢。 对于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会生出贬斥的心里,久而久之,她在他们口中越来越不堪。 他们在一起那时候,那个叫郑扬飞的男生,不止一次说过难听的话。 有一次被陈就碰上。 他听见郑扬飞对那帮狐朋狗友大放厥词,说:“她不就是假清高,装模作样,还不是跟了陈就?我看陈就早就操过她不知道多少回了,在床上不定怎么浪呢……” 那天在球场上,他用球砸得郑扬飞眼睛都肿了,差点打起来。事|后也没敢告诉冬稚。 去年也曾听闻过郑扬飞的消息,他家里生意似乎出了问题,跟着以前的朋友混饭吃,过得挺惨。陈就回来祭拜冬豫的时候,偶然在街上碰到他一次,他又瘦又憔悴,没认出陈就。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陈就不打算告诉冬稚,那些男生是贬斥也好,夸赞也罢,他统统都不喜欢。 他讨厌其他人对她产生念想。 握起她的手,正看风景的冬稚有些诧异,转头看来,陈就不发一言,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她眨巴眼,笑了笑,又转回头去继续看窗外。 …… 驱车多时,抵达冬豫下葬的墓园。 守墓人看见陈就,认出来:“你就是那个……”忙对他道,“我们每天都有按时打扫,你去看看。”又告诉他,“上次有个小姑娘来着,问了这件事——” 冬稚静静在陈就身边站着,守墓人盯着她,蓦地认出来,“就是你啊!”看看他俩,便不再多言,“哦哦,你们是一起的呀……” 他们一起迈上台阶,到冬豫墓前,这次并肩而立。 带来的东西一一烧了,两人和冬豫说了会儿话。陈就最后给她留下单独的时间,到阶梯下等她。 “爸。” 冬稚忍住鼻尖的酸涩,那种感觉,这一次特别明显。 “今天和他一起来看你,你安心吧。以后不用担心我们,虽然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我保证,一定会把日子过好。” 她垂下眼,深深抒了口气。 “……这一次我不会再走错路了。您放心吧。” 地面微风卷起落下的树叶,冬稚回头看。 陵墓台阶之下,陈就在等她。 那个位置离得不远。 他站在那儿,是来路,也是归处。 第63章 火 下午。 秦承宇忙完手头的事, 晃晃悠悠又进了陈就的办公室。 正在工作的人朝他投去一个带着意义不明的眼神,秦承宇忙道:“给你送东西来的, 别看我!” 说着, 往他桌面上放下一张卡片。 陈就拿起粉白色调的卡片,看设计是份请柬。 秦承宇平时还是很有分寸, 再亲近的关系, 没经过同意, 也不会擅自看别人的物件——当初看见陈就那本贴满dawn·dong相关新闻的本子纯属意外。 “谁结婚?”他难掩好奇地问。 陈就翻开请柬一看, 眼神变了变,但只是短短瞬间, 过后就如其他所有不重要的事一样,被他拂灰尘般轻轻拂去。 随手往旁边一搁, 他道:“你不认识。” “以前的同学?” 陈就点了下头, 没多说。 秦承宇也没追问, 往沙发上一座,调侃:“哎, 他们说你今天变了个人似得你知道吗。” 陈就疑惑:“有吗?” “说你一整天都带着笑,转了性似得。”秦承宇好奇,“我就怪了, 出去一趟回来就不对劲,你这是碰上什么天大的好事儿?” “我笑了吗?” 秦承宇说:“你自己有空多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那张脸是板正, 可那眼睛里, 装下了汪洋湖海一般沁着光, 看什么都似带着笑意。 陈就瞥他一眼, 对他的提议不予理会。 秦承宇懒懒歪倒:“别的不说,你缺勤一缺就是好些天,留下我一个人在公司当牛做马累死累活,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犒劳我。” “不行。”陈就头都没抬。 “别介,地方你挑总行吧?” “我没空。” “你要干嘛?” 陈就睨他,这回眼里真的浮起一丝笑:“陪女朋友。” 秦承宇先是一愣,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他提到冬稚的语气和以往明显有所不同,而且这么开心……秦承宇撑着沙发坐直,狐疑看向他:“怎么的,你们该不会……?” 陈就低头处理文件,但笑不语。 秦承宇盯着他瞧了半天,怎么看都觉得这厮淡定的表情中隐约透露出一股嘚瑟,难以描述。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诧异:“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陈就对他一惊一乍的反应投去一个不赞成的眼神,纠正:“早就在一起了,现在只不过是继续在一起。” “……”行行行,你有对象你牛逼,说啥都对。秦承宇已经不想发表意见。 下一秒,又听陈就道:“等会她来找我,时间差不多,你该走了。” 一看时间,离下班还有三个多小时,秦承宇不痛快:“这才几点你就赶我走,女朋友是人,兄弟就不是人?” 陈就答得爽快:“不是。” 秦承宇自动过滤这句:“要不然我们一起吃顿饭?正好冬稚来了,就当给你俩庆祝。” “不必。”陈就说,“我们自己庆祝,不用你。” “……” 秦承宇试图从他嘴里套出话来,然而费了老大的劲,愣是一个字都没问到。陈就嘴严,怎么撬都撬不开他的牙关。 认命了,秦承宇放弃掺和他们的事儿,从陈就办公室顺走一盒刚磨好的咖啡豆,“内心死寂”地离开。 办公室重归寂静,陈就一忙就忘了时间,直至助理拨来电话。 “教授,前台转线进来,有一位女士找您,说是您的同学。” 陈就一贯言简意赅:“名字。” “赵梨洁。” 他顿了一下。 “对方说给您发了请柬,今天下午想约您见一面。” 陈就看向桌面上那张卡片,默了默,半晌平静道:“知道了。” …… “这家店的咖啡味道不错。” 许久未见,赵梨洁比从前成熟了许多,放下杯子朝陈就莞尔一笑。 “一般。选这是因为离得近,节省时间。”陈就坐得端正,没有要叙旧的意思,“你找我什么事?” 这间咖啡馆就在华微科技大厦楼下,下班后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们时常会来,陈就还是第一次。 他说得直白,一点都不留情面,赵梨洁苦笑了一下:“婚礼请柬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不过我没空,到时可能不能到场祝福,见谅。” “是没空,还是不想?” 陈就眼眸微沉:“赵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赵梨洁脸色变了变,“你一定要这么生疏吗……我知道,当初那件事你心里难受,你舍友弄成那样我也不想,但我……” “我想你误会了。”陈就打断她,“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对从前认识的校友我都是这个态度。” “就只是校友?”赵梨洁压下眼里的情绪,固执地追问。 她本来想说,当年陈就舍友实验室爆炸致残的事情,她很抱歉,但那是意外,谁都没有想到会变成那样,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 她以为陈就一直因为这个,对她有意见,她是真的很想好好跟他谈一谈。 可…… “只是校友。”陈就的声音,平静中更透着冷淡,他不遮不掩直直看向她,“我母亲可能说了什么令人误会的话,或者做了一些令人误会的事情,我和她的关系想必你也了解,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难道真的就一点都……” “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赵小姐,你马上要结婚了。” 赵梨洁脸色青了又白,“抛、抛开结婚这件事,我们以前——” 陈就截过话头:“年少不懂事有过让你误会的时候,我非常抱歉,我也十分厌恶曾经优柔寡断的自己,但过去已经过去了。而且从高中最后一年开始,我的态度一直如此,你应该早就明白。” 少艾时糊涂温吞,做事不够分寸,但后来临近毕业,和冬稚在一起,早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谁都放不进眼底,没有再跟谁牵扯不清,让人误会。 高中的最后一年,他和赵梨洁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两句,后来出国,她起初时常来找他,彼时他深陷痛苦之中,好长一段时间乖戾难以相处,对谁都冷脸相待,久而久之她就没有再找过他。 直至萧静然要他陪她和赵梨洁吃饭,那顿饭刚开席,他连三句话都没说全,听闻舍友出事,立刻就赶了过去。 那之后彻底断了联系。 “那你今天来……”赵梨洁有点接受不了。 “今天来,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做个了断。对我自己,以及以后的新生活而言,很有必要。并且我也不希望我女朋友以后因为残留的历史问题感到不开心。”提及后一句,陈就的表情有所缓和,那一闪而过的温柔像是幻觉一样,看得赵梨洁发愣。 “女朋友?!你交女朋友了?” 萧静然大概没跟她说,也是,冬稚的名字,她必是不想提。陈就大方应下:“对。” “你很喜欢她?” “非常。”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她……”赵梨洁不服气,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女人,为什么突然之间他就愿意交女朋友了? 不待她多说,陈就道:“冬稚回国了。” 赵梨洁一愣,滞顿以后,不可置信:“冬……她,你们……?不可能!她……” 冬稚,dawn·dong。 赫赫有名的当代华人女小提琴家,从世界一流学府曼哈顿音乐学院毕业,师从当代小提琴名家,校友中有名的艺术家比比皆是,各种指挥家、钢琴家、歌唱家……数不胜数。 毕竟曼哈顿本身就是艺术家摇篮之一。 以前读书的时候,因为陈就的关系,赵梨洁曾频频向冬稚示好。可她一点都不接受自己的好意,清高得很。不仅如此,还时常和学校同学产生冲突。 如果她没有错的话,为什么和别人产生矛盾的总有她呢? 如果她自身没有一点问题的话,为什么别人总是会传她的流言蜚语呢? 她不但不懂得放低身段,柔和地去解决问题,还总是把事情弄到最糟糕的地步,实在愚蠢。 那时赵梨洁觉得,冬稚不过空有一张好脸,以她的性格,将来必定很难走远。 可如今,在艺术这个领域,璀璨耀眼的星河当中,她走到了高处,和那些名家比肩,不管或轻或重,或浓或淡,她都在小提琴历史上留下了属于她的一笔。 而自己,当初进入牛津,听从父母的决定选择语言专业。说实话那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到后来越发感觉吃力,实在受不了,她不得不中途回去学小提琴,偏偏艺术学院的老师说她不适合在这个专业长远发展,折腾来折腾去,又换了另外一个专业。 为这件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筋疲力尽,结果到毕业,学得糊糊涂涂。 所幸还有牛津这个招牌。 在新闻上看到有关dawn·dong的消息时,赵梨洁无比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看花了眼。然而事实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骄傲如她,在现实面前低下了头,而她觉得走不长远的贫民女孩,最终却抱着小提琴一路走到最后。 她无法形容那种心情。 “你女朋友是她?怎么会,不可能!”赵梨洁莫名激动,“你骗我,不是她对不对?” 该说的都说了,陈就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帐我买。” 他起身,理了理正装衣摆,转身。 “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赵梨洁在背后发问。 陈就停下脚步,缓缓转头,对上她殷切的眼睛,认真而诚恳地实话实说:“抱歉,没有。” …… 回到公司,进办公室前,助理起身告知:“教授,冬小姐来了,在里面。” 陈就步子一顿,点头示意知晓,提步入内。 冬稚靠着他的桌沿,正看着那张请柬,见他进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一笑:“你助理说你去见一位女士了,是她吗?” 陈就近前揽她的腰,抽走那张请柬放到一边,“没什么好看的。” “聊得开心吗?” 他不想提这个,岔开话题:“你不是来接我下班的?走吧。” 冬稚笑着睨他一眼,暂且放过他。 …… 晚餐后,陈就送冬稚回公寓。 刚进门没多久,她就往外赶人:“行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不留我过夜?”他长臂一揽,绕着她的腰身从背后贴上去。 冬稚扭头瞥他:“你还好意思留?” 他点头:“我好意思。” 在他怀里转了半圈,面对面。冬稚追问:“下午跟她聊什么了?老实交代。” 陈就凝视她数秒,笑着俯首,唇瓣贴着她的耳垂:“你不高兴?” “不高兴。” 她答得坦然,推他的胸膛让他站好。 “我不喜欢你对赵梨洁好,我不喜欢你和她走得近,除了她,其他女人也是,我统统不喜欢。”冬稚认真地说,“要是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趁早把苗头给我掐了。” 陈就听她说完,不仅不生气,眼里柔柔映着光,比公寓灯还亮。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再度把人抱回来,往怀里摁,“今天见赵梨洁,只是把以前的一些事情说清楚,我以后不会再和她见面了。” “别的呢?” “……根本就没有别的。”他哭笑不得。 勉强满意,冬稚放过他,忍不住又推他一下,“好了你回家吧,我真的要睡了。” “真的不留我过夜?” “我明天赶早上的飞机去演出。”冬稚啐他,笑着赶他出去,“我得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到门边,陈就听话要走,冬稚忽地又把人拽回来:“等一下——” 刚一回头,陈就的衣领就被扯住。 她拉着他低头,抬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凑过去亲他。 陈就拦腰一搂,抵住她压在门框上。 感应灯亮了又灭,安静的公寓门前,这个拥吻热切而绵长。 第64章 火炎 冬稚一早的飞机, 抵达又一个城市。还只是一个开始,这一程巡演下来, 乐团及随行人员跟着她全国到处飞, 势必劳累。她只能更加更加用心,全力以赴让演出效果到达最好。 一番忙碌准备后, 冬稚着表演礼服上台, 于满场雷动掌声中就位。她视力好, 乐团准备的空挡, 余光一瞥,见首排似有一个熟悉身影。 当即诧异, 却来不及仔细辨认或是投去更多注目,她照排练的节奏, 进入表演。 这是一场让人没有一刻能够“放松警惕”的演出, 无时无刻不专注投入, 每一秒都值得品味,所有听众跟随着音乐, 一同屏息、放松,一同高昂、低沉,在无与伦比的美妙变化中, 感受声音的魅力。 完成了两个小时的演出,冬稚返场致谢, 得空观察前排观众。 不出所料—— 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真是陈就。 陈就端坐于最佳位置, 正随其他人一同鼓掌, 眼神黏在她身上, 她走到舞台哪一处便跟到哪一处,如影随形。 场下观众多,冬稚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没能让他好好感受眼刀的威力。 下了场回到后台,这才能够正式卸妆。 来电显示陈就的名字,冬稚招手让柯雅附耳过来,嘱咐她去外面接人。 待脸上妆卸干净,化妆镜里也映照出那个高大的身影。 忙完的化妆师等人退出去,平时冬稚离开场馆前,柯雅总是在她身边陪她休息,今天是用不着了,非常识趣地同化妆师一起离开。 陈就行至椅子后,手搭上她的肩,视线落在镜中她的脸上。 “真漂亮。”他含笑,低头亲她的脸。 冬稚偏头避开:“你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惊喜。” “……哪来的票?” “买的。” 她露出狐疑眼神,提前半个月售票,按理早就卖完了。 “dawn·dong一票难求,不过价格高点,还是有人愿意让。”陈就拨弄她的头发,“这不就到我手里了。” “你真是……”冬稚哭笑不得,“多浪费钱。” “没办法,山不来就我,只能我来就山。”陈就一笑,俯首,这次不让她躲,亲吻落在她脖颈,合着撩人热息,“晚上留我过夜吗,嗯?” …… 冬稚此次入住的酒店,主办方给她安排的是套间,双人床一个人睡太大,如今两个人正好。 距离温泉山庄过去没多久,陈就自律多年,将正常的生|理需求压制到极端地步,一朝解禁,难免有点控制不住。 年轻的身体正是欲|望强烈的时候,尽管对彼此有着同样的渴求,时间一长冬稚还是有些扛不住,越往后,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摆弄成各种模样。 不是不羞,可赧意再重,抵不过铺天盖地的热意搅昏头脑,在神经一遍遍被涤荡的冲击感受里,理智早就涣散。 陈就不知疲倦地将每分每秒掰碎细细品尝,他享受这个过程,确定她和他一样,兴味更加高昂。 冬稚晕头转向,思绪破碎得像被撕烂的麻布,分不清天地。 卖力间,陈就忽然停下,她睁着朦胧的眼,视线投向他。他墨色的眼睛里含了笑,贴在她耳际说:“我想起经常有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有些人说了听不懂,后来我就简单说是搞科研的。” “……嗯?”她声线里,缱绻中带着几分靡丽。 “我觉得以后应该改改——”他咽了咽喉咙,气息还是那般灼热,“大部分时间搞科研,其余时间专心搞你。” 一愣,冬稚还没对他的荤玩笑发表意见,他不给半点喘息机会,当即继续身体力行地实践这句话。所有没出口的话,全演变成喉间抑制不住溢出的声音。 冬稚顶着赧意,又羞又愤地抓紧床单。 …… 皮肤和皮肤直接接触的感觉,无比美妙,与隔着任何一层衣物相拥都不一样。 冬稚累得没有力气抬手指,抱着她的人动了动,下一秒,就感觉到陈就凑到耳边,小声来了句:“其实,比起正面,我更喜欢后面。” 那丁点睡意登时被驱散,冬稚咻地睁眼,一下子抬手捂住他的嘴。 “……比起说话,我更喜欢你安静。”她瞪着他道,然而脸上禁不住还是泛起一丝红意。 陈就轻轻拿开她的手,又道:“比起在外面,我更喜欢在家。” “你家?” “你家。” 冬稚假装板起脸:“不行,我不能带男人回家。” 陈就垂眸睨她:“你在我怀里说这种话合适吗?” 冬稚贴着他莫名笑起来,也不知有什么可开心的,就是心情很好,情绪很松快。 她笑够,偷偷凑近他的下巴,小声说:“我家的密码是win102039。” “记住了。”陈就抱着她,似闭着眼又似没有,唇边含笑,“以后一定天天去。” “也不能天天去吧?”冬稚往后昂,“天天来我也受不了——” “嗯?哪里受不了?”陈就睁开一只眼,玩味问。 冬稚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一边忍不住笑,把脸埋进他怀中。 …… 回华城第二天,突然接到霍小勤的电话。 彼时冬稚刚和陈就从商场买完菜,迈进他公寓的门。 “……我妈。”她抬头看他一眼,谁都没说话,他默契地闭口不语。 冬稚接通电话,“喂——” 没几句,陈就见她脸色微变,按捺着等她挂了电话以后才问:“怎么了?” “我妈来华城了。”冬稚压下心底轻微的不安,瞥他一眼,语带无奈,“我得赶过去陪她吃饭,我哥也在。” 陈就面不改色,更未不满:“我送你。” “不了,我自己过去吧。我妈本来说和我哥去公寓楼下接我,我说在外面忙事情……”冬稚说,“我现在就得走了,晚上你自己吃。” 陈就说好。 冬稚走到门边又停下,回头跟着送出来的他。 “不会生气吧?”她返身抱住他。 “不会。”陈就温声道,“我都懂。” 她眼里不舍,无法将他正大光明地介绍给家人,她有一点愧疚,但陈就知道,上一辈留下的问题,他们无法改变。 捏了捏她的脸,陈就缓解她的情绪道:“回来还是我女朋友吗?” 冬稚成功被逗笑,用力抱紧他,良久才松手:“当然!” 她赶时间,当即穿好鞋,拿上东西就走了。 陈就目送她离去,在门边站至电梯门关上,她挥手的样子被彻底隔绝。 …… 霍小勤这次来华城,是为了来拜访照看许叔身体多年的一位医生,顺便给自己做个检查。冬稚怪她来之前不通知自己,霍小勤说:“你不是去演出了嘛,我怕吵到你,本来就够累的。” 冬稚抱怨:“累什么,下次一定要跟我说……” 言毕偷偷瞪了许博衍一眼。 霍小勤不打招呼,他也不吱声。 一餐饭,许博衍记得冬稚早先和他说的,没有在饭桌上提及陈就的事。 吃完饭冬稚要带霍小勤回公寓住,她执意不肯,说是已经订好了酒店。这和霍小勤以往节俭的习惯不符,稍一想,冬稚很快便明了。霍小勤这是不想打搅她,觉得她在巡演周期里,自己会妨碍她工作。 以前霍小勤是头一个反对她拉小提琴的人,现在成了最支持的那个,也仍在为从前的旧事心怀愧疚。 冬稚又是心酸又是无奈,同许博衍一起将霍小勤送到酒店,陪到时间不早,霍小勤要休息,这才离开。 一连几天,冬稚得了空就去陪霍小勤,霍小勤没久待,事情一忙完就决定回盛城。冬稚留她留不住,只得给她买好票。 连送也不让送,霍小勤说许博衍会开车送她到飞机场,让冬稚不必麻烦。再三劝说不过,只得依了老人家的意思。 霍小勤回盛城的前一晚,陈就来了公寓,几天不见,一抱上就不撒手。吃了冬稚亲手做的一顿晚饭,心满意足之余,陈就非常“顺其自然”地留宿。 临睡前,冬稚精疲力尽,只记得他似乎问了一句:“勤姨明天几点的飞机?” 她含含糊糊答了句:“九点……”睡了过去。 怪陈就失了分寸,闹得太过,第二天两人一块赖床。 听见一层的门铃通过感应器响彻,冬稚不清醒地抬腿碰他:“开门……” 陈就默然响应,穿着睡衣起身下床,走前用薄被将她裹好,趿着拖鞋出去。 外头先是安静了好一会,而后隐隐约约似乎传来的响动,那声音由远至近,上到二层来,变成熟悉的……霍小勤的声音。 冬稚一个激灵睁眼,只两秒,混沌的大脑霎时清明,起身边束紧睡衣的系带,边穿好鞋出卧室。 才到厅里,迎头和面带惊讶与愠怒的霍小勤碰上。 “妈……”她愣住。 “你——”霍小勤看她穿着睡袍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再看同样打扮的陈就,一口气百转千回,良久怒道,“去把衣服给我穿上!” 被逮了个正着。冬稚想说话,动了动唇什么都没说,先转身回去换衣服。 霍小勤扭头看陈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站着?等我请你是不是,还不去换衣服!” 陈就悻悻道:“抱歉,勤姨。” “别叫我!” 他闭口不言,随着冬稚进了卧室。 霍小勤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气得拍了两下胸脯,下楼去到一层,在沙发正色坐好。 第65章 火炎焱 “妈, 我和他——” “不用你说!我有眼睛!” 冬稚话没说完就被霍小勤打断,后者板着张脸, 眉眼都沾着怒气, 冬稚只得闭口,不敢再吭声。 陈就试着开口:“勤姨, 我们——” “你闭嘴, 我没问你!”霍小勤对他态度更冷淡, 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 陈就心里不免滑过一丝心酸。以前霍小勤和冬豫一样疼他, 冬豫离开的那些年里,她一边疼他一边敬他, 总是把他当做需要护着的大少爷。 是从来不会像用这般语气和他说话的,更没有像这样, 呵斥过他一字半句。 在霍小勤心里, 很多事情终究是不同了。 “要不是今天航班取消, 我改签明天,想着过来看看你, 给你做顿饭吃……还好你哥临时有事先赶去公司,不然当着他的面,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放!”霍小勤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 许博衍其实早就知道了。这话冬稚不敢说, 试图混淆重点:“妈,我二十七岁, 是大人了……” “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是你带男人回家过夜的事吗?”霍小勤瞪她, “我老糊涂还是你老糊涂了?!” 冬稚咽下其他话, 彻底闭嘴。 陈就为自己争取:“勤姨, 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永远不会改变,但是……” “但是什么?你的但是,能让冬稚她爸活过来吗?我们母女蒙在鼓里给你们一家当牛做马心怀感激的那些时间,就能抹去了吗?”霍小勤质问他,“你既然知道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这笔烂账永远存在,那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妈……” “你别说话!”霍小勤一心炮轰陈就,这番话或许也憋了很多年,她眼有点红,是气的,还带一点别的说不清的复杂感情,“当初冬稚是怎么被你妈羞辱的,你不知道,我可是都看在眼里!她找上门来指着我女儿骂她烂货,给你睡完就扔,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戳在我心口上!这么多年,我一个字都没忘!” 又一次听到这段往事,上回是萧静然来的时候,冬稚和她对峙故意气她无意说出,这回再听霍小勤亲口复述,陈就心里涩得难受,一颗心像被放在火上烤一般。 偏偏这般作为的萧静然,是他的至亲。 霍小勤偏头不看面前这对小儿女,缓了缓激动情绪,冷声道:“总之,你们的事,我不同意!” “妈——” “勤姨——” 冬稚和陈就几乎同时开口。 “别叫我!”霍小勤硬下心肠,看向冬稚,咬牙道,“你如果不想气死我,还想让我多活几年,你就别让他出现在我眼前!” 冬稚软声求:“妈,我们是认真的……” “说,你觉得对得起你爸,你继续说!我就在这听着!” 霍小勤很多年没有这样发过脾气,冬稚见她眼眶发红,也跟着鼻酸,“妈……” “别人我管不着。”霍小勤瞥一眼陈就,狠狠别开,盯着冬稚教训,“但是你我管得着,我今天把话撩这,我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从今天开始,我不准你跟他见面!你让他走,让他走——” 冬稚背脊发僵,眼红了。 “他不走是吧?好,我走,我走……” 霍小勤说着就要起身,陈就上前一步拦住。 “勤姨。” 霍小勤懒得看他。陈就垂下眼:“您坐,别气坏身体。我这就走。” “我先走了。”陈就轻声对冬稚道,看她面色难看,为此红了眼睛,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想抬手给她抹眼泪,被霍小勤盯着,刚抬起的手只能收回,“不哭,我去公司,你陪勤姨好好聊。” 冬稚扭头望着他朝外走的背影,脚下还未动,被霍小勤呵斥:“站着,哪都不许去!” 陈就回过头,明明心情极差,还是轻轻扯开嘴角,用口型无声安抚她:“乖。” …… 霍小勤回盛城的行程就此耽搁。 她决意要多住一阵子,冬稚不可能把她往外赶。后知后觉晓得其中曲折的许博衍,惊了好一会儿,末了连句该说的都说不出。 直到反应过来,指着冬稚的鼻子教训:“难怪你先前让我瞒着,我就说……” 冬稚为这事烦心,情绪正处于低迷状态之中,许博衍见她实在不开心,话音止住,也不再继续说她。 霍小勤说不让他们见面,真就不让,连在她面前提起陈就的名字也不行。 许博衍试图做说客,才开口说到一个“陈”字,就被霍小勤堵回去。 “别跟我提陈家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给你妹妹做说客来的是不是?别的我都可以依你们,唯独这件事,谁来说也不行!” 许博衍出师未捷,铩羽而归。 除了不让冬稚和陈就见面,其它方面,霍小勤做的都好。 每天变着花样给冬稚做东西吃,让她补身体,事事不用她操心。冬稚很想和霍小勤谈谈,然而后者始终抗拒,她无从开口。 白天可以借机见面,霍小勤像是捏准她的心思一般,每临她要出门,就幽幽来一句:“你在外我也管不了你,你觉得对得起我和你爸,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冬稚心里堵得慌。 霍小勤为了她,当初曾毫不犹豫就答应许博衍提出的照顾许叔的要求,那时她们根本不知许家深浅,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霍小勤毅然决然往前去了,只为给她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离开澜城后,霍小勤没有打骂她一次,没有责怪她一句,心疼她上学累,回家不让她做一点家务,明明自己连轴打工更是累得很。 经历过悔恨之后,霍小勤真真掏出了一颗心,来弥补她这个女儿。 冬稚爱霍小勤,不想让她伤心。 现实就像一把双刃刀,正反两面都是爱的人,不管朝向哪边,都会伤到其中之一。 连续一周,和陈就的联系只在电话里。冬稚没有偷偷和他见面,一想到他,一想见他,还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就先想起霍小勤那张脸。 世事两难,哪边她都不舍得。 心事太重,霍小勤精心喂养之下,冬稚不仅没长肉,气色反而越来越不好。霍小勤心里清楚,但不说。冬稚也绝口不提陈就,“乖顺”得很。 这道同时梗在母女俩心里的结,无法消弥,偏偏谁都前进不了,谁也不愿意后退。 霍小勤留在华城的第一周零一天,晚上,冬稚接到陈就的电话。 她趴在薄被上,听电话那端,陈就的声音裹挟了夜风:“在房间吗?” “嗯。” “到阳台上来。”他说。 冬稚愣了一下,“你……”很快反应过来,“你等我一下。” 她轻手轻脚走出卧室,霍小勤在另外的房间。霍小勤睡得早,冬稚仔细地,没有弄出大动静。 到二层的阳台,朝下看,公寓楼前那柱灯,亮光朝下呈圆形散开,隐隐约约能看到下面站着一个人影。 “看得到吗?”陈就问,言毕,他就在楼下昂着头挪了挪位置。 冬稚能看到他抬头往上看的模样,却看不清他的脸,隔得太远,夜色太浓。 “你怎么这么晚还跑来……” “想你。” 两个字,令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涩涩地发苦。 “对不起,这几天没去找你……” 她没说完,陈就轻声抚慰:“我知道你为难。” 冬稚盯着下方看,即使看不清,“你给我发视频就好了,晚上有风,容易着凉。” 前几天晚上,他们在被窝里偷偷视频,隔着屏幕,好歹看到彼此的脸。可因为如今的情况,能看见对方,气氛也不如从前,谁都轻松不起来。 如果霍小勤就这么一直反对下去,他们该如何面对? 摆在面前的现实阻碍,被犀利而直白地铺陈开,除了霍小勤,陈文席和萧静然又该如何?冬稚心里的疙瘩,陈就和他们之间摆脱不了的血缘关系,未来很长,等待在前方的全是问题。 此刻,陈就缓缓道:“隔着屏幕不一样,我想看看你。” 平时冬稚还有心思笑话他几句,这时候一句都说不出。 “冷不冷?”她问。 “现在什么季节。”他淡笑的声音传来,“怎么会冷。” 冬稚躲在阳台上和他聊天,手机成了他们的传声筒,忽略高与低的距离,眼里只有彼此,这样,或许也算另一种形式的面对面陪伴。 “这两天累吗?” “昨天电话里你问过了。” “还是想问。” “不累。”他说,“有秦承宇,科研部人也多。” “那就好。” “你呢,练习的怎么样?” “很好……就是有点想你。”冬稚声音低了低,“白天差点忍不住想找你。” “没事,你忍着,忍不住了我来找你。”陈就说,“要是被勤姨知道,你就说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让她骂我出气。” 冬稚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苦味,“你还挺有主意。” 陈就话题一转,告诉她:“我买了很多新的东西。” “什么东西?” “毛巾,睡衣,洗漱用品,拖鞋……全都是你喜欢的。等下次来,你检查,不喜欢我再换。” 冬稚知道他想让自己开心,凝着楼下那道身影,仿佛能看到他的脸,她甚至可以想到他说这话的表情。 除去中间那段,以前,现在,他永远这么包容她,不冲她发脾气,不生她的气。哪怕她欺他骗他,伤害他,兜兜转转一大圈,绕回来,他还是把她放在心尖上。 冬稚感觉鼻酸,忽地问他:“陈就,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特别苦。” 那边默了默,她听到他说:“不会,怎么会苦。”他的声音满足而温柔,像宽厚大手,抚平她心里所有褶皱,“以前那九年,我一个人过,日子长得无边无际。以后不一样,有你。只要有你,哪怕就这样过下去,多少个九年,能跟你一起过都是好的。”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傻。 她一点也不好,他却固执地喜欢了好多年。 他的感情,他的喜欢和爱,宽博得像海,她可以肆无忌惮在其中畅游,永远不用担心触礁。 冬稚趴在阳台栏杆上,夜风吹进眼里,她望着下面伫立的身影,忽然很想流泪。 她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以前是,如今亦是。 第66章 火炎焱燚 霍小勤做了一桌早餐, 包子纯手工,皮是自己和的面, 比外面卖的种类丰富, 除了肉,还有冬稚喜欢吃的各种素菜馅料。皮薄馅大, 个头小, 方便她两口一个。 冬稚进餐厅, 霍小勤盛好粥, 摆放好。面对面,谁都没说话。 “站着干什么, 还要跟我怄气?”霍小勤不看她,把头一偏, 垂着眼说话。 冬稚喉头哽了一下, “妈……” 霍小勤只说:“坐下吃饭。” 母女俩面对面就坐。 冬稚没有提别的, 却是霍小勤先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也不求你体谅, 当妈的,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哪怕你恨我埋怨我, 都不重要。” “我不怨你。”冬稚执瓷勺的手停住,“可是……我和他在一起也可以过得很好。” “好?”霍小勤看傻子一样看她, “你现在是冲动了, 一腔热情, 往后的日子你考虑过没有?陈文席和萧静然那对蛇蝎夫妇, 心肠毒辣,你嫁到陈家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我和陈就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跟他们过。” “那他们是陈就的父母这点总是改变不了的吧?你嫁给他,对着这样的恶公公恶婆婆,你能讨得什么好?”霍小勤有些激动,“你是不用和他们一起过日子,那逢年过节呢?见不见?结婚的时候请还是不请?你就听妈一句劝,搅和进去没有好处!” 冬稚抿唇未语,半晌才轻声说:“你还记得以前我要学琴,你不让的时候吗。” 霍小勤顿了一下,“那跟这个哪里一样!” “不一样,但是也一样。”冬稚说,“当时我知道如果就那样放弃小提琴,我一定会后悔。现在也是,为了避免未来的麻烦,就这样放弃陈就,我将来也会后悔。” 霍小勤凝着她,眼眸深深,良久无言。 那时候的冬稚啊,执拗得让当初的她头疼。抱着小提琴,被她打被她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她永远记得冬稚抱着小提琴哭着对她说话的模样。 冬稚说:“我就是喜欢小提琴,就是喜欢。” 那年冬稚和陈就跨过禁线,混乱之下,冬稚爆出两家的“秘密”,陈文席恼羞成怒,萧静然针锋相对的羞辱,而她心灰意冷。 澜城一别,她们母女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 霍小勤为冬稚骄傲,同样心疼。求学数载,拼搏至今,冬稚的事业做得亮眼出色,感情方面却犹如死水一片。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异性,若不是对小提琴还有热爱,怕是要青灯古佛,无欲无求地过一辈子。 陈就,结果又是陈就。 霍小勤对这个疼过的孩子心情复杂,看到他就想起他那对造孽的父母,可真的迁怒于他,又觉得他无辜。 为什么偏偏是他?但凡换一个人,她现在或许已经发自内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父母的事,将来可以慢慢解决。”冬稚说,“日子是我们的。” 说完这句,她不再开口。 霍小勤心里堵得慌,谁都没再说话。 …… 转眼又是一周。 霍小勤已经订好回盛城的机票,离家太久,许叔一个人在家待着不是办法,帮佣的人照料不好,这些年除了霍小勤,许叔谁都不满意。 陈就的事情,母女俩没有再提。 临别前一天晚上,霍小勤起夜,见冬稚坐在二层的厅里。 “你怎么没在阳台上?” 冬稚抬头,稍微有些愣,眼带诧异。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霍小勤无奈,“大半夜不睡觉,趴在阳台栏杆上打电话,真当我看不出来,他在楼下对不对?” 冬稚不想她全都清楚,默然点了点头。 霍小勤看了眼阳台,再看她,“今天没来?” 冬稚踌躇几秒,道:“他接到电话,陈文席和萧静然送医院了。” 霍小勤微怔,看着冬稚。 冬稚道:“这几年他们感情不好,陈文席生意越做越差,经常在家里喝酒,他们俩都在外面找了人。开车的时候吵起来,动了手,车头撞上路边栏杆。现在在医院抢救。” 霍小勤缓过神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哦”了一声。平平淡淡一个字,压抑着说不尽的情绪。 她吸了口气,转身回房:“我休息了,你早点睡……” 随着她房门关上,厅里寂静无声。 冬稚在沙发上坐了好久。 她对陈文席和萧静然没有半分感情,她只在意陈就。 比似火骄阳少几分热烈,比自在秋风多几许温柔,她的大男孩,一次又一次经历着成长路上的人生阵痛,被迫头也不回地驶离旧港湾,再也不能天真。 …… 陈就是处理完丧事回来的,前后十天,打点完一切。 萧静然抢救无效去世,陈文席重伤,陈就给他请了一个看护,等出院后也继续照料他。 陈就不需要假期,秦承宇却坚持让他休息。 冬稚去他公寓,他气色还好,看着没有什么异常。 冬稚预备亲自下厨,特地带了些食材来,在厨房整理东西,陈就问:“勤姨回去了吗?” “回去了。”她让他宽心,“我妈知道前阵子我在阳台上和你打电话,也知道你在楼下,她都猜到了。” 霍小勤到底没把事情做绝,虽说反对,仍还是给了他们一丝喘息机会。 她希望霍小勤的态度可以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陈就轻轻颔首,要帮忙,冬稚推他出去:“行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你等着吃就好了。一会儿我叫你。” 拗不过她,陈就离了厨房。 简单的家常小菜很快做好,冬稚将菜装盘摆好,最后一道菜收完汁,再焖一会儿,她将电关了,去找陈就。 厅里没见人,陈就在阳台上。 他站在光影下,背对着客厅,静静一动不动。 冬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近前,从后抱住他。 陈就偏了下头,没动,握住她的手。 “别想了。”她说。 陈就嗯了一声,沉默半晌,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有点恍惚。” 她不言,安静听他表达。 “送她去殡仪馆那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我记忆里的她一直是温柔优雅的样子,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尤其高中之后,我觉得她变得很陌生,甚至没有办法好好跟她说完一句话。可能我根本就不了解她。”陈就说,“我现在回忆,也只能想起我小时候的她的样子,后来那个好像是另一个陌生人。” 冬稚安慰他:“忘了就忘了吧,记得好的总比记得坏的好。” 她永远不会接受陈文席夫妇。 但她可以将这份怨恨埋藏在心底,不去提及,不去伤害无辜的人——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爱的人。 她心疼陈就,所以,她愿意理智地去面对这份仇恨。 陈就没说话,转过身来抱她。她深深地陷入他的怀抱,他似乎也能从中获得力量。 唯有这样,他才能平静,安宁,好受起来。 “去吃饭吧。” 良久,他低下头,唇边贴着她的发顶轻吻。 人生的船驶离了幼时的旧港湾,所幸,他可以停泊在她这里,拥有新的心安之处,新的盼头与希望。 …… 冬稚又飞新城市巡演,演完结束,转道去盛城看望两老。 过午到家,两老都在家等着。 许叔笑吟吟问她累不累,她说不。他便道:“晚上煮个汤,好好补一补,你气色看着还不错,但是这么累要多注意身体,年轻的时候好好养。” 冬稚乖巧道好。 许叔有歇晌的习惯,霍小勤推他到房里,给他安置好才出来。 冬稚在客厅里坐,聊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最终还是落在最敏感的那个之上。 “陈就给萧静然办了葬礼,没葬在澜城,在他们后来搬去的那个地方,他们在那定居好多年了。” “她丈夫呢?” “救过来了,但是半身瘫了,身体不便,生活需要别人照顾,陈就给他请了保姆。” 霍小勤沉默许久,没有在意她和陈就见面的事,而是问:“陈就怎么样?” 冬稚说:“他还好,缓过来了。” 客厅里有短暂的安静。 霍小勤忽地问:“你恨他们吗?” “我恨他们夫妇。”冬稚直言不讳,同样说的明白。是陈文席夫妇,不包括陈就。 “我也恨。刚离开澜城那段时间,我恨他们恨得要死,日夜做梦都在向他们讨债,我不止一次在梦里质问陈文席,问他怎么就那么狠心,对你爸一点都不留情!”霍小勤捏紧拳头,音量虽低却字字掷地有声。她深深抒出一口气,慢慢松开手,“到后来,我又开始做梦,梦见刚和你爸结婚那年。” 冬稚将水杯捧在膝头,没有打断。 “我嫁给你爸那天,陈先生——那时候这个称呼还是陈家老爷子的,他身体还硬朗,亲自给我们主持婚礼。他送了我一对纯金手镯,嘱咐我们好好过日子。那天喜宴上,他喝多了,逢人就敬酒,脸上的笑从头到尾没停过。宾客都说,他把你爸当成半个儿子,说他比自己亲儿子结婚的时候都高兴。” 霍小勤陷入回忆。 “当时萧静然刚嫁进陈家不久,他们夫妻俩给了我一份见面礼。” “是陈文席亲手交到我手上的,一对吉祥如意云纹的金镶玉镯子。他跟你爸喝了好多杯,两个人都喝红了脸,我去扶的时候,他抱着你爸高兴得不撒手,一个劲地说,成家了,真是好啊……” 霍小勤红了眼:“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有半点不好!”她深深吸气,几个回合,气息却越发重,她竭力将泪意压下去,艰难地咽回喉间。 旧时的情谊,是真还是假?那些虚假之中,有没有什么时候,曾经有过片刻的真心? 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 真真假假无从知晓,霍小勤也不想再去探究。 过了好久,霍小勤平静下来,从回忆里抽离,撇开多余的情绪。她站起身,在离开客厅回房之前,对一直沉默的冬稚扔下最后一句: “——让陈就来见我!” 第67章 正文完结 陈就去见霍小勤那天, 不止冬稚,许博衍也特地陪着回去了一趟。 天气晴好, 冬稚和许博衍在小别墅的院里对坐下棋, 一步走了半天都没决定。 “我看你这心思也不在棋上。”许博衍其实也没什么心思,攥着一枚吃下的子在手里翻着边儿把玩, “真要担心, 不如进去看看。” 冬稚想是想, 心里知道不能, “不了。妈等会该不高兴。” 陈就进屋和霍小勤谈话,许叔还把书房让给他们, 十分正式。 许博衍往里瞅一眼,宽慰道:“应该没什么事儿, 勤姨脾气那么好, 你就放心吧。” 脾气好是没错, 但也得看是什么事情。 “我只是怕陈就说错话让妈不高兴。”冬稚犹豫半天,终于把手里的棋子下了。 冬豫是什么?于霍小勤而言, 是她的前半生,是她三分之一的生命。 知道情况非同一般,许博衍只能把话往好处说:“陈就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我看你不用担心太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心里肯定有分寸。” “但愿吧。”冬稚低叹一声, 视线落在棋盘上, “哥, 该你了。” “啊?哦,好……我等你半天,你倒来催我,来来来,好好下一局……”许博衍念叨着,重重往棋盘上落下一子,来势汹汹一个大杀招。 棋局还没结束,快收尾的时候,陈就出来了。 他是被赶出来的,书房靠着院子,下棋的两兄妹隐约听到一声斥责,随后不多久,就见陈就脸色并不轻松地走出来。 冬稚把刚拈起的棋子一撩,迎过去。 “怎么了?” 许博衍顾不上继续征战棋场,跟在后头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陈就脸上身上没有别的痕迹,还是进去那般得体,看来没有上升到动手的局面,心下松了口气。 “谈得怎么样?” 面对他俩的追问,陈就默了默,摇了摇头。 冬稚还未来得及开口,里面来人,帮佣的阿姨出来传话,让她进去。 推开书房的门一瞧,霍小勤坐在竹编椅上,沉着脸生闷气。 “妈……” 冬稚叫她,没反应,过了两三秒才答应,往面前一指:“你坐这。” 依言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冬稚不由得问:“怎么了?你们……他说了什么?” “我以为他爸妈拎不清,他该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他竟然也这么糊涂!”霍小勤猛地一拍扶手,少见的发怒模样让冬稚吓了一跳。 冬稚不明所以。 “他跟我说什么?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霍小勤气得不行,“他竟然跟我说,你们不要孩子!” “……什么?”冬稚一时没反应过来。 孩子,什么孩子? 霍小勤平息火气,眉头却依然拧得紧:“他刚才打着来,跟我说了一堆保证的话,我问他,那些烂摊子,那笔烂账,这些事情怎么处理,他竟然跟我说,他知道我心里有怒有怨,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愿意不要孩子!” 在冬稚的怔愣中,霍小勤数落不停:“他这是惩罚他爸妈吗?他这是胡闹!” “他……跟你说了这些?”冬稚没想到。 “不然呢?要不是这么说的我能这么生气?”叫陈就来,为的就是谈一谈他和冬稚的事,霍小勤虽说没有松口,但至少给了一个愿意商量的态度。 眼下她不仅没有态度回转,反而更气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想事情这么不清楚?什么他爸爸最盼陈家有人继承,不生孩子两家的纠葛就不会延续……那你呢?他有没有考虑你?你要是真跟他过,以后你们俩年纪大了怎么办?他就不为你想想?” 冬稚怔愣中带着诧异,顾及不上霍小勤和陈就已然聊到这么遥远的事情,全然为陈就的决定吃惊。 “他要是是这么想的,那我一百个不愿意,这件事想都不要想!”霍小勤扔下狠话,挥手赶冬稚走,“你们回吧,今天不留你们吃饭了,让你哥也走。尤其是陈就,赶紧领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他!” 冬稚沉吟许久,轻声说“知道了”,搭上霍小勤的肩膀,给她拍了拍背顺气:“我会跟他好好谈谈。妈你别想了。” …… 早就料到事情不能一天解决,一行三人没有做当天回程的打算,在盛城定了酒店。 一回房间,冬稚就和陈就谈“孩子”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在见霍小勤之前,她对他这个想法完全不知。 “勤姨和你说了?”陈就不答反问。 “她当然会和我说!”冬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做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先和我打声招呼?我妈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是懵的!” 陈就握住她手腕,“你先冷静……” “我很冷静,就因为冷静所以才生气!”冬稚挣开他的手,面色严正,“这是一个人的事吗?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难道?不是,这是我们俩的事,事关我们两个人,你为什么不问过我,也不考虑我的想法就这样去跟我妈说?” “我知道你不想。”他说。 冬稚深吸了口气,走到一旁沙发扶手上坐下,脸上情绪复杂,烦躁中带着一缕颓色。 “你知道什么……” 她抬手遮在额上,挡住眼睛,声音低迷。 假若他们结合,诞下的将会是陈文席的孙子,延续了陈家血脉的后代。单从这个层面上去想,确实令她抗拒。 可是这对他不公平。 雄性天性中就带有一种要将基因繁衍下去的冲动与本能,再者,陈就不喜欢小孩子吗?并没有。 冬稚心烦,腾地站起,往卧室里走。 “我静一静。” 他们住的酒店是个小套间,她躲进房里,门关上,与客厅隔绝开来。 静了很久,陈就在沙发上坐下,十多分钟后,他到卧室门前,轻轻一拧把手,门开了。 冬稚坐在床沿边发呆。 陈就行至她面前,揽着她的脖颈,她靠进他怀里,头抵着他的腹部。 “豫叔的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爸欠他的,也还不清。” 她闭着眼问:“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惩罚你爸?” “我只是觉得,两家的恩怨,到我们这里终结就好,不必再继续。”他说,“我不想你陷入两难,没办法释怀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只是很抱歉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他默了默她的头,“对不起。” 冬稚在他衣物面料上蹭了蹭额头,良久,陈就听到她啜泣吸鼻子的声音。 “哭了?”他抬手去扳她的下巴,她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用力。 “陈就。”冬稚带着哭腔问,“你愿意娶我吗?” 他抚着她下颚的手霎时顿住。 过了很久,又或是一瞬,他的手掌沿着她的脖颈,探到她背后,轻轻搂住她。 “我想娶你。” 不是愿意,是想。 很想很想。 冬稚抱着他的腰,将眼泪隐藏在他的衣服之中。 “我们生的孩子,不仅仅是陈家的人,是你爸的孙子……”她呵着热气说,“更重要的是,那是你的孩子,是我和你的。我不要用别人犯的错来惩罚你,我不可以对你这么残忍,你也不可以——” 陈就一愣。 冬稚已然哭了出来。 很多年前她就已经用陈文席的错误惩罚过他,这不公平。他是最无辜的一个,凭什么总是为别人承担? “冬稚……” “我爱你陈就——”冬稚想起那年旧楼前的他,惊诧,痛苦,失望,脸色惨白地被她刷在夕阳下,被旧时的情绪裹挟,伤口又一次翻新。 她攥紧了他的衣服,眼红红,“我爱你,不可以这样……” 陈就从怔愣中回神,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冬稚,冬稚……没有……乖,听我说……” 他蹲下身来抱住她。 她哭了好几声:“我不要你让步!不要你总是让步,总是让步……” “这不是让步。”他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薄唇贴着她鬓边的发丝,说,“这只是助跑,为了将来我们一起走得更长更远。” 冬稚眼泪糊了一脸,抱住他的脖子,凉丝丝的水迹全擦在他皮肤上。 她呜咽着,对他说: “——对不起。” 那一年走入极端歧途,为怨恨牵连伤害了他,决绝一别,从此午夜梦回,一遍又一遍经历那个心碎时刻。 她很后悔。 心碎的感觉再痛,陈就也比她痛一万倍。 怨恨的恶爪,从来都不应该对爱你的人伸出。 “我没怪你。” 陈就拍着她的背,动作和声音一样温柔。 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怪你。” 只要你爱我。 他求得并不多。 只要冬稚爱陈就。 够了,就够了。 …… 陈就第二次见霍小勤,终于没有被赶出来。对于他和冬稚的事,霍小勤提了很多要求,不少都是故意刁难,但他还是一样样做到了。 许博衍作为事件旁观者,悄悄感叹:“这娶个老婆比登天都难!” 转头瞥见自己妹妹看来的眼神,又立刻改口:“不过也应该,我妹妹什么人物,辛苦一点是正常的,哪那么便宜他!”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结婚,本以为有热闹可凑,秦承宇摩拳擦掌准备折腾,左等右等,却等来陈就已经在家里求了婚的消息。 一帮人大失所望。 然而半年后,冬稚给他们来了个措不及防。 在国内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上,演出完谢幕的时候,她突然站在台上请众人给她几分钟时间。 在聚光灯下,她握着话筒说: “我有一个从年少时相爱至今的恋人,他满足了我对另一半所有的要求与幻想,我确信,除了他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与我如此契合。” “我们互相陪伴对方走过了整个童年与青春,我们是最了解也最珍惜彼此的人。” “这一路上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一直包容我,迁就我,疼爱我,哪怕我曾欺他骗他伤害他……” 她停了停。 下一句: “我想在这里,向他求婚。” 全场响起压抑的惊呼,观众们眼里放光,按捺着雀跃与欢呼的冲动。 “陈就先生。” 冬稚看向台下正中位置,穿着正装的英俊男人。 “站在台上,我是坚持自我的小提琴家,抛去这个光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你愿意娶我吗?” 她无比认真地望着那一个人—— “我想给你,下半生全部的爱和陪伴。” 在观众们克制不住的欢呼与掌声中,陈就站起身。他走到台前,朝冬稚伸手,在她递来话筒的时候,手掌包住她的五指。 “我想娶你。” 冬稚嘴角带笑,眼睛红了。 大好气氛之下,观众们用力拍掌,为他们祝贺而欢呼,热情快要掀翻屋顶。 那天冬稚穿的白色礼服很像婚纱。 她跪在舞台边,和站在台前的陈就相拥亲吻。 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像一个璀璨而美好的圆点。 …… 冬稚从新婚第一天开始写日记。 头一篇内容是感念,并不长,字迹仍然如上学时那般娟秀: “我自知不是什么很好的人。少时困苦,心中怨念作祟,为了过得好一点,我欺骗了别人的感情,狠狠伤过别人的心。 为了钱,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于是后来我遇到的所有坏事,我都觉得是我的报应。 但即使是这样,人还是要好好地生活。 在漫长的日子中,我开始明白,想要钱想要过得好,并没有错,错的是伤害其他人。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记得自己犯过什么样的错误。 感谢上天给了我回头的机会,将我爱的人送回到我身边。 蹒跚人生二十数载, 混沌、迷茫、偏执、行差踏错,苦于愁云惨淡, 顿悔、清醒、坚定、逃出生天,所幸云开雾散。 接下去的每一天,请认真走好每一步。 —陈就之妻,冬稚—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书.”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